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嗜杀之海
拒梦鼎被妖火之山压下的瞬间变大,仿佛地面突然张开的裂口,将妖火之山一口吞下,然后被巨大的力量带动着向前移动了三里有余,直到四只鼎足深深地陷入地下,鼎腹贴着地面,才终于止住前进之势,身后留下数条由浅变深的沟壑。
青绿色的鼎身上,夸张扭曲的兽面图案狰狞可怖,似乎在发出低沉的吼叫,铜锈簌簌掉落。
妖火之山倾倒在里面,露出半截山尖,愤怒地向四面八方喷射着火焰,将鼎口边缘烤得发红,山上的一百多名妖术师如同老巢被毁的野蜂,慌乱地向上飞起,有的继续施法催动妖火之山,有的骑在大鸟背上,与道士和修士们斗法。
四只银羽在外围翻飞,伺机发起进攻,地面上妖兵向天空射出密集的箭矢与标枪。
道士们立刻落于下风,小青桃用谷海宝珠向沦陷的妖火之山施放了几道法术,却只是令火焰燃烧得更高。妖术师的进攻越发疯狂,很快,道士们不得不发招自保,已经没办法再将力量集中在宝珠上了。
北边的战场随时都会崩溃,南方慕行秋引领的地面部队也遇到了大麻烦。
西介**队成功地将八千多名妖兵引到远离妖火之山的地方,可是妖兵当中还有近千名飞妖,这不是此前那些只长着两条人类手臂的蠢笨飞妖,而是至少包三十个部族的强大军队,只比银羽弱一点,或人首鸟身,或身量大如房顶,给人类军队带来巨大威胁。
慕行秋早在几年前就得到过提醒,拥有妖丹的妖族未必擅长法术,但是对法术的抵抗力都很强,银羽就是一个例子。这些飞妖单拿出来都很好对付。可是聚成一片之后威力大增,他们信心十足,并不像狂妄的狼骑兵那样急于杀戮,因此情绪没有特别激烈,念心幻术更用不上了。
一直跟随在队伍后面的符箓师们这时成为应对飞妖的主力,纸符不停地从他们手中飞入天空,化成一只只白鹳,从百余只迅速增长到数千只,遮天蔽日,将飞妖团团包围。可它们的攻击很弱,几乎照面就被毁掉,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吸引飞妖的注意,暂时保护地面上的战士。
唯一能杀伤飞妖的就只有慕行秋的长鞭,他一直控制着自己没有起飞,稳稳地站在跳蚤背上,他是西介国士兵斗志的最重要来源,必须留在地面上做榜样。
后方,看到妖火之山被困。辛太傅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但战场形势仍未扭转,南方的士兵陷入苦战,看样子一时半会无法结束战斗。北方的战况越来越差,道士们在逐渐后退,修士们退得更快,他们实在不擅长这种大规模的战斗。极少配合,很容易被妖术和箭矢击中。
“快,士气哪去了?”辛太傅自言自语。南方的飞妖和白鹳太多,他用鹰眼飞符已经看不清地面的情况,“符箓师不是有强大的法术吗?现在为什么不用?这些白鸟根本不是对手,妖术师全在北边战场,这是南边战场的大好机会。”
太傅身边的符箓师马上答道:“法术无眼,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会误伤我方将士,因此不用高等符箓术,而且公主也在……”
“用,立刻用,必须除掉飞妖,否则地面的损失更大。”
符箓师满脸愕然,不分敌我地杀戮,这可不是龙宾会的习惯,符箓师在入会的时候都立过誓言,只斩妖除魔,绝不滥杀无辜。
“这是我的命令。”辛太傅严厉地说,这虽然是他第一次亲临大战战场,但他自小就从父亲那里受到过熏陶:为了赢得战斗的胜利,一切手段都是允许的。
“是。”符箓师勉强应道,立刻通过纸符向前线的符箓师们发出命令。
“我们不能因为公主而束手束脚。”辛太傅冷冷地说。
刘鼎正发出最后几道白鹳纸符,听到后方的命令之后一愣,“这是什么鬼命令?连自己人也要杀吗?”
其他符箓师想得可没有这么多,白鹳纸符越用越少,飞妖却没有减少几只,其中一些正试图突破包围,直接向符箓师进攻。
轰!几名战车上的符箓师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出天火符和雷动符,空中的成片白鹳瞬间烧成了火海,中间夹杂着大量的爆炸,许多飞妖中招,惨叫着坠向地面,另一些则仓皇逃走。
火海无法在空中停顿,也随之下降,压向地面的妖兵与人类士兵。
“停!停!”刘鼎大声叫道,“快救火!”
他是低等符箓师,偶然得来的高等符箓早在前两次战斗中消耗殆尽,此时只能空口呼吁。可是没人救火,大家都已杀红了眼,符箓师们很少离战场如此之近,眼看着妖族与人类近乎疯狂地互相杀戮,他们也渐渐失去了理智,只想尽快杀死那些丑陋的妖兵,不在乎己方士兵的生死。
又有数道天火符飞出,在空中爆裂之后直接散落向整个战场。
慕行秋觉得自己就是这场战斗的主人。
妖兵都是妖族的劣质后代,除了相貌稍有古怪之外,与人类几无区别,他们没有妖丹,也要依仗盔甲的保护,并以兵器为攻击手段,这意味着他们对法术没有太强的抵抗力。
慕行秋在一片嗜杀之海上踏浪行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巨浪,敌我双方全都受到影响,可人类更占上风,因为他们是守卫最后一片国土的人,因为他们要保护公主,因为他们有慕将军。
战马大量伤亡,人类与妖族紧紧挤在一起,长枪没了用武之地,刀剑也显得太长,匕首、盔帽,甚至顺手拿起来的头颅都成为兵器。
十多万年来,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人类比妖族更凶残更无畏,在贴身肉搏中占据上风。
三头麒麟帮了大忙,它们四处跳跃,每次落地都能准确踩中妖兵。锋利的长角总能刺中两三名妖兵。
西介国士兵正在逐渐取得优势,就在这时,天火坠落。
慕行秋无法在一片嗜杀的情绪中独善其身,数年修行渐渐被冲破,他的情绪也在高涨,长鞭撕裂头颅、长剑斩断身躯,这一切都带给他极大的快乐,他甚至想张嘴去舔舐那些飞溅的鲜血。
可他的脑子里仍然存有一线清明,那是根本隐遁之法的功效,每一名道士都有。除非入魔,它总能充当道士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火如暴雨倾盆,点燃了一大片妖族与人类。
慕行秋猛地清醒过来,立刻从百宝囊当中召出一只铜制葫芦,御剑飞起,吸取尚在空中的天火。
刘鼎愤怒了,战场内有太多他所认识的人,他不能忍受这种不分敌我的战术,一把夺过战车的缰绳。大喝一声,调转方向,朝中间的几辆战车冲去,那上面的符箓师级别较高。就是他们掌握着天火、雷动这样的精良纸符。
“刘鼎,你疯了!”同车的几名符箓师大叫,一时间太过惊讶,竟然没有出手阻止。
符箓师是纯粹的远程施法者。体质与普通人无异,比道士更害怕近身搏斗。
人仰车翻,马匹逃蹿。刘鼎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一名六重冠符箓师身边,抓住对方的衣领,先狠狠打了一拳,“混蛋,连自己人也杀吗?”
六重冠符箓师的级别比刘鼎高多了,可他却怕得不行,双手挡在脸前,“是太傅的命令……”
“太傅算个屁,所有人都得听公主和慕将军的命令,立刻救火,马上!”
空中的飞妖死的死逃得逃,已经不剩几只了,威胁顿减,刘鼎的逆上之举也终于让符箓师们清醒过来,纷纷祭出各类雨符,扑灭战场上的火势。
刘鼎松开手,六重冠的高等符箓师急忙爬起来,整整头冠,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敢出口,他实在有点害怕这个一冠的低等符箓师,疯子似的。
慕行秋用葫芦吸走大部分天火,可还是造成不小的损失,但是也有一个好处,妖兵的斗志与嗜杀在达到顶峰之后,被忽然出现的天火浇到了谷底,他们恐惧至极,以为大势已去,整个战场都被人类占据,于是转身逃亡,与同伴互相践踏,将后背留给了人类一方。
接下来的战斗是一场大屠杀,许多西介国士兵身上的火还没有灭,就冲上去追击妖兵。
西介国终于在南方战场获胜,可是北方战场却已崩溃。
散修这边只剩下零星几名还在坚持战斗,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逃走,欧阳槊手持两条火龙,与一只银羽斗在一起,嘴里大叫大嚷,眼看就要坚持不住。道士们则已被团团包围,地面、空中全是敌人,在妖火与毒烟的轮番进攻下,他们的防御圈子已经缩到只有一里多,而且漏洞越来越多,有几名道士倒下了,在这里没有疗伤的机会,一旦坠到地面,就会被成群的熊骑兵吞没。
但道士们没有慌乱,棋山道士杨青元甚至调侃道,“看来我是没机会度劫了,谁说战斗之后热血会消失的?我可是越来越热啦!”
杨清音双手不停地施法,嘴里打了一声唿哨,“千年是死,百年是死,二十年也是死,还度什么狗屁劫?痛快一战吧。”
辛幼陶比他自己预计得还要勇敢,他一点也不害怕,手中法器来回更换,挡住了无数道妖术,而且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开口大笑,“慕行秋可错过这场……”
话音未落,地面上突然专来一声巨响,这响声极为刺耳,像是一千只鸟爪在铜器表面抓挠。
拒梦鼎终于没能挡住妖火之山,半熔化的鼎身四分五裂,四条鼎足却成为妖火之山的一部分。
妖火之山拔出了鼎足,像一只蹒跚的巨龟,一步一晃,继续前进,山体表面上百个洞眼,此起彼伏地喷射火焰。
它活了,它愤怒了,它将不远处的那座孤城当成了敌人,一心要将它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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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四足妖山
妖火之山融合了拒梦鼎的四足,下半身带着一些鼎身的残片,一边喷火,一边摇摇晃晃地向断流城走去,每一步都踩出深深的脚印,震得百里以内的地面发颤,它像一头刚从围攻当中逃出来的野牛,伤痕累累却横冲直撞,不管是地上的妖兵,还是空中的道士与妖术师,都要避其锋芒。
“天呐,这是妖术?还是它真的活了?”棋山道士杨青元吃惊地大叫,“咱们挡不住,要输!”
小青桃早已用谷海宝珠试过,五十几名吸气道士的法力对妖火之山造不成任何伤害,“怎么办?”她也大叫,觉得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由于四足妖山的搅动,道士四周的包围圈陷入混乱,这是他们退出战场的大好机会。
“跟我来!”杨清音带头飞向北方,道士们紧随其后,杀死数名妖术师,突出重围。
杨清音转过身,向四足妖山射出一只火球,“继续攻进,把它引过来!”
道士们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宁可让四足妖山直接跨河前往东介国,也不能让它碾过断流城,于是众人且退且战,法术不停地飞向妖山,希望能让它改变路线。
四足妖山不在乎这点挠痒痒似的攻击,仍然直奔断流城。
辛太傅远远望着妖山,战马惊恐地原地踏步,若不是被缰绳束缚,早已撒腿逃亡,他心中的惊恐也与马匹一样,束缚他的缰绳只有正帅职责和对王室的忠诚,可妖山每迈出一步,这种束缚就减弱一分。
“大势已去。”他说,彻底死了心,向身边的符箓师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全军转攻妖山,将它拦住。”
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符箓师却只是稍作犹豫,马上向前线传出命令。
辛太傅调转马头。向断流城驶去。他要抢在四足妖山之前过河,跑出几十步之后。他停下了,发现卫队没有全部跟上。
他再次转身,五百余名将领和卫兵,居然只跟上来数十名。其他人停在原地不动,只留给他直立不动的背影,一付破釜沉舟的架势。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西介**队的确发挥出超乎想象的战斗力,但事实差距摆在那里,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慷慨赴死而改变。
这世上愚蠢的人总是比聪明人多,辛太傅无意劝说任何人改变主意。他的几名儿孙和亲信都跟他是一条心,这就够了,至于有一名孙子自愿留下,这是他承受得起的损失。
五十多人骑马驰入断流城。剩下的四百多人,包括传送命令的符箓师,互相看了看,向南方战场驶去。
战斗已近尾声,慕行秋站在跳蚤背上来到一处土堆上,遥望那个慢慢逼近断流城的四足妖山,就是它令这场艰苦取得的胜利几乎失去了意义。
亲兵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只剩下一半人,大部分人都失去了坐骑,手里握着的兵器五花八门,不知是从哪个死者手里夺来的。大良沈休明浑身沾满了血迹,发现自己还活着,感到十分高兴,气喘喘吁吁地解释:“……你也体谅一下我、我们……不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麒麟骑啊……”
慕行秋没吱声,一动不动地望着四足妖山。
公主来了,在卫兵们的严密保护下,她与妖兵几乎没发生过接触,可是也免不了沾染大量血污,盔罩后面的声音显得比平时低沉,“辛太傅要咱们向妖山进攻。”
慕行秋转身望了一眼战场,尸横遍野,个别地方还有战斗,仍能保持站立姿势的士兵不过两三千,马匹不过数百,损失实在太大了,他所激起的疯狂斗志已经消失大半,透支体力的士兵们很难再经受另一场战斗。
“让他和他的命令去死吧。”慕行秋说,摘下头盔,扔在地上,解下一件件甲衣,也都扔下,“集结队伍,救治伤者,防备飞妖的进攻,然后停在这里。”
“妖山怎么办?”公主也知道再次进攻是自寻死路,可她站在王室的立场上认同辛太傅的选择,如果不想认输或者逃跑,如今能做的只剩下进攻妖山。
“我一个人去。”慕行秋挽起头发插上长簪,恢复了道士的身份,只是身上没有蓝袍,而是士兵的服装。
“你一个人?”公主吃了一惊,也摘下头盔,盘起的头发已经散乱,脸上布满了汗水,绝大多数贵族女子宁死也不愿意以这种面貌示人,可她不在意。
“你不能抛下我们。”沈休明语气强硬,原本有些站立不稳,这时挺起胸膛,好像还有使不完的力气,“我们是你的亲兵,潘三爷说……”
慕行秋微微一笑,指着头顶的发髻与长簪,“现在我是庞山道士了,你是我的好朋友,不是亲兵,留在这里,帮我看着跳蚤。”
“可是……”沈休明还想劝说,慕行秋却已御剑升至空中,冲战场上的所有士兵大声说:“西介国的战士,记住今天的战斗,记住妖兵并非不可战胜,记住你们是整个人类的希望。”停顿片刻,他继续道:“保护你们的公主。”
慕行秋极速向东北方的四足妖山飞去,战场上一片安静,许多伤者也挣扎着站起,望着慕将军远走的背影,隐约明白他要做什么,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公主再次戴上头盔,不是为了防护,而是为了掩饰就要体现在脸上的表情。她努力深深吸进一口气,开始下令:“找出所有伤者,没有马匹的人带上他们向南方撤退,还有坐骑的跟我来。”
辛太傅离城门很近,还来得及过桥前往东介国,公主和军队却停在西南南,比妖火之山离断流城还行,步兵和伤员只能向南撤退,百里之外就是圣符皇朝的领土,再远一点还有各诸侯国的观战军队。比较安全。
所有的士兵都争先恐后地抢马匹,想跟着公主。
近百名符箓师过来了,他们的伤亡不多,可是各种符箓几乎用光了。公主下达相似的命令:还有符箓的留下。用光符箓的跟随伤员撤退。
符箓师当中只有十余名选择留下,刘鼎手里一下子多了十几张纸符。
原属于辛太傅的四百多名佐将与卫兵过来了。他们穿着全套盔甲,不方便下马,全都倒执长枪,枪头冲着地面。向公主表示敬意,向浴血奋战的同袍显示羞愧。
公主扫了一眼,没发现辛太傅的身影,她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询问,立刻带着凑集的近千名骑兵奔向东方,与四足妖山保持距离平行前进。以便随时都能调转方向发起进攻。
她紧盯着空中的那个小点,整颗心都悬挂在他身上。
慕行秋飞向四足妖山,越来越近,脑海中却只是回荡着一句话。曾拂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有一个人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想死,虽然对未来还没有特别明晰的计划,但是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死在断流城外,他绝不愿意。但总有些事情,看上去很愚蠢,却不得不做,慕行秋用幻术激起无数人的斗志与勇气,他自己也深受影响,眼看着几千名士兵明知必死还是冲向强大的敌人,他无法再保持平静的道士之心。
可脑海里总有一线清明从未消失,向慕行秋重复曾拂的那句话,“有一个人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必须试一下。”慕行秋对自己说。
数名妖术师迎上来,身为妖族,他们的外貌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只是装扮怪异,穿着羽毛或兽皮外衣,头上的装饰也颇为夸张,大都骑在大鸟的背上,手里握着妖器,离得很远就向慕行秋发出妖术。
三枚石子拖着暗红色的烟雾尾巴飞来,慕行秋快速下降,重又升起,稍微调整方向,避开妖术师,贴着一群熊骑兵的头顶掠过,引来成片的长枪长斧长叉。
慕行秋全不在意,一路逼近四足妖山,向它甩出一记长鞭。
妖山的步伐越来越稳,但是仍在朝四周喷射十余丈长的火焰,没有活物敢靠近它,就连那些曾经在妖山上躲藏的妖术师也不敢,妖山的愤怒谁都能感受到,这时候试图阻止它或是向它下命令,都是自寻死路。
慕行秋的举动在天上地下所有眼睛看来,就是自寻死路。
道士们已经退到东介河上空,大群妖兵虽然不敢靠近妖山,但也不想离得太远,因此没有紧追不放。小青桃最先看到了慕行秋,惊讶指着那道身影,“天啊,小秋哥在做什么?”
“他是想单挑妖火之山吗?”辛幼陶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他疯了,真是疯了。”沈昊直摇头。
其他道士也都是同样的想法,甚至忘了继续后撤,棋山道士杨青元开口道:“他的心火劫到底有多重,值得他这么拼命?”
杨清音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是个疯子,但不是傻子,肯定又想出了什么怪招。”
一条金龙从道士们附近飞过,把他们吓了一跳。修士欧阳槊骑在金龙背上,大叫道:“还等什么,去帮忙啊?”说罢当先冲向四足妖山。
杨清音指着欧阳槊的背影,“这个才是傻子。”说完她也跟了上去。
庞山的道士们互相看了一眼,全都跟在杨清音身后,重返战场。其他道统的道士犹豫了一会,也跟了上来,战斗还没有结束,道劫尚未度过,他们心中仍有热血存在。
慕行秋不停地用长鞭抽打妖山,即使连一块石头都不能击落,他仍然坚持,只是远处的妖术师给他造成不少困扰,令他不能专心施法。
“慕行秋你这个疯子!”杨清音的叫声传来,“你最好有办法,要不然我们可真成傻子啦!”
妖术进攻停止了,慕行得以全力抽向四足妖山,大声回道:“这座山是活物,我要让它的怒火彻底释放出来!”
四足妖山像是听到了这句话,猛地喷出数十股更长的妖火,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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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黑发妖王
慕行秋从来没有从任何生物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愤怒。
他在几十里以外就有所感觉,那时妖火之山还被困在拒梦鼎之内,他身处一万多名人类与妖族战士当中,周围的情绪正处于兴奋的巅峰,没能将这股愤怒单独分离出来,直到战斗接近尾声,妖兵崩溃,西介国士兵渐渐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这股愤怒不属于南方的战场。
站在跳蚤背上向四足妖山遥望的那一刻,慕行秋决定冒险去激起妖山的愤怒。
妖山具有明显的兽妖特征,慕行秋不知道自己的念心幻术能否穿透它强大的法术防御力量,也不知道如此庞大的一个东西,愤怒的极限到底有多高,如果不能让它的愤怒强烈到自我吞噬,那他的挑拨只会让断流城毁灭得更快。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整个断流城都没有,唯一有能力挡住妖火之山的左流英,宁可瞬间转移,也不会出手相助。
杨清音等人再次与妖术师们斗法,慕行秋得以全力施展幻术。在这个极为特殊的时刻,平时很难达到的巅峰,几乎是刚起念头的同时就达到了,九条手臂瞬间展现出来。
他绕着妖山急速飞行,九条手臂挥舞着九条长鞭,不停地抽打,他的力量仍然不足对妖山造成直接伤害,但是与幻术配合就有了不一样的效果,长鞭就像是无数只蚊虫在巨人身上叮食吸血,过后后还要炫耀地嗡嗡叫。
妖火之山的怒火越来越高涨,但它没有止步或是改变方向,而是更加频繁地从全身上下百余个孔眼中喷射火焰,慕行秋在空中不能有片刻停留,否则会被烧成重伤,若干次遇险,全靠着灵活的反应躲过去。
“我们快要坚持不住啦!”杨清音叫道。他们陷入了重重包围,防御圈已经缩小到不足百步,这对道士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
“再给我一点时间。”慕行秋感觉自己快要成功了,只差那么一点。
“杀死道士,全部杀死!”高空中传来一个声音,道士们忙于自保,居然谁也没有发现一只大妖飞临战场。
如果不是长着一头黑色长发并穿着华丽的兽皮长袍,这只大妖会被误以为是一只银羽,他的背后也生着硕大的白色双翅,但相貌与人类无异。只是头部的毛发颇为厚重,乱蓬蓬的长发直垂腰际,占据半张脸的胡须只比头发短一小截。
除此之外,他长相可以说是非常英俊,剑眉、凤目、坚毅的鼻梁,透着一股妖族才有的蛮王气质。
这是一只妖王,他要胜,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胜,这是他向巨妖王漆无上做出的承诺。不胜就死。
妖王从天而降,双翅收束在身后,头朝下疾坠而至,长发与胡须像马鬃一样猎猎地飘在脑后。离妖山还有数百步时,双手猛地伸出,轰出一团团旋转的妖风,全都扑向慕行秋。
慕行秋躲过了三团妖风。可是为了让开一股突然喷射出来的妖火,他被卷入 第 243 章 结,紧紧跟在妖山后面。
妖术师们觉得大势已定,甚至没有再去攻击正挡在妖火之山前面的女道士。
杨清音认真地发射每一只火球,五行法术从来不追求华丽,几年过去,她的法力增强了不止一倍,发出去的仍是普通火球。
“慕行秋。”她一边施法一边重复叫道,“慕行秋,你这个混蛋,你不是修行逆天之术吗?这个时候怎么不逆天了?你不是总有办法吗?现在都跑到哪去了?慕行秋,你给我出来!”
妖火之山越来越近,杨清音甚至能看到孔眼里面流动的纫。
“慕行秋!”她再一次大叫。
砰!
很突然地,从妖山上方的另一个孔眼里射出一个人来,在他身后跟着喷射而出的邪火。
事实上,整座妖山的所有孔眼都在喷火,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暴发,上百条火焰,每条都长达几十、上百丈,那些离得太近的妖兵,瞬间就被烧成灰烬,来不及像妖王那样惨叫。
慕行秋出来了,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星落道士的水准,他全身都沾满了烟尘,脸上黑乎乎一片。
“你……”杨清音刚来得及惊喜地叫出一个字,就被慕行秋拦腰抱住,两人一块疾速飞离。
在他们身后,一条最粗最亮的邪火仍然紧追不舍,离脚心不到半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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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愤怒的心脏
慕行秋掉进妖山孔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他用天目匆匆扫了一眼,发现通道弯弯曲曲地向深处延伸,看不到尽头。
他转过身,收回长鞭,与被他拉过来的妖王隔着洞口对视。
妖王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映照出一团迅速壮大的火焰。慕行秋手中的鞭子猛地变长一截,他在同一瞬间转身,脚下的大剑深深刺进洞壁内,被他用左手握住,身子尽可能离洞口远一些,右手仍然紧握鞭柄,不让妖王逃走。
邪火扑面而来,慕行秋只用一次呼吸的时间就接连念出十一条咒语。这些咒语都是芳芳在古书中帮他找出来的念心法术,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攻击力,远不如梅传安的五字咒语所发出的闪电,记录者也只是当成好玩或者对念心科的讽刺。
现在,它们却是慕行秋唯一的保命手段,转瞬之间,他被包裹在一层厚茧之内,茧外还有泥土、岩石、坚冰、钢铁等诸多层次,他在最外层甚至也招出一团火焰,总之他将一切能用上的咒语几乎都念了出来。
邪火冲出洞口,念心咒语营造的防线不堪一击,像纸糊的一样脆弱,被火焰吞没的速度比它们出现得还要快,但是的确缓解了最初的攻击。
慕行秋差一点就被邪火点燃,把他救下的不是咒语,而是洞外的妖王。
妖王的一只手腕被鞭子紧紧缠住,另一只手正准备施放妖术,眼看邪火冲来,居然来不及躲避,只能将手里的黑球放出去,希望以此自保。
红与黑相撞。释放出大量烟尘,慕行秋眼前再次一片漆黑,这回连天目都无法穿透,周围温度骤升。须发似乎都被烤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
妖王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他发出的十几只黑球尽数被吞。仍有一小截邪火冲出洞口。他被点着了,发出令方圆数十里之内所有活物颤栗不已的尖声惨叫,慕行秋离他最近,可两人隔着厚厚的岩石。妖王的叫声顺着通道传入妖山深处,紧贴洞壁的慕行秋反而听不到多大声音。
他咬紧牙,一直没松开鞭子,直到洞外的惨叫声突然消失,妖王随之无力下坠,他才收回鞭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怪事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时间思考。
妖山外表是厚厚的岩石,比钢铁还要坚硬,可是包裹通道的石头却没有那么硬,大剑轻易就能刺进去。慕行秋伸手摸了一下。初时没有特异之处,一会之后,他竟然隐隐感受到一种有规律的跳动。
妖山下一轮喷火很快就会到来,慕行秋完全可以到外面再想办法,但机会就在眼前,令他难以放弃,妖山深处的黑暗此时就像一个诱人的巨大秘密,吸引他不顾危险地过去查看。
野林镇的少年小秋还没有被道统彻底消除,慕行秋激起了别人的热血,自己也变得越发兴奋。
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无论多冲动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用大剑在相对软一些的通道石壁上挖下一大块,全当是阻挡邪火的盾牌。妖火之山似乎有所感觉,传来的跳动感更快了一些。
慕行秋收起剑,夹着石盾向深处走去,妖火之山仍在一步一步地行走,摇晃得很是剧烈,通道的坡度也很大,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十几步,干脆纵身一跳,顺着通道往下滑行,开始时壁面比较硬,慢慢地越来越软。
眼前出现亮光的一刹那,慕行秋立刻召出大剑,刺进洞壁固定身形,然后缩成一团躲在石盾后面。一股邪火擦着石盾掠过,力量之大仿佛千军万马从身上踩踏过去。
邪火过后,慕行秋又向前滑行一段,通道变得漏洞百出,有红兴投射进来,外面显然是空的,他从一处窟窿跳出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根粗大的管子上面,眼前是一座圆形巨洞,周围充满了诡异的红光,落脚之处柔软得像是多年积累的腐叶。
妖火之山果然是一只活物,却是一只古怪的活物,在巨洞靠上的位置孤零零地悬着一颗硕大的心脏,几乎相当于两名成年人加在一起的身高,伸出上百根像是血管似的东西与十几丈以外的各个通道相连。
心脏赤红,里面包裹着的不是血液,而是一大团邪火。
“我看到你了。”慕行秋开口说话,洞内光影流淌,他知道这颗心脏已经发现入侵者,并且能听懂人声,“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会成为妖族的俘虏?像普通的牛马一样为他们做事?”
他看得更清楚了,心脏上面不只有血管,还有无数条不知什么材质的铁链将它紧紧缠住,挂在洞穴顶壁上。
邪火心脏有规律地跳动着,每跳一下,里面的红色都会变得更鲜艳一些。
慕行秋跳到更高的管子上,俯视心脏,每一根管子都布满了漏洞,看起来很破烂,只有深入山体的部分才变得严丝合缝。他举起鞭子的时候,微微一愣,电掣神行鞭刚才承受了妖火的炙烤,虽然没有损坏,表面却发生了变化,由五颜六色变成了纯黑,只在接近鞭柄的地方还保留着原色。
他仍然甩出鞭子,与从前一样得心应手,黑色长鞭狠狠地抽在心脏半透明的肌肉上。
心脏剧烈地收缩,然后又猛地膨胀起来,整个洞穴以及布满在其中的上百条管子全都跟着颤抖。
“你是奴隶,免不了要挨鞭子,妖王命令你做事的时候没有提醒过你吗?”慕行秋毫无怜悯,他从这颗心脏里感受到的不只是愤怒,还有对杀戮的深切渴望,这与士兵们在战场上为赢得胜利而激起的渴望不同,心脏所要进行的杀戮没有任何目的,那就是它存在的意义,就连它的愤怒也是因为杀戮受到了阻止。
慕行秋又甩出几记鞭子,心脏跳动得越发剧烈,愤怒也随之水涨船高。洞穴内的红光浓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温度也越来越高,管子上的窟窿频繁地向外喷出热气,此起彼伏。像是已经翻滚的一锅热水。
慕行秋在山体外面做不到事情。在这里做到了,妖火之山的愤怒翻着跟头向上增长。很快就达到顶点,一根稍细些的管子来不及倾泄热气,砰的一声爆裂了。
“奴隶!”慕行秋发现这个词对心脏的影响最为明显,“别再偷懒。用出你最大的力气来。”
心脏瞬间膨胀到两倍大小。
时候到了,慕行秋快速从旁边的一个窟窿跳进管道,踩着软软的管壁向上跳跃,几纵之后就进了孔洞的坑道,地面变得坚硬了一些,与此同时,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挤出大量邪火。通过每一根管道向外喷射,差不多一半管子因此四分五裂。
邪火未到,热浪先至,慕行秋立刻将一直带在身边的石盾横在通道里。这回他不再是躲在边上让邪火擦身而过,而是要借助这股力量送自己一程。
带着最强烈愤怒情绪的邪火非同小可,光是冲在前面的热浪就有万钧之力,推着横在前面的石盾以风驰电制的速度奔向出口,慕行秋蹲在上面,集中全部精神控制石盾的平衡,管道曲曲折折,只要忽略一处小小的拐弯,就会盾翻人亡。
洞口就在前方,邪火也追上了热浪,在石盾周围吐着火舌,像一条条被激怒的毒蛇,千方百计想要咬住目标。
洞口就在眼前,慕行秋全力一跃 ,跳出妖火之山,全身离开洞口的一刹那,他召出法剑,踩着它以更快的速度向斜上方飞行。
前方的空中飘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慕行秋稍微调整一下方向,对着她飞去,一把抱住她的腰,一块飞向高空。
杨清音看着紧跟在脚后的火焰,哇哇大叫,“疯子!你真是个疯子!老娘……”她终于反应过来,不停地向邪火发射火球,一连二十几颗,总算没让邪火追上。
慕行秋还在继续飞行,杨清音说:“行了,该抱够了吧,你要带我上天摘星星吗?现在也不是时候啊。”
慕行秋急忙停止,放开杨清音,低头望去,两人居然飞到了数百丈高,妖火之山和断流城都变得很小了。
轰的一声,妖火之山爆炸了,邪火如同洪水一般四处横流,将周围的妖术师和妖兵成片成片地烧死,直到数里之外火势才消,断流城西城正门和两边的城墙顷刻间变成了黑色的废墟。
“你……你怎么弄的?”杨清音惊讶地问。
“抽了几鞭子,它就气成这样了。”慕行秋黑乎乎的脸上露出微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这时如果有人告诉他要再进入一次妖火之山,他打死也不会同意。
地面上的人对妖火之山的爆炸感受更清晰,大地震动,仿佛即将天塌地陷,城内的百姓以为城灭,伏地哭喊,介河涌起几丈高的浪花,对岸观望的人群纷纷大叫着逃命。
辛幼陶飘在断流城上空,眼看着爆炸发生,邪火扫荡妖兵,只有极少数反应快的妖术师逃得了性命,他惊呆了,可也第一个明白过来,“胜利……”他急忙调整声音,用法术放大音量,“断流城胜利了!活着的人们,欢呼吧!你们安全了,妖山已毁,妖兵已灭,你们胜利了!”
趴在地上的百姓胆战心惊地抬头,一时间还无法相信这个好消息。
辛幼陶在空中转了一圈,看了一眼同样惊呆了的道士们,向疾驰而来的西介**队飞去。
他心里跳跃着凡人才该有的快乐,只能与姐姐分享。
公主发现慕行秋被吹进山内时,立刻带兵前来,跑过一半路程,妖山爆炸了,接着是弟弟大声喊出来的胜利消息。
她不敢相信,加快速度,正好迎上从空中飞来的辛幼陶。
“我们胜了!”
“慕将军呢?”
姐弟二人同时开口,公主没有看到慕行秋逃命的场景。
“他还活着,飞上天了。”辛幼陶转身抬头,“瞧,天上那两个小点,有一个就是他。”
公主没有抬头,转身对士兵们说:“断流城安全了,但战斗还没有结束,你们愿意跟我彻底打赢这一战吗?”
“愿意!”士兵们齐声应道。
“还要做什么?”辛幼陶惊讶地问。
公主的面孔藏盔罩后面,声音却是愉快的,“威严与荣誉咱们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又该轮到阴谋诡计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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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过河
杨清音伸手指向西方,“糟了,妖兵还真是没完没了。”
两人飞得最高,望得最远,慕行秋也看见了,西方二百里以外的不洁之气正在涌动聚合,分出一股,以极快的速度向断流城扑来,片刻工夫就已飞过百里,突然变幻成一颗巨大的狼头。
“这不是终结!”狼头口吐人言,仿佛低空中的雷鸣,停顿片刻,发出一声低沉的嗥叫,又迅速缩了回去。
“漆无上。”慕行秋认出了狼头,它的独眼就是最明显的标志。
杨清音冲着退却的狼头大声回道:“当然不是终结,庞山道统还要找你报仇呢!”
巨妖王的威胁对断流城影响甚微,他们刚刚从灭顶之灾中活下来,对未来的事情实在没多少兴趣,慕行秋和杨清音降到地面时,全城人都在激动地欢叫、痛哭,与亲人、与陌生人紧紧抱在一起。
断流城西边的城墙毁了一多半,城外多了一座巨大的深坑,里面尽是灰烬与金属碎屑,还有一颗心脏。
道士们飘在半空中,围在深坑附近,不像普通人那么兴奋,一声不吭地盯着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连慕行秋和杨清音降落都没人扭头。
心脏变小了,只有一只木桶那么大,而且仍在继续变小。
好几名道士手持铜镜对它进行照射,这时都收起来,沈昊看着慕行秋,“这不是普通的妖物。”
“拿给左流英吧。”慕行秋几乎耗尽了法力,也耗尽了热情,根本不在乎心脏的来历,“漆无上露面,左流英也该出来了。”
沈昊点点头,“咱们一块去见首座。”
小青桃插口道:“小秋哥,辛幼陶希望你能先过河去找他和西介**队,他们把你的麒麟也带去了。”
慕行秋愣了一下。不明白西介**队过河做什么,“你们先带着心脏去见左流英,我去去就回来。”
杨清音撇撇嘴,对坑里的心脏更感兴趣,“这一拨妖兵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多,小妖山有心脏,那座大妖山肯定也有,没准不只一两个。”
慕行秋追上的时候,西介国骑兵刚刚经过欢呼的人群正驶在桥上,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三头麒麟。紧随其后的是公主与辛幼陶,接着是数百名全身血污的战士,杀气犹存,另外四百多名没参加战斗的骑兵殿后。
对岸的东介国有百余名士兵守卫桥梁,按照两国很久以前达成的协议,军队是不能随便过河的,可是没有任何一名东介国士兵站出来阻止,桥边耸立一座极高的望楼,他们在上面看到了西边的战斗。对这群不仅幸存还能打胜的西介国战士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比妖兽还像妖兽的士兵,吓住了观望的普通人类。
三头麒麟踏上东介国领土的一刹那,守桥士兵手中的兵器,齐刷刷地掉在地上。
公主与王子率队走来。东介国的士兵不约而同跪下,在不断压近的血腥味当中,他们无话可说、无力阻挡,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斗志。
西介**队坦然进入东介国领土。继续前行,慕行秋落在跳蚤背上,放缓速度。走在公主的另一边,与她隔着母麒麟。
因为曾经一起战斗过,庞山铁麒麟对西介国王室的银角麒麟表现得相当友好。
“希望慕将军能陪我走完这一程,很快。”对于一名普通女子来说,公主表现得极为坚韧,经过一场惨烈的大战,居然没有表现出疲态,虽然戴着头盔,身子却挺得笔直,这不完全是符箓的功劳,还有她本人的意志在支撑。
“好。”慕行秋没有多问,扭头向跟来的大良沈休明笑了笑。
沈休明也咧嘴而笑,这个一心只想当花农的致用所弟子,在不得不拿起兵器的时候,不比任何战士逊色。
离河岸数里,东介国挖了一条半圆形壕沟,与介河相连,尚未最后完工,没有引水进来,中间仍有道路,壕沟后面的高墙也只建了一少半,高大的木制望楼倒是建了不少,正是通过它们,东介国将士能够望见对岸的大战,至于他们的将领,借助鹰眼飞符看得更清楚。
东介**营离大桥只有十余里,公主等人很快赶到。
军营里已乱成一团,统帅先后派出三拨使者,迎上来询问缘由。可三拨使者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一看见那些满身血污的士兵,立刻跳下马跪在路边,连头都不敢抬,更不用说开口询问。
公主也从不停留,一路直奔军营。
军营大门口站着一大群人,有东介国的统帅,还有西介国的辛太傅,他率领数十人过河来此避难,未成想听到却是对岸大获全胜的消息。
相隔二十余步公主才止住坐骑,身后的卫兵迅速在两边排开,这是一个不礼貌的距离,也是一个极有压迫感的距离,尤其有一群像是刚从巨兽肚子里钻出来的士兵停在面前,血淋淋的杀气有如实质,压迫感就更强烈了,对面那些衣甲鲜明的东介国将士一个个惊惧不已,不安地向后挪动脚步。
东介国统帅是一位瘦削的老人,脸上原本挂着笑容,随着公主的接近,笑容越来越僵硬,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将目光转向辛太傅,两人不只是朋友,还是拐弯抹角的亲戚,他收留了这位前来避难的西介国正帅,因此有理由表现出不满。
辛太傅轻轻咳了一声,觉得公主的做法很不妥当,战胜妖族大军是好事,可没有必要盛气凌人,更不应该破坏与东介国的关系,他向前迈出半步,“殿下……”
砰!一名卫兵从马背上跳下来,手中旗杆重重杵在地上。
老兵潘三爷又一次从战斗中死里逃生,身上多处受伤,但他拒绝退向南方,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甚至从一名死去卫兵的手里接过了公主的麒麟旗。
他摘下血迹斑斑的头盔,扔在地上。头盔滚了几圈,停在辛太傅和东介国统帅面前。两人同时一惊,对如此无礼的挑衅行为居然不敢吱声。
汗水和血污弄脏了老兵的脸,他像是一名老乞丐,却是不食嗟来之食有尊严的乞丐,他昂着头,向军营门口的所有人无论他们是将军还是士兵说:“跪下,你们这群胆怯的老鼠,西介国公主殿下驾到,你们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辛太傅脸色忽红忽白,刚要开口解释。他身边的东介国统帅和其他将领居然就跪下了,他们被一名看上去已经很衰弱的老兵吓住,面对人数只有己方三分之一的军队,面对身穿盔甲仍显瘦小的公主,跪下了,无不瑟瑟发抖,他们的脑海中还浮现着结束没多久的战斗,不敢做出任何抵抗的举动。
辛太傅的心一惊,突然觉得有某种东西从心里飞了出去。他也跪下了,以额触地,懊悔不已。
公主开口了,她没有下马。因为她要用“势”而不是纯粹的力量征服对方,这股势得来不易,也维系不了太长时间,凡人健忘。很快就会将西介国士兵的勇猛变成不可信的传说与故事,因此不管有多疲惫,她今天也要坚持下去。
“东介国将士。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效忠于我,效忠于西介国。这些天来,你们对妖族一直心怀恐惧,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们,妖兵并不可怕。”
公主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军营,各处的士兵全都走过来,先是望着银角麒麟背上的娇小身影,然后是那些在门口跪下的将领,他们放下兵器,也跟着一片接一片地跪下。
“你们不用担心叛国之罪,我给了东介王一大笔钱,我把你们以及方圆五百里之内所有城池、军队与百姓,全都买下了。”
东介国统帅大吃一惊,他的确从公主那里接到过一大笔金银财宝,自己截留一部分,另一部分送给东介王,估计此刻还在路上,可这笔财富明明说好只是换取桥梁畅通,与其它事情无关,东介国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为钱出卖领土与臣民。
“殿下,这个、这个……有误会……”统帅膝行向前,希望能做出解释。
“误会?”公主冷冷地说,适当地表露出一丝怒意,“我们在对岸浴血奋战保护东介国的时候,可有误会?妖兵尚未过河,东介王就已经打点珍宝带着嫔妃前往皇京避难,可有误会?你们收了我的钱,以为我会死在战场上,现在却想反悔,也是误会?”
“不是误会,不是误会……”统帅连连磕头,在公主面前一败涂地,他有鹰眼飞符,对战场看得比普通将士更清楚,西介**队比妖兵还要凶残,就算手中的士兵再多十倍,他也不敢反抗。
公主点下头,辛幼陶立刻跳到地面,将姐姐从麒麟背上扶下来。
公主落地不太稳当,但她马上调整过来,轻轻推开弟弟,迈步走到辛太傅面前,“你知罪吗?”
辛太傅惊慌地抬起来仰望公主,他从来没觉得这名年轻的王女有多厉害,当他逃离都城追上公主率领的军队时,毫不谦让地接手帅权,公主当时表现得非常软弱,好像很高兴能得到老帅的协助。
即使面临妖兵进攻,公主仍然很信任他,放手让他制定作战计划,只是在最后一刻才出其不意地宣称要亲上战场,但给老帅留了一条退路。
辛太傅一直以为公主花钱买桥是为他准备的,可当时两人在帐篷里说话,没有任何人能出来证明他是受命逃离战场。
看着公主甲衣上的血迹,老帅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阴谋,就是为了夺走他手里的军队,并将他除掉。
此前连都城军营都没进去过的公主,需要一场战争来赢得将士的忠心。
辛太傅向公主身后的士兵望去,他分明看到一些没戴头盔的紫符军士兵,这些曾经对他比对王室更忠诚的人,此时此刻面无表情,甚至流露出一丝厌恶。
公主甘冒奇险,她输了战斗,整个阴谋无人得知,可她现在赢了,那就要赢得彻底、赢得一切。
辛太傅的满腔辩解之辞消散了,他匍匐在地,以最谦卑的声音说:“老臣……知罪,请殿下开恩,赐老臣一死。”
慕行秋看着这一幕,他不了解前后因果,但他能感受到公主冷冰残酷的情绪,与战场上士兵们的嗜杀之情极为相似。
于是他明白,这里是属于公主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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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公主的阴谋
公主不客气占据了中军帐,立刻下达一系列命令。
东介国还有一支人数更多的军队停在百里之外,公主写了一封措辞简洁而强硬的信,命令他们前来防守介河,上面盖着公主与东介国统帅的印章。
辛太傅的四百多名卫兵则被分成数十股,带着同样数量的东介国士兵,赶赴各大城池,命令守军与百姓改换旗帜,向西介国效忠。
命令一道接一道,好像有百人智囊团在替公主出主意,她的每一道命令都经过深思熟虑,方圆五百里之内有哪些城池、要隘、军队,无不一清二楚。
东介国统帅毕恭毕敬地站在公主身边,专职负责往纸张上面盖帅印,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一点耻辱感也消失了,甚至给自己的卑躬屈膝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西介国公主能保住东介国,东介王已经逃往皇京,遗留下来的数万大军需要一名真正的领袖。
公主放下笔,想了一会,挥下手,帐内所有将领,全都倒退着离帐,只有少数人获准留下。
公主直到这时才摘下头盔,头上满是汗水,脸色红白不定,显然已经疲惫至极,与她所表现出来的雷厉风行判若两人,她太累了,就连符箓也缓解不了。
“我要我的战士们得到英雄的待遇,三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公主坐下,虚弱地说,她终于不用再装出强硬的模样了。
潘三爷应了声是,他也很疲惫,还受了伤,但这是公主给予的信任,他只感到荣幸,绝不会有一个字的推辞。
公主面前只剩下两个人。慕行秋和辛幼陶。放在从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公主得遵守王室一系列的条条框框,现在。她自己做主。不用理睬任何规矩,但她仍然要将弟弟留在身边。
辛幼陶急忙取出巾帕送到姐姐手里。
公主擦擦汗。冲慕行秋微笑道:“这就是凡人的苦恼,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道士就不会像我这样狼狈。”
慕行秋也笑了一下,现在的他其实不怎么像是道士。他身穿士兵的衣服,全身脏兮兮的,衣服上有明显的烤焦痕迹,只有发髻与长簪才能证明他的身份,可公主说得没错,他的脸虽然也不干净,却没有半分疲态。
“你胜利了。大获全胜。”慕行秋恭喜道,他的热血已经完全平息,恢复了道士特有的平静。
“可能听上去有些虚伪,但我真心实意地希望这场胜利也属于你。属于庞山道统。”
“庞山道统实现了自己的目的,我们也很感谢公主的帮助与支持。”
公主不会法术,更不会念心幻术,可她仍然能够猜出对方的心事,即使这是一名道士,“你觉我的做法不应该?”
慕行秋摇摇头,“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情,我并非王室成员,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不,我希望你能说三道四,就当是最后帮我一个忙,我想知道在道士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公主斜眼瞄了一下身边的弟弟,“幼陶不行,他在我面前从来做不到公正诚实。”
“咦?我什么时候……”话说到一半,辛幼陶就不得不承认姐姐的话没有错,“我是你的亲弟弟。”
公主嘴角微扬,算是对弟弟的回答,目光仍然盯着慕行秋,脸色虽然苍白,眼中却没有了疲态。
慕行秋想了一会,“你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场胜利,所有人、所有战争,都是你的工具。”
公主没有否认,整个计划一直以来只藏在她一个人的心里,现在她要说出来,既为取得道士的信任,也是为了倾诉,“人们以为战争能赢到一切,其实不是,会利用战争的人才能赢得一切,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将士抛头颅撒热血,最后却只能得到很少的一点奖赏。王族既不是最骁勇善战的人,也不是最具智慧的人,但我们懂得何时以及如何攫取一场伟大的胜利。”
慕行秋没做出反应,辛幼陶却有点脸红,公主所言都是他明白的道理,却从来没有很好的实践过,与此同时,身为一名道士,他又隐约觉得这种做法有些卑劣。
“别把我们想成太坏的人。”公主的笑容总是令人愉悦,这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掩饰,“这是我们唯一擅长的事情,就像道士们擅长法术一样。这些事情总得有人做,不是我就是别人。如果我死在战场上,做这些事的人就是辛太傅,我没死,他就显得多余了。”
“可你没有杀他。”
公主没有军营门口杀死“战时脱逃”的辛太傅,而是将他一家人全都监禁起来。
公主叹了口气,“西介国所剩无几,我不想再引发另一次分裂,太傅家族的影响力极深,不是杀个人就能斩除的。今天紫符军对他心生怨恨,明天可能就会后悔,我要保证西介国仍是一个整体,只能忍受太傅的存在。他以后还会是我的敌人,但会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敌人,不会再公开反对我了,这比树立一批毫无顾忌的新敌人要合算。”
慕行秋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像很难理解高等道士的想法一样,他也无法接受王族的行为准则,事实上,他很高兴自己无需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如果一定需要有人攫取胜利果实的话,我也选公主殿下。”
公主笑了,“相信我,我只是下手最早的人,不会是唯一的人,圣符皇朝和各诸侯国的军队此时此刻正马不停蹄地赶来,很快断流城就要变得更加拥挤了。”
辛幼陶吃了一惊,“仗都打完了,他们来做什么?”
“来分沾战争的荣誉。”公主淡淡地说,“而且我已经向他们发出邀请,还记得前往南方的那些伤兵吗?各支军队会抢着送他们回来的。”
辛幼陶越发吃惊,战后他一直跟在姐姐身边。只是去委托小青桃向慕行秋传话时离开了一小会,没想到姐姐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那接收东介国各城,你也安排好了?”
“不能说是安排吧,我只是给逃难到东介国各城的西介国贵族都写过慰问信。他们要是愿意帮助我的话。我不会拒绝。”
辛幼陶佩服得直摇头,“东介王肯定后悔自己逃得太早了。”
公主垂下眼睑。“没什么可后悔的,他害怕战争,那就让他离战争远远的吧。”
“战争还没有结束。”慕行秋说。
公主点点头,“当然。妖兵连遭惨败,已经影响到全军的士气,巨妖王下一次必定要倾尽全力进攻断流城,所以我需要东介国这五百里土地当作后方,也需要各国的军队壮大力量,他们跑来抢夺胜利果实,我却要将他们留下来一块打落更多的果实。”
慕行秋明白公主将自己请来的真实意图了。微微躬身,“左流英利用西介国的断流城与军民吸引巨妖王漆无上,公主利用庞山道士赢得一场胜利,这非常公平。最后的决战。咱们仍会合作愉快的。”
关于“利用”的含义,是公主与慕行秋初次见面时说过的话,两人都还记得,互相点头致意,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辛幼陶一头雾水,觉得这两人说话都过于直白,和平时为人不太一样。
“我要回城了,我会等候公主掌控大军的消息。”慕行秋告辞,转向辛幼陶,“你呢?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块回去?”
辛幼陶只寻思了一小会,“姐姐,我也得回城去见首座。”
“去吧,你是庞山道士,珍惜这个称号,这比王子的身份更有价值。”公主怜爱地看着弟弟,难得地真情流露。
慕行秋忍不住想,公主在辛幼陶身上不计成本,等到收获的时候或许会有更多的阴谋诡计。
出营飞上天空,辛幼陶频频转身回望,“把姐姐一个人留下,我真不放心。”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慕行秋劝道,“她在这里如鱼得水,身边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士兵,没人能动得了她。”
断流城里的庆祝才刚刚开始,天上飞过的两名道士引起阵阵欢呼,许多人认出了“慕将军”,叫声一路追随,直到他们降落之后很久才停息。
客栈庭院里只有几名庞山道士,其他道士都不在,杨清音哼了一声,“慕将军回来了,你没升职当元帅吗?”
慕行秋耸耸肩,“元帅的头盔太花哨,我不喜欢。”大家都笑了,他问:“其他人呢?怎么不见了?”
“打完仗他们就走了,说是对见左流英不感兴趣。”杨清音长长地嗯了一声,好像有点困惑似的,“我还没打够呢,他们却说不想再参战了,要回去专心度劫。那些散修也走了,说是行侠仗义不求回报,我把几样法器送给他们了。”
“他们只是不想死在这里。”沈昊开口道,一共来了四十三名支援道士,有将近二十名命丧城外,他们的内丹被带走了,尸体却永远留在异乡;散修的损失更大,死了一多半。
庞山也有损失,十一名吸气道士只剩下八名,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提起死者的名字。
左流英的房门打开,兰奇章从里面走出来,“首座需要一座法坛,高十九丈三尺七寸,顶部正方形,宽七尺七寸。”
左流英终于要亲自出手了,这意味着祖师塔已经修好,虽然兰奇章的话很冷淡,对做出巨大功劳的道士们没有半句慰问,大家还是松了一口气,他们肩负重任太久,终于可以转交给更有实力的高等道士了。
兰奇章抬起右手,拈着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皱巴巴的,像是失水的果实,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这是一颗远古魔族的心脏,深藏地下十几万年,被妖族挖出来,并用妖术唤醒。”
他伸出手臂,将小小的心脏递给慕行秋,“首座说它归你所有。”
兰奇章让开,左流英本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右手放胸腹间,托着小小祖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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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左流英的计划
薄薄的夜色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摩挲着饱受摧残的城池,死里逃生的人们一反常态地叫嚷欢笑,不分尊卑贵贱,不分男女老幼,他们需要这些,需要人类的嘈杂与失态,以证明一切并非虚幻:他们还活着,在一片如流沙般的世界中站稳了脚跟。
他们连明天的事情都不愿考虑,不用说更久远的问题。
左流英一走出房间就结束了这一切,他将一直以来隔绝房间的法术护罩扩大,于是整个庭院都安静下来,噪音消失了,人群消失了,整个断流城似乎都已不存在。
曾拂、芳芳、秃子也都出来了,芳芳冲慕行秋微微一笑,秃子则直接冲过来,落在慕行秋的肩膀上,没吱声,低头盯着他手里的那颗枯萎心脑。
左流英没有任何变化,仍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俊美得不像是男子,更不像是几百岁的注神道士,就连他的严肃与冷漠也像是少年故意用来掩饰羞涩的伎俩。
可这的确是庞山道统禁秘科首座,罕见的天才,对修行以外的事情毫无关心,他既没有询问死者,也没有慰问幸存者,抬起另一只手,对着祖师塔轻轻一弹,整座庭院出现了一幅缩小的幻境,有断流城,有城外的战场,还有他刚刚提出要建立的高耸法坛。
兰奇章负责解释。
法坛建在坍塌的西城墙上,全木制,“首座将在这里施法,迎接巨妖王。”
兰奇章向前走出几步,“地面的士兵一定要将妖族大军引向南方,就像他们今天已经做过的那样,天上的人,也就是你们,要将妖术师往北引,将中间的通道让出来。”
兰奇章又走出几步。微缩幻境当中出现了不洁之气,地面则是那座圆滚滚的妖火之山,在山顶飘着一匹独眼黑狼。
“首座会亲自对付漆无上,至于妖火之山”兰奇章快速地将众道士扫了一眼,“交给我处理。”
这就是左流英设计的决战计划,实在太简单,以至于漏洞百出,慕行秋等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语,最后是杨清音先开口。“左流英,我知道你从来不开玩笑,我也知道你很厉害很厉害,请你能不能稍微把目光往下降一点,越过星落、吞烟还有餐霞,然后再低一点……看看我们这些吸气道士?解释一下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要做什么?”
左流英身后的曾拂吃吃地小声笑,突然走过来,止住了想要开口的兰奇章,“还是让我来解释吧。我连道根都没有,可以仰头说话。”
曾拂发了一会呆,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话,也有可能是从左流英那里接受提示。突然她点点头,“我还是用我的话来说吧。从头说起,一个月以前,漆无上偷袭了老祖峰。他很聪明,没有直接来抢夺受到重重保护的祖师塔,而是最先破坏了瞬息台。瞬息台法力强大。其来源正是祖师塔,所以将它毁掉之后,祖师塔也遭遇重创。首座当天晚上如果强行使用祖师塔的话,可以杀死漆无上,甚至有可能阻止妖火之山,但祖师塔就会彻底损坏,庞山根基也就没了。”
牺牲近四百名道士只为保住一座祖师塔,听上去有些残忍,道士们感到悲痛,但是能理解,普通道士只能活一二百岁,左流英活了几百岁,以后没有意外的话还能再活几百岁,祖师塔存在了十多万年,单纯从价值上判断,后者显然更重要。
曾拂停顿片刻,加上自己的想法,“如果是我,我会保人而不是祖师塔,所以……我很庆幸自己不是道士,不用考虑如此艰难的问题。”
她笑了笑,继续说下去,“漆无上虽然用奇怪的方法获得妖丹成为巨妖,但他不足为惧,真正令各大道统避而远之的是那座妖火之山,只有毁掉它,才能收复庞山。”
“咱们非得等妖火之山自己找上门来吗?”慕行秋对这件事已经疑惑很久了。
“妖火之山的核心是几颗魔族的心脏,首座估计大概有十到二十颗,其中至少一颗原本属于某个魔王。”曾拂仍然坚持从头说起。
“就是这东西?”曾拂比较和蔼,小青桃也敢于插嘴了,指着慕行秋手里干枣似的小东西,“看上去真不像有那么大的力量。”
“它现在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曾拂又发了一会呆,“哦,是这样,很久很久以前,魔族被道统击败,形体消失,只剩下魔种被送到了虚空。可是在魔族灭亡之前,他们在群妖之地埋藏了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若干颗心脏,希望有朝一日重返人间的时候,还能再用得上。要我说,这是一个可笑的主意……好吧,不可笑,总之这些心脏被精心隐藏,有一些被挖出来毁掉,还有一些下落不明,直到被妖族找到。”
“魔族到底是怎样的生物,只剩下心脏还有这么大的力量?”沈昊感到不可思议。
“你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恐怕你得花上一百年时间去了解,还得加入禁秘科才行。”曾拂笑着说。
沈昊急忙摇头,他挺喜欢戒律科,丝毫没有改换道科的想法。
“但有一点你们应该知道,魔族生存的环境与咱们不一样,十几万年前,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不洁之气,对魔族来说,那就是最清新的空气。所以魔族心脏只有在不洁之气充沛的地方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像这一颗”曾拂指着慕行秋手里的小东西,“暴露在咱们所谓的正常环境中,尤其是被阳光照射之后,就缩成了这个样子,失去全部力量,再也没有用了。”
慕行秋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心脏,发现肩上的秃子发出焦急的吱吱声,于是将它递过去,“你拿着玩吧。”
秃子立刻用一缕头发抢过心脏,看了看众人,“我没有心,要一个没用的总行吧?”
没人反对。道士们已经明白曾拂的意思。
杨清音哦了一声,“所以妖火之山的前面一定要有不洁之气开路,所以咱们要将妖族大军引到这边来,让妖火之山脱离原先预定的路线。可漆无上会上当吗?他看上去挺聪明的。”
“三战皆败,漆无上必然会来,他若来,妖火之山自然也会来。”曾拂肯定地说,指向缩微幻境当中的不洁之气,“魔族心脏外面包裹着厚厚的岩石,足够它在自然空气中安全行进数百里。虽然威力略有下降,但是在妖族眼里,还是能轻易碾过断流城。”
“可是祖师塔已经修好了,一招就能把妖火之山击垮。”杨清音兴奋地抢着说。
曾拂笑着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漆无上知道祖师塔的厉害,当初他偷袭老祖峰的时候妖火之山的实力还没有现在强大,祖师塔或许有机会,现在的妖山经过大量妖术加持。祖师塔想击毁它,难上加难,何况漆无上如今在妖族一呼百应,此番前来。必定召集大量妖术师。”
没人开口询问,大家都知道左流英必然已有办法。
“首座要用祖师塔迎战漆无上和妖术师,然后用他们意想不到的办法毁掉妖火之山。这个办法就是兰奇章。”
除了左流英,所有人的目光都诧异地转向了兰奇章。严格来说,只有到了星落境界才算是真正的高等道士,吞烟道士还差着一截。说他能毁掉妖火之山,大家都很难相信。
兰奇章神情不变,“我要的只是一次机会,只要能够靠近妖火之山就行,你们的任务就是分散妖兵与漆无上的注意。”
慕行秋突然反应过来,“你要用碎丹之术,可是……这怎么可能?你应该也被加持过根本隐遁之法。”
做出解释的还是曾拂,“首座替他解除了根本隐遁之法,当然,首先他自己得心甘情愿,没有半分犹豫才行,内丹与人心息息相关,本人不愿意,哪怕是暗藏的不愿意,也无法解除护持之力。”
兰奇章曾经跟几名道士一块去炼制法器,说过自己研究的主要方向就是碎丹之术,可是没有谁认真听过,所有道士在凝丹成功之后不久就会被高等道士加持根本隐遁之法,但他们对此的了解都不多,辛幼陶小声问:“碎丹之术是什么?这么厉害?”
慕行秋知道什么是碎丹之术,自己还差点经历过,他看着兰奇章,心中肃然起敬,“碎丹之术就是让自己的内丹爆炸,产生极为强大的力量。”
“强大到能毁灭妖火之山?那可是一座真正的山,里面还有一堆魔族的心脏。”辛幼陶更吃惊了。
又是曾拂开口解释,“妖族大军的主攻方向是西南方,在东南布置的不洁之气比较稀薄,妖火之山的力量会衰弱,等它脱离不洁之气攻向断流城的时候,力量还会再衰弱一些。兰奇章只要能毁掉妖山外壳,那些心脏暴露在阳光和自然空气中,很快就会衰竭。如果漆无上受骗,一心防备祖师塔,兰奇章就会有机会。”
杨清音也盯着兰奇章不放,“这样一来,兰奇章就会死,而且是粉身碎骨,躯体、内丹,什么也留不下。为什么不试试慕行秋今天的办法,冲到妖山内部让那些心脏自己爆炸?”
“那是一次侥幸。”曾拂说,左流英好像无所不知,通过她的口做出解释,“一颗心脏需要时间积蓄力量,多颗心脏能够轮流施法,妖山内部时时刻刻都充满火焰,没人能闯进去。”
庭院里一时无比安静。
“我自愿赴死。”兰奇章说,声音镇定自若,没有半分犹豫,“这是我跟随首座离开老祖峰的唯一原因,虽然晚了一步,但是我仍愿追随老祖峰殉难者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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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托孤
断流城的兴奋终于开始减弱,人人都感到疲惫不堪,随之而来的是深切悲痛。
黄都尉率领一群留守城内的士兵和大量百姓来到战场,将还算完整的尸体抬回城内军营,妖族的尸体则就地掩埋,有人见到亲人残缺不全的尸体之后痛哭,有人对着妖兵的尸体狠狠踹上几脚,将近子夜的时候,战场终于收拾完毕,满地的血污只能留给即将到来的寒冬。
沈昊从空中看着夜色中的断流城,看着络绎不绝往城内军营里运送尸体的队伍,突然说:“如果他们知道下一场战争很可能会有更大的伤亡,还会为今天的死者悲伤吗?”
慕行秋停在他身边,两人一块去东介**营里探望朋友,这时刚刚飞过介河,听到城内的悲痛哭声,转身回望。
城内到处都是火把,照亮了街道与人群,还有深秋带来的丝丝寒意。
慕行秋对笼罩全城的悲痛感受更深些,“会的。”他说,小心翼翼地不对这股悲痛施加任何影响,“普通人活在当下,道士活在未来。”
“妖族活在过去。”沈昊接口道,“他们总想恢复十几万年以前的世界。唉,咱们能看到的只是未来几天,只有像左流英那样的老怪物天天盯着十年、百年之后的事情吧?”
慕行秋没有回答,吸气道士处于尴尬的境地,他们不自觉地更关注未来,人却留在现在,正好处在高等道士和普通人中间。思考如此复杂玄奥的问题不是慕行秋的强项,将话题叉开,“左流英足不出户,知道得可不少,连城墙破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真是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两人同时转身继续飞往东介**营。沈昊说:“祖师塔法力强大,能够加持三十里以内的道统法术,左流英至少也能看到这么远。”
两人一边飞一边讨论左流英制定的计划。
逃亡比死守更难,对一群极具责任感的人来说尤其如此,近四百同门弟子的殉难重重地压在幸存者头上,所以他们总是自觉地怀着必死之心参加每一场战斗,可这毕竟不是送死,总有一线生机摆在面前。
兰奇章却是真正有去无回的送死。
“我没想到兰奇章会有这种勇气。”沈昊真心感到敬佩,“换成我,说实话。嘴上肯定会同意,可是要做到连心里都不能有一点犹豫,可真是为难。”
“我也说句实话,左流英没再给咱们安排太难的任务,我心里非常高兴,真的,今天死了这么多人,兰道士又要碎丹,可我就是悲伤不起来。”
沈昊扭头盯着慕行秋。似乎在谴责他,突然间就笑了,“我也一样,知道自己应该悲伤。可就是悲不起来。反过来一想,为什么非要虚情假意地悲伤呢?城里的百姓尚且要先庆祝一番再去收拾战场,咱们才是吸气境界,应该更接近普通人而不是左流英吧。”
两人飞得很快。东介**营已在眼前,沈昊再次停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比兰奇章还要勇敢。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么做的结果。而你却是冒险,有时候我真想切开你的脑袋看一看,你是不是入魔了才会如此奋不顾身。”
“哈哈。”慕行秋的笑声大了一些,引起军营里的注意,但是看到道士的装扮,全都举起长枪致意,慕行秋压低声音,“你是道士,还是戒律科道士,居然要切我的脑袋,而不是用法术观察。”
沈昊微微一愣,笑着摇摇头,然后也压低声音,“你应该找机会跟芳芳谈一谈。”
“嗯?”
“在左流英眼里,所有人都是工具,他一直将芳芳留在身边,肯定是有目的,别让芳芳上当,也跟兰奇章一样去学什么碎丹之术。”
“我会提醒她的。”慕行秋笑着说,他是极少数了解芳芳重要性的人,灵根道骨的拥有者是要用来对付魔族的,目光深远的左流英不会把她浪费在道妖之战上。
辛幼陶之前就赶来了,此刻正在中军帐里与公主商议下一场战斗的配合,两人没有参与,直接来到营地一角,这里的西介国旗帜最多,大良沈休明等人肯定住在这里。
最先跑出来的是跳蚤,它一点也不疲倦,玩得很高兴,连蹦带跳,围着两名道士绕圈,时不时做出要用长角顶人的架势,每每相隔两三寸的时候停止,它的父母站在远处,正在细嚼慢咽浸过水的果子深秋季节这算是奢侈的享受,在老祖峰住惯的它们却只是勉强接受。
沈休明站在一顶帐篷的门口,兴高采烈地招手,“我们在这儿!”
帐篷看上去很小,里面却很宽敞,公主要求给予战士们英雄一样的待遇,的确做到了,士兵住进了东介国提供的符箓帐篷,每一顶都有数名仆役服侍。
沈休明等致用所弟子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顿饱饭,睡不着觉,正在一块闲聊。
跳蚤跟着慕行秋一块进帐,弟子们都热情地打招呼,它晃晃头,警惕而好奇地四处张望,像是微服私访偶入民宅的王子,没有慕行秋,它是绝不肯进来的。
致用所弟子伤亡不少,三十多人只剩下十四位,还有三名伤员,不肯离开伙伴,一直跟着大家来到这里。
野林镇的沈通幽没能坚持下来,他从来不是冲锋陷阵的人,理想一直是当一名普通的执事人员,沈昊已经替他安排了出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赶上了老祖峰的大变故。
慕行秋、沈昊、沈休明、慕飞黄、赵大易,五个人对面坐在两张矮榻上,轻松地交谈,回忆过去,没有显出特别的悲伤来。
“沈通幽应该去读书当符箓师的。”沈昊对这位从小跟他玩的本家比较熟悉,“他在学堂里成绩最好,秦先生说过他有点小才气。”
“可他胆子有点小。”沈休明突然笑了,“记得吗?小时候打架。他总是躲在最后面,有一会小秋哥和二栓打得太凶了,小顺吓得转身就跑,连鞋……”
沈休明顺嘴叫出了小名儿,突如其来地将大家拽入了悲伤,往事从未被遗忘,它们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默默地等候主人的召唤。
帐篷里的其他人仍在高兴地交谈,争论谁在战场上更勇猛,角落里的五个人却沉寂了。
沈休明后悔自己的多嘴。站起身,对慕行秋说:“对了,张灵生想见你。”
张灵生是三名伤者之一,躺在另一处角落里,看到走来的众人,一声不吭,目光死死盯着慕行秋,其他人识趣地走开。
张灵生是伤势最严重的人,却拒绝离开战场。来到东介**营之后才支持不住倒下。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性命本来无碍,可是他整个人却突然开始萎顿,了无生气。在忍了这么久之后。他为何突然没了求生的意志,大家都想不明白,给他治病的符箓师说:“你还有救,可你自己得努力。”
张灵生恰恰不想努力。他拖到现在也只是想见慕行秋一面。
“我为你而战,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他说,语气生硬。好像他还是镜湖村馆舍的管事,而面前站着的只是一名新来的弟子。
“我看到了。”慕行秋感受到的不是生硬,而是将死者才有的急迫与漠不关心。
张灵生对整个世界漠不关心,因为他只在意一件事,“我的女儿,你见过她。”
慕行秋点点头,张灵生的女儿眼下正住在城守府里。
“她今年两岁多一点,生日是八月初九,名字叫张香儿,芳香的香,请你照顾她。”
慕行秋一愣,他知道张灵生有事相求,他也做好了同意的准备,没想到竟然是托孤,“我不会比她的父亲照顾得更好,她应该生活在你的身边。”
张灵生冷笑两声,好像看穿了世间的一切虚伪,“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必须说出来,否则我死不瞑目。”
“我在听着。”
张灵生压低声音,“香儿的娘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在逃亡的路上她摔倒了,叫我的名字,可我怎么做的呢?我看了她一眼,跑得更快了。我想我是在保护女儿,过后才明白,我只是害怕,拿女儿当借口。”
慕行秋没吱声,他不赞同这种做法,可也不愿意当面指责一位曾经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的战士。
“我不敢睡觉,一闭眼就听见香儿娘在叫我的名字,‘灵生、灵生’,我得去找她,向她认错。”
慕行秋坐在床边,“只要我活着,就会照顾张香儿,绝不让她受人欺负。”
张灵生露出一丝微笑,“我一直就厌恶你,可我知道,你的诺言比其他人更有价值。”
“你用不着夸奖我。”
张灵生突然伸手抓住慕行秋的手腕,力量大得一点也不像是受伤之人,“香儿有道根,我不敢肯定,但是能感觉到。如果我的感觉不错,请你一定帮她凝气成丹。”
“我会尽我所能。”慕行秋只能这么说,凝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真有道根,也有一多半人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凝丹。
张灵生抓得更紧了,“不不,你一定要承诺,你有这个本事。天下大乱,凡人的境遇会越来越差,我得知道我的女儿以后有能力自保。”
张灵生的手在发烫,眼中布满血丝,神情中带着恐惧和疯狂。
“我承诺。”慕行秋说。
张灵生松开手,叹息一声,“我真想知道拥有内丹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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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女婴
沈休明等致用所弟子都留在了东介国,他们已经决定从此追随公主,以后不再是庞山道统的人,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在普通人的军队里他们更有用武之地,前途无量。
慕行秋带着三头麒麟回断流城,它们属于庞山道统,不能留在外面。麒麟不准沈昊骑乘,他只能自己御器飞回城内。
跳蚤精力充沛,一路上蹦蹦跳跳,仍在练习战场上的冲杀之术,路上的巡逻士兵远远地就让开,士兵的坐骑比主人还要紧张,尽量后退,麒麟走过的时候它们全都微微低头,连尾巴都不敢摇动。
士兵大都是东介国人,已经认得慕行秋,倒执长枪,用惊喜和敬畏的声音称他“慕将军”,直到他走出好远还在行注目礼。
慕行秋能感受到东介国士兵的真情实意,他们对改而效忠西介国公主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慕将军”。
慕行秋在战场上取得了巨大的威望,如今正在慢慢转移给公主,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谁也不用说出来,慕行秋并不在意俗世的名声,公主也从来没说过要给予他具体的奖赏,但是他可放心地将沈休明等人留在公主身边了,他们将得到超出一般的优待。
慕行秋于是也向路上遇到的东介国士兵点头致意。
回到断流城的时候天还没亮,慕行秋决定先去城守府看看,他承诺过要照顾张灵生的女儿,得去看一眼。
他在城守府大门口遇见了陈知味。
多日的囚禁令城守大人变瘦不少,奇怪的是他的肚子却一点也没有下去,见到慕行秋,立刻露出生硬的谄媚笑容,点头哈腰,搓着双手。似乎要上前拜见,又不敢离得太近。
数名士兵跟在后面,像是押送,又像是护卫。
走在最后面的是黄都尉,一脸的不情愿,看到慕行秋之后才露出喜色,留在门口,看着陈知味等人上马,小声说:“公主要见陈大人,怕是要恢复他的官职。慕将军……”
黄都尉一个劲儿地使眼色,他已经彻底得罪了陈知味,最不希望看到他重新成为自己的上司。
慕行秋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公主自有主见,你不用担心。”
黄都尉叹了口气,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有慕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可是……唉。”
慕行秋猜想公主重新起用陈知味十有**与圣符皇朝有关,断流城城守一直在接受皇京龙宾会的贿赂。这是一条现成的桥梁。
慕行秋突然明白了一点公主的用人之道,于是向转身正要告辞的黄都尉说:“恭喜,你要升官了。”
黄都尉一愣,昨天的大战他没有参加。带着一群老弱士兵守城,并未在公主身边立下寸功,何来“升官”一说?但还是拱手道:“托慕将军吉言。”
公主是一个深谙妥协与笼络之道的人,为了夺回西介国故土。她可以放下一切恩怨,甚至暂时原谅敌人,但她不会放纵敌人。她饶恕辛太傅不死,但是切断了其家族与紫符军的紧密关系,她重新起用陈知味,必然也要想办法制约他。
黄都尉既然奉命押送城守大人,他就是公主选定的制约者。
慕行秋开始觉得公主有一点可怕,她就像对低等道士不露声色的左流英,两人都有另一套行为准则,在自己的圈子里如鱼得水,圈子外面的人却看不明白。
慕行秋又一次庆幸自己能够远离王室的争权夺势,同时也明白了九大道统明明实力强大却从不干涉凡人事务的原因并非不能,而是不愿,不愿被错综复杂的俗事破坏心境。
公主没有住在城守府,这里一下子冷静许多,只有数名士兵把守,仆人跑了一些,还剩下二十多个,慕行秋问清楚张灵生女儿的住处,直奔后院。
房间里除了保姆居然还有其他人在。
慕行秋和小青桃同时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芳芳和秃子也在这里,芳芳对慕行秋的到来好像一点也不意外,秃子正悬在半空中打量床上的婴儿,那颗魔族心脏被他藏在额上的头发里,露出一小半,像是一只浑浊邪恶的眼睛。在他身边,年老的保姆屏息宁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颅,心里越害怕目光越移不开,看到慕将军进来,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个小东西真有意思。”秃子乐呵呵地说,冲着婴儿吐舌头做鬼脸,逗得婴儿咯咯直笑。
“左流英放你们出来了?”慕行秋又问。
“嗯,他要和兰奇章说话,就把我们撵出来啦。小青桃说张灵生的女儿很可爱,我们就过来看看。她果然很可爱,一点都不怕生。”芳芳微笑,很高兴能离开客栈那个狭小的地方,“你来做什么?”
慕行秋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莲藕似的手臂举在空中,对秃子比对任何人都感兴趣。
“张灵生托我照顾他女儿。”
芳芳和小青桃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有秃子还在对婴儿做鬼脸,不小心一缕头发垂到婴儿手中,互相拉扯不休。
“可怜的孩子。”小青桃两眼泛泪,“她还不知道自己没有父母了。可张灵生真是奇怪,跟你的关系一直不好,为什么要将女儿托付给你呢?”
“张灵生觉得他女儿是有道根之人,希望我能帮她凝气成丹,成为庞山道士。”
“真的?”小青桃好奇地观察婴儿,“道根不会这么早显现吧,我记得自己是在七岁的时候才确定真有道根。”
芳芳伸出右手,用拇指按在婴儿额头上,婴儿松开秃子的头发,双手攀住芳芳的拇指,努力想要将它移到自己的嘴里。
“她很可能真有道根,只是现在还不明显。”芳芳冲婴儿笑了笑,婴儿自动松开双手,也还以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东西更喜欢芳芳。”秃子纳闷地说。同时伸出两缕头发逗弄婴儿。
“呵呵,那张灵生可是找对了人,小秋哥最擅长帮助别人凝丹了。”小青桃自己就是受益者,对慕行秋充满信心。
婴儿困倦了,开始打哈欠,对头颅做出的鬼脸不再感兴趣。
三人和秃子离开房间,都不着急回客栈,于是就在清冷的院子里闲聊,深秋的寒意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享受。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兰奇章身上,“我真佩服他。”小青桃由衷地说。“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要碎丹吗?”
芳芳点点头,“我想他是知道的,否则的话当时他会留在老祖峰。”
小青桃直接问出了慕行秋最想问的一件事,“左首座把你也带出来了,他不会……也要求你做什么了吧?”
“没有,我是……”芳芳看了一眼慕行秋,“跟着大家一块离开老祖峰的,首座没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
小青桃放松地哦了一声,慕行秋心中更是一块石头落地。左流英虽然不是念心科弟子,但是精擅五行之水幻术,很容易说动一个人替他卖命。
“碎丹之术并不可取,我真不明白左流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慕行秋说出自己的真实看法。
秃子正追逐麒麟。绕院子乱飞。小青桃和芳芳都看着慕行秋,略显惊讶。
慕行秋一直思考这件事,联想起自己从前的经历,更不赞成左流英的计划了。“九大道统给每名凝丹弟子都加持根本隐遁之法是有道理的,碎丹之术虽然威力强大,可是隐患也很严重。万一有入魔道士一时想不开,毁掉的就是整家道统,十几万年来,道士们宁可战死也不用碎丹之术,就是不想开这个先例。左流英用上这一招,以后免不了会有人模仿,甚至会有道统对弟子提出碎丹的要求,这是一个大隐患。”
两名女道士寻思了一会,小青桃低声说:“过去十几万年,道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劫难,左首座此举也是迫不得已,其他道统不会模仿吧。”
“难说,如果碎丹之术真能挽救庞山道统和祖师塔,其他各家道统肯定会对此印象深刻,从此碎丹就会成为一种选择。”慕行秋看到芳芳和小青桃皱眉深思,笑着补充道:“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这些事情左流英肯定都懂,我只希望他不是因为骄傲而拒绝向各家道统求助。”
“为什么来帮忙的人这么少呢?”小青桃叹息,“就来了几名吸气道士,现在也都走了,九大道统不是同气连枝吗?他们还都来过庞山存想祖师呢,为什么会见死不救?比普通人还不如。”
小青桃越说越气愤,慕行秋和芳芳都是她最信任的人,所以敢吐露心声,若是还有其他道士在场,她绝不敢这样说话。
可这两人都回答不了她的疑惑,道统如同高山,山下的人只能隐约望见山顶的一小块,无从得知驻立山巅极目远望时会看见怎样的风光。
嗖的一声,从东北方的空中闪过一道流星,居然直奔断流城,离城数里的时候光芒消失。
守城的士兵很惊讶,当作怪事议论了一会也就忘了,道士们却知道这是有人御器飞行,而且是星落境界以上的高等道士。
慕行秋一把抓住秃子的发髻,与芳芳、小青桃同时御器升起,他们看得很清楚,客人的落脚点正是左流英所在的客栈。
客栈上空突然升起一片只有道士才能看见的光芒,高达十几丈,赫然正是祖师塔的形象。
来的人是庞山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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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望山之乱
庞山五行科首座申继先须发皆白,并非不喜欢自己年轻时的面容,而是多年来一心修行,恍悟间遗忘了岁月流失,等到星落七重,他清醒地认识到不可能再有突破时,才发现须发已然半黑半白,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哈哈笑了两声,从此顺其自然,任由它们变成纯白,没有浪费法力让自己年轻一些。
作为庞山道统最强盛一科的首座,申继先却是有名的老好人,脸上总是笑呵呵的,经常对弟子们说:“我花了二百多年的时间修行,终于走到了头,就跟死而复生一样,我得笑,我得大笑,哈哈哈。”
随和的申继先从未在本职上出现过失误,对五行科数百名弟子安排得妥妥当当,乱荆山和望山同时遭到妖族进攻的时候,是他与各家道统的五行科首座共同制定的应对方案:大量五行科弟子前往乱荆山,明着抵抗海妖,其他各科的高等道士则悄悄藏在望山,暗中防备北妖。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战将能消灭妖族的大部分主力,赢得数百至数千年的平安。
可妖族的实力之强与主攻方向出乎所有道士的意料,庞山遭遇攻击的那天晚上,因为瞬息台被漆无上破坏,真实情况无法传出去,各家道统都陷入了混乱,人人自危,除了庞山宗师宁七卫,其他宗师都及时从乱荆山回到了自家道统。
望山当时的形势更加危急,隐藏在南方冰雪之下的北妖果然发起了进攻,但是他们没有像从前那样冲锋,而是将大量不洁之气包裹在冰球当中,一颗接一颗地砸向望山。
九大道统的道士们轻松地化解了进攻,他们谨慎地了多等了一会。没有马上发起反攻,结果望山宗师从乱荆山赶回来,带来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并做出更令人震惊的兴动。
望山宗师也是道统 第 250 章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没人能强迫你,就算是宗师也不能,而且以碎丹毁妖山也不是唯一的办法。”
兰奇章点下头,“我已自问,并无犹豫。”
申继先没再多说什么,对这种事情,道谢与遗憾都显得太虚伪太廉价了。
芳芳开口了,她向来是安静的人,所以一说话就引起大家的注意,“一定要用到碎丹之术吗?会不会给道统开了一个先例?不能再向其他道统求助吗?毕竟断流城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势单力薄,马上就会有更多军队赶到支援。”
庭院里一片安静,芳芳的疑问牵涉到庞山道统的存亡与一名吞烟道士的生死,每个人心中都有疑惑,可每个人又都相信左流英必有原因,只是他不肯明说。
最后做出解释的还是申继先,虽然一直被困在望山,可他却比吸气道士更能理解左流英的决定,“我觉得你们有资格深入了解一些道统之间的关系了。”
申继先停了一会,慕行秋等人好奇地看着他,就连道门之女杨清音也不例外。
“道统分为九家,这可不是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凭的都是实力,道统可以联手,但不可以求助,今天低人一头,以后就不能自立门户。道士的记性都很好,就算是十万年前的一个人情也会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感谢你们,宗师也会感谢你们,但这种感谢只限于这一代,十年、百年,总有还完的时候。可是以庞山的名义向其他道统求助,这个人情可能几万年也还不清。”
申继先描绘了一个冷酷而自私的道统关系,吸气道士们都有点难以接受,尤其是杨清音,她的亲戚遍布九大道统,她一直觉得在哪里都挺自在,“九大道统同气连枝,难道只是骗人的说法?”
“当然不是,可你首先得是一棵直立的大树,才谈得上同气连枝,如果只是攀附的藤萝,哪来的同气连枝?别把道士想象成自私自利之徒,等你们活到几百年,看惯了生生死死,了解更多的道统历史之后,就会明白,一切自有其道理,庞山必须凭自己的力量生存壮大。”
慕行秋比其他道士更惊讶一些,他突然想到了公主,她也说过“不要将王室想得太坏”,居然与申继先有相似之处。
五行科首座知道自己没有完全说服这些吸气道士,所以继续道:“还有第二个原因,因为乱荆山的原因,九大道统如今互相提防,连祖师都要封闭瞬息台孤立自家的望山,何况其他道统?不要指望其他道统的帮助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摧毁妖火之山,接上来的事情就是弄明白乱荆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令祖师方寸大乱,却又不肯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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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符箓师的邀请
申继先凌晨时分赶到断流城,当天下午,圣符皇朝的大军也赶到了,刚在东介国扎营,就派人来邀请道士们相聚。
符箓师刘鼎走进客栈庭院,忍不住向道士们炫耀头顶的变化,“三重冠,符箓师最高九重冠,都是一级一级往上升,很少有越级的,我可是从一重直接变三重。哈,一个月以前我还在酒馆里烂醉如泥呢,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刘鼎没喝酒,瘦弱的脸上却红扑扑的,特意低下头,让大家欣赏符箓师的三重冠。
符箓冠前圆后方,由深红色的漆纱制成,上面粘有金色的闪粉,每一层中间还都有编织的金线绳勒住,看上去很华丽,道士们客气地点点头,刘鼎却越发兴奋,目光不知不觉转向杨清音,“道士也有九重境界,你们是第三重吸气,我也是,咱们现在算是平等了。”
“可我们不戴帽子。”杨清音左右瞧了瞧,不明白符箓师为什么专门对自己说这些,“不管是几层境界,外表都是一样的。”
“外观有些差异还是有用的,明尊卑定上下,要不然规矩就乱了。”刘鼎认真地说,颇有点评道统的意思。
“这种事我们决定不了。你来是推销帽子的吗?我们暂时不需要。”杨清音冷冷地说。
刘鼎脸色更红了,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不是不是,跟帽子无关。”他整整衣裳,用正式的语气说:“我奉龙宾会之命,前来邀请诸位道友前往军营一聚,共同商讨应对妖族大军的计策。”
杨清音打个哈欠,“这种事让慕将军出面就行了,我们都累了。要休息,我还要做梦当皇帝呢。”
刘鼎尴尬不已,杨清音已经转身走了。庞山道士又住回了客栈,各有房间。其他道士也都不感兴趣。最后庭院里只剩下慕行秋一个人。
“我跟你去吧,我还能做一些决定。”慕行秋说。五行科首座申继先不想过问世俗的事情,觉得慕行秋一直以来做得都很好,所以也跟左流英一样,放手让他负责一切。
但感觉还是不同了。两位首座将亲自出战,慕行秋就像是专门负责传话的执事人员,不用再忧心忡忡地考虑如何应对强大的敌人,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决定可能会害死多少人,在经历了无比艰难的一个多月以后,他非常喜欢现在的状态。
“慕将军不乘麒麟吗?龙宾会的人都想见见呢。这回可是左辅大符箓师亲自带队,共有四百六十多人。皇京龙宾会共有十三位大符箓师。左辅只比首席差一级,算是全天下符箓师的第二号人物,相当于……道统里的首座吧。”
刘鼎一个劲儿地强调左辅大符箓师的重要地位,慕行秋笑着打断他:“麒麟不懂礼貌。还是不带的好,道统也不太讲究尊卑上下,我们的首座去了,只怕会更得罪人。”
刘鼎讪讪地笑了两声,“有慕将军就够了。”
门外有一小队骑兵等候,但慕行秋更喜欢步行,于是所有士兵都下马,毕恭毕敬地迎请慕将军。
断流城里熙来攘往,街上堆满了无用的垃圾,大量难民涌入,已经大大超出城池的承受能力,许多人走上一整天也只能找到少量食物,但所有人仍然面带喜色,战争的胜利暂时抵消了腹中的饥饿,人人都在珍惜幸存下来的生命,哪怕这生命正在咕咕地提出抗议。
慕行秋所过之处,人群总会变得安静,自觉地让开,默默地注视,好像声音稍大一些就会惊走了慕将军。
“他一点都不强壮,怎么会是将军?”一个孩子大声问,大人急忙将他挡在身后。
慕行秋冲露出来的半颗小脑袋笑着说:“因为我有一柄比别人都大的剑。”他微微转身,亮出背后的大剑。
孩子举起自己的木剑,仔细地对比了一会,“嗯!你是将军。”
人群笑了,紧张与敬畏突然消失,人人都向前挤,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仍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我儿子是玄符军士兵。”一名嗓音洪亮的老者兴奋地说,“他说慕将军是好样的!”
慕行秋向老者点头微笑,突然从人群的兴奋当中感受到一丝难以遏制的悲伤,来源正是这位老者,于是他明白了,那位赞扬他的玄符军士兵,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作为一名不相信鬼神的道士,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丧子的父亲,只能说:“每一位玄符军士兵都是少见的勇士,请为您的儿子骄傲。”
老者咧嘴而笑,昂首四顾,他感到骄傲。
慕行秋加快了脚步,一个大块头挤出人群,大声叫道:“慕将军,还记得我吗?我是铁头啊。”
慕行秋记得这个人,七日诅咒期间,就是他走在最前面,带领人群围堵军营,但他不是妖魔的奸细,只是受到妖术的影响。
“记得。”
铁头一点也不觉得当初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满是横肉的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有人说公主从东介国买来一大块领土,让我们过去安家立业,有人说断流城是西介国最后一座城池,留在这里才安全,在别人家的地方早晚又会被撵走,你替我们拿个主意吧。”
铁头的这句话引来大家的共鸣,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希望慕将军拿个主意。
“听从公主的安排。”慕行秋心里没有明确的主意,因为他不知道公主对东介国的占领能持续多久。
“那就过河去,那里现在属于西介国啦!”铁头大声喊道,于是人群跟着慕行秋一块向大桥移动,没多久传言就变成了慕将军要求大家都去东面避难。
追踪人群情绪的变化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像是飞在高空俯视一条任性而热情的河流,义无反顾地撞向最坚硬的岩石,被迫改变方向之后也不苦恼,反而掀起浪花以示庆祝。
这就是念心幻术借以发力的对象。慕行秋的力量还太弱,只能稍加引导,他想,等到自己能在人心上面移山填海的时候。大概才算是一名合格的幻术师。在这之后还有更强大的道士和妖魔,他们的情绪得到精心而牢固的保护。想穿透都难,更不用说加以引导或改变。
除了一套率兽九变和几十条不太重要的咒语,慕行秋对念心幻术的修行方法所知甚少,整个道统恐怕也没有留下多少正确的记载。可现在他隐隐约约看到一条路,它将一直向人心深处延伸,每深入一层,都会极大地增强幻术的力量。
过桥之后人群四散,道路没那么拥挤了,符箓师刘鼎突然快走几步,转身向慕行秋正式地作揖。直身之后说:“请慕将军原谅我在客栈里的无礼与荒唐,我只是一名凡人,有时候……会得意忘形。”
慕行秋大笑,拉着刘鼎的胳膊一块往前走。“那就得意忘形吧,和三重冠一样,这都是你应得的奖励。”
刘鼎不好意思地笑了,步子变得轻松不少,过了一会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低声说:“都说左辅大人计谋百出,是皇京龙宾会的智囊,慕将军要小心了。”
在旁观那场战斗的数支军队当中,圣符皇朝的两万大军反应最快,前锋五千人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赶到东介国,顺便将西介国的伤兵都带了回来,他们军营就在岸边,大批士兵与百姓正在填平东介国之前挖掘的壕沟、推翻那些无用的墙壁,显出强烈的决战气氛,后面的军队仍在陆续赶到。
慕行秋放眼望去,到处都飘扬着圣符皇朝的旗帜,上面绣着各式各样像文字又像图画的符箓,据说那就是“符”的本字,也是皇室的象征。
除了络绎不绝的百姓,几乎看不到东西介国的痕迹,两**队都被符字旗挡住了,皇朝的标志遮天蔽日。
不出公主所料,胜利果实的抢夺者到了,而且非常强大,若不是她先行一步,东介国可能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军营离大桥比较近,慕行秋等人很快就到了,等在军营辕门之下的人却有些急躁了。
陈知味换上了华丽的官服,远远望见慕将军立刻迎上来,热情地拜见,好像之前的冲突从未存在,甚至一度想要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表示一下深厚的战斗情谊。
慕行秋可以接受虚伪的礼仪,但是不能太过分,于是轻巧地避开,让城守大人扑了个空,大步向军营里走去,刘鼎护在他身边,再不让陈知味靠近。
圣符皇朝的军队被称为黄符军,但盔甲也是黑色的,只是在盔顶和甲衣胸部各有一个黄色的符箓,表示他们的身份。将士们对道士显然非常好奇,但是都很矜持,没有盯住不放,更没有聚过来围观
军营仓促建立,却一丝不乱,主帐像是一座小型宫殿,内部更是富丽堂皇,厚厚的毡毯踩上去如在云端,慕行秋觉得自己像是又进到了妖火之山的核心区域。
西介国的很多官员与将领都在,包括刚刚升官的黄都尉,他对慕将军表现得尤其尊敬,几步抢过来,施以大礼,然后在前引导走向帐篷里面。
圣符皇朝的将领也不少,他们都穿着极为醒目的盔甲,有几件甚至是由金魄、银魄制成,价值连城,造型更是争奇斗艳,每个人的身躯都因此放大了至少一倍,其中一位身后耸立着一对金色翅膀。
慕行秋忍不住想,这些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自己打扮成妖族的模样,自古以来,妖族一直都是被压制着啊,只不过最近才显出让人大吃一惊的实力。
将军们比士兵更矜持,目光在客人脸上停留片刻就算打过了招呼,整个帐篷里的情绪分为两个极端,一种是西介国众人的敬畏,一种圣符皇朝诸将的不屑与怀疑。
最里面坐在主位上的人,却没有一丝情绪流露出来,念心幻术如同石沉大海,对他毫无效果。
那是一个四肢短小、脸却很长的人,戴着高耸的九重冠,没有起身,向慕行秋笑吟吟地说:“七年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里与慕将军重逢。”
慕行秋吃了一惊,他也认出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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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短兵相接
魔种入侵野林镇的那天晚上,一名符箓师牵着毛驴从夜色中走来,告诉九名少年小镇已成废墟,连老鼠都不剩一只,他还想带走少年们,却没有争过庞山宗师宁七卫。
慕行秋一直想知道这名符箓师的身份,可他跟宁七卫总共只有几次接触,每次还都有麻烦要解决,没机会发问。辛幼陶早就表示过西介国没有这样一位矮小长脸的大符箓师,这人很可能来自皇京,只是他也想不到,居然是左辅大符箓师亲自出马。
“冥冥中似有神明注定。”左辅大符箓师感叹道,他不是道士,挡不住七年时光的侵袭,面容比慕行秋记忆中的样子苍老许多,目光却更加深沉,丝毫不受脸上笑容的影响,好像山崖阴影笼罩中的寒潭,“现在回想起来,当年魔族入侵小镇,怕是今日妖族疯狂反扑的前兆吧。”
其他人都不知道左辅大符箓师与慕将军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好奇却不敢发问,帐篷里没有严格的排位,大家看似随意地站着,可是所有靠近主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头弯腰,表现得十分谦卑,将慕行秋引导至此的黄都尉从始至终就没敢抬头,慢慢退到帐篷门口。
只有慕行秋没有低头,“一切未有定论,这时谈起神明还是太早了一些。”
“哈哈。”左辅大符箓师拒绝左右侍者的帮助,自己站了起来,稍显费力,绕过桌案,走到慕行秋面前,仔细地打量他,“你已经是道士了。不管魔种的最初目的是什么,的确帮了你们一个大忙,你是庞山道士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伤感与嫉妒,“只要你愿意。可以维持现在的年轻容貌几百年。而我,七年就让我老态龙钟啦。唉,我只能将这一切归因于神明。”
低等符箓师的寿命与常人差不了多少,如果是高等符箓师,或者拥有皇室、王室的血统。可以活得更长久一些,但也远远比不上道士,只是普通人不会嫉妒道士,实力强大的九重冠符箓师却摆脱不掉寿命短暂的伤感。
慕行秋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讨论长生与神明,四周的将军们自觉地让开,留给两人交谈的空间,他说:“可惜神明好像不会帮咱们打败妖族大军。巨妖王很快就会杀到断流城,除非携手共战,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左辅大符箓师点点头,随意地挥挥手。不见有纸符化灰,周围的声音却都消失了,“得携手,必须得携手,据说今天天没亮之前有一位高等道士来到断流城,此事可真?”
“庞山道统五行科首座申继先,他将与禁秘科首座左流英一道与巨妖王决战。”
“好,很好。”左辅大符箓师再次点头,“有庞山道统两位首座出手,此战无忧。我听西介国人向我介绍战阵情况,庞山似乎要与地面大军分开作战?”
“没错,跟昨天的打法差不多,地面尽量引敌向南,我们引敌向北,然后想办法摧毁妖火之山。”
左辅大符箓师长长地嗯了一声,不再点头了,突然一笑,“慕将军尊名行秋?”
“正是。”
“我记得当年你们有……九个人,可都逃过庞山大劫?”
“嗯,都还好。”慕行秋本来想谈完正事再说往事,对方既然再次提起,他顺势问道:“我很好奇,当年野林镇被魔种入侵,皇京龙宾会是怎么知道的,左辅大人居然正好赶到。”
“道士很少称‘大人’的。”左辅大符箓师笑着说,“我姓曲,曲循规,道士们通常称我曲符师。”
“曲符师。”
“慕道士。哈哈,还是这样顺耳一点。你知道,圣符皇朝龙宾会与九大道统之间有一系列复杂的协议,关系到几乎一切可能出现的事情,在这方面,我得说道统做得无懈可击,你们记性好、寿命长,从来不会遗忘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说到魔种入侵,这事不是第一次出现,所以我们也有一整套的应对方案。魔种总是从望山逃出来,然后穿越群妖之地朝各个方向突围,在这个范围内道统负责追捕。偶尔有漏网的魔种进入各大诸侯国和圣符皇朝,则由龙宾会接手,所以我不是恰好知道,而是与庞山沟通已久,一直就在野林镇等着魔种。”
“谢谢曲符师解惑。”慕行秋说,他探测不到此人的情绪,可他有一种感觉,曲循规说了几句废话才转到魔种,乃是为了隐藏一些事实。
“我能明白慕道士的心情。”曲循规同情地说,只是眼神仍然无动于衷,“谁也不知道魔种每次入侵将人类带到哪去了,按理说这不可能,魔种不可能逃回虚空,也不可能藏在世间而不被发现,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想想都觉得头疼。我甚至在想,妖族这次的反攻规模如此庞大,是不是受到那些消失魔种的帮助?可是又找不到明显的证据。”
慕行秋只是倾听,偶尔说上一句“曲符师的话有道理”,身为一名吸气道士,他没资格参与道统追捕魔种的行动,对此实在说不出什么,芳芳倒是从书中找到不少相关记载,都证明曲循规所言的确没错,那些逃出来的魔种,不是被道士或符箓师彻底杀死,就是突然消失,无缘无故,而且总是伴随着人类的失踪事件。
魔种与凡人,就像是相等的火焰与清水,互相抵消了,却在一群野林镇少年身上发生了偏差。
慕行秋的头也要疼了,数年来的修行让他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千万不可纠缠于任何一件事,这都是将遭遇道劫甚至入魔的前期迹象。
“曲符师好像对下一次战斗的安排不太满意。”慕行秋将话题又转了回来。
“不不,只要是道统的安排,我都没有意见。”曲循规急忙否认,苍老的脸上露出松弛的笑容,“符箓师,即使像我这样的符箓师,也缺少道士的远见卓识,我们的寿命太短,还没明白什么事情就已经垂垂老矣。总之我没有意见,申首座在与妖族的战斗方面经验丰富,我们曾经有过合作,龙宾会上下对他敬佩不已,左首座虽然无缘得见,但是耳闻已久,九大道统几千年来少见的天才。有这两位坐阵,此战稳赢。”
“我不明白,既然如此——请我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曲循规笑了几声,“我相信此战必胜,但是胜到什么程度呢?”
“此话怎讲?”
“是像从前一样,将妖兵彻底消灭一个不留呢,还是像断流城前几战一样,只要能击退妖族的进攻就算胜利?要知道,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打法,黄符军、紫符军、玄符军所承担的任务也会有极大的区别。”
曲循规盯着慕行秋,目光比他这个念心科弟子还要有穿透力,好像两把刀子深深刺进入他的脑袋,然后不客气地观察他的一切想法。
慕行秋目光明澈,渐渐露出微笑,他感受到了,这位九重冠符箓师果然在暗中使用符箓,类似于道统的控心术,可曲循规低估了吸气道士的实力,念心幻术以人心为战场,影响他人情绪的同时也得自保,连日来的战斗,不仅令慕行秋的幻术取得长足进步,他本人的抵抗力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强大。
慕行秋不仅察觉到了曲循规的法术,而且牢牢抓住了它:先是以凤隐之法诱敌深入,随后以狮吼之声乱敌阵脚,最后以豹突之法握敌于掌中。
慕行秋瞬间使用了率兽九变的三种运息之法,成功捕获了曲循规的法术,他也不再客气,顺原路前进,直逼符箓师的头脑,他倒是真想看看典循规在野林镇一事上是否真有隐瞒。
满帐的人谁也没有发现一场短兵相接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左辅大符箓师和慕将军看样子相谈甚欢,前者表现出少有的平易,后者一直在微笑,虽然大家觉得一名庞山吸气道士的地位太低了一些,但是念在慕将军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倒也配得上左辅大符箓师礼贤下士。
在符箓的影响下,其他人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声音,可是能看到他们在交谈,好一会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儿,两人的嘴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动过了,只是互相望着,像一对石头人。
没人敢靠近,甚至没人敢开口询问,龙宾会左辅大符箓师地位崇高,一群武将只有远观的资格。
刘鼎斗胆走上去,隔着十几步就向僵立的两人施礼,发现没有反应,才小心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右手伸出,手掌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符。数十名武将紧张不安地互相打量。
相隔五步,刘鼎啊的一声大叫,急忙后退,他撞上了曲循规布下的禁声法术,手心上的纸符瞬间被烧得精光,本人总算退得及时,没有受伤。
这回大家都知道有事发生了,却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曲循规祭出的符箓他们可打不破。
正在一片混乱当中,曲循规突然大笑两声,声音传遍整个帐篷,“很好很好,就是这样,我已明白慕将军的意思。”
慕行秋告辞,直到走出帐篷的时候仍保持微笑。
典循规同样满面笑容,目送慕将军离开,挥手示意将军们退下,当帐篷里只剩一个人的时候,笑容骤消,接连掏出几只小药瓶,吞下十余枚丹药,坐回椅子上,半天才松了口气,喃喃自语:“念心科、念心科,好霸道的法术,庞山怎么会允许这种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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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天下大势
只差一点,慕行秋就能第一次突入到他人的头脑中,可他在摸索如何辨识图像与声音这方面浪费了大量时间,等到终于找到诀窍,刚刚看到一团模糊的景象,曲循规挣脱了。
符箓师对中断已久的念心科了解极少,曲循规一时大意,折在吸气道士手里,总算反应够快,祭出符箓将自己解救出来,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后怕。
但这仍是一次意外的“礼物”,慕行秋从来没学习过控心术,要不是曲循规这次莽撞的尝试,他永远也不可能自行领悟,虽然没看到什么重要的记忆,慕行秋却对头脑的运行方式有了更直观的了解,开始跃跃欲试地想用在念心幻术上。
但他得先解决正事。
慕行秋前往十里之外的东介**营,刘鼎仍然相陪,一路上惊慌不已,总想问问刚才在帐篷里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开口,在他心目中,左辅大符箓师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却在一名吸气道士手里吃了亏,这让他震惊不已,开始怀疑三重冠对应道士吸气境界这种说法了。
“跟我说实话,符箓师是不是不太喜欢道士?”快到东介**营的时候,慕行秋止步问道。
刘鼎更显惊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牵马跟随的卫兵,小声说:“普通符箓师敬仰道士,大符箓师们……他们只是嫉妒道士的长久寿命,其实他们大多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已经比普通人长多了。只是……什么事情都怕比较。”
符箓名义上也是道统十八科之一,但在九大道统极少有人学习这一科,慕行秋对它的了解不多,只知道绝大部分符箓师都没有道根与内丹,辛幼陶倒是从出生以来就浸淫其中,以至于他认为关于符箓没有什么可解释的,自然也不会多说。
夜色已深。寒风吹来,似乎挟带着雪花,慕行秋去见公主,刘鼎急忙告辞,他有点怕冷,有些符箓衣甲能够驱寒,但不是一名三重冠符箓师能用得起的。
公主的帐篷里温暖如春,刚入外面走进来的人,觉得皮肤都要融化了,她正与少数将领讨论战术。脸上重新戴上了面纱。
慕行秋并不惊讶地看见了辛太傅,他唯一的感觉是公主有点太急迫了,她应该过一段时间才起用辛太傅的。
辛幼陶一直在陪伴姐姐,与将领们站在一起观看书案上的地图,冲慕行秋招招手,“漆无上果然将大军转向断流城了,八万妖兵,八万啊,至少几万年了。妖族从来没集结过如此庞大的军队。”
“这就是他为什么必须转攻断流城的原因。”辛太傅开口了,他现在没有任何官职,算是公主身边的顾问智囊,起码在表面上他做得尽职尽责。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迹象,“妖族大军是漆无上临时拼凑起来的,攻破老祖峰为他赢得了荣誉与信任,可要是连一个小小的断流城都打不下来。他的军队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妖军这回是全力以赴了,听说从北方的群妖之地还有大量妖兵源源不断涌来。”一名将领插口道。
“不是群妖之地,是舍身国。”辛太傅不是那种战场上的将军。但是几十年的西介国紫符军正帅也不是白当,对天下大势了解颇多,“漆无上的军队当中半妖数量极多,兽妖反而是少数,这绝不是群妖之地各部族的特点,只有舍身国才有这么多半妖。”
舍身国位于大陆西北,东边就是广袤的群妖之地,南边隔着森林与庞山、西介国、涂国相望,是一个繁荣的半妖大国,在很久以前就已臣服于圣符皇朝,但不属于十二诸侯国之一。
“不会吧。”辛幼陶有点不太相信,“舍身国一向老实,而且他们不是很讨厌群妖之地的兽妖吗?双方经常开战。”
“时势变了。”辛太傅说,卷起最上面的地图,拿出另一卷摊开,这是一幅天下大势的简略图,“瞧,从群妖之地进攻庞山和西介国并不容易,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万 第 253 章 法,肯定经过了长久的训练,也只有舍身国才能提供如此专业的妖族士兵。群妖之地的部族士兵勇猛,但是不守规矩,就像那些冒进的狼骑兵。”
辛太傅分析得很有道理,慕行秋点头赞同,凑过去看了一眼,这还是他 第 253 章 碎丹毁山的计划透露出去,即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行。
公主没有追问,转移了话题,“圣符皇朝的人来了,比我预料得还快。”
“但还是比公主晚了一步。”慕行秋说。
“不过还是很麻烦,黄符军已经夺走了决战指挥权,等到各诸侯国的军队到来,他们只会听从黄符军的命令,西介国、东介国的军队也不例外。”
“在黄符军里,符箓师的地位好像特别高。”慕行秋来见公主就是要问这件事,曲循规在将军们那里得到的不只是尊敬,还有恐惧,这与西介国符箓师的从属地位全然不同。
“对圣符皇朝的军队来说,大符箓师就是统帅,曲循规阴险狡诈,是皇京最难对付的人之一。”公主看向弟弟,“所以我才想将幼陶送到皇京龙宾会,不过一切随他所愿,他愿意当道士,那就当道士好了。”
辛幼陶脸色微红,他已经喜欢上道士的生活,但王室的责任仍在心中存有一席之地,“我的想法是别太着急,吸气境界算什么啊,怎么也得到达餐霞境界再说当符箓师的事。”
“曲循规去过野林镇,我见过他。”
“咦?就是他?我记得你提起过的,曲循规二十多年前就是左辅大符箓师了,野林镇值得他亲自出马?我没有别的意思,可野林镇的确挺小的,那里的居民失踪之后,西介国都没有再往里面迁移百姓。”
“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公主问。
慕行秋简单说了一遍,当年就是这个曲循规骑着小毛驴从野林镇出来,向九名少年传递噩耗,他记得清清楚楚,自从凝气成丹之后,他的记忆力就变得更强,甚至一些已经遗忘的细节也都重新回到脑海中。
公主想了一会,“皇京龙宾会在西介国做任何事情都会留下记录,可惜都城已破,许多记载都已散失,不过我可以问一下,总有人会记得……”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动,自从断流城遭到妖兵进攻以来,这不算稀奇事了,三人安静地等待,很快震动就停止了。
慕行秋与辛幼陶互望一眼,同时说:“有妖魔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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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破坏规矩
初更过后,一团与夜色难分难解的乌云从西方飞来,躲过了符箓师们设置的重重警戒,从数千丈的高空一头扎下来,直扑断流城,降落过半的时候,撞上了符箓禁制,触发十几道法术,可乌云下坠的速度太快,所有法术都扑了个空,只留下忽隐忽现的亮光,仿佛条条闪电。
初雪正缓缓飘落,介河两岸的人们被空中突兀的亮光所吸引,直到雪花落在脸颊上带来透肤的寒意,才反应过来这个季节的闪电是多么的古怪。
乌云继续极速下降,突然伸出一双长达数丈的翅膀,在空中转了一圈,速度更快,身后拖着十几道鲜红色的光芒,前面则有大量红色光球开路,光球遇见巡逻的飞符就爆炸,为主人开辟出一条前进道路。
奇异的是,地面的人能清楚看到那些红光,甚至能隐约瞧见黑色的巨鸟,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光球即使爆炸的时候也只是骤然放大骤然消失,没有破空的响动。
巨鸟的速度太快了,当守卫各处的符箓师们做出反应,纷纷祭出飞符的时候,它已经降临断流城上空百余丈的高度,就是在这里,它碰到了实打实的障碍。
砰的一声,这回终于发出了声音,整个断流城像玩具似地摇晃了几下,震动一直传到百里之外,慕行秋等人就是这时候感觉到的。
断流城里的难民已经不多,因此没有出现太大的混乱。
巨鸟猛地急转变,重新飞起,尾巴后面的十几道红光狠狠地砸在不可见的法术护罩上面,再次引发震动与巨响,巨鸟还不满足。连续发起进攻,在空中起伏盘旋,成团成片的红光几乎将整个断流城笼罩。
城内还有一些守军以及正在修建法坛的百姓与符箓师,这时只觉得像是乘坐在大船之上。下面就是惊涛骇浪。无不大惊失色。
他们看不到城内道士发起的反击。
慕行秋与辛幼陶御器飞向断流城,远远地就看见一条条五彩长龙从地面升起。正逐渐形成一座广大的牢笼,将巨鸟囚禁其中。
这是申继先在还击,身为五行科首座,他精通金木水火土五类法术。比其他首座要厉害得多,进攻有度,没有追在巨鸟后面发招,而是织就一张大网,断绝敌人的逃亡之路。
在普通人看来,巨鸟肆无忌惮,在道士和高等符箓师眼中。它却面临灭顶之灾。
慕行秋与辛幼陶不担心断流城的安危,以正常速度飞行,仔细鉴赏五行科首座的法术。
“我觉得咱们已经没有用处了。”辛幼陶招出一枚木刺,看着它射入夜空。摇摇头,觉得自己与申继先的实力相差太远,“漆无上如果早就派出这样的大妖,咱们根本挡不住。”
左流英从不出手,目的之一就是示敌以弱,漆无上将大妖都留在身边,是要与乱荆山决战,怎么也不想到小小的断流城会带来这么多麻烦。
“未必。”慕行秋承认这只巨鸟很厉害,比上一次的妖王强大得多,可他的习惯总是先想如何击败敌人,而不是承认实力的差距。
“你有办法?”辛幼陶笑着问,心里不太相信。
“呃……暂时没有。”慕行秋想了想,不是危机临头,他还真找不出太好的办法,上次大战能胜,很大的成分是运气和侥幸,“把它直接引到左流英那里去吧。”
辛幼陶大笑,“那样的话,左流英就再也不会让你做主了。”
慕行秋心中一动,“大鸟要跑。”
“咦?看不出来啊,申首座的网就要成形了,它想跑也……”
辛幼陶话未说完,断流城上空形势突变,那只黑色巨鸟突然又变成乌云,而且是松散的一大片,像是被一股自下而上的风吹动,快速上升。
五彩长龙也在同一瞬间合围 ,乌云遭到分裂切断。
慕行秋和辛幼陶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加快速度,迅速回到断流城客栈里。
除了左流英,其他道士都在,围成一圈,中间站着申继先,正凝视着手中的一片黑色羽毛,空中的红光与乌云都已消失。
两人落地,辛幼陶小声问:“你怎么知道它要跑?”
“它不是来进攻断流城的,而是要确认祖师塔是不是真在这里。”慕行秋小声回答,巨鸟刚才在断流城上空发起的攻击极有规律,显然是在试探防护罩的强度,想通过这种方法推测法器的级别。。
道士们可以施放强大的五行法术,但是大部分持续性法术仍需要借助于法器。
申继先证实了慕行秋的猜测,“这是一只黑凰,以孪影妖术过来查看断流城的情况。”他扔掉手中的羽毛,“它只牺牲了一片羽毛。”
申继先本可以追踪那只停在高空中的黑凰本体,但是不想离祖师塔太远,只好放过它。他看着院子里的道士们,好一会之后才说:“我今年六百七十八岁了,自从二百二十一岁那年达到星落七重,在修行之路上就再也没有前进半步。我还以为自己的有生之年就这样过去了,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宗师生死不明,祖师封闭望山,而我会与几名吸气道士并肩作战,保护祖师塔。”
“我们已经保护三次了。”杨清音提醒道。
“你们做得非常好。”申继先笑了,“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我相信就连左流英,心里面其实也是吃惊的。我想说的是,天地巨变,这才只是开始,一切常规手段都没用了。好比黑凰和孪影妖术,我只在书里见到过,今天却亲眼得见。妖族的实力出人意料,咱们也不能再墨守成规了,何况庞山还欠你们一个人情,光是几件法器是还不清的。”
一共八名道士,全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杨清音寻思了一会露出笑容,“比法器更好的东西就是修行了,难道你想给我们……”
“没错,道火婴儿丹,我要给你们每人一枚。”
杨清音和小青桃同时惊喜地叫了一声,其他人却不知道这是什么丹药,辛幼陶甚至小声嘀咕道:“听名字怪吓人的。”
申继先看向小青桃,“裴……淑容,对吧?你是我五行科弟子,还好,因为你,我脸上有光。”
小青桃之前跟首座总共没见过几次面,更没怎么说过话,如今被他当众表扬,脸一下子红艳艳的。
“你说说,这道火婴儿丹有什么用途。”申继先马上又补充一句,“说详细一点,我瞧许多人好像对咱们五行科灵丹一无所知啊。”
小青桃郑重地点点头,咳了一声,“修行并非总是循序渐进,所谓‘苦功千日成于一时’,意思是说修行很长时间,才会在某个瞬间突破,其实潜力早已足够,甚至超出几倍,只是因为其它原因迟迟不能再上一层。道火婴儿丹就是用来破除‘其它原因’的,只要自身修行足够,就能将潜力化为法力,上升几个层次。”
“没错,但是不能跨越境界。”申继先摊开右手,手心里多了一只盒子,“它可能令你从吸气一重直接升到七重,但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你到达餐霞境界。境界提升不只看法力,还有心,心有中有道劫未度,即使辛苦百倍,即使潜力早已达到标准,还是迈不进新境界。”申继先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与左流英的区别。”
大家的眼睛都亮了,他们不关心申继先为什么不能升到注神境界,只是对自己能得到这份奖励而兴奋。
“这玩意儿很贵重吧?”杨清音听说过道火婴儿丹,了解得却不多,“而且只允许五行科弟子服用。”
“修行是一件熬岁月的苦差事,五行科弟子却时常要出去斩妖除魔,耽误不少时间,所以道统定下规矩,道火婴儿丹只奖励给表现出色的五行科弟子。”申继先叹了口气,“可是规矩挡不住妖兵,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所以这既是奖赏,也是迫不得已,你们变得越强,对我的帮助越大。”
“可我已经吸气七重,吃了它岂不是也没用?”大家都想赶快拿到道火婴儿丹,只有杨清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你可以留着,也可以现在就吃,虽然不能让你达到餐霞境界,但是等你自己迈出这一步,照样可以提升一两个层次。”
“难道我的潜力不够一下子提升四五个层次吗?”
申继先摇摇头,不再回答杨清音的问题,打开小盒子,露出里面的丹药。
十余枚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火球,它们真的在燃烧,甚至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申继先拿出一枚,看样子一点也不觉得灼热,先递给了小青桃,“潜力是你们自己的,可是潜力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很难控制,道火婴儿丹可以将它激发出来并从此固定下来。所以服食丹药之后能取得多大的提升,完全取决于你们曾经下过多大的苦功、拥有多大的潜力。”
最后一个领到丹药的是慕行秋,申继先看着他,“即使是修行逆天之术的道士也不会拒绝帮助。”
慕行秋没想过要拒绝,伸手接过丹药,入手果然很烫,要不是修行之后体质远远强于凡人,还真受不得这种热度。
“没有良辰吉日,现在就吃吧。”
八名道士同时吞下丹药,连杨清音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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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吞烟道士的警告
道火婴儿丹不会即时生效,要等一到三天,申继先收起盒子,笑着说:“别着急,潜力越大,生效越慢,三天之内妖兵还到不了断流城,你们尽量不要施法,如有妖魔入侵,交给我就好。”
五行科首座回到自己的房间,八名道士站在庭院里静静体会,杨清音首先开口,“你们很快就能知道效果,我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真是倒霉。你们觉不觉得这玩意儿的味道很怪啊?”
“可不,在手上的时候有点烫,吃到肚子里却一点也不热,味道就像是……就像是……”小青桃形容不出来。
“就像煮过头的烂菜叶。”慕行秋说。
只有他吃过这种食物,其他人却一块点头,他们对“煮过头”和“烂”更有同感。
“我希望从吸气三重直接升到七重。”辛幼陶很自信,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有点怪,他诧异地说:“我一直很努力修行啊,而且……我觉得自己有许多潜力没有发挥出来。”
道士们都笑了,辛幼陶面红耳赤,但仍然坚持己见。
“我希望所有首座都能像申首座这样,奖惩分明,尤其是——”沈昊用目光指向左流英的房间。
道士们都点头,短短的一个月,他们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战斗和同伴的死亡,从左流英那里却没有得到半个字的感谢与赞扬,就连他们的法器,一开始也说是借用,直到申继先到来,才改口说不用归还。
“对啊。”杨清音抬手在额头上轻轻一拍,“仔细想想,左流英实在太过分了。可申继先用几句表扬和一枚道火婴儿丹就把咱们打发了,也太小气了。咱们做了这么多事,应该得到更多更好的奖励才对。”
八名道士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觉得自己受到了亏待。甚至没注意到雪花渐渐增多。
“人心不足。”芳芳带着秃子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这就是左首座不给你们奖励的原因。怕引起你们的贪婪之心。”
“他就不怕引起我们的反叛之心?”杨清音瞪起双眼,放开喉咙喊道:“左流英!申继先!我们的话都听到了吧?还有好东西就快点拿出来!”
两位首座都不回应。
“你们慢慢激发潜力吧,我要去城外巡视了。”芳芳御剑升起,“我得加倍努力。才可能被奖励一枚灵丹妙药。”
她冲众人眨眨眼,带着秃子飞走了,远远还能听见秃子在问:“我得立下多大功劳才能得到一具身体?”
慕行秋刚要召出法剑,想起现在还不能施法,只得望着夜空中的背影,雪势渐大,很快连那背影也消失了。
“秦凌霜也应该得到奖励啊。”杨清音抱不平。“难道帮助修复祖师塔不是功劳吗?要怪就怪左流英,不把她的功劳告诉申继先。”
小青桃嘻嘻笑道:“芳芳就算要奖励也不要道火婴儿丹。”
“为什么?”
小青桃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吐了下舌头,“告诉你们也无妨。这又不是坏事,芳芳已经突破吸气七重,取得餐霞道果了。”
庭院里的八名道士目瞪口呆,好一会沈昊才愕然道:“这怎么可能?前些天她还只是吸气六重啊。”
杨清音更不相信,“什么?她已经超过我了?是她告诉你的?肯定是吹牛,不可能!突破境界是很难的,绝对、绝对不可能。”
“芳芳可不会吹牛。”小青桃急忙辩解,“就是几天前,妖族乱发诅咒的时候,她升到吸气七重,然后直接取得餐霞道果,左流英亲自护持,所以芳芳相当于已经得到奖励了。”
迎战诅咒期间,大家都很忙乱,极少来客栈,芳芳也没走出过房间,居然悄没声地取得了重大进展,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为什么没告诉我?”慕行秋不小心说出了疑惑,他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芳芳的人,没想到她却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先告诉了小青桃。
“大概她以为你们两个心有灵犀,你早该猜到了吧。”杨清音打了个哈欠,走向自己房间。
“芳芳想找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结果让我先说出来了。”小青桃又吐了一下舌头,迈着碎步,也走了。
慕行秋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跟芳芳单独相处过了,又一次想御剑飞起,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
沈昊笑着在慕行秋肩上拍了两下,也向自己的房间走向,突然转身对辛幼陶说:“嘿,你的道火婴儿丹好像开始起作用了。”
辛幼陶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沈昊在嘲笑自己潜力不多,马上反击道:“想打赌吗?哦,不行,你打赌总输,肯定不愿意……等等我,你这个家伙。”
庭院里空了,只剩下慕行秋一个人,大家其实都在找借口回房存想修行,想感受一下自己的潜力有多少、丹药是否开始产生效果。
他们是一群吸气道士,可以无畏地去与妖魔战斗,可一旦牵涉到修行,每个人都像孩子一样存着小心思。
慕行秋心里也怀着一团火,进入庞山已经七年了,他自问在修行上从未懈怠,若干次显示出深厚的潜力,应该比别人走得更远才对。
慕行秋也经常存想,但这不是念心科最常用的修行手段,他在薄薄一层的雪地里打拳,渐渐增加运气法门,直到九种同用,幻化出九条手臂,每一条手臂的拳法都稍有区别,形成一个拳影光罩,将他的上半身笼罩其中。
拳法并非念心科的进攻手段,这只是一种磨砺的方法,就像工匠手里的刀斧锤凿,无论工具多么精良、被运用得多么纯熟,最后展现出来的作品却不应该有它们的影子,越是完美的作品越是如此。
慕行秋练得兴起,几乎感觉不到疲惫,九条手臂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广。最后将下半身也笼罩住了。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只是一会,他停止练拳,发现幼魔就停在面前不远处。也跟他一样垂下双臂吐出一口气。再远一点,十几步之外。站着兰奇章。
两名道士隔着幼魔互相凝视,谁也不说话,幼魔转过身,飞到兰奇章对面。冲他缓慢地发出咔嗒声,声音低沉似乎在威胁,但是没有动手。
“这是今年 第 255 章 。
兰奇章抬头看了一眼从天而降的雪花,夜色正深。但他不受影响,片片雪花在他眼里清晰无比,只要愿意,他甚至能看清每一片雪花的形态。“你一定要选秦凌霜吗?”
慕行秋一愣,随后大怒,生硬地说:“这跟你无关。”
“我并非替自己着想。”兰奇章不为所动,脸上甚至露出习惯性的微笑,“你会成为她的拖累。”
“嗯?”
“想必你也知道,道士可以选择自己的凡缘与道缘,这种选择就像是法术,从一开始就带着斩断情劫的想法,所以双方受益,互不拖累。有一种情况最糟糕,那就是情缘不是出于选择,而是随性所至,沉溺其中,渐渐地为情所困,再想斩断将会十分困难。情劫不度,修行不进,秦凌霜正在被你所困,这将会极大地影响到她的修行。”
慕行秋笑了,怒意一扫而空,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对兰奇章说出接下来这番话,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将它们宣诸于口,“芳芳没有选择我,我也没有选择她,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也会自然而然让它进行下去。”
兰奇章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显出一分困惑,“你修行的是逆天之术,应该听过这句话,‘修行即是逆天’。”
慕行秋点点头,他当然听过,这是孟元侯曾经对新弟子们宣讲的道理,而且他能一字不错地背下来:“天要你只活几十年,你非要寿延百年、千年;天要你每天吃吃睡睡,你非要辟谷不食、无眠无休;天要你跃不过数尺、力不过百斤,你非要蹑空踏云、力能摧山……”
“所以你还要讲什么自然而然?”兰奇章加重了语气,像是在训导刚入门的弟子,“道士体味自然、操控自然,可不会混于自然。情是自然,所以咱们才要用法术召唤它、斩除它。你与秦凌霜想自然而然,其实已经误入歧途。”
幼魔的咔嗒声越来越响亮,手舞足蹈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可它这次不是在发怒,而像是大笑,虽然这笑声很古怪,像是一千只螃蟹在晃动前螯。
慕行秋也笑了,他知道,幼魔即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他无法否认也无法斩除,“你弄错了一件事,没有‘咱们’,我不是必须当道士,芳芳也不是,如果修行受阻——那就停止好了。”
兰奇章显得更加困惑,一名道士不将修行当成毕生唯一的追求,这可太奇怪了,“你可以停止修行,我也可以,秦凌霜不可以,她是天生的修行者,甚至有可能超越左首座的成就,她是庞山道统的下一个希望,你不能成为她的阻碍。”
作为一名吞烟道士,兰奇章对情绪的控制已经非常稳定了,这时却显露出明显的怒意,“请你不要那么自私,秦凌霜已经替你承受了魔裔诅咒,你应该……”
“你说什么?”慕行秋的心突然一阵慌乱。
“魔裔诅咒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几名妖族愚蠢的进攻,它是切切实实的力量,你没有感受到,是因为秦凌霜将诅咒转到了自己身上。”
噗,幼魔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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