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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段记忆

    芳芳喜欢在雪中飞行,天目会受到一定影响,遍体生寒却让她感觉到自由自在,她已是餐霞道士了,飞行速度比从前快得多,很快就围绕断流城飞了一圈,然后向西飞行,直到百里之外。

    符箓师们在空中放置了大量用作监视的飞符,一张张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纸,以竹片作骨架,上面画着复杂的图案,像是简陋的无线风筝,在固定的区域内来回飞行。不是每一张都能抵抗雨雪,许多飞符因为不堪积雪的重负,越飞越低,最后坠落到地面,成为一团无用的废纸。

    芳芳靠近飞符,吹去上面的雪花,施放简单的除湿法术,她对符箓了解不深,所以不敢做得太多。有两只飞符在得到芳芳的帮助之后上下晃动了几下,似乎在表示感谢,芳芳猜测这大概是地面上的符箓师操纵的结果。

    秃子比芳芳更开心,他飞得不够快,所以牢牢固定在芳芳的肩上,张嘴去咬雪花,厌倦之后又用空闲的一缕头发撩拨飞符,偶尔遇到一股强大的寒风,他就不停地张合嘴巴,慢慢扭转方向,吹出不同音调的呼声。

    “再快点!”秃子大叫,脸颊像风吹麦浪一样起伏,嘴里仍然发出呜呜的叫声。

    芳芳加快了速度,道袍猎动,脸上却不受影响,迎面而来的风雪连她的微笑都无法冲淡,没多久,她停下了,再往前几十里就是不洁之气占据的领地,贸然冲进去可能会有危险。

    “怎么停下了?”除了附近的雪花,秃子什么也看不到。

    “快到妖族的地盘了。”芳芳用天目望去,惊奇地发现不洁之气也受到雪花的影响,似乎有萎缩与稀薄的迹象,“咱们该回去了。”

    “那绕点远路,尽量多飞一会。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芳芳笑着答应一声,转而向南,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才折回断流城。她向南方也望了一会,数支诸侯国的军队正在风雪中艰难地向断流城行进,即使有符箓在前面劈风斩雪,马匹在雪雨掺杂的地面上仍不敢跑得太快,时不时有士兵从马背上掉下去。

    几支军队离得已经不远了,不等天亮就能到达断流城。

    “这次大战我一定要参加。”芳芳低声自语。

    “我也要参加!”秃子大叫,用力地磨牙,“我要是咬住谁。打死都不松口,哦,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那就更不会松口了。”

    芳芳飞回断流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雪势仍然没有变弱的趋势,地面上积了几寸的雪,下层的雨雪正在凝结成冰。

    客栈庭院里仍有一个人在练拳,幻化出来的九条手臂,即使是天目也无法分辨真伪。慕行秋正练得兴起。积雪上面却只留下淡淡的脚印。

    芳芳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秃子也闭紧嘴巴,直到慕行秋收势之后他才兴奋地叫道:“小秋哥,我们也要上战场。”

    慕行秋冲他们笑了笑。“小点声,其他人都在休息。”

    秃子压低声音,“如果我立功了,可以自己选奖励吗?”

    “你不是想要一具身体吗?”慕行秋走过来。

    “我又不想要了。不是自己的身体,用着不舒服,而且我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挺好的。其实我想要一面镜子,我的镜子全在老祖峰,一面也没带出来,唉,如果我有心,一定伤心死了。”

    “嗯,我会替你要一面镜子。”

    秃子面露喜色,“不要普通的镜子,我要跟你们一样的铜镜,能发光的那种。”

    “你没有法力,铜镜可不会发光。”

    “那我也要。”秃子飞在空中跳了两下,声音不自觉大了一些,又急忙压低声音,“道士的镜子闻起来味道都不一样。”

    慕行秋从百宝囊里召出自己的那面铜镜,“打完这一战之后,左流英和申继先不给你镜子,我就把这面送给你。”

    秃子用更低的声音欢叫,立刻冲到铜镜面前,围着它绕了一圈,贴近了用鼻子轻轻嗅闻,“像刚刚熬出来的糖浆,咦,上面还有字呢。”

    铜镜是圆形的,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细细观看,果然在正面边缘发现了几个字,正好环绕一圈,用的是古老字体,慕行秋只能猜出两三个字,芳芳轻声念道:“百炼神金,象天圆形,鉴宝天地,威伏魔精。”

    慕行秋转过铜镜,背面也有两个像是符箓一样的大字,慕行秋一直以为那是普通的图饰,芳芳看了一会,勉强念道:“月轮,好像是这两个字。”

    “原来铜镜还有名字。”秃子恍然,用一缕头发在镜面上轻轻摩挲,更加喜欢了。

    除了自己炼制的主法器,几名道士的其它法器都是庞山物祖堂的珍藏,吸气道士本来连鉴赏都没有资格,因为这场大变故,每人分得一套。

    芳芳也拿出自己的铜镜,她还一直没有用过,比慕行秋的月轮镜稍小一点,正面边缘的文字一模一样,背后的字却明显不同,“应该是……奔曜。”

    “好怪的名字。”秃子的目光在两面铜镜上转来转去,“曜就是星星,所以这两面镜子一个叫月亮一个叫星星,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儿。”

    两人同时一笑,芳芳收起铜镜,“我要去见首座,西边的不洁之气好像有些变化。”

    慕行秋点点头,“把秃子留下吧,我们很久没聊天了。”

    “我要留下,我要留下。”秃子蹦蹦跳跳,芳芳应允,自己去见左流英。

    慕行秋带着秃子走出客栈,进入无人的街道,踏雪闲逛,秃子非常高兴,在他前后左右飞来飞去,甚至闯入无人居住的房舍,不管见到什么东西,都要加上一句“我家里从前也有”。

    走出两条街之后,秃子厌烦了,回到慕行秋肩上。“小秋哥,你要跟我聊什么?”

    “你们在左流英房间里都做什么?”

    秃子想了一会,“左流英天天对着祖师塔呼吸,兰奇章对着一堆法器施法,他累的时候就换芳芳,我和曾拂聊天,哈哈,她老大不小了,什么都没见过,还得我讲故事给她听。累了我就睡一觉……”

    “芳芳最近是不是也比较累?”

    “啊?她……还好吧……最近我总在睡觉……”秃子突然支吾起来。

    慕行秋没有强行追问。笑着说:“我要在你身上试一个小法术,你愿意接受吗?”

    “愿意,可是我没有身子,哪来的‘身上’?”

    “有脑袋就够了,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困倦,还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进脑子里,不要管它,也不要试图阻止,你就……”

    “我就干脆睡着得了。”秃子抢着说。闭上双眼,“来吧。”

    慕行秋没学过控心术的法门,只在曲循规身上尝试过一次,这时再次施展念心幻术。寻找当时的感觉,慢慢进入秃子的思维。

    秃子的情绪比普通人还要简单,对慕行秋完全没有戒备,念心法术得以轻易向深层进入。在外围试探了一会。慕行秋渐渐找到诀窍,发现对秃子没有什么危害,于是放心大胆地观察秃子的脑子。

    这是一次合理的尝试。秃子本来就很单纯,对他又没有任何抗拒,慕行秋半生不熟的幻术因此能够产生效果,否则的话,即使只是一名普通人的头脑,他也不可能突破。

    记忆像厚厚一层摞起来的纸,每一张都是一段长短不同的画面与声音,互相影响互相叠加,得有一定的技巧,才能将它们分离出来。

    秃子的记忆也比较简单,远远不如曲循规的复杂,尝试了几次之后,慕行秋终于能够一张张地揭开,于是鲜明的场景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像是栩栩如生的梦境,声音也直接在脑子里响起,而不是传入耳中。

    慕行秋看到芳芳在雪中飞行,施法吹去飞符上面的积雪,他忍不住微笑,险些因此中断念心幻术,急忙收束心神,加快翻拣的速度,很快,他看到了左流英房间里的情形。

    一间普通的客房,桌椅床架等物品都堆在角落里,空出大部分,左流英在离地数尺的半空中结跏趺坐,两手分别捏出不同的法诀,两座一模一样的祖师塔围着他缓慢地旋转。

    慕行秋再次加快速度,屋子里的人走来走去,只有左流英从来不动。

    很快,他见到了芳芳突破吸气七重达到餐霞境界的场景,她也坐在空中,与左流英面对面,全身笼罩在一层浮光当中,看上去很轻松,只是脸色略有些憔悴。

    再往前就是七日诅咒期间了, 第 256 章 略带愤恨地问:“这么做值得吗?”

    疲惫的芳芳露出微笑,“从他骑马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一切,也是我全部的道劫,我愿意为他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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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道火淬丹

    秃子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尤其喜欢在小秋哥肩上打瞌睡这段时间:“这是我睡过的最舒服的一觉,从前我偷拿家里的蜜饯,躲在草垛上面吃,吃累了就睡,都没这么舒服。”说罢,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虽然他已经好几年不知道困倦是什么感觉了。

    “我一定要参战,我可以坐在麒麟头上,它们会愿意的……”回左流英的房间之前,秃子仍不忘念叨这件事。

    雪已经停了,慕行秋站在客房里,发了一会呆,坐在床上进行存想,在身边点燃了一根百夜烛,火苗上面平悬着一片青木香叶,这都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老祖峰被毁之后,对他们这几个幸存者来说反而变得廉价了。

    慕行秋很快进入平静状态,呼吸绵长,几近于无声无息,他好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存想正好可以代替睡眠,让他恢复精力。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天边即将放亮,坐在床上的慕行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服下的道火婴儿丹开始生效了。

    申继先说过,潜力越大生效越慢,慕行秋此时已经脱离存想状态,所以他非常惊讶,还有一点失望,他以为自己的潜力应该不至于此,转瞬之间,他就没时间想这些了,全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道火淬丹。

    慕行秋现在是吸气四重,这表明他经历过三次道火淬丹了,老实说,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全身经脉内的法力快速流动,不停地涌向上丹田泥丸宫,在那里大量聚集之后迅速下涌至中丹田绛宫,在这里得到进一步增强,然后坠到下丹田,变得像火一样灼热。

    这就是被道火点燃的丹火了。它将下丹田当成熔炉,对已经成形的内丹进行淬炼。

    内丹是最稳定的法力来源,一名道士可能在特殊情况下激发出强大的力量,甚至超过自己的修行境界,但是只能维系一小会,过后对身体的伤害也非常大。内丹提升之后则能将力量稳定下来,不用特别努力就能释放,对身体也没有任何伤害。

    道火婴儿丹的作用就在于此,任何丹药都不可能创造出力量,它也一样。它只是将道士的潜力激发出来,淬炼内丹,从而将潜力变成随时可用的法力。

    慕行秋的下丹田越来越热,就像怀着一整块正在噼啪燃烧的木炭,而且越燃越旺,他必须让心境冷静下来。这就是道士必须修心的原因之一,平时心境乱一点没事,每到道火淬丹或者更重要的提升道果之时,心静就是非常重要的素质了。一旦心乱,无异于火上浇油,轻则丹田受损,重则内丹不稳。都会令修行受挫,甚至出现倒退现象。

    慕行秋努力清空脑海中的一切,燃烧的百夜烛和青木香叶都能提供一点帮助,让他的心境更纯粹更安静。

    他并不担心。道火淬丹的过程虽然痛苦,比凝气成丹还是轻松多了,经历过那种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脱胎换骨,大部分道士都能承受住吸气境界的道火淬丹,慕行秋的凝丹比其他人都要凶险,这让他的忍耐力也更强一些。

    道火淬丹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几名道士陆续走出房间,立刻就发现了慕行秋房间内的异常,全都轻手轻脚地走路,说话也压低了声音。

    “他是第一个吗?”杨清音一手捏着下巴,打量慕行秋的房门,稍显意外。

    七名道士都走出来了,互相看看,全都点头,他们也经过了一夜的存想,却没有迎来丹药生效。

    沈昊咧嘴笑了,“慕行秋修的是逆天之术,把潜力提前消耗光了,所以没剩下多少。呵呵,我终于能超过他了。”

    “那可不一定。”小青桃对道火婴儿丹的了解比别人更多一些,露出沉思的表情,“所谓潜力多少是相对本人而言,没准小秋哥的一点潜力就比得上别人的一大块呢。”

    “我不信,这回我一定能超过他。”沈昊摩拳擦掌,“希望最后一天我的丹药才生效。”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野心勃勃呢,原来都想吃枚丹药就升到吸气七重啊。”辛幼陶还记得昨天自己表决心的时候受到的嘲笑。

    几个人小声讨论,申继先出来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望山祖师异常,乱荆山情况不明,庞山前途未卜,五行科首座仍然笑呵呵的,洁白的须发能与地上的积雪媲美,“嗯,半个时辰过去了,看来慕行秋已经达到五重,正准备升到六重,不错不错。”

    道士们都吃了一惊,沈昊也有点含糊了,开始相信小青桃的话没准是正确的,慕行秋的一点潜力比别人的一大块潜力还要多。

    “你们都留在客栈里,丹药生效之前不要离开。”申继先望了一眼天空,“我至少三百年没做过查看敌情这种活儿了……唉,还以为自己能一直指使别的道士呢。头疼,真是头疼。”

    申继先没有御器,直接飞到半空,向西边望去,突然消失了,就连道士们也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辛幼陶呆呆地说:“咱们就算都升到吸气七重,对申首座恐怕也没有多大帮助吧。”

    小青桃摇头,“不对,申首座就算再厉害,也只是独当一面,妖魔不笨,总会从其它方向渗入,这时就需要咱们了。总之人越多越好。”

    大家一会讨论战术,一会争议慕行秋的潜力有多少,都很开心,保护断流城和祖师塔的重担终于转到两名首座肩上,他们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慕行秋还没出来,沈昊的脸色有点不对了,“他真要升到七重吗?这个……也太过分了吧。”

    虽然人人都想借助道火婴儿丹一步升到吸气七重,但都知道这基本不太可能,尤其是五行科的小青桃,“大部分服药者只能升一、两重,小秋哥能升三重,真是了不起。”

    沈昊大感沮丧,转向辛幼陶,“看来我超不过慕行秋,只能超过你了。”

    辛幼陶撇撇嘴,“别急,走着瞧。”

    客栈大门外突然响起急迫的敲门声,沈昊去开门,符箓师刘鼎一头撞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慕将军呢?”

    “他不能出来,你有什么事?”沈昊问。

    刘鼎大口喘息数次,“一群散修被黄符军抓起来了,包括之前帮助过断流城的那些人,午时可能就要被斩首,得想办法救救他们。”

    杨清音走过来,大惑不解,“你说明白一点,到底怎么回事?黄符军为什么要抓散修?那些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刘鼎恭敬地向杨清音行礼,然后才说:“你们是道士,可能不太了解,散修……的名声不太好,许多人都遭到通缉,比如那个欧阳槊,还有他师父洪福天,都是应国王室一直在追捕的逃犯,这回等于自投罗网了。”

    几名道士早在棋山的时候就听说过洪福天遭到通缉的说法,却从来没当回事,没想到这种时候黄符军居然真的抓人。

    杨清音怒道:“这就叫过河拆桥吗?妖兵还没被彻底击败呢,居然就要杀一块出过力的人。不行,这件事我得管,他们都不能离开客栈,我跟你走一趟。”

    刘鼎犹豫了一会,“慕将军如果能去……”

    杨清音一把将刘鼎推出大门,“慕行秋是老娘的跟班,难道我说话的份量不如他?”

    刘鼎呆了呆,说出一连串的“好”,跳上马引路,杨清音早已御剑飞起,直奔介河东岸的黄符军营地。

    道士们都已习惯杨清音的急脾气,倒也不担心,就连最了解散修情况的辛幼陶也说:“庞山道士亲自求情,黄符军会刀下留人的。我就是奇怪,这些散修明明已经告辞,为什么还要回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又是一个时辰之后,慕行秋还是没从房间里出来,杨清音也没有返回,道士们有点不安了。

    “就算升到吸气七重也该结束了啊。”沈昊疑惑地说。

    “是啊,凭丹药是不可能突破境界的,七重就到头了。”小青桃更感到不可理解,“咱们要进去看看吗?”

    辛幼陶急忙阻止,“对面就是左流英,他不出来,那就是没事。”

    话音刚落,左流英的房门开了,出来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兰奇章。

    “两个多时辰了。”小青桃担忧地说。

    兰奇章点点头,平淡地说:“没什么大事,我去瞧瞧。”

    兰奇章走进慕行秋的房间,关上房门,留下几名道士疑惑地面面相觑。

    慕行秋仍坐在床上,脸、手,露出的皮肤都像燃烧的炭一样红,全身微微颤抖,头顶有丝丝白气升起,任何一名经历过道火淬丹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兰奇章脸上没有一丝焦急之色,镇定地取出一件件法器,蜡烛、油灯、铜印、铜镜等等,共是七件,全都飘浮在他与慕行秋之间,然后他开始低声诵经。

    慕行秋脸色稍缓。

    兰奇章停止诵经,和蔼甚至有些怜悯地看着对面的青年道士,“这就是为什么道士不可以动真情的原因,本来你可以升到吸气七重,只因一念之动,却在五六重之间挣扎。秦凌霜比你更有天分,修行速度也更快,因此,她在道火淬丹时可能遇到的危险也比你严重百倍。”

    (今天下午上火车,十五号回来,有一些个人的事情要处理。期间尽量保证每天两更,时间可能不太稳定,望谅解。)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念之动

    凝气成丹还不久的道士通常都有一位引路人与护持者,这个人不是师父,他不能传授什么,只是答疑解惑、指点路径、防止入魔,有人像兰奇章一样负责,甚至替新弟子守门,也有一些人敷衍了事,毕竟修行是个人的事情,太多的帮助反而不好。

    对念心科唯一的弟子慕行秋来说,类似的角色由林飒担任。

    念心科中断多年,修炼法门大都被毁,林飒只记得这一科不好的方面,所以没办法给予具体的指点,只能就修行过程中所有人都要注意的问题做出提醒。

    “情与欲,永远都是修行路上最大的障碍。”壮硕的林飒通常以这句话开头,神情严肃,道袍微颤,即使是说起魔种的时候都没这么正式,“说到底,内丹是个自私的玩意儿,它的力量太强大,所以要求拥有者只能想着它,全心全意地保护它。”

    “用初代三祖的话来说,道士的一生都在追求自我圆满,情与欲却总会让你的自我上面产生缺口。”

    林飒是餐霞道士,离大圆满还差得远,因为有伤在身,修行停滞数年,心中难免怅然,说着说着就会无声地叹一口气,待到发现这会对慕行秋带来不好影响时,又急忙露出微笑,“没有具体的事情可以说,咱们就打比喻吧。爱财之人将金银珠宝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内丹不喜欢;心怀仇恨之人,时刻惦记着仇人,内丹也不喜欢;即使是那些自怜自爱的人,内丹也不喜欢。爱恨情仇、七情六欲皆有对象,都会令自我缺少,不得圆满,这其中,情劫是影响最大的一种。”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林飒脸上的神情既困惑又向往。“我打算到吞烟境界之后再结凡缘,最好像左流英一样,根本不需要度情劫。再瞧你们,一群吸气境界的小道士,居然开始大言不惭地谈论凡缘、道缘了,把自己当成没有内丹的普通人了吗?”

    林飒半开玩笑半严厉的表情出现在慕行秋的脑海中,记忆如此清晰而真切,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只高高鼓起的肚皮。

    慕行秋的道火淬丹出了问题,他成功地升到了五重,顺利到达六重。在向七重冲刺的时候,静如止水的心境却出现一丝波动:水面上出现了芳芳的容貌,微微一笑,还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抬手遮嘴。

    就是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波动,芳芳的影像甚至没有过多停留,笑容还在脸上,人就已经消失不见,慕行秋的心却慌乱了,一丝波动引发另一丝波动。一生二、二生四……波动越来越强烈,最后掀起了巨浪,他再想恢复最初的平静状态,已不可能。

    道火溢出了下丹田。只是一点,却在瞬间蹿遍了全身经脉,令他倍感灼热、肌肤欲裂,脸色红如烧炭。

    林飒的形象就是这时候出现的。面貌逐渐清晰,声音一字比一字响亮,慢慢地竟如雷鸣一般。

    “如果书上说得没错。爱一个人就是将对方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这是修行大忌中的大忌,你将自我丢失了,内丹又怎么会留在你的体内呢?小心啊小心,我瞧你在情劫上早晚要摔一次大跟头,希望你能经受得住,还能爬得起来。”

    慕行秋想起他当时问过的一句话,“这样说来,道士们修行到最后岂不是变得无情无义无欲无求,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呵呵,所以最高的服日芒境界才难以达到嘛,就算是最厉害的道士,心里也总会剩余一点情与欲,哪怕只是一点,也无法攀至巅峰。最要命的是,如果你真的达到无情无义无欲无求的状态,这仍然是一劫空劫。物极必反,圆满为空,度不过此劫,你不过是一个既古怪又厉害的道士,仍然无法取得服日芒道果。左流英可能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

    空劫离慕行秋还是一个十分遥远的威胁,他甚至无法透彻理解其中的含义,事实上,他现在所经历的连情劫都算不上,只是一次小小的波动,像一次预演,所以兰奇章能够提供帮助,施法将他解救出来。

    在经脉中乱蹿的道火重新回到下丹田,继续淬炼内丹,慕行秋肌肤上的红色渐渐消失,心境界终于恢复平静。

    兰奇章收起法器,却没有走,他知道慕行秋的道火淬丹即将结束,这种事情一旦中断就再也无法继续了,慕行秋的潜力本可以一步达到吸气七重的,现在大概只能达到五重、六重的样子。

    时间比他预计得稍长了一点,又过了足足两刻钟,慕行秋才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兰奇章,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到来。

    慕行秋刚刚经历了一段奇特的感觉,他还没有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兰奇章更不会知道,他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显出微笑,“你明白了吧?真正的情劫比你刚才的状况要痛苦百倍,这就是你给秦凌霜带来的麻烦。你是一道障碍,但你也是道士,而且比一般道士要坚强,所以只能由你做出选择。秦凌霜已经深陷其中,必须由你将她救出来。”

    看样子兰奇章还有长篇大论要说,慕行秋下床穿上鞋子,走到吞烟道士面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距离太近了,只有不到三尺,对道士来说,这个距离尤其令人不快。

    兰奇章身子微微后仰,“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做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随手召出一只铜铃,与此同时向右侧跳出一大步,神情少有地恼怒,“你……”

    铃声杂乱,慕行秋退后三步,如梦初醒,“对不起,现在没事了。”

    慕行秋刚才试图操控兰奇章的情绪,差一点就成功了,连他自己也惊愕不已。

    “你有点奇怪。”兰奇章打量着慕行秋,“你刚刚经历了一次假情劫,修行从七重降到了……五重,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慕行秋又露出古怪的神色,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体验。

    溢出的道火回到下丹田之后,他的心境慢慢恢复平静,可奇怪的是芳芳的容貌又出现了,而且比第一次还要清晰,脸上表情不停变换,活泼异常,与她平时的性格不太相符。

    慕行秋看着她,心境却没有再次发生波动,反而更加平和。原来心境像是一泓寒潭,现在却渐渐增加了一些暖意,他觉得很舒服,舒服得甚至忽略了下丹田的灼热。

    心境之湖蒸汽升腾,芳芳的容貌却不受影响,仍然那么清晰,她在说话却没有声音,她在欢笑、脸红、佯怒,他却不知所为何因。

    下丹田的道火正在冷却。慕行秋猛然惊醒,他对芳芳幻象的依恋太过分了,已经超出了修行的界限,急忙收束心神。退出存想状态,检查内丹的状态,心中先是一凉,他曾经一度到达过吸气七重。现在居然又退回到五重,若不是清醒得早,很可能还会继续后退。道火婴儿丹的功效险些全都浪费。

    可一会之后,慕行秋又有了新感觉,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飘动,看不见、摸不着,他却敢肯定一定存在。连想都没想,慕行秋运行率兽九变的心法,走向那东西的来源,试图将它握在手里。

    兰奇章的铃声像一面坚硬的盾牌,将慕行秋挡住,他后退几步,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无形的东西原来就是兰奇章的情绪。

    因为心境散乱,他失去了将内丹升到吸气七重的机会,因为一时情动,他的念心幻术却达到了幻境第二层。

    在幻境第一层,他只能感受到那些极端而宏大的情绪,人数越多越好,可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尚且含糊不明的情绪,而且来自于一名道士。

    慕行秋第一次体验幻境第二层,自己甚至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被兰奇章阻挡,他才明白真相。

    那种感受消失了,兰奇章怀有戒心,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慕行秋再没有办法突破,幻境第二层无法撼动吞烟道士。

    慕行秋心中仍是一片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快就达到了幻境第二层,这是丹药的功效,还是自己积累已久的修行终于暴发?

    兰奇章看到的却只是一名行为古怪的道士,“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慕行秋点点头,虽然一直经历种种异象,他还是能听进兰奇章的话,只是当时没有仔细思量,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谢谢你的提醒,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芳芳能解决这件事,绝不会坠入魔途。”

    兰奇章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走向门口,突然止步问:“你刚才用的是念心幻术?”

    “是。”

    “可你不会做念心科的那种事情吧?”

    念心传人用频繁结缘的方式提升实力,慕行秋原来只当成奇闻,现在却隐约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你很勇敢,也很善良,是我敬仰的人,可是你不应该想这么多。”

    施展碎丹之术时不能有一丝犹豫,兰奇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再次微笑,“我就是因为不愿再想,才来对你说这些话,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说了,你是一个……奇怪的道士,但你绝不会伤害秦凌霜。她值得整个庞山道统保护。”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话。”慕行秋对兰奇章的最后一丝恼恨也消失了,将死之人总有一些特权,他实在不应该苛求,更不应该表现生硬,“我不会伤害她。”

    兰奇章退出房间,“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慕行秋觉得念心科燃烧的或许是另一种道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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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心二用

    听说慕行秋只升到吸气五重,大家都有点失望,就连一心想要超越他的沈昊也叹息道:“说实话,我觉得你能到七重,最差也应该到六重啊?”

    慕行秋没说自己曾经一度到过七重,却又退了回来,更没有说自己的念心幻术达到了幻境第二层,倒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还不敢确定。不像通行的五行法术,慕行秋对幻术的了解太少,不敢肯定那种蒸汽升腾的感觉就是幻境在提升。

    “杨清音呢?”

    “去救散修了,走了好一会,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小青桃往天空望了一眼,“说是黄符军抓了一批散修,午时就要问斩……”

    慕行秋御剑升起,快速向介河东岸飞去。

    杨清音在黄符军营地里遇到了麻烦。

    一共三十多名散修,大部分都参加过两天前的战斗,由欧阳槊带领,再次返回断流城,在介河东岸被符箓师发现。经过短暂的斗法,发现己方不是对手,又不想徒惹是非,散修们投降了,被押送到黄符军营地。

    一名将军和两名符箓师进行了简单的讯问,立刻认定这些人全是妖族派来的奸细,判决午时斩首。

    杨清音来得不算晚,十余名符箓师热情地接待了她,各自报出了姓名,都是六重冠以上的高等符箓师,居然知道杨清音出生自道统大家族,说出一连串的名字,其中甚至包括杨清音的父母。

    光是解释这些名字与自己的关系就花了多半个时辰,杨清音几番想要发怒,都被符箓师的笑脸给挡下了,最后她终于受不了,冲出帐篷大喊欧阳槊等人的名字。一名很老的符箓师出面,自称是皇京龙宾会十三名大符箓师之一。他很严肃地罗列了散修们的若干条罪状,每说一条就质问一句:“不该杀吗?”

    与九大道统和龙宾会不同,散修并非一个团体。他们人数众多。各自修炼,法门千奇百怪。其中颇有一些阴毒的手段,盗尸、抢婴、召魂等等丑恶的事情通常都归咎于散修,另有一些散修仗着一身法术,与豪强勾结。横行一方,甚至欺压官府。

    各地军队经常与散修发生冲突,欧阳槊等人这回是自投罗网。

    老符箓师越说越愤慨,举出一个又一个例子,杨清音开始还能辩驳几句,很快就插不进一句话,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了。

    慕行秋御剑从空中飞过。直入军营,未受阻拦,符箓师刘鼎牵着马一直在军营大门口遥望,听到头顶的声音。望了一眼,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回真是有救了。”

    军营内的杨清音也发现有道士飞来,甩下滔滔不绝的老符箓师,跑出帐篷向慕行秋招手,“我在这里!”

    慕行秋却没有理睬她,直奔最大的中军帐。

    救人这种事只能找左辅大符箓师曲循规。

    慕行秋刚落地就落入牢笼之中,他触发了一张隐藏起来的符箓,四周突然出现数十条发光的铁条,将他围在其中,十几名卫兵跑过来,手中长枪伸进牢笼,离闯入者只有两三尺距离。

    “曲符师,庞山慕道士来访!”慕行秋大声叫道,声音传遍了整座军营,甚至穿透了符箓造成的禁声法术,中军帐里的人再也不能假装听不到。

    一名穿着华丽盔甲的将军走出来,挥挥手,示意卫兵退下,铁条牢笼自动消失。

    慕行秋走进中军帐,看到里面挤满了人,大部分他都没见过,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刚刚赶到介河东岸的各诸侯国将领,过来参加黄符军的会议。六七十名将军,衣甲各有风格,大都在头盔和胸甲上装饰着本国的标志,大概有七八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刚进帐的道士身上,敬畏、审视、怀疑、好奇,种种情绪都有,慕行秋刚想试试幻境第二层的威力,马上发觉四周布满了强大的禁制,于是收回法术,微笑着向所有人点头致意。

    有人还礼,也有人当作没看见,高傲地昂着头。事实上,这些将领都通过鹰眼飞符看到过两天前的那场大战,对慕行秋印象极为深刻,如果当时就见面,他们或许会吓得跪下,仅仅相隔两天,他们已经能控制情绪,甚至不觉得这个杀妖如疯子的道士有什么了不起。

    差一点被刺探记忆的曲循规变得非常谨慎,不仅布下大量禁制,也不想再让慕行秋靠近自己,他坐在高高的主位上,向通道另一头的客人点头,长长的脸上露出倦懒的笑容,“慕道士来得正是时候,圣符皇朝与各大诸侯国正商讨应对妖族的决战计划,能有庞山道士参与,再好不过。”

    慕行秋向前走去,无需幻术,他也能看出到两边将领越来越深的敌意,挡在面前的禁制也越来越强,他就像在往深水中下潜,每前进一步,浮力都在增强,对面的曲循规脸色也慢慢变得僵硬。

    慕行秋止步,离曲循规只有十余步,正式地行以道统之礼,“我来见曲符师,乃是有事相求。”

    庞山道士没有再往前走,曲循规似乎松了口气,笑容也自然了一些,“慕道士见外了,庞山道士与黄符军携手共战,有事尽管说,何谈‘求’字?”

    慕行秋也露出微笑,稍稍抬高了声音,“诸位想必都已听说,一个多月前,老祖峰被妖族所毁,庞山近四百名道友殉难,如果有人因此觉得庞山不再是九大道统之一,我完全可以理解。”

    曲循规微微一怔,马上探身说:“慕道士言重了,庞山一时不慎中了妖族诡计,老祖峰虽倒,祖师塔尚在,谁敢小觑?”

    “修行之人,不在意别人是否小觑,我只是想说,庞山实力的确大大受损,我们不会假装自己还跟从前一样强大,所以我们从前、现在以及未来都要寻求帮助,一切可能的帮助我们都欢迎,即使是从前的敌人,只要愿意对抗妖族,我们照样欢迎。”

    曲循规脸上的笑意变得不可捉摸,沉默了一会,他问:“这是慕道士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庞山道统的策略?因为慕道士所言,与九大道统从前的做法有一些差别。严格来说,违反了几条协议。”

    对那些古老的协议,慕行秋所知甚少,只知道最重要的内容:龙宾会不会主动招收有道根的人当符箓师,九大道统永不干涉凡人的事务。

    散修是凡人,他们的事情的确属于道统不应该干涉的范围。

    “此时此刻,我说的一切话、做的一切事都代表庞山道统。”慕行秋放慢语速,再次施展念心幻术,这回用上了全力,果不其然,他发现自己能够一心二用了,与曲循规对抗的同时,也能够挑拨满帐将领的情绪,“道统与龙宾会签过许多协议,那时候有谁想到过妖族会冲破道统的封锁进入人类的领土吗?庞山道士不多,却一直坚守孤城,从未言退,是否也违反了‘几条协议’?”

    曲循规的防御仍然强大,九重冠符箓师还是有一定实力的,吸气五重加上幻境第二层,都不足以突破他悄悄布置的禁制之术。

    可他专心迎战庞山道士的同时,对整个帐篷的掌控变得弱了,符箓的力量毕竟依赖于符箓师的操控,曲循规可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

    他刚想开口,慕行秋又抢在了前面,“妖族此次入侵,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洪流,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涂国已亡,西介国只剩下一座断流城,东介国岌岌可危,各大诸侯国紧随其后,圣符皇朝西南告急,这种情况,我不知道协议是怎么规定的。七万妖族大军,或许更多,正日夜兼程赶来断流城与我军决战,这种时候,有人站出来说他自愿上战场与妖兵血战,先不要管他是什么人,从前做过什么,庞山道统愿意对这个人说‘欢迎’,诸位打算如何回答?龙宾会又要如何回答?”

    将军们的心事活动了,敌意本来就是装出来的,他们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物,左辅大符箓师虽然一句暗示也没说过,他们还是知道曲循规对庞山道士怀有戒心,因此要表现出同仇敌忾。

    但慕行秋的一番话将他们打动了,尤其是这番话附加了念心幻术,效果奇佳,西介国的一名将领甚至敢于公开做出点头的动作。

    浮在表面的敌意消失了,慕行秋调动出将军们藏在心底的敬畏,这是他们观战之后就已存在的情绪,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见面,多少都会表现出来,慑于左辅大符箓师的威严而小心隐藏,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有所表露。

    点头的将军越来越多,就连黄符军将领也尴尬地扭过头去。

    慕行秋再次向曲循规行以道统之礼,“当然,即使时移势易,军中的一切事情仍由曲符师做主。”

    曲循规大笑,扶案起身,“慕道士说得没错,死罪之人尚且可以戴罪立功,何况眼下形势危急?常规手段已经用不上了。来来来,大家随我一块去见见赶来支援庞山道统的义士们。”

    慕行秋胜了,但他仍然没有突破大符箓师的禁制。

    (人在外面,这几天只能定时发稿,没有悬赏贴,十六号恢复正常,请大家谅解。)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符师的邀请

    “这么说,散修当中真有不少坏人啊?”杨清音咽下一大块甜腻的软糕,用一杯浓茶将它压下去,抬头看着公主。

    公主没戴面纱,脸上笑吟吟的,像是看着淘气妹妹的大姐姐,其实她比杨清音还要小一岁,“嗯,坏人不少。”

    帐篷里只有四个人,公主、辛幼陶、杨清音和慕行秋,大家随意而坐,不分主客。公主盘膝坐在床上,披着一张柔软的毯子,虽然帐内温暖如春,她还有是有点怕冷。杨清音专心消灭食案上的美味,偶尔抬头说话。辛幼陶和慕行秋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低声闲聊。

    慕行秋没与曲循规等人一块去释放数十名散修,离开中军帐之后,他招呼杨清音一同离去,来到东介**营,如今这里已归西介国公主所有。

    “散修是个复杂的群体。”公主解释道,杨清音吃得越放肆,她显得越高兴,“事实上,各国王室都养着或多或少的散修,他们为王室效力,因此得获官爵。但也有散修觉得与官府对抗才能显得与众不同,他们不遵守王法,甚至杀死官吏,声称是为民除害……”

    杨清音举起空闲的左手,打断公主说话,“反正在你心中,为王室做事的就是好人,反之就是坏人。”

    “嗯。”公主寻思了一会,“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王室是一国之主,当然也是好人与坏人的标准。道统不也是这样吗?”

    杨清音用力摇头,“我们可没这么自大,只要别惹着道统,我们才不关心别人是好是坏,当然,如果是妖魔的话。那就肯定是坏的了。”

    公主大笑,“好一群不自大的道士。”

    杨清音吃够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在讽刺我。可我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按你们凡人的规矩。你是公主,地位很高。据说凡人还有一个规矩,不能欺负女人。你是女人,我不能欺负你。”

    公主笑得更开心了。

    辛幼陶转过身。“说点更重要的事情吧,曲循规这个老狐狸是不是又把咱们给骗了?”

    “他居然躲着不见我,早晚我要给他一点好看。”杨清音愤慨地拍了一下食案。公主笑了笑,“小事一桩,曲循规无非是想让西介**队再打一次前阵,他根本不是真心杀散修,只是希望让慕道士帮他激励士气。西介国士兵刚打过胜仗,士气最容易激发出来。”

    “我想我犯了一个错误。”慕行秋说,之前的举动实在太仓促了一些,他急于救人。又想尝试一下刚刚升级的念心幻术,没有思考得太多,等到坐在公主的帐篷里,他才慢慢反应过来,“我把将军们的求战之心激起得太多了,曲循规需要的就是这个。”

    一天之前,曲循规对念心幻术还所知甚少,惨败在慕行秋的法术之下,事隔不久,他却能布下强大的禁制,将自己的脑子保护得没有一点漏洞。符箓师没有道士那样长久的寿命,所以他们必然有其它方法保留十多万年的记忆——刚刚的举动表明,曲循规已经了解念心科的底细,甚至能够巧妙地利用它达成自己的目的。

    杨清音皱起了眉头,“凡人都这么多心眼吗?反正是杀妖,人人都应该奋勇向前才对,现在就想着谁在前谁在后,这仗还怎么打?”

    公主将毯子裹得更紧一些,微笑道:“打仗就是这样,人少的时候没有依靠,个个争先,人一多反而有了问题,都想着让别人出力卖命,自己拣现成的便宜,所以就得分前后。”

    “你很了解战争吗?瞧你娇滴滴的模样,也就上过一次战场吧?”

    “嗯,与妖族的战争我就参加过一次,与贵族的战争,我从五岁开始参战,到现在也没有打完,方法不同,道理还是一样的。”

    杨清音知道自己说不过公主,站起身,拍拍双手,“打前阵就打前阵,这一次不同了,两位首座亲自出手,还有祖师塔和兰奇章的碎丹……反正肯定能赢。”她不小心说漏嘴,脸一下子红了,“你们两个走不走?我要回城了。”

    辛幼陶要留在姐姐这里,慕行秋与杨清音一起回城,半路上杨清音改变方向,落在一片丘陵后面,严肃地说:“再跟公主这些人混下去,你就更不像道士啦。你还没有发现吗?你现在心事越来越复杂,想得也越来越多,这可不是修行的正途。”

    “可这是念心科的‘正途’,我的幻术级别还很低,只能在凡人中间施展并获得提升,等到我再厉害一些的时候,就不用再跟公主人这些人混了。”慕行秋笑着说,这是他的真心话,人心复杂,却是他的战场,道士简单,他眼下的水平却没有用武之地。

    在星山拔魔洞里,念心传人声称幻术比五行法术更强大,慕行秋目前为止还没有体会到。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才说这些话。我不懂凡人的阴谋诡计,但我知道一点,道士们远离一些事情是有根据的,进去容易出来难,你觉得以后能轻易舍弃的事情,到时候可能已经成为你的一部分。”杨清音重新飞起,“念心科再独特,也是道统十八科之一,你可以自由修行,可没有必要重走那些人的老路吧?”

    幕行秋还想说点什么,杨清音已经飞走了,似乎带着一点怨气。

    慕行秋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自己与凡人的生活越来密切,恩怨纠缠在一起,才一个多月就已难以割舍,以后他有本事一刀两断吗?

    他御剑升起,望着遍布介河东岸的军营和西岸的断流城,越发受到震动,就在几天前,他不是还下过决心,只要西介国百姓不走自己就会死守城池吗?那可不是一名道士该有的想法。

    念心科弟子以幻术挑动人心,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这是他们与普通道士最根本的区别,当大多数道士为了让修行更进一步,努力绝情灭欲的时候,慕行秋却要在人心的海洋中遨游,一探深浅。

    慕行秋快速飞向城内客栈,心想自己的练法肯定还有问题,念心科毕竟是道统十八科之一,不可能与其他各科有如此之大的差别。

    只有左流英能对此给出解释,他是禁秘科首座,对念心幻术的了解比一般道士要多得多,而且一直在默默地观察慕行秋,对这名念心科弟子的了解也很深。

    前方突然飞来一张纸符,慕行秋一把抓在手中,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人生如幻,瞬生瞬灭,自当惜取眼前风景。值此初冬瑞雪,远映明月,慕道士若有雅兴,今夜子时可来共赏。落款是曲符师。

    这张飞符让慕行秋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不向左流英求助,他想听听龙宾会对念心科的了解有多少。

    这一天的事情不少,先是散修们过来道谢,并表示愿意与道士们并肩战斗,接着是辛幼陶带来消息,圣符皇朝与各诸侯**队已经排好决战时的阵形,西介**队果然排在最前面,黄符军居中,其他各支诸侯**队分列两翼。入夜之后,道士们服下的道火婴儿丹逐个生效,每个人的内丹都有提升,至少也是两重,沈昊和辛幼陶由三重进至六重,全都超过了慕行秋。

    妖族大军离断流城越来越近,符箓师们派出去的飞符甚至能看到那座巨大的妖火之山。

    慕行秋没有露面,一直停在屋子里存想修行,醒了就练拳,什么也不过问。大家都以为他对自己的修行进展不满,所以也没有打扰他。

    当天夜里,慕行秋飞到黄符军营地,这回没再遇到任何符箓陷阱,也没发现强大的禁制,中军帐里,曲循规正独自等候客人。

    “念心幻术居然还能重现人间,可喜可贺。”曲循规一见到慕行秋就说出这句话,无意客套。

    “看样子曲符师很了解念心幻术喽。”

    曲循规拿出一张纸符,随手一甩,纸符变成了一本书,他翻到中间的一页,“本来并不不解,吃亏之后就必须了解了。听听龙宾会对念心科的记载。”

    曲循规咳了一声,“念心传人狂妄自大,声称道统历史尽是骗局,其他十七科,包括符箓科的修行方法全都是错误的,唯有念心科才是正途。‘一念之威,万敌心动’,他们声称自己的幻术比五行法术要厉害百倍,所有人都要向他们臣服。为此,九大道统不得不将念心科弟子全都关入拔魔洞。”

    曲循规抬起头,“这是一段很古老的记载,却没有标注时间。龙宾会通常不过问也不参与道统内部事务,唯独在处置念心科这件事上,我们获准参与,并留下不少记载,我刚才念的只是其中一小段。”

    “这段记载不比初雪和明月更吸引我。”

    “哈哈,慕道士好像还没有明白,九大道统和龙宾会是因为害怕与嫉妒,才将念心科斩除。换句话说,念心幻术能够打败五行法术。”曲循规稍作停顿,“龙宾会在这方面正好留下一些记载,慕道士可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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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长生

    曲循规张开双臂,手中的书册飘在空中燃烧起来,化成灰烬围着他飞舞,长脸咧嘴大笑,“秘密就在我的脑子里,慕道士,来取吧,你不是有这个本事吗?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

    慕行秋仍然感受不到任何禁制,曲循规似乎真的没有设防,但慕行秋没有施法,甚至没有探测对方的情绪,“我又不想与道士斗法,没必要学习如何突破道士的防御。”

    “哈哈。”曲循规大笑,嘴咧得更大,几乎将长脸一分为二,“你不相信我?我能理解,符箓明明是道统十八科之一,符箓师与道士应该是一家人才对。可咱们真是一家人吗?道统掌握着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和最有用的秘密,可以活成千上万年,青春永驻。可我们呢?无缘分享长生的秘密,只能依靠符箓活到一百几十岁。我今年一百四十七岁,这个年纪的道士还像是娃娃,我却已到风烛残年。这不公平,你知道吗,这不公平!”

    高等符箓师对道士的嫉恨虽然不是秘密,但是极少有人公开承认,曲循规却不打算隐瞒了,他就像那些普通的老人,衰弱得无欲无求,因此多了一分玩世不恭与冷漠自私,经常被人误解为岁月的智慧。

    曲循规正在向年青的道士展现自己的“智慧”。

    慕行秋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需要,“你没有道根和内丹,这不是道统的错。”

    “呵呵,当然,道统用道根和内丹将人类分为不同层次,就像皇帝以出身确定某人的高低贵贱,这当然没错,可皇帝会论功行赏,时不时将贫民拔擢为贵族,道士却不肯这么做。你知道龙宾会替九大道统作了多少事?你们不想被世事牵扯。以免影响修行,一切脏活累活只好由我们去做。可我们得到了什么?只得到一句‘道士不干涉凡人事务’的承诺,就连这句承诺也可以随时被打破,比如你,一名吸气道士,闯入帐篷,当着众人的面对我指手划脚,我除了点头同意,居然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你是道士,背后有庞山。虽然它已经倒掉了;还有九大道统,虽然他们不肯提供援助,却永远也不会允许一名符箓师放肆。”

    曲循规越说越愤慨,“即使是没落的庞山,地位也比整个龙宾会还要高。慕道士,你是不是庆幸当初被庞山宗师带走?”

    “你不喜欢道士,我已经明白了,可我没有理由与你一块痛恨道士,更没有理由学习如何对付道士。”

    “不。你想学习如何对付道士,虽然我不能进入你的脑子,但我知道你想变得强大,没人能拒绝这样的机会。尤其是道士。”曲循规神情激动,眼神中却有一丝狡黠,“而且,你怎么敢肯定自己与道士能永远保持和平?”

    慕行秋当然不能肯定。事实上,祖师塔分身形成的养神峰里,现在就有一名他的敌人打死二良的申庚。慕行秋已经很少去想这个人。但他从来没有原谅申庚,仍然相信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学会如何以幻术突破道士们的防御,对未来的这一战会有极大帮助,但慕行秋绝不想从曲循规这里得到帮助。当他接受飞符送来的邀请时,曾经想过要从曲循规这里套出秘密,现在他警醒了,这位大符箓师非常危险,离得越远越好。

    “决战在即,妖族仍是咱们共同的敌人,在取得胜利之前,还是不要内讧吧。”慕行秋微微躬身,打算告辞。

    “如果妖族有长生不老之术,我会毫不犹豫地投向他们,可惜他们是一群未开化的野兽,即使活得长久一些,自己也不知晓原因。”曲循规还没有放弃,垂下双臂,声音却更大了,“我愿意为长生付出任何代价,好好想一想,慕道士,我的寿命所余不多,机会不是永远都在的,只要是龙宾会和整个人类世界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到。”

    慕行秋感到迷惑,“你觉得我掌握着长生的秘密吗?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可没有帮助别人长生的本事。”

    “你能。”曲循规的目光变得狂热,平时不露声色的左辅大符箓师有些失态,只要想到长生的可能,似乎就能让他充满力量,“魔王给予你的东西,你也可能给予他人。”

    好长时间没人再提魔种生道根的事情了,这曾经是野林镇少年们的一段噩梦、一处污点、一次幸运。

    “你弄错了。”慕行秋冷冷地说,“除了鞭子,我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予他人。”

    “这不是试探,你可以进入我的脑子,看一看垂死之人的真实想法。”曲循规又一次张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姿态,“只要能够长生不老,我会兴高采烈地拥抱魔种。魔族也需要奴隶,我们龙宾会替道统豢养人类十几万年,自然也愿意为魔族做同样的事情,给我长生,我给你整个人类!”

    曲循规疯了,为了长生,他已经失去理智,慕行秋只能这么以为,“请你想一想,如果我有一丁点入魔的倾向,庞山会允许我活到现在、并且还传授我法术吗?你以为庞山道统不会进入普通弟子的这里吗?”

    慕行秋指指自己的脑袋。

    曲循规也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说过,一切秘密都在这里。念心幻术如何击破五行法术的秘密、整个龙宾会与圣符皇朝的秘密、魔种与野林镇的秘密……”

    “野林镇的秘密?”慕行秋诧异地打断。

    曲循规的长脸上露出惊喜,在试探了这么久之后,他终于找到慕道士感兴趣的事情。

    “宁七卫没有告诉你吗?魔种的入侵并非出于随意,尤其是上一次入侵野林镇,魔种有它的目的,很可能已经达成。符箓师的寿命虽然不长,但是龙宾会的记载一点也不比道统年头少,没准还会更详尽些,因为我们无需为某一家道统或者某位道士隐讳。”

    慕行秋迅速地探测了一下曲循规的情绪,这是一个矛盾重重的复合体,像是杂乱的线团,千头万绪,每拎出一条,都可能牵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来。

    但是曲循规的哀求意味是真实的,他想活下去,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疯狂状态。

    “你还是错了。”慕行秋下定了决心,“我没有助你长生的能力,更不是魔族派来的前锋。把你的精力都用来对抗妖族吧,让百姓记住你,传诵你的名字,这也是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

    曲循规愣了一会,露出惯常的那种微笑脸上虽然有笑意,目光却冷酷无情然后一挥手,从袖子里飞出一张纸符,直奔慕行秋。

    “拿去吧,这是一部分秘密,你可以先看看,如果感兴趣,再来找我。记住,我是有要求的,下一次该你说服我了。”

    慕行秋接过纸符,没有告辞就走了。

    明月照耀雪地,一片洁白,一点也不像夜最深的时候。

    慕行秋飞向断流城,心想现在的确是魔族重返人间的最佳时机:妖族在迫切地等待;人类当中的某些精英则对道统产生了厌倦;道统本身也对如何应对魔族意见纷纭,迄今未有定论。

    客栈庭院里,五行科首座申继先负手赏月,头也不回地对落地的道士说:“这个世界的纷乱才刚刚开始,用不了多久,你就再也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何为正确何为错误,道士将沦落到与凡人一样的境地:面临数不尽的未知,像瞎子一样四处摸索。”

    高等道士总想看得更远,慕行秋没这个本事,因此也没有这种渴求。曲循规和申继先,没有任何共同点的两个人,居然会有类似的看法,这让慕行秋感到意外。

    “我知道妖族大军和漆无上是目前最大的敌人。”

    申继先笑了两声,“你有客人。作为一名普通的道士,你与凡人的关系太近了,放在从前,即使你不是我五行科的弟子,我也会提醒你这样做是错误的,可现在或许你才是正确的。”

    申继先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后天妖军就会杀到,我望见妖火之山了,比传说中的还要庞大,每时每刻妖力都在增加,怪不得老祖峰会毁在它的手里,就算是初代三祖面对这样的东西,也会感到棘手吧。希望左流英的办法能管用。”

    慕行秋的房间里,有一个人正在等他。

    非妖散修洪福天回来了,要不是正好遇上在外面巡视的申继先,他很可能被符箓师布下的重重飞符杀死。

    “听说你救了我徒弟一命。”

    “他们过来帮忙,我总不至于恩将仇报。”

    “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没错。”洪福天微笑,“你能接受改变,即使这种改变在其他道士眼里不可思议。”

    “你见到漆无上了?”慕行秋不想讨论这件事。

    “嗯,见到了。托古神保佑,漆无上没有将我当成敌人。”洪福天停顿片刻,“他想见你。”

    “漆无上想见我?”慕行秋着实吃了一惊。

    “指名道姓想见你,庞山道士慕行秋,巨妖王想见的就是你、只有你。时间就定在明天午时,地点由你选择,只要祖师塔能松开一点口子,放行他的一道妖术就行。或许你能免除一场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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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感谢

    纸符里存有曲循规的部分记忆,慕行秋不懂祭符之法,所以将它放在桌面上,半天没动,脑子里想的全是漆无上的邀请。

    巨妖王单独约见一名吸气道士,这可不太寻常,即使慕行秋是守卫断流城的最大的功臣,也不足以取得与巨妖王平等的地位,而且漆无上已经过通过黑凰了解到祖师塔与庞山高等道士的存在,更没有必要与吸气道士纠缠了。

    但漆无上坚持只见慕行秋,洪福天给不出答案,他与巨妖王的会面为时甚短,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

    桌面上的纸符自己燃烧起来,原来是几段声音,而且施加了禁声法术,以确保声音不会传得太远。慕行秋走过去,以便听得更清晰些。

    第一段声音是曲循规阅读书籍,显然也是龙宾会的古老记载之一。

    “念心科弟子越来越陷入疯狂状态,那些女道士自称看破了道统的真相,到处宣扬她们所谓的新发现,全是荒诞不经的说法,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相信,她们却固执己见,不肯承认错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九大道统的道士们迷惑不解,大符箓师们则有一种看法:念心科专事挑拨人心,本人也免不了受到影响,日积月累的结果就是疯狂。睿智的大符箓师们想出了破解之法……”

    曲循规的声音戛然而止。在龙宾会的记载中,抬高了符箓师的地位与作用,道士都是一头雾水。

    隔了一会,曲循规开始念另一段文字。

    “一开始,龙宾会以为传闻是虚假的,可之后的种种迹象显示,传闻很可能确有其事:一名念心传人,内丹注神、幻境第八层,居然打败了一名服月芒道士。这件不可能事情的发生,在九大道统引发巨大的恐慌,而这很可能是龙宾会万载难逢的机会……”

    曲循规的目的只是引起慕行秋的兴趣,即使慕行秋进入他的脑子,看到的只是这样的零散片断。慕行秋感兴趣的是,在曲循规选择的这两段文字当中,都没有提及念心传人频繁结缘的事情,与道士们关注的方向明显不同。

    接下来是一段对话,发生在曲循规与一位地位很高的符箓师之间。

    “魔种为什么会看上西介国的一个边疆小镇,没什么道理啊?”曲循规的声音问。

    另一个声音回答:“九大道统还跟从前一样,不肯泄露太多信息,不过咱们龙宾会自有详实的记载,你瞧,近一万年来魔种成功入侵过三十八次,把他们最终消失的地点连接起来,你看到什么?”

    “一条……曲线,从圣符皇朝最东面开始,遍布十二诸侯国——您的意思是魔种在追踪什么东西?这东西不停地移动,如今正好停在野林镇?”

    “魔族的聪明智慧不在道统之下,无数魔种积聚成一团才能冲出镇魔钟,会极大地消耗力量,如果没有目的,那就太愚蠢了。最令我困惑的是,魔种一路追踪的东西是人是物?又是怎么从虚空中发现形迹的?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对龙宾会意义重大。唉,我老了,没时间没精力做这种劳心费力的活儿,只能依靠你了,长生之术或许就在其中……”

    这个声音很显苍老,将当时就已经一百三十多岁的曲循规当成年轻人看待,慕行秋由此猜测,说话者很可能是龙宾会的首席大符箓师或者皇室的某个实际掌控者。

    纸符的灰烬彻底消失,曲循规送给慕行秋的记忆到此结束。

    慕行秋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心动了。他猜到了曲循规将提出怎样的条件:庞山道士可以进入大符箓师的头脑,大符箓师也要从庞山道士的脑子里找一点东西。

    这项交易并不平等,曲循规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慕行秋却处于半迷茫状态,即使真相就摆在面前,也可能被被当成不重要的细节而忽略过去。

    慕行秋暂时将曲循规放在一边,明天就要与妖军决战,这个时候没法想太多,何况他还得准备与漆无上的对话。

    天亮不久,五行科首座召集道士们共同商议此事,允许每个人发表意见,慕行秋站在门口,他是要和巨妖王漆无上对话的人,反而不用怎么说话。

    “没准这是阴谋,漆无上的又一条诡计。”杨清音学着凡人的思维,如是猜测。

    辛幼陶与她深有同感,“放行一道简单的妖术?听上去就像是陷阱,漆无上当年混在庞山,用的就是九大道统都不了解的妖术。”

    “洪福天这个人也很奇怪,完全没立场,在道统、凡人和妖族之间蹿来蹿去,我不信任他,可能因为他是生活在人类中间的……”沈昊及时闭嘴经,没有说出“非妖”两个字。

    小青桃脸色微寒,“那就拒绝得了,明天就是决战,小秋哥用不着为此冒险。”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慕行秋身上。

    “我想听听漆无上要说什么,有机会了解敌人的意图总是一件好事。”慕行秋一直在向门外窥望,这时转过身来,“有两位首座在,漆无上不会将妖术浪费在我的身上。”

    申继先支持慕行秋,他在房间里施放了一系列法术,足以在关键时刻救慕行秋一命。

    没多久,符箓师那边传来消息,妖族大军已经逼近断流城,事实上,介河两岸的军民,站在高处甚至能望见不洁之气笼罩下的妖火之山,像一头全身长满眼睛的怪兽,发出的吼叫声能传到数百里之外。

    东岸的各支军队陆续过河,按照既定计划排列阵形,这个过程将持续一天,共九支军队将近十万人,全部就位之后,断流城以西数十里几乎再没有空地。

    杨清音等人也出城去查看地形,只有慕行秋一个人留在客栈里,等候漆无上以妖术到访。

    洪福天走进房间,“准备好了?”

    慕行秋点头,指着满屋子十几件法器,“它们只是以防万一,不会泄露谈话内容。”

    临近午时,一道细细的不洁之气由二百里以外分出,极快地射向断流城,一路上冲破了数十道飞符的拦截,只在断流城上空稍作停顿,随后汇聚成一团几丈宽的乌云圆盖,悬停在客栈上空。

    房间里,洪福天突然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然后开口说话,传出的是另一种声音,低沉、威严,带着惯于发号施令者才有的决断。

    “又见到你了,道士。请不要误解,我既非劝降,也不是威胁,只是想在决战之前向你表达感谢。”

    漆无上的声音里可没有感谢的意味,似乎正等着道士为此感激涕零。

    “感谢?感谢我把你引到断流城吗?”慕行秋莫名其妙。

    “不,我要感谢你救了妖后一命,并将她送到我身边。”

    慕行秋想起妖后化成的褐鹿,当年他在牧马谷,的确曾经阻止黑狼吞吃褐鹿,一个多月以前,为了将妖王从瞬息台上引开,慕行秋将褐鹿抛还给漆无上。

    “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本应该吃掉妖后,从而恢复妖丹,可是因为你,我没能成功,反而与她失散。过去的几年里,我恨你入骨,因为妖后化鹿之后只能维持不到一天的记忆,我也再找不到她的踪迹,只能忍受普通野兽的躯体,差一点永世不得翻身。全都是因为你的多管闲事,整个妖族的计划险些功亏一篑。”

    漆无上的声音里更没有感激之意了,充满了愤怒,与洪福天呆板的面容形成强烈反差。“古神护佑,我的傻弟弟对整个计划毫不知情,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几年之后撞在我面前,以他的躯体令我恢复妖力,我不用再吞吃妖后了。妖族的大计最终还是成功了,比几年前的最初计划还要完美。所以我原谅你的冒失。”

    “而且你还找到了妖后,将她送到我身边,若非如此,她会与整个庞山道统一样,死在魔山或者妖兵手中。一切都是古神的安排,古神喜欢我的付出,所以给我奖赏,不让我失去最爱。你就是古神的一件工具,我也得感谢你。”

    “古神的意图难以捉摸,它利用你给予我奖赏,又利用你给我设置障碍,将我引到这样一个小地方,一个月前我才第一次听说断流城这个名字。可我接受古神的安排,它要咱们见面,那就见面。可古神的目的是什么呢?道士,告诉我。”

    慕行秋总算得到空隙插进一句话,“我不是古神信徒,也没想过要救妖后,一切都是巧合,你的感谢给错了人。明天的决战会证明一切。”

    漆无上沉默片刻,“古神在警示我西南并非主战场,根据一些谣言,乱荆山已经发生内讧,果真不需要我去毁灭了。而你再一次被古神利用,成为我的向导。道士,古神的力量不只体现在信仰者身上!”

    洪福天全身剧烈地颤抖,然后清醒过来,显然已经不记得刚才的一切事情,“他说什么?”

    “他要决战。”慕行秋说。

    (因为不在家,今天到十五号之间的更新不会太稳定,请大家谅解。)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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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安静的战场

    阳光明媚,风中带着一丝暖意,地面的积雪化成了淤泥,天空蓝得不可思议,没有流云,没有飞鸟,看不出一丁点的瑕疵。

    大良沈休明抬头望了一眼,贪婪地吸进一大股空气,好像吸一点就会少一点似的,“这样的天气,真不应该是死人的时候。”

    他坐下的战马点点头,嘶鸣一声,好像非常同主人的观点。

    “嘘,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影响士气。”旁边的慕飞黄小声提醒,“咱们够幸运了,跟公主一块留在后面,前方的士兵还没发牢骚呢。”

    “我这不是牢骚……”沈休明为自己辩解,可他还是选择闭嘴,的确,现在不适合谈论生死。事实上,他心中并无恐惧,甚至觉得死亡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结局,此时此刻,他回忆自己的一生,自觉并无遗憾,他失去过家乡与亲人,在修行的路上从来没有取得过令人瞩目的进展,但他都在不意,因为最重要的东西还在。

    “道士们出来了。”有人叫道,城门口的士兵纷纷抬头观望。

    数十人或御器或乘兽,飞往西方前线,其中只有不到十个人是真正的道士,其他人都是散修。慕行秋也在其中,飞过士兵们头顶时,他突然下降,向众人挥手,引起来一片欢呼。

    城门口的军队里有不少西介国老兵,对这位勇猛的慕将军满怀敬仰,非常遗憾不能与他并肩作战。

    沈休明咧嘴而笑,他知道,慕行秋是特意过来跟他打招呼的,可惜他的笑容被盔罩挡住,他抬起空闲的左臂向好朋友挥动。

    这就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即使失去了一切,他还是有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份友情并不完美。多次出现过波折,两人相聚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他知道,在空中飞行的慕行秋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即使他早已跟不上道士的步伐,友情仍紧紧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别认输,小秋哥,永远别认输。”沈休明在头盔里低声嘀咕,不让其他人听到。

    城内响起丝竹之声,这是大人物即将出来的讯号。城门口的数千名士兵全都调转方向,面朝出城道路,长枪林立,与全副盔甲的士兵共同组成严密的铁壁。

    各支军队的主帅陆续出城,第一个就是圣符皇朝左辅大符箓师曲循规,乘坐十六匹马牵拉的宽大战车,他坐在特制的宝座上,神情威严而高傲,长脸配上高高的九重冠。就像是一具活着的雕像。身前是三名御者,一正两副,身后站着三名符箓师和三名身穿夸张盔甲的贴身护卫,分别握持龙宾会、皇室以及曲循规个人的旗帜。

    停在城门口的一支卫队跟随其后。数量最多,差不多有一千五百人。

    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沈休明惊羡于左辅大符箓师的派头,那辆战车装载着十个人。仍显得空空荡荡,十六匹马全是白色,高大健壮。与庞山锦尾马不遑多让。但他心中并无敬仰之情,虽然只上过一次战场,他已经像老兵那样思考问题了:派头与威严在战场上都是累赘。

    第二个从城内出来的主帅是西介国公主,在各大诸侯国当中,她为自己赢得了最高的地位,这是一连串紧张斗争的结果,她自己从来没有出面,只在幕后出谋划策,由戴罪的辛太傅和陈知味负责与各方谈判。

    公主身穿全套盔甲,身后只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暂无官职的辛太傅,另一位是举着麒麟旗的老兵潘三爷,再后面则是三头庞山铁麒麟,中间的小麒麟跳蚤头上居然顶着一只头盔,只有少数人知道,头盔里面真有一颗头颅。

    欢呼声骤然响起,不只是西介国的卫兵,还有东介国以及各国的士兵,全都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发出呼声,这声音并无真正的字眼与意义,只是一种情绪的表达。

    有些士兵亲眼目睹,有些士兵听人说起,不管怎样,公主以柔软弱之躯亲自参战的英勇举动已经深入人心,这是士兵们真心敬仰的行为,也是他们愿意为之奋战的王族。

    城门口的呼声太响了,压过了轰轰的马蹄声,连走在前面的曲循规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公主的卫队只有二百余人,都是最受她信任的人。

    城门口的士兵跟随各国主帅离开了,留下马蹄践踏出来的淤泥,在他们身后,倾毁的城墙废墟上树立着一座高高的木架法坛。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法坛上,此时已经多了四个人。

    左流英端坐在一张蒲团上面,为了今天的决战,他不想浪费任何一点法力,就连浮空这样的小法术也不肯施展。他的双手在腹前交叉,手心朝上,托着小小的祖师塔,没有显出任何的奇异之处。

    禁秘科首座的左手站着兰奇章,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等战斗开始之后,伺机飞向妖火之山,这是他的最后一天,他已经等待一个多月,脸上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右手是芳芳,她没能如愿与其他道士一同作战,左流英要全力与巨妖王斗法,需要她留在身边帮忙,做一些简单的事。芳芳向远方望去,先行出发的道士和散修们已经飞出近百里,她在一群人当中立刻认出了熟悉的身影,小秋跟往常一样,飞在队伍的最前面,既让她骄傲,又让她担心。

    站在左流英身后的是曾拂,她没有内丹,也不会法术,远处空中的道士与修士,在她眼里只是一小群黑点,倒是地面上分布整齐的几支军队看上去清清楚楚。

    “唉,好不容易排这么齐,待会就要乱了。首座,你本事这么大,不能自己把妖兵打退吗?非得让这么多人杀来杀去。”

    曾拂等了一会,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没有从左流英那里得到回答。她又问:“妖兵呢?我怎么一个也没见着,还有那座妖火之山,总在我梦里出现。大白天的反而看不到了?”

    芳芳退后一步,靠近曾拂,指向西方,“看见那一团颜色比较浅的云雾了吗?妖火之山就在里面。”

    曾拂极目望去,西方的确迷漫着一大片云雾,像是一座高墙,将大地一分为二,云雾以浅黑色为主,中间夹杂着各种艳丽的颜色,像是攀附在墙壁上的藤蔓植物。芳芳所指的方向。云雾的颜色更淡一些,曾拂盯着望了一会,发现云雾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这果然是那座碾平老祖峰的妖火之山,正在不停地喷射火焰。

    “它好像又变大了,比真正的山还要高一些。”曾拂再次摇头,突然用乞求的声音说:“首座,求你了,用出你的全部本事,别再让妖火之山杀死那么多人了。你活了好几百岁,他们才几十年而已,有些人还只是孩子呢。”

    左流英仍然不做回答,他可以直接让自己的话出现在曾拂的脑子里。但他也没有这么做,只是望着对面的妖火之山,二百里距离对他来说如同咫尺。

    还是芳芳安慰了她,“放心吧。咱们会打败妖兵夺回庞山的,因为两位首座胸有成竹,因为咱们已经无路可退。当然更加勇敢。”

    “咱们还比妖兵珍惜生命。”曾拂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线希望。

    兰奇章开口了,“首座让你们两个保持安静。”

    芳芳笑了一下,站回原位,曾拂撇撇嘴,没再吱声,其实她很想向兰奇章问一句,即将送死,难道他心里就没有一点犹豫?

    即使左流英没有下令,曾拂也不会问出口,这是对兰奇章的羞辱,而且首座说得很清楚,即使心里有一丝恐惧,也无法施展碎丹之术。

    天已大亮,人类的军队摆好了阵势,战车、骑兵、步兵、符箓师各就各位,因为所属的国家有好几个,所以旗帜多且繁复,没人能将它们完全分清,每个人都只能盯着本国、本帅、本将的旗帜。

    奇怪的是,整个战场异常安静,大家好像在等待一场盼望已久的检阅,而不是事关生死存亡的战斗。

    慕行秋已经养成了随时探测人心的习惯,范围比从前更广,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不明白这些人类军队的信心来自何处,如果他们也像飞在前方的道士一样拥有天目,能看透不洁之气,大概就不会这么无动于衷了。

    妖族的军队不只是七万,短短几天工夫,他们又增加了大量兵力,只会比人类军队更多。

    慕行秋完全相信辛太傅的猜测了,如此众多的妖兵赶来支援,只有一种可能:舍身国已经倒向群妖之地的势力。

    妖族军队组成复杂,拥有大量的步兵与骑兵,坐骑千奇百怪,虽然不如散修变幻出来的异兽瑰丽,却更真实更有力量,至少三百头冰雪巨象排在骑兵的最前面,身上披着层层重铠,时不时晃动硕大的头颅和长长的象牙,象鼻翘起,从鼻孔里往外喷射团团浓雾。

    冰雪巨象的背上没有骑士,这表面他们是一群拥有智慧的兽妖,而不是只知冲锋的野兽。

    大量的狼骑兵、熊骑兵排列在后面,这回他们再不敢单独冲锋了。天空中布满了飞妖,与各兵种紧密配合,同样没有冒进。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妖族军队。

    但所有妖兵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最前面的妖火之山,它身上成千上万个孔眼,一半在喷射火焰,一半在吸收不洁之气,轻轻地晃动,随时都会向前滚动,扫平一切。

    慕行秋没有看到漆无上的身影。

    申时整,断流城西二百里以外的不洁之气开始退缩,露出了里面的庞大军队。

    两股轻风,分别来自东西两方,以极快的速度相向而来,横贯整个战场,在无人地带相撞,一声巨响,地表出现一条数十条里长、几丈深的沟壑。

    两股轻风没有停止,交叉而过,直奔对方阵地。

    左流英与漆无上第一次正面交锋,波澜不惊,只是各自杀死对方数千名士兵,数千名根本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甚至连向前迈步都没有准备好的士兵。

    (事情比想象得要多,时间实在不够用,只好每天更新一章,十六号恢复正常,请大家谅解)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动的军队

    站在第一排的士兵大都来自西介国,他们几天前刚刚赢得一场艰难的胜利,获得崇高的荣誉,今天的决战,他们自愿充当前锋,为诸**队树立榜样。他们已经见识过妖兵的凶残与打法,因此是东方军阵中的稳定根基。

    可战争刚开始就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严格来说,战争尚未开始,飞符仍在空中飘浮,道士没有施放法术,骑兵没有催动战马,后方的步兵甚至还没有竖起手中的兵器,这是战争即将开始前的一瞬间,前方的西介国将领已经握住进攻的令旗,却还没有高高举起。

    就在这时,战场中部的无人地带突然出现一道长长的沟壑,紧接着,从西方吹来一股轻风,不凉不热,倒是与明媚的天气颇为吻合,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士兵们就像是忘记了如何呼吸一样,只能吸气不能呼出。

    道士与散修们飞在空中,纷纷施法自保,申继行召出一只巨大的防护罩,挡住了大部分攻击,慕行秋发现这股妖术极为强大,他没有力量保护地面的军队,只能通过飞符警告刘鼎:“危险!”

    刘鼎与数十名符箓师紧跟在西介国前锋军后面,听到慕行秋的警告之后,他立刻祭出十余道纸符,前后不过瞬间的工夫,其他符箓师也准备好了,他们被那道沟壑吓了一跳,慌乱地祭符,不是太早就是太晚,都没有刘鼎及时。

    刘鼎的符箓救了最前面的西介国士兵,包括他自己,他们的呼气停滞了一会,正感到难受的时候,又能吐出空气了。

    可那股轻风没有停止,继续前行。掠过排在后面的各支军队,每支军队都配有数量不等的符箓师,反应有快有慢,符箓有强有弱,至少两千名士兵在光天化日之下窒息而亡。

    曲循规不用亲自出手,身后的随从就能挡住妖风,可他还是大吃一惊,既惊诧于敌人妖术之强大,更对道士的防护不力十分意外。他参加过多次道统除妖之战,在他的印象中。一名注神道士足以向十万士兵提供最基本的保护。

    左流英名声很大,曲循规与之却从无交往,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真容,虽说道士可以轻易维持年轻的容貌,但是一名注神道士停留在十七八岁的形态,还是很不寻常。

    左辅大符箓师开始怀疑庞山禁秘科首座的本事了。

    左流英不为所动,当对面的轻风吹到断流城时,他只用左手托着祖师塔,伸出右手。随手一抓,风停了。

    战场上又一次陷入安静,一股巨大的惶恐不安正在迅速酝酿,两千余人就这么轻易死掉了。要不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且各**队互相监督,早就有人纵马逃蹿了。

    飞在最前方的慕行秋立刻感受到了这股情绪,差一点想要降落到地面上。重新鼓舞士气,可他忍住了,两名首座在场。申继行没有露出怯意,甚至信口说了一句“不过如此”,证明后方的左流英并未败给漆无上。

    “妖兵的损失更大。”杨清音安慰众人,这也是能看到远方场景的符箓师没有崩溃的最重要原因。

    三百余头冰雪巨象如同讨好主人的狗一样用后腿站立起来,随后重重落地,长鼻伸得笔直,发出连续不绝的吼叫,硬生生承受了来自东方的轻风,只有个别巨象站立不稳,但是没有倒下。

    巨象身后的各类骑兵和飞妖就没有这么厉害了,轻风掠过,纷纷摔倒、坠地,像飓风扫过的庄稼地,死伤成片,他们并非窒息,而是心跳突然停止,就这么死去。

    数十丈长的黑狼之影由南至北从妖兵阵地上跑过,与轻风垂直交叉,吞掉了全部法力,救下了妖族军队。

    人类称之为妖火之山,妖族自称魔山的庞然大物向前滚动了。

    妖兵对己方的伤亡毫不在意,踏着同伴的尸体前进,速度与妖火之山保持一致,这回他们不再兵分两路,全都集中在南方。

    妖火之山前方有一座小小的丘陵,上面原建有一座小小的哨所,驻扎着百余名士兵,早被遗弃,上面的瞭望塔还在,妖火之山从上面碾过,连一点点的起伏都没有,继续奔向断流城,丘陵成了平地。

    望见这一幕的士兵无不心惊胆战,就连曾经与妖兵浴血奋战的西介国士兵也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人人心中都生出疑虑:道士真能挡住这座妖火之山吗?

    慕行秋的感受尤其明显,人类士兵的情绪正处于急剧的变幻之中,表面上一团混乱,实际上正迅速地朝崩溃的方向发展,两位首座再不出手,恐怕这场战就只剩下十几名道士了,连那些散修都得逃走。

    庞山首座的实力毋庸,可他们了解普通人的心事吗?慕行秋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申继先,今天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反而不如肩负重任时镇定。

    申继先的神情比平时要严肃,随和的脸上没有半分笑容,也没有回应慕行秋的目光,只是浮在空中,盯着那座越滚越近的妖火之山。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甚至没有太多的暗示,申继先施法了,五条颜色各异的巨龙出现在数十里之外,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妖火之山,你追我赶,渐渐散开,离目标还有十余里,就开始喷射金木水火土五种洪流。

    申继先身为五行科首座,修行境界虽不是庞山最高,却是最擅长五行法术的人之一,这一招法术,令道士和大部分散修为之一振,对地面上的士兵却没有太多影响,他们只看到妖火之山,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的震动。

    五条巨龙撞在妖火之山上,发出轰轰的雷鸣,所撞之处都发生沉陷,升起团团烟雾,随后它们上下翻飞,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妖火之山受到损害,却没有放慢速度,而是喷出火焰与五龙缠斗。

    躲在妖山后面的大群妖术师飞出来了。他们没有向巨龙施放妖术,而是朝道士和散修们飞来。

    这是漆无上手下最强大的妖术师团,大概近千名,其中一多半是半妖,还有少量非妖和兽妖。

    申继先带领众人慢慢地向北方移动,手中并未停歇,仍在不停施法,他身上藏着数不尽的法器,每隔一段距离就在空中留下一只,令跟在后面的散修眼睛发亮。那可都是世上难见的高等法器,光是一截夜照神烛,就足以引发散修之间的一场大战,如今就这么被留在空中对抗妖术师,好像那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

    只有道士们心里清楚,这些法器即使是在道统内部也属于贵重物品,庞山势单力薄,申继先这是孤注一掷了。

    决战开始了,唯一没动的是人类军队。曲循规迟迟不肯下达前进的命令,军心因此更加混乱。

    曲循规在等待一个保证,他不会提出要求,可是除非庞山道士真能提供有效的保护。他才能下令全军投入战斗,否则的话,他宁愿就这么等着。在左辅大符箓师眼里,道士们总是藏着掖着。有好东西也不肯与盟友分享。

    “打起来了。”法坛上的曾拂低声说,随后长叹一声,死亡如此随意地发生。她唯一的应对之道就是压抑感情,什么也不想。

    道士们绝情灭欲大概也与此有关吧,一活就是几百上千年的人,一生中得经历多少的生生死死,感情丰富的人根本承受不住。曾拂又叹了口气,突然说:“首座,你是在惩罚那些不肯站在最前边的士兵吗?他们没有选择余地……”

    兰奇章转身说:“首座没有惩罚任何人,是胆怯让他们窒息,即使没有符箓的保护,西介国士兵也没事,斗志会让他们顺利度过妖风的攻击。”

    曾拂蹲坐在左流英身后,她再不想观看城外的战场了,老祖峰被毁的那一夜频繁出现在她的梦中,现在,她得承受又一次的打击。

    道士与妖术师们交锋了,相隔十余里互相施法,一些妖术师想从南侧绕过去,却被申继行留在空中的法器拦住了。

    申继先一个人挡住了大部分妖术,其他道士与散修的任务就是保证五行科首座上下左右的安全,迎战那些从各个方向偷偷攻过来的妖术师。

    妖火之山仍在与五龙缠斗,但前进速度越来越快,断流城与它相比渺小得可怜,就像是被凶兽吓住的猎物,呆呆地等着毁灭降临。

    数十丈长的黑狼之影再次出现,没有支援北方的斗法,而是扑向南方的人类军队,在它身后,妖兵前进的速度更快了。

    战马惶恐不安地开始后退,马背上的战士快要失去控制了,或者迎战或者退却,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期待将领的命令。

    曲循规仍然不下命令,如果道士想比试冷酷无情,他相信自己会是胜利者。

    左流英第二次施法,右手食指对着祖师塔轻轻一弹。

    十二名金黄色的巨人从塔内飞出,瞬间就到了人类军队前方,身穿古朴的盔甲,高达二三十丈,六人手里握着长柄斧、长柄锤等兵器,大步迎向黑狼之影,六人手持巨盾、长杵,留在后方保护军队。

    与一般道士施放的五行法术不同,这些黄金巨人在凡人眼里也清晰可见。

    慕行秋明显感觉到人类的情绪为之一振。

    所有人都抬头仰望这些金色巨人,满眼的不可思议,这些人身着光辉的甲衣,头上却没有盔帽,保留着道士的发髻。道士与将军的结合,竟然与前几战的慕行秋有几分相似。

    站在法坛之上的芳芳咦了一声,她知道这是道统三代十二祖的形象。

    突然间,左流英的声音传到她的脑子里,芳芳一愣,转诉左流英的原话:“兰奇章,你准备好了吗?”

    左流英这么快就要将兰奇章派出去,芳芳很是意外,可是接下来,兰奇章的反应更让她意外。

    兰奇章扭头看着她,一向平和的他眼中居然有一份热烈与犹豫,“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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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心的动摇

    兰奇章出身道门家族,兰氏虽不如申杨两家显赫,却也久远绵长,人丁稀少,但个个都是天才,他自然也不例外。

    九大道统挤满了天才,没有二三百年时间,谁也看不出哪些天才最终能够脱颖而出,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竞争,历代天才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到达星落境界,不知为何,越来越多的天才在此止步,罕有更进一步升至注神境界者。

    兰奇章只是吞烟道士,对他来说,竞争刚刚进行到一半,只有取得星落道果,才能无愧于自己的姓氏,他自己定下的目标是注神境界——能在祖师塔留名的最低标准。

    兰奇章早已做好准备,餐霞境界的时候他就断绝了大部分情与欲,包括最为根深蒂固的亲情与家族之情,他与亲生父母以道友互称,对申杨两家不计代价培养后代的做法颇有微辞,觉得这两个家族走错了道路,衰落乃是必然。

    这样一位准备充分的道士,对情劫当然也早有安排,他最初希望自己能像左流英那样天生没有情爱之欲,但他不会自欺其人,从心底发现丁点迹象之后,立刻定下严格的计划:到达吞烟七重结凡缘,尽快斩断,一到达星落境界就结道缘,同样是斩断得越快越好,这样一来,就能以最短的时间连斩两缘,彻底度过情劫。

    本来他是不需要着急的,可是成为秦凌霜的护持者之后,他提前选定了她。两人相处数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名身具灵骨道根的女道士修行速度惊人,将来必成大器,正是理想的结缘对象,他甚至想与她两度结缘。共同了结凡缘、道缘——这种事很少见,但不是没发生过。

    在兰奇章的规划中,这是三五十年以后的事情,他需要时间到达吞烟七重。秦凌霜也需要这段时间以撵上他的境界。

    即使秦凌霜对另一名道士表现出明显的爱意。兰奇章也不在乎,很早以前就对她说过:“那只是最简单的感激之情。很容易与爱情混淆,也很容易解脱,等你到达餐霞境界,自会明白。”

    几天前。秦凌霜在经受过魔族诅咒之后,居然突破吸气境界,直接取得了餐霞道果,但她并没有“明白”,反而愈陷愈深,将那名道士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慕行秋!

    兰奇章甚至不愿在心里说出这个名字,因为他不想承认。这个再普通不过的道士,会成为他修行路上最严重的障碍。

    “你们都是凡人。”就在秦凌霜升到餐霞境界的那个晚上,兰奇章最后一次试图劝说她重返正途,“魔种生道根这种事前所未有。你们获得了道根,却没有产生真正的求道之心,这是你们无法及时摆脱情劫的根源。你看过许多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没人能带着情劫在修行之路上前进,你或者他,必须做出选择,我恳请你不要浪费自己的天分,你会成为道统的中坚力量,当魔族重返人间时,整个世界都需要你。”

    秦凌霜只问了他一句话,“你真的做好准备施展碎丹之术了吗?”

    兰奇章一怔,聪明的他一点就透,恍然醒悟自己对这名女道士的关心过头了,远远超出护持者该有的热忱,也超出了一般道士对结缘的渴望。

    促不及防,兰奇章爱上了秦凌霜。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还没有做出结凡缘的最终决定,不应该爱上任何人的,就像没有施法就不会有法术出来一样,为何会出乎意料地陷入情劫?

    当时他仍存有自信,想了一会,“请秦道友原谅我的失态,死期将至,我的情绪发生了一点波动,但我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一切都将按原计划进行。”

    终于,他站在法坛之上,望着收割生命如草芥的战场,望着无情滚来的妖火之山,心境中的那一点波动却没有消失。

    “你准备好了吗?”左流英通过秦凌霜的口发问。

    仅仅一刻钟之前还是只有唯一答案的问题,现在却有了两种可能,“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兰奇章脸色微显苍白,盘膝坐下,进入存想状态,他必须止住心中的那一点波动,才能施展出碎丹之术。

    碎丹之术涉及到内丹最高深的秘密,兰奇章研究了很长时间也只是入门而已,他可以在左流英的帮助下解除根本隐遁之法的禁制,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具备从容镇定的心态才能施法。

    内丹刚刚凝成时极不稳定,经过根本隐遁之法的加持之后,却变得坚不可摧,与之相对应,散修也有内丹,驳杂不纯,既不会轻易碎裂,也无法释放出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会这样?兰奇章颇为疑惑,却一直没有找出其中的原因。

    兰奇章觉得这个问题足够他研究一千年。

    可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城外的战斗已经进入胶着状态,却不会持续太久,妖火之山的速度正在加快,一百多里的路程对它来说不过是两刻钟左右的时间。

    十二只金色巨人出现之后,曲循规终于下令全军前进。

    巨大的金人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比任何法术以及符箓之术都要有效,最胆怯的士兵也生出一股无畏的勇气。金人的作用不止于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力量增加了几倍,脚步却更加轻盈,坐下的战马一跃而出,以远超平时的速度冲向妖兵。

    黑狼之影与前方的六只金人交锋,很快就被一柄巨槊刺穿,烟消云散。

    漆无上本尊终于现身,三十丈的妖身,以金人还要高大,仅次于妖火之山。另有九名妖王与他同时出现,这不是慕行秋曾经对付过的普通妖王,妖身至少十丈,有四只甚至超过了二十丈。他们都是人类的形象,身上披挂着兽骨、兽角,头上戴着华丽的鸟羽冠冕,双手握持长刀大斧,走在妖兵的最前面,与妖火之山平齐。

    十只妖王没有施展远程妖术,直接冲向金人,贴身搏斗。

    这是庞然大物之间的战斗,吼声震耳欲聋,兵器相交,溅射出大量的火团与金属碎块,覆盖了数十里的范围,对地面上的军队形成灭顶之灾。

    金人与妖王们都采取了保护措施,高出地面数丈,出现两片光芒,黄光在下,黑光在上,仿佛两张大网,兜住了所有的坠落之物。

    双方的军队相遇了,后方的六只金人也加入了战团,渺小的人类与妖兵,像蚂蚁一样从巨人、巨妖的跨下和身边冲过,将手中兵器狠狠击向敌人。

    两张光网并非滴水不漏,拦截的火团与金属块太多之后,有些地方会接连被击穿,于是火与铁砸向地面,所到之处,遍地死伤,即使是冰原巨象也无力抵抗。

    秃子在战前得到过严令不准开口说话,可他实在忍不住了,问旁边的公主,“咱们什么时候冲上去啊?”

    这场战斗与公主的想象不太一样,进展太过迅速,一批又一批士兵像飞蛾扑火一样消耗掉,几乎没给后方留下多少时间。

    这不是西介国的大军,她也不是全军地位最高的统帅,所以她没有资格发表演讲,只能以身作则。

    “现在就冲上去。”她说,拔出短剑,向身后的二百余名卫兵点下头,在诸国将领当中第一个冲向前方的战场。

    其他将领也都跟上来,只有曲循规那辆十六匹马牵拉的战车没有动,他仍然面无表情,通过鹰眼飞符只盯着身后的法坛。

    金人毕竟只是法术幻化的结果,比不上以本体出战的大十妖王,已经有两只金人被砍成数截,萎顿之后变成两滩金水,在地面上烧出大坑。

    北方战场也不乐观,妖术师实在太多了,申继先不得以,只能将五色巨龙一只只召回,与道士和散修们一块作战,失去对手的妖火之山滚动得更快,直奔断流城废墟中的法坛,它的目标只是祖师塔。

    “还在等什么?这是最好的时机。”慕行秋忍不住回头冲五行科首座喊了一声,南北两方都已成功地将敌人引开,妖火之山孤立无援,兰奇章出招越晚,死的人越多。

    妖术师们并不急于结束战斗,渐渐形成巨大的包围圈,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允许任何一名道士逃走。

    “专心战斗!”申继先回道,没有显出一丝疑惑。

    曾拂从左流英身后站起来,望了一眼战场,又看了一眼仍在存想的兰奇章,“兰道士,我知道你将付出生命,可你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兰奇章睁开双眼,他是道士,果然还是不能自欺其人,“我可以参战,也可以被杀死,但我没办法施展碎丹之术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曾拂大吃一惊。

    “我的心动摇了,没办法主动献出生命,非常抱歉,我高估了自己,请首座允许我上场死战。”

    “这、这有什么用?首座,左流英,你快想想办法,你有本事让兰道士……”曾拂说不下去了,逼一个人去送死,实在是太残忍的作法。

    芳芳一直在观望前方,突然露出笑容,“早该如此,首座,我已明白你的意思,请让我代替兰道士施展碎丹之术吧。”

    她与左流英显然进行过一番暗中的对话。

    兰奇章腾地站起来。

    曾拂抢着说:“这怎么行?你心有所属,比兰奇章还要留恋生命,怎么能施展碎丹之术?”

    (七个小时的火车,两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回来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请大家容我缓一天,明天一章,后天完全恢复正常,谢谢。)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可碎丹!

    芳芳喜爱读书,不管里面的内容是否有用,她都读得津津有味,受兰奇章影响,她对碎丹之术的了解比绝大多数道士都要多。

    道统初期,最紧迫的事情是与魔族斗争,将人类解救出来,可是除了三祖以外,其他道士数量稀少,实力也太弱,远远不是魔族的对手,唯一能杀死敌人的法术就是碎丹之术,因此,这项玉石具焚的法术非但没有受到制止,还得到大力提倡。每名道士在修行之前,都已明白自己的最终任务,他们从一开始就朝向死亡前进,只要能与一批魔族同归于尽,就算圆满。

    这一招屡建奇功,可是魔族的防范越来越严密,它的负面效果就变得明显了:道统弟子伤亡巨大,除了三祖,一直没有高等道士涌现,大部分在注神境界之前就已自愿献身。

    这是一股不可遏制的风潮,当一同修行的弟子们前仆后继冲进魔族大军之中施展碎丹之术的壮烈场面不断重演,后来者深受影响,在这种氛围下,大部分道士都怀着迫不及待地的心情等候自己的宿命,以死亡为荣。

    即使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状况,道统也没有下决心取消碎丹之术,面对强大的魔族,他们实在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法,只是对执行任务的道士要求越来越高,希望能为未来留下一些种子。

    最终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悲剧,令道统醒悟过来,碎丹之术太过强大,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一名道士——在芳芳读过的所有书籍当中都没有提过他的名字——从加入道统之日起,就已做好碎丹的准备,他一边修行一边等待。可是等他修行有成,已是五百年之后,这时战争进入后期,道统渐渐占据优势。很少再采用两败俱伤的战术。他实现愿望的日子变得遥遥无期。

    在梦想与失望的双重折磨下,这名道士入魔了。

    这是道统历史上最早的入魔事件之一。影响巨大,不仅令碎丹之术从此成为禁术,也催成了道统对入魔的一系列研究,禁秘科与戒律科的强大都与此有关。

    那名入魔道士的真实想法无人能够得知。后来的人只能猜测,他很可能早就产生了幻觉,以为道统内部存在魔族的奸细,刻意阻止道士们使用威力最强大的碎丹之术,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为了净化道统,他决定采取极端措施。

    另有一种看法认为。这名道士的魔念太深,可能将周围所有人都看成了魔族,在自认为生死存亡的一刹那间,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施展碎丹之术。

    将近五百名道士在这次悲剧中丧生。那时候九大道统的地域区分还不明确,整个道统险些因此一蹶不振。

    于是,根本隐遁之法被发明出来,每一名弟子在凝丹之后都要尽快得到加持,即使魔族已被彻底消灭,这项规则也没有取消,反而执行得更加严格。

    入魔始终是悬在道士头顶上的威胁,入魔者的想法不可理喻,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施展碎丹之术,对各家道统来说也是灭顶之灾。

    道士的寿命很长,等到万余年过去,道统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对碎丹之术记忆深刻的几代道士都已死去,道统弟子再也不将这种威力巨大的法术当成必须手段,更不认为它是荣耀了。

    碎丹之术渐渐遭到遗忘,只有各道统的禁秘科还在对它进行时断时续的研究。

    兰奇章对碎丹之术的研究时间不长,但是已有一些心得,通过对前代资料的总结,他发现,即使没有根本隐遁之法的加持,道士们施展碎丹之术也越来越困难。

    “这并不奇怪。”兰奇章曾经对秦凌霜做过解释,对自己的研究成果,他总忍不住小小地炫耀一下,“即使是道士也有从众心理,当所有人都准备与魔族同归于尽的时候,苟活反而是一种羞辱,就像那名入魔的道士,他早年眼见同门道士一个接一个死在战场上,自己却得不到机会,心中有愧,我相信,就是这种愧疚令他入魔。后代的道士没有了榜样,也就没有了必死之志。内丹与人心紧密相关,一名道士可以欺骗他人甚至欺骗自己,但他欺骗不了内丹,极小的一点犹豫都会影响到内丹,它知道你不想,所以就不会碎丹。”

    慕行秋凝丹成功那一晚险些碎丹,他的记忆作为一份研究资料也被兰奇章看到了,“看来只有那些刚刚凝丹的弟子才容易做到碎丹,尤其是年轻弟子,他们冲动,在特定的时刻会产生必死之志。”

    兰奇章的结论在他自己身上应验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尤其是看到近四百名庞山道士在老祖峰殉难,他更加相信自己能做到一心赴死,因为那些人就是榜样,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兰奇章看着决定代替他施展碎丹之术的秦凌霜,“你不了解碎丹之术,怎么可能……”

    芳芳笑了一下,她并不埋怨兰奇章,有些事情无法勉强,碎丹之术就是其中之一,“我了解得足够了,你说过许多,我也看过许多。”

    兰奇章还是摇头,心中的波动越来越明显,“你不懂,只是想死还远远不够,我可以现在就冲进战场与妖族斗法,死而无憾,可我没办法碎丹。那些在老祖峰殉难的人,明知必死仍然迎战妖火之山,可他们也无法施展碎丹之术。因为我们心里还有一线希望,不管这希望多么渺茫,内丹仍不会碎裂。”

    他看了一眼左流英,“道统强大了十万多年,从未在与妖族的斗争中落过下风,说实话,我觉得还有其它方法击败妖火之山,只是……首座不愿使用。那些死在老祖峰的道友,肯定也存有类似的想法,以为最后一刻会有奇迹发生。”

    “老祖峰没有奇迹。”芳芳说,她的目光越过兰奇章,望向战场,刚才与左流英默默交流,她明白了许多事情。

    “奇迹发没发生并不重要,那些殉难者相信奇迹。难道你真的认为咱们必须死守断流城吗?九大道统明明拥有击败妖族的实力,为什么庞山道统非得牺牲呢?后退一步,让妖族的胜利更多一些,就会刺激各家道统联合起来,到时候妖火之山不堪一击,根本用不着碎丹之术。”

    兰奇章越说越热切,许多想法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时却都从嘴里说出来,一出口他就坚信不移,心中的那一点波动此时已变成了彻底的怀疑,“碎丹之术并非唯一的选择,道统将它定为禁术是有理由的,为了一座妖火之山就要打破惯例吗?这不值得。”

    他又一次望向左流英,禁秘科首座已经不再与他沟通,兰奇章只好开口,“首座,其实你还有更强大的法术可以对付妖火之山,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用碎丹之术,你想用这种方法向各家道统示威,让他们不敢小瞧实力受损的庞山。这不值得。”他用强调的语气说,声音显得急迫,“收回成命吧,因为这一招不管用,妖族的实力跟从前的魔族比不了,道统还没到非用碎丹之术不可的危急关头,道士们生不出圆满无缺的必死之志,就算是那些殉难的道士也没有,秦凌霜更没有,你让她冲向妖火之山,只是白白送死。”

    左流英拒绝回答,他身后的曾拂却被兰奇章说服了,“碎丹之术如果真的这么难,还是不要用了,秦凌霜是个好姑娘,心里还有爱的人,不应该……”

    兰奇章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左流英对秦凌霜说:“你还不明白吗?首座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施展碎丹之术,我……你……他在玩弄诡计!他想诱使你冲向妖火之山送死,因为你斩不断情劫,拥有灵骨道根也没用——”

    芳芳微微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自己有灵骨道根,但她马上又露出微笑,似乎已经从左流英那里得到了解释,“你错了……”

    “我没错!”兰奇章的声音更加慌乱,“连你也不是首座的真正目标,因为你心有所属,更不可能施展碎丹之术,他的目标是慕行秋!你的死亡会刺激那个小子不顾一切,那就是他的性格!而且他是庞山唯一有过碎丹体验的人,比别人更容易施法。秦凌霜,醒一醒吧,如果你真爱慕行秋,就不要被首座利用!”

    兰奇章语速极快,他的心境已经乱成一团,思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迅速,他不想眼前的女道士送死,即使她真心所爱的是另一个人。

    “首座,放弃吧,不要用这种阴险的计谋,如果秦凌霜和慕行秋因此而死,我不会替你保密的,你会身败名裂。带着祖师塔撤退吧,你已经立下不世奇功。咱们去找宗师宁七卫,或者另寻名山,重建庞山道统,用不着非留在断流城。断流城、左流英,这里是你的不祥之地!”

    左流英仍不回应,恍若莫闻。芳芳却已御剑升起,城外的战斗进行得太快,就在兰奇章滔滔不绝的时候,十二只金人只剩下五只,十大妖王却一个也没有死亡,人类的军队仍在苦战,却已落入下风,空中的道士与散修也已被大量妖术师团团包围,申继先布置的法器所剩无几,芳芳看不到慕行秋的身影了。

    妖火之山距离断流城只有数十里,它是如此庞大,好像再滚一圈就能压在断流城上面。

    “跟我来。”芳芳命令兰奇章,她没有那么多话可说,只有最切实的行动,“这场战斗仍然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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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道士之心

    在庞山修行的几年,慕行秋明白一个道理,尽量不要去猜测高等道士的想法,他们的寿命和力量都远远超过普通道士,更不用说普通的凡人,所谓的新鲜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又一次重复。

    老祖峰的倒掉算不算新鲜事?虽然这是九大道统建成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可慕行秋猜测,这未必是最危急的时刻,加入念心科以来的所见所闻都在暗示,当年道统曾经发生过一次大分裂,惨烈程度很可能超过妖族的大举反攻。

    慕行秋因此对左流英和申继先充满信心,除此以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但随着战争的进行,这股信心越来越弱了。

    太多的凡人聚集到断流城,作为一名七情六欲尚未斩绝的吸气道士,慕行秋还做不到对他们无动于衷。他希望赢得这场战争,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傻,没人要求他必须担负责任,甚至有人在敬仰慕将军的同时免不了会有一点嫉妒,觉得他根本没资格发号施令。

    慕行秋能感受到这些情绪,可他还是忍不住“多管闲事”,和一般道士不同,即使已经凝气成丹,他仍然忘不掉普通人的软弱与局限,认为这些人需要他的帮助。

    尤其是现在。

    战况越来越惨烈,他偶尔向南方望一眼,看到成片的人类士兵倒下,大多数人并非死于普通妖兵之手,而是被黄金巨人与硕大妖王践踏,被那些从天而降的铁与火击中。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妖兵也占不到好处,妖王脚步落下的时候可不会考虑避让己方士兵,他们正忙着将金人肢体撕成碎片,每消灭一只金人,就集体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

    妖族快要胜利了。即使没有妖火之山的帮助,他们也快要胜了,十大妖王正在围攻最后五名金人,很快就能将他们击倒,一旦腾出手来,人类士兵就将全军覆灭,道士和散修也将无路可逃。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已经拼尽全力,他同时控制着至少十五道法术,包括五条巨龙和数层防护光罩,维持这些法术需要大量高级法器的支持。周围的妖术师们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很有耐心,一件一件地消灭那些浮在空中的法器,只有少量妖术师冒险接近道士们,发一招就跑。

    慕行秋的念心幻术升到了幻境第二重,威力增加许多,在这场战斗中却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妖族这一次对他特意加强了防范,施放大量妖术。专门阻止幻术的影响,其中一些颇有效果,慕行秋几乎感受不到妖术师的情绪,只知道他们自信满满。怀着冷酷的镇定包围目标。

    妖火之山越来越近了,眼看再滚半圈就能压到断流城。

    左流英在做什么?兰奇章为什么还不过来施展碎丹之术?情况越来越危急,大家的同情心也降到了最低,杨清音的一团火球被妖术吞吃掉。她更显急躁,“他娘的,兰奇章还在等什么?难道非得咱们死光了。他才上来?”

    按理说,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了,妖兵与妖术师分战南北两方,妖火之山此时正在独自滚向断流城,兰奇章随时都能飞过去。

    “快要没时间了。”慕行秋的幻术没有效果,他的鞭子够不着十里以外的妖术师,只能围着申继先飞行,阻击那些飞过来发动偷袭的敌人,所以他可以分心说话,“申首座,让我去击毁妖火之山吧,我有过一次经验。”

    杨清音怒道:“别开玩笑,上次那座妖火之山跟石头子儿差不多,这一座才是真正的山……”

    她的话还没说完,申继先突然开口对慕行秋说:“你去帮忙。”

    “帮什么忙?”慕行秋糊涂了。

    “兰奇章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申继行腾出一只手,将一枚小小的铜印掷向慕行秋,只是一瞬间的事,慕行秋消失了。

    “我也去!”杨清音自告奋勇,申继先却已收起铜印,说了一句“没你的事”,继续操控十几道法术与众多妖术师斗法,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包围,恰恰相反,他认为自己的法术将几百名妖族牢牢牵制住了。

    慕行秋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全身的骨头都碎成了粉末,转眼之间又被粘合在一起,噗的一声,他出现在二十里以外,远离两个战场,正停在妖火之山数百步之外,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头顶扑下来一股火焰,妖火之山以滚动的方式前进,它喷出的火焰像是风车一样跟着转动,长达里许。

    慕行秋急忙闪身让过去,为了避免被妖火之山碾压,他只能转身向断流城的方向飞去,正纳闷申继先分派给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看到了两个飞驰而至的身影。

    芳芳飞过来,一把握住慕行秋的手腕,眼里闪动着极为少见的热情,在她身后跟着兰奇章。

    “听我说。”芳芳明白了许多事情,可她没办法将这些事情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告诉他,“永远别认输,不管敌人是谁。”

    慕行秋又是一愣,他不明白芳芳为什么会跟来,不明白芳芳眼中的热情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什么认输不认输的话。

    可他明白芳芳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这是唯一对他从不设防的道士,连她的内丹也是如此,他不需要多强大的念心幻术,就能探测到她的心事那是与众不同的无畏,没有太多的激情,却坚定不移,像是平静的湖面,在天塌地陷的前一刻,仍然波澜不起,静静地映照着毁灭的场景。

    湖面能够原封不动地映照出一切,却不为所动,这就是道士之心,都教林飒经常对年轻弟子们讲述这句话,这一刻,慕行秋在芳芳心中感受到了。

    “不。”他还不知道芳芳要做什么,但他绝不同意,心中甚至生出一股恐惧,他试图用幻术去影响芳芳的情绪,让平静的湖面出现一丝必要的波纹。

    可是没有用,湖面是如此平静,虽然对慕行秋完全开放,却不受幻术的丝毫影响,慕行秋在她的心湖上看到了自己形象的倒影,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但这一切都不能掀起哪怕是最微弱的浪花。

    “不。”他又说了一遍,惧意更重,“应该是兰奇章,不是你。”

    兰奇章就停在两人身边,他的心已经乱成一团,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平静,他也觉得应该是自己,可他做不到,这不是努力与意愿的问题,而是一种留恋,它原本微弱得几不可见,却在一瞬间发展壮大,控制了他的全身,“秦凌霜,你不要去,没用的,这只是首座的计谋……”

    芳芳不想浪费时间争辩,妖火之山正在压过来,一股火焰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扫过去,远方的战场上正有人在大批死伤,那个当年骑马来抢婚的小男孩正用尽一切办法要让她改变主意,她不知道自己能抵挡多久。

    她将所有一切都容纳在一次微笑当中。在她平静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法无边,为什么不能将时间停住呢?将瞬间变成永恒,就让不受欢迎的未来永远停在未来,与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这一刻的凝视是多么的珍贵,多么人令人不忍放弃。

    这个念头没有在心境之湖产生波澜,却创造了一道法术。

    她将自己想说而来不及说出的话凝聚成一页记忆,送给了慕行秋,她知道念心幻术有本事将它读出来。她从来没听说过有凝聚记忆的法术,更不可能施展过,可她成功了,发现这是如此的容易,好像早就练过多次一样。

    慕行秋接受了这份馈赠,却没有来得及打开,他第三次说:“不。”

    他的嘴里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来,只是做了一个嘴型,语言突然失去了全部意义与力量,所谓的道理也变得无关紧要,在这一瞬间,他不再关心十万人类士兵的存亡,不再关心断流城与祖师塔的安危,他只想用一切方法挽留芳芳,用他的意志,用他的念心幻术。

    芳芳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可她的心湖依然平静,她不能有一丝犹豫,那会令她前功尽弃,就像兰奇章一样。

    左流英已经向她解释清楚了一切,她将这些解释也凝聚在记忆的纸页当中,一同交给了慕行秋,很快他就会明白,为什么一切都是必须的,为什么他不应该认输。

    她松开手,却无法摆脱慕行秋和他的力量。

    “兰奇章。”她扭头叫出护持者的名字,该是他做出必要贡献的时候了。

    兰奇章仍不相信秦凌霜能够施展碎丹之术,他非常清楚这道法术的难点,秦凌霜明显爱着一个人,这注定了她不可能坦然面对死亡。

    道士拥有超出凡人千百倍的力量,同样也拥有比凡人激烈千百倍的情感,如果不及时去除,很可能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吞烟道士兰奇章因为一丁点的爱意而失去碎丹的必死之志,他不相信爱意比自己更深的秦凌霜能够顺利施法。

    秦凌霜接近妖火之山,只能是白白送死。

    可这是秦凌霜对他提出的唯一的要求,他之前已经同意了,答应帮她,他甚至产生一种想法:秦凌霜的死或许能够令他度过情劫。

    妖火之山滚滚而来,兰奇章眼中映着两点火光,屏息宁气,准备施法带离慕行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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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遍观

    芳芳发出第一束光芒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注意她。

    第十一只大妖王从妖火之山的一个孔洞里飞出来,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大鸟,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身体蜷缩的时候只有数尺,迎风而长,随着双翅的展开,尺寸急剧膨胀,倏忽间已经是宽二十余丈、长十几丈的巨鸟。

    黑凰出来了,并非孪影妖术的分身,而是本体妖身,他更像一只鹰,只是尾羽更长,头上顶着三支直棱棱的细羽,像是一顶高耸的王冠。

    他在妖火之山里面等候多时,按照漆无上的命令,就为迎战这名道士。

    黑凰飞向了兰奇章。

    慕行秋没有注意到第十一只大妖王的出现,他在用尽全力施展念心幻术,希望以此改变芳芳的决定,只差一点,他觉得只差一点自己就能成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自由,变得僵硬,不由自主地向上升起。

    “兰奇章!”慕行秋大叫一声,全部情绪都在这一瞬间转化为对兰奇章的愤恨,正是因为他的临阵退缩,才会导致芳芳自愿赴死,现在这个退缩者正施法带着他向高空迅速升起。

    巨大的黑凰迎面扑来,双翅将两人罩在阴影之中。

    慕行秋袖口里的长鞭自动伸出,上一次被妖火烧黑之后,它一直没有恢复原样,像一条黑色的毒蛇,柔韧而有力,变长数尺之后,撞上了一圈无形的光罩,这是兰奇章的法术,他要强迫慕行秋跟他一块走。

    几件事同时发生,黑凰的双爪抓在光罩上,激出一层层的裂纹;黑鞭的力量大幅增强,竟然穿透了光罩的防护。拐了一个弯,缠在兰奇章的左手腕上;兰奇章大吃一惊,不明白光罩是毁于黑凰之爪,还是破于黑色长鞭,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这位吞烟道士感到疑惑。

    兰奇章没有时间多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正强行突破他的内丹制造的护持之力,这更是从未发生过的怪事。

    兰奇章翻起右手,露出手心里的一枚铜印,飞行实在太慢了,他得施展更快捷的法术。砰的一声闷响。兰奇章消失了,他身边的慕行秋也被迫随之消失,可两人对面的巨大黑凰也不见了。

    这是一道失败的空遁法术,正常情况下,施法者绝不会将敌人一块带走。

    慕行秋在消失前的一刹那看到了芳芳发出的第一道光,白色的光,简单的光,看上去并不强大,仿若第一缕晨曦之光。

    他想挣脱出去。刚要蓄劲就失去了知觉,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这也是不同寻常的事情,道士有内丹护持。即使只是吸气境界,也极少会昏迷。

    断流城外的怪事不只这几件。

    南方数十里以外,秃子的头盔早已丢失,他正围着公主飞舞。张嘴咬向每一个敢于靠近的家伙,不管他是人是妖。加入战斗不久,公主就与卫兵分散了。妖王与黄金巨人的力量实在太强大,最忠诚最有经验的卫兵也无法守在主人身边,只有秃子不受影响。

    “跳蚤,快回来!”秃子还在指挥着三头庞山铁麒麟,共同保护公主,突然间,他在半空中停住了,周围的战斗正激烈地进行,成群的妖兵怒吼着冲杀,老兵潘三爷和大良沈休明奋力向公主靠近,三头铁麒麟与数头冰原巨象对撞,不远处一只妖王砍倒了一只金人,大树一般的身躯缓缓倒下,正朝他的位置砸来,可秃子却停住了。

    “小秋哥、芳芳。”

    他喃喃地说,脸上露出微笑,好像正与最熟悉的朋友闲聊天。他望向妖火之山,说话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凡人,逃跑吧,战争已经结束,活下来的就是胜利者!”

    最后一只金人恰在此时被几只妖王手中的兵器砍中,缓缓倒下,他们给人类士兵所带来的士气骤然消失。

    人类军队溃散了,扔下兵器,争先恐后地向南方跑去,这正是妖兵展开屠杀的最佳时机,可他们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迷惑不解地四处张望。

    秃子的发髻被公主一把抓住,他的声音仍然能够传得很远,“漆无上,这是对你的惩罚……”

    秃子眼睛转了一圈,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左流英干嘛又要用我说话?咦,为什么要跑?跳蚤!快过来,小秋哥让我看着你……”

    跳蚤与父母正在一群冰原巨象中间左冲右突,整个南方战场上,只有它们还在坚持战斗。

    漆无上的妖身转向妖火之山,凝望片刻之后,脸上露出意外震惊的神色,立刻化形为巨狼,发出震颤大地的吼叫,一跃而起,奔向妖火之山。

    他看到了那名女道士发出的第一束光。

    北方的空中,道士与散修已经被压缩到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申继先却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询问,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

    受他控制的五条巨龙分头冲向妖术师,承受无数道攻击,身躯迅速消散,却也将敌人逼退一段距离。

    杨清音等人暂时从战斗中解脱出来,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不约而同地望向妖火之山,于是也看到了芳芳发出的第一束光。

    “碎丹之术?那是……芳芳吗?”杨清音吃惊地问。

    “为什么是她?”沈昊更加吃惊,在杨清音和申继先两人身上先后望了一眼,没有得到答案,他踩着破军如意向芳芳急速飞去。

    沈昊喜欢芳芳,这股爱意被他压制了好几年,一方面是想专心修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慕行秋,他明白自己若参加竞争将注定失败。

    当年芳芳被迫嫁给沈家大少爷之前,野林镇的好几名少年都做过同样的梦,却只有慕行秋一个人当真,沈昊与其他少年一样,只是心动了一下,就将梦境抛在了脑后,这让他遗憾至今。有时他会想。自己后来既然能带着一群少年离家帮助小秋和芳芳,为什么最初却不敢救人呢?

    凝气成丹以来,沈昊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渐渐地摒除了那点爱意,将芳芳和慕行秋只当成好朋友。

    可远处的那一束微弱白光打破了他几年来的努力,原来他只是将爱意隐藏,从来未能将它从心底斩除。

    他是吸气道士,七情六欲不比凡人少太多,只是控制得更好。

    沈昊不顾一切地飞向妖火之山,被辛幼陶拦住了。

    “你疯了。碎丹的力量可不分敌我。”辛幼陶也不明白为什么碎丹的人选会改成秦凌霜,可他仍能保持理智。

    沈昊细长的双眼瞪了起来,举起右拳,有那么一小会,他又回到了从前,沈家的二少爷、野林镇的小霸王,被惹恼的时候会打人,而不是施展法术。

    辛幼陶吓了一跳,他被这只拳头打过。记忆犹新,即使与沈昊成为朋友,少年时的恐惧也没有完全消除。

    小青桃也拦过来,与辛幼陶并肩。她比所有人都要吃惊,也更加悲痛,“千成别过去,芳芳……芳芳……”她无法理解芳芳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申继先不为所动。碎丹之术是消灭妖火之山的唯一选择,由谁来施展并不重要。当一件事情必然发生的时候,不值得浪费感情。望山之变、乱荆山之惑、庞山之难都没有让五行科首座太难过,一名餐霞道士的自我牺牲当然更不会。

    申继先的法器所剩不多,他召出一只铜钟,它曾经与拒梦鼎一块被摆在养神峰思祖厅里面,现在也要派上用场了。

    铜钟很小,只有五六寸高,悬在空中,未经敲击就发出轻响,每响一声就膨胀出一座与它形态完全相同的护罩,随着钟声响亮,护罩也越来越大,将道士和散修护住。

    远处,妖术师们也停在空中不动了,他们预感到巨大的危险正在临近。

    芳芳发出了第一束光,解除了根本隐遁之法的护持,发现这是如此容易,根本没有想象中困难,兰奇章尚且需要左流英的帮助,她只凭自己的力量就做到了。

    妖火之山察觉到了道士的挑战,以倾倒之势压过来,邪火瞬间爆涨,里面的诡异妖光急速游动,满含愤怒与仇恨。

    芳芳闭上双眼,发现自己无需天目与视力就能遍观战场,甚至能看穿妖火之山,看到内部的情况,核心区的熔洞里悬挂着十五颗大小不一的心脏,此起彼伏地剧烈跳动,喷挤出一团团红亮的火焰。

    不只如此,她看到了一切,大至一跃而来的巨妖王漆无上、小至秃子的头颅,显至妖火之山表面的每一处坑洼、幽至消失不久的慕行秋,远至一名陌生的人类士兵、近至越转越慢的内丹。

    瞬息之间,芳芳遍观上下左右、内外远近,诸多景象重重叠叠,却没有一丝混杂,每一种景象都那么清晰。

    她是禁秘科弟子,以钻研新法术为最高荣誉,就在内丹接近停止的一刻,她想通了关于法术的许多事情、许多道理,她的脸上露出微笑,为自己的所得而兴奋,她只想与一个人分享这些领悟。

    眼前的景象仿佛落叶一样纷纷消散,只剩下最后一个,她忘了自己的任务,忘了正在压来的妖火之山,甚至忘了身体与内丹,她集中全部精力与法力,制造出第二页记忆,将它传送给已在远处的慕行秋。

    道火不熄她在记忆之页上加上了自己的印记。

    内丹停止转动,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在旋转,时快时慢,当它终于处于静止时,却散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道火骤燃,芳芳第一次看到道火所在的位置与形态,却没办法将这段印象传送出去了。

    这是她唯一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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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普照

    芳芳发出的第二束光,当日断流城外生灵皆见,日后也将天下皆知,人类称它为纯净之光,妖族则叫它灭魔之灾。

    刺目的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即使是用天目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与对面滚压来的妖火之山相比,还是显得太弱小,它悬停在半空中,像一个不自量力的婴儿在与力拔千斤的壮汉对峙。

    两者相遇。

    没有巨响,没有爆裂,妖火之山继续前进,谁也说不清,是大的吞掉了小的,还是小的刺进了大的。

    北面的妖术师成群地向更远方飞逃,南面的妖王、妖兵在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也朝西方退却,先行逃离战场的人类士兵则边跑边回头观望,大家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双脚就是停不下来。人类与妖族,在此刻似乎都恢复了最原始的本能,直觉到大难即将临头,唯有奔跑才是唯一的自保方法。

    巨妖王漆无上化成的狼形一跃而至,他是当天离妖火之山最近的观察者。三十丈的独眼黑狼横贯空中,停顿片刻,它亲眼见到如豆芥般的女道士与她发出的光芒轻易就融化了魔山的外表岩石,然后借助魔山滚动的力量,深深刺了进去。

    那时,他心中升起浓烈的恐惧,却被他生生压制下去,他是巨妖王,妖力强大,甚至能够抑制心中的本能。断流城外的所有生灵或逃亡或施法,都在尽力自保,只有他飞在空中,像是痴迷的赌徒在观看两只动物的搏斗,心无杂念,只因他在其中一方身上押下了几乎全部本钱。

    漆无上心中仍存有一线希望。希望强大的魔山和里面的十五颗魔族心脏能够阻挡那束光。

    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魔山仍在滚动,邪火还在喷射,一切都未改变。只需再转动小半圈。魔山就能碾过断流城,那个端坐在法坛之上的禁秘科首座。仅剩的选择就是逃亡,而漆无上对此早有准备,逃亡只会令道士们死得更快。

    转念之间,妖火之山不再喷射火焰。而是发出成千上万道光,从每一处孔眼和缝隙射出来,开始是红色,与邪火倒有几分相似,很快就转为白色,最后是比盛夏正午的炎阳还要刺眼的强光。

    强光受到了束缚,一点点、一束束、一团团地向外扩张。速度虽然不快,势头却不可遏制。

    风停了,难得的安静,漆无上突然压不住内心里的恐惧。浑身长毫刺起,更显巨大的黑狼在空中仰头嗥叫,低沉的声音直传到千里之外,惊吓到无数人类。也许是意识到什么,逃亡者的脚步放慢了,越来越频繁地回头,他们看到妖山中白光与红光此消彼涨,看到白光正在取得上风。在透出妖山十几丈的时候,白光停了停,似乎在喘口气,然后摆脱了一切束缚,光芒骤盛,那里的一切都变得明晃晃,刺目得无法直视。

    黑狼瞬间化成了碎片,没多久就在强光之中消失无踪,没谁知道他的生死,也没谁关心这件事,他们跑得更快了。

    仍然没有巨响发出,那束光的力量太强大,将妖山、地面、兵甲、人类、妖族、马匹、城墙等等一切,通通化为乌有,留在战场上的伤者无一生还,许多人类与妖族在死亡前的一刻变得疯狂,居然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站了起来,张开双臂,闭着眼,一脸痴迷地迎接强光,似乎要与它拥抱。

    一座宽十几里、深百余丈的半圆形大坑出现了,即使如此也没有声音发出,毁灭进行得太彻底,没有所谓的碰撞发生。

    战场干干净净。

    空中只剩下一小拨人,庞山五行科首座申继先用养神峰铜钟造成的护罩保住了道士与散修,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沈昊也不再试图飞向妖火之山,在最强大、最完美的力量面前,他的情感渺小得无关紧要。

    庞山戒律科道士沈昊就是在这一刻醒悟的。

    强光只存在了极短的一段时间,他眼看着内心深处最爱的人消失得不剩一缕呼吸,心中情劫骤起,随之又骤然斩断,他恍然大悟,自己对芳芳的爱只是尘世中的一份虚幻。他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夜晚,他从梦中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对梦境的真实程度感到诧异,还是小女孩的芳芳向他求助,情景如在眼前,可是父亲严厉的面容很快撵走了她的形象,他胆怯了。

    一念之差,即已擦身错过,从此越离越远,再没有同行一路的机会,转身回望,已隔千山万水,彼时的爱恨情仇,已成为今日的累赘。

    许多道士终其一生都未能斩断的情缘,沈昊在一瞬间就将它终结了,他明白了芳芳为何自愿施展碎丹之术,明白了两位首座为何无动于衷,那不是冷酷无情,也不是单纯的利用,而是看穿虚妄之后的真实:与短短一生的情爱相比,十三万多年的道统才是不变。

    沈昊神情平静,悲伤映满了他的整座心湖,却没有引起一丝波动,他拥有了道士之心。

    强光消失了,只留下一座半圆形的深坑,像是至高神灵随手一剜,在大地上制造出的杰作。

    申继先手中的铜钟融化了,从手掌边缘往下流淌,涓涓不停,坠在深坑的斜坡上,顺势而下,居然填满了坑底,越升越高,数量之多与小小的铜钟不成比例。

    申继先身子一晃,也向深坑坠去,辛幼陶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首座身边,将他托住。

    申继先看了一眼金黄色的手掌,露出一丝微笑,“想不到一个餐霞道士的碎丹之术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道士们都围过来,只有杨清音没动,四处望了一眼,茫然地说:“不应该这样的。”她向断流城飞去,想要问个明白,只有左流英才能解释一切。

    妖火之山离断流城本已不远。强光直射城墙废墟中的法坛,左流英挡住了,他一直留有余力,就是为了阻止这股力量。祖师塔内飞出至少三百名道士。前仆后继,一排又一排地被强光吞噬。但是保住了断流城。

    就这样,强光造成的深坑在最东面凹进去一块,没有形成完美的圆形。

    左流英是唯一神色不动的人,好像发生在眼前的巨变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站在他身后的曾拂却在颤抖、在哭泣,她是普通的凡人,一直生活在高等道士身边,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与首座的距离如此遥远。她无法获得平静的道士之心,只好流出泪水。

    杨清音飞到左流英面前,冷冷地问:“慕行秋呢?”

    左流英以手指天。

    杨清音抬头仰望,在极高之处终于看到一大两小三个黑点。她也没有道士之心。从这天起,她憎恶这种所谓的平静。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左流英脸上,“道士与魔族究竟有何区别?你做了世上最坏最错的事,我希望你马上入魔而死。”

    左流英没有做出回应。

    兰奇章没有左流英的实力。没办法瞬间移动得太远,他带着慕行秋升入高空,出乎意料,黑凰居然也跟来了。

    这本是生死相搏的一刻,道士与兽妖却都没有施法,他们也看到了地面的强光,惊讶得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

    兰奇章自认为是庞山道统对碎丹之术了解最多的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疑惑,秦凌霜明明心怀爱意,而且是极深的爱意,为什么能够施展碎丹之术?

    他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数十年来的修行,几千个日夜的苦读与钻研,突然之间变成了完全无用的浪费。

    他以为会看到秦凌霜的失败,看到她在最后一刻放弃任务,甚至赢得一线生机,可他看到的是最纯净的强光,比一切法术更接近道火的本源,如果书上的记载没有错,秦凌霜不仅施法成功,释放的力量还远远超出了餐霞道士的水准。

    无数个疑惑,像一群营营扰扰的小虫在兰奇章脑子里飞舞。

    兰奇章受到的震撼比当天的所有生灵都要巨大,这本是他的任务,因为极小的一丝心境波动,他放弃了,正因为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秦凌霜能够成功,也不希望她成功,即使有左流英的肯定,他还是固执己见。

    如果秦凌霜被妖火之山杀死,他会感到悲痛,并且将悲痛化为斩断情劫的动力,可事情与他预测的完全不一样。

    嗡的一声,吞烟道士兰奇章脑子里一片空白,本来就已波动的心境之湖,突然干涸见底,他失去了道士之心,失去了全部法力,笔直地向地面坠去,昏迷的慕行秋随之跌落。

    黑凰的身躯快速缩小,他可以轻易杀死那两名道士,可他受到了惊吓,妖火之山没了,巨妖王漆无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死不明,头顶的阳光如此炽烈,好像随时都会从天而降将他烤化。

    黑凰转身逃向西北方。

    慕行秋是唯一没有亲眼看到强光的人,他被兰奇章的法术击中,晕了过去,眼前一片黑暗,可他的神智却还在,他看到了芳芳,微笑的芳芳,兴奋的芳芳,既在黑暗之中,又在黑暗之外,时而招手,时而在无声地说话,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要与他分享。

    他竭尽全力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她的手指,想要问她到底要说什么。

    “永远别认输。”

    芳芳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来,慕行秋猛地惊醒,眼前的黑暗就是敌人,它要将芳芳吞掉,自己的确不能认输,必须清除黑暗。

    他睁开双眼,看到蓝色的天空在快速远去,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左边是自己的大剑,右边是神情呆滞的兰奇章。

    他抓住兰奇章的肩膀,在空中翻身站起,踩在大剑之上,又下坠了百余丈,终于控制住了身形。

    他向地面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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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守魂

    看着漫天的雪花,沈休明又一次生出同样的感慨,战争真是一件不讲理的事情,最勇敢、最聪明、最警觉的人未必能活下来,懦弱无力者也未必就只有一死,一切都是偶然与意外,若不是亲眼看到高等道士与巨妖王斗法,操纵着战场的走势,他真的快要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存在了。

    左流英和漆无上没准就是神灵,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普通生灵。沈体明摇摇头,从脑子里撵走无用的胡思乱想,他宁愿只当一名花匠或者纯粹的农夫,再也不想上战场了。

    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来到城内的军营,参加阵亡将士的葬礼,尽量推迟出城的时间。

    事实上,总共没剩下几具尸体,绝大多数死者只有一块木制的牌子,上面写明了姓名与国家。葬礼简短而庄重,火焰在正午时分燃起,沈休明站在军营门口遥望,各国统帅轮流讲话,声音通过符箓放大,他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老兵潘三爷从人群中慢慢踅过来,站在沈休明身边,脸上多了一道伤疤,是一柄魔化兵器留下的,据说永远无法复原,冷热干湿都会带来疼痛,潘三爷却不在意,只是多了一个抽搐嘴角的习惯,完全是无意识的,他自己从不承认。

    “公主殿下想见你。”潘三爷低声说,目光仍然望着焚烧尸体与牌位的火焰。

    潘三爷有理由活下来,他是老兵,经验丰富,作战勇猛,对公主忠心耿耿,当初一块逃亡的时候对致用所弟子帮助甚大,沈休明笑了笑,“妖兵要是还敢再来。我肯定会参战,但是在这之前,我不想再碰兵器和盔甲了。”

    潘三爷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冰天雪地,正是伤口最疼的时候,比挨砍的那一瞬间要疼得多,“不是打仗的事情,妖兵一时半会也不敢再来了,听说漆无上五天没出现,大概已经死了。他的军队四分五裂,不是据城固守,就是逃回了北方。殿下希望能亲自向你表示感谢。”

    “感谢什么?实话实说,我并非为她而战。”沈休明停顿一会,“我为自己、为朋友、为庞山而战,我没死,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厉害,只是……运气好罢了。”

    “那就为朋友去见一次殿下吧,她跟你一样担心慕道士。”潘三爷在沈休明肩上拍了一下。转身走了。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沈休明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野林镇的慕飞黄、赵大易。还有致用所的另外三名弟子,几个人相互间都没有打招呼,战争的伤痛与惊愕还横亘在每个人的心中,没到可以随意谈论的时候。

    沈休明不知道该去哪里。他还不想出城,寻思了好一会,拖着伤腿来到道士们居住的客栈。门户虚掩。一推就开,庭院里满是白雪,平平整整,没有一个脚印。

    三头麒麟卧在屋檐下面,公麒麟丢了一只角和一条前腿,同样永远无法复原,在剩余的生命里,它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地上了。

    母麒麟和小麒麟跳蚤一左一右依偎在它的身边,公麒麟是为了给母子冲杀一条逃亡之路才受了重伤,战争已经过去五天,它仍然保持警惕,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虽然只有一只角,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威严。

    看到是沈休明,它重新垂下头,看着地上的雪,像极了一名沉思默想的乡村学究。

    母麒麟没有动,只有跳蚤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发现只有沈休明一个人,失望地发出一声像是人类的叹息,它的热情没有了,除了守在父亲身边,哪也不想去,但它仍然关心一名人类,只是这名人类一直没有回来。

    道士们显然都不在,沈休明没有往里走,看着左流英的房间,在他心里,没将禁秘科首座看成道士。

    他感到一丝恐惧,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寒冷突然间透肤彻骨,他好像又站在了妖王与黄金巨人的脚边,只是左流英的形象更加高大、更加有力。

    没人想当蚂蚁,沈休明这时候却庆幸自己跟蚂蚁一样弱小,入不了高等道士的法眼。

    他刚想离开,一间客房的门开了,曾拂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沈休明略显意外,“你是谁?”

    “我叫沈休明,是……是……”沈休明一时间无法回答。

    “哦,我知道你是谁,你也是野林镇的人,跟慕行秋他们一块来的庞山。”曾拂笑了,踩着积雪走到院门口,盯着沈休明看了一会,“你没有内丹?”

    沈休明脸上一红,“嗯,我比较笨,没有凝丹,在致用所种花。”

    “还是笨一点比较好,道士都是聪明人,有时候太聪明了,反而害人害己。”曾拂叹了口气,突然又露出笑容,“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你说吧。”沈休明略显慌乱。

    “我今年三十多岁了,除了替首座说话,别的事情都不懂。你能帮我找一份类似的活儿吗?不要工钱,有饭吃就行。”

    “啊?”沈休明吓了一跳,“你要离开左首座吗?”

    “算不上离开吧,我在他身边就跟小猫小狗一样,不对,还不如小猫小狗,首座喜欢动物,不喜欢人,所以,我从来就不算在他身边,当然也就说不上离开。”曾拂抱着双肩摩挲两下,她穿得太单薄,抵御不住这样的天气,“真冷,瞧,我还没走出院子呢,他就不再帮我御寒了。”

    沈休明此行没有任何目的,面对曾拂的求助,不禁有些茫然,但他很快想出个主意来,“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帮你找到活儿,可是……跟我来吧。”

    两人一块向外面走去,曾拂向三头麒麟挥挥手,“首座万一有粗心大意的时候你们就狠狠顶他一下,反正他也不会受伤。”

    麒麟跟曾拂很熟,一块望着她,跳蚤甚至站起来,澄黄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迷惑,很快又趴下了。它不会再离开父亲半步。

    沈休明带着曾拂来到城守府,这里是公主的临时住所,两人马上就得到了接见。

    公主的房间里没有火炉,却温暖如春,几名宫女和老妇正照顾张灵生的女儿,逗得她咯咯直笑,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父母已亡,不知道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刚在五天前结束。

    沈休明在这种地方更加局促不安,低头不语。曾拂却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戴着面纱走过来的公主,她说:“你身边的人还真是多,沈休明说我可以给你当女侍,可我觉得你好像不需要了。”

    沈休明大窘,他本来想等会再说这件事,没想到曾拂如此直白。公主没有露出半点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个请求,“你是禁秘科左首座身边的女侍吧?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将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份厚重礼物。”

    曾拂笑了,马上就喜欢上了公主,只是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公主与她聊了一会,站到沈休明面前。“我请你来,是想说你是西介国王室的朋友,仅此而已。”

    沈休明脸更红了,虽然给公主当过卫兵。他还不习惯站在她面前,嗫嚅了几句,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待会你还要去见慕道士吗?”公主问。

    沈休明点点头。终归要去,即使一直拖延,他还是要去,“殿下要我带话吗?”

    公主的弟弟辛幼陶随时都能带话,她却觉得这位致用所弟子更合适,“我不太了解道士如何看待死亡,也不知道一名道士的悲伤能持续多久,我希望你能告诉慕道士:骨子里他仍然是凡人,那就接受凡人的礼物,学会如何遗忘吧。”

    沈休明躬身告辞,他不明白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小秋哥绝非凡人,更不觉得遗忘是凡人的礼物。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沈休明拒绝了城守府提供的马匹,拖着伤腿向城外走去,走出几条街之后,望着那座耸立在废墟中的法坛,他突然明白了,遗忘的确是一件礼物,就像他自己,正在逐渐遗忘弟弟二良的死亡。他不得不遗忘,他没有内丹,他是凡人,脆弱的身体和心境承受不住日以继夜的悲伤与仇恨,是遗忘拯救了他。

    道士不会遗忘,修行越高,对往事的记忆越清晰,慕行秋虽然很少提起,但沈休明知道,二良被杀的仇恨一直埋在好朋友的心底,只等报仇的那一刻到来。

    慕行秋怎么能遗忘芳芳?

    沈休明感到极度悲伤,甚至要流出泪来,却被冬季的寒冷冻结在眼眶里,他一拖延来见慕行秋,就是受不了这种悲伤。公主是个聪明人,但也是凡人,她的建议对道士毫无用处。

    西边的城墙还没有建起来,沈休明远远看见了城外的情景,不只他一个人,越接近城门口,街道上的人越多,大家都望着一个方向。

    紧挨城墙的巨坑上方,此时正飘着一个人,他悬坐在空中,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动过地方,即使飞雪漫天,也遮不住他的身影。

    “慕将军为什么要停在那里?”街上的一个人轻声问,没人回答。

    沈休明知道,他在养神峰学过的知识还没有完全忘掉,道士们相信人死之后魂魄七日不散,慕行秋所在的位置正是当时芳芳施展碎丹之术的地方。

    沈休明加快脚步,突然脚下一松,被人拎上了天空,他扭头看了一眼,是杨清音,他一直很害怕的老娘。

    两人都没说话,径直飞向慕行秋。

    沈休明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将公主的话转达给慕行秋,可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哀求、怒斥、劝说、引诱,任何话,只要能将好朋友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他都会说。

    两人停在慕行秋对面,沈休明很不喜欢两脚悬空的感觉,总怕自己会掉下去,可今天他没有害怕,因为五天来一直闭目不语的慕行秋,居然睁开了眼睛。

    慕行秋的脸上没有半分悲伤,甚至冲沈休明和杨清音微微一笑,用很低的声音说:“她就在附近,我听她的声音了,她告诉我许多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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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拔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拔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拔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