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倾斜的司命鼎
咔嗒咔嗒……
山峰上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个怪异的声音,循声望向霜魂剑上方。深蓝色的幼魔第一次现身,似乎还有些羞涩,有些犹豫不决,忽隐忽现,像是一团风中的蓝光。
就连慕行秋也失去了独有的能力,跟别人一样,只能看到闪烁不定的幼魔,可他仍然能感受到幼魔的幻术,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强了,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芳芳的魂魄正激发出数倍于平时的魂魄之力,装有神魂的司命鼎渐渐向它倾斜。
道士们见多识广,杜防风的银发情丝没有让他们感到意外,宁七卫的水晶龙和风如晦的清烟,更不会让他们感到惊讶,可蓝色幼魔的出现,却让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慕行秋想起左流英对他说过,幼魔还是真幻的初级阶段,它会慢慢成熟,可它今天成熟得似乎太快了些,左流英的妻子直到最后也没有人能看见、听见,幼魔却同时显露了形体与声音。
兰冰壶不由自主向前走出几步,从马车跳到了地面上,她至少五十年没踩过泥土和野草,这都是她平时厌恶的肮脏之物,现在她却毫不在意,“这就是真幻吗?左流英幻想出来的妻子也是这个模样吗?哈哈,它有什么本事?”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这世上唯一对真幻有过深入研究的人是左流英。
“它可真小,还挺丑。”秃子忘记了发射红光,呆呆地看着幼魔,“我这么说,它不会生气吧?”
远处的宁七卫眼睛一亮,虽然没说什么,却增加了法力,透明的水晶龙体内不停地流动着颜色各异的五行属性。在普通道士眼里这只是一条龙,其实是一道又一道法术聚集而成,时刻都在发生变化。
风如晦扭头看了一眼,她是唯一没有对幼魔显出特别神情的人,右手食指轻轻向上优雅地一挑,浮在空中的司命鼎恢复了原位。
她的兴趣还在宁七卫身上,“我很好奇,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还是见到左流英之会才被说服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投靠你。”宁七卫冷淡地说,身为道士与宗师。他一点也不喜欢伪装,“我只是想保住五行科弟子,因为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度过情劫,你找我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司命鼎,我的一个‘不’字,不仅会让我死在你手里或者成为傀儡,还会连累上百名五行科弟子。”
“跟陆宗师说得一样。”风如晦一点也不生气,脸上的小小失望就像是贵女刺绣时弄错颜色的沮丧。“可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我已度过情劫。你以为我留着你的性命是念旧情吗?不,我只想看着你欺骗我,我想知道我会不会因此有所感觉。”
风如晦微笑着。想了一会,沾在身上的银丝开始片片跌落,触地即化,她摇摇头。“没有,我没有任何感觉。你可以再试一次,看我是不是会因为你而痛苦。几十年来。我一直在痛苦的池子里打滚,突然站起身上岸,还有点怀念那种感觉了。”
宁七卫曾因一点愧疚而关心风如晦的去向,但他是真正度劫了,心中再无欲念,他甚至没结过道缘,因为他根本不再需要,“风如晦,你还没有看清真相吗?你的状态不是已经度劫你被司命鼎控制了。”
风如晦脸上仍然含笑,但她没有开口反驳,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司命鼎再次慢慢倾斜,而霜魂剑上的深蓝色幼魔越来越清晰。
“司命鼎是道统九大至宝之一,不可能轻易被境界不足的道士完全控制。”宁七卫第一次见识风如晦展现实力时就已明白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虚与委蛇,谨慎地隐藏心中的真实想法,“境界不同,从法器当中激发的力量也不同,这是无法改变的规则。”
“我有神魂,天下独一无二的神魂。”风如晦淡淡地说。
“没错,神魂让你能够完全控制司命鼎,可是反过来司命鼎也通过神魂控制了你,你才是星落境界,抵挡不住司命鼎的力量。仔细想一想吧,你根本没有度劫,你只是失去了心,正在变成法器的一部分,你的无动于衷、冷酷无情,其实都不是道士的心境。”
风如晦寻思了一会,将目光转向了兰冰壶,她有些迷茫,需要外人的帮助与指点。
兰冰壶正入神地盯着幼魔,好一会才发现风如晦的目光,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虽然没有仔细听,但她只需一想就知道宁七卫与风如晦刚才的对话内容。
“我从前是阴阳科道士,不懂道士之心。”兰冰壶在凡世生活了四百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该装糊涂,“如果你需要预言之火观照自身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
风如晦转向宁七卫,左手的法力加强,在清烟的吞噬下,水晶龙节节败退,“如果我被司命鼎控制了,你也得跟我一块被控制。”
此言一出,她明白了一切,不由得呆立当场,水晶龙得以再次稳住阵脚。
兰冰壶的目光扫来扫去,就在风如晦身边,幼魔已经不再闪烁,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两只小手紧紧握住剑柄末端,数尺之遥的司命鼎倾斜过半,风如晦却一无所觉。
是继续装糊涂,还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对兰冰壶来说,这是一个需要马上做出决定的选择。
司命鼎已经控制了风如晦,这一点确凿无疑,兰冰壶拿不准的是,司命鼎到底要倾斜到什么程度才会引起风如晦的注意。
“风如晦,男人可不像法器那么有前途。”兰冰壶还是决定帮助风如晦,到目前为止,两人有着共同的目标左流英。
风如晦转身,看到了倾斜的司命鼎,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脸上渐渐浮现高深莫测的微笑,似乎正在与司命鼎进行无声的交流。
慕行秋觉得自己和幼魔就要成功了,只要司命鼎倾倒在水平线上。就能召出神魂,再要一点时间,他想,只要一点。
宁七卫也清楚这一点,他在碧林里和左流英交谈的时候,已经通过法术暗中沟通,对左流英的计划,他虽然也不知道全部,却是了解最多的人。
只要召出神魂,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感谢你的所作所为。我终于不用再对你心存愧疚。”宁七卫冷冷地说,要将风如晦的注意力吸引回来,“我以为你是一名合格的道士,当初才愿意与你结凡缘,没想到你连最简单的道士之心都没有。”
风如晦仍然痴痴地看着缓缓倾斜的司命鼎,好像它才是自己的恋人,脸上的笑容仿佛月光照耀的竹影,“什么是道士之心?心如湖面,倒映七情六欲而不为所动。那就是道士之心吗?干嘛要这么复杂,干脆没有心不就得了?再怎么说也是绝情!你感谢我,我也要感谢你,不是因为你的抛弃。我不会漫游天下寻找神魂,因为我的修行永远也赶不上你,只能另寻蹊径。我找到了,就在庞山的选徒之地。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别说什么心存愧疚,要是知道神魂就在野林镇,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宁七卫实话实说。“我以为你的一切计划都已失败,在野林镇,你的确胜我一筹。”停顿片刻他又问:“你为什么早没有带走神魂?”
“为什么?”风如晦也茫然自问,“因为我当时还是道士,我还有心,我想等芳芳长大一些,将她完整无缺地带回乱荆山,可是魔种来了,龙宾会来了,庞山道士也来了,我只好双管齐下,结果芳芳被你带走了。”
“你已经打败我了。”宁七卫的水晶龙还在勉力支撑,但是已经退到他身前五尺,“彻底打败我了,九位宗师当中,只有我向你低过头,就连陆折冲,她到死也以为自己还能命令你,我的弟子也有八个死在了乱荆山。不管事后如何解释,这都是我一生中无法消除的污点。当初我为了宗师的地位与声名而提前结束凡缘,现在这两者我都失去了。我会放弃宗师之位,成为道统历史上为时最短的宗师。”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在向你复仇?”风如晦转过头来,又一次看着宁七卫,没有挽救司命鼎。
“我以为复仇是你做这一切的原因。”
风如晦发出一声叹息,“你从来就不了解我的真实想法,复仇是多么渺小的事情啊,我喜欢有前途的道士,因为我自己也要前途,力量就是前途。你的地位与名声在纯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你说得没错,司命鼎控制我了,或者说,我爱上司命鼎了,就像我当初爱上你一样,它就是道统的前途,而你一无所有,你就跟……几十年前的杜防风一样,是我在一个无聊的夜晚遇见的无聊之人。”
风如晦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衣服上的银丝全都消失,她扭头看向司命鼎,要将它扶正,要释放它的强大力量。
慕行秋心中一惊,他还差最后一点时间,风如晦一旦出手,就将功亏一篑。
秃子早已放弃射出红光,这时扑到司命鼎前方,发髻散开,用头发形成一张网,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他就是想为小秋哥争取到哪怕是一丁点的时间。
他的力量太弱了,即使头上有魔心、嘴里有内丹,在风如晦面前,他还是太弱了。
必须有更强者才行。
水晶龙消失,宁七卫施展瞬移之术,挡在了头颅前面,与风如晦几乎面对面,就像几十年以前一个盛夏的黄昏,当他还只是吞烟道士的时候,就这样微微低头,凝视自己心爱的人。
而这一刻,两人心中都没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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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左流英!
宁七卫看到自己的心口在发光,越来越亮,他唯一能做、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将全部法力集中在中丹田绛宫,抵挡那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它像毒蛇一样钻进胸膛,锋利的牙齿已经咬在心脏上,只差注入毒液。
风如晦的目光透过了眼前的身躯,将它当成纯粹的遮蔽之物,她要保护司命鼎,那才是她的心爱之物、心爱之人。
司命鼎毕竟只是一件法器,需要她来施法才能留住那只奋力逃脱的神魂。它和她都需要神魂,那是他们的沟通桥梁,如今中间却横亘着一颗曾经心爱之人的心脏。
僵持很快就会结束。
山顶上唯一置身事外的人是兰冰壶,望着庞山宗师胸前的光芒,她预感到即将大事不妙,这与她阴阴科道士的身份无关,完全是本能的警觉。她转身飞回到车厢上,立刻施展鱼龙阵。
阵法早已布置完成,数千名散修在雨中各就各位,默默地腹诽生杀法师王的无情与残暴,但是当阵法开始运转的一刹那,这些思绪全都消失,他们甘心成为微小的一部分,以组成强大的整体。
比山峰还高的巨大人形出现在夜雨之中,伸出两只手,挡在兰冰壶身前。
兰冰壶的目光向四周遥望,寻找左流英的身影,小混蛋应该出现了,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刻,他可以不理会宗师的生死,却不能不在意神魂的去向。
可庞山禁秘科首座仍然保持神秘,兰冰壶望得见乱荆山那边的战况,数量稀少的进攻者退却了,这是必然的结果,只凭寥寥几名庞山吸气弟子和数十名灯烛科道士,不可能敌得过乱荆山。奇怪的是那些庞山五行科道士他们初时只在观望,司命鼎的清烟到达之后,他们又被控制。加入乱荆山阵营,在庞山阵营不敌退却的时候,他们却放弃了追杀,纷纷跟着同门一块退却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司命鼎对他们的控制正迅速减弱,风如晦在集中全部力量对付宁七卫。
“还有比之更好的时机吗?”兰冰壶喃喃自语,比所有人都要急迫,“左流英、左流英,你到底藏在哪?为什么还不出现?”
司命鼎终于完全倾倒了。
魂魄与神魂都是不可见之物,只能通过法术并借助法器感觉到它们的存在。慕行秋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霜魂剑,缓慢却毫不动摇,与此同时,他的压力大为减轻,司命鼎好像……已经无力与他争抢神魂。
秃子顶在宁七卫后背上,嘴里吆喝着,希望给宗师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助力。
黑鞭袭到,缠住秃子将它抛向高空,这一抛力量极大。头颅瞬间消失不见,尖锐的叫声过了一会才传到地面上来。
慕行秋只能做到这样了,他虽然召出了神魂,可宁七卫明显已经支撑不住。只需看到对面兰冰壶如临大敌的架势,就知道风如晦的这一击将带来多大的毁灭。
他继续施法吸引神魂,至于下一刻将发生什么,他全不在意。秃子会活下去,庞山将照顾他的一生。
随着风如晦的一个微笑,宁七卫的身体熔化了。心口的光芒突然变成了一团刺目白火,那火撕裂着他的身体,正在将他整个吞没,带来深入骨髓的疼痛,就连宗师也承受不住,但他不会张嘴惨叫,只是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风如晦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对宁七卫的毁灭无动于衷,手臂暴长,穿过被火焰熔化的身体,抓向正在归剑途中的神魂,那是她千辛万苦找到的珍宝,上面有她的法术印记,只要它还没跟芳芳的魂魄完全融合,她与司命鼎的联系就没有断,就能再次将它掌握。
砰!宁七卫整个人已被烧尽,火焰爆裂,瞬间吞掉整座山峰,烧光一切植物,然后消失,一直遮风挡雨的护罩也消失了,雨水降到地面上。
挡在兰冰壶身前的两只巨手被点燃,火焰顺着手臂攀上了巨人全身,但它终归挡住了大部分火焰,兰冰壶只需略一施法就能护住自己和整辆马车。
巨人在她身后惨叫,鱼龙阵崩溃了,为保护法王付出沉重的代价,不知多少散修死于这一击,她却连头都没回,死死盯着司命鼎,嘴里又一次小声嘀咕着左流英的名字。
风如晦抓住了神魂,为自己增加一层护魂之力,挡住了火焰,接下来她却僵在那里,没有立刻将神魂送回鼎内。
幼魔也抓住了神魂,比风如晦还早了一步,两只小手紧紧握住一块虚空,风如晦抓住的其实是它的拳头。
慕行秋没有死,他也被一层护魂之力保住了,这股力量来自霜魂剑,却不是他激发出来的,而是幼魔。
宁七卫化为灰烬,淡黄色的内丹掉在地上,无人理睬。
风如晦与幼魔之间再无隔绝之物,她得以第一次仔细打量它的模样,深蓝色的皮肤显得有些肮脏,瘦削丑陋的面容像是饿死鬼投胎,力量却不小。
“真幻。”风如晦笑了,她已无心,自然不会再想着从前的负心人,她只在意司命鼎和神魂,“能有什么用?”
她渐渐增加力量,幼魔的心口也发出了光芒。慕行秋却帮不了它,他必须继续催动芳芳的魂魄,以夺回近在咫尺的神魂。
“哈,你们打来打去,左流英才是唯一的赢家。”兰冰壶大声说,她等得不耐烦了,“好一招借刀杀人,左流英!你赢了,宁七卫被杀,庞山下一任宗师就是你了,你还在等什么?当然,你不在乎一名吸气道士,可你也不在乎神魂吗?还有真幻,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这个东西吗?难道你害怕了?出来!”
左流英还是隐而不现,山峰四周的空中却出现近千双冷冰冰的眼睛,这不是连海山的散修,而是刚刚击退进攻者的乱荆山道士,她们飘浮在空中,注视着正在争夺神魂的风如晦和幼魔。
兰冰壶闭上嘴,这些道士都已被司命鼎控制,惊动她们会带来大麻烦,她已经没有鱼龙阵保护自己了。
空中射下来一道红光,直击风如晦。
兰冰壶一扬手,一只玉镯飞向天空,击散了红光,片刻之后,带回来一颗头颅。
变大的玉镯箍住了秃子的额头,令他不能施法也不能逃跑。
“放开我!你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秃子挣脱不得,只有嘴还能动。
“笨蛋,我救了你一命。”兰冰壶挥挥手,玉镯带着头颅飞到马车里面,“让左流英来处理残局,别人都不要参与。”
没人参与,秃子叫嚷了一会,嘴被一条巾帕堵住了,乱荆山道士们只是浮在空中观看,一层又一层,像是戴在山峰上的王冠。
慕行秋筯疲力竭,潜力终归不是无穷无尽,他感到身体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他跟兰冰壶一样不解,庞山宗师宁七卫牺牲自己的性命争取到一点宝贵的时间,左流英在做什么?这是他的计划,可他却迟迟不肯出现。
要不是经历过许多事情,慕行秋也会生出与兰冰壶一样的疑心,但他仍然坚信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又有一小群道士飞来,与乱荆山道士停在一块,他们刚刚打过一仗,现在却互不防备,神魂正在争夺过程中,风如晦已经没有余力通过司命鼎控制这么多的道士。
杨清音刚要冲上去帮忙,被她的母亲拦住了,那是一名神情严峻的中年女子,已经摆脱了司命鼎的控制,“别过去,你帮不上忙。”
“可是……他快要坚持不住了,再不帮忙,赢的人就是风如晦。”杨清音知道自己的法力在这样的场合里过于弱小,可她没办法漠然旁观。
“风如晦不想让神魂受损,才会如此小心,任何人插手,都可能让她孤注一掷,等左流英来。”
杨清音无计可施,她原以为对自己毫不关心的母亲,居然在最后关头认出了她,从而摆脱司命鼎的控制,带着进攻者退离乱荆山,也是她的母亲发现司命鼎控制力大幅减弱,赶来这边,却只能远远观战。
“左流英、左流英……”杨清音小声念叨着首座的名字,与辛幼陶、小青桃互视一眼,谁也不知道左流英此时此刻藏在什么地方。
慕行秋根本没注意到山峰周围多了上千名道士,他的双手仍然握着剑柄,扑通一声单腿跪在地上,他的力量耗尽了,再也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没有幻术催动,芳芳的魂魄回到霜魂剑内。
幼魔的力量也在同一时刻消失,胸口的光芒化为火焰,规模比较小,只是吞没了它,没有向外扩展。
风如晦紧紧抓住那一块燃烧的虚空,知道神魂就在自己手中。
她赢了,她要将反抗者全都杀死,反正这都是司命鼎的力量来源,她要将霜魂剑上面的法术印记洗去,将里面的魂魄通通送进司命鼎。
一切尽在她的手中。
慕行秋抬起头,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左流英在一个最不恰当的时机出现了,头顶密布着成团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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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幻象成真
神魂在燃烧。
幼魔消失了,化成白色火焰,包裹着虚空中的神魂。
风如晦松开了手,不敢再触碰它,但两者之间的联系仍然存在,她还能操控司命鼎,所以她开怀大笑,原地转了一圈,扫视山峰周围的道士,不在乎他们是否受到控制,最后她的目光又落在高空中的左流英身上。
“你终于肯现身了。”
“你终于肯现身了。”兰冰壶说出与风如晦一样的话,只是声音非常小,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人听见,她后退一步,隐藏在车厢的阴影里,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这一回她倒要看看,计谋百出的外甥还有什么招可用。
雨已经停了,空中的乌云却越聚越浓,波浪一般翻滚不休,遮蔽了多半夜空,左流英浮立在灰黑的天幕下,俯视山峰上的风如晦。
“还来得及。”
“没错,一切都还来得及。”
风如晦微笑,右手成爪朝向燃烧的神魂,旁边的司命鼎慢慢竖立起来,里面冒出一股淡淡的清烟,她要将神魂送回鼎内。
慕行秋突然生出一股力量,腾地站起身,双手仍然握着剑柄,再次催动芳芳的魂魄,可是没有幼魔的帮助,他根本召不动神魂,司命鼎还在慢慢竖立。
风如晦看着仍在坚持的吸气道士,“你还来得及放手,你是一名有志向的道士,合并之后的道统里有你的位置,而且是重要的位置。你想让芳芳的魂魄与神魂融合,那就松手,将一切都交给我。”
慕行秋艰难地开口,“你……会……将一切……都毁掉。”
风如晦轻轻摇头,将今晚的最后一个笑容送给慕行秋,“没有毁灭,何来灭魔的力量?真遗憾,有些事情是你这样的年轻道士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她收起笑容。向环绕山峰的千名道士大声说:“我给予你们自由,所有人都不再受司命鼎的控制。你们也来得及做出选择,道统九大至宝,只有司命鼎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魔族重返人间之后杀戮越多,司命鼎的力量越强大,它就是灭魔之鼎!选择,道士们,与司命鼎并肩作战,还是成为司命鼎的魂源?”
风如晦另一只手施法,地面上升起两枚小小的内丹,“陆折冲与宁七卫已为司命鼎献身,这就是固执己见的下场。现在,你们将亲眼见识司命鼎的伟大力量。庞山左流英。胎生道根,数千年不遇的奇才,注神五重,比两位宗师的境界还要高,他将告诉你们。司命鼎是不可战胜的!”
道士轻易不会慌乱,可这一次与从前的任何一次危机都不同,他们面对的不是妖魔,不是道统外部的敌人,而是一名道士,一名掌握着至高力量的道士,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惊慌之色。目光转动寻找指示,却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帮助他们。
司命鼎里升起的清烟突然变成一束白光,以扇形向天空伸展,光在极速流动,好像有无数的魂魄在奔驰、呐喊。
“左流英,亮出祖师塔吧。”风如晦话音未落。白光已经冲到左流英身前。
“祖师塔在断流城。”左流英一点也不着急,似乎还在等待时机,右腿笔直,左腿弯曲,脚背搁在右膝上。一手以道火诀指天,一手以绛宫诀护心。
大片的白光将左流英吞没,直奔更高处的乌云,却没有将他杀死,禁秘科首座的身影在光中隐现不定,仿佛滔天洪水之中的一棵弱树,危在旦夕,却没有倒下。
兰冰壶从车厢阴影里走出来,冲着天空大声说:“左流英,这样下去你可坚持不了多久,这不是你的风格,我知道,你这个阴险的小混蛋,肯定还藏着什么招数,快使出来吧。”
左流英的声音从白光中传出来,“不急,我想我还能再坚持一会。”
兰冰壶的目光扫来扫去,最后看向仍在燃烧的神魂,“风如晦,你知道我总是站在强者一边的,可这个神魂……有点不正常。”
风如晦当然明白,神魂不应该显露火焰,它是不可见的,燃烧的是内在力量,而不是人人可见的凡间之火,尤其不应该拒绝她的掌握,这是她的神魂,归她所有,为她所用。
她的右手慢慢靠近神魂,要将包裹在外面的白色火焰熄灭。
慕行秋心中一动,他再次抬起头,望见了似曾相识的场景,那是……忽然间一切迷惑都有了解释,他想他明白了左流英真正的计划。庞山根本不是风如晦的对手,即使左流英没有受伤,即使养神峰未被夺走祖师塔仍然完好无损,只要没有服日芒道士,庞山就没有获胜的希望。
左流英只能借助其它力量,只有他了解的力量。
风如晦的手掌已经靠近神魂,正在试探它的热度,她看了一眼慕行秋,“你得想办法再生出一个真幻了。”
“没必要,它还没有死。”慕行秋语气坚定,盯着那团火的眼睛越来越亮。
“你可以希望它没死。”风如晦也盯着那团火,手掌突地合拢,她抓住了火焰,不停地注入法力,即使可能伤着神魂,她也要将这团火灭掉。
火焰似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骤然升起四五尺长,像一条被捏住尾巴的蛇,在空中剧烈地摇摆。
风如晦再增一成力量,噗的一声,火焰被掐断了,剩下一截,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彻底消失了。
“真幻就是无用的废物。”风如晦紧紧握住神魂,失而复得,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左流英……”
“真幻没有死。”慕行秋坚持,因为他与幼魔心意相通,因为他还没有死,所以幼魔绝不会就这么消失。
他第一个看到空中的幻象,这幻象就是为他而产生的。
他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突然明白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幼魔与他心意相通……
风如晦第二个看到幻象,因为她发现手中的神魂变得陌生了。对她的驱使生出了抗拒之意,令她与司命鼎之间的联系变得不那么牢固。
她也睁大了双眼,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不可能。”心中的愉悦瞬间消失。代之以一股强烈至极的愤怒。
兰冰壶第三个看到幻象,她一直就感到不对,左流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在一个看上去最差的时机出现,却没有施展出人意料的绝招,这不可能。
于是她盯着风如晦握着神魂的手掌,于是她也看到了,她笑着哼了一声,走进车厢深处,将头颅扔出去。立刻施法,四匹马拉着车腾空而起,平稳地向山下跑去。
山峰周围的道士们也看到了,境界高些的人看得更真切一些,可即使是吸气道士。也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幻象成真,在那团火焰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形,分明是名女子,穿着一身道装,正在伸展肢体,像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
秃子在空中连翻十几个跟头才停下来。正好面对成真的幻象,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芳芳,你又活过来啦,真好,可你干嘛要变得透明呢?”
道装女子站在数尺高的空中。透明得像是一团云雾,道服几乎显不出蓝色来,她的相貌与芳芳一模一样,可是神情却大为不同,脸上满是张扬、兴奋与好奇。没有半分羞涩和沉稳。
“咔嗒咔嗒……”她向慕行秋说出一连串没人能听懂的话,证明自己就是幼魔所化。
“妖魔!”风如晦大喝一声,司命鼎收回冲天而起的白光,化成一张烟雾织成的大网,罩向透明的女子。
人形幼魔弯下身子,冲慕行秋眨了一下眼睛,目光中的狡黠也是芳芳绝不会有的神情,她的手按在剑柄上,慕行秋不由自主地松开,后退半步,不知道该还以怎样的态度,这不是芳芳,他非常肯定,虽然相貌几无差别,可这个人形绝不是芳芳。
幼魔双手抓起霜魂剑,透明的身体令她倍显娇弱,似乎连一根草都握不住,可她举起了大剑,轻松至极,随手向上一挥,就斩断了扑下来的烟网。
秃子提鼻子嗅了两下,似乎闻到了不好的气味,皱起眉头,贴着地面蹿到慕行秋身后。
风如晦大怒,如果这就是左流英的绝招,她可不怕。
她纵身跃起,身形在空中迅速变小,整个人跳进了司命鼎,连手中的神魂也带了进去。
慕行秋想要再夺神魂,这才发现霜魂剑已不在自己手里,而且也不再接受他施放的法术。
风如晦从鼎里钻出来,身形恢复正常,通体流动着驳杂的光芒,两只袖子随心所欲地变成变短,与空中的持剑幼魔斗在一起。
她知道,单纯的法术对这个透明的东西效果不著,她要以最真实的力量除掉这个幻象。
慕行秋再不犹豫,甩出黑鞭也要加入战斗,虽然力量微薄,但他不能让幼魔独战强大的敌人。
三条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他的面前,是杨清音、小青桃和辛幼陶。
“跟我们走!”杨清音说。
“我要留下,这是我的任务……”
“把你带走是我们的任务。”
杨清音二话不说,抓住慕行秋的一条手臂,辛幼陶抓住另一条,一块托着他向山峰外面飞去,小青桃断后。
风如晦正与持剑幼魔斗得难分难解,根本没有在意几名吸气道士,更没有在意头顶的变化。
慕行秋无力反抗,仰头看天,只见左流英已经让开一边,那团黑云凝聚成一条龙卷风似的粗大手臂,无情地压向山峰。
围观的道士们四散奔逃。
慕行秋的预感成真,左流英真正的计划是要以魔劫击败风如晦和司命鼎——幼魔终于幻化成人形,却引来了那只黑色的天外之手。
左流英果然是最了解真幻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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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顶天立地
耗尽法力、没有法器,慕行秋无力反抗,只能跟着杨清音和辛幼陶一块飞走,目光却一直盯着山峰的方向,眼瞅着乌云凝聚而成的黑色巨手抓向整座山峰,激起的狂风席卷四面八方,飞出数里之后仍能感觉到风势逼人。
风如晦与幼魔缠斗在一起,小小的身影几不可见。
黑色大手从天而降,速度奇快,半倾的司命鼎里冲出一座流光溢彩的巨伞,以同样的速度迎上天空。
秃子爬上慕行秋的肩膀,轻声问:“那个到底是不是芳芳啊?长得倒是挺像,可味道不对。”
“停下!”慕行秋大声叫道。
杨清音和辛幼陶止住飞行,转过身,仍然各自握着慕行秋的一条胳膊,小青桃守在三人前面,望着远处的场景,惊叫道:“天呐……那是、那是左首座发出的法术吗?”
在外人看来,乌云黑手的确像是左流英的法术,他就停在黑手边上,仿佛他的一条手臂长成了庞然大物。不是每名道士都知道真幻的存在,更不是每个人都见过或者听说过数十年前的那场灾难。
“不,那是真幻引出的魔劫。”慕行秋是极少数对真幻和魔劫都有了解的人,他曾经通过左流英的记忆亲眼看到过黑手掳走另一个真幻。
那是在一座江边小镇,天空乌云密布,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观望,云中伸出一条漆黑的手臂,道士们向天空施放一连串的法术,巨大的黑手被击溃了,可左流英的真幻还是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飞向浓重的乌云,无论她如何叫喊,无论左流英发出多强大的法术,还是没办法将她拉回来那怕一寸。
“魔劫是什么?”小青桃没听明白,道劫众多。她基本都听说过,其中可没有魔劫。
“魔劫是……”慕行秋也说不清楚,只能凭自己的理解给出解释,“一个人对魔种想得太多……就可能引出魔手……我明白了。这就是咒语的作用,咒语让魔想成为真幻,真幻引出了虚空中的魔族……左流英……”
慕行秋真的明白了,甚至弄清了左流英接下来要做什么。
数十年前那场魔劫只是掳走了真幻,对地面造成不小的损失,却没有伤及人命,可这一次不一样了,左流英一直在潜心研究真幻与魔劫,他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束手无策,他要报复。他要做出惊人之举。
“送我回去。”慕行秋坚定地说。
“回去干嘛?送死吗?”杨清音手握得很紧,慕行秋即使法力尚在,也未必能挣脱。
慕行秋扭头望了两眼,他们四个是离山峰最近的道士,其他人都已经飞远。只有少数醒悟过来的庞山道士还停在附近,其中就有杨清音的父母,却没有杨宝贞的身影。
远处,黑手与光伞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激出无数条巨大的闪电,与地面平行。指向四面八方,最远的长达四五十里,速度太快,道士们来不及飞得更远,只能迅速下降,以避开这股裂天一般的力量。
人人脸色皆变。感到头皮发麻,一直以来,道士们在凡人面前展示无可匹敌的法术,今天他们终于明白凡人的感受是什么了,那是一种极度无力的惊恐。甚至因此失去了反抗的意愿。
慕行秋等人也下降数十丈,闪电从头顶掠过,空气剧烈地颤抖,道士们在空中左摇右晃,不得不施法保持稳定。
山峰上空的黑手和光伞都消失了,但这只是第一击,高空的乌云再次凝聚,第二只更大的巨手按下来,黑得发亮,即使在夜色中也显得十分清晰,它握成了拳头,狠狠砸向山峰。
司命鼎也升起第二只光伞,表面的光彩流动得更加迅速。
“必须制止左流英,他要打开前往虚空的通道,那会把魔族放出来。”慕行秋盯着杨清音,“快让我回去,我能阻止他。”
“你在说什么?”杨清音愣住了。
“左流英干嘛要放出魔族?咱们还是离远一点吧,这里不安全。”辛幼陶脸色有些苍白,紧握慕行秋胳膊的手也有点颤抖。
“没时间解释了。”慕行秋仍然盯着杨清音,“我需要你的信任。”
杨清音没吱声,小青桃与辛幼陶交换不安的目光。
几名道士飞过来,杨清音的母亲说:“赶快撤离,下一次的打击会更加强烈,你们承受不住。”
慕行秋死死盯住杨清音,事情太复杂,涉及到左流英的许多往事,没办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他只能寄希望于杨清音的信任。
杨清音扭头对母亲说:“左流英给我布置了任务……你们先走,我很快就会跟上来。”
母亲看着女儿,知道她在撒谎,她又看了一眼慕行秋,知道他的意志不会动摇,“好。”
黑拳与光伞又要撞上了,杨清音对小青桃和辛幼陶说:“你们两个留下。”说罢拉着慕行秋下降数十丈,然后向山峰飞去。
道士们纷纷飞走,无论是庞山还是乱荆山,都已群龙无首。
辛幼陶松开慕行秋的胳膊,发现小青桃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谴责,“杨清音说了……好吧,咱们也去。”
两人追赶慕行秋和杨清音,前后相距不到百步。
黑拳与光伞第二次相撞,山峰抖动,大片碎石暴雨一般坠向地面,闪电像网一样占据了多半个天空,挤压出直扑地面的狂风。
四名吸气道士急速下坠,快到地面时才重新升起,辛幼陶的脸色更白了,大声问:“咱们真要跟着一块去吗?我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去,你随便。”小青桃大声回答。
辛幼陶没有停下,虽然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但还是坚定地飞在小青桃身边。
杨清音带着慕行秋飞到山脚处,开始向上攀升,山体受损严重,表面的植被所剩无几,里面的岩石仍在不停地碎落。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不少人飞在山边没有走。这些都是连海山的散修。兰冰壶第一个从峰顶逃走,却忘了给这群人下达命令,他们仍然保持着不完整的阵形,尽量降低高度。躲避高处的雷鸣电闪,却没人敢擅离职守。
“等一下。”慕行秋对惊慌失措的数千名散修说:“我是庞山道士慕行秋,曾经跟你一块组建过鱼龙阵,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也能带你们逃脱危难。”
散修们都认得慕行秋,却没有人开口,不得到法王的命令就结阵,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
“你就是拯救断流城的慕将军?”有人大声问。
守卫断流城并非一己之力,但这时慕行秋肯定地说:“我就是。”
散修们又陷入沉默,护法大司马陈观火飞前几步。问道:“你懂得御阵之法?”
鱼龙阵得有一个操控者,这是兰冰壶的特权,她虽然不是鱼龙阵的一部分,却能随意指挥成阵之后的巨人。
“嗯。”慕行秋事实上只充当过鱼龙阵的上丹田泥丸宫,可这套阵法是兰冰壶以念心幻术为基础创造出来的。他在领悟之后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御阵。
陈观火寻思片刻,向散修们大声下令:“结阵。”
散修们早就需要这样一个命令,立刻行动起来,重新组成阵形,之前为保护法王损伤不少人,但鱼龙阵多少人都能组成,只是威力下降而已。并不影响整体。
没有霜魂剑,慕行秋示意杨清音将自己带上高空,莲花宝座是兰冰壶的法器,这时已经没有了,他找准最高处的位置,运行所剩不多的法力施展幻术。准备控制整个鱼龙阵。
辛幼陶和小青桃飞来了,向慕行秋点下头,分站两边。
慕行秋也点下头,虽然他更喜欢伙伴们能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是看到两人来到。他还是很高兴,“这座山快要崩塌了,我需要你们帮我照看着,别让碎石击中散修。”
两人同时嗯了一声,就留在山腰处,提前召出各种法器,准备防御碎石。
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红色,辛幼陶和小青桃布置的防御时机正好,挡住了大部分纷飞的碎石。
司命鼎的魂魄之力太过强悍,注神道士只能坚持片刻,唯有魔劫之拳方能与之抗衡,左流英的这一点判断没有错。
散修们勉强组阵,心绪仍然乱成一团,他们虽然害怕法王,却也依赖她,对远道而来的慕将军信任不多,慕行秋对此感受得清清楚楚,在杨清音的护持下,他可以不必费力保持飘浮状态,将剩余的法力全都用来施展幻术。
慕行秋只对霜魂剑里的魂魄施展过鱼龙阵心法,生人的心思要复杂得多,虽然数量少得多,操控起来却更加困难。
他接连施法三次,终于消除了所有散修的杂念。
阵法成功了,慕行秋成为核心,所思所想都能传给整个鱼龙阵,他也能通过不同部位感知外界的情况。
巨人成形,缓缓升起,迫近天空。
杨清音不是阵形的一部分,所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人的头顶,手掌伸入头骨,这种感觉很怪异,可她不能松手,得保证慕行秋的平稳。
秃子转到杨清音肩膀上,望着又一次要与光伞相撞的黑拳,由衷地赞叹道:“小秋哥很厉害,他什么都能做到,是不是?”
杨清音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慕行秋与左流英越来越相似,都不爱提前说清状况。
慕行秋在巨人的头脑里,他就是巨人,巨人就是他。
数千名散修的力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举起庞大的双臂,伸向黑拳,虽然只是勉强达到星落境界的实力,慕行秋也要加入到强者的战斗中去。
飞到远方的近千名道士转身回望,正看见巨人顶天立地,遮蔽了半边天空。
所有人都将永远铭记这一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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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魔洞
鱼龙阵形成的巨人缓缓升起,作为一个整体,虽然人数减少,实力仍与星落二三重的道士相当,身为操控者的慕行秋是这股力量的临时拥有者。
吸气、餐霞、吞烟、星落,慕行秋跨越了三个等级,第一次看到高等道士眼中的世界。粗看上去一切并无变化,可是只要慕行秋愿意细看,一切又都变得与众不同
夜色不再是难以穿透的黑幕,山川草木、景物种种,都如白昼一般清晰,他甚至看到山峰侧面小小的身影,那是正在奋力攀爬的飞跋,半妖有一身魔丝甲衣,没被乱石砸死,对爬山却没有多大帮助。
峰顶,幻化成芳芳模样的幼魔仍然如烟雾一般透明,可是不再缥缈得难以捉摸,身体表面闪烁着微光,双手握着不太相称的大剑,挥舞得虎虎生风,就算是慕行秋法力充沛的时候,也不能比她舞得更有威力。
可幼魔仍然落于下风,风如晦手里还握着神魂,钻进司命鼎又出来之后,她身上罩着一层淡淡的清烟,像是一层坚硬无比的盔甲,保护她不受霜魂剑的伤害,也让她的双袖如同铁扫帚一样充满威胁,将幼魔逼得步步后退,要不是还要分心操控司命鼎迎击头顶的黑拳,她此时已然获胜。
透明状态的幼魔不惧法术,却承受不住实打实的攻击,但她的脸上仍然挂着慧黠的微笑,嘴里咔嗒咔嗒地说个不停,就是这微笑,让慕行秋确认这具形体与芳芳没有半点关系,幼魔只是从他的脑海里找到印象最深的人物作为自己的形象。
司命鼎里升起的光伞也不再是流光溢彩的一整片,而是分解为成百上千束光线,每一束就是一道法术,其中的变化,连星落境界的天目也看不清楚。
黑拳同样也由无数法术组成。前仆后继,没有一刻停止。
更高处,左流英没有像多年以前那样向魔劫徒劳的施展五行法术,而是盘坐在空中,语速极快地诵经,嘴唇不停翕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引起了轻微的震动,当经文连在一起,高空乌云正中间的一大块区域都随之震动起来,这是吸气道士绝对看不到的景象。
黑拳与光伞又一次相撞。激发出大片闪电,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是一片平铺在空中的红色海洋,直切鱼龙阵巨人的胸膛,杨清音向下俯视红海,觉得整个世界都晃动,她就像是被关在盒子里的昆虫,淘气的孩子正在用力摇晃这个盒子。
秃子在杨清音耳边大声喊道:“太壮观啦!老娘,死在这里也值得!”
杨清音轻哼一声。她可不想死,但她也没有躲避,仍然握着那只她已经看不见的胳膊。
鱼龙阵巨人双手合拢,抱住了一大片闪电。慕行秋默默念诵咒语,不管这条咒语的是怎么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条咒语会产生作用。
左流英曾说过五字咒语产生了真幻。他又在左流英的记忆里看到真幻引来了黑手魔劫,由此他相信五字咒语应该对黑手产生作用。
果不其然,巨人没有被闪电斩断。手臂之内的闪电反而被拢成一团红色的光球,被吸收进巨人的体内。
巨人的身体猛地一震,马上又站稳了,没受半点伤害,杨清音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能感觉到,巨人的力量变得更强大了。
慕行秋的猜测没错,“错或落弱莫”这句咒语与魔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初念心科传人向这句无心之咒注入内容时,很可能是想利用魔种的力量打破星山拔魔洞,至于吸收魔劫的力量,大概在这位传人的预料之内。
左流英说话了,一边诵经一边发令,互不影响,“退下,这里没你的事。”他认出鱼龙阵的操控者就是庞山道士慕行秋。
巨人开口,仍是慕行秋的声音,只是更加响亮,“你不能现在就打开前往虚空的通道,道统还没有准备好。”
又一条黑手从乌云里伸出来,握成拳头,以更快的速度砸下去。
“只要打开,道统就会准备好。”左流英的另一种诵经声越来越快,他已经找到束缚魔劫的方法,“这只是一条小小的通道,比望山镇魔钟小得多,九大道统若是联合起来,就能攻入虚空。”
左流英还是忘不掉他的真幻。
“你会将附近的道士全都害死,这里不只有乱荆山弟子,还有庞山最后一批五行科弟子,宗师宁七卫为保护他们而死,你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人人死得其所,宁七卫也不例外。”左流英第一次低头,望了一眼下方的巨人,目光穿透鱼龙阵,看到了慕行秋本人,“或许你也可以试一下。”
秃子冲着天空大声说:“喂,你可不要乱来,你已经把芳芳害死了,还要对付小秋哥吗?”
“人人死得其所。”左流英重复道。
黑拳与光伞最后一次相撞,这一次,黑拳被击溃了。从天空到地面,方圆十里之内的空间全被红色的闪电充斥。
山峰轰然倒下,半妖飞跋的惨叫声远远传来。
杨清音只觉得天旋地转,现在已经不是她拽着慕行秋,而是慕行秋保护她的平衡。
鱼龙阵巨人再次舞动手臂,先用手掌将身前的辛幼陶和小青桃护住,然后揽收大量闪电,将它们硬生生塞进身体里。
山峰没有了,司命鼎浮在空中不动,又升起一团光伞,这回直击高空中的乌云,它要趁胜追击,将敌人彻底打败。
光伞冲天而起,风如晦与幼魔也没有落地,而是飞在空中,她们的缠斗即将结束,风如晦的袖子越来越长,一只将幼魔包围,另一只发起凌厉的进攻。
左流英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如他所料,拥有服日芒力量的司命鼎,实力还是更高一筹。它击败了黑拳,接下来就要直击虚空,帮助他打开梦寐以求的通道。
左流英不会坐等梦想达成,他长时间的诵经也在这时显示出强大的威力,乌云正中间微微颤动的那一大块区域竟然被整片切割下来,往左流英的方向移动,露出一个比乌云更黑的空洞,虚空之风呼啸而出,里面有凄厉的叫声传至百里之外,不知是什么东西。
左流英当然不会让魔种就这么冲出来。光伞冲进魔洞,挡住可能冲出来的魔种,然后司命鼎飞速升起,越变越大,它将填补空中的漏洞,使之成为受道统控制的通道。
正要获胜的风如晦停止进攻,难以置信地望着司命鼎,这不是她的法术,她不明白司命鼎为何不受自己的控制。神魂虽然变得陌生,但是还没有完全与她脱离。
“左流英!”风如晦大叫一声,收起右袖,露出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神魂。用尽一切力量要将司命鼎拉回来,这是她的宝物、她的爱人,要为她提供源源不绝的力量,而不是用来堵住天洞。
“这不可能!”风如晦乱了分寸。拼命催发神魂。
“放弃吧,风如晦。”空中的左流英已经将乌云拉开一多半,还没有魔种冲出来。但是天风越发猛烈,尖叫声也更加响亮,司命鼎在缓慢上升,鼎内冲出一只又一只光伞,接连不断地冲向黑洞。
“道统九大镇山之宝专为除魔而生,这是它们的使命,就算你真是服日芒道士,也无法阻止司命鼎迎战魔种。”
风如晦只是一名灯烛科道士,不知道这些事,她只知道,没有司命鼎,自己就将失去千辛万苦获得的一切。
可左流英说得没错,不管她如何努力,司命鼎还是快速升起,个头庞大到像一座山,正好能堵住天空中的魔洞。
慕行秋没有旁观这一切,他也采取了行动。
鱼龙阵巨人伸出一条手臂,直奔幼魔而去,风如晦全力争夺司命鼎,对身后的巨手毫无反应。
圆木一般的手指对准幼魔。
幼魔冲着手指嬉笑,发出一连串的咔嗒咔嗒声,她知道慕行秋的想法,即使已经分离,她还是立刻明白了手指伸来的用意。很快,她屈服了,交出霜魂剑。
大剑像绣花针一样被巨手握在手里,慕行秋重新取得对法器的控制,立刻以幻术召出芳芳的魂魄,虽然还是幻境第三层,但是由星落境界的法力施展出来,威力骤增百余倍,远远超出慕行秋与幼魔此前同时施法的强度。
这一次只僵持了一会,风如晦手中一空,神魂离她而去。
巨大的司命鼎没有倒下,它现在完全凭自己的意志行动,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啊!”
风如晦的叫声足以与魔洞里传出的声音相媲美,她与司命鼎的紧密联系中断了,现在的她,只是一名普通的星落道士,即使司命鼎仍然服从她的意志,也只能发挥出极少一部分力量。
神魂不可见,慕行秋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离霜魂剑非常近,很快就能与芳芳的魂魄融合。与此同时,幼魔变得更加透明,若有若无,她从神魂那里获得部分力量才能化成人形并与风如晦一争高下,当神魂完全进入霜魂剑之后,她就将消失。
慕行秋忍不住望了一眼那张与芳芳一模一样的脸孔。
幼魔仍在微笑,没有做出争取的举动,甚至吐了一下舌头,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是她巴不得的好事。
慕行秋有一种预感,幼魔将彻底消亡,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幼魔跟他一样清楚。
高空中这时发生了意外。左流英切割了一大块乌云,这时其它乌云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汇聚过来,瞬间就令左流英控制的乌云变得浓重如黑铁。
这超出了左流英的能力范围,那块浓重的铁云改变方向,朝司命鼎飞去,只要能挡住它一小会,新开辟出来的通道就将归魔种而不是道统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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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深红
瞬间有多久?凡人只能用来发呆,普通道士能发出几招法术,左流英的脑子里却翻天覆地,将整个状况的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这是他独有的本事,即使同样是注神道士,大部分宗师也做不到这一点。
最好的可能是司命鼎抗住了魔劫黑拳的全力一击,速度丝毫不受影响,准确堵住刚刚出现的魔洞,控制住这条狭窄的通道。九大道统目前处于互相猜忌的分裂状态,一旦得知虚空通道的存在,极有可能放弃分歧、重新联合,组建一支强大的队伍,直接攻入虚空,而不是坐等魔族重返人间。
最差的可能是司命鼎被挡住一会,大量魔种倾泄而出,它们将分散司命鼎的注意力——乱荆山的镇山之宝此时已不受任何道士的控制,它只受魔种吸引,极可能判断失误,追逐逃亡的魔种,从而将通道留给虚空中的魔种主力,等魔种站稳脚根,道统九大至宝齐聚于此,怕是也封不住通道了。
英雄与叛徒、流芳百世与遗臭万年,全由这一瞬间决定。
左流英做出最后一次努力,想将那一大片浓重如铁的乌云挪开,为了对付魔劫,他这几年在诵经法术上下过不少功夫,实力已经超过大多数诵经科道士。
但他失败了,乌云里聚集的魔力太过强大,远远超出注神道士的极限力量,他明白,最差的可能就要发生了,司命鼎不会被击毁,但它会受到阻止,失去封堵通道的最佳时机。
从来没有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左流英的计划事先得不到道统的支持,他只能自作主张,当意外发生时,也只能自己解决。
“慕行秋!”左流英大声叫道,他必须试一试。尽可能减小损失。
乌云与司命鼎即将相撞。
慕行秋发现自己也面临着一次选择,选择本是不存在的,他为收回神魂而来到乱荆山,此时此刻成功在即。他却产生一点点犹豫。
风如晦正在徒劳地施法召唤,却连神魂在哪里都不知道,左流正在试图打造一条受道统控制的虚空通道,这一点慕行秋绝不赞同,但已无力干涉。他的犹豫与这两人无关,而是来自于那个越来越淡薄的幼魔。
幼魔因为接触神魂而激发出力量,化成人形,也因为神魂即将入剑而失去力量,但不是退回从前的状态,而是彻底消失。慕行秋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可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幼魔的心灵联系正在迅速减弱,这意味着无论幼魔消失与否,都不会再回到他的体内了。
相伴数年,从互相搏杀到共同修行练功,他已经习惯幼魔的存在。若干次最最危急的时刻,也是幼魔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
幼魔的微笑慧黠而洒脱,慕行秋说不清像谁,但是与芳芳截然不同。他望着那张对自己嬉笑的脸孔,仍然继续催动芳芳的魂魄收回神魂,神魂属于芳芳,他无权做出分离的决定。
“慕行秋!”
尖锐的叫声传入耳中。慕行秋回过神来,用自己的眼睛看到杨清音和秃子正齐声对他大叫,一个用手一个用头发,指着天空。
左流英的命令传来,“解散鱼龙阵!”
慕行秋抬起巨人的头,将高空正在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也大致明白左流英面临的困境,他不明白这道命令有何用意,更不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能帮上什么忙,可他还是决定接受命令。
这是一种奇怪的状态,慕行秋一点也不喜欢左流英只行动不解释的行为方式。可他却十分相信首座的判断,没错,他不赞同制造虚空通道的做法,可是在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刻,他还是觉得左流英比自己的判断更准确。
只差一小段距离,芳芳的魂魄和神魂即将合二为一,可这时的慕行秋根本没有选择余地,要么继续召唤神魂,失去帮助首座的唯一的机会,要么立刻接受左流英的命令,暂时放弃神魂。
在瞬息万变的道魔战场上,由不得慕行秋犹豫不决,如果魔种从通道里倾泻而出,现场的道士将无一生还。
慕行秋没有解散鱼龙阵,而是自己从中脱身而出,同时向巨人下达最后一道指令。巨人向远方飞去,数千名散修集合在一起,能够飞得更快一些。
慕行秋失去了暂时获得的星落境界,霜魂剑从巨人手中向他飞来,对芳芳魂魄的催动力量大为减弱,正在途中的神魂停止了。
风如晦又一次感觉到神魂的存在,模糊不清,若有若无,她大喜过望,只需要这一点感觉,她就能重新夺回神魂,吸气道士即使掌握着芳芳的魂魄,也争不过她。
慕行秋当然明白这一点,他暂时放弃召唤神魂,却绝不会将它交给风如晦。
他与幼魔的心灵联系已接近于无,当他看到一团蓝色的烟雾冲向空中神魂所在的那一点时,他放心了,幼魔还是明白了他的心意。
事情发生得非常快,慕行秋刚刚离开鱼龙阵,巨人也不过才飞出一小段距离,高空中一条细若手指的红色闪电劈下来,正中慕行秋头顶。
杨清音促不及防,叫了一声啊,不由自主松开慕行秋的胳膊,她肩上的秃子也是一激灵,头发噌地竖起,嘴里叫得比杨清音还大声。
辛幼陶与小青桃没有跟着巨人离开,而是一块飞过来,只见高空的红色闪电一刻不停地击下来,慕行秋无需别人的扶持也能保持飘浮,紧握双拳,正努力承受闪电的打击。
“左流英在干嘛?”辛幼陶大吃一惊。
众人抬头观望,发现闪电是从左流英右手传出,他的左手正从魔劫乌云中吸取粗如大树的闪电。
禁秘科首座要用这种方法减少乌云的力量,让司命鼎能够少受一些阻挡。
“这会杀死小秋哥。”小青桃叫道。
三名道士和秃子正要推开慕行秋,他开口了,艰难得像是用凿子撬开牙齿,“我受得了。”
“我们替你分担。”杨清音伸手要去握住他的胳膊。
“不。”慕行秋全身绷得像是待射的弓弦,“只有我。退后。”
慕行秋在最后时刻选择相信左流英,杨清音等人却相信他,后退数尺。
没有人控制。霜魂剑自动飞到主人身边,慕行秋被闪电包裹,它到不了主人手中,就围着一圈圈旋转。
“再多一点!”慕行秋向高空的左流英大叫。只是转移这点力量,对乌云影响甚微。
轰!魔劫乌云与山一般大小的司命鼎相撞了,发出的声音响彻丹田,道士们必须运功抵抗,杨清音手按秃子的额头,分出一部分法力帮助他,秃子没有丹田,更承受不住巨响。
声音连绵不绝,众人像是被困在了巨钟里,外面正有无数钢杵持续不断地敲击。
司命鼎的上升速度明显变慢。
左流英已别无选择。只能放开一切限制,不停地从乌云中吸取力量,深红色的粗大闪电将他完全吞没,稍作停留,经过他的转化之后。调头直下,吞掉慕行秋。
不只是杨清音等人,连霜魂剑也被迫迅速退却。他们仍然能看见慕行秋,他身上的道袍正在化为灰烬,体内充满了条条闪电,来回激荡、互相碰撞。
“小秋哥要死啦。”秃子又要冲上去,被杨清音一把拽回来。“死了你也救不了,老实待着。”
话是这么说,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对一名道士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
慕行秋全身上下已无蔽体之物,样子既狰狞又痛苦。秃子不忍再看,小青桃不好意思看,两人都低下头,却看到另一幕。
在下方的空中,跟芳芳长得一模一样的幼魔与神魂结合。变成了真正的实体,不再透明,除了道袍,身上也不再有半点蓝色。
风如晦疯子一般向幼魔施法。
“太像了。”秃子又要飞走,却挣不脱杨清音的手掌。
幼魔擅长的也是幻术,却比慕行秋厉害得多,两只手里轮流射出细细的闪电,丝毫不落下风。
砰砰!接连两声巨响,司命鼎恢复了上升速度,它的力量终于压过了魔劫乌云,将它击散,直奔魔洞而去,此时通道里还没有任何魔种逃出来,对虚空中的魔种来说,这条通道完全是一场意外,它们没有做好准备。
被击散的乌云释放出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一股闪电,大部分都击向了左流英,注神道士也有自己的极限,左流英被击飞了,像陨石一样快速坠落,辛幼陶示意小青桃一块去救首座。
闪电转道而下,又击中了慕行秋,他比左流英的境界低得多,却没有被击飞,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他对魔劫闪电的承受能力比注神道士还要强大。
可这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闪电已经消失,慕行秋满眼满脑仍是一片红色,他抬头望去,隐约发现高空中的魔洞已经消失,无魔可灭的司命鼎正在迅速变小,坠向地面,虚空中的魔种没有蜂拥而出,而是利用乌云争取到的一点时间将通道封闭了,它们显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机会。
左流英最好的预料没能实现,但也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
慕行秋收回目光,看见杨清音和秃子正在一片红光当中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在他们身后,飘浮着已成实体的幼魔。
幼魔打败了风如晦,正冲着从前的寄居体微笑,动了动嘴唇,似乎在以人类的语言说“谢谢”,然后她抬起右手,指向慕行秋,射出一条细细的闪电,与在他体内激荡的所有闪电融为一体。
然后她飞走了,没有留恋,没有告别,速度极快,很快就消失了。
慕行秋眼中仍是红通通一片,他感到一点迷惑、一点失落,接着一点沉重,红光消失,变成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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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真幻的任务
慕行秋翻身而起,顺手甩出鞭子,不由得一愣。
他正站在一座陌生的树林里,地面是厚软如同地毯的野草,周围全是碗口粗细、将近两人高的树木,深绿色的树皮光滑得像是漆过一样,枝叶稀疏,一棵树只在上半截才有十余根分枝,叶子很大,几乎可以用来当扇子。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地方。
然后是他的鞭子,最初五彩斑斓,经过妖火灼烧之后变成黑色,现在又带了一点红色,好像——他想起来了,自己陷入昏迷之前正在承受大量闪电,眼前一片深红色。
现在是上午,他穿着全套的道装,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没有一个人。
他想飞起来查看情况,发现全身酸痛,上中下三处丹田像是灌满了铅,沉甸甸的,使不出半点法力,而且霜魂剑也没了,不在身边,也没有回到手腕上的无形剑鞘内。
阳光温暖而舒适,即使是在南方,这样的阳光在冬季里也显得很不寻常,要不是心里怀着太多疑惑,慕行秋真想倒在草地上再睡上一大觉。
侧耳倾听,慕行秋隐约听到前方传来人声,于是拖着沉重的身躯信步走去,嗅着树林中似曾相识的淡淡香气,觉得身上的沉重感渐渐减弱。
这是五节青木,他突然想起这股香气为何有相识感了,这分明是稍淡一些的五节青木香膏的味道。
慕行秋仔细观察,终于发现分节的不是树干,而是那些树枝。
原来这里就是乱荆山。
慕行秋加快脚步,很快走出青木林,看到前方空地上围着一群道士,大部分都是乱荆山的女弟子,正在观看什么,他站在人群后面,向里面望了一眼。
风如晦站在人群中间。全身不知为何又被银丝缠绕,而且缠得很紧,只露出头和脚。
这应该是一场宣判,已接近结束。风如晦似乎苍老了几岁。她说:“我接受惩罚,没有怨言,这是我该得的下场。如果我还能为乱荆山留下一点教训的话,那就是不要试图掌控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修行内丹是唯一的正途……”
她的目光在围观者脸上扫过,看到了最外面的慕行秋,冲他露出一丝微笑,“还有,别让爱变成毁灭。”
有人拉扯慕行秋的衣袖。
“你恢复得不错。”辛幼陶笑着说,示意慕行秋跟自己走。
两人一块离开人群。风如晦还在说着什么,他们已经不在意了。
“多久了?发生了什么?”慕行秋问,两人走上一条甬路,走向远处的一片房屋。乱荆山的建筑全是两三层的小楼,檐角飞挑。挂着串串风铃,远远就能听见悦耳的铃声。
“不久,才几个时辰。你和左流英被闪电击晕,天空的大洞消失,司命鼎掉到地面,风如晦想跑,却被半妖飞跋身上的银丝缠住。不过飞跋跑了。然后大家一块来乱荆山,你在青木林里养伤,首座被送到了昭馨阁,老娘他们正跟乱荆山道士商量事情,我过来看看你的情况,没想到你已经醒了。就这些。你还好吗?你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太妙。”
辛幼陶说得很快,却没有解释多少疑惑,慕行秋点点头,“很好。风如晦……”
“真遗憾,道士没有死刑。风如晦会被送到星山拔魔洞,那里就是她的最后归宿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慕行秋问:“我的剑?”
“杨清音拿着呢,她可吓坏……嘿嘿,一会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可慕行秋现在最想见的不是她,他心里有太多疑惑,只有一个人能解释,“带我去见左流英。”
“昭馨阁是乱荆山藏鼎之处,不知道……”辛幼陶看了慕行秋一眼,改口道:“听说昭馨阁在这边。”
两人穿过楼群,来到一片规模较小的青木林面前,“里面应该就是昭馨阁了。”辛幼陶指着树林说。
灯烛科道士孙玉露从树木里走出来,笑吟吟地说:“你醒了,慕道友。”
“嗯,我想见左首座。”慕行秋感觉好多了,但还是不能施法,他想这可能是因为乱荆山设有禁制。
“请慕道友随我来。”孙玉露侧身引路,没有邀请辛幼陶。
辛幼陶识趣地告辞,“我们就在那座最高的楼里等你。”
“我一会就去找你们。”慕行秋向辛幼陶露出一丝微笑,“很快。”
辛幼陶也笑了,目送慕行秋进林才转身离开。
“乱荆山没有落入风如晦手里,全要感谢你跟左首座。”孙玉露突然止住脚步,语气庄重。
“没什么……很遗憾,两位宗师都羽化了。”
“道士时刻都得准备着舍生取义,很难说这是损失还是收获。”
乱荆山宗师陆折冲直到最后也没有醒悟,慕行秋不想指明这一点。
孙玉露停顿片刻,接着说:“如果慕道友有意继续修行念心幻术,乱荆山也有许多念心科的藏书,全都对你开放。”
慕行秋微微一愣,他可从来没有表露过对藏书感兴趣的意思,不明白孙玉露为何会有这样的邀请,“谢谢,我是庞山弟子,我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你是庞山弟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孙玉露笑了,继续带路。
昭馨阁是一座三层小楼,跟外面的建筑区别不大,檐角没有挂风铃,周围的香气极浓,却不是五节青木香膏的味道。
孙玉露只送到楼下,“左首座在顶层。”
慕行秋踩着木梯往上走,每一层的设施都极为简单,无非是些蒲团、几案和香炉,第三层更是空空荡荡,只有一只蒲团,上面坐着左流英,身前的地板上摆着小小的司命鼎和养神峰 。
乱荆山允许庞山道士单独与司命鼎相处,既是信任,也是感谢,更是不得已。她们失去了宗师,对许多事情只能顺其自然。
左流英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还是十**岁的相貌,还是满脸的冷漠。盯着眼前的两件法器,好像没看见慕行秋的到来。
养神峰总算找回来了,慕行秋颇感欣慰,可神魂却被幼魔带走了,他到现在也没有明白幼魔为什么要离开。
左流英突然开口,指着养神峰,“我刚刚跟里面的弟子交谈,原来申庚能够凝丹与我有关,我频繁催动祖师塔,引起养神峰内部力量的波动。申庚修行已久,积聚不少力量,由此得到激发,从而凝丹,甚至在几天之内就升到餐霞境界。”
“嗯。他又跑了?”慕行秋还是心怀疑惑,但更关心申庚的去向,想起昨晚没见着杨宝贞,他觉得这不是好兆头。
“杨宝贞把他放走了,但是留下了养神峰,她自己也愿意接受庞山的惩罚。”
慕行秋没再说什么,他还是要找申庚报仇。但这并非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左流英抬起头,他知道慕行秋的疑惑,只是在想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星山拔魔洞是一座监狱,与魔种所在的虚空非常相似。”
他以这句话开头,仰头想了一会。“念心科传人在被关入拔魔洞之前创造了‘错或落弱莫’这句咒语,可是因为一些我无法得知的原因,这条咒语没能顺利散布,直到我从古书中读到它。传递从我开始,接下来是梅传安。然后是你。”
梅传安是禁秘科弟子,正是在左流英的指引下,才开始研究古老咒语。
慕行秋说:“我经常念咒语产生了真幻,你很少念咒语也产生了真幻,梅传安却没有产生真幻,这是为什么?”
“因为梅传安缺少一丝‘魔想’。”
“魔想?”慕行秋恍然有所领悟。
“魔想不是坏事,与入魔是两回事,它是与魔有关的种种念头,大部分道士都有,尤其是专职斩妖除魔的五行科道士。我的所有研究与都魔种有关,而你,自从接触过魔种之后,很长时间里总是念念不忘。魔想与咒语结合才能产生真幻,这本来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可梅传安是个例外,他是个认真的人,专心研究道统的古老咒语,极少关心魔种的种事,自然没有魔想。”
“真幼又为什么会引来魔劫?”
“一切事情都是我的猜想,我觉得魔劫这件事不在念心科传人的意料之内,可能是因为拔魔洞与虚空非常相似引起的。念心科传人为了保证真幻长成后肯定会去救人,必然要在拔魔洞和真幻之间设置某种无法抗拒的联系,这种联系对虚空也有作用。当真幻成长到一定程度,劫狱之心变得强烈,就会引动虚空魔种的动荡,这就是魔劫。”
慕行秋发现事情有点严重,“我的真幻……带走了神魂,她会去劫狱?”
“我想这件事并不重要。”
慕行秋露出惊讶的神情。
“咒语是念心科传人被关进拔魔洞之前创造的,具体一点说,是在五万六千年前,可咒语当时无人传承,等到你我二人终于产生真幻的时候,拔魔洞里的囚犯早已身消道殒,只剩下残存的魂魄,无人可救。”
“可是我在拔魔洞的时候,有一只手伸出来……念心科传人好像还活着……”
“被关进拔魔洞是一种残忍的惩罚,可不是为了让道士永生,念心科传人早已死亡,魂魄不灭,是为了让她们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这些魂魄还留着当时的想法,自然也有逃脱的愿望,可是离开拔魔洞之后,魂魄仍然是魂魄,不会拥有形体,而是会在四十九日之后完全消失。对她们来说,这倒是更好一些的结局。”
“真幻并不知道这些,可能还会去救人吧?”慕行秋问。
“对真幻来说,这是一场悲剧,完成任务是她的本能和目的,可这项任务已经失去所有意义。”左流英微微低头,他的真幻被魔种抓走,没准也是更好一些的结局,“已经有人去提醒星山,真幻去了那里也没用。她虽然与神魂结合,可她不是灯烛科道士,也没有灯烛科的法宝,发挥不出神魂的全部力量,顶多能有注神一重的实力。”
“我要把神魂找回来。”
左流英突然问了一句:“你不想给她起个名字吗?”
慕行秋摇摇头,对他来说,幼魔已经消失,与他再没有关系,“她不需要我起名字。”
“她可送给你一份贵重的礼物。”左流英盯着慕行秋,只有他知道真幻与创造之间的联系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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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灵气
左流英抬起手,在空中画出五个简单的图形,一柄钢刃、一根木刺、一块冰、一团火、一块岩石,看上去像是小孩子的随手涂抹,很快就变成真正的五行法术,浮在空中一字排开。
“金木水火木,道法的根基,绝大部分法术都由此生发。”左流英五指攒动,不停地变幻法诀,像是高明的琴师在炫耀自己的指法能快到多么不可思议的程度。
五行法术在他的拨弄下迅速结合、分离,演化出各种各样的法术,其中一些看上去与金木水火土已经毫无相似之处。
这些知识养神峰里的都教详细讲授过,只是没有做过现场演示。
左流英手指停住,五行法术合为一体,变成了一条五彩小龙,慕行秋曾经看见五行科和戒律科首座施展过。
“五行杂糅,威力倍增。”
左流英继续拨动手指,五彩小龙转了几圈,变成宗师宁七卫施展过的水晶龙,身体一点也不僵硬,反而更加灵活。
“五行相融,威力再增。”
水晶龙摇身一变,成为一束白光,一尺长,细若发丝,若不是仔细观看,慕行秋甚至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五行混合,威力又增。”左流英盯着这束光,好像它是敌人,“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慕行秋只是点头,仍不明白左流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首座似乎离题越来越远,把真幻给忘了在脑后。
“我没见着闪电。”慕行秋说,他的法术是闪电,魔劫乌云发出的也是闪电,这两者之间显然存在某种联系。
左流英对着那束光轻声念道:“错或落弱莫。”
光变成了闪电。
“这不是五行法术的更高形式。”左流英强调,伸手在闪电上捏弄了几下,闪电分离了,共有五分。也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但是都不纯粹,火中带土、土中杂水,诸如此类,“这是五行的另一种形式,魔的形式。”
“道法与魔法相通?”慕行秋惊讶地问,这种说法他可没听过。
“这只是我的猜测。”左流英研究魔种数百年,仍然没有参透全部奥秘,许多事情只能凭借灵感和直觉来描绘,“道统当中有魔道士。像申庚那样,我想魔族当中可能也有道魔士,真幻大概就是这种,同时具有道魔两种特性,她送你的礼物与此有关。”
空中的法术重新变成闪电,这一回,左流英已经没办法原样演示,只能以五行之水幻术模拟真幻的法术:他又射出一道闪电,两道闪电纠缠相融。很快发生变化,它们转为纯粹的五行法术,又由法术变成密集的天地灵气。
左流英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慕行秋。
五行之水幻术曾经令慕行秋不分真伪,现在的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他想了一会。“幼魔将我昨晚吸收的闪电全都转化为天地灵气了?”
左流英收回手,空中的幻象全都消失了,“不是全部,而是一点。真幻给了你一个引子,能够慢慢将魔劫闪电转化为灵气,这是一份极为珍贵的礼物。你要知道。九大道统占据了天下灵气最为丰富的地域,可是浓度也比不上你体内的十分之一。”
慕行秋愣了一会,“她怎么会有这种本事?”
“这就只能从道统最初的历史中去找原因,我猜道统三祖很可能就是道魔士,他们将魔族法术转化为灵气,才有后来道统的发扬壮大。可惜三祖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在道统的所有记载当中,也都没有提及三祖是如何成为道士的。总之,真幻给了你一分贵重的礼物,你得好好珍惜。”
“为什么只有我能吸取这些闪电?跟……野林镇的魔种有关吗?”
“正是。”左流英显露出小小的兴奋,他研究魔种多年,从慕行秋的经历中得到许多启示,他一挥手,以幻术呈现野林镇九名少年被蓝色的魔王之花粘住的场景,这是慕行秋的记忆,左流英几年前就从控心术得到了。
看到从前的伙伴,尤其是芳芳,慕行秋心中一震,切切实实感受到记忆也是一种力量,甚至能击碎人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当时正承受痛苦的九名少年。
“仍然只是猜测。”左流英在幻象上轻轻一点,九个小人变得透明,清晰地显示出一条蓝线从魔王之花进入慕行秋体内,在每一名少年体内流转之后,又回到花内,“魔种前往野林镇是为了神魂,大概是想借助神魂掩盖自己的气息,至于它是怎么知道神魂在秦凌霜体内的,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谜。魔种的计划很好,可中间发生了一点意外,风如晦提前将神魂带走了。所以魔王不是在袭侵你们,而是在一遍遍寻找神魂的下落。”
慕行秋恍然大悟,“所以我们没有被魔种控制,而是生出了……道根。”
“嗯,这更证明道与魔是有共通之处的,只是从三祖开始,双方分别扬镳,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从此正邪不两立。魔种不仅在你们九人体内催生了道根,还留下一点魔族体质,这就是为什么你能承受闪电的原因。”
“我们九个人都能?”
“我想是这样,但昨天晚上只有你在,而且你一直在炼体,比其他人的承受能力更强一些,本来在你体内的魔劫闪电会逐渐消失,但你的真幻改变了一切。”
慕行秋沉默了一会,虽然左流英的解释以猜测居多,但是基本都能说得通,“你早就想通了这些?”
“不算太早,在我知道秦凌霜拥有神魂之后,我才推测出整个过程。秦凌霜是一切的关键,野林镇因她而遭遇魔种入侵,你们也因她而获得道根,一连串的意外导致今天的结果。”
慕行秋看着左流英,突然想起,除了在幻象中,自己还从来没跟他有过如此长久的交谈,“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那些魔劫闪电。”左流英指着慕行秋。“有了真幻给予的引子,它们会逐渐转化为灵气,这是一股强大的潜力,如果使用得当,你有机会升到服月芒境界,甚至服日芒也不是没有可能。九大道统终于有了一点希望,就是你。”
慕行秋很不习惯被禁秘科首座如此看重,甚至有点扭捏不安,道统已经多年没有服日芒道士了,取得最高境界的前景着实有些令人激动。“我该怎么做?”
“存想、存想、不停地存想,我希望你能在两到四年之内将体内的魔劫闪电全都转化为灵气,至于用灵气淬炼内丹,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但也难说,大多数道士都会经历一次修行上的突飞猛进,如果你的悟性足够好,有可能创造道统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迹。”
慕行秋试着运转内丹,结果三处丹田里仍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就在片刻之前,它们还是令人痛苦的负担,现在却成为宝贵的财富,希望越重越好。
“这么说。我可以放弃念心科,重新修行五行法术了?”
“有了强大的内丹,你的选择会比现在多。”左流英的神情极少变化,但是当他严肃起来的时候还是非常明显的。“机会万载难逢,可你必须先迈过一道坎,你已经有了情劫。必须度过去。带着情劫,即使只是升到餐霞境界,对你来说也是危险重重。”
慕行秋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情劫在身,可这份情劫太重要、太宝贵,他不想轻易放弃,或许还有其它办法,他想,道法无边,自己修行的又是逆天之术,没准可以在保留情劫的同时安全修行……
左流英没给他太多的考虑时间,“你可以用一切手段度劫,杨清音、裴淑容,都可以利用,她们会非常愿意。”
“不,我不用这种手段。”慕行秋马上拒绝,他不想当第二个宁七卫,更不想利用自己的朋友。
左流英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谴责,在他眼里,度劫比什么重要,但这种事情是强迫不了的,“你自己想办法吧,总之必须先度劫才能升内丹。今后一段时间你就留在乱荆山。”
“为什么?”慕行秋吃了一惊,想起进楼之前孙玉露突兀的邀请。
“因为收复庞山还要好几年时间,我不想让你参与进来,而且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的潜力,乱荆山感激你,你留在这里不会引起怀疑。”
“我……好吧,我留下。”慕行秋更希望能和庞山弟子待在一起,可他知道自己的确需要认真修行一段时间了,即使没有体内的巨大潜力,他也必须提升实力,而不是每次都依靠幻术解决问题。
左流英不再开口,这就是谈话结束的意思,慕行秋却还有一件事想问,大着胆子说:“以后你就是庞山宗师了吧?”
左流英神情冷漠,好像不愿回答,最后还是说:“不,我不会当宗师,前代宗师对我的看法没错,我很聪明,比大多数道士都聪明,所以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意味着我能取得许多成功,也意味着我的失误会产生更加致命的结果,昨天晚上我就差一点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我还是留在禁秘科比较合适。而且,我没有跟你一样的魔族体质,我需要一点时间治愈魔劫闪电对我的伤害。”
慕行秋很清楚,左流英昨晚不只是从乌云中吸取力量,他像水闸一样,无限吸收,却只放出慕行秋承受范围之内的闪电,从而保证吸气道士的安全。
慕行秋施以道统之礼,无声告退。
他离开昭馨阁,走出青木林,远远就看到杨清音和秃子等人正在远处等着自己。
(本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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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好奇的弟子
每年十一月初,乱荆山都会迎来一批新弟子,她们经过若干年的辛苦修行,离凝气成丹只差一步,终于被各科选中,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乱荆山道士,可就是对这次机会最为珍惜的人,也会抽出一小段时间在山上游荡一两次,到处认认门户。
少女小蒿的好奇心比谁都重,头三天就游遍了平整如镜的乱荆山,只有个别禁区没能进去,志同道合的伙伴越来越少,第四天就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四处游逛,不过到这时她只能故地重游了。
南边的一大片青木林是她最喜欢的去处之一,这里的淡淡香气令她陶醉,虽然道统会提供更浓郁的五节青木香膏,她却觉得这里的原初味道更合己意。
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一名奇怪的道士,他居然没有身子,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头颅。
小蒿先是吓了一跳,马下又笑了,“我听说过你,你是从庞山来的孤头道士。”
孤头道士嘴里咬着一根粗大的叶梗,孩子似的脸孔上尽是失望,长长叹了口气,吐出叶梗,“真没意思,连新来的道士都不怕我了,唉,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看到你的第一眼,其实我是挺害怕的。”小蒿认真地说,为了安慰头颅,脸上还做出几分害怕的表情,“可我之前就听说过你嘛,早有准备。”
“第一眼你真害怕了?”头颅追问道。
小蒿点点头,突然想出个主意,“我有两位师姐,也是新来的道士,她们天天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你,你可以去吓她们啊。”
秃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难得的知己。“去,现在就去。”
两人就是这样成为朋友的,等到小蒿的两位师姐被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之后,这份友谊已经牢不可破了。
这一年小蒿十五岁。秃子永远都是十一岁,在乱荆山已经住了五年,其间只出去过一次,被孙玉露带去牙山洗印记。
进入乱荆山不到一个月,小蒿就成功凝气成丹,这让认识她的人都很意外,她在最后一轮才被灯烛科选中,大家都以为她坚持不到半年就得灰溜溜地下山,没想到居然顺利凝丹,只比最早凝丹的弟子晚了几天。
朋友之间也有争吵。秃子怀念庞山,有一次聊天时把庞山夸得绝无仅有,小蒿笑着反驳:“才不是,庞山可简陋了,我几年前去过一次。比乱荆山差远了,养神峰倒是有点意思……”
“庞山从前不是这样。”秃子声音变得尖锐,虽然是朋友,他也不喜欢听小蒿说庞山的坏话,“从前老祖峰有参天树、有凤鸟……你看到麒麟了吗?庞山铁麒麟,全天下也没有几只,有一只叫跳蚤。跟我熟悉得很,提我的名字,它会让你摸头……”
小蒿摇摇头,她没见着麒麟,只见到一座普通的山峰,法术痕迹极少。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天气冰冷,非常不舒服,“我听说过,老祖峰五年前被妖族毁掉了。还死了许多庞山道士,现在你们庞山连十科都凑不齐,几乎全是五行科。而且九大道统里只有庞山宗师不是注神境界……”
“申继先只是代理宗师,等我们选出真正的宗师,肯定比注神境界还高。”秃子脸红了,虽说道统的实力一代不如一代,但还从来没出现过注神以下的宗师,“而且我们有注神道士,左流英就是,他不肯当宗师而已。”
小蒿撇撇嘴,无论从哪一方面比较,她还是觉得乱荆山更强一些,起码这里的一切都有着浓厚的道统色彩,就连夕阳都比庞山优美柔和。
秃子发现小蒿没有被说服,补充道:“我们庞山马上就会有另一位注神道士,而且他还能升到服月芒境界,跟祖师一样,再过几年就是九大道统唯一的服日芒道士。”
“哈,我知道左流英是位奇才,可庞山已经凋零啦,大家都说没有三五百年时间,庞山恢复不了实力,怎么可能很快出现另一位注神道士?”
“有。”秃子斩钉截铁地说,“小秋哥肯定会成为注神道士。”
“小秋哥?就是你常常挂在嘴上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大号叫慕行秋,断流城的人都称他慕将军,他的故事可多了,几天都说不完……对了,他还救过你们乱荆山一次呢,也是在五年前……”
小蒿隐约听说过乱荆山五年前遇到过一次大劫难,就连现任宗师也是当时选出来的,可其中详情从来无人提起,乱荆山的道士们更愿意谈论庞山的那场巨变。
“你跟我说说。”
讲故事是秃子的几大爱好之一,尤其是小秋哥的故事更是他的最受,在乱荆山很难找到耐心的听众,憋了五年,终于等到宣泄的机会,于是,他从头讲起,“那时候小秋哥还不到十岁,就偷偷跟秦先生的女儿结亲……”
故事整整讲了十天,每天一个时辰,小蒿越听越是津津有味,可她并不全信,尤其是乱荆山出过叛徒杀死上代宗师这件事,她一句传言也没听说过。
小蒿去问自己的护持者,那是一位冷冰冰的灯烛科吞烟道士,总是默默地监督她修行,几天也未必说上一句话,对新弟子的好奇,她只有一种态度,“少管闲事,静心修行。”
修行很重要,小蒿知道,可就是静不下心,慕行秋的名字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扎根,她不相信一名吸气道士能做出这么多的大事,而且做完之后还在道统内默默无闻,乱荆山没人提起他,在庞山短暂居留期间,她也从来没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你在撒谎,慕行秋的故事全是编的,对不对?”数日之后,小蒿又跑到青木林,一见到秃子就说出这番话。
“我以我仅剩的这颗脑袋发誓,如果我讲的故事里有一句假话……呃,可能会有一两句……如果有一件事不真实,我让你把我的头发全拔光。”
这对于秃子是一个严重的誓言。小蒿有点信了,“你说慕行秋就在乱荆山修行,你带我去见他,我要亲眼见到他、亲耳听他说。才能完全相信。”
“这个……”秃子为难了,看到小蒿脸上的不屑增多,他说:“好,我带你去见小秋哥,可是你得等几个月,小秋哥总在闭关,只在每天夏天出来几天。唉,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坚持留在乱荆山,跟老娘他们回庞山多好。可是我不在。小秋哥出关之后会感到寂寞吧。”
小蒿从此有了一桩心事,乱荆山的冬季温暖如春、景色优美,她却盼望着快快冬去春来,心情急迫得甚至影响了修行。
在一次存想意外中断之后,她的护持者提出了警告:“你的心事太多太杂。注意力总是不集中,能凝气成丹是个奇迹,升到吸气三重就算了不起了,再修行下去,不仅艰难,可能还有危险。不如早些中止修行,反正你有内丹。可以当一名有用的杂事人员。”
“我觉得我选错了道科,灯烛科并不适合我。”小蒿爱笑爱聊天,偶尔认真一次,谁也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还在嘲讽。
护持者脸色微变,“道统十八科。乱荆山占有七科,你觉得自己适合哪一科?”
小蒿没发觉对方的恼意,用更认真的语气说:“念心科。”
护持者脸色一沉,什么也没说,自行离去。此后几天都没再出现,小蒿干脆独自修行,甚至将秃子带进自己的存想室,“你是道士,可是没有身体,也能修行吗?”
“我不用修行。”秃子得意地张大嘴巴,让小蒿看上腭长着的一个小圆球,含糊不清地说:“有人给我一枚内丹,虽然不太好用,但是我也能施法。”他又低下头,亮出头发里藏着的鲜红魔心,“我能用这个射出红光,在这里不能施法,我经常去碧林练功,好像比几年前更厉害了。不信你去碧林看看,那里的树上都有我写的字。我一直想给小秋哥写首长诗,可是第一句就挺难。”
小蒿开怀大笑,觉得跟秃子聊天比存想修行更有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修行一直不是特别感兴趣,她当然想当道士,长寿、法术、奇珍异宝,这都是特别吸引她的东西,只是觉得不该在修行上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世界这么大,与其一动不动地活上千百年,不如数十年间行万里路,只要心情愉快就好,何必非得长生不老?”她这句话经常惹来同伴们的嘲笑与反驳,秃子听了却觉得十分顺耳。
护持者放弃了这名想法不够端正的弟子,再也没有来过,小蒿从此跟秃子混在一起,想起来就练练功,想不起来就到处游荡,甚至去了乱荆山西南的碧林,跟秃子比赛谁能找出最多的前代道士留下的小纸条。
奇怪的是,修行如此不刻苦的小蒿,在夏天到来之前,居然升到了吸气二重,例行检查的道士发现这一点之后,不免大吃一惊。
几天之后,另一名吞烟道士找上门来,她说她叫孙玉露,脸上的笑容略显妩媚,小蒿立刻对她产生了好印象。
孙玉露一边用法器对小蒿进行二次检查,一边跟她闲聊,没多久,孙玉露心中有数了,收起法器,问道:“你真想加入念心科?”
“嗯,我觉得念心科好像挺好玩的。”小蒿也爱笑,她的笑总带着几分天真、几分玩世不恭和几分慧黠,在她眼里好像就没有严肃的事情。
“好吧,如果你能争取到慕行秋的同意,乱荆山准许你加入念心科,但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是乱荆山弟子。”
小蒿点点头,没有因为愿望达成而显得特别兴奋,“那是当然,我的名字记在乱荆山弟子簿上面呢——段采蒿,我会成为乱荆山第一位念心科弟子。”
孙玉露打量着这名新弟子,神情稍显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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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重回地面
直到出了一身透汗,慕行秋才停止练拳,转身对等待已久的客人说:“又到夏天了?真是快啊。”
这是一座深入地下的洞室,面积不大,却非常高,像是一只直立的瓶子,慕行秋就住在瓶底,除了蒲团与香炉,再没有多余的物品,甚至连灯光都没有。
如此幽闭的一个地方,普通人住上几天就会生出深深的惧意,甚至失去理智,即使是对道士来说,这里也显得像是一座永远无望逃脱的监狱它的确是一座监狱,专门关押违反重大戒律的乱荆山弟子,它也是一座存想室,有些心志坚韧的道士,通常是高等道士,自愿接受“囚禁”,专心修行。
明镜科道士张素琴向前走出几步,她不需要灯光就能视物,还能看出一名道士的境界,她感到奇怪,慕行秋在洞里幽禁了整整一年,脸上居然还能带着笑容,好像他这里每天都有客人到访似的,可最奇怪的是他的内丹。
张素琴不太喜欢这名庞山道士,要不是乱荆山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她会公开反对收留此人,有时她还会想,风如晦真是乱荆山的敌人吗?如果她和神魂还在,没准乱荆山今天已经是九大道统的领袖,但这种话现在说不得了。
她取出一面铜镜,对着慕行秋了照了一会,冷淡地说:“当初你只用半年就升到吸气七重,如今整整五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一点进步。”
慕行秋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没有太多的失望,“没办法,这一步总是很难迈过去。”
张素琴知道这不关自己的事,她的任务就是每天六月初检查慕行秋的修行进展,放他出去待上三四天,过去几年从来没有多嘴多舌。可今年,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我看到你还在练拳。”
“嗯,我每天都要花三个到五个时辰练拳,剩下的时间看书和存想。”慕行秋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张素琴怎么会对自己的修行感兴趣。
“你在浪费时间,修行内丹最需要的是专心,你却不肯暂停修炼念心科法术。”
“我明白,可是一天不练,身上就奇痒无比。”慕行秋扭动双肩。好像有虫子在背上爬行,这让他更不像闭关一年的道士了。
张素琴不再充当提醒者,毕竟这不是乱荆山道士,她更希望早点将他送走,“庞山来信了,下个月初五正式选举宗师,左首座希望你回去一趟。”
慕行秋敷衍地嗯了一声,他在修行上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不想离开乱荆山。
“三天之后我会再来。”张素琴只负责传递消息。不负责劝说,慕行秋能走,她当然高兴,不走。她也不会反对。
张素琴腾空飞起,身为明镜科首座,她有资格在乱荆山施法。
慕行秋在黑暗中站了一会,这里就像他的家。他都不习惯离开了,可外面还有人等他,秃子坚持留在乱荆山。只为了每年见他一面。
他踩着洞壁上凿出来的台阶,向头顶的出口走去。
青木林里,两双眼睛看着慕行秋,一双瞪得溜圆,前后左右、全身上下地打量,好像在检查他有没有破损之处,另一双也很圆,透出毫不掩饰的好奇。
“小秋哥,你到注神没有?我可帮你宣传了。”秃子急切地说。
慕行秋微笑着回视那个小姑娘,在乱荆山数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年轻弟子,他摇摇头,“没有,跟去年一样,还是吸气七重。”
秃子扑通掉在草地上,整个脸色都变得萎靡不振,小姑娘却笑出了声,“哈,我就知道秃子在吹牛,原来你才吸气七重,我是吸气二重,比你只差一点。”
秃子没精打采地说:“你连炼制法器的资格都没有,比七重差远了。”
“我叫段采蒿,乱荆山弟子。”小姑娘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一点也没有初次见面的羞涩与矜持。
“我叫慕行秋,庞山弟子。”
“我知道你的名字,那些事情真是你做的吗?保卫断流城、攻打乱荆山什么的。”
“是我和很多人一块做的。”慕行秋看了一眼秃子,知道准是他又在替自己吹嘘。
秃子腾地飞起来,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是有很多人,我还参加了呢,可小秋哥最勇敢、最重要、最……”
小蒿背着手,像是师父在观察新收的徒弟,“你的念心幻术练到幻境第几层了?”
“你也知道念心幻术?”慕行秋有点惊讶,一般道士是不会听说念心科的,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称之为“无名之科”。
小蒿认真地点点头,“有一点了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幻境第七层。”
小蒿微微一愣,然后笑了,“你可真爱开玩笑,我看过书,幻境第七层相当于注神境界,起码得是吞烟道士,最好是星落道士,才能练成,你才吸气七重,不可能的。”
秃子马上反驳,“小秋哥从来不撒谎。”然后十分期待地问:“相当于注神也算是注神境界,没错吧?”
“不能这么说,注神就是注神,幻境第七层就是七层,不能随意比较。”
慕行秋的确修到了幻境第七层,他体内的魔劫闪电已经全转化为天地灵气,他尝试过许多次,想要突破吸气七重,进至餐霞境界,以他的潜力,他本应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可他却每每半途而废。
一名道士在跨越境界时,必须保持绝对的平静,在道火淬丹的过程中,人生经历会一遍遍在头脑中闪现,喜怒哀乐等情绪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在心境之湖掀起滔天波浪。
由吸气到餐霞的要求不算太高,只要心境没有崩溃就行,比凝气成丹时的要求还低些,可慕行秋就是度不过。人人都说情劫紧要,他算是有了切身体验,只要一开始道火淬丹的过程,芳芳的形象就会出现在眼前,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触手可及,比世上最高深最完美的幻术还要逼真,慕行秋每一次都会沉浸其中,心境因此动摇,宁愿留在幻象里,也不想回到真实世界。
仅剩的一丝理智只好中止淬丹,慕行秋会因此连续几天陷入苦闷,必须依靠练拳,依靠修炼念心幻术才能从中解脱出来。
就这样,他的内丹迟迟得不到提升,幻术却到了第七层。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慕行秋记得很清楚,念心科传人曾经说过,幻术也需要以内丹为基础,不能跨越太多级别,他从乱荆山的藏书中也看到过类似记载,可他在修炼过程中却几乎没遇到过阻碍。
现在,他能够轻松地一心七用,施展七种法术,或者都用来施展幻术,威力比几年前强大许多,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过敌人,他对自己的实力无法准确估计。
“你怎么会看到念心科的书籍?”慕行秋也有点好奇了,他在庞山的时候,即使得到左流英的特许,也只能看到一些粗浅的记载,像幻境层次的说法,还要等拔魔洞里的念心科传人告诉他,乱荆山的一名小道士居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小蒿正弯腰往洞里观望,头也不回地说:“因为我要转入念心科,所以灯烛科的孙玉露道友给我一些书,其实没多少实际内容……你就在这里一住一年吗?平时怎么吃饭?怎么净手?我好像没看到夜壶一类的东西。”
慕行秋愣住了,“我一个月吃一次饭,净手也是,有人送……你想加入念心科?”
“嗯,灯烛科不太适合我,拘魂研魄什么的,想想我就觉得心里发毛,而且修行内丹天天都要存想,我最不擅长存想了。”小蒿站起身,“念心幻术比较简单,既然你在吸气七重就能达到幻境第七层,我应该也能。”
“你不怀疑我在吹牛?”
“既然秃子说你从来不撒谎,我当然相信啦。如果故事都是真的,那你肯定很愿意冒险,我也喜欢。”小蒿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在一个人、一件事上,她的目光追着一只蝴蝶起起伏伏,嘴里的话却没有停,“世界这么大,与其一动不动地活上千百年,不如数十年间行万里路,只要心情愉快就好,何必非得长生不老?”
蝴蝶消失了,小蒿转头看着慕行秋,目光清澈,天真得有点迷迷糊糊,“怎么样?你愿意教我念心幻术吗?”
慕行秋绝没想到会遇见一位莫名其妙的拜师者,“我是庞山念心科唯一的弟子,可我只是普通道士,没权力收弟子。”
“那咱们就一块去庞山问宗师的意见吧,听说下个月就要选出真正的宗师了,是位注神道士。”
慕行秋正想找借口搪塞过去,秃子抢着说:“大良前些天来信了,说是要你今年务必去一趟断流城。”
庞山选宗师和左流英的要求,慕行秋都能推脱掉,可大良沈休明的信却让他心动了。
沈休明是凡人,没办法像道士那样耐心等待。
“发生什么事了?”
秃子摇摇头,“信里没写,他就说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去一趟。”
慕行秋还在沉吟,小蒿已经做出决定了,“断流城不就在庞山边上吗?明天咱们就出发吧,去看大良,去看新宗师……大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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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沈园
追随变化多端的香气,慕行秋很快就找到了大良沈休明的花圃,秃子在他身边不停地上蹿下跳,嘀咕着用什么方法好好吓大良一跳,小蒿总是被花花草草吸引,落在后面很远,过一阵子才蹦蹦跳跳地跟上来。
她根本没有受到邀请,出发的时候却很自觉地伸出手臂,让慕行秋带着她一块飞行。
他们是早晨赶到庞山的,同行者还有乱荆山道士孙玉露。
现在的庞山只是暂驻地点,所以一直没有修建瞬息台,从乱荆山前往庞山,得从鸿山转往万第山,然后飞行数千里。孙玉露熟悉路线,而且乱荆山弟子加入庞山念心科,可不是儿戏,得有一名道士做出正式的申请,于是她跟来了。
四人飞行了一天一夜,孙玉露对慕行秋的飞行速度印象颇深,因为他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吸气道士的水准,与她这位吞烟道士不相上下。
新庞山是一座小山,设置的禁制不是很多,道士们把守得非常严密,四人被一群陌生的五行科弟子拦下,只能在山门以外等候首座的召见,而首座们正在聚会商议事情,不一定什么时候才有时间。
离庞山不到二百里就是妖族的地盘,道士们完全有理由时刻保持警惕,慕行秋虽是庞山道士的装扮,重回庞山的第一天,还是受到了冷遇,他倒不是很在意,也没有纠缠不休,干脆离开庞山,先来探望沈休明,毕竟这才是他肯回来的最重要原因。
孙玉露留在庞山,小蒿却不请自随。
慕行秋也想对她多做些观察,看看是否值得为念心科召收弟子。
新庞山与断流城非常近,就在视线范围之内,沈休明的花圃正好位于路程中间。名气不小,庞山弟子向慕行秋指明了方向,“一直往南飞,稍微偏东一点,看到一大片红墙圈起来的花草,就是沈园了。你真认得沈花主?他很少见陌生人的。”
大良居然被称为“花主”,慕行秋很是惊讶,秃子更是一路念叨,要拿这个称号嘲笑沈休明。
沈园的防守也很严密,慕行秋等人飞过红墙的时候。数只飞符立刻过来查看,这回庞山装扮发挥了作用,没人出来阻挡。
沈园的面积很大,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分割成数百块,分别种植不同的花草,此时正值盛夏,花草繁茂,只有少数地块闲置。到处都种满了奇花异草,有些地块显露出明显的法术痕迹,似乎比新庞山还要奢侈。
慕行秋落地,边走边看。只能认出极少数几样,心中顿生敬佩,还不到六年时间,沈休明竟然能建造出如此庞大的花圃。实在是出人意料。
园内道路曲折,慕行秋早已望见偏南的地方有一片集中的房屋,因此并未迷路。倒是一些正在地中劳作的花农,对这位不速之客非常好奇,支锄远望,冷不丁会被突然蹿起来的头颅吓一大跳。
前方有一口水井,周围是一小片空地,两个孩子正在那里互相追逐嬉闹,没多久就变成了一个打另一个,挨打的孩子被压在下面没有还手之力,打人者却得理不饶人,拳拳雨点般落下。
“两个野孩子。”秃子也看见了,想要飞过去观战,被慕行秋拽了回来,吓吓大人也就算了,他可不能让秃子吓坏小孩儿。
走近之后他停下了,打人的是个女孩,大概六七岁,被打的是个男孩,年纪小,身材也小,虽然挨打,却不肯求饶,拼命挣扎,嘴里不停叫喊。
女孩发现了外人,举着拳头盯视道士,稚嫩的脸上既警惕又骄傲,她的行为虽然像个野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和脸上的神情,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你是庞山道士?我怎么没见过你?”女孩不客气地质问。
“你认得庞山所有道士?”
“常来沈园的道士我都认识。”女孩站起身,挨打的男孩爬起来,抬手擦去脸上的灰尘,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客人,似乎不太受说话。
慕行秋心中一动,男孩的相貌真是太熟悉了,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野林镇,恨不得自己也挽起袖子上去打一架。
男孩有点害羞,发现客人总盯着自己,马上躲在女孩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哪一科的道士?会什么法术?”女孩却一点也不怕。
慕行秋笑了,“听你说话的语气,难道也是庞山弟子?”
“现在不是,再过几年就是了。”女孩拍了拍小肚皮,骄傲地说:“我有道根,以后我会成为一名很厉害的庞山道士,我要斩妖除魔,夺回老祖峰。”
男孩露出一只眼睛,小声说:“我也有道根……”
一直躲在慕行秋身后的秃子突然跳出来,“哦,我想起来了,这肯定是大良的女儿和儿子,瞧这个小子,跟二良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一颗头颅腾空而起,正常人都会吓得魂飞魄散,男孩比较正常,整个人完全躲在伙伴身后,女孩却毫无惧色,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头颅,“你的法术挺有意思,这是你从群妖之地带回来的妖头吗?你是五行科道士,对不对?”
慕行秋正要开口回答,男孩又露出半只面孔来,怯怯地说:“这好像是我父亲说过的秃子叔叔,那你就是……慕行秋叔叔了?”
女孩的脸色突然变得冷若冰霜,“你就是慕行秋?”
“嗯,我是。”慕行秋笑着说。
女孩盯着他看了一会,拔腿就跑,几步之后转身看着男孩,男孩急忙跟上去,两人很快消失在花草中间。
“要不要我把他们逮回来?”秃子跃跃欲试,他对小孩子明显比对花草更感兴趣。
慕行秋摇摇头,继续行进,接近六年的闭关修行,对他来说感觉就像短短几天工夫,没想到大良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小蒿追上来,她有一个好习惯,只赏花不摘花,“这里的花草真的很全,庞山还是有点本事的。”
“那是当然……”秃子又开始吹嘘起来。
一个胖子从远方飞奔而来,身上赘肉虽多,脚步却一点不迟缓,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很快就到了慕行秋面前,然后就真的撞上了。
慕行秋大笑,“哈哈,你怎么会胖成这个样子?”
沈休明不只胖了,相貌也成熟许多,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留起胡子,红光满面,“你可是一点也没变,唉,当道士就是好。秃子更年轻,我儿子都快要比你大了。”
“哎,你这个胖子不要乱说话,你到底是谁啊?咱们认识吗?”
“臭小子,待会没有你的礼物。”沈休明转向小蒿,神情立刻变得正式起来,“这位是乱荆山的道友吧?”
小蒿微笑着点头,“我叫段采蒿,是乱荆山弟子,也是念心科第二位弟子。”
慕行秋急忙纠正,“没有庞山宗师的允许,你现在还不是念心科弟子。”
小蒿却不这么认为,伸手指向身后的一片花圃,“那一片玉女双华,你是怎么弄的,竟然在夏天就让它们开花了?”
沈休明眼睛一亮,“嘿嘿,我有秘诀,其实非常简单……乱荆山也种花草吧,你们怎么给玉女双华除虫的?”
故友重逢,总共只说了两句话,沈休明就已经跟小蒿滔滔不绝地交流养花经验了,连秃子都插不进话,只能和慕行秋默默地跟在身后。
那两个孩子没有跑多远,而是跟在后面,经常从花草丛中探出头来,瞧一眼就蹲下去。
沈休明终于看见两个小跟踪者,冲他们招手,两人却不肯过来,“唉,跟小公主在一块,连我儿子也不听话了。小秋哥,看见了吗?那个男孩是我儿子,今年四岁半,已经野得没边儿了。那个女孩跟你可有关系,她是张灵生的女儿张香儿。”
慕行秋早已猜到如此,“你叫她‘小公主’?”
“呵呵,她在公主府里长大,骄纵惯了,大家都这么叫她,虽然不是真公主,却比真公主更受众人宠爱,能够随意进出王宫,到庞山也没人拦她,可她就喜欢在我这里玩,欺负我的小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就是她的养父。”
“小秋哥也当爹啦,那我也要认个干女儿。”秃子的目光落在小蒿身上,小蒿笑着摇头,“咱们是朋友。”
慕行秋对张香儿几乎没有过关照,他明白小女孩为什么对自己印象不佳了。
“你把我从乱荆山叫来,到底有什么事?”慕行秋问,大良看上去过得非常不错,问题肯定不在他身上。
“跟我来。”沈休明加快脚步,将慕行秋带到前面的一座仓库里,他早已将东西准备好,数十片花瓣和叶子摆在一张桌子上,平平整整,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有的已经枯黄,有的还很新鲜。
每片上面都有一些字,这些字很怪,不是刻画出来的,而是天生的颜色与纹路,偏偏内容一模一样:念心弟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休明指着这些花叶,“最早的一片是去年秋天发现的,今年夏天变得更多了,我想你应该早点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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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新庞山
沈休明当年从致用所逃亡的时候,手忙脚乱之余仍然没忘记冲进仓库,带走一大包种子,正是这些种子奠定了沈园的基础。
但种子还是太少了,庞山道士,尤其是杨清音帮了大忙,她亲自前往各大道统,不求援兵,不问法宝,更不提夺回庞山祖地的事情,只要几粒种子,对如此简单的请求,没人能够拒绝。
沈园迅速扩张起来,从第三年开始已能满足庞山丹药科的大部分需要,也就是从这时起,沈休明从庞山得到更多的帮助,那些需要法术滋养的花草,也能在沈园盛开了,他希望再过十年,自己的花草甚至能卖到其他道统去。
沈休明万分珍惜这次机会,虽然雇用了大量花农,他仍然事必亲躬,从选种、播种直到采摘,都能看见到他忙碌的身影,因此,他也是第一个发现带字花叶的人。
一见到“念心弟子”四个字,沈休明立刻心生警觉,将花瓣收藏起来,没告诉任何人,接下来,带字的花瓣与叶片越来越多,有许多是花农发现的,沈休明不动声色地声称这是道统花草的特性,花农们大都不识字,对此倒也没有怀疑。
带字花叶积累了五十多片之后,沈休明觉得必须让慕行秋过来看一眼了,“庞山道士经常过来施法,早晚会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可我想让你先看到。”
“这些花草的种子是从哪来的?”慕行秋没看出这些带字的花瓣与叶片还有其它特别之处。
“不一定,有我从庞山致用所带出来的,也有老娘从其他道统要来的,而且都已经种过几代,就是从去年开始才有文字。小秋哥,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在威胁你吗?”
慕行秋笑着摇摇头,“我猜这是一个恶作剧。”
其实他想到的是那个不知去向的幼魔,只有她曾经与他共思共想,可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他不想让沈休明为此担心。
“难道是老娘?这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沈休明若有所思地点头,虽然杨清音对沈园帮助极大,他还是有点怕她,“可她除了送种子。很少来我这里,倒是小青桃经常来,她可喜欢我家的小子了,还说今后要当他的护持者呢。可我瞧这小子的脾气像我,就算进入庞山,也未必能凝气成丹……”
小蒿和秃子原本在外面追鸡撵鸭,这时进来了,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花瓣与叶片,一块观看研究,慕行秋没有阻止。
“念心弟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蒿念了一遍,“知道就知道呗,干嘛要写出来?”
沈休明急忙摆手,“不是我写的,我也没本事让花草长出字来。”
小蒿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特别的。带着秃子又出去了。两个小孩一直躲着慕行秋,对少女和头颅却很感兴趣,没多久就玩到一块去了。
沈休明望着外面欢快追逐的小篙,低声问:“你真要收她进念心科吗?她可有点……怪怪的。”
“道统里怪人多,让宗师和首座们决定吧。我很久没出来了,跟我说说大家的情况,除了你。我还一个都没见着呢。”
沈休明挠挠头,“庞山的事情我不太清楚,说是要夺回祖地,一直也没动手。我就知道大家都到餐霞境界了,老娘、小青桃、沈昊都在养神峰当都教,辛幼陶不当道士了。去年冬天走的。”
“辛幼陶离开庞山了?”慕行秋还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他去皇京龙宾会当符箓师去了,走之前还来看过我,心情不是很好,他说他想留在庞山。可为了公主殿下,为了西介国的前途,他不得不违背本意。”
辛幼陶从来不是意志坚定的人,公主对他的影响非常大,慕行秋轻声叹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沈休明也跟着叹息一声,“公主殿下已经很努力了,要是没有她,西介国大概连名字都没有了。可是等她刚站稳脚跟,西介王带着王后和二王子却跑来了。大家都说,咱们这位西介王不懂治国之术,还偏听偏信,总怀疑公主和辛幼陶怀有异心,他还接受东介国的贿赂,想将介河东岸的一大片土地还回去。唉,总之一团糟,辛幼陶也是没办法,当道士消除不了父王的疑心,只好去当符箓师。公主殿下更是可怜,就因为她是女子,没办法继承王位,立下再大的功劳也没用,最后还得被迫嫁入皇室,为西介国争取地位。”
慕行秋没吱声,据他所知,公主和辛幼陶的命运早已确定,两人顺时应势,心里面已经有所准备,对现在的局势只怕并无多少反对之意。
沈休明盯着慕行秋看了一会,继续说:“这个月底公主殿下就要前往皇京嫁给一位符氏皇孙,据说这位皇孙性格暴烈,不是好人……”
慕行秋笑了,他不会以幻术探测好朋友的想法,但沈休明的做法太明显了,“这才是你把我叫来的真正原因吧?”
沈休明的脸红了,“当然不是,主要是让你看这些文字……我给你准备了许多瓜果,你肯定爱吃。”
沈休明不知道慕行秋今天会来,但他早已备好了丰富的美食,以新鲜瓜果为主,口味清淡,适合道士们的口味,足够招待几十人。
慕行秋吃了不少,小蒿挑剔地吃了一些,秃子接受了大良变胖的事实,对此大肆嘲笑,张香儿和沈休明的儿子沈存异吃得更多,小肚子高高鼓起,尤其是张香儿,每吃一口都要盯着慕行秋看一眼,像比赛一样,却不说话。
慕行秋对她微笑,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张香儿败下阵来,抬手抹去嘴边的果汁,变成一个小花脸,问道:“以后你会教我法术吗?”
“嗯,等你再大一些,我会亲自教你法术。”
“你能让公主留在断流城,不要去皇京吗?”
慕行秋寻思了一会,摇摇头。“公主有自己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张香儿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拽着还在啃瓜的沈存异跑走了。
慕行秋有预感,张灵生托付给自己的会是一个麻烦。但他已经没有反悔的可能。
沈休明说了许多普通人的事情,慕行秋从他这里得知,人类与妖族的战争陷入了僵局,漆无上固然没能再组织起强大的攻势,西介国收复失地的热情却也越来越低,各国援兵早已离开,只有一支西介**队和一支圣符皇朝的黄符军留守断流城。
“凡人没本事打败妖军,只能等道统先动手,可庞山的想法谁也不知道,我问过小青桃。她说庞山得先恢复实力,可这需要几百年的时间……唉,看来我是等不到收复老祖峰那一天了。”
天色渐暗,慕行秋告辞,沈休明知道留不住他。趁着其他人不在身边,说:“花叶上的字句终有蹊跷,你要小心些。还有,你既然回来了,抽空去见一次公主吧,不管怎么说,大家曾经一块战斗过。”
慕行秋只是嗯嗯。公主有本事让一群人对她死心塌地效忠,他对此一点也不意外,而且他仍然相信,公主绝不会“被迫”嫁人,她有自己的目标与手段,只是下面的人暂时还没有看明白而已。
慕行秋召出法剑。带着张香儿和沈存异飞到沈园边上,然后望着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跑回沈休明身边,这才领着小蒿、秃子前往庞山。
这一次,看守山门的五行科道士立刻允许慕行秋上山,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多了几分恭敬与好奇,他们显然从高等道士那里了解到,这名吸气道士不简单。
新庞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既不高耸峻拔,也无清通灵秀,一条蜿蜒小路直通山顶台院,路边的花草树木皆属凡种,甚至比不上沈园种植的品种珍稀。路上遇到的道士都是新面孔,没有一个人看起来眼熟。
秃子越看越失望,甚至没心情跟小蒿争辩,一路上垂头丧气,只是小声念叨:“为什么大家都像没听说过小秋哥一样?好几年了,庞山为什么不好好修建一下呢?”
小蒿明白他的心思,转而安慰他:“庞山早晚要夺回祖地,当然不会在这里花费太多心思,简陋一点也是正常的。”
台院里稍微多了一些道统气息,尤其是一头麒麟迎面跑来、落地生辉,就更将此地与凡间区分开了。
跳蚤长得更高大了,比父亲还要雄壮,肩上的肌肉即使隔着一层鳞片也能清晰地看出来,两只铁铸一般的硬角令人望而生畏。
秃子欢呼一声,绕了几个圈,落在麒麟头顶两角之间,跳蚤轻轻甩了一下头,还是接受了,在慕行秋身上嗅来嗅去,黄澄澄的眼睛里露出几分温顺。
小蒿发出由衷的赞叹:“这才是真正的道统灵兽,乱荆山可没有。”
秃子终于挽回一些面子,得意地从跳蚤头顶翻到了背上。
有道士过来带路,慕行秋先去拜见左流英。禁秘科仍在一座塔里,只有七层,比老祖峰旧塔矮了许多,里面也没有种种奇异之处,是一座普通的砖石塔。
秃子和小蒿留在塔外,跟跳蚤待在一起,倒也不寂寞。
左流英的相貌跟从前毫无区别,但是只瞧上一眼慕行秋就确定,禁秘科首座的法力大不如从前,几年前的伤势显然还没有痊愈,好像内部生了蛀虫的树木,外表暂时未变,里面却已衰朽不堪。
可左流英的脾气没变,坐在蒲团上,对慕行秋不理不睬,好一会才从袖子里伸出右手,展示手中的一片叶子,居然就是沈园里生字的那一种。
“还记得你的真幻吧,各家道统即将对她展开一次追捕,庞山能否抢在前面,就要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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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道统的决定
五年多的时间里,道统发生了许多事情,都是沈休明无从得知、乱荆山道士也没有告诉慕行秋的。
道士们最关心的不是蓬勃兴起的妖族,也不是流离失所的庞山,而是封闭至今的望山,那里不只有当代祖师,还有各家道统的大批高等道士,自从包括申继先在内的少量道士成功逃脱之后,望山再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道统先后组建了不下十次使者队伍,从各个方向进发,却没有一支能够靠近望山,不是被含有大量不洁之气的冰雪拦住,就是遇见埋伏的妖族,各家道统忙于自保,都不肯派出最强大的道士,打不过信心倍增的妖族。
接下来就是旷日持久的谈判,光是确定谈判地点就耗去一年的时间,经历过乱荆山风如晦之乱,在任何一家道统聚会都成为危险的事情,皇京最后成为唯一的选择。
数年的拖延与拉锯之后,八家道统终于明确一件事:必须先弄清望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将困在那里的大量高等道士解救出来,。
即使是庞山也同意这一点,重建庞山、夺回祖地是一项极为长远的任务,如果能迎回各科的高等道士,将会事半功倍,不至于连选一位注神境界的宗师都这么困难。
道统不得不对最差的局面做好准备,那就是高等道士全部死亡,镇魔种也已失效,道士们将要直接面对大批魔种的直接进攻。由于没有服日芒道士,道统最为强大的几件镇山之宝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于是风如晦当年的冒险行为又被大家想了起来。
风如晦试图以司命鼎控制其他道士,当然是大错特错,她被关进拔魔洞实属罪有应得,可她的手段却值得借鉴,司命鼎在封堵虚空的功效方面远远比不上镇魔钟,但是与神魂配合。却是一件强大至极的武器,能够弥补道统力量的缺失。
与神魂结合的真幻就这样进入道士们的视野。
道统之所以迄今仍未展开实质行动,是因为有许多事情要提前谈妥:首先得在一件事上取得共识,神魂和司命鼎不能再归一名道士所有;其次,乱荆山动用司命鼎,该得到哪些好处?最后,夺得神魂的道士又该如何奖赏?
高等道士们不紧不慢,一项一项地争论,最终达成完整的协议,各家道统摩拳擦掌。准备开始追捕真幻、夺得神魂了。
左流英的语气不冷不热,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期间取出数件法器,摆在面前,对慕行秋进行全面检测,“你没有度劫,还是吸气七重。”
“嗯,我没有度劫。”慕行秋正为此感到纳闷,自己只是吸气道士。按惯例是没有资格参与道统大事的,一向守口如瓶的左流英为何如此坦诚相待?
度劫这种事情无需解释,度不过去就是度不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左流英默默地收起法器。同样没有表现出态度,过了一会才说:“可你的幻境到了第七层。”
“没错。”
“你发现这里面的问题了吗?”
即使对左流英已经很熟悉,站在他面前,慕行秋仍会生出一丝紧张。就像是小时候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却不得不接受秦先生的检查一样。
“缺少强大内丹的支撑,我的幻境不太稳定,明明已经达到第七层。偶尔却会突然降到第三四层,我真正能稳定下来的是第五层。”
“一次‘偶尔’就会让你丧命。”
“我明白。”
关于修行,左流英没再多说什么,他又托起那片生有文字的叶子,“你的看法是什么?”
慕行秋更加紧张了,左流英似乎在把他当成高等道士对待,可紧张也带来一丝兴奋与骄傲,他认真地寻思了一小会,“一种可能是真幻施法,她进不去拔魔洞,想要我帮忙。另一种可能是某家道统想利用我引出真幻,所以不希望我留在乱荆山闭关苦修。”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的话,出主意的人对你和真幻非常了解,甚至知道一名凡人是你的朋友。”左流英说到“朋友”两个字时,腔调略有变化,他连道统内的朋友都没有,更不用说他向来厌恶的凡人。
在禁秘科首座的眼里,只是开窍、通关的弟子仍是凡人。
“那就只剩下牙山申忌夷和乱荆山的孙玉露,这两人都有机会了解我的过去。”
“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个可疑对象。”左流英提醒道,像一名耐心而严厉的师父。
“庞山?”
的确,庞山道统内部了解慕行秋的道士更多一些,在沈园弄出一些带字花草也更方便,但这也是慕行秋最不愿意考虑的方向。
“夺得神魂的道士将得到丰厚的奖励,可以随时随意使用各家道统的镇山之宝,如果他能升到服月芒境界,还将自动成为下一代祖师。你要知道,祖师不只是名义上的好处,还能得到各家道统按时按量供奉的宝物。正因为如此,方寻墨不顾祖师身份封闭望山,才显得特别不可理喻。也因为如此,会有许多道士生出跟风如晦一样的野心。”
“我明白了,从此以后,我会警惕一切人。首座,你支持道统的这个决定吗?”
“不要问我没有意义的问题,无论我支持与否,八家道统已经共同做出决定,任何人的看法都已不再重要,我要做的事情跟别的道士一样,抢在所有人之前夺得神魂。如果你需要时间犹豫不决以安尉自己对真幻的感情,我可以等一会。明天过来找我,咱们接着谈。”
“不用等明天。”慕行秋心里明白,庞山尚且无力反对的事情,他更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让别人夺走神魂。他总有一种感觉,真幻早晚有一天会将神魂还回来,在别的道士手中,神魂却将会永远和芳芳的魂魄分离。
“真幻和神魂分开不会有危险吧?”他问。
“不会比她拥有神魂更危险。”左流英看了慕行秋一眼,“这个月底。咱们要去皇京,与西介国公主同路。”
“去皇京做什么?”慕行秋又惊讶了一次。
“参加每年一度的道统谈判,在那里你会得到更多消息,或许能找出谁是写字之人。”
“或许写字的就是真幻。”
“那一切就都简单多了,她会来找你,咱们会将她抓住。”
慕行秋后退一步,紧张过后,他开始尝试着以平等的身份考虑事情,“为什么是‘咱们’?我自己不能接触真幻吗?”
“五年前你也见到了,真幻能够轻易击败星落境界的风如晦。所以你要是注神道士,完全可以独立行动,我甚至会推荐你参选庞山宗师,可惜你只是吸气道士,空有一身不可靠的念心幻术。而我伤势未愈,需要一名帮手。你我两人正好可以互补。”
“你能帮助我稳定幻术?”
“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来我这里,在月底之前,咱们得找出一个解决办法。不仅能够活擒真幻,还能挡住其他道士的竞争。”
左流英垂下目光,表示谈话已经结束。
慕行秋向楼梯口走去,突然转身问道:“你已经夺回养神峰。为什么还要开口说话?”
左流英抬起目光,“因为我犯下的错误还没有完全弥补。”
慕行秋施礼退出。
小蒿、秃子和跳蚤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年轻的引路道士,带他去见代理宗师申继先。
在物祖堂门口。引路道士的任务到此结束,向慕行秋施以道统之礼,“五年前我就在养神峰里修行。谢谢你,没让我落入申庚手里,他是个疯子,迟早会将我们全都杀死。”
慕行秋笑笑,没说什么。
申继先向来不注重相貌,仅仅五年多,他的须发更白了,脸上也多出几条皱纹,一看见慕行秋就走过来打招呼,比左流英热情多了,“慕行秋,庞山的大功臣,终于回来了。”
申继先召见慕行秋的原因非常简单,他以代理宗师的名义同意念心科招收乱荆山的段采蒿为弟子,“庞山急需合格的新弟子啊,除了五行科,其它各科缺人缺得厉害,像阴阴科,空有其名,一个弟子也没有,你若是能将念心建立起来,又是奇功一件。”
“我只希望不会重蹈覆辙,惹怒各家道统,以至念心科又被斩草除根。”
“哈哈,不会不会……”
申继先虽然热情,却没有跟慕行道谈论太实际的事情,很快就示意交谈结束。
慕行秋告辞,另有一名道士向他指明了住处,他独自前去寻找居所。
小蒿、秃子和跳蚤先到了,正在门口玩耍,小蒿已经知道了结果,拍拍手上的尘土,起身问:“我什么时候开始修行念心幻术啊?”
“明天。”
慕行秋进到分配给自己的屋子里,虽然是陌生的地方,眼前的一切却分外眼熟,屋子布置得跟老庞山一模一样,连床下的藤箱都没有变,里面装着两套全新的道装和一些杂物。
又回到庞山了,慕行秋坐在床边,生出一点小小的感慨,然后纳闷一件事,自己的朋友呢?杨清音、沈昊、小青桃,为什么还没出现?
小蒿又一次发挥不请自入的本事,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脏痕,“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念心弟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蒿将沈园花叶上的字背了一遍,歪着头说:“这不是在说我吧?我也是念心弟子啊。”
“你直到今天才算是念心弟子,这些文字从去年夏天就有了。”
“是啊,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上去特别耳熟,好像……好像之前有人对我说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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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传授
段采蒿从小就迷迷糊糊,有时候在街上走着走着倒地便睡,也不管车水马龙有多危险,叫都叫不醒,若干次被好心人抱起送回家,居然从来没碰上过人贩子,也算是一个奇迹。
母亲为此忧心不已,经常抱着她唉声叹气,“囡囡长大可怎么嫁人哦,做个饭都能把房子烧着,谁家敢要啊?”
小蒿不担心未来,伸出肥嘟嘟的手臂,从母亲膝头抓起一只虫子,兴高采烈地递到母亲嘴边。
直到十岁,小蒿还是没聪明起来,人家开玩笑说河里的鱼好吃,她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去,将对方吓得半死,手忙脚乱地下水捞人,她却只关心鱼跑哪去了。
城里来了一位百算百准的女先儿,小蒿的父母狠狠心,花了五两银子,就为独生女儿算个未来。
屋子里十分昏暗,女先儿坐在一堆色彩鲜艳的破布条里,散乱的头发遮掩了大部分面容,鹰爪一般的枯瘦手指抓住银块,嗖地收回袖中,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按在小蒿的脑门上,念叨了小半个时辰,手下的小女孩已经睡着了,她说:“手儿空空,心儿空空,我知汝心,我知汝意。好了,你们的女儿前途已定,用不着爹娘操心。”
小蒿的父母一头雾水,可五两银子已经要不回来了,在密闭的屋子里待久了也觉得气闷,只好抱着熟睡的女儿回家。
小蒿醒来之后从父母那里听到女先儿的话,她的确“心儿空空”,一点也没在意,手里可一点也不空,抓着饭团子就跑出去玩了。
又过一年,龙宾会的符箓师登门拜访,声称段采蒿乃是罕见的“仙体”,要去仙山学习法术,小蒿的父母这才恍然大悟。女儿的前途果然不用自己操心,女先儿的话一点不错,可惜女先儿这时早已去外地云游,听不到他们的感谢了。
小蒿被龙宾会送到了乱荆山。她仍然迷迷糊糊,修行不快不慢,极少受到关注,她仍然不在意,过得很快乐,早将女先儿说过的话忘在了脑后。
她把这段经历讲出来,次日,她被慕行秋带去一块见左流英,又说了一遍。
小蒿坦然接受控心术,还觉得挺好玩。“有意思,好多事情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也能看见吗?”她对禁秘科首座也没有半点畏惧。
但她的记忆价值不大,走进女先儿的房间没多久她就睡着了,算命的整个过程中都没睁开眼睛。关于那几句话,她的记忆里只有紧锁眉头的父母向她复述。
“你为什么要加入念心科?”
左流英在小姑娘面前也不会变得和善,可他的冷漠像是误闯暖春的一片雪花,还没降到地面就已融化,小蒿的笑容让整座禁秘塔似乎都明亮了几分,“秃子说念心科用鞭子当兵器,叭!响亮清脆。多好玩。”
小蒿举起右臂,做出甩动鞭子的动作。
左流英盯着欢快的小道士,冷淡地说:“你可以出去了。”
小蒿很听话,这算是她的优点之一,哦了一声退出房间,顺着楼梯往下走。几层之后突然又传上来一声响亮的“叭”。
不管左流英对小蒿是什么态度,他都没有表露出来,直接说:“那个算命者就是真幻,她给段采蒿制造了一层梦境,让她对念心幻术非常感兴趣。可她清醒之后从来不会记得这个梦。”
“你看到她的梦境了?”
“嗯,那是你在断流城的几场战斗片段。”左流英顿了顿,“比真实的场面更夸张一些,你一个人用鞭子就打退了所有妖兵和妖火之山。”
慕行秋尴尬地咳了一声,真幻拥有分离之前他的一切记忆,她的美化行为,就像是他本人在沾沾自喜,“真幻故意给念心科送来一名弟子?”
“看来是这样,而且她的眼光非常好,给你挑了一位资质上佳的弟子。”
“她?段采蒿?”慕行秋觉得首座一定是弄错了。
“以后你会明白的。”左流英没有多做解释,站起身,随手变换了几种法诀,房间迅速发生变化,楼梯消失,砖石化作钢铁,本来就不多的摆设沉下地板,面积扩大数倍,存想室转眼间成为练功室。
“我的内丹受到严重损伤,无法施展强大的法术,而你,潜力深厚,却无法提升内丹,学过的法术也太少。你施法让我看看。”
慕行秋二话不说,右手亮出红黑色的鞭子,轻轻一甩,鞭子没有像从前那样变长,而是从鞘梢射出一道闪电,击中数十步外的铁壁,反弹之后又射向另一面墙,力度丝毫没有减弱,就这样不停反弹了至少百余次。几乎就是转瞬之间,屋子里已经被红电充斥,只在慕行秋和左流英附近还有一点空间。
“保持这种状态。”左流英不动声色,亮出一面铜镜,仔细检查身边的道道闪电,像是精明的商人在挑剔即将入手的货物,“这才是幻境第五层,使出全力。”
慕行秋并非故意藏私,他在幻境第七层并不稳定,所以先施展最有把握的第五层,当下一心七用,将念心幻术发挥到极致。
满屋子的闪电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到处发出噼呖叭啦的响声,四周的铜墙铁壁微微颤动,似乎已不堪重负。
左流英没有叫停,慕行秋就一直保持在幻境第七层,一柱香时间之后,他的心境微微一动,就是这一动,令他的幻术急转直下,无法保持一心七用,瞬间降到第三层,屋子里的闪电也随之变得稀疏,像一张受损的旧渔网。
慕行秋脑子里眩晕了一下,他对此早有经验,调息片刻心境很快恢复正常,但没有再尝试幻境第七层。
左流英挥下手,表示可以收手了。
闪电消失,慕行秋收起鞭子,脸色微红,这是因为内丹不够强大,每次施展第七层幻术之后,他都会感到疲惫。
左流英来回踱步,七步一转身,十次之后,他止住脚步,“直接从第七层开始。”
慕行秋刚刚缓过劲儿来,再次全力施法,直接进入幻境第七层比较困难,只能坚持一小会就自动降到第三或第四层,他也因此更加疲惫。
左流英可没有同情心,休息一会之后,又让慕行秋施法,就这样,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慕行秋面色潮红、汗流浃背,无法再进入幻境第七层,可他从始至终没说一个不字,既然内丹难以提升,他必须在幻术上更加用功才行。
第一天的试练到此结束,左流英没有给出任何意见,好像还没有找到与慕行秋联手的方法。
“我应该将幻术传授给段采蒿吗?”慕行秋告辞之前询问了一句,念心科的第二名弟子被真幻动过手脚,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左流英却不肯提供一点帮助,“那是你的事,由你自己决定。”
慕行秋走出禁秘塔,全身的肌肉都快僵硬了,心想自己在乱荆山单独修炼的时候实在过于放松了,非得有左流英这样的高等道士监督才行。
大部分道士这时都在存想修行,因此台院内显得非常冷清,慕行秋一路走来,只见到过一名五行科道士匆匆走过。
小蒿正在房舍前的空地上练习九大道统通行的六十四招锻骨拳,秃子也舞动头发模仿她的动作,跳蚤站在一边观看,似乎不太满意。
她的拳法跟她的性格一样,有些飘忽,挑不出大毛病,只是缺了一股狠辣。
慕行秋实在看不出这名女道士有何特别之处。
“念心幻术是从锻骨拳开始练的,对吧?”小蒿对自己的拳法很满意,一度进入了忘我状态,所以她露出微笑,觉得天气很好、心情很好、一切都很好。
“不是这种锻骨拳。”慕行秋累极了,可他还是决定完成“师父”的职责。
道统里很少用到“师父”这个称呼,修行全看个人的努力与意愿,别的道士只能作为护持者加以监督,慕行秋更是特别,加入念心科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领路,都教林飒很关心他,可他不喜欢念心科,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慕行秋刚在左流英那里受过苦,很自然地得出结论,“师父”就该对弟子狠一点。
于是他教给小蒿三十二招锻骨拳,率兽九变的心法则保留。
小蒿并不笨,看了两遍就能将新拳法打得像模像样,可她也不够聪明,招式里总是露出旧拳法的痕迹。
慕行秋从屋子里拎出椅子,监督小蒿一遍遍练拳,中间一刻不停,秃子在边上不停地挑错,跳蚤看了一会,打个哈欠离开了。
一排房舍有十几间,其他道士完成白天的修行回房休息,其中几位认得慕行秋,走过来冲他点点头,好奇地看了一会小蒿练拳,发现她的拳法与常见的锻骨拳存有诸多不同,立刻转身离去,生怕自己受到影响。
庞山道士还是那么保守,对任何稍显另类的修行方示都不感兴趣。
慕行秋就在这时突然明白过来,小蒿还是有一点特别的——她心中仍保留着好奇心。
可小蒿的缺点也不少,她突然坐在地上,也不管附近有没有别人,大声说:“不练啦,不练啦,锻骨拳快把我的骨头练断了。”
慕行秋正要摆出严厉的姿态,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教的拳法不对啊。”
慕行秋扭头看见了杨宝贞,可这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五行科星落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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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故友重逢
杨宝贞变得苍老了,头发灰白,皱纹爬上了曾经精致绝伦的面孔,五年多时间,对她来说就像是二十年,腰身仍然挺直,却已没有了从前的威严。
许多道士不在乎容颜,允许自己慢慢变老,可不管发白如雪、皱纹丛生,他们的气质不会变,举手投足仍能显出充沛的活力。杨宝贞不一样,她就像是一名不肯服老的凡人,虽然还没有彻底败给岁月,却已没有转败为胜的可能。
慕行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杨宝贞的语气还跟从前一样冷漠,但目光涣散,显然已不认识这名与申家仇怨颇深的吸气小道士。
她走到慕行秋面前,上下打量两眼,“坐在椅子上是教不出好弟子的。”
慕行秋好像又回到了养神峰,面对最严厉的都教,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杨宝贞又走到小蒿面前,“起来。”
小蒿很听话,拍拍道袍上的尘土,“你会念心科锻骨拳?你可不像道士啊。”
“锻骨拳就一套,哪来的念心科锻骨拳?而且念心科早就消亡了,道士连想都不该想起它。”
小蒿不解地挠挠头,“让我瞧瞧你的锻骨拳。”
杨宝贞摆出架势,几招过后就已气喘吁吁,只得住手,“真奇怪,锻骨拳明明很容易的,我怎么……”
杨宝贞一脸的惶惑,似乎忘了身边还有别人,嘴里低声自语,顺着甬路走开了。
“这个人挺有意思。”小蒿望着杨宝贞的背影,“乱荆山就没有这样的道士。她是怎么回事?被人夺走内丹了吗?”
慕行秋点下头,也望着杨宝贞离去的方向,夺丹是唯一的解释了。
“你见着杨宝贞了。”
杨清音、沈昊和小青桃从另一个方向同时走来,脸上都没有多少表情,他们已是餐霞道士,不会因为久别重逢就特别兴奋。
“那是杨宝贞?”秃子一直在慕行秋身后玩自己的头发,听到杨宝贞的名字吓了一跳。先向伙伴们露出笑脸,“老娘,你更威风啦,小青桃。你更好看啦,沈昊,你更……我马上回来。”
秃子飞去追赶杨宝贞。
慕行秋向三人行礼,他心里是激动的,可对方一派餐霞道士的风度,他也不能表现得太幼稚。
沈昊正式地回礼,“我们昨天晚上听说你回来,养神峰事情多,今天才腾出空来。”
“你们都是都教了,恭喜。”
“除了五行科。各科都缺人,我们也是勉为其难,庞山从前很少让年轻的餐霞道士当都教的,你知道,当都教很影响修行。”沈昊盯着慕行秋看了一会。“听说你还是吸气七重,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消息传得这么快?”慕行秋笑了笑,“我的问题就是什么也没发生,我被困在吸气境界了。”
沈昊还要说话,小青桃抢在他前面说:“修行这种事强求不得,多说无益,小秋哥好不容易回庞山。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秃子飞回来了,他没找着杨宝贞,“她变化真大,肯定是子女不省心,我娘从前就总说养我一年她能老十岁。”
小蒿走过来,也用颇为正式的语气说:“我叫段采蒿。是乱荆山弟子,也是庞山念心科弟子。”
三人从发髻的形状就已认出她的身份,听说她还是念心科弟子,都露出一丝意外。
对道士来说,这是一次十分正常的会面。
道士的房舍太狭窄。小青桃带路,几人去附近的饭厅,没人邀请小蒿,她自觉地跟在最后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多余。
慕行秋看了一眼杨清音,心里觉得有些奇怪,除了向小蒿自报姓名,她一直没有说话,显得十分冷淡,她本来就与姑姑杨宝贞有三分相似,这时更像了。
饭厅里没有人,五个人坐在长桌一角,秃子落在桌面上,好半天没人说话,虽然五年多的时间对道士来说一点也不长,但他们的友情似乎发生了某种断裂。
小蒿坐在慕行秋身边,目光扫来扫去,“你们是在用法术悄悄说话吗?”
“当然不是。”小青桃笑了,她的容貌没多少变化,声音却不像从前那么甜软,要不然真的很难担任都教之职,“杨宝贞的自愿献出内丹的。”
话题还是从杨宝贞开始。
杨宝贞在乱荆山放走了申庚,那时候她已经清醒,听说儿子在养神峰的所作所为之后,非常清楚这是不赦之罪,与比武时误伤弟子性命是两回事,若被抓住,肯定会被关进拔魔洞。在道士的职责和儿子的性命两者之间,星落道士杨宝贞最终还是选择后者,催促他去逃亡,但是强行留下了养神峰。
杨宝贞自愿接受惩罚,虽然她是庞山紧缺的星落道士,可规矩不能在她这里破坏,她所表现出来的母子之情,已然破坏了道士之心的完整,于是她被夺丹。
失去内丹之后就与凡人无异,承受不住数百年的记忆,她选择遗忘自己的十名子女、大部分法术和所有曾经认识的道士,成为在庞山台院游荡的普通老妇。
“我想这与她没有斩断凡缘有关。”沈昊说,杨宝贞与丈夫申准结凡缘之后就一直没有斩断,过后仍然达到了星落境界,这曾经是庞山道士熟知的著名故事,结果一人入魔,一人以情坏道,又一次验证了修行的艰难,所谓另辟蹊径最终还是死路一条。
沈昊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小秋,你没有度情劫吧?”
慕行秋还处在震惊之中,他对杨宝贞向来没有太好的印象,尤其是她放走了已经嗜杀成性的申庚,可她的遭遇还是令人唏嘘,情与道的矛盾在这里变得不可调和。
“小秋?”沈昊抬高声音。
“没有,我没有度情劫。”慕行秋回过神来,“但我也没有升到餐霞境界,所以这对我没有多大影响,我的念心幻术……”
“你不能总停在吸气七重。”沈昊那双细长的眼睛如今已没有半点凶狂,流露出来的全是稳重与威严。在养神峰,他是最受敬重的都教,“和别人不一样,你有这个实力。起码应该达到星落,而不是在吸气止步。”
修行是一项自愿的行为,道士们互相鼓励并竞争,却极少劝说,沈昊对慕行秋的境界如此关心,因此显得极不寻常,甚至用友情也很难解释。
“我会努力的。”慕行秋说,目光在三名旧友脸上扫来扫去,等他们说出真正的用意。
小蒿决定说出自己的看法,“吸气境界就很好啊。有内丹,能施法,比凡人活得长一点,又不用像高等道士那么努力,我的目标就是吸气三重。炼制自己的法器,能飞就行,不用太快,慢慢飞,还能观看一路的风景。”
沈昊轻轻地哼了一声,像小蒿这样的弟子,他实在不愿意与之争辩。
“你出去再练十遍锻骨拳。”慕行秋说。
“可是我累了。我想休息,跟你们聊天挺有意思的。”小蒿既不是撒娇,也不是耍赖,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说完冲所有人都笑了一下。
“不行,拳法是念心幻术的根基。你要是受不了这种苦,就回乱荆山吧。”慕行秋自己从来没叫过苦,对新弟子也不心软。
小蒿与慕行秋对视了一会,似乎在试探他的底线,“好吧。现在你说的算。”
小蒿起身出厅,慕行秋对秃子说:“看着她,必须十遍。”
“是!”秃子喜欢这项任务,立刻飞了出去。
小青桃笑着说:“你这个小弟子可挺特别,申继先居然允许你收下她,也挺奇怪。”
“庞山需要新弟子,还想讨好任何一家道统。”沈昊接过话头,随后话锋一转,问道:“你还是守卫断流城的慕行秋吗?”
“你得把事情说清楚,我才能回答你。”慕行秋飞快地瞧了一眼杨清音,不明白她今天为何如此沉默。
“庞山不能再等,整个道统都不能再等了。”沈昊拍桌而起,他度过了情劫,拥有了道士之心,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无情无欲那是星落境界以上的高等道士才有的状态,“妖族占领庞山祖地快要六年了,宗师和首座们还在讨论个没完,他们心中只想着如何应对魔种,不愿意在妖族身上浪费实力,好,那就让咱们这些低级道士动手好了。斩妖除魔,他们除魔,咱们斩妖。”
沈昊义愤填膺,眼里露出一丝凶光,立刻没有了稳重与威严。
慕行秋等了一会,问:“这是谁的主意?”
“我们几个。”小青桃尽量缓和气氛,“还有其他人,另外几家道统也有我们的支持者,都是吞烟境界以下的道士,总数大概一百人。”
“如果可以公开振臂一呼的话,我相信加入的道士还会更多,会是现在的几倍。”沈昊突然叹了口气,坐回凳子上,“本来你应该是我们的领袖,可你竟然没到餐霞境界……但也没关系,你在断流城做过的事情大家都还记得……”
“是吗?”慕行秋刚回庞山的时候甚至没人认识他,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低等道士们众望所归的领袖。
“新道士连老祖峰都没听说过,当然也不知道你的事迹,可是当初参加断流城之战的几个人还记得你,他们回到自家道统之后也没有忘记,就是靠着你名字,我们才能聚集起一百余名低等道士。怎么样,加入吗?只要能凑齐五百名道士,最好是八百名,哪怕没有星落道士参加,咱们也能一举消灭妖军,夺回庞山祖地,甚至攻入舍身国和群妖之地,在魔种到来之前,一劳永逸地解决妖族的威胁。”
沈昊满怀期待,小青桃双眼闪亮,慕行秋却看向杨清音,“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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