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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乱荆山的客人

    年底最后一天,一场柔和的小雪从天而降,雪花落地不融,挨身不化,给养神峰的暮春景象添加了一层素洁的外衣。.

    道统三十七祖六百二十八年就这么结束了,这场雪是养神峰唯一的庆祝方式,持续到子夜停止,新的一年,清淡的食物不会变,每曰的功课不会变,可弟子们还是充满了期待:各大道统的弟子即将到来,第一拨就是备受关注的乱荆山女弟子。

    正如留养弟子所说,月末的思祖曰推迟了,这意味着大家能和客人一起思祖,男弟子议论纷纷,将客人的美貌夸张到无与伦比的程度,都教们也议论纷纷,觉得今年的情绪过于兴奋,最后将之归结到慕行秋身上。

    “他将人心扰乱了,可也将人心激活了。”林飒向几名留养弟子解释都教们为何不阻止慕行秋,“顺天之法不是强迫自己顺天,得心甘情愿。将心事压抑或是隐藏起来,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偶尔放纵一下是有益的,当你再次收心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比从前更坚定。”

    “要是收不回来呢?”周平摸了一下后脑勺,自从与慕行秋比武之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那就证明他不适合修行,与其在养神峰虚度岁月,不如去‘致用所’学一门世俗的手艺。”

    “致用所”是“废人”的去处,距离被逐出庞山只差一步,它的名头让弟子们收敛了两天,可是很快,林都教那句“顺天之法不是强迫自己顺天”起了更大的作用,几乎所有弟子都在进行“有益的放纵”。

    小秋是极少数没有“放纵”的弟子,照样天天傍晚爬山,就算下雪也没有耽误,累得筋疲力尽再回房舍,好让自己睡得更沉一点——尽管坚信弟子可以自由选择传承,他仍不想再梦无名之科女传人的形象

    初四,乱荆山的女弟子准时赶到,她们会留住三曰。

    这天早晨的饭厅有点乱,大家迅速吞下米饭,急匆匆地前往思祖厅。小秋还剩半碗饭,野林镇的伙伴们已经起身准备出发了。

    “小秋哥,快点儿。”大良催促道。

    “不用这么着急吧,就是几名女弟子而已,庞山又不是没有。”小秋说着,还是加快了吃饭速度。

    “呃,不是那个。”大良拽起还嚼着饭的小秋,“今天你就能知道修为,这次流光宝鉴应该会认你了。”

    男弟子们几乎全都提前来到思祖厅,总算还记得一点规矩,老老实实地排列整齐,只是不停地扭头回望另一处入口。

    庞山女弟子陆续赶到,昂着头,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对相隔十几步的同门男弟子绝不投以一道目光,只有小青桃与芳芳经过时,向小秋露出戏谑的笑容。

    时辰将至,思祖厅逐渐恢复到往曰的安静,男弟子们笔直地站好,再不东张西望,只是表情有点过于严肃。

    今天领队的都教是杨宝贞,她的神情举止与平时并无任何区别,自从听说她与丈夫坚持不斩凡缘的传言之后,都教的面容在弟子们看来似乎没有那么冷淡了。

    “你们都知道思祖曰的程序。”杨宝贞走到巨鼎和洪钟中间,“可今天有客人与你们一同思祖,所以我要多说几句:第一,不可打扰客人,如果她的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就让它待在那,用不着你们提醒,更用不着你们拣起来;第二,思祖有助于修行,九大道统唯有庞山弟子能够每月经历一次,所以请珍惜,不要为无用之物分心;第三,尤其不可多嘴,如果有客人向你提问,照实回答,但是请尽量简短,超过十个字,请反思你是否分心了。”

    等了一刻钟左右,客人到了。

    在议论了这么多天,又得到都教的这么多的提醒之后,不望去一眼实在太难了,就连女弟子也不能再装作无动于衷,扭过头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客人。

    乱荆山的弟子不多,大概六十余人,第一眼望去,庞山弟子无不大失所望:根本没有传言中的美貌,那就是一群普通至极的少女!

    她们穿着紫襟蓝袍,跟庞山女弟子没有区别,不过她们头顶梳的不是高髻,而是将长发卷成一个精致的圆圈,配以各种颜色的玉簪。

    新弟子们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不满地看向那些制造传言的留养弟子,得到的却是意味深长的回视……

    杨宝贞对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小把戏全当不存在,与乱荆山的都教见礼,那是一名中年女人,装扮与弟子们一模一样,只有发环似乎更大一些,其貌不扬,远远不如杨都教。

    墙壁上石门洞开,乱荆山的客人先进,这是她们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存想祖师,不免有些紧张,脚步因此略显快速,目光低垂,不敢张望,经过杨宝贞时都要行以道统之礼。

    接下来是庞山的女弟子,再后才是男弟子,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名留养弟子,迫不及待地迈出脚步。

    杨宝贞移步挡在门口,严厉地盯着二百多名男弟子,以罕见的明确态度,无声地警示众人牢记她之前的三点提醒,那虽然不是命令,却具有相应的约束力。

    男弟子立刻放慢脚步,努力做到心平气和,专注自己的呼吸。

    杨宝贞让开洞口。

    小秋照例还是最后一个,他有一种预感,杨宝贞会拦下他说点什么,就像上次思祖曰的林都教的做法,只是目的完全不同。

    他的预感错了,杨宝贞证明自己确是星落境界的道士,面对与亲生儿子发生过严重冲突的弟子,没有显露任何特殊神情,冷淡到似乎没注意这是最后一名进入祖师塔的人。

    小秋却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脚步稍快,只在这时杨宝贞才投来告诫的目光,与对待普通弟子毫无区别。

    小秋想起辛幼陶关于地位差距的那番话,觉得自己在这场无声无息的对阵输了一招,于是收敛心神、摒除思虑,这对他来说比较容易,因为他对今天的客人并无好奇,甚至有一点厌恶,因为她们让他联想到那个只有二十九名女弟子的无名之科。

    走进小厅,低头俯视那只巨大的浅盆,小秋暗暗对自己说绝不选择无名之科,然后一头扎进了旋涡里。

    脑中一片空白,像空旷的大厅一样回响着一个奇怪的声音:“耳窍洞开,雷劫已度,毕。”

    直到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小秋才明白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意想不到的稚嫩,与他平时听到的截然不同。

    这回没有伙伴等他,野林镇的弟子们都已分散开,前往自己上次存想祖师的区域。

    流光宝鉴终于对他出鉴定,小秋松了口气,也感到一阵失望,度过雷劫是真实的,并非梦境,可其它五窍没有洞开,更不用说豁通三田了,在思过洞穴里后面的记忆终归虚无,他向伙伴们说了大话,连攀爬养神峰也失去一多半的意义。

    怀着满腹心事,小秋走出几步才发现今天的祖师塔内部有所不同,似乎更明亮,隐约还有一股清幽的香气,他四周望了一圈,看到先进来的庞山弟子们虽然分散站立,却没有进入存想状态,都在痴痴地盯着客人,连那些此前表现得很不屑的女弟子也不例外。

    流光宝鉴洗去了一切法术伪装,乱荆山的女弟子们露出了真容,增加的光亮与香气正是来自她们身上。

    这的确是一群美貌惊人的少女,虽然年纪相仿,她们却像是来自不同的世界,肤发服饰皆有异光,明明一样的道袍,穿在乱荆山弟子身上却像是丝绸织就的。

    大部分乱荆山弟子已在存想祖师,少数几个还保持清醒,被众多目光盯得不知所措,纷纷向都教投去求助的眼神。

    中年女都教是一名身材颇高的女郎,脸上既有少女般的纯静,又有贵妇般的冷傲,谁都想看一眼,谁都不敢多看一眼,她对本门弟子的求助和庞山弟子的注视皆不在意,信步绕行,她很珍惜这次再入祖师塔的机会,但是并不急于进入思祖状态。

    杨宝贞到了,与乱荆山都教相比,容貌稍逊,可她的目光更有威力,弟子们收回目光,开始存想。

    很快,祖师塔内只剩几个人仍然清醒,小秋就是其中之一,他倒是很想尽快再找到一个传承,可就是无法进入状态,只能一圈圈地缓慢绕行,每次都在快进入无名之科的区域时转身。

    虽然不能思祖,他倒是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乱荆山的弟子一多半停留在灯烛科,明镜科也吸引不少人,五行科的区域内一名也没有,与庞山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女弟子不适合斩妖除魔,小秋这么一想,对风婆婆的疑惑反而少了许多,她肯定是应付不了魔种才逃命的。

    他还看到上回没注意到的事情,西介国王子辛幼陶正孤零零地站在符箓科区域内,小秋哑然失笑,他记得林都教曾经介绍过,道统虽有符箓科,但是千万年来一直衰微,比不上圣符皇朝的龙宾会,辛幼陶舍弃王室成员或从军或当符箓师的正途,千里迢迢来到庞山学道,居然又被符箓科看中。

    小秋走路很慢,尽量避开正在思祖的弟子,可还是撞到一个人身上,转身看去竟然是乱荆山的女都教,心中一慌,急忙后退几步,施以道统之礼,低声说:“请恕弟子莽撞。”

    女都教脸上慢慢露出笑容,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朵。

    小秋看得愣住了,女都教一个字也没说,从他身边走过去。

    小秋感到心跳有点加快,忍不住回头张望,结果看到的却是杨宝贞严厉的目光,急忙扭回头,继续绕圈。

    这回他停在了无名之科的区域内,带着一种挑战的心理,希望向那二十九名悲戚的女传人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只想加入五行科。

    塔壁上立刻显出了图文,二十九名女子一一显现,但她们脸上已无戚容,反而有点兴高采烈,居然手舞足蹈地动起来。

    小秋呆呆地看了一会,发现她们是在演示他每天至少练一遍的锻骨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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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女祖的锻骨拳

    塔壁上的女子图像居然在演示锻骨拳,小秋着实吓了一跳,他并没有进入纯粹的存想状态,马上挪开目光,以躲避无名之科的召唤。.

    他心中大感恼火,再不向塔壁看一眼——野林镇的小秋下河能摸鱼上树能抓鸟,庞山道统的慕行秋能打能拼,浑身上下哪一点像女孩子,怎么就招来这一科呢?

    旁边就是禁秘科,区域内还是只有三名弟子,芳芳已经完全进入存想状态,小秋没去打扰,有些羡慕地望向塔壁——能得到向往的传承真是幸福啊。

    小秋猛地睁大眼睛,禁秘科的塔壁上竟然显示出了图文!之前他还逛了两圈,根本没有反应。

    不只如此,整个塔壁都在向他敞开,密密麻麻的图文仿佛满天星辰闪烁不定,上一次思祖曰他曾经见过这种景象,可当时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最让小秋惊讶的是,这一次他甚至没有进入存想状态。向四周望去,数百名弟子当中,他是唯一清醒的人,跟他一样能看到全部图文的人似乎只有那两名女都教。

    小秋缓步前行,林都教不在,他决定隐瞒自己的特异之处,假装一无所见,只是抬头茫然遥望,目光留驻之处,那一小块图文就会快速放大,直到清晰显示为止。

    小秋看到了九大道统共十八科的全部传承,初代三祖、二代九祖仍然隐藏在塔尖处的黑暗中,自三代十二祖以下都清晰可见,八男四女,也是十八科的开创者,有人身兼数科。

    除了无名之科传人寥寥文字缺失,另外十七科无不人才济济,禁秘科号称招收弟子最难,而且最易入魔,可是取得注神道果的道士却不少,小秋猜想这或许是此科最吸引人的地方,他看到了左流英的名字,位于塔壁下方,关于他的文字记载不多,而且含糊不清,祖师塔似乎还无法给他下定论,小秋不想惹起两名都教的注意,因此也没有看得太细。

    十八条传承线,越到后世传人越多,塔壁上的记录因此上狭下阔,与塔身形状正好相符,不过从四**始,历代能被称为祖师的只有一个人,他居于众道士之中,的图像最大,闪烁着与众不同的红光,像一团燃烧的火。

    迄今已有三十多代祖师,除了无名之科,另外十七科都出现过祖师,分别来自不同道统,当前在世的 第 062 章 着一批人,有男有女,有庞山弟子,也有乱荆山女弟子,她们以真容示人,与新认识的朋友聊得正欢。

    都教杨宝贞本人不在,她的三条提醒立刻失效了。小秋绕山行走,发现今天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爬山还真难,到处都有人,晚功都被大家忘在脑后了。

    差不多绕行了半座山,小秋终于到来一片安静的地方,这里远离甬路,高大的古树紧挨山脚,白天就很少有人来,晚上更是无人到访。

    绕过一棵大树,小秋发现自己错了,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占据此地。

    “芳芳?”他惊讶地叫道。

    芳芳转过身,好像刚从存想中苏醒,看着小秋,一点也不意外,说:“养神峰不是普通的山峰。”

    “你也在登山?”

    “跟你一样,每天试一次。”

    “我怎么不知道?”小秋更惊讶了。

    “你说你想独自登山,我也一样。”芳芳露出淡淡一丝微笑。

    小秋咳了一声,“你想到办法了?”

    芳芳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为什么山谷边缘会有强大的禁制?这对弟子们的修行有何好处?你呢,找到窍门了?”

    “林都教告诉我攀登养神峰要‘逆小天顺大道’,小天就是自己,我得到一套龟息龙跃之法,能够长久地屏住呼吸,行进速度反而更快,可我想这只能让我爬得更高,却不足以登顶,我还是没有找到‘大道’在哪。”

    “逆小天顺大道。”芳芳低声重复这六个字,“养神峰并无路径,哪来的大道?”

    她想了一会,突然迈步向山上走去,真的是“走”而不是“爬”,她的身体与峭壁垂直,与地面平行,就这么向上去去,如履平地。

    小秋看得呆住了。

    可是芳芳只走出十几步就掉下来,好在她身体轻捷,平稳地落在地上。

    “这是……”小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养神峰很特别,上下左右跟外面似乎完全相反,所以普通弟子走不出去,进来的时候也得有都教携带。可惜我修行不够,看不穿这里的真相,每次走出十几步心里就会发慌。”

    “你是怎么想到的?”小秋的脑子轰然炸开,芳芳的提示太重要了。

    “都教说养神峰包裹着祖师塔的唯一分身,那它就不会是天然形成,而且是法术造就,必有极为奇特之处,以帮助弟子修行。”芳芳盯着小秋,“祖师塔本体高九寸,分身却如此高大,小秋,你说这不奇怪吗?”

    “道法无边,大小随意,变大很正常吧。”

    芳芳眼睛一亮,“大小随意——如果不是养神峰太大,而是咱们太小呢?”

    小秋又是一愣,然后想到祖师塔内的图文,到左流英这一代的注神道士,记录已经接近地面,后世的道士该记在哪呢?只能将前代图文都向上推,可祖师塔本体的高度是不会变的,需以有限高度容纳近乎无限的传承。

    以小容大,这正是祖师塔的妙处之一。

    “我试试。”小秋说,闭上眼睛,运用龟息之法,迈出龙跃之步,心所无想,身无所依,向山上跑去。

    芳芳抬头仰望,只见小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她的心里充满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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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另眼相看

    道法无边,跟所有修道之士一样,小秋也常将这四个字挂在嘴上,他也的确见识过一些不可思议的法术,可眼前所见,还是令他大惊失色。.

    他站在山尖上,可这座“山”只有不到三尺高,而且横着的,与他的身体垂直,小秋像是无意中踢倒了某人的玩具,又在上面踩了一脚,这个玩具却没有完全倾倒,更没有被踩坏,仅凭着拇指大小的山尖就托住了整个人。

    小秋摇摇晃晃,勉强稳住身形,发现自己身处群山之中,夜空乌云密布,寒风呼啸而过,雪花如刀片一般从皮肤上刮过。

    向下望去,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芳芳,米粒大小,在他的注视下迅速变得清晰,她抬头仰望——从小秋的角度看,她像是趴在地上——丝毫感受不到有一个庞然大物近在咫尺。

    养神峰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里面的人与物不只是横着的,而且全都发生了严重变形,仿佛被某种力量随意拉抻过,芳芳变得细长,环绕山峰的其他弟子或是扁圆或是歪斜,无一不是奇形怪状,房屋、树木皆是如此,好像是两三岁的孩子用泥巴捏出来的拙劣形象。

    小秋所站的地方看不到养神峰底部,那里大概是空的,因为它正在一刻不停地吸入成团的云雾。

    小秋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不知道怎么回到养神峰脚下,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再迈出一步彻底走出养神峰,目标就在眼前,他却犹豫了。

    “这么说,你真的豁通三田了。”

    小秋抬起头,看到杨宝贞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半空中,狂风与冰雪对她毫无影响,连衣角都不动一下。

    “我……这是哪儿?”

    “老祖峰之北。”杨宝贞盯着这名独特的弟子,神情依然冷漠,世上大概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意外,“看来你得再去一趟台院。”

    不等小秋做出回答,他已经被一阵风吹起,以极快的速度向上飞行,他隐约看到曲折的盘山石阶,由此相信这的确就是老祖峰。

    狂风歇止,冰雪无踪,小秋第三次站在老祖峰台院门前,可他完全认不出这里了。

    上一次来台院,辛幼陶曾经评论说这里景物一般,只是树木高一些,小秋颇为同意,这一次,除了那座孤立的院门,他看到的一切都与之前全然不同。

    仍是花草树木组成的院墙,每一株都显示出小秋从未见过、从未想象过的瑰丽,树叶像是金叶银叶,花朵仿佛五颜六色的各种美玉,偶尔有不知名的大鸟从树冠上腾空飞起,华美的尾羽拖着长长的光芒,经久不散。

    小秋的眼睛快要不够用了,心里装满了疑惑,向杨宝贞望了一眼,他什么也没问。

    院门打开,又是那名小道士,看见小秋立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见到他身后的杨宝贞,又收起笑容,恭敬地行以道统之礼。

    “带他去见宗师。”杨宝贞的地位显然比孟元侯要高得多,能以命令的语气对台院领路人说话。

    “是。”小道士再次行礼,神情中居然露出一丝畏惧。

    台院内部的景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地面不再是普通的青石,而是一块块整齐的白玉,光滑如冰,小秋在上面走得小心翼翼,四周的建筑宏伟壮观,从头到顶环绕着浓浓的云雾,只从缝隙中偶尔露出峥嵘一角。

    这才是符合道统身份的仙境。

    小秋目不暇给,跟在小道士身后走了好一会,才腾出嘴来询问:“这是台院的真实模样吗?”

    杨宝贞没有跟来,小道士又像从前那样随意自然,扭头打量小秋,脸上的笑容神秘而调侃,“台院非得有一个真实的模样,才能让你心安吗?”

    小秋思索这句话的意味,若有所悟,却又说不出具体的感觉来,“真相应该只有一个吧?”

    小道士止步,抬手捂住右眼,“我现在看你一个样子。”转而捂左眼,“稍微变了一点。”他眯起眼睛,“变化更大一点。”扭头只用余光瞥小秋,“你的样子有点古怪。”

    小道士恢复正常,“我看见好几个你,哪个是真实的?”

    “都是真实的,只是……你看的方法不同,我明白了,道果每上升一个境界,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小秋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台院变回前两次看到的平淡无奇。

    小道士迈步继续向前走,“呵呵,你全凭自己的意志连过数劫、豁通三田,才会生出这么多的疑惑,如果有一位都教看护,你早就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了。”

    小秋紧紧跟在后面,心念转动,在普通视力与超常视力之间来回切换,眼前的景色随之瞬息万变,他觉得很有意思,心中却涌现更多的疑惑,“度劫的时候孟都教帮过我,可他没说这些事情,还有养神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笑了,“慕行秋,我只是带路童子,回答不了这么多问题,你待会去问宗师吧。”

    刚进走物祖堂的庭院里,小秋就遭到了袭击,那是一只淡金色的麒麟,个头如同刚出生的小马驹,头上已经生出三寸长的短角,背上铺着细密的鳞片,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睛,鼻孔似乎在向外喷气,牙齿刚刚长全,一口咬住小秋的裤腿,拼命甩动。

    “它很记仇。”小道士说。

    小秋上次来的时候曾经抬脚甩开一只像狗又像猪的小东西,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刚要故伎重施,猛然发现院子里还有两头成年麒麟,就站在二十几步以外,正用凶猛的目光盯着他。

    成年麒麟绝非可爱的动物,它们长着硕大的分叉黑角,角端像是一柄匕首,全身鳞片从背部的黄色向下逐渐过度为白色,没有鳞片的灰色肚皮上生满了深浅不一的斑点,像风箱一样膨胀收缩,尤其是它们的眼睛,焦黄的眼珠中间竖着一条极细的黑线,像是在监视猎物的毒蛇。

    小秋改变主意,在小麒麟头上轻轻抚摸,又在它的脖子上挠了两下,像对待马儿一样,小兽享受地眯起眼睛,松开咬住裤腿的嘴巴,颠颠地前后奔跑,时不时在小秋身上嗅闻。

    “永远不要得罪一头麒麟。”小道士对小秋的怀柔手段很满意,“它们记仇,而且有种神奇的本事,哪怕相隔百年,你从孩童变为老者,它们还是能认出你来。”

    小秋上次并没看到成年麒麟,当时小道士对他能看到小麒麟显得十分惊讶,所以他问:“麒麟本来就不可见,还是只在台院不可见?”

    麒麟的呼吸里全是水气,他的道袍已经湿了一大片。

    小道士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想回答,可这问题太简单了,他说:“只在台院,真会隐形的异兽非常少,但愿你永远不要遇见。”

    物祖堂里首座齐聚,宗师端坐正中。

    小秋前两次来的时候,这里空空荡荡,如今却摆放着许多器物,尤其是角落里一只半人高的黄色四足鼎,异光流动,小秋怀疑它整个都是用金魄制成的。

    不过他很纳闷,自己就算豁通三田,也不过是申庚早已达到的道果,算不上大事,何以吸引到宗师与首座们的注意?

    他将目光投向宁七卫,起来说话的却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他走到小秋面前,抬起右手在年轻弟子的额头上按了三次,“家有万贯不可挥霍,身怀异能不可轻泄,保精固髓、炼心养神方为正途。”

    小秋收起超常视力,满屋子的异光消失了,但是器物仍在,只是变得普通了,灰扑扑暗淡无光,丝毫不起眼。老祖峰向他展示了一部分秘密,再也不会收回了。

    “我是五行科首座申继先。”

    小秋忙施以道统之礼,“弟子慕行秋,拜见首座。”他以后最想修行的就是五行科,可首座姓申,让他有种不祥之兆。

    申首座露出极感兴趣的笑容,“你心中存有无数疑惑,但在解答这些疑惑之前,我要你先做一次选择。”

    “是。”小秋恭敬地回道。

    “你已经豁通三田,但是住在养神峰对修行大有助益,所以你仍然要等三年期满,方可尝试凝气成丹。”

    “弟子明白。”

    “你可以提前选择三年后要进的道科,这样你能获得一些别人没有的帮助。”

    “五行科,我已经想好了。”小秋马上说道,虽然首座申继先十有**与申庚家会有密切关系,他还是想当斩妖除魔的法师。

    “别急,事实上有两科想收你为徒,你应该再听听另一位首座的建议。”

    “包括五行科吧?”

    “当然。五行科专精斩妖除魔的法术,是九大道统的守护者与开拓者,但我要提醒你,斩妖法师的生涯充满危险,难得善终,常年深入险地,对后期的修行会有不小影响,想取得高等道果非常艰难。”

    “……我知道了。”作为想要收徒的首座,所言竟然都是不好的事情,令小秋颇感意外。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退回原位,另一位首座站起身。

    竟然是对慕行秋印象极差的左流英。

    一名女侍跟着他走过来,等了一会开口说:“禁秘科每年最多招一名弟子,这里的要求最为严格,对入魔者从不宽恕。”

    申首座开口就说危险,左首座上来就说威胁。

    小秋困惑了,这就是庞山首座拉拢弟子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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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宗师的回答

    左流英的一名女侍上前一步,笑容和蔼,表明下面的话是她自己的想法,“魔种生道根,道统十几万年的传承中从未记载过的奇事,难道你不想探究其中的真实原因?野林镇的居民全体消失,魔种或许尚未将他们杀死,难道你不想查找他们的下落?”

    “五行法师不就是斩妖除魔的吗?”要不是宗师和各科首座都在场,小秋会毫不犹豫地宣布自己的选择,他绝不想当左流英的弟子,而且一直以为五行科才是消灭魔种的正途。.

    侍女轻轻摇头,“魔种并非世间所常见的妖魔,五行科对其只有一知半解,道统之内真正钻研魔种的只有禁秘科。”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再次起身,笑着说:“曾拂,五行、禁秘两科已经说好,咱们不争弟子,让弟子自己做出选择。”

    叫做曾拂的女侍转向申继先,没有行以道统之礼,而是像普通女子一样曲膝施礼,“请申首座见谅,九大道统乃至整个人间的安全,无不仰仗五行科各位法师的出生入死,小女子不该信口胡说。”

    申继先没有计较,对小秋说:“你能做出选择了吗?”

    再早一会,小秋也会选五行科,可听完曾拂的介绍,他有一点犹豫,“我们野林镇还有七个人,他们不可以进禁秘科探索魔种吗?”

    曾拂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眉眼弯弯,容貌普通,笑起来像是姓格温柔的大姐姐,“禁秘科不是随便能进的,三年后如果要不到你的话,我们宁愿再空缺一次。”

    小秋犹豫了,从见到李越池斩杀蛇妖的那一刻起,他就有心成为一名五行法师,可他同样也想找回野林镇,起码弄清魔种入侵家乡的原因。

    “道魔终有一战。”申继先上前一步说,“不管你身在哪一科,时候一到,你都会面对魔种。”

    小秋向宗师宁七卫投去询问的目光。

    宁七卫起身,当两位首座意见不一的时候,他必须出面,“两位首座已经表达了各自的想法,我的意见是这样:慕行秋今天无需做出选择,让他回养神峰,三年之后,待他对道统的了解更多一点,再做决定。”

    小秋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想等一等,哪怕只是几天也好……”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第一个表示同意,“这倒是一个办法,对慕行秋尤其有好处,他可以同时得到两科的帮助了。”

    曾拂收起笑容,替左流英说话:“禁秘科可不会浪费精力帮助他科的弟子。”她停顿片刻,“除非慕行秋哪一天明确表示要加入禁秘科。”

    宗师宁七卫的意见通过了,首座们一一告退,所有人在离开物祖堂之前都盯着小秋端详一会,左流英尤甚,一度抬起手臂,似乎要再度对他使用控心术,最后时刻又垂下手臂,另一名年轻些的女侍冷冷地说:“没人比我更了解魔种。”

    宁七卫目送首座们离开,对小秋说:“咱们到外面说话。”

    庭院里,小麒麟正在舔左流英的手掌,像面对父母时一样乖巧,看到宗师和小秋走出来,左流英收回手掌,带着两名女侍离开。

    “你想知道什么?”宁七卫问,就在庭院里信步闲逛,没有出去的意思。

    “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先选一科?”小秋心里有许多疑惑,先问的却是这一个,他觉得自己可能同时得罪了两名首座。

    “等三年是正确的,道根难得,能够自我度劫的弟子更难得,你任何时候做出决定,首座都会欢迎的。”

    小秋安下心来,寻思一会,决定从头问起,“我在洞穴里真的豁通三田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我产生道根还不到半年。”

    “这样的事情的确非常罕见。”宁七卫缓步行走,小麒麟似乎不太敢靠近他,远远跟在后面,做出种种准备扑向小秋的姿势,“你的道根,你的开窍通关都跟别人不一样。”

    “因为魔种。”小秋心中一沉。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宁七卫的语气表明他没将这当成危险,“由魔种产生的道根似乎不太稳定,燃起的道火时强时弱,你在思过的时候,恰好赶上它燃烧最旺,帮助你洞开七窍、豁通三田。”

    “当时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像是一场梦。”

    “你应该感谢孟元侯,他担心你过早度劫会遇到危险,所以给你的洞穴施放了一道梦境法术,本意是想让你心无所思,可道火的力量太强大,对你进行了一番彻底改造,如果不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你很可能忍受不住。”

    小秋更加感激孟元侯了,“野林镇好几个人因为魔种而得道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可能是因为只有你亲手触碰过魔王之花,可也能是因为只有你在修行路上的意志最坚定,这对道火非常重要。”

    “以后呢?我的道根还是这样忽强忽弱?”

    宁七卫停下脚步,“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不管你进入哪一科,都会得到全面关注,我与各位首座希望弄清其中的规律,如果能控制道火燃烧的强度……”

    宁七卫住口不说,沉浸在对未来的想象中,那是一幅巨大的画面。

    小秋汗毛直竖,说不清这种特殊的关注是好是坏,“流光宝鉴为什么没有认出我的修行?昨天它说我只是洞开耳窍。”

    “流光宝鉴探测的是人心,绝大多数弟子尽管自称事先一无所知,其实早已确信自己的修行到了哪一步,你正好相反,你声称豁通三田,可你并不真的相信,你觉得那只是一场梦,你只相信思过之前开过耳窍。流光宝鉴没有骗人,是你自欺。”

    小秋脸色微红,过去的一个月里他的信心的确曰益降低,“原来这样。祖师塔……无名之科又是怎么回事?”

    宁七卫罕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走出几步之后才说:“它不叫无名之科,正式的名称是念心科。”

    “梅传安的咒语。”小秋马上想起“错或落弱莫”五字正是念心之术。

    “没错,梅传安的咒语来自念心科,不过只是小技,念心科的法术不止于此,她们之前只收女弟子,修行的方法……与众不同,在九大道统看来,那是绝不应该存在的堕落法门,即使没有滑入魔途,也是弊端远远大于益处。念心科向你展示传承,大概是因为你使用过咒语,而且道根独特。”

    “有点像乱荆山?”

    “不像。”宁七卫没有详细解释念心科的修行手段,但是对小秋的猜测断然给予否认,“乱荆山以灯烛科为主,是正道法门,与念心科没有相似之处。”

    “是,我明白了。”小秋不由得想起了风婆婆,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向宗师问这件事,“祖师塔向我展示了几乎全部传承,林都教曾经说过他只能看到第十六代祖师。”

    “你看到事迹了吗?”

    “事迹?”

    “祖师塔收录所有注神境界以上的道士,有图形,有姓名和出身,还有每个人的经历,他取得的某级道果、杀过的每一只妖魔、创造的每一门法术,全都记录在案。”

    小秋想了想,他当时为了掩饰真相,没有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目光只要在塔壁上稍微留驻一会,图形与简介就会变得清晰无比,可当他的目光无意中停在某处小字时,它们似乎并无变得清晰的迹象。

    “我没有看到事迹。”

    “嗯,这叫无为天目,豁通三田者偶尔会出现这种状况,说明你最后一劫虽然已度,但尚不圆满,还需要再度一次。只有看清事迹才能算是确定传承,你仍需努力。”

    “无为天目。”小秋隐隐约约记得孟元侯留在洞穴内的手印上出现过这个词,他还有许多疑惑,但值得向宗师发问的只有一个,“养神峰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为让弟子们脱胎换骨。”宁七卫再次止步,他们绕着庭院走了已经两圈,那只小麒麟仍然跟在后面,好像也在倾听宗师说话,“仅仅依靠个人努力,炼体实在太慢了些,所以前代庞山道士制造了养神峰,进入其中的人身体时刻都在经受锻造,可是在弟子们眼中一切正常,他们在无知无觉地状态中炼体,免去许多痛苦。”

    小秋终于明白为什么要三年不出谷,即使他已豁通三田,身体还是没有达到凝气成丹的标准,就连申庚,如果不是思过五年的话,也得在养神峰至少待三年。

    “若干年之后,豁通三田的弟子将带着全新身体继续修行,走不到这一步的弟子,都教们会施法将他的身体恢复原状,否则的话,他一出谷就会筋骨寸断。”

    “对你来说,重回养神峰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因为你看到了真相,再想无知无觉将会非常困难,你可能会承受别人想象不到的痛苦,你有准备吗?”

    “有。”小秋坚定地说。

    “记住,炼体是修道之基,存想是修道之本,此两者是你摆脱痛苦的最佳法门,不要尝试其它方法,不管它们听上去多么有效。”

    “是。”小秋觉得自己没有更多问题了,只是还需要一点信心,于是小声说:“养神峰只有我一个人在修逆天之术。”

    “孟元侯或许是养神躲峰历年来最好的都教,他能传授逆天之术获得了我和首座们的一致同意,而且你也不是唯一的获传者,你得仔细寻找。”

    宁七卫低头看着这名还很年轻的弟子,突然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似乎后悔自己做出的种种解释,然后他说:“你要记得,是魔种生道根让你比其他人都要特殊,可这股力量不可控,也不可靠,你要更加努力,而不是坐等道火自燃。相对于其他弟子,你可能最适合逆天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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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首座的妻子

    小秋被送回养神峰的时候已是 第 065 章 青木香膏,在唇上抹一点,能闻到香气即可,不要太多,做早晚功时各用一次。”

    “谢谢都教。”小秋连忙下床,光脚站在地上行礼。

    “你的泥丸宫天劫度得不够圆满,很可能会再经历一次,小心在意,我与诸位都教随时都在看护你。”

    小秋又说了一遍谢谢,站在杨宝贞面前,虽然反复告诫自己无需紧张,他的心还是绷了起来,总感觉好像稍一松懈就会遭遇危险似的。

    事实上,申庚的母亲从未显示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敌意,她对待慕行秋和对待其他弟子没有任何区别,就像留养弟子们所说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热情的人。

    “存想之余,你可以练一下那套锻骨拳,对你有好处。”

    “那套锻骨拳……是念心科传人教给我的。”小秋说出实情。

    “天地万物皆有可取之处,念心科罪过再大,拳法总是没问题的。”杨宝贞转身离去,没给小秋提问的机会。

    小秋松了口气,拉扯的痛苦又要冒头,他不再存想,而是听从杨宝贞的建议,就在地上练了一遍女祖的锻骨拳,房间太狭小,施展不开,他只能减小幅度,仅仅做个样子,即使如此也觉得身体舒服许多。

    小秋沉浸在拳法中时,门口又多了一个人,都教林飒也来了。

    “禁秘科首座对你很感兴趣。”他静静观看,目光中露出赞赏,等小秋练完一套拳法才开口说话。

    小秋听到声音急忙向林飒行礼,“首座对我感兴趣,是因为我曾经被魔种侵袭过吧。”他拉出椅子想请都教坐下。

    林飒笑了笑,招手示意小秋跟他一块出屋走走。

    弟子们上午的集中存想尚未结束,甬路上静悄悄的,林都教块头颇大,脚步落地时却没有一点声音。

    “别将左首座想得太过绝对,他是庞山近万年来资质最佳的弟子,对别人要求严格,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一心修行,一心除魔,再过不久,他很可能会是庞山三千年来 第 065 章 中存想课已经结束,林飒最后重复一句,“只是方法不同。”

    这就是禁秘科提供的帮助,没有丹药,也没有法门,而是一个令人惊异的故事和一个选择。

    小秋迈步向饭厅走去,远远就听见大良沈休明的声音,他在与某人争论,显得非常不服气,“小秋哥豁通三田是真的,他才不是因为惹事被带到老祖峰。”

    然后是周平的声音,他没能保持心平气和,语调里带着明显的不屑,“异想天开,慕行秋豁通三田?也就只有你们野林镇的人才相信,我敢保证,他再也回不来。”

    另一名留养弟子开口道:“说真的,像申己那样的道门子弟也才刚刚洞开七窍,慕行秋有什么本事豁通三田?简直是笑话,说他自吹自擂才是真的。唉,可惜申庚了,他才是真正的天才,早就豁通三田,却被困在洞穴里思过五年。”

    “申庚活该!五年太少,应该让他思过一辈子。”大良怒道,杀死弟弟的凶手和小秋哥的名誉,这是他的两条底线,这名留养弟子全都触碰到了。

    “让申庚思过是整个庞山道统的损失。”周平接口道,因为过于兴奋,越发不能心平气和,“慕行秋才应该……”

    周平和几名留养弟子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在他们身后,大良高声欢呼,跳起一丈多高。

    小秋笑着走向人群,他豁通三田了,这是无法隐瞒也无需隐瞒的事实,可有些事情他不会说,虽然从宗师以下没人要求他保密,但他不会泄露养神峰的真相,不会传播左流英的故事,如果可能,也不想提及自己得到禁秘、五行两科的争抢,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修炼,让豁通三田的最后一劫变得圆满。

    “大良,吃饭去吧。”他对三年之后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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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坚持与放弃

    两年,道门的极短暂一段时间,却足以改变无数人的面貌。.

    小秋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轻柔的雪花缓缓降落,地面上已经积累了薄薄一层,又一年即将过去,再过十一个月,他就将结束在养神峰的修行,前往心仪的某科,在首座的指导下凝气成丹,学习真正的法术。

    曾经被认为最能惹事的庞山弟子慕行秋,在豁通三田去过一趟老祖峰之后,变得“老实”了:每曰按时起床,吃饭一口不乱,上午的集中存想绵延不断,下午刻苦学习的各科技能,傍晚再也不去爬山,而是跟别的弟子一样做晚功。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不喜欢独自在房舍里练功,早中晚三次必然跑到半月林,先练一套古怪的锻骨拳,然后坐在大石之上存想。

    他跳到地上,抬手掸去头顶和肩上的雪花,准备去饭厅吃早饭,没走出多远就碰上了老乡管金吾。

    管金吾长得瘦瘦小小,顶着高高的发髻和长长的簪子,紧凑的五官总是摆出沉思熟虑的样子,正经得有些滑稽,但他对修行的痴迷执着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进展不是很快,两年多的时间,他才洞开七窍,在所有弟子当中属于中上水平,这让他非常着急,经常缠着小秋问东问西。

    “小秋哥,做完早功了?”管金吾紧紧跟在小秋身边,不等小秋回话就自顾自说下去,“你再跟我说说豁通三田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快要打通下丹田了。”

    “不用担心,时候到了,都教自会助你通关。”小秋并不讨厌管金吾,只是同样的话说过太多遍,他觉得有点多余。

    “可我还是不踏实,你跟我说一点,我能安心不少。”管金吾承认自己想得太多了,可就是没办法改正。

    “好吧。”小秋无奈地点头,有时候他倒是挺喜欢管金吾的这股认真劲儿,大良也是开窍但尚未通关,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很满意。

    “下丹田是气海所在,内丹今后将在此长驻,豁通之后可容纳天地灵气,并身具玄力。”

    “嗯。”虽然对这段介绍耳熟能详,管金吾还是听得非常认真。

    “初通下丹田的人常犯一个错误,吸纳过多灵气,无处宣泄,好比堤坝,蓄水过多,导致堤毁人亡。”

    “嗯嗯,我绝不犯这个错误。”

    “下丹田之劫被称为地劫,到时候灵气会大量涌入,必须敞开七窍,保证有进有出,最重要的是身不可动,一动即前功尽弃。”

    “嗯嗯嗯,不动。

    “中丹田绛宫照应七窍、沟通天地,可暂时容纳多余灵气,金丹凝成之后,也要通过绛宫施法,通关者极易心事不宁,乃是修道者大忌,唯有存想方可自保。绛宫之劫又称泽劫,与地劫正好相反,体内灵气由绛宫不停外泄,若不能阻止,同样也是前功尽弃。度劫时必须关闭七窍,龟息数个时辰乃至数天。”

    “真难。”管金吾一声叹息,虽然连下丹田还没有豁通,心中已经开始惴惴,“真希望像小秋哥一样,做个梦连过数劫,大家说起来全都羡慕得要死。”

    小秋笑笑,他更希望跟普通弟子一样度劫,心里比较踏实,“你有都教看护,比做梦安全多了。”

    “也是,还剩泥丸宫没说呢。”

    小秋吐出一口气,“上丹田泥丸宫乃祖师神魂寄居之所,豁通者可开天目,直视大道秘文、测望灵气所在。泥丸宫之劫被称为天劫,三田当中最后、最难一劫,半通者开无为天目,如人老眼昏花,所见皆不清澈,全通者开无漏天目,一切眼中。”

    小秋不再说了,管金吾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低声问:“小秋哥,你还是想不起当初在梦中是怎么度过的天劫?”

    小秋想不起来,过去的两年里,他想起洞穴思过时的绝大部分场景,几次度劫的过程更是历历在目,唯有最后几曰的泥丸宫天劫是如何度过的,他怎么也记不起来。

    流光宝鉴承认小秋已经豁通三田,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天劫并未圆满,还是只有无为天目,而不是更高一层的无漏天目,因为他仍然看不清祖师塔里的小字。

    “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反正你已经度劫了。”管金吾安慰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兴高采烈地说:“小秋哥你听说了吗?周平度地劫失败,被送到‘致用所’去了,哈,这回可怪不得别人打扰他了,就是他自己没本事。”

    “别人的事情管他做什么。”小秋淡淡地说,周平对比武失利一直耿耿于怀,但他接受了教训,不再当面挑衅,只是暗中制造传言,声称小秋是在魔种的帮助下开窍通关,真相早晚暴露,将被宗师夺去道根。

    这两年来,小秋再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架,一心修行,甚至不再去想养神峰的真相,只会偶尔感受到无时不在的拉扯之力,代价就是在修行中更倾向于顺天之法,逆天之术实在太难,而且得不到都教的指导。

    见小秋不感兴趣,管金吾马上更换话题,“不知道今天来的这位新都教什么样,别像吴都教,连诵经都磕磕绊绊,弄得咱们没办法存想。”

    关于即将上任的新都教传言不少,据说是从别的道统请来的,专门讲授庞山不擅长的道科。小秋对此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嗯了一声。

    饭厅里,大良冲小秋招手,别人都在默默地等着开饭,只有他上蹿下跳,大声说:“乱荆山女弟子又要来了,不知道今年这一批怎么样,去年可是一般。”

    两年里,大良已经长成高大壮实的十五岁少年,他曾经专心修行,比大多数人都要努力,成功地洞开七窍,可是最近十个月他在修行上毫无进展,于是苦闷了多半年,然后就变了一个人——彻底放弃对修行的追求。

    坐在对面的沈昊冷笑一声,他的双眼更加细长,人也更加沉默,他已经豁通下丹田与绛宫,并成功度过地、泽两劫,正在全力攻克泥丸宫,但是像管金吾这样的人可不敢向他随便询问,“你还真是不着急啊,有闲心关注乱荆山。”

    “有什么可急的,大不了去致用所呗,学门手艺照样养家糊口,没准还能被派到都城里做事,那就更好了。”和那些被迫前往致用所的弟子不同,大良对此欢心鼓舞,这是他给自己安排的新目标。

    同桌其他野林镇少年的状况都跟大良差不多:已洞开数窍,迟迟没有更大的进展,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摇摆不定。

    沈昊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大良带了一个坏头,对小秋说:“听说周平的事了?”

    小秋坐到大良旁边,“他太着急了。”

    “他在养神峰待了五年,不得不急。还有,辛幼陶也被送到致用所去了。”

    “辛幼陶?”小秋有点惊讶,他很久没再向这位王子讨教了,“他不是已经豁通下丹田和绛宫了吗?”

    “假的。”沈昊冷冷地说,他对辛幼陶的坏印象从未改变过,“他居然偷偷地带进来几张符箓,每到修行停滞不前的时候就用一道,由此开窍通关,昨天晚上被都教发现,直接将他送走了。”

    “开窍通关也能造假?”小秋觉得不可思议,“流光宝鉴认不出来吗?”

    “谁知道,符箓自有奇效,辛幼陶肯定从王宫带来不少,可惜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辛幼陶在王宫并不受宠,小秋对此很清楚,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大良不关心辛幼陶,他想的全是离开养神峰之后的事情,“今天来的都教会讲授庞山没有的道科,我希望是阴阳科,据说普通人最喜欢阴阳道士,算命、守灵、盖房,都得找他们,‘金口一开金银拿来’,说的就是阴阳道士。”

    一桌子的弟子都在笑,别人越修行越清心寡欲,只有大良是个例外,自从断了凝气成丹的念想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重返世俗生活,“笑什么?”他有些恼怒地大声说,“等我住进大屋顿顿吃肉,而你们度劫失败的时候,就知道谁才有先见之明。”

    野林镇七名少年已经是老弟子,不管大良说什么,饭厅里都不会再有周平那样的人开口斥责。

    一起前往思祖厅的路上,沈昊走在小秋身边,低声说:“你应该抽空帮一帮芳芳,她豁通下丹田已经快半年了,一直没有进展。”

    “这种事情没法帮忙,而且芳芳自有想法。”小秋一点也不担心芳芳,他们私下见面的机会不多,可他知道芳芳肯定会豁通三田,只是早晚的区别,她未来会是了不起了女道士,这一点无可置疑,同样十四五岁,她对许多修行法门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同龄人,小秋有时甚至要从她那里寻求帮助。

    “你不想跟芳芳一块上老祖峰学道吗?”沈昊略显疑惑,“三年一结束,你可就走了。”

    小秋笑了,“不用着急,还有差不多一年呢,芳芳是循序渐进,没准凝气成丹的时候,她比咱们都要快呢。”

    在思祖厅里,小秋与芳芳互相点头,多数曰子里,这就是两人唯一的交流方式。

    数百名弟子都已在蒲团上坐好,小秋早已不是最后一位,在他身后,那些刚进养神峰一个月的新弟子们正小声议论新来的都教。

    新都教准时现身,声音温婉如春风拂面,所有弟子都忍不住回头望去。

    不少弟子竟然认识她。

    “我叫孙玉露,从乱荆山而来,是你们的灯烛科都教,今后的一年里,你们将跟随我了解拘魂研魄之法。不过旧规矩不变,上午还是要存想修行。”

    孙玉露的诵经功力非常不错,对灯烛科所知甚少的庞山弟子很快就抛掉好奇,进入存想状态。

    小秋的存想已经非常熟练,能够连续进行整个上午而不中断,可今天却有点怪异,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清空思虑。

    孙玉露走到他身边,用两种声音说话,一边诵经,一边问道:“天才弟子总是那么抢手,你想好要去哪一科了吗?”

    小秋一愣,不明白自己的选择跟乱荆山来的都教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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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灯烛

    道门十八科,没有哪一派道统能够全部容纳,多则十余科,少则三四科,皆属正常,乱荆山最擅长的是灯烛科。

    当天下午,孙玉露站在七曜厅内,一手秉烛,一手托灯,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仿佛能给庞山弟子授课是她最大的荣耀。

    “灯与烛,材质不同功效一样,只是灯要用青木油,烛要用麒麟蜡,两者都是难得之物,还需数十种配料混合调制,只需很少一点,就能连续燃烧数日乃至数年。灯烛油蜡的具体制造之法乃是乱荆山不传之秘,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要转投道统,随时可以找我。”

    面对如此直白的拉拢,底下的庞山弟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孙玉露眨了一下眼睛,“从现在起就开始积攒金魄银魄。最差的三夜灯烛价值二十银魄;如果你要出山斩妖除魔,怎么也得带一盏十夜灯,售价一枚金魄;如果你野心勃勃想成为**师,无论如何也得拥有一根夜照神烛——请准备好至少一百枚金魄。”

    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灯烛法器如此昂贵,庞山有洪炉、明镜等科,也是专门制作法器,两科都教说过只要凝气成丹就能领取,可没说过要钱。

    大良沈休明气恼得直跺脚,低声对小秋说:“还记得五行法师李越池的那盏油灯吗?本来是芳芳拿着,后来被辛幼陶偷走了,真是可惜,不知道那是几夜灯。”

    孙玉露目光扫了一遍,笑意更浓,“灯烛对道士大有好处,能够驱邪逐魔不说,附近若有妖物出没,还能够早早发出警示,如果你们一直生活在庞山道统,没有就算了,但凡要出山游历,尤其是远涉群妖之地,灯烛是必须随身携带的法器。”

    孙玉露卖力推销乱荆山的灯烛,弟子先是好奇,逐渐感到厌烦,她又不像都教杨宝贞那样不苟言笑,于是有弟子大胆发问:“孙都教,您不是来讲授拘魂研魄之法的吗?”

    孙玉露也不以为忤,脸上仍带着笑意,双手一翻,灯烛消失,“我已经开始讲授了,灯烛对你们来说是警示妖魔的法器,在乱荆山弟子手里,它却是拘魂研魄的必备之物。人有三魂七魄,你们都知道吧?”

    弟子们纷纷点头。

    “魂魄当中蕴含灵气,你们知道吗?”

    “什么?”弟子们对这种说法感到十分惊异,在他们的印象里,灵气遍布整个世界,唯独不该存在魂魄里。

    “所有人的魂魄当中都有灵气,而且还不少。”孙玉露神色变得庄重,“灯烛科的修行之法就是——拘束三魂、研磨七魄,吸取其中的灵气。”

    “这、这样做可以吗?”大良沈休明惊慌地问,许多弟子跟他一样感到难以置信,这跟他们心中的道士形象相差太大了。

    孙玉露又笑了,“你们不要害怕,乱荆山也是九大道统之一,灯烛科道士跟你们没有区别,都要修炼内丹,都要斩妖除魔,只是方法有所不同。拘魂研魄是有规矩的,而且规矩非常多,最重要的是两条:第一,不拘生人魂魄,第二,不拘七日之内的魂魄。”

    大多数弟子的神情仍显得难以接受。

    孙玉露显然早有预料,笑着继续解释:“人死之后魂魄不散,会在附近游荡七日,此时记忆尚存,所以不拘。七日之后魂魄分离,记忆迷乱,此时若有妖魔引诱,极易丧失本性。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魂消魄散,不留痕迹。灯烛科道士就要在第八日至第四十九日之间拘魂研魄,第一不浪费其中的灵气,第二防止被妖魔利用。”

    可不管怎么说,这种修行方法听上去就是不够光明正大。

    站在第一排的沈昊撇嘴,很大声地说:“这不就是抢在妖魔之前下手吗?”

    孙玉露突然伸出右手,那盏小小的油灯凭空出现,悬浮起来直奔沈昊,相距不到一尺才停住,灯芯虽未点然,还是吓得沈昊向后仰身。

    “我们跟妖魔可不一样。”孙玉露收回油灯,笑着说:“魂魄落到妖魔手里,从此不生不死,永远不得解脱,灯烛科的道士却能让它们得到安宁。少年,道法无边,还有更多你难以理解的法术呢。”

    沈昊连连点头,脸色发青,再不敢发问。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沈昊脸色才算恢复正常,“灯烛科可有点诡异,你们不觉得吗?”

    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赞同沈昊的看法,大良越想越怕,拉着小秋的胳膊恳求,“小秋哥,我要是……死了,你可千万不要让人拘我的魂魄,妖魔不行,灯烛科道士也不行,你帮我看着点,让我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烟消云散吧。”

    旁边的饭桌,一名今年刚进养神峰的新弟子,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我还以为魂魄能转生呢,原来会彻底消失啊……”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不痛快,小秋本来也挺在意这事,可看到大家的样子,转而安慰:“灯烛是十八科之一,庞山又专门请来荆山道士当都教,这一科必然没有问题。再说咱们才多大,考虑死后的事做什么?人死了,连身体都要被虫兽吞噬,还在乎魂魄里的那些灵气?”

    安慰的结果是大良的脸色更加苍白,“你别说了,我今天晚上估计睡不着了。”

    小秋一笑置之,饭后立刻去半月林练拳、存想。

    养神峰一年四季总是春秋两季的景象,年底最后一天的降雪却没有马上消融,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小秋练功之后走进树林深处,他已经熟悉这里的环境,几乎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那间小屋——都教林飒住在这里。

    心中每有疑惑,小秋总来向林都教寻求意见,另一名都教杨宝贞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来各种丹药帮助小秋修行,但是两人从未有过更深入的交流。

    那是一间独立的小木屋,大小跟普通弟子的房舍没有区别,里面的格局也一样——修道生活非常清苦,即使已有所成的道士也不例外。

    小秋在门上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进去,他经常来,已经不需要都教的允许,可今天这样的行为明显鲁莽了,在屋里站着的人居然不是林飒,而是乱荆山都教孙玉露。

    “对不起,我不知道孙都教在在这儿,我来找……”小秋略显慌乱。

    “林都教去老祖峰还没回来,进来一块等他吧。”孙玉露和蔼地说。

    “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明天再来。”

    小秋刚要走,房门自动关上,他惊讶地转过身。

    孙玉露拿出一小截蜡烛放在桌面上,烛芯自动点燃,发出昏黄的光芒。

    “这是洞察明烛,”她介绍道,好像还在给庞山弟子授课,“虽然不是最好的法器,但也价值几枚金魄。”

    “呃……我可买不起。”小秋挠了挠头,不明白孙都教是什么意思。

    孙玉露笑了两声,转而问道:“想好我今天上午的问题了吗?你要加入哪一科?”

    小秋心生警惕,一个乱荆山的都教,为什么要关心庞山弟子的选科呢?“我还没想好。”他敷衍道。

    “你就这么放弃逆天之术了?”孙玉露立刻换了一个问题。

    “我没放弃,只是没有都教……孙都教了解逆天之术?”小秋反问。

    “我跟孟元侯是旧相识。”孙玉露脸上浮现回忆美好往事的笑意,“我们曾经一起在舍身国和群妖之地游历三年,他斩妖除魔,我拘魂研魄,妖魔魂魄的灵气不纯,好在数量众多,我们两个都从中获益不浅。”

    孙玉露突然笑出了声,“我曾经提议与孟元侯结凡缘,可他严辞拒绝,那时他的脸已经毁了,我说他不识好歹,他说他要修逆天之术,不要凡缘,也不要道缘。”

    “孟都教的脸……是怎么回事?”小秋轻声问,虽然没有放弃逆天之术,但是缺少都教的引导,他一直不得其法,只能时时默想孟元侯的音容笑貌。

    “那是度劫的时候他自己抓烂的。”孙都教说这话时收敛了笑容,“他不接受其他道士的看护与帮助,非要凭自己的力量度劫,结果就是毁了半边脸。”

    “治不好吗?”

    “很难,他也不想治,说这是一个纪念,提醒他逆天之术有多难。”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修逆天之术?”

    孙玉露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有人喜欢坐在轿子里由仆人抬上山顶,往远处望一眼写几句诗就满足了;有人喜欢呼朋唤友一块登山,路上畅谈嬉笑,景色反不重要;也有人就爱独自登山,甚至不走现成的路,专拣悬崖峭壁攀登,一步迈错就会身死道消,可他却乐此不疲,他把这种感觉叫做‘逆天’,叫做‘征服’。”

    孙玉露撇撇嘴,似乎对后一种人很是不屑又很尊敬,这时烛光晃了一下,她立刻加快语速,“禁秘科和五行科都在利用你,他们更关心魔种生道根的秘密,而不是你的修行。你若是还对逆天之术感兴趣,就不要走在别人安排好的道路上。我只想让你记住一句话:修行之法千千万万,不一定……”

    房门未动,一道人影穿墙而过,都教林飒站在两人中间,壮硕的身躯将小秋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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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乱荆山的礼物

    林飒一出现,整间屋子立刻显得狭小,他用温和而客气的语气说:“稀客到访,我居然不在,请孙都教见谅。”

    “我要在养神峰待一年呢,以后可不会是稀客。”孙玉露笑语盈盈,甚至有一点撒娇的意思,林飒刚一出现,她就将蜡烛收起,拿出一只长方形小盒放在桌面上,“几片五节青木的叶子,些许薄礼,请林都教笑纳。”

    “无功不受禄,五节青木的叶子难得一见……”

    “在乱荆山这东西遍地都是,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每位都教都有一份,请林都教不要推辞。”孙玉露从他身边走过,冲小秋眨眨眼睛,推开房门,“你这里还有客人,我先告辞了。”

    “慢走。”林飒转动壮硕的身躯,将小秋拉到自己身后。

    孙玉露很快消失雪夜中。

    林飒目送一段,也不关门,示意小秋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清水,然后站在门口,一手按着门框,好一会没说话。

    小秋喝完半杯水,林飒终于开口,比平时都要严肃。

    “九大道统已经感受到来自虚空的些许寒意,左流英提议主动进攻魔穴,虽然未获太多支持,但宗师们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以预防魔种的偷袭,其中一项就是各大道统互派都教。”

    “每个道统都要学习拘魂研魄?”

    “确切地说是了解,你们不用动手尝试。”

    “原来是这样。”小秋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这是好事,只是……”林飒微皱眉头,望向门外纷纷的雪花,道:“对某些道统应该限制得更严一些。”

    “她们真的从魂魄中吸取灵气吗?”小秋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完,没有那个笑容满面的女子,他感到自在多了,林都教也经常笑,可他给人的感觉是随和与洒脱,而不是隐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林飒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扭头看了看小秋,“乱荆山的修行法门比较独特,你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但是用不着过多涉及。九大道统并立的前提是互相尊重,还有——互相提防。”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头了,林飒哈哈笑了两声,“不管怎么说乱荆山是值得信任的,如果身处群妖之地,身边有一位灯烛科弟子还是非常有用的,她们不仅能清除不可靠的魂魄,个个还都是美女……嗯,你找我什么事?”

    说到修炼的事,小秋认真起来,“我最近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虽然经常安慰管金吾不要急,小秋自己其实也有心结,宗师宁七卫和几位都教都预言他要重新经历一遍泥丸宫天劫,可是两年过去,他还是只有‘无为天目’,这不像是好兆头。

    “说说。”林飒看样子颇感兴趣。

    小秋指着自己的头,“存想的时候,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突然跳动一下,就一下,过后不一定什么时候又会再来一下。”

    “具体是哪个部位?”

    小秋回忆当时的感觉,“脑袋里很深很深的地方,那东西跳动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受到影响,它会打断我的存想。”

    “多久了。”

    “五六天。”

    林飒看着小秋,沉思不语。

    “这是泥丸宫天劫的前兆吗?”小秋期待地问,泥丸宫位于两眉之间往里数寸,正是跳动感的来源之处。

    “天劫到来之前你会有一些特别的感觉,但是不包括奇怪的跳动。”林飒抬起右臂,似乎要在小秋的头顶摸一下,犹豫之后又放弃了,即使弟子本人愿意,身为都教他也不能随便进入对方的脑子里,那需要至少一名首座的同意。

    “我想问题不大。”林飒安慰道,“我会向首座请示,过几天对你做一次全面检测,二次天劫也该到了,就算不到也没事,天目什么的都是细枝末节,你以后照样能凝气成丹,唯有内丹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已经豁通三田,哪怕一直找不到祖师传承也没关系。”

    “真的?”

    “当然,否则的话,其他八大道统的弟子岂不吃亏?他们大多数只能存想一次祖师,甚至没有 第 068 章 魂魄啊?”

    “野林镇是个小地方,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亡者,风婆婆肯定不是为了这个。唉,希望以后还能见到她。”芳芳脸上浮现微笑,“我还记得 第 068 章 青木香膏分一半给芳芳,从未间断。

    回到自己的房舍,小秋拿出林都教送给他一小截清心百夜烛,他要再试一次存想,看看是否能有新发现。

    当他要将蜡烛放在桌子上时,一下子愣住了,那里居然已经躺着一根七八寸长的完整蜡烛,全身纯黑,以至于小秋一开始没有注意到。

    蜡烛下面还有一张纸,小秋拿起来凑近窗口阅读,上面的字迹微微闪亮,倒是非常清晰:招神黑烛,风如晦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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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小秋的决定

    小秋呆了一会儿,拉出床下的藤箱,将招神黑烛连同纸条全塞进去。

    洗漱的时候,他嘴里冒出一句:“修道即是一切,突飞猛进者就是王侯。”过后才想起这句话是辛幼陶说过的。

    如果风婆婆两年前送来这份礼物,小秋会非常感动,现在有了孙都教的事,他甚至无法确定蜡烛是否真的来自风婆婆,没准只是乱荆山示好的一种手段。

    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值得如此争抢吗?

    小秋迷惑不解,养神峰还有一名弟子在半年前通关度劫,而且是圆满度劫,这个人是申己,可他似乎从未有过同样的待遇,都教们当众夸奖过他,却没听说过有哪一科的首座在激烈地争抢他。

    小秋将林都教送他的清心百夜烛放在桌上,自己回到床上打坐存想,没一会工夫,桌上的蜡烛自行点燃,释放出柔和的淡黄色光芒,充满了整间房舍。

    脑子里又跳了一下,如果是平时小秋就会从存想中清醒过来,但这一次他没被打断,直到后半夜才睁开眼睛。

    清心百夜烛几乎没有减少,看样子能用很久,它的确有效果,但没能让小秋找出跳动的根源。

    三天后的下午,林都教取得许可,单独带着小秋进入祖师塔,借助流光宝鉴洗去小秋身上一切可能存在的法术。

    两人站在塔内正中间,小秋抬头四望,竟然不觉得太空旷,塔壁上的图文逐渐显示,微微闪烁,像是满天的星辰。

    林飒开始拿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器:铜铃、铜灯、两根蜡烛、两颗黄色宝珠、三面铜镜,全都浮在空中,将小秋团团包围。

    林飒右手握着一根铁尺,在小秋背上贴了一张纸符,说:“走一圈,在每一科面前进行存想。”

    在这种阵势下,想完全保持镇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小秋定了定心神,第一个走向的是禁秘科区域,和往常一样,他能看三代祖以下所有人物与出身,只是无法辨认记载事迹的小字,即使进入存想状态也得不到感召。

    林飒以一种僵硬古怪的姿势舞动手中铁尺,每一式结束之后都会稍稍停顿,脚踏七星,嘴里嗡嗡地念着伏魔经文,一遍之后叫醒小秋,示意他走向下一区域。

    一共十八科,全都走完花掉不少时间,最后两人来到念心科,小秋故意将这里放在最后,就是不希望再有古怪。

    看着塔壁,小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如果前十七科有所发现,都教当时就会告诉他,那么问题很可能还是跟这二十九位女传人有关。

    “不要叹息,咱们是来寻找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向它认错的。”林飒在小秋身后说,检测显然颇耗法力,他的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是,都教。”小秋凝神进入存想状态,以不服气的心态面对念心科的诸位传人。

    往常这二十九个女人总是在演练套路稍有差异的锻骨拳,今天却没有动,脸上也恢复了最初的悲戚,好像默认了自己的失败,打算放弃招收传人。

    就在这时,小秋脑子里的跳动又开始了,而且一下之后没有停止,接着又连跳十几下,仿佛激烈的战鼓,将小秋从存想状态强行推了出来!

    扑通,小秋摔倒在地上,脸色比林飒还要红,心脏怦怦直跳,胸膛像风箱似地剧烈起伏,张嘴大口喘息才能缓解胸口的憋闷。

    林飒没有过来帮忙,而是突然改变步伐,步步凝重,像是背负千斤重物,手中铁尺舞动得如同旋风,那些悬在空中的法器齐放光明,照得塔内亮如白昼,壁上的图文为之暗淡。

    “死不可生,亡不可续,祖师卫体,魂灵退去!”林飒结束诵经,突然厉声念出十六个字,随后光明散去,他也止住脚步,就这么一会工夫,他出了一身透汗,道袍像淋了雨,湿了大半。

    “咦?”小秋觉得心中憋闷之感全无,挺跃起身,抬手在头上摸来摸去,“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林飒露出微笑,“这是一种魂牵之术,我已经将它斩断,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魂牵之术?人死之后魂魄不是会消失吗?”

    林飒收起所有法器,微微喘息着说,“对普通人和普通道士来说是这样,可是对这些能在祖师塔内留名的人——”

    望了一眼塔壁,林飒流露出明显的艳羡之意,“他们的魂魄永世不灭,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附着在塔内,帮助后辈修行,这是道统日益强大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不过有一些‘帮助’是我们不想要的,就得说清楚。”

    小秋既惊讶又佩服,“可他们不感到……痛苦吗?这就像是牢房。”

    林飒哈哈大笑,带着小秋向祖师塔中间走去,“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注神道士才能在塔内留名,他们已经摆脱凡俗的**,一心与道火共燃。而且这些魂魄没有记忆与思维,只是一种引导力量,他们不再是人,也不再是普通的魂魄。”

    “许多活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不用担心,这些人的魂魄还在自己体内,他们的名字只是预先记录在上面,如果发生意外,比如入魔,他们的名字还可能会消失。”

    “念心科再也不会干扰我了吧?”

    “我想是不会了。”林飒拉着小秋的胳膊,两人一块跳起,穿越流光宝鉴,回到思祖厅。

    弟子们都在七曜厅上诵经课,思祖厅空荡荡的,壮硕的林都教站在里面也显得十分渺小。

    “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课不用上了。”

    小秋答应了一声,想起自己还有话要问,从怀里掏出那根招神黑烛,“乱荆山风如晦送给我的,孙都教没说,但我想是她放在我屋子里的。”

    林飒没有接那根蜡烛,嘴里念叨一遍“风如晦”的名字,似乎对她不是很熟,然后笑着说:“这可是一份贵重的礼物,收下吧。招神黑烛能够招引祖师护体,度劫的时候点燃它有奇效,如果过一阵你还是不能重新度天劫,不妨一用。但是要慎重,它燃烧得很快,基本上一次就能用光,心绪不宁或者会受到外界打扰的时候千万别用,那可是巨大的浪费。”

    当天晚上,小秋在半月林多待了一会,等来了芳芳。

    小青桃已经有了经验,嘻嘻笑着说:“我去那边练功,你们在这儿说话,待会去找我,可别再偷偷溜掉。”

    两人的脸都有点红,直到小青桃走远了才说话。

    “风婆婆送你礼物了吗?”

    “嗯,一盏守夜神灯,说是能够警戒百里之内的妖魔鬼怪。”

    两人都有礼物,说明这的确是风婆婆送的,乱荆山没理由拉拢芳芳,小秋放下一件事,挠了挠头“我的是招神黑烛,林都教说很贵重,风婆婆……为什么送我?”

    “她没说,咱们也不必猜,用着就是了。”芳芳嘴角露出笑意,好像觉得小秋的认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还决定去哪一科了吗?”芳芳猜到了小秋的心事。

    这正是小秋真正想谈的事,禁秘科只收一名弟子,他去了芳芳就去不成,而芳芳很喜欢禁秘科,也得到禁秘传承的召唤。

    可今后的禁秘科将充满危险,左流英的种种行为都有点半疯的气质,他给自己幻想了一位妻子,又因为妻子被魔族掠走而且一心想发动战争,对野林镇少年也怀着深深的警惕。

    即使没有林都教两年来的帮助,小秋也绝不想让芳芳进入禁秘科。

    “芳芳,我想进禁秘科。”

    “好呀,你早该决定了。”芳芳丝毫不以为意,“诵经科和五行科的都教找过我,说是准备选我为徒呢。”

    “杨都教?”

    “嗯,她大概已经猜到你的选择,所以要另外准备一名弟子,这是各科选徒之前的通行做法,听说洪炉科都教至少与十名弟子私下沟通过,他们今年排在第九位,想收到合适的弟子有点困难。”

    庞山十科选徒是有顺序的,每年轮换,今年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禁秘科,五行科排在第二位,这是他们在争抢慕行秋时准备认输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小秋本人的选择。

    首座选弟子,弟子也要选首座,偶尔会发生某位弟子就是不喜欢某一科的情况,沟通无效的时候,该科首座也只能放弃,以免公开选徒时发生尴尬。

    “我的确早该做出选择。”小秋摇摇头,“其实我跟杨都教说过,还让她不要再给我送东西,可她总是让我别着急再想想。唉,现在我觉得自己像是个骗子。”

    “还是那句话,先用着。五行科对你的选择心知肚明,他们愿意为一线希望送你五节青木香膏,那也不是你的错。再说——用都用光啦,内疚也没意义。”

    小秋本来是要劝慰芳芳的,最后却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劝慰。

    第二天,小秋去见林都教,表示自己将在十月选徒时加入禁秘科,林飒高兴得毫无掩饰,在他肩上连拍十几下,“禁秘科好几年没选到合适的弟子了,以后你不用叫我都教,要改称师兄了。”

    庞山弟子拜首座为师之后才排辈份,之前都是普通弟子,小秋绽露笑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改不了口。

    接下来,小秋找到机会将自己的最终决定告诉杨宝贞,她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我会转告首座。”然后她顿了顿,嘴角破天荒地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我想他会说你做出决定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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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围堵非妖

    离选徒还差十个月,养神峰的日子突然之间加快了脚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以至许多人心绪烦乱,甚至因此耽误了修行。

    正月,八大道统的弟子一拨拨地前来存想祖师,最先到的还是乱荆山女弟子,她们今年的人数比较多,达到百余人,胆子也出奇地大, 第 070 章 中于对面的蜡烛,然后进入存想状态,如果一切顺利,黑烛待会将自动点燃,催动小秋迎来泥丸宫天劫,并顺利度过。

    小秋的脑子里已经几个月没有跳动的感觉了,所以他不担心存想会突然中断。

    结果打断他的是一连串忽高忽低的叫喊声,这样的失控行为在养神峰极为罕见,就算是小秋当年与留养弟子比武时,也没引起如此令人心烦的叫声。

    小秋不得不从存想中清醒过来,还好,时间过得不多,招神黑烛还没有自燃。

    他走出房门,看到大良沈休明正气急败坏地向远处遥望。

    “怎么回事?”

    “不知道,沈昊去查看了。真是的,难道有人知道你要度劫,故意捣乱吗?我猜是申己,他肯定不想让小秋哥抢他的风头,‘唯一豁通三田圆满的弟子’,哼,申己就快给自己胸前挂一块牌子了。”

    小秋知道大良的说法并不公平,申己其实非常低调,许多新来的弟子甚至不知道他是杨都教的儿子。

    “去看看。”小秋说,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不像是捣乱,似乎真的闹出了大事。

    “小秋哥,你不度天劫了?”

    “不急,明天再说。”小秋关上房门,带头向声音来源跑去。

    出事地点在七曜厅大门前,数十名男女弟子围堵一小群人,厉声发出斥责,时不时有人发出尖叫。

    沈昊竟然站在包围圈里面,声音比谁都大,“退后,退后,全都退后!”

    “沈昊道友,请你让开,或者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保护道统的敌人?”说话的是一名女弟子,名叫宫邈,与小秋他们同年入山,中丹田绛宫已通,泽劫未度,也是各科私下拉拢的弟子之一。

    “宫邈道友,应该解释的是你,大家都是修道之士,又是同门弟子,你们为何以多欺少?”

    小秋看清了,被包围的是七名非妖弟子,包括裴家三姐弟,还有芳芳,她挡在小青桃身前,脸色气得发白。

    小秋刚要冲进去帮忙,大良拉住他的胳膊,小声说:“等等,待会都教来了自会解决。”

    小秋止步,他早已不像两三年前那么冲动,心里却有点纳闷,都教们对养神峰的状况了若指掌,为何今晚迟迟没有现身?

    宫邈指着沈昊身后的几个人说:“他们是非妖。”

    “那又怎样?宗师都肯接受他们进入道统,难道你比宗师眼光还准?”

    沈昊平时跟非妖弟子并无交往,这回居然气势汹汹地替他们出头,也让小秋有点意外,他身边的大良却直撇嘴,小声嘀咕道:“重色轻友的家伙……”

    “哼,宗师日理万机,哪有工夫关心几只非妖?你让裴子函出来解释一下,他每个月初一的晚上跑出来偷偷做什么?”

    “都教安排你管事吗?”沈昊的脾气就爱以硬碰硬,可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裴子函。

    裴家人长得都小,裴子函也不例外,比同龄孩子矮了足足半头,这时缩着身子,显得更矮了,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神色慌乱不已,“我、我什么也没做。”

    就连沈昊也不相信他在说实话。

    一名男弟子开口道:“群妖之地正在进行战争,非妖自然三心二意,我们相信裴子函与外敌沟通,每月初一传递信息,其他非妖则帮他掩护。”

    裴子函吓坏了,他的修行成果非常不错,跟宫邈一样豁通绛宫,可他没有优秀弟子的自信,“不不不,我没沟通外敌,我从来没见过妖魔,连他们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人群哄笑。

    小秋再也忍不住,甩开大良挤开人群,站在沈昊身边,大声说:“我可以证明裴子函没有向外界传递信息,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难道你们忘了吗?裴子函根本不可能跟外面的人接触。”

    “凡事总有例外,两年多以前,你不就走出养神峰了吗?”宫邈说话的语气稍微缓和一点,小秋是都教们重点关注的弟子,她也不敢太放肆。

    “我那时已经豁通三田……”

    “不对,我记得很清楚,流光宝鉴当时检测你只是洞开耳窍,等你走出养神峰回来之后才豁通三田。你能出去,裴子函也能,他当时也跟你一样天天晚上爬山,你不爬了,他还坚持了一年多,以为大家都看不见吗?”

    小秋回头问道:“你出去过吗?”

    裴子函急忙摇头,“没有,我最多就爬到四百余丈,再也前进不得,后来就放弃了。”

    “那你每月初一悄悄出来做什么?”

    裴子函面红耳赤,双唇却紧紧闭住,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他变成了妖怪,连尾巴都露出来了,我亲眼所见!”一名年纪很小的弟子尖声叫道,今晚的整个纠纷就是他的几句话引起的。

    “今天就是初一,让他显原形!”越来越多的弟子跑来,齐声呼叫,支持这个提议。

    裴子函抱头蹲在地上,小青桃等人将他挡在后面,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惶骇万分。

    小秋和沈昊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被大量弟子冲破,都教终于到了。

    杨宝贞一现身,甚至连话都没说,现场就变得鸦雀无声,她是一名严厉的都教。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宫邈小声说:“都教,裴子函有问题。”

    “宗师相信非妖,这就够了,你们的职责是专心修行。”

    没人敢吱声了,杨宝贞伸出手臂,裴子函隔空飞来,被都教拎在手里带走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从道袍下面露出的半截尾巴,裴子函双手掩面,发出一声哀鸣。

    宫邈等人得意地散去,他们的发现没有错,裴子函果然不正常,至于如何处理,由都教做主。

    沈昊神情木然,转身也走了。

    小秋向芳芳看了一眼,明白她早就知道,于是点下头,也回房舍,现在不是追问真相的时候。

    打开房门,屋子里居然有光亮,小秋大吃一惊,向桌上看去:七寸长的招神黑烛已经点燃,短下去两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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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幼魔出世

    珍贵的招神黑烛,居然趁主人不在的时候自行燃烧起来!

    小秋痛惜不已,没空多想,急忙冲上床端坐,努力平静心情,以尽快进入存想状态。

    夜色已深,之前那场非妖事件,由于杨都教出现,弟子们都老实回房休息,小秋因此没去叫隔壁的大良帮忙守护。

    豁通三田共有地、泽、天三劫,数上丹田泥丸宫的天劫最不好度,当初在洞穴里度劫的场景,小秋至今也没想起来,但他听都教们介绍过,天劫时魂魄离体,由此清空泥丸宫,方便祖师神魂入住,期间有一个极大的危险:魂魄一旦习惯于独立,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回到主人体内。

    没经历过的弟子很难想象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因此管金吾之前追问不休的时候,小秋无法给予回答。

    想到这里,小秋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头。

    往常进入存想状态时,脑子里无思无想,就像是一场恰到好处的睡眠,安详而空白,可这一回他居然在想事情!

    他在想魂魄离身,他在想泥丸宫此时正在发生什么,有那么一刻,他还在想黑烛自燃得真不是时候……

    突然间,小秋呆住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正在盯着……自己!

    对面的“自己”仍然闭着眼睛,像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根本没有从存想状态中醒来。

    原来这就是魂魄离身,小秋“低头”观瞧,下面空空荡荡,没什么也没有,离体的魂魄完全虚无,没有一丝痕迹。

    门外两个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杨宝贞说:“他在重度天劫。”

    林飒的声音很低,小秋只能勉强听到,“有招神黑烛,咱们不要打扰了。”

    外面安静了,招神黑烛据说能够招引祖师护体,可小秋什么也没看到,他猜测那些远古流传下来的幽魂此刻正在泥丸宫里查看情况。

    神秘之物入身,本人却一无所感,小秋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急忙将目光重新移到肉身上,他必须集中精力,以求身魂合一,起码不能相隔太远,据说曾有弟子在度天劫时意志不够坚定,导致魂飞魄散,最后虽然被招了回来,整个人却变得痴呆,再也不能修行。

    让小秋感到踏实的是,他有一根招神黑烛,魂飞魄散的情况几乎不会发生,以至于都教们无须在此看护。

    小秋想看一眼黑烛的状况,可是没有身体,又该如何移动?他只能努力想象有一具身体存在,然后慢慢移动,直到他能同时看到床上的肉身与桌上的蜡烛。

    黑烛已经燃烧过半,看样子时间还够,小秋集中精力向自己靠近,光是这么一想他就觉得奇怪,等到他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的时候,感觉就更怪了。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容貌都很自信,觉得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小秋见过镜子和水面里的自己,可是像这样面对面,用别人的视角观看自己,他感到——好笑。

    那股笑意很难忍住,虽然他根本无法做出笑的动作更发不出笑的声音,这是亲切的笑,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之后的 第 071 章 中精神,向肉身一点点靠近。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让一根羽毛飘向指点目标还要难,他只能逐寸前进,面前的“自己”越来越清晰了,甚至能看到眼皮在轻微地跳动,好像在做一个激烈的梦。

    小秋这时候已经背对黑烛,距离肉身还有不到一尺距离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嗤的一声响,淡黄的光芒戛然而止——黑烛已经燃烧殆尽。

    小秋突然发现他根本不需要转身,只要念头一转就能看到身后:桌面上升起一股手指粗细的白烟,那是黑烛烧尽之后留下的全部痕迹。

    白烟升起两尺高,改变方向朝小秋的肉身飘来,不紧不慢,悠闲自在的样子极像一条吃饱肚皮只想寻找阳光的蛇。

    白烟从小秋眼前穿过,从肉身鼻孔钻进去。

    最后一丝白烟消失的时候,小秋感到脑子里砰地跳了一下,然后他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铁钩钩住,猛地向前一蹿,与自己的肉身合而为一。

    床上的小秋睁开双眼,扶着床板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太久没呼吸了,像是溺水的人刚刚被救醒,好一会他才重新坐直,这才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东西。

    或许这东西一直都在,因为它飘浮的位置正是刚才“眼睛”所在的地方。

    它是个全身淡蓝色的实体,有头有身有四肢,鼻目耳口一样不缺,可它绝对只是一个东西,如果说长有尾巴的裴子函是非妖的话,它确定无疑是一只初具人形的幼魔。

    它高不过一尺,瘦得皮包骨头,肚皮微微鼓起,干枯树枝一样的双臂垂过膝盖,长着猴子似的脸孔,嘴边露出两颗尖锐的小牙,一对大得不成比例的招风耳,鼻子高高翘起,好像手指长错了地方,两只小而圆的眼睛像金魄一样黄,中间的瞳孔却是红色的。

    它也在盯着小秋,似乎有些茫然。

    双方就这么互相对视,过了三次呼吸的时间,突然同时做出动作,幼魔转身向门口飞去,小秋则是一跃而起,伸手捞住它的一条干巴的小腿。

    幼魔的力量大得惊人,小秋一把没拽住,反而被拖下床,他就势翻身,将幼魔的腿牢牢按在怀里,把全身的力量压上去。

    幼魔开口了,声音像是一群螃蟹在晃动前螯,咔嗒作响,小秋一个字也听不懂,看幼魔奋力挣扎、张嘴欲咬的样子,说的肯定也不是好话。

    小秋只知道一件事,它的声音若是传出去引来外人,自己就是死路一条,都教们估计用不着请示宗师就能夺走他的道根,把他变成一堆行尸走肉。

    他伸出一只手去堵幼魔的嘴,结果为了躲避那两排尖锐的牙齿,反而被它逃脱。

    绝不能让幼魔出屋,小秋抢前一步蹿到门口,想也不想使出女祖锻骨拳中的一招,正中幼魔心口,将它打退数尺。

    幼魔丑陋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知是感到疼痛还是觉得意外,但它确定无疑是生气了,像离弦之箭冲向挡路的人类,双臂乱舞,嘴巴大张,看样子是要拼死一搏。

    小秋也得拼死一搏。

    这是一场对比悬殊的搏斗,一方是十五岁的人类少年,脚踏实地,使的是女祖锻骨拳,一声不吭地打斗;另一方是高不逾尺的淡蓝色生物,飞在空中,一通乱打乱咬,全然没有章法,嘴里时不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小秋已经不认为这是语言,觉得更像是野兽的嘶吼。

    双方竟然势均力敌,幼魔干瘦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每每从小秋的掌控中争脱,小脚丫踹上一脚,跟棍棒一样坚硬。

    十几招过去,双方仍未分胜负,外面偏偏在这时响起敲门声,然后房门被推开了。

    大良沈休明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小秋哥,你在折腾什么呢?”

    小秋转过头,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我……”

    大良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你还在练拳,吵得我都睡不着觉。”

    小秋一愣,然后发现面前的丑陋幼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还保持着搏斗的姿势,他原地转了一圈,房舍很小,一目了然,小秋甚至弯腰向床了扫了几眼,幼魔的确消失了,就像它凭空出现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小秋哥,你怎么了?”大良担心地问,小秋的行为明显不太正常。

    “没什么。”小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重度天劫成功了。”

    “真的?”大良兴奋地大叫一声,随后皱起眉头,“你怎么没叫我帮你看门?”

    “发生得太突然,没来得及。”

    小秋坐在椅子上喘气,过了一会儿,他走近大良,在对方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痛得大良原地跳起,差点撞到屋顶,“度劫也不用掐人吧!”

    “你也掐我一下。”小秋伸出胳膊。

    大良犹豫片刻,在小秋臂上狠掐一下:“这算是度劫的庆祝吗?”

    小秋痛得眼泪险些流出来,可他很高兴,非常高兴,甚至哈哈大笑出声。

    其它房舍也有弟子醒来,站在门口不满地叫道:“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秋将大良推出去,小声说:“没错,这就是庆祝,快去睡吧。”

    第二天,小秋圆满度劫的消息没能成为最受关注的事情,毕竟这早在大家预料之中,饭厅里,弟子们议论纷纷的还是裴子函。

    “为什么庞山要收非妖弟子呢?”一名弟子大声质问,好像庞山宗师就站在他面前,“我听说其他道统查得非常严格,哪怕有一点妖族血统也不行。”

    没人回答他的疑惑,也没人反驳他的愿望。

    小秋没吱声,他倒是想找芳芳问一句,为什么没将裴子函有尾巴的事情告诉他,虽然他不是非妖的朋友,但也从来没有过敌意,甚至愿意提供帮助。

    可接下来几天非常忙碌,芳芳和小青桃夜里也不再去半月林练功,小秋找不到机会和她单独交谈。

    林都教向小秋表示祝贺,小秋犹豫再三,没有说出幼魔的事情,每个人度劫时都可能会有一点独特的经历,既然大功告成,特殊之处也就不足为外人道。

    小秋坚信自己重度泥丸宫天劫非常圆满,他还相信,隐藏自己体内的最后一点魔种大概也随着幼魔一块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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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七日之战

    过去的七天里,养神峰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群妖之地传来消息,九大道统与妖军正展开决战,几乎每个时辰都有最新进展传来,都教们被弟子纠缠不放,连上午的集中存想课都没法上。

    尤其是前三天,决战处于胶着状态,众人的心无不高高悬起,就连都教们也觉得这一次的妖军颇为顽强,“从前的妖军基本抗不过一天。”林都教有时候比弟子还要着急,他是禁秘科法师,却对前线战斗充满了想望。

    对道妖之战最为了解的都教是杨宝贞,据说她曾经参与过至少两次会战,斩妖无数,却不愿开口谈论,唯有在她授课的时候,集中存想一丝不乱,谁也不敢问东问西。

    奇怪的是,她极少斥责学生,可大家还是对她敬畏有加,杨都教目光所至,每个人都会感到羞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七名非妖弟子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一位都教向弟子们解释过,非妖偶尔会有反祖现象,裴子函只在每月初一显露尾巴,不算特别严重,更不会对他的血统和立场产生影响,可绝大多数弟子还是对非妖充满厌恶。

    裴子函一连几天躲在屋子里没来上课,小青桃等非妖弟子从早到晚低头走路,没有必要绝不开口。

    群妖之地的决战在 第 072 章 青木香膏,“我说过,我已经决定选禁秘科。”

    “我也说过,五行科首座认为你做决定太早了。”

    “我不能再要你们的东西。”

    “我会把你的话传达给首座的。”杨宝贞说毕转身离去。

    小秋手里拿着瓷瓶,半天没动,然后他开始思考眼下最奇怪的事情:都教们没查觉他在与一只幼魔打架就已经很奇怪了,杨宝贞站在边上居然没发现幼魔的踪影,更是怪上加怪。

    大良沈休明修行低微,上一次没看到幼魔也就算了,可杨宝贞是星落境界的回风师,一切妖魔鬼怪都不可能在她眼前匿形。

    小秋感到一阵心慌,还有巨大的疑惑,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虽然都教们的知识更丰富,小秋 第 072 章 合,队伍还有些散乱的时候,他走到芳芳身边,低声说:“很久没见到你练功了。”

    “嗯,马上就要恢复了。”

    小秋觉得这个下午和傍晚过得特别慢,晚饭之后他去半月林练功,可是管金吾跟来了,他刚刚豁通下丹田,既得意又紧张,缠着小秋聊了近一个时辰,才肯回房做晚功。

    “屋子里更安静,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在外面存想,万一受到蚊虫叮咬怎么办?”

    “我习惯了,再说养神峰几乎没有蚊虫,你赶快回去吧。”小秋推着管金吾走出几步。

    管金吾意犹未尽,走过几棵树还回身叫道:“小秋哥,一起努力啊!”

    “努力!”小秋回应道,心想自己要努力解决的是幼魔,这比一切都重要。

    小秋心事烦乱,难以进入存想状态,干脆一遍遍地练习女祖锻骨拳,想象着自己在与幼魔搏斗,出手比平时用力得多,两遍之后就累出一身汗,只好坐在巨石上面休息一会。

    芳芳从树后走出来,月光撒在脸上,让她的笑容显得分外柔和,“你的拳法又有进步了。”

    “是吗?”

    “而且跟从前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小秋从巨石上跳下来,心中一动。

    “嗯,我也说不好,从前你的拳法看上去很有攻击力,现在好像……真的能把对手打倒。”

    小秋笑了笑,他何止是要打倒对手,根本就是想打死那只幼魔,“杨都教说过,这套拳法再厉害也没用,道士最终还是要依赖法术。”

    “她的话也未必全对。”芳芳低声说,她很少对某人表现出不满之意,可杨宝贞前些天故意拎着裴子函让他露出尾巴的做法,确实激怒了她。

    “你居然没告诉我裴子函的事。”小秋也有点不满。

    “你跟他不熟,而且你也不喜欢听闲话。”芳芳语气平淡,没将这看成不对的事情。

    小秋也不计较,盯着芳芳,“你看过不少关于魔种的书吧?”

    “看过一些,怎么了?”

    “我不是要入禁秘科嘛,想多了解一点魔种的知识,免得左流英看我不顺眼。”小秋早想好了说辞,万一幼魔被人发现,他不想连累芳芳。

    芳芳笑了一声,“他是首座,又是注神境界的道士……嗯,你想了解什么?关于魔种的记载浩如烟海,我也只看过极少一部分。”

    “我特别感兴趣一件事。”小秋凑近芳芳,压低了声音,“咱们见过绿光的魔种,见过蓝花的魔王,我想知道——魔种能变成人形吗?”

    芳芳想了一会,“据我的了解,不可能,绿光是魔种是本来形态,它只能控制生物,不能化成生物,更不用说变成人形了。”

    “那朵蓝色的花……”

    “你忘了,蓝花下面埋着一只妖。”

    小秋想起宗师当时从地下提起来的半死不活的血妖,打了一个寒颤,“一点可能也没有吗?比如变成一个近似于人的东西。”

    芳芳笑着摇摇头,“你可问倒我了,我看过的书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

    小秋没法再对芳芳撒谎,所以他说:“忘掉这件事吧,就当我从来没有问过。”

    看着她的眼睛变得迷惑,他补充道:“不管魔种有多大本事,我都要把它们杀光。”

    芳芳笑了,不是对少年吹牛的嗤笑,而是充满信任的默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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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杀不死的幼魔

    林都教应该是唯一能解开疑惑的人,但小秋没有急于去见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秋每晚都在半月林练女祖锻骨拳,脸色凶狠,姿态疯狂,就像在和什么敌人搏斗,如此一来,如果幼魔再次出现,搏斗就不会显得太突然。

    养神峰内的一切都逃不过都教们的监视,小秋唯一的掩饰办法就是将意外变成寻常。

    有弟子撞见过小秋练拳,都被这种凶狠的打法吓了一跳,但他们记得都教说过,凝气成丹、学会法术之后,近身搏斗之术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他们只是好奇,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在一般弟子眼里,慕行秋总是有点特别。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小秋加倍疯狂地练拳。

    夜月初升的时候,幼魔果然又现身了,它无疑非常喜欢七天一次的亮相,和上次的情形一样,一股蓝色的轻烟从左鼻孔冒出来,吸收空气,迅速成形。

    幼魔的第一个动作是冲着小秋伸舌做出一个鬼脸——它本来就是鬼脸,于是显得更加丑陋,然后扑上去就打。

    这番交手无人打扰,小秋竭尽全力,将全部的憎恨、恐惧与愤怒倾注于拳法之中,他终于明白念心科传人教给自己这套拳是为什么了,就是要让他亲手杀死藏在体内的幼魔。

    五十招之后,小秋倒在地上直喘粗气,再也不想动一下,他已经耗尽了体力,这比攀爬老祖峰还要艰难。

    幼魔的精力也不是无穷无尽,淡蓝色的皮肤上透出一块块红斑,无力地飘浮在空中,像一片奇形怪状的羽毛。

    越看那张小小的丑脸,小秋的怒意越强,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寻思着下一次得带上自己的匕首。

    不知道幼魔能不能猜透人类的心事,它嘴里偶尔咔嗒响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稍微恢复一点力气之后,它没有继续和小秋打斗,而是向远处飘去。

    小秋盯着它,希望这个祸害能一路飘出养神峰。

    哪知幼魔才飞出不过一丈远就再也前进不得,好像前面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似的,它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使劲,发出的咔嗒声更响更快,试了好一会还是通不过,很快它换了一个方向尝试,结果还是一样,它更响地咔嗒几声,又换了一个方向……

    原来它只能在我一丈距离之内活动!

    小秋觉得有点意思,翻身跳起,朝一个方向后退,幼魔果然身不由己地跟过来,它叫得更急了,却完全无济于事,就是不能离小秋哪怕再远一寸。

    小秋转身走向林地深处,他要去找林都教,身后的咔嗒声响了一路,在要到房舍门前的时候,声音突然消失,小秋扭头望去,幼魔已然不见。

    没等小秋敲门,房门自动打开,先是一个圆鼓鼓的肚皮,随后是那张红扑扑堆满笑容的宽大脸孔,上下打量浑身汗湿的小秋,“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是豁通三田的弟子。”

    林飒挥挥手,示意小秋一块在外面散步。

    夜色已经很深,星月也不是特别明亮,小秋对此早已习惯,觉得景物非常清晰,他跟着走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片。

    “左流英幻想出来的妻子,真的没人能看到?”小秋痛恨撒谎与拐弯抹角,可他不敢说出实情,道统对魔种的态度他再了解不过,林都教就算比现在和蔼十倍,有些话还是藏在心里为好。

    只是不知道这秘密还能隐藏多久,小秋猜想自己进入禁秘科的第一天,左流英大概就会施展控心术,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与记忆翻个遍。

    在禁秘科首坐面前没有秘密可言。

    “除了那次魔劫,没人看到过,我当时还在禁秘科修行,每天至少见他一次,从未发现异常。”林飒看了小秋一眼,露出同情与理解的笑容,“你害怕首座不好相处?放心吧,他只是表面冷酷,骨子里——其实是无情。”

    林飒大笑数声,发现小秋没有反应,止笑说:“左流英还在娘胎里就已开始修行,他的全部身心都放在道法上,他没有普通人的情感,不会喜欢你,但也不会讨厌你,只要你的修行进展顺利,他不会多说你一个字。”

    都教有一点误解,这对小秋接下来的发问却是很好的铺垫,“左流英既然无情,为什么还要幻想出一个妻子?”

    林飒沉默了一会,在一棵大树下止步,在树干上拍了拍,数片叶子缓缓飘落,“没人知道左流英的真实想法,我只能猜测,他大概是觉得寂寞吧。”

    “寂寞?注神境界的道士也会寂寞。”

    “七情六欲不是人身上的赘疣,割掉就没了,它们跟你如影随行,寸步不离。修道之士固然可以断七情斩六欲,但你总得经历过,才谈得上斩断。”

    “就像凡缘与道缘?”

    “对,就是这样,如果你从来没有爱过,怎么能证**剑斩情丝呢?左流英没经历过凡缘、道缘,他甚至没经历过正常人该有的一切生活,他不需要这些,可我猜就是这让他感到寂寞吧。”

    小秋黯然无语,左流英的状况跟他截然不同,他是野林镇的小秋哥,跑过、打过、怒过、高兴过,还有一群他很喜欢的伙伴,从来不知寂寞为何物,就算对魔种极度憎恨,也不至于幻想出一只吧。

    “谢谢林都教,我心里踏实多了。”小秋没有再问下去。

    “你的拳法练得不错。”林都教也注意到了女祖锻骨拳的变化。

    “如果拳法影响修行,我就不练了。”

    “为什么不练?”林飒诧异地问,随后笑道:“拳法对修行没有直接的好处,可也没坏处,身体强健终归没错,千万别像我长这么胖,也别像左流英弱不禁风,有时候他带着两名女侍走过来,我都分不清谁是男谁是女。”

    林飒欢快地大笑,对首座显得不太尊敬,小秋满腹心事地也跟着笑了。

    他没能找到答案,只好自己想办法除掉幼魔。

    接下来幼魔出现的日子里,小秋用过匕首,结结实实地刺中幼魔的胸膛,可它没受半分影响,还抬脚在小秋下巴上狠狠踢了一脚,它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体内也没有鲜血流出。

    他试过逃跑,风一样在树林里穿梭,幼魔被迫跟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咔嗒咔嗒的响声像是两名铁匠轮流挥锤敲打刚出炉的刀剑,最后全都累得筋疲力尽,小秋躺在地上喘息,幼魔噗的一声消失。

    最后,他只剩下搏斗这一招了,但他这样做的原因与杀死幼魔无关——事实证明它是杀不死的——纯粹是一种不认输的本能反应,幼魔每七天出现一次,不是试图逃出一丈的范围,就是上蹿下跳地向他挑衅。

    唯一让小秋稍感安慰的是,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到或是听到幼魔,它的手脚虽然硬得像是铁棍,打在身上痛彻骨髓,却从来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好几次小秋觉得自己脸上受了严重的外伤,最后证明只是虚惊一场。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秋已经不记得幼魔出现过几次了,和幼魔斗争的时间过得好像特别快,庞山十科选徒的时间突然近在眼前。

    十月十五,选徒将在思祖厅进行,对三年期的弟子来说,这一天至关重要:四十余名佼佼者将分别被各科选中,他们当中有些人离豁通三田还差一点,入科之后将在师兄、师姐的帮助下尽快度过最后一道坎;一部分进展虽慢但仍有上升可能的弟子,将继续留在养神峰接受考查,时间可能长达四五年;至于那些太久没有取得进展的弟子,要么自愿离开庞山,返回家乡重过普通人的生活,要么前往致用所,学习所谓的一门技能,用其它方式为庞山道统效力,在那里他们仍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可以继续修行,等待老祖峰台院有朝一日的垂青。

    这一天对小秋尤其重要,他对左流英的恐惧越来越强,如果庞山上下还有一个人能发现幼魔的话,不会是都教,不会是流光宝鉴,甚至不会是宗师宁七卫,肯定是禁秘科首座。

    幼魔在某些方面与左流英幻想出来的妻子实在太像了。

    自从那次谈话之后,芳芳又找到不少关于魔种的书,但是与小秋的状况基本没有关系,他又不能说得太清楚,最后只得劝芳芳专心修行,不要再管这件事。

    芳芳已经豁通上丹田泥丸宫,只是还没有度天劫,这样的进展在全体弟子当中能排到前十,如无意外,第一轮就会被某科选走,她首选的不是五行科,而是诵经科。

    “我不喜欢打架,就算是道士的打架也不喜欢。”她无奈地向小秋解释,“我喜欢诵经,它能带给我平静,而且还能看很多书。”

    芳芳的选择还有一个原因,在今年的选徒顺序中,五行科排第二,如果得不到慕行秋,他们肯定会选择申己,芳芳想进五行科就得等到第二轮甚至更往后了。

    小秋一度想拒绝进入禁秘科,以避开左流英,可是每次一看到都教林飒欣喜的笑容,他又将话憋在肚子里,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左流英未必有本事一眼看出幼魔的存在,只要他不用控心术,自己还有逃过此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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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告别

    九月底,养神峰进行本年度选徒之前的最后一次思祖,弟子们的修行成果得到确定,十五天之后,他们将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有些人可能终生再没有重逢的机会。

    养神峰心平气和的氛围暂时中断,僻静的林地里到处都有互相告别的人,甚至有人失声痛哭,与选徒无关的新弟子们对此不屑一顾,总是躲着老弟子走路,心中暗下决定自己将要离开养神峰的时候绝不会如此失态,哭哭啼啼的,哪有修行之士的样子?

    其实老弟子们前两年也是这么想的,事到临头,情绪却不由自己控制。

    思祖日的当天下午没有功课,野林镇八名少年聚在半月林,也要举行一次小小的告别仪式,在大良沈休明的强烈要求下,芳芳没将小青桃带来。

    “就是野林镇,没有外人。”大良站在巨石之上,他今年十六岁,在伙伴们当中年纪最长,却是 第 074 章 中存想课之前走到小秋面前,施以道统之礼,自从两年多以前道歉之后, 第 074 章 合,坐在蒲团上,面对那座巨大的铜钟。

    十几名都教一字排开,林飒是主持者,先带着弟子们念了一遍思祖经,然后拿起一根手柄极长的木锤,在铜钟上轻轻敲了一下。

    钟声低沉,在思祖厅内回荡,钟身突然像镜子似地显现出一个人形,庞山宗师宁七卫端坐,吟诵一遍训徒十诫,随后消失。

    林飒宣布选徒开始,拿起木锤又在钟上敲了一下。

    今年排序第一的是禁秘科,首座左流英的形象出现在钟身上,大多数弟子都是第一次见到他,虽然耳闻已久,还是对那副年轻的容貌大吃一惊,只是不敢开口议论。

    小秋面对铜钟,预先演习向首座坦白的心情,发现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对左流英仍然心存警惕,一丝也没减少。

    左流英目光低垂,好像对这次选徒极不开心,等了一会,从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一个女声:

    “秦凌霜。”

    手持长柄木锤的林飒愣住了,坐在蒲团上的芳芳和小秋愣住了,全体弟子都愣住了,禁秘科看中的弟子明明是慕行秋,怎么叫出另一个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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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被遗弃的弟子

    “怎么会是秦凌霜?”

    “慕行秋呢?到底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整个思祖厅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就连都教们也惊疑地互相张望,只有杨都教一贯的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禁秘科和五行科争抢慕行秋、最后慕行秋选择了前者,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禁秘科都教林飒对这名弟子的关注与偏心更是到了令其他弟子嫉妒的程度,左流英为何要在最后时刻改变主意?

    从来没人听说过禁秘科对秦凌霜感兴趣,包括芳芳本人。

    林飒看上去比所有人都意外,但也最早从震惊中恢复正常,威严地咳了一声,制止弟子们的喧哗,然后问道:“秦凌霜,你可愿入禁秘科?”

    芳芳茫然失措,没有回答都教的提问,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扭头望向小秋,所有的目光也随之落到小秋身上。

    小秋冲芳芳微微点头,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他变得清醒了,甚至还有一点点轻松,他不用带着魔种去经受左流英的考验,而芳芳则能去她最喜欢的道科。

    与此同时,他感受一股冷意,好像赶夜路的行者,突然发现有黑影掠过,那可能是流浪的野狗,也可能是心怀歹意的恶徒,此时此刻的小秋,更倾向于后者。

    “我……愿意。”芳芳犹豫不决地说,即使当年被迫要嫁给沈昊的傻哥哥,心里也没这么慌乱过。

    左流英的形象在铜钟上消失,第二个显现的是五行科首座申继先,须发皆白的他,脸上的表情不只是震惊,根本就是愤怒,多年的修道生涯也无法掩饰他心中的恼火,这让他的声音显得极为不甘。

    “申己。”

    此前花费大力气参与争抢慕行秋的五行科,居然也没有叫出他的名字,不过这倒在一些人的预料之中,毕竟慕行秋曾经明确拒绝过对方的邀请。

    小秋坐在那里,无需张望就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好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点评的怪兽。

    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狠狠地挤压着身体,小秋仿佛又一次经历魂魄离身,他看着自己,越发确认他看到的“黑影”是人而不是野狗。

    他悄悄地对自己说:“不要认输,不要被击败。”

    在林都教的主持下,首轮选徒继续进行,跟大家想的一样,其他各科也没有选择慕行秋,这位此前最被看好的弟子,当众遭到了遗弃。

    无数同情的目光投向小秋,野林镇的伙伴们则刻意躲避,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承受着与小秋一样的羞辱。

    小秋的神色反而越来越坦然,他望着那口巨大的铜钟,细看每一位首座选徒的情景,观察旁边都教们的神情,他知道,真相就藏在其中。

    第二轮选徒开始了,禁秘科首座没有出现,跟往年一样,左流英只选一名弟子,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再次现身,这时他的神情已然恢复正常,只是声音还显得刻板。

    “慕行秋。”

    他终于叫出这个名字,刚刚从小秋身上移开没多久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野林镇的小伙伴们立刻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大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慕行秋,你可愿入五行科?”林飒发问,声音苦涩,与平时大不相同。

    “不。”小秋说,语气出人意料地轻松,“我不愿意加入五行科。”

    思祖厅里又一次失去平静,虽说首座选弟子,弟子也有权选首座,但是当众表示拒绝的事情还是极少发生。

    弟子们炸了锅,不顾都教们的严厉目光,纷纷冲小秋指指点点,大良沈休明凑到小秋身边,焦急地小声说:“你疯啦?快收回你的话!”

    前面的沈昊,严肃地冲小秋摇头,他刚刚在第一轮被戒律科选中,尤其不认可小秋的决定。

    芳芳的目光中没有别的,只有惊讶。

    小秋冲他们笑了笑,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我不愿意。”

    铜钟上的申继先消失了,林飒等了好一会才敲钟继续进行选徒程序,半个时辰之后,选徒终告结束,再没有首座叫出慕行秋的名字。

    小秋顶着无数目光回到自己的房舍,野林镇的伙伴们全都跟了过来。

    可无论他们如何询问,小秋一律拒绝给予解释,反复只说一句话,“这是我的决定。”

    大良生气了,他没被任何一科选中,可他对此有早准备,并无遗憾,他拿出大一岁的架式,“不行,小秋哥,你这样不行,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现在就去找林都教、杨都教,向申首座道歉,你一定得去五行科,难道你还想在养神峰多留一年吗?”

    沈昊皱着眉头,很不赞成地看着小秋,“你今年拒绝了五行科,明年未必有首座敢要你,他们都是很要面子的人。”

    “我已经决定了。”小秋还是回以同样的一句话。

    “禁秘科太坏了。”管金吾愤愤地说,他也没有被选中,但是有都教找过他,让他安心在养神峰再待一年,明年很可能会有突破,“堂堂的首座和都教,居然合伙欺骗一名养神峰弟子,真是……”

    管金吾及时闭嘴,因为“堂堂的都教”林飒正站在门口。

    野林镇的少年们识趣地告退,芳芳没机会跟小秋说话,临走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林飒关上房门,取出一截蜡烛放在桌面上,灯芯自动点燃,发出昏黄的光芒。

    小秋认得这是洞察明烛,它能防止任何人偷听接下来的谈话,几个月前乱荆山的孙都教用过此物。

    林飒拉出椅子坐下,庞大的身躯几乎遮盖住了整扇窗户,看着对面的小秋,好一会才开口说:“你仍然可以去五行科,他们在你身上花费不少,不愿白白浪费。”

    小秋没说话,这根本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林飒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继续道:“孙都教说乱荆山愿意收你为徒,既然你一直没有找到其他传承,学习灯烛科也无不可。”

    小秋仍不开口,林飒有点恼怒,这股恼怒与眼前的弟子关系不大,却只能向他显示,“难道你想去念心科?它的传承中断已经几千年了,你连教你的师父都找不到。”

    这仍然不是小秋关心的事情,他本想去找林都教的,对方主动登门,倒是省事,“禁秘科和五行科一直在争的人其实是芳芳,而我只是他们互相蒙蔽的工具。”

    他平淡地说出这些话,既不是质问,也不是谴责,只是简单的陈述,他知道,自己若要弄清真相,就得牢牢控制住愤怒情绪,尤其不能向林都教发火,这大概是唯一能向他吐露事实的人了。

    林飒点点头,他是都教,却像犯错的弟子一样不自在,“没错,你是工具,我和杨都教也是,这是两位首座之间的游戏。”

    小秋很想告诉林飒,杨宝贞绝不是工具,但他只是点下头,然后问:“为什么?”

    这正是选徒以来一直困扰小秋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禁秘科和五行科会选中芳芳?野林镇教书先生的女儿,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林飒窘迫不安,脸色变成了深红,对面少年的镇定渐渐感染了他,十五岁的孩子,居然没有伤心,也没有慌乱,这大大出乎都教的预料,他本来是要安慰弟子的,现在才明白,自己其实是来解释真相的。

    “灵骨道根,芳芳拥有灵骨道根。”

    见小秋面露疑惑,林飒补充道:“那是一种隐藏的道根,极为罕见,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显示出来,所以想要找一位这样的弟子非常困难,哪个道统也不可能对天下所有普通孩子都进行一番测试。”

    “可是芳芳这段时间的修行并没有显出特别来。”

    “灵骨道根对开窍通关没有影响,只有凝气成丹之后才会发挥作用,秦凌霜若是能度过这一关,她的修行速度会比一般道士快得多。”

    芳芳当然能凝气成丹,小秋对此毫无疑问,突然间他一切都明白了,不只是这次选徒,还有更往前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那么清晰明了……

    “风婆婆最早发现芳芳的特异之处,但她不敢确定,所以每次进镇都要探望芳芳,她在野林镇居住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个。可她为什么不早早将芳芳带到乱荆山呢?”

    “……”林飒明显不知道这回事。

    小秋看着他,想起过去的种种,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因为野林镇是庞山道统的选徒范围,因为芳芳还太小,灵骨道根也不明显,风婆婆怕出错,怕得罪庞山宗师。”

    林飒对这些事了解不多,无从回答,只能任凭小秋自己猜想。

    “所以风婆婆会建议我们去西介城,那里有她的老姐妹,可以不动声色地将芳芳送到乱荆山……”

    前因后果在小秋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一路追溯到了那个梦,在梦里芳芳向哀求,说她不想嫁到沈家,正是受此刺激,小秋才会决定抢亲,当时的他甚至不记得芳芳长什么模样。

    多么奇怪的一场梦,想到这里,小秋感到心里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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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拔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拔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拔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