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一道诅咒
火焰包裹着的大鸟在空中盘旋,第十一圈结束之后飘然降落,飘浮在离地面几丈高的半空,比城墙稍高一点。
这是另一只银羽,妖火缠身,容貌也略显苍老一些,“我奉至高无上普天大妖王之命前来晓谕尔等,断流城必被碾成平地,城中之人必被妖火焚烧。”
城墙上站着几名庞山道士和大量修士,慕行秋正要开口,人群中的白发修士腾空而起,金麒麟被损坏,他又变出一头银白的麒麟,位置比银羽还高,颜色比银羽更加洁白,“我是浮海城外观浪山麟子道人,你是何方小妖,可有姓名?”
银羽站在空中,双翅像斗篷一样合围在身前,只露出头部,飘动的红色火焰与白色皮肤互相映衬,越发显得高大而诡异,他打量着麟子道人,“银羽家族只有一姓伐,杀伐的伐,我叫伐东。”
“哈哈。”麟子道人大笑,“怪姓加怪名字,你还真是只妖怪,你叫伐东,难不成你们是东南西北四兄弟?”
城墙上的修士们随之大笑,他们人多势众,对单独的飞妖一点都不害怕。
伐东没有笑,也不明白人类在笑什么,“我们一共是兄弟八个,东南西北上下往来,我是老大。”
笑声止歇,麟子道人驾驭银麒麟飞向伐东,慕行秋刚想提醒他小心,沈昊小声说:“想知道散修的实力?这比军营里的那一套更能说明问题。”
修士们大声叫好,为麟子道人助威,“给妖兵一点教训,他们不知道百名修士支援断流城吗?”“扬威立万就在这一天,老麟,给咱们浮海城争点面子。”
麟子道人扭头向众人微笑致意。
慕行秋忍不住问身边的洪福天,“银羽可不好对会,我前些天遇见过一只。这只看上去更厉害,这位修士需不需要帮助?”
“修士跟道士一样骄傲。”洪福天看上去并不担心,“麟子道人既然敢出战,心中自然有数。”
慕行秋对此非常怀疑,而且道士从来不在战斗时骄傲,在他的印象中,道士即使是与小妖战斗也不拒绝别人的帮助,五行科一多半的杀妖战术都以配合为主要内容。但他没有阻止,他越来越拿不准修士的实力,这次挑战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可以弄清断流城迎来的到底是怎样一股援兵。
麟子道人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只金灿灿的圆环,双手各握一边,慢慢将它抻得更大一些,“此宝名为‘乾坤正位捆妖束魔圈’,专除妖魔,你准备好接招了吗?”
“你要和我决斗?”对面的伐东显得很意外。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不杀你,只是让你回去给妖王漆无上送个口信,天下修士千千万万。绝不会坐视妖兵屠戮人族百姓。断流城虽小,我等寸土不让,妖兵虽盛,我等……”
“好!”伐东猛地展开双翅。身上的妖火骤然壮大数倍,头颅向前伸出,脸上青筋毕露,张嘴向麟子道人发出一声尖啸。嘴里吐出一股妖火。
尖啸与伐东低沉的嗓音完全不同,似鹰之清远,似鹤之高亢。城墙上众人只觉得耳中像是钻进了一只小虫,或捂耳或运功,以对抗这股难受的感觉。
正对尖啸的麟子道人没料到对方说打就打,自己精心揣摩的演讲才只说了一个开头而已,他的反应也够快,慌忙伸出金环,嘴中大叫:“乾坤束魔!”
金环分出一道更大的金环冲向银羽,城墙上的修士们捂着耳朵叫好。金环后发先至,伐东没有躲避,以翅膀硬接这一招,片羽未落,身形不动,面容恢复正常。
金环也是防御法宝,麟子道人双手握持,对准那股射来的妖火,又叫了一声:“入我乾坤!”
妖火的确进入了金环,原本有手腕粗,突然变成手指一般,麟子道人微笑,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妖火在他胸前爆炸,道人啊的一声惨叫,离开坐骑倒飞出去,掠过众人头顶,掉在城内,好一会才有声音传上来,“我没事……”
银白麒麟瞬间被烧成灰,金环失去主人的握持之后在空中悬停,颤抖了几下,裂成数截掉在地上。
沈昊微微摇头,小青桃迷惑不解,低声说:“他明明能躲开的啊。”
修士们的士气没有因此一落千丈,立刻又有人要飞出去挑战,慕行秋看得够了,抢先御剑升起,飞向银羽伐东,大声说:“断流城将会迎战,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伐东脸上的表情略有变化,好像曾经认识对面的道士,此时正在努力回忆,“你就是那个叫慕行秋的庞山道士,带领一群道士杀死了我弟弟伐北?”
“是我。”慕行秋说,银羽伐北并非他亲手所杀,但他是将领,承担一切杀戮。他做好了准备,双方相距一箭之地,他的长鞭从前甩不到这么远,可是进入幻境第一层之后,他对如何使用长鞭有了一些新想法。
伐东却没有立刻动手,“你还杀死了魔裔血婴?”
慕行秋回想那个赤红色的婴儿,“是我。”
“你已经遭到血婴的诅咒。”伐东的声音降低了,好像有另一个东西通过他的嘴在说话,“断流城也是如此,七天之后妖军屠城,在这之前的每一天,你们都将见到诅咒的力量。”
说到最后两个字,伐东猛地抬高声音,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全身的妖火如同水银一般向地面倾泻,落地之后变成一条长长的火线,高达数丈,正好挡住断流城西边的官道。
“妖火划地,以此为界,出此线者必招妖谴。”
慕行秋可不是飞出来听威胁的,御剑疾飞,冲向伐东。
伐东向前伸出头颅,正要发出尖啸,突然发现脚踝一紧,居然被一根五彩斑斓的鞭子缠住了,面对诸多敌人,他从未有过一丝懈怠,还是没发现鞭子是如何沾身的。
慕行秋右手轻轻一抖,夜色中一道闪电从他的手里发出,瞬间传到伐东脚下,那条隐藏不现的长鞭也露出了形态,旋即如蛇信一般缩回。
发出第一道诅咒的伐东被长鞭甩入高空,像是被弹弓射出去的石丸,迅速消失,没有再返回。
城墙上的修士们哑口无言,谁也没想到一名吸气道士居然如此轻易地击败了伐东,这只银羽的实力他们看在眼里,大多数人都不觉得自己能单独对抗。
道士们也在交换疑惑的目光,因为慕行秋的法术明显比几天前强大得多。
一名修士大概觉得这是讨好道士的良机,坐在一只凤凰背上飞到城外,直奔那道妖火之线,“让我熄灭它,什么妖谴,老子就不信邪。”
凤凰向妖火吐出一股清水,火势瞬间矮了一半,可是马上又蹿得更高,从中伸出一条手臂,五指叉开,狠狠地抓向目标。
修士躲避不及,凤凰变成了灰烬,本人手舞蹈地下坠,慕行秋快速飞来,接住修士,将他抛回城墙上。
妖火更加壮大,比城墙还要高,像是一道挡路的瀑布。
沈昊等人也飞来了,“用翻天印或许能灭掉妖火。”
小青桃身为五行科弟子,对妖火的了解更多一点,“这股妖火有点怪异,脱离妖身之后还能长久燃烧,普通方法可能灭不了它,得像对待妖兵一样向它进攻。”
小青桃站在如意上,手上捏法诀,向一里之外的妖火发出一枚冰锥,这只是一次试探,她没用使出全力。
妖火变出一张人类的大嘴,将冰锥整个吞下,嚼了两下,将这道五行法术整个消除。
城墙上的修士议论纷纷,他们只有除灭小妖的经验,对更强大的妖术没有准备。
慕行秋示意同伴们后退,自己向前飞去,“让我试试。”
长鞭甩出,从几尺迅速长成数十丈,挟带着一条条跳跃的闪电。
妖火开始旋转,由一条线变成圆柱似的妖风,风口对准长鞭,一口吞掉少半截。
长鞭绷直了,慕行秋牢牢握住鞭柄,在空中左右飘飞,好像身不由己,可是发出的闪电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长鞭一下子显得粗大数倍。
妖火像一只贪吃的饕餮,不停吞下袭来的闪电,可它高估了自己的胃口,没多久它旋转的速度变慢了,身躯却逐渐壮大,最后轰的一声四分五裂,只剩拳头大的一团妖火,顺着鞭身冲向慕行秋。
其他道士一直在附近密切地关注着,沈昊取出铜印,另一名道士摇动铜铃,同时发招。妖火离慕行秋的手只有数尺距离时,再一次爆裂,这回彻底消失了。
城墙上的修士们欢呼,终于肯定承认这几名道士在断流城的地位。
道士们却忧心忡忡地互望一眼,妖族大军尚未到来,只是一道妖火就已经给他们造成麻烦,真正的战斗开始之后,妖族的妖术该有多强大?
回城之后,慕行秋让沈昊和小青桃安排修士,自己飞向了客栈。
他有很多疑惑要向左流英请教,最重要的是两个:所谓的魔裔血婴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的法术突然增强这么多,这可不是简单的九倍力量,而是更强大,好像有一股隐藏的力量在暗中帮助他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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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客栈夜谈
芳芳替秃子辫了三条精致的细长辫子,用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她喜欢安静,可她不喜欢置身事外。
“你说别的道士在做什么?”芳芳将最后一根辫子系好,“商量新战术?在城外巡视?没准又碰见了妖兵。”
客栈院子干净许多,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来,这是芳芳的功劳,她将所有房间都收拾了一遍。
秃子长长地嗯了一声,其实是在仔细打量自己的新辫子,满意至极,然后抬起头——对他来说这个动作比一般人要轻松得多,“我猜……小秋哥正在想咱们两个。”
芳芳噗哧一声笑了,“你可真会说话。”
秃子用三条辫子在眼前打架,动作飞快,连他自己的眼睛都要跟不上了,眼珠乱转,“没有身体的人,嘴巴当然要好用一点,可我说的是实话,小秋哥……哎呦,我晕了……”
芳芳一把抓住往地面掉落的秃子,“小心点。”
秃子垂下辫子,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自行飞起,神秘兮兮地说:“咱们偷偷逃跑吧?”
“逃跑?”
“嗯,去找小秋哥,一块离开这个地方。”
芳芳哑然失笑,“难道你害怕了?你可是记录在册的庞山弟子。”
秃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我心里总有怪怪的感觉……”
“你没有心。”
“那就是不知道哪里有股怪怪的感觉。”秃子认真地说,声音却越来越低,“这个院子,还有整个城池,都有一种……一种……芳芳,你迷过路吗?”
芳芳点点头。
“就像迷路的感觉。我不喜欢。”秃子扭头看了一眼左流英的房间,“这个家伙总在我的脑子里说话,我也不喜欢。”
芳芳又笑了,左流英的法力太高强。本身又是个哑巴。当他想要与某个人直接交谈而又不想被其他人听到时候,就直接在此人脑子里发声。这的确是一种很怪异的经历,禁秘科的弟子大都已经习惯,秃子虽然生活在禁秘塔里,但与首座的接触极少。就是逃到断流城以来才天天和他住在一起。
“咱们这是 第 227 章 ,慕行秋需要一位吞烟道士帮助他抵抗妖兵。”
“不对不对。”秃子马上反驳。“小秋哥盼的肯定是我……还有芳芳。”
曾拂冲芳芳眨眨眼睛,“我不是道士,猜错也很正常。啊,我要休息了。你们几天不眠不休都没事。我要是一天没睡好,第二天眼角的皱纹就会变多。”
曾拂走进一间客房。忽然又转身来到门口,笑着对芳芳说:“谢谢你把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我是个懒人,连抹布都不会用。你要不是道士,肯定会是贤妻良母。”
曾拂自顾睡觉去了,芳芳站在院子里,脸红红的。
秃子围着她飞了一圈,“小心,你要入魔了。”
“嗯?你在胡说什么?”
“你脸红了,呼吸也在加快。修行之士怎么能这样呢?书上说……”秃子识字,自己不能修行,书却看了不少,说出的话一套一套的。突然欢呼一声,“小秋哥来了!”
芳芳已经看到了。
慕行秋御剑飞进客栈,看到芳芳和秃子,露出惊喜的微笑,“真巧……”
秃子飞过去,在慕行秋身上嗅来嗅去,“你又打架了,身上有妖气,嗯,你打赢了。”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慕行秋微微吃了一惊。
秃子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其实不是我的本事,是左流英的本事,他总进我的脑子里乱说话,还让我转告给你。”
慕行秋神情变得严肃了,他正是为此而来,向芳芳投去深深的一眼,向秃子问:“他要告诉我什么?”
“让我想想,左流英特别啰嗦,说的话太多……哦,这是样,他说祖师塔还没有完全修好,但是已经在发挥作用了,以他的房间为中心,方圆三十里之内都受到保护,道士的法术会得到加持,妖族则会变弱,所以你们想打败妖族大军,就得……就得把他们引入三十里之内进行战斗。”
三十里距离,对于道妖战争来说,几乎是紧挨着城墙战斗。慕行秋倒是先解开了一个疑惑,原来他的实力突然增强这么多,不只是幻术的实力,还有祖师塔的协助,这是一件好事,他得尽快告诉其他道士。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这一拨妖军声势浩大,你们想赢,还得跟从前一样,抱着必死的决心。”
“左流英真会鼓励人。”慕行秋苦笑道,“你替我告诉他,我保护的不只是他和祖师塔,还有满城军民,肯定不会半路逃走就是了。”
秃子撇下嘴,“左流英自己说得高兴,可从来不听别人的话,我好几次问点事情,他从来不回答。”
“还有什么?”
秃子仔细回想,“有个魔什么婴……”
慕行秋怀疑左流英是不是在通过某种强大的法术一直在监视自己,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魔裔血婴。”
“对,就是这个东西。左流英说魔裔血婴是魔族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残余形体,跟那些被驱逐的魔族恰好相反,有形体没有魔种,所以一直长不大,实力也不强,可他的尸体能不停地释放不洁之气,所以你不应该杀死他。”
“提醒得真及时,那可是几天前的事情了。”慕行秋挖苦道,“当时左流英怎么不说?我们谈过一次。”
“我不知道,可能他记的东西太多,得慢慢找吧。”秃子笑嘻嘻,“行了,他的话说完了,快给我讲讲你又打败谁了?”
一直没说话的芳芳插口问道:“魔裔血婴对你发出诅咒了?”
芳芳读书多,她能知道魔裔血婴,慕行秋一点都不意外,“当时它嘀咕了一句,刚才来了一只银羽,扔下一团妖火,就算是诅咒了。说真的,你不会相信诅咒这种事情吧?”
道士相信法术,相信道火,对预言一类的东西却不太当真。
芳芳微笑着摇摇头,“我不相信。”话是这么说,她的神情还是显露出一丝不自然,“让我替你清除诅咒吧,宁可信其有呗。”
慕行秋的幻术穿不透道士的防御,但芳芳是一个例外,即使没有任何法力,他也能清晰感受到她的心事。
她对魔裔血婴的担忧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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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诅咒之雨
去除诅咒的仪式并不复杂,芳芳取出一截蜡烛,让秃子用一缕头发缠住,然后轻声念了一通经文,手掌按在慕行秋心口上,又诵了一会经文,平静地说:“学我的动作。”
慕行秋心中一荡,与悬在空中充当蜡台的秃子互相看了一眼,秃子眨眨眼,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对面的芳芳也没有,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按在芳芳心口上,小心翼翼,好像在摘取一朵熟透的薄公英。
芳芳的诵经声接近于吟唱了,令一座普通的客栈庭院渐渐充满了圣洁之感,没有比之更适合去除诅咒的氛围了。
没多久,芳芳收回手掌,静静地盯着慕行秋看了一会,微笑道:“结束了。”
慕行秋慌忙缩回手臂,毫无意义地甩动两下,好像很累似的。
秃子严肃地看完整个仪式,“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居然都不背着我!你们这是要入魔……”
慕行秋手疾眼快,将一缕头发塞进秃子的嘴里,向芳芳告知,御剑飞行。他不能再多待下去,可此情此景却将一直停在心中,他绝不会对外人讲述。
他带着一股暖意离去,正好有用,银羽伐东前来挑战的第二天,断流城下了一场冷雨。
天刚亮时细雨朦胧,像是一片亘古永存的灰色迷雾,大家只是埋怨刚刚下过秋霜就降雨,老天实在不够体恤苍生,并没有特别在意,毕竟这不算特别稀罕的怪事。
早饭的时候那雨下得大了一些,淅淅沥沥,每一滴雨都带着一丝寒气,执着地敲打街面与房顶。好像不懂礼貌的客人,非要将主人所厌恶的礼物送进门。冷雨达到了目的,断流城早已人满为患,许多逃难者只能住在城外简陋的临时棚屋里。无从阻挡这位冷冰冰的客人。只好让它随意进出。
寒意越来越深,热乎乎的早饭从灶台送到桌面上就已变成冷食。吃到肚子里不仅不能提供温暖,反而像是吞进去一块冰,让身子从里到外地冷。
临近午时,冷雨终于停止。雾气却不肯散去,空中的太阳敷衍地露了一面,就停在远处甘当看客,不肯帮断流城驱散寒雾。
即使这时,大家也不觉得太异常,只是感叹年景不好,先是妖兵前所未有地攻进了西介国。接着就是这冷煞人的鬼天气,令生活越发艰难。
“最好将妖兵全都冻死在路上。”有人生出美好的期望,很快就被击得粉碎,从东介国那边传来消息。河对岸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冷雨寒雾就只停在介河以西,半步不肯逾越。
这可就是怪事了。
接着又有一批新难民赶到,他们在数十里之外逡巡了多半天,实在无路可走才壮着胆子进入断流城,据他们所说,城外十里只是下了一阵毛毛雨,也没有这么冷。
好事者前往城西查看,发现果然如此,寒雾只笼罩断流城,虽然界限不太清晰,隐约就是昨晚银羽伐东用妖火划出的那条诅咒界线。
“妖火划地,以此为界,出此线者必招妖谴。”伐东那句看似无意义的威胁居然应验了,难民们听说了这句话无不懊恼,后悔进入城池。
“慕将军和断流城都遭到了诅咒。”
“妖兵七天之后杀到,在这之前,每天都会有这样的异象。”
“为什么仙人不出手呢?”
仙人们一直在忙着解决这件事。
早晨冷雨初降,外出巡视的道士就已发现这阵雨只降在断流城,立刻回城报告,道士们最先想到的也是“诅咒”,可他们不像普通人那样惊慌,而是相信这只是一道妖术。
“诅咒的确是一种妖术。”慕行秋说,他昨晚接受了芳芳了去除诅咒的仪式,还听了一些关于诅咒的介绍,“只有魔族才会诅咒,那本是魔王的一项特权,只要是他指定的被诅咒者,天下所有妖魔都必须群起而攻之,违逆不从者,将遭受残酷的折磨。”
沈昊哼了一声,“魔族已经灭绝,他们的诅咒也没用了。”
“魔族还没有彻底灭绝。”小青桃低声说,“还有魔种,最早发出诅咒的血婴不也是魔族后裔吗?”
“那又怎样?魔王完蛋了,血婴甚至算不上真正的魔族,他的诅咒有谁在乎?这就是一道妖术,只要找到根源在哪就能去除。”
沈昊的观点得到大家的支持,于是几名道士分头去找,他们各有一套法器,铜镜、灯烛等等都能用上,可是整整一个上午过去,冷雨转成了寒雾,道士们飞遍了断流城,仍然没找到任何线索。
慕行秋负责东城的一块区域,他先去了一趟客栈,左流英没有让任何人出来给予解释或是帮助。
慕行秋升上高空,他的天目能够穿越寒雾,望见对岸的东介**营,那里有一千名士兵,拒绝援助邻国,却日夜不停地沿岸挖掘壕沟、修筑高墙,似乎觉得介河还不够深。
慕行秋对此纳闷不已,成群的飞妖一旦杀来,这样的工事有何意义?东介国难道不明白,面对妖军没有所谓的守城战,唯一的选择就是主动出击,在野外还有决一死战的机会。
念心法术专攻人心,慕行秋已经尝到一些甜头,可是与人心接触得越多,他越感到迷茫,好比那些散修,他们的情绪当中确有几分激昂慷慨和同仇敌忾,可是却跟他们的内丹一样飘忽不定,仿佛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忽而直冲天际,恨不得当时就冲出城池找妖族一战,忽而沉入深渊,一道简单的妖术就能将其吓得萌生退意。
慕行秋专门去了一趟军营,散修表面上恢复正常,与士兵们躲在屋子里大吹大擂,还没有注意到这场雨的特别之处,但是至少十个人过来向他自荐,声称一道简单的法术就能撵走这股鬼天气。只是需要这个需要那个,偏偏断流城都没有。
洪福天是极少数发现异常的修士,独自站在紧挨军营的城墙上,朝对岸遥望。眉头紧皱。
“漆无上比我想象得更亲近魔族。”他对落在身边的慕行秋说。“从偷袭庞山开始中,他越来越多地使用魔族法术。这不是好事。”
在慕行秋接触过的所有怪人当中,属洪福天最难以捉摸,他有着一颗坚定的心,面对死亡的威胁。没有半分恐惧与犹豫,甚至比某些道士还要勇敢,目标也非常明确,就是联合一切力量对抗魔族,漆无上一表现出明显的亲魔迹象,立刻就成为他的敌人。
可他的目光望得过于辽远,忽略了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即使是身处险城,他所思所想也不是如何击败即将到来的妖军,而是千年之内魔族的反攻。
“应该是异史君教给漆无上的,他是妖魔之间的沟通者。也是妖族一切行动的主使者。”
“异史君。”洪福天将这个名字重复了几遍,“我就见过他一次,是在舍身国,他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熊皮大衣,衣摆垂在地上,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我原本就已相信古神教,听完异史君的话,我才恍然明白,古神教不只是一种信仰,还是唯一能将各方力量联合起来的组织,甚至包括那些极远方的力量。有朝一日,我要去西边的远荒半岛,据说那里隐藏着许多上古力量,从来不肯参与道妖战争,这一回我要劝服他们一同对抗魔族。”
洪福天越说越兴奋,慕行秋静静地听着,因为他知道这名修士正在自我激励,他需要一个极为远大的目标来让自己度过眼前的困境。
两人沉默了一会,与冰冷的细雨正好相反,洪福天的兴奋之情在逐渐高涨,他说服了自己,恢复了那种伟大的使命感,“我要去见漆无上。”
虽然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慕行秋听到这句话还是吃了一惊,“他会杀了你。”
“总得有人告诉漆无上他正在犯下大错误,魔族要毁灭的不只是道统与人类,而是这个世界,妖族到时候不可能幸免。”
“漆无上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
洪福天转向慕行秋,全身都被雨水打湿,显得十分狼狈,唯有两眼发亮,像是两团不灭的火焰,“这样他就会更认真地对待我说的话了。”
慕行秋已经无法理解这个人的情绪,“那你就没机会去什么远荒半岛了。”
“有人会替我去。”
慕行秋谨慎地保持沉默,没有接这句话。
洪福天等了一会,“我这就出发,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照看一下我的徒弟,有时候他太热情了,需要有人控制一下。”
需要控制的是洪福天本人,慕行秋却没有再做劝告,他是庞山道士,轻易不会干涉别人的行为,“如果欧阳槊还留在断流城,他会得到战争中该得到的照顾。”
这是一句再明显不过的敷衍,洪福天却露出欣喜的笑容,“我有预感,我不会死,咱们还会再见面,到时候你会比现在更了不起。”
洪福天召出巨大的法剑,迈步站上去,大声说:“雨是天上来的,布雨者应该也在上面。”
洪福天飞走了,要不是他说话很有条理,慕行秋会怀疑此人的脑子有问题,大老远带来一群心事不稳的散修支援断流城守卫战,突然抛弃所有人独自飞走了,而且是飞向敌方阵营。
慕行秋仰天看天,雨点滴在脸上,他一点也不感觉冷,天目在向上遥望,穿过雨雾和乌云,直到他无法看清的地方,他还从来没飞过那么高。
慕行秋御剑升起,在城墙上方停留片刻,然后不停向上飞升,越来越高,半途中雨停了,可寒雾仍在,他继续上升。
他不知道自己飞了多高,只发现眼前突然一亮,他已经飞到云层上方,空气变得极为稀薄,他得施法控制呼吸,脚下的法剑也变得摇摇晃晃。
但他终于能看清真相,西北方一片已经汇聚成团的不洁之气伸出一股细细的分枝,在数百里之外的断流城上方膨胀成为雨云。
为了保证不洁之气路线准确,需要有妖魔在中途施放妖术,慕行秋也看到了,那是一条本应生活在海中的铁脊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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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散修的誓言
一人一龙在云海之上相隔数十里对视良久,铁脊蛟龙开口了,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我并非与你为敌,只是执行魔婴的诅咒,第一日妖火,第二日龙雨,后面还有五天。”
蛟龙的声音如雷鸣一般低沉,说罢转身飞向西北方的不洁之气,没多远突然消息。
慕行秋没有追赶,因为铁脊蛟龙所在位置超出了祖师塔三十里的范围。龙走雾散,慕行秋回到地面不久,阳光终于重返断流城,赶在天黑之前驱逐一些寒气。
“妖族在利用所谓的诅咒故弄玄虚。”沈昊听说蛟龙的事情之后,心中更加有底,“那个魔裔血婴如果真那么重要,漆无上就不会只是派他指挥一支千余人的军队,身边连个像样的大妖都没有。要我说,漆无上是故意派来血婴过来送死,然后借此机会威逼利诱妖族各部参加战争。”
沈昊的猜测有些道理,尤其契合铁脊蛟龙的那句话,它的意思明显是说自己并非妖兵的一员,但是要执行古老的诅咒规则,不得不过来降下寒雨。
“妖族比咱们更相信魔族诅咒这种东西。”小青桃也赞同沈昊的说法,“漆无上这一招真够阴险的,他想将那些最古老的部族都拉入自己的阵营。”
慕行秋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说法,于是点点头,“蛟龙倒是给了咱们一个提醒,七日诅咒不是银羽伐东随便说出来的东西,必有依据,查出来咱们就能提前防范了。”
在老祖峰这是一个简单问题,在断流城道士们却无从询问。
“左流英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些玩意儿,却连个解释也不肯说吗?”沈昊深感恼怒,其他道士都跟着点头。觉得禁秘科首座做得太过分了些。
“别去想左流英了,谁也不能强迫他主动开口,小青桃,你去客栈守着。芳芳或许能知道一些事情。其他人照常出城巡视妖兵动向,我去修士们当中问一问。”
“一群散修而已。能知道什么?”沈昊对这支援兵的印象越来越差。
“修士爱好广泛,没准有人对魔族诅咒做过研究。”
“是啊,从来没见过真麒麟,都能专门研究几十年。散修的确是学富五车。”沈昊讥讽地说,“把他们都撵走算了。”
“修士的法术还是有些用处的。”慕行秋不想放弃任何一点援助,不管怎样,百名修士的实力远远超过七百名玄符军。
几名道士飞离军营,慕行秋去见散修。
军营里的地面还没有干透,士兵们正整理械物,做一些简单的训练。潘三爷离开才几天,军中已经出现懈怠的迹象,掌管七百多人的队伍显然超出了黄都尉的能力,他跟士兵们倒是打得火热。只是命令经常前后矛盾,没人特别当真。
数十名修士在营地边缘生起一堆篝火,围成一圈驱寒,他们的法术比较低级,仍需要木柴,只是火焰更旺盛一些,没有呛人的烟。
须发皆白的麟子道人也在其中,他接连损失两头麒麟,虽然只是纸符,却凝聚了他不少心血,因此显得很是失落,看见慕行秋就迎上来,脸上也没了惯常的笑容。
“慕道士,能说句话吗?”
“当然。”
两人离篝火不算太远,麟子道人无意再找隐蔽的地方,只是稍稍压低声音,“洪福天走了?”
“嗯,去见妖王漆无上,劝说他退兵。”
“嘿,这小子倒是聪明,找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逃跑了。”
“你不相信他?”
“当然相信,要不然怎么会来断流城呢?可他跑得太快了,徒弟不要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算怎么回事?说实话,我们可都是冲着他的面子来断流城的,他这一走,大家的心思全乱了。”
慕行秋心中雪亮,修士们害怕了,在断流城待了不到两天,他们就要打退堂鼓,现在只想跟洪福天一样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我相信洪福天真是去见妖王漆无上了。”
麟子道人嘿嘿笑了两声,“那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半路上就得被杀死,唉,我们居然被一疯子诳了。”
他这几句话声音大了一些,洪福天的徒弟欧阳槊从篝火边走出来,满脸通红,既不是火烤的,也不是寒气冻的,“我师父不是疯子,他心系天下人的福祉,去见漆无上乃是大无畏的举动!”
“大无畏?他在棋山的时候可没去劝说海妖,天天嚷着要见道统宗师,也没见他付诸实施,怎么刚到断流城就‘大无畏’了?小伙子,你被洪福天出卖了,跟我们一样。”麟子道人已经不掩饰心中的愤慨了。
“没准他去向漆无上邀功了。”另一名修士插口道,模仿洪福天的声音,“妖王陛下,我给你带来一百多名人类修士,快去把他们全杀死吧。”
欧阳槊脸色更红了,双手一翻,各持一条五六尺长的火龙,就要动手,那名修士也不示弱,亮出法剑,另一只手像模像样地捏着道火诀。
其他修士跟着起哄,远处的士兵也被吸引过来。
“够了!”慕行秋厉喝一声。
他只是一名年轻的吸气道士,可是昨晚显示出强大的实力让修士们心存忌惮,持剑修士先收回法器,欧阳槊也收起火龙,眼中还是满含怒意。
慕行秋本来想与修士们私下交谈,既然已经引起士兵的注意,他干脆走向篝火,面朝众人,大声说:“断流城即将进行一场生死之战,怀有必死之心的修士,请留下来与我们并肩作战,觉得这一战不值得拼命的人,请走不送,新兵害怕上真正的战场,我能理解。”
没人走,庞山道士的这番话不太客气,可修士们却都觉得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另外一些修士也从各个营房里走出来。
“杀妖有赏金吗?”一名修士问,左右看看,发现周围不少人都有同感,继续道:“洪福天可是说过,断流城之战由庞山道统主持,杀妖的赏金只会比棋山高。”
“我师父没说过……”欧阳槊惊讶地反驳,他的声音很快被一片赞同声淹没。
“赏金是庞山道统和断流城军民的感谢。”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成片的失望嘘声,慕行秋不为所动,停了一会才说:“还有西介国王室,他们愿意为守住断流城付出任何代价。”
“西介国连都城都给丢了,王室早已下落不明,只剩下一个来历不明的王子,还逃到了东介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咱们这跟救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未经奇险,何来奇功?挽救西介国就是你们建立奇功的机会。我保证,王子肯定会回来。”慕行秋是庞山道士,可宗师情况不明,他不能代表庞山给出具体承诺。
修士们有些心动,小声议论,慕行秋能感受到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他的期望并不高,只要有一半人肯留下,就是不小的帮助。
欧阳槊打乱了慕行秋的计划与预判,他跟师父洪福天一样,单纯到有些固执,对修士们的势利极为不满,怒火终于爆发,喊道:“你们忘了自己是修士吗?你们忘了自己行侠仗义的誓言了吗?平时嘴上说得响亮,真到了危急时刻,怎么全成了斤斤计较的势利之徒?难道没有奖赏咱们就弃满城百姓于危难之中?”
“百姓可以过河去东介国避难。”一个响亮的声音说,“何况就咱们这点人,根本打不过妖军”
“百姓过河,妖兵也跟着过河,不是断流城就是别的城池,总有无路可退的时候。”欧阳槊越说越激昂,“交出断流城,只会让妖兵气势更盛,等到下一战的时候,咱们更无胜算。”
欧阳槊环视四周,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眼中的热情却跟洪福天有几分相似,“留下!不为奖赏,不为感激,就为与妖兵一战,就为实现咱们当初都立过的誓言——不求长生,只为众生。”
在场的修士们显然都立过这种誓言,无不面露愧色,一名粗壮的修士突然开口,“他娘的,都说死而无憾,老子就死在断流城吧。”
“不求长生,只为众生。”修士们接二连三地喊道,一个也没走。
慕行秋惊讶不已,欧阳槊的一番话居然比他的幻术还要强大,然后他的心也热起来,一方面是因为留下一支援兵,另一方面则是他终于领悟到:念心幻术是一种切切实实的力量,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念心科作为道门十八科之一,绝非旁门左道,它开发的就是人心。
热情过后,还是会有人变得胆怯,甚至偷偷逃走,可慕行秋相信,留下的来修士仍会是大多数。
“战争已经开始了。”慕行秋趁热打铁,“妖兵会连续七天使用不同的妖术,以实现所谓的血婴诅咒,昨天是妖火,今天是龙雨,有人知道明天会是什么吗?”
人群中一个很不自信的声音说:“龙雨之后应该是邪风了吧。”
“邪风是什么东西?一阵风吗?”
“妖火带来恐慌,龙雨降下软弱,邪风好像会吹来怀疑。”
慕行秋明白了,他即将面临的敌人不是某只妖魔,而是全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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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念心科的修行
临时搭建的棚屋根本挡不住寒风侵袭,在家乡人称铁头的青年跳到地面,猛地大吼一声,“还没入冬呢,这他娘地就要冻死人吗?”
铁头怀着一股无名之火,却一点也不能让身体暖和一些,他将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却像是披着一层层冰凉的铁皮,他大步走到屋外,指着天边微露的晨曦,破口大骂,将太阳的十八代祖宗全都污辱一遍。
本来就没睡着的邻居全醒了,虽然都是逃难的百姓,互相并不知根知底,但铁头的架势足以令所有人闭嘴,直到他骂得累了,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听城里人说这是妖兵送来的邪风,专门让咱们心生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站出来跟老子说话。”铁头怒意更盛,往常痛骂之后他总会感到身体燥热,这回却没有效果,还是冷,全身都像是浸在冰水里。
没人吱声,也没有人站出来。
但是铁头的确生出了怀疑,扭头望向不算太远的城墙,“城里人全是骗子!”他突然明白了这股寒意的来源,“他们有厚厚的城墙挡风,却让咱们在外面冻成冰坨,这群崽子,是想等咱们死了抢咱们的东西吧?”
铁头两手空空,妖兵杀来时撒腿就跑,孤身一人逃难至此,但是其他难民却多少带了点财产,正因为没多少,所以倍加珍惜,铁头的随口一句猜测,得到不少赞同。
“咱们进城去,那里暖和。都是逃难过来的人,凭什么有钱人住城里,穷人就得住城外?”铁头带头向城门走去,后面稀稀拉拉地跟着一些年轻人,很快就有更多的人跟上来,最后汇集成一支洪流般的队伍。其中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隐约听说是要进城领东西,谁也不想错过。
队伍浩浩荡荡,铁头走在最前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时不时振臂高呼一声“进城”,后面的人就跟着重复一遍,情绪越来越激昂。
城门没有关闭,这让满怀愤怒的人群略感失望,脚步却没有因此放慢。经过城门洞的时候。有人突然说:“你们觉不觉得城里的风不那么冷?”
这句话就像是从铁头脑子里蹦出来的一样,他立刻感到身体好像暖和不少,“他娘的,城里人使坏,他们收买那群变戏法的家伙,让冷风只吹城外,好把咱们冻死。”
成群的难民涌入,城里的居民都被惊醒了,也纷纷走到街道上。很快就与城外的人混在一起,没人能分清谁住城里谁住城外。
事实上,断流城的本地居民大都早已逃到东介国,一直没有回来。城内的人只是比城外的人先到一步而已。
这时天已经亮了,风没有停,但的确没有夜里那么冷了,身体冰冷的人们。心却一阵阵的燥热,没找着更多城里城外的区别,他们开始传播并相信其它谣言。
没人能说清整个过程。始作俑者铁头很快沦为激动人群中的一员,整场骚乱没有组织者,因此更显混乱,成千上万人在街上游荡,寻找发泄的机会。
平时在街上巡逻的玄符军士兵这时一个也不见了,许多人从这件小事上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士兵去哪了?他们在保护谁?是想逃跑,把咱们留给妖兵吧?”
一连串的疑问无人回答,却神奇地改变了愤怒的方向,猜测很快就变成事实,“仙人和玄符军已经逃跑了。”“断流城没人保护!”“去往东介国的桥梁已经关闭!”“咱们被扔在这里,以血肉之躯阻挡妖兵!”
人群像洋流一般涌动,在城里兜了一个大圈,渐渐全都汇集到东城的军营大门口。
玄符军士兵都在,兵甲齐全,排列整齐,挡在军营入口,禁止任何人闯入,军民双方相隔数十步,互相怒视,中间的空气就像受到掠压的满酒皮囊,只需要再多一点外力,就能让它破裂。
“让慕将军出来!”铁头又一次充当先锋,他吸收了太多传言,自行整理出一个古怪的惊天大骗局,“他在拿全城百姓的性命洗脱自己身上的诅咒,你们还替他卖命?”
“他一个人被诅咒,可不能连累所有人。”有人附和道,人群正处于茫然状态,任何一种说法都能得到大量响应,好像这是自己本来就有的想法。
“仙人和妖兵有什么区别?都会法术,拿老百姓的性命不当回事!”每一种说法喊出来之后,总会激起一个更极端的说法。
人群躁动,慢慢向前靠近,有人怒斥,有人劝说,有人喊着对面士兵的名字,哀求他回到亲人这边来。
玄符军士兵也动摇了,他们大部分人也是从各城逃难至此,加入断流城守军没几天,步步逼近的百姓当中不乏他们的亲朋好友。
“大家听我说。”黄都尉躲在士兵们身后,声音传得不远,根本压不住外面的叫嚷,“大家别上当,这是妖兵制造的邪风。慕将军不在营里,他和仙人们正在寻找邪风的来源。”
铁头站在最前面,是极少数听到黄都尉说话的人,大声反驳道:“什么邪风、歪风的,要不是慕将军受到诅咒,会有这些鬼东西?”
他的嗓门大,说的话能被大家听见,于是引来一连串的应和,“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让大家都跟着倒霉。”“他连诅咒都解决不了,有什么本事保护断流城?”
黄都尉气极败坏,从士兵们身后探出头来,“你们可别忘恩负义,没有慕将军……”
相当一部分难民工是最近几天才来的,对慕将军只有耳闻没有目睹,根本听不进黄都尉的话,叫嚷得越来越响。
人群已经走到军营大门口了,玄符军士兵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步步后退,黄都尉焦头烂额,完全应付不了这种局面,不停地向天空张望。寻找庞山道士的踪影。
局面快要失控了,一个人从铁头身边挤过去,居然超过他走在最前面,铁头很生气,正要挥拳教训这个不识相的家伙,穿斗篷的人转过身,面朝愤怒的人群,目光盯着铁头,摘下头上兜帽,“我就是慕将军。”
他的声音不大。所有人却都听见了,立刻安静下来。
慕行秋没有飞在天上,而是一直走在人群中,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修行经历,他以念心幻术不停地触摸人心,却不施加任何影响,只是单纯地观察,看情绪如何酝酿、发展、汇合、成形,最后释放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就像是一直在故纸堆里研究麒麟的麟子道人。终于亲眼见到真正的麒麟,可以印证从前所学是否正确,只要那三头麒麟出来散步,麟子道人的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
又像是在深山老林里苦学剑术奥义多年的武者。每一招都了然于胸,却从来没有握过真正的剑,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他只有走出山林。拿到锋利的兵刃,频繁与凶狠的对手过招之后,才能算是一名真正的剑客。
慕行秋修行念心幻术多年。拳法、咒语每日苦练不懈,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对手,在断流城这些天,他渐渐摸到了门道,而这一次全城骚乱,在他眼里就像是五行科的杀妖演练,他不出招,却在一点点地提升幻术实力,最关键的是,他能感受到这种提升。
“你真是慕将军?”铁头惊讶地问,眼前这名年轻人与他想象中的将军差异颇大。
“我是慕将军。”慕行秋重复了一遍,暗暗运行率兽九变的鹤翔之法,逐渐加入其它法门,他不需要再默念咒语,也不需要施展拳法,只是运转心法正常说话,就能轻轻抓住已拧成一股的人群情绪,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疏导。
“我是幸存的庞山道士,我是两次击败妖兵的玄符军一员,我是保护西介国最后一座城池的将军,我是挡住妖兵给你们逃难机会的那个人。妖兵视我如大敌,向我发出诅咒,我不在意。我能熄灭妖火、阻止龙雨,同样也停下这股邪风。”
人群更加安静,羞愧、悔恨、敬畏等原本就有但处于低谷的情绪突然占据了上风,愤怒与怀疑只是一层浮沙,被邪风吹来,又被另一阵风吹走。
慕行秋举起右手,亮出自己的电掣神行鞭,他要选择一个最佳时机巩固胜利。有朝一日,幻术会让他更轻松地引导人群的情绪,现在他需要一些奇迹的帮助。
五彩斑斓的鞭身瞬间变长,携带着闪电慢慢向人群击去。
人群惊恐,慌忙闪避,让出一条细细的通道来。
长鞭几乎紧挨着一些人的身体砸向地面,铁头就是其中一位,他痴痴地看着那些闪电,几乎忘了自己还活着。
长鞭再次飞起,卷起一个东西来,那东西藏在地下,一直跟着人群东游西逛,这时被抓到空中,拼命扭动身体,发出凄厉的叫声。
“土遁行者,就是他制造邪风,让你们心生怀疑。”
众人仰望,土遁行者像是一只没有毛的猪,四肢却像人一样,而不是蹄子,他挣不脱长鞭,低头向持鞭者发出威胁,“被诅咒者,你得罪土行部族,我们……”
慕行秋只言不回,催动法力,土遁行者被长鞭断为两截,鲜血如暴雨一般溅落,地面的人群仓皇尖叫,一道人影飞来,收走了从天而降的所有血肉。
沈昊飞到远处,转身向慕行秋点头,几名庞山道士一直在追查邪风来源,确定之后向慕行秋发出了暗示,让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其击毙。
“风停了!”铁头大声说。
慕行秋昂首站立,他已掌握全城人心,对应对今后几天的诅咒胸有成竹,断流城眼下最紧缺的还是援兵,大量援兵。
人群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发出阵阵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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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孤独的城孤单的人
妖火、龙雨、邪风、败木、乱疫、腐虫、凶蜃,分别代表着恐慌、软弱、怀疑、自怜、苦恼、憎恨、心丧,魔族诅咒同样以攻心为主要内容,非要将被诅咒者折磨得生不如死,才给予最后一击。
邪风次日,全城的落叶突然大量增多,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哪怕是附近没有一棵树,也莫名其妙地出现几堆落叶,稍不注意,就会再多出几片,树叶本身倒无太多特异之处,只是盯得久了就会心生凄凉,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点缀着一连串的倒霉事。
慕行秋走街串巷,全靠步行,极少飞升,这样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全城的情绪,拜诅咒所赐,断流城的人心前所未有地一致,对刚刚进入幻境 第 231 章 呢。”他拿出一枚用不上的宝珠,虽然只是暂时属于自己,交出去的时候还是依依不舍。
“左流英说过让我做决定。”慕行秋笑着说。他的心事全在如何迎战妖兵上,对这些法器没有留恋,“我的决定就是拿几件法器当作奖赏。”
“左流英的袖子里肯定藏着许多法器,不差这几样。”小青桃也不在意,交出一只铜葫芦,她一直没弄清这东西有什么用途。
败木之后是乱疫,这道诅咒为害甚大,许多人在凌晨时分病倒,身上发热,嘴里胡言乱语,尽是一些吓人的预言,令照顾他们的亲友脸色苍白。
华丽的法术表演在这种时候没用,乱疫带来的苦恼没有妙计可以轻易解除,只能尽快斩除根源,道士与修士联手飞遍全城各个角落,最后是欧阳槊在一处半倾的城墙里找到了隐藏的小妖,那是一群拇指大小的飞妖,在砖石当中筑了一座中空的巢穴,躲在里面偷偷施法。
暴露之后,这群飞妖跑得倒也快,留下几十具尸体,大部分还是逃掉了。
这是为时最短的一道诅咒,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经此之后,道士与修士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一些,就连沈昊也承认,的确有那么几名修士有点本事。
不过许多人都感到疑惑,漆无上从哪找到这些奇怪的妖魔,像这回的小飞妖只在古老的书中才有记载,名为“藏石”,数量过万之后威力巨大,至少三万年没出现在记载当中了,这回却来了几百只,虽然不难对付,却实在令人意外。
接连几场完胜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当第六天的腐虫到来的时候,修士们主动出击,满城寻找来源。
腐虫是一种乳白色的小虫,能在几乎一切东西当中滋生,衣物、家具、房屋等等,只要不是金石一类的物品,都能在上面找到它们的踪影。
但是施法的妖魔十有**已经逃跑了,城内城外都没有他的影子,只有不断涌出的小虫。
这是一场人人参与的战斗,在尝试过清扫、火烧、碾压等诸多招数之后,一名道士发现最有效的手段居然是清水,不能浸,也不能清洗,而是用手指沾水,在小虫周围画一个圆圈,圈子不要太大,小虫在走投无路之后很就会自行融化,几乎不留半点痕迹。
腐虫本应带来憎恨的,但在断流城,引起的却是欢乐,人们将小虫扫成一堆,然后用水划圈,看着它们像变戏法似地一只接一只地消失,鼓掌叫好。
魔裔血婴的诅咒一败涂地,但妖族还是不肯收手,最后一天,空中出现了“凶蜃”:厚厚的云海停在断流城上空,不停地变幻形态,出现种种海市蜃楼,全是妖兵烧杀抢掠的场景,栩栩如生,许多人仰天痛哭,因为看到了自己家乡被毁、亲人惨死的过程。
“断流城是一座孤城,连逃到这里的人都是孤单的,全都失去过亲人。”一向活泼的小青桃险些难以自持,她看到了芙蓉山被大火吞灭的场景,甚至看到了许多从小熟悉的人被妖兵残酷杀死。
但她是道士,不会像普通百姓那样以哭泣表达悲伤,反而露出微笑,向站在一起的道士们说:“左流英不是让咱们抱着必死的心保卫断流城吗?他可以放心了。”
凶蜃持续了三个时辰才消失。断流城哭声一片,但是前几天的自怜、苦恼、憎恨都没有成形,最后一步的心丧也不能如妖族的心愿,当天下午。大量百姓又聚到军营门口。这回却是要求参军。
慕行秋将大部分人都劝退了,他记得老兵潘三爷的话。在战场上士兵们互相信任,是因为了解对方的战术与实力,太多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只会瓦解老兵们之间的关照。将整支军队分成条块,给妖兵以各个击破的机会。
也正是在凶蜃消失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妖兵即将杀来,他们这几天忙着对抗诅咒,几乎忘了这件最重要的大事。
道士们当然没有忘,慕行秋每天仍然安排至少一个人出城巡视。
事实上。妖兵昨天就已经到了,停在二百里以外,借助不洁之气的保护安营扎寨,以不同寻常的谨慎对待小小的断流城。
“妖兵至少有一万人。”最先发现敌人扎营的沈昊即刻飞回断流城。“他们带来一座小型的妖火之山。”
这就是妖兵行动缓慢的最重要原因,妖火之山在碾过老祖峰之后速度一直下降,将它从西南方的前线转到东南方的断流城,花掉不少时间。
慕行秋亲自出城查看,天目已经越来越难穿透浓厚的不洁之气了,但是二百里以外的妖火之山还是清晰可见,它的个头与碾过老祖峰那一座不可同日而语,但仍高达二十丈左右,大致呈圆锥形,不能自行滚动,要靠妖术与外力的推动,山体内闷闷地燃烧着妖火,用它来碾平断流城绝不是一件难事。
万名妖兵加上一座妖火之山,足够打一场规模巨大的道妖之战,断流城的全部防御力量只有几名庞山道士和符箓师、百余名修士和近千名玄符军士兵,可妖军却不急于进攻,他们似乎在等什么。
当天傍晚,妖军使者到了,还是银羽伐东,他接受上次的教训,离城墙远远的,高声宣布五天之后即是妖兵进攻之日,要断流城做好灭亡的准备,“妖族给你们聚集援兵的机会,如果你们能找到的话。”
妖兵给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慕行秋等人经过仔细观察之后,发现真正的原因是那座妖火之山耗尽了前进力量,需要休息和重新加持妖术。
“光是万名妖兵就足以攻破断流城,还用等妖火之山?”沈昊对妖兵的举动很不理解。
“妖兵不只是要攻破断流城,他们想一鼓作气攻入东介国。”慕行秋猜到了妖军的目的,仅仅只是攻下断流城,实在不需要这么庞大的兵力,妖族是想趁势开辟另一个战场。
“即使这样,东介国还是不肯派出援兵,我看到了,他们正忙着挖沟筑墙呢。”沈昊义愤填膺,甚至有点不像道士了。
已经十天了,杨清音就算找不到帮忙的道士,自己也该回来了,却一直没有音信,小青桃怀疑她可能被某家道统的亲戚给扣下了,“没准是牙山,杨家还是想让她跟申忌夷结凡缘。”
辛幼陶三天前倒是用飞符传回来一封信,非常简短,只说东介王还在犹豫,他和潘三爷要再等一阵。
至于符箓师刘鼎发出的求助信,更是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他在龙宾会中的地位太低了,接到信的符箓师们甚至无意敷衍一下。
当天晚上,几名修士不辞而别,次日一早,又有几名修士向慕行秋告辞,“断流城的力量实在太弱了,哪怕再多两三千士兵呢,我们也愿意留下,可是……”
慕行秋没有苦劝,感谢了修士们这些天来提供的帮助,并建议他们不要走得太远,“援兵会到的,很快。”
可他心里也真希望能有一点确切的消息传来。
直到妖兵发出挑战的第三天,修士只剩下一半,东介国封闭了大桥,满城军民再次陷入惶恐之中时,断流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援兵,兴奋的人们在街上奔走相告,嘴里喊的话全都一样——
“公——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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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另一种人心
公主来了,带来了援兵,带来了希望,带来生死之战。
西介王只有一名嫡女,“公主”因此成为唯一的称号,就是辛幼陶的姐姐,她率领一支庞大的军队从南方赶来,借助大量符箓的帮助,这支军队马不停蹄,终于及时赶到,甚至还赢得了两天的休息时间。
一共四千名骑兵和一百名符箓师,排着整齐的队伍进入城外的营地,夹道围观的百姓欢呼声不断,他们看到的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各城守军,而是一支衣甲鲜明、士气高昂的正规军队,盔甲从头包到脚,跨下所乘全是高头大马,像一群纪律严明的巨人士兵,令观者倒吸凉气,心生敬畏。
公主提前从西介城撤退的时候带走了一千王室紫符军,她知道分散的力量挡不住妖军,于是直接前往最西北的边疆,从那里又收编了三千名玄符军精锐和大量符箓师,然后一路转向西南,几乎与妖族大军齐头并进。
都城灭亡,西介国最后一支军队得以保存,公主当时不知道东南还有一个小小的断流城在坚守,她的本意是向西南各诸侯国求援,然后各**队与圣符皇朝的大军汇合,在乱荆山一带借助道统的力量,与妖族展开决战,获胜之后再趁势收回故国。
听说弟弟辛幼陶正在断流城坚守,公主马上改变主意,率军绕过妖族的前锋,赶来西介国最后一座城池支援,由于担心飞符会被妖族截获,她一直没有写信。
在慕行秋等人的努力下,断流城的人心就像是一个膨胀起来的布袋,看上去饱满,里面却没装多少东西。公主带来的大军终于填补了里面的空缺。玄符军还带来更多的好消息,在他们身后还有六支诸侯国的军队和圣符皇朝的一支军队,全加上之后将大大超过妖兵的数量。
断流城充满了节日的欢庆气氛,当公主只带数十名卫兵进城的时候。道路几乎被热情的百姓彻底堵塞。公主遵从王室礼仪一直留在马车里没有露面,由她的三名贴身宫女代表她接受百姓的跪拜并赐予祝福。
公主的车马队因此行进甚慢。中午出发,直到傍晚才赶到军营。她没有选择住在城守府,而是决定在军营里与守城者见面。
城内的玄符军士兵整个下午都在翘首以待,远远望见王室的旗帜全都跪下。连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修士们也跟着跪下了,有人想要施展几道华丽的法术以示庆祝,被身边的修士劝住,这是公主,不是普通的百姓,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庞山道士们没有出来迎接,只有慕行秋以将军的身份站在军营门口。没有下跪。
即使是在兵荒马乱、国破家亡的时候,有些规矩还是没有被打破,军营门口的迎接仪式持续了一段时间,一名宫女代表公主勉励了全体将士。特别感谢了庞山道士和赶来支援的修士,言辞文雅,却颇为冗长,慕行秋很难相信这是公主想出来的话。
在军营正堂,慕行秋正式向公主带来的西介国将领交付本城玄符军指挥权以及自己的那个“将军”名号,终于得以恢复道士的身份。交接过程有谦有让、有理有据,慕行秋事前已得到提醒,所以应对得还算得当,只是微有些不耐烦。
公主本人终于现身了,戴着面纱,慕行秋记得那张令人心生愉悦的美丽面孔,他点头致意,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施以大礼,由于左流英的任命,他此时代表整个庞山道统,即使是在皇室面前也无需下跪。
公主坐在了主位上,左右各有两名宫女、四名卫兵,这回她自己开口了,没用宫女代言,“时间紧迫,后天就是妖军进攻之日,我希望诸位能马上拿出一个作战方案来。”
参加会议的共有十一名将领,其中一人是高等符箓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和慕行秋见面的时候连问他两遍姓名,这时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似乎就这么进入了梦乡,再也不打算醒过来了。
其他将领的地位有高有低,以一名系着紫色披风的高大老人为尊,他姓辛,想必也是王室成员,众人都称他“太傅大人”。
只有慕行秋是外人,代表庞山道士和数十名修士,其他人都没资格参加这次军事会议。
辛太傅站起身,威严地扫视现场众人,向慕行秋微点下头,向公主浅浅地鞠了一躬,“我跟诸位将军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明天将全城百姓送到东介国,然后大军撤离断流城,继续执行公主殿下一开始制定的策略——避敌锋芒。”
他说得很简略,尽量将这当成公主的主意,可他的语气中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高傲,没有与任何人商量的意思。
慕行秋的位置比较特殊,既是客人,又是道士,还是断流城此前的实际管理者,因此坐在公主左手第一位,正好与辛太傅相对。
这是他第一次揣摩贵族的心态与情绪,比感受人群要难多了,他早就发现,幻境第一层对群体人心的把握更直接更有效,相反,用到个人身上反而显得有些无力,十一名将领,不算多也不算少,慕行秋却无从突破。
正堂里的每个人,包括那个昏昏欲睡的老符箓师,情绪都在进行有规律的快速波动,像是昆虫悬在空中扇动翅膀,快得令人难以观测,可表面上他们的神情却无比坚定,好像早已下定决心,没有半分犹豫。
慕行秋慢慢看清了真相,房间里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分别来自公主和辛太傅,其他人的情绪都在这两人之间摇摆,他所感受到的快速波动,其实是将领们在揣摩上司的人心。
他碰到了一群同行,只是没有念心法术的支持。慕行秋差点要笑出声,强行忍住,继续进行观察,没有特别在意辛太傅在说什么。
公主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等有人站出来反驳,最后只好点名,“符君是什么意见?”
老符箓师像是被惊醒一样抖了两下,皱纹丛生的脸上满是茫然。“啊?我的意见……这个。避敌锋芒是个不错的选择,太傅大人高见。公主高见,咱们一直执行得不错,这回还挽救了这么多百姓……”
他啰嗦了半天,最后连自己都忘了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
辛太傅冲老符箓师摆摆手,示意他闭嘴,“我明白,公主殿下还有一点犹豫,断流城毕竟是西介国最后一座城池,丢掉它,西介国再无寸土。可形势如此。妖族兵多将广,又有妖山开路,断流城挡不住,几千紫符军和玄符军更挡不住。妖军野心颇大。攻下断流城之后立刻就会进入东介国,这样一来,西介国唯一的军队就能避开妖军主力,伺机夺回国土 。这是唯一可行的战略,我们都这样认为。”
将领们点头,却不太热情,更像是一种敷衍。
公主再次沉默,突然转向慕行秋,“我想听听这位慕道士的想法,他毕竟在断流城守卫一个多月,对形势的了解应该多一点。”
公主语气平淡,好像跟庞山道士从来没见过面。
慕行秋站起身,向公主和在场所有将领一一点头,大家也都回礼,只有辛太傅显得很勉强,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在说出我的想法之前,我要先说一下庞山道统的决定:我们停在断流城是有理由的,在事情解决之前,起码几天之内,我们不会离开断流城。”
一名小道士居然以如此不礼貌的强硬口吻说话,将领们都很意外——在他们看来,庞山毁了,庞山的道士也没了以前的地位,理应谦逊一些。
老符箓师用一只眼睛打量他,别的将领或者咳嗽或者调整坐势,以此掩饰尴尬,只有辛太傅冷冷地哼了一声,“庞山道统打算独自迎战一万妖兵吗?”
“接下来我就要说一些自己的想法了,我希望西介国的军队能留下来与庞山道统一块守城。”
辛太傅正要出口驳斥,公主已经抢在前面用饶有兴趣的语气问:“为什么?这里的形势明显对我方不利。”
公主已经发问,辛太傅只得闭嘴。
“退出断流城对西介国更不利。”慕行秋的目光再次扫过诸将,“诸侯国之间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作为庞山道士我知道一件事,妖族正在西介国散布不洁之气,妖兵攻占哪里,不洁之气就随之覆盖哪里。让出断流城,西介**队将失去在本国的立足之地,等到不洁之气最终成形,整个西介国将变成群妖之地的一部分,想要夺回来,比现在更难。”
慕行秋话音刚落,辛太傅立刻接口道:“慕道士说得有道理,可是我要向你说句实话,圣符皇朝和各诸侯国的确派出了军队,但不是来支援西介国的,他们停在数百里之外,比妖军还要远,只会放出一堆鹰眼飞符用以观战。你明白吗?断流城仍是孤城,没有援助,一点也没有。”
“在你们到来之前,断流城只有一千名士兵,可我们没想过要逃,我一直在劝满城百姓前往东介国,可他宁愿冒险留在本国。”慕行秋语气平缓,他不想与任何人发生争执,念心幻术是一种法术,语言只是施放法术的手段,而不是法术本身,大叫大嚷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不明白,在增加几倍数量的援兵之后,为什么逃跑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辛太傅脸色骤变,觉得自己受到了公开羞辱,念心幻术这时可改变不了他的情绪,“咱们实话实说吧,庞山道统已经完蛋了,你们自己就是一群逃亡者,想利用西介**队替你们做事,办不到。我绝不允许西介国最后五千名士兵丧命于此。道士想死,是你们的事,我们恕不奉陪!”
辛太傅的声音越来严厉,慕行秋的语气反而更加平淡,“难道太傅大人还不明白吗?西介国和庞山同样一败涂地,必死之心就是咱们唯一的希望。将妖军引入东介国,并不能让你们夺回故土,只是令西介**队失去存在的价值。”
慕行秋紧紧盯着对面的辛太傅,率兽九变的九种法门同时运行,他正在以最强的幻术收集情绪的变化并加以引导——他改变不了那些强烈的情绪,但是可以让它暴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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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被激怒的骄傲
辛太傅出身王室旁支,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预定了紫符军最高统帅的位置,八岁在军中挂名,十二岁起接受一群老将的悉心教导,十五岁跟在父亲身边学习治军之术,十九岁前往边疆,在不同地区担任要职,二十七岁的时候回都城照顾病重的父亲,一年之后接任紫符军正帅,按照惯例被加封为太傅,从此成为西介国最重要的掌权者之一。
西介城遭遇妖兵进攻之前,是战是退发生过极大的争议,辛太傅当时是主战派,非常勉强地将一千名紫符军让给公主,可是在城破之前,他逃跑了,追上公主的队伍,成为“避免锋芒”这一战略最忠实的执行者。
即使他曾与公主不和,但是当他出现的时候,公主仍要将掌兵权交托给太傅,这是几千年的规矩,太傅这一支就应该带兵。传统是如何形成的已经没人说得清了,连当初是不是真有西介王许下过这种诺言都没人记得,但太傅家族牢牢把握住兵权,从未旁落他人之手。
因此,辛太傅的骄傲与自负很容易被激发成强烈的愤怒,慕行秋所要做的无非是伸手点燃爆竹的导火索。
“你说我是胆小怯懦之徒,不敢为国捐躯吗?”辛太傅脸色阴沉,向前迈出一步,两条浓眉慢慢挑起,他年纪不小了,九十多岁,即使是对于寿命稍长的王室后裔,也算老人了,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威严与气势。
若是在西介城,辛太傅哪怕只是语气稍重一点,站在对面的人也会跪地求饶,谁都知道,这位老帅脾气暴烈,西介王都要让他三分。可是早在二十年前辛太傅就已变得收敛。极少当众发怒,尤其这一次以败军之帅的身份与公主汇合,他更是变得谦逊许多,只要不影响掌兵之权。他甚至愿意向公主低头。
在一名普通的庞山道士面前。辛太傅竟然又恢复了年轻时的脾气,这让众将领都有点意外。公主戴着面纱,轻转头颅,观察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也显出几分好奇。
慕行秋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的念心幻术只是牛刀小试,还没有显出真正的威力,“我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他继续运行率兽九变的法门,那本是拳法窍门,自从受到左流英的点拨之后,慕行秋将它们用在了幻术上。效果更好,比他从古书堆中挖掘出来的几条法门都好用得多,“更不知道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你真的准备好为国捐躯了吗?”
慕行秋的确不知道辛太傅的真实想法。他只能感受到情绪,而不是具体的想法。
辛太傅拔出自己的符箓长剑,那是一柄通体深紫色的古剑,本是紫符军正帅的象征,如今已成为太傅家族的传家宝,“狂妄的道士,收回你的话!”
有些问题,即使是很简单的问题,也是不能随便发问的,这与问题本身关系不大,而是由双方的地位决定的:主人可以问仆人“你忠于我吗”,仆人却不能问主人“您会一直照顾我吗”,无论以多谦卑的语气也不能问。
辛太傅的怒火正来源于此,他是世袭罔替的紫符军正帅,虽然最近以来的至少十代正帅都死在床上,他本人也从来没有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过,但是“为国捐躯”这四个字仍属于他天生就有的荣耀,容不得半点怀疑与亵渎。
“你不过是一名庞山的逃亡者,从前大概也是西介国的百姓吧,居然对我口出不逊!小子,我的家族曾经立下赫赫战功,我的祖先一代又一代保护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平民……”
辛太傅的愤怒越来越难以遏制,在场的将领也随之越来越意外,按着座椅扶手,满脸错愕地望着这一幕,没人敢站出来劝说。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慕行秋平淡地说,甚至向辛太傅微微鞠了一躬,“西介国最后一块领土和最后一批百姓正等着太傅大人的保护。”
“混蛋!”辛太傅怒吼一声,双手握剑砍向庞山道士。
高等符箓长剑自有其厉害之处,慕行秋侧步让开,他的座椅被劈成整齐的两半,过了一会才向两边倒下。
“好剑。”慕行秋赞道,但他没有拿出自己的大剑做比较,“可我不是妖兵,太傅大人用错了地方。”
一半因为愤怒,一半因为用力过猛,辛太傅气喘吁吁,“后天开战!”他死死盯着道士,“西介国全军与妖军决战,战场会给出所有答案,希望到时候我能看到庞山道士的身影。”
“庞山道士不多,但是每一位都已存有必死之心。”
辛太傅收起紫符剑,猛地转向公主,“就在断流城,就在西介国的最后一块土地上,我请求与妖军决一死战,请殿下准许。”
其他将领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太傅大人,被道士几句话就激得改变了心意,老符箓师眯着双眼,像是半睡半醒,其实一直在仔细观察慕行秋。
公主正襟危坐,寻思了一会,“诸位将军的意见如何?”
众将本来就在公主和太傅之间摇摆,如今两人的意见明显一致,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纷纷起身,以军人特有的豪放姿态,简短有力地立下要与妖兵死战的誓言。
“准许。”公主下达最后的命令。
辛太傅带领众将告退,战斗是一件复杂的事情,离决战之日不到两天,他们得马上查看地形、安排具体战术。
慕行秋也告退,公主没有挽留。
在正堂门外,慕行秋被老符箓师拦下,这位被称为“符君”的老人是西介国龙宾会的领袖,非常诚恳地向慕行秋解释太傅大人绝无恶意云云,然后很随意地问:“慕道士是庞山道统哪一科的弟子?”
“念心科。”
符君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一科的弟子可不常见。”
“就我一个。”慕行秋微笑道,自从他在正堂里对辛太傅施展幻术之后,符君就以某种手段将自己的头脑保护起来。慕行秋已经无法探测对方的情绪,只能像普通人一样猜测。
“怪不得慕道士深受器重,了不起,了不起。庞山复兴的重任就在你们身上啦。龙宾会就缺少慕道士这样的才俊,导致青黄不接的局面。”
“我觉得断流城的刘鼎就是一位不错的符箓师。年轻、意志坚定,对符箓充满热情。”
“老眼昏花喽,这么好的苗子我居然没听说过,慕道士的眼光是一定不会错的……”
符君告辞。嘴里嘀咕着“刘鼎”这个名字,慕行秋猜他心里真正想的是念心科。
断流城准备迎战了,整座城池的人几乎一夜未眠,大量百姓被征用,帮助军队修建简单的工事。
辛太傅地位崇高,即使事情后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也没办法改变主意了。他必须表现得战斗就是自己从始至终的立场,因此部署军队时非常积极。虽然没有太多战场经验,太傅对整支军队的了解还是远远超出一般人,即使是潘三爷这样的老兵也要自愧不如。
辛幼陶是当天半夜回城的。御器飞行,一落地就去见姐姐,被他拖回来的潘三爷来向慕行秋介绍情况。
老兵面容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东介国派出了一支大军,但是不会参战,停在三百里之外,说是要‘观察’一下。”
慕行秋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将军们原想将妖兵引入东介国,可我劝他们改变主意就在断流城决战。”
潘三爷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一些事情,“辛太傅?你竟然劝他改变了主意?呵呵,道士的本事就是大。你的决定是对的,根据我在东介国所见所闻,妖兵只要跨过介河,那边的军队立刻就会向南逃亡。谁都不是傻子,咱们能逃,东介国也会,最后都等圣符皇朝和九大道统出力。可士气都没了,还打个屁仗啊。”
老兵显然在东介国看到过一些令他非常不满的现象,摇摇头,长叹一声,“从前跟妖族的战争打得太容易了,一朝战败,反而慌了神。士气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非得一点点积累不可,一步退,步步退,断流城好不容易奠定了一点基础,真怕那些将军随手就给丢掉。”
“有公主在,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潘三爷笑了,“你说得没错,公主是个有主见的人,该让的时候她让,该坚持的时候她绝不退却,唉,她要是位王子,西介国……现在这位王子也不错。”老兵自有他狡黠的一面,止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的嘴闭得很及时,辛幼陶恰好推门进来,“我姐姐要见所有庞山道士,三爷你也来。”
紫符军中的符箓师能够监视二百里以外的妖军,道士们因此都留在军营里,慕行秋将大家叫来,去正堂见公主。
符君也在,带着五名符箓师,其中包括刘鼎。刘鼎显然不清楚自己为何得到器重,拘谨地站在那里,低头垂手,大气都不敢喘。
公主还请来三名修士,为首的正是欧阳槊,他们为获此殊荣兴奋不已,个个昂首挺胸,只有目光低垂。
潘三爷向公主下跪请安,十名道士,包括辛幼陶在内,向公主施以道统之礼。
公主站起身,她的个子不高,脸上还戴着面纱,却自有一股独特的威严,就连老符箓师也不再装糊涂,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决战即将开始。”公主省掉了所有客气话,“死亡就是我的底线,但我不是为死亡而来的,我要一场胜利,而战胜妖兵的关键,就是挡住妖火之山,这只能靠你们的力量。”
几名符箓师一脸沉思,三名修士沉默不语,慕行秋与同伴们互视一眼,迈步走上前,说:“庞山道士愿做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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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公主的感激
士气可以极大地增强战斗力,但是总有一些强大的武器,单靠一般的人力是无法抵挡的,自从看到那座小型的妖火之山,慕行秋就一直在与几名道士长时间讨论应对方法。
大家一致认为,妖火之山势不可挡,除非杨清音带来星落境界以上的道士,还得是多名才可能以强力拦截,否则的话,就算有一百名吸气道士也没用。
不可挡,也得挡,大家都在寻思,一名平时很沉默的女道士想出了这个主意,“为什么不挖一个大坑,让妖火之山掉进去呢?这座山不是特别大,比攻破老祖峰的那一座小多了。”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有点匪夷所思,挖一个大坑就已经很难,提前算准妖火之山的路线更是难上加难,但是在和其它更不靠谱的主意相比较之后,发现这差不多是唯一的选择了。
“妖火之山需要加持妖术,说明它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真要是能让它陷在坑里,没准能将它困住。”沈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咱们可以将妖火之山引到陷阱里。”小青桃也赞同这个主意。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整个计划加以完善。当慕行秋站在公主面前,向众人介绍的就是一个成形方案,“这座陷阱必须在地下挖掘,地表不动,以免引起妖兵的注意,因此需要一些符箓师帮忙掩饰;有些妖兵擅长土遁之术,不能让他们撞上陷阱,所以修士们也得帮忙,时刻防备;最后要将妖火之山吸引过来,这需要大家共同努力,战斗的时候多在陷阱后方施放法术和符箓。”
正堂里安静了一会。修士欧阳槊最先开口,“好主意,就这么办吧,我们一定将陷阱保护得好好的。绝不让土行之妖靠近。”
符君缓缓点头。“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可是挖掘陷阱这事由谁来做呢?既不破坏地表。又要足够深足够大,这可不好弄,符箓师没有这个本事。”
“掘坑的事情由庞山负责。”沈昊插口道,他不会念心法术。但也能感觉到符箓师们对这个计划不太热情,“诸位务必保密,不能让妖兵有所防范,任务正常安排,但是知道内情的人越少越好。”
“庞山道士亲自出手,那就没有问题了。”符君脸上堆出笑容,“至于保密那是一定的。我可以保证,符箓师当中没有妖族的奸细。”
“修士当中也没有。”欧阳槊急忙补充道,马上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过了,“我会找最值得信任的人执行任务。他们肯定不是奸细。”
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商议的是陷阱位置和大小、为保证地表不动需要哪些符箓等细节问题,接下来又讨论了一会后天的战斗阵形,公主带来的都是精锐骑兵,在符箓的支持下速度奇快,为了与他们配合,道士、符箓师、修士的战术都要做一些调整。
“妖兵向来野蛮而散乱,一千士兵就是他们的极限了,再多就会顾头不顾尾。”符君同时还代表着紫符军和玄符军,对妖兵也有一些了解,“只要咱们配合得当,胜算还是很大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众人告退,只有辛幼陶和潘三爷留下。
慕行秋等人刚走到门口,辛幼陶将他们叫住了,“几位道友留步,我这两天不在断流城,关于挖掘陷阱这件事,我还想知道一些细节。”
道士们止步,公主示意宫女和卫兵全都退下。
辛幼陶取出铜印和蜡烛,围绕整个正堂走了一圈,神情严肃,与他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没事。”他走回姐姐身边,向慕行秋等人招手,“都过来吧。”
公主再次起身,隔着面纱说:“我首先要感谢诸位道士保住了断流城,这是西介国最后一块国土,也是最后的希望。”
公主盈盈下拜,除了辛幼陶,八名道士同时还礼,慕行秋说:“我们守卫断流城有自己的目的。”
“不管怎样,西介国从中受益匪浅,诸位都是我西介国的大恩人。
”公主扭身向弟弟点下头,“你是庞山道士,也是西介国王子,我要你记得,你欠庞山道士一个人情,辛氏王族欠庞山道统一个大恩。”
“是,姐姐,我记得。”辛幼陶说,他正在恢复王子的身份,所说过的话都将被视为一种承诺。
“眼下的断流城,你们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沈昊讶然,“难道公主带来的军队……”
“军队没有问题。”公主说,声音比平时要严肃一些,“但是有一些位高权重者已经决定背叛西介国,甚至背叛整个人类,他们正与妖族暗通款曲,打算将断流城和这支军队全部埋葬。”
“是辛太傅,还是那位符君?”沈昊更加惊讶,“那我们不应该将陷阱计划太早泄露的。”
“没关系。”慕行秋开口了,“让敌人以为咱们还蒙在鼓里也好,成功的机会更大。”
沈昊等道士都露出意外之色,他们没想到慕行秋仍有隐瞒,“我有办法让陷阱在最后一刻转移,不管妖火之山走哪一条路,都会陷进去。”
“真的?”小青桃的疑问脱口而出,她相信慕行秋,可大家一块修行,对各自的实力知根知底,挖这个陷阱就得耗费他们的大部分法力,瞬间转移几乎是不可能的。
慕行秋露出微笑,“我自有办法,请允许我暂时保密。”
小青桃急忙点头,脸上稍有些红。
又聊了一会,公主说:“我想与慕道士单独交谈一会,希望诸位不会介意。”
公主的请求很突兀,大家马上想到这是她想问清楚慕行秋转移陷阱的办法,此战关系西介国生死存亡,公主谨慎一些情有可原,于是纷纷告退。
公主却没有允许,“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诸位替我做一个掩护,事后也不要向外泄露。”
公主的要求越来越奇怪,但大家没多说什么,辛幼陶带着其他道士走到门口闲聊。道士们很快明白过来。公主悄悄用符箓施放了一道禁声法术,可以让她与慕行秋交谈的声音停留在极小的一个范围内。
道士们有办法突破禁声法术。但是没人会做这如此无礼的事情,尤其是当着辛幼陶的面。
潘三爷本来是 第 234 章 节败退,我得到的消息是,没有道士当主力,他们绝不参战。奇怪的是乱荆山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竟然只派出少数道士与黄符军联系,却没有制定出任何计划来。”
这的确很奇怪,乱荆山正面临南方海妖的进攻,如果分不出力量迎战北妖,那就更应该欢迎黄符军的协助才对,而不是冷淡地敷衍。
见慕行秋不吱声,潘三爷开口了,“往好的方面猜想,乱荆山对妖族已有准备。往坏的方面想——乱荆山大概是想逃亡了。”
这是两个最可能的原因,公主点点头,仍然等慕行秋的回答。
慕行秋紧闭双唇,他没法回答,因为他首先想到的是左流英,正是在禁秘科首座的推动之下,慕行秋等人竭尽全力对抗妖兵,同时也在将妖兵主力一点点吸引过来,或许这就是乱荆山不在意北妖的原因,因为她们知道,漆无上的大军最终将改变方向,首先进攻断流城。
事实若果真如此,将意味着太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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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恐惧与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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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庭院里空无一人,再次积满了灰尘,慕行秋仍然每天抽空来这里练一会拳,可是自从帮他清除诅咒之后,芳芳再没有出现。
整座客栈里隐隐有一丝紧张的情绪在流动,慕行秋只能偶尔捕捉到,由此猜测修复祖师塔大概已进入关键时期。
慕行秋必须见一次左流英,公主提供的信息令他心中不安,如果左流英真的在利用断流城吸引妖兵,城内城外所有的百姓与士兵就全都是诱饵,而慕行秋和几名庞山道士对此要负大部分责任。
他走到左流英的房间前,只迈出两步就停下了,他没有遇到障碍,双脚自由行动,可就是无法缩短与门口的距离。左流英不允许,谁也进不去他的房间,境界更高的一些的道士能感受到无形护罩的阻力,慕行秋却只能原地踏步,什么也感受不到。
旁边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人,打着哈欠,“你又来了,首座能看到你,他不想让进去,你就是不可能进去,哀求、咒骂、威胁,全都没有,他没有心,对这些事情毫不在乎。”
夜色正深,曾拂很不情愿地床上爬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头发有些散乱,显得比平时老,说完这些话以后她扯扯嘴角,“你要找秦凌霜吗?或许我能把她叫出来。”
“我来找左首座。”慕行秋退后几步,每次与曾拂交谈他都觉得很迷惑,因为他分不清这个女人到底在代表谁说话,和留在老祖峰殉难的那名女侍不同,曾拂经常改造首座的话,让它们更柔和一些。
“首座又惹你生气了?”曾拂走出房门。理理头发,笑容又像平时那样温和了,“别看他几百岁了,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只不过这个孩子比较特别。力量太大了一些,呵呵。对待他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理他。该干嘛干嘛,千万别跟他较真。跟孩子打架,输的总是你。”
慕行秋的心绪安定下来,不管是顺天之法还是逆天之术。毕竟都是修行,逆天不等于用愤怒对待不顺,他不应该过于激动,“祖师塔真的没有修好吗?或者它根本就没有损坏?”
“你想说什么呢?”曾拂显得很困惑,显然不是在替左流英说话。
“断流城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妖兵,即使这一战打胜了,祖师塔还是不会修好。咱们仍要留在这里,吸引更多的妖兵,直到漆无上和那座最大的妖火之山也转过来。这就是左流英的计划,用几万、几十万凡人的性命充当诱饵。帮助乱荆山道士摆脱北妖的进攻,这也是宗师他们留在乱荆山不肯赶来援救祖师塔的原因吧。”
曾拂寻思了一会,“你是在向我提问,还是在讲述事实?”
“如果你做出回答,这就是提问,如果你想替左流英辩解,这就是事实。”
曾拂微笑,“跟你们这些道士说话真累。实话实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首座的脑子是个复杂的迷宫,就算他邀请我也不进去。不过要我说,首座不管打什么主意,他都成功了,断流城就在这,那些百姓啊、士兵啊也都在这,还有你们几个也在这,走不了、逃不掉,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守城。”
“我不担心守城,我们都愿意为此而死,我只想知道左流英最后是不是真有办法与漆无上一战,还是说只想将妖兵吸引过来,给乱荆山争取剿灭海妖的时间,妖王一到,他就会带着祖师塔逃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害怕首座会撒手不管,你们现在抵挡妖兵越是成功,最后因此死的人就会越多。”
慕行秋点点头,小小的断流城如今至少聚集了十几万人,他们曾经有机会逃往东介国,却都选择留下来,“我只是一名吸气道士,还做不到对普通人的死亡无动于衷。”
曾拂认真地点点头,“我就是普通人,所以我站在你这边。我猜,只是猜想啊,首座不会弃断流城而去,他是真心想保住这座城池。”
“你这样猜有什么理由吗?”
曾拂仰头想了一会,好像在现找理由,“嗯……有一个。你知道吗?九大道统选徒的时候不是随心所欲的,各有一块区域,庞山道统的选徒之地包括西介国和西南方涂国的一部分。”
慕行秋嗯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当初就因为野林镇属于西介国,他们这些少年才会被庞山道统收为弟子,更早到来的风如晦却不能将任何人带走。他还知道,不属于任何道统的圣符皇朝,有道根者必须经由龙宾会推荐给各大道统,任何一名道士不准随意收徒。
“所以啊,西介国和涂国是庞山道统的根基所在,这两国若是被妖族完全占领,庞山以后连徒弟都没得收了,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吧。听说妖军已经攻入涂国,现在庞山的选徒之地只剩下咱们脚下这一块了,所以首座肯定要保住断流城。”
“左流英说过,他根本没想留在断流城,停在这里完全是一个偶然,因为祖师塔不能再移动了。”
“呵呵,严格来说,这些话是从兰奇章嘴里说出来的,这是不是首座的本意,咱们可都不知道。”曾拂又打了一个哈欠,“哎呀,你快要把我逼得无话可说只能耍赖了,其实这关我什么事呢?我待在这个小院子里,连外面的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还是那句话,该干嘛干嘛,你就是现在离开断流城,也是正确的。”
曾拂走回房间,刚要关门,又加上一句,“你也不要天天想着死守城池,谁都不值得你这么做,就算全天下百姓都聚在断流城,也是一样。因为有一个人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才是你应该考虑的对象。”
慕行秋微微一愣,房门已经关闭。庭院里寂静无声,左流英没有派任何人出来。
他还是没弄清曾拂的这些话到底属不属于左流英,念心幻术只能探测到情绪,却不能看到真实的想法。但这个奇怪的女人的确说服了慕行秋。他飞回军营时,心中不再关心左流英。
因为公主的入住和即将到来的战争。军营里许多人都没有入睡,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在帐外打磨兵器、小声交谈。
“符箓的力量一两下就没了,战场上一多半时间还是要拼命,所以这刀枪一定要磨得利一点。保不齐就是它们能救你一命。”一名比潘三爷年轻些的老兵正向一群更年轻的士兵传授经验,“别以为跟妖兵打仗就只是法术飞来飞去,道士们能赢得战斗,但是守不住,为什么呢?人太少,一分散就没了。最后还得是咱们这些普通士兵占领敌营、围剿逃兵。到时候就勇往直前吧,兄弟们。想再多也没用,总之逃不掉,两条腿是跑不过妖术的,咱们只能相信天上的道士们肯定能赢。”
慕行秋听了一会。他站在阴影里,默默感受这群士兵的情绪,最明显的是紧张与恐惧,奇怪的是,他没有从中发现胆怯的迹象,无论多么恐惧,这些士兵似乎都没有逃亡之意,反而对战斗有一丝期待。
慕行秋恍然大悟,他所感受到的不纯粹是恐惧,这也是勇敢,两者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情绪,他差点认错。他悄悄走开,在无人的地方御剑飞起。
西边城墙上的最后一座望楼已经坍塌,慕行秋就浮在空中向远处遥望,二百里以外,黑夜中的妖火之山更加清晰,妖山被山体包裹,露出星星点点的暗红,其内涌动着丝丝刺亮的邪光,那是一股压抑着的强大力量。
辛幼陶居然也在观察敌情,停在更高一些的空中。慕行秋飞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观看,好一会没说话。
“陷阱真能挡住妖火之山吗?”辛幼陶问,从东介国回来之后他就没怎么笑过,即使在姐姐面前也是一脸严肃。
“只有到了后天才能知道结果。”慕行秋意外地在王子身上发现了一丝胆怯,本来他的法术根本穿不透吸气道士的防护,可辛幼陶此时特别脆弱,连内丹自动产生的防护力量都减少了许多。
所知甚少的士兵,反而比了解全局的王子更加勇敢,慕行秋微感困惑。
“我接到符箓师传回来的消息,妖兵还在大量增加,现在不只是一万了。”辛幼陶扭头看着慕行秋,“你是首领,你一直都是首领,你成功过许多次,这次还会成功的,对不对?”
慕行秋完全可以给辛幼陶一点鼓励,但是他现在需要的是战友而不是随时都会崩溃的累赘,于是他严厉地说:“我没有次次成功,一块修行的好几个人最后还是放弃了凝丹,还有关神跃,他死在妖魔手里,绝不会认为我次次成功。这是战争,我尽一切努力赢得胜利,可我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安然无恙。”
辛幼陶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原谅我一时失态,可能是姐姐到来,我肩上的责任减轻,反而想得太多,我明白,每个人都要有必死之心。”
辛幼陶借口找姐姐说事情飞回军营,慕行秋知道王子口是心非,心中仍然害怕即将到来的战争。
地面突然颤抖,甚至影响到空气,慕行秋飞在空中也能感觉到,而且能听到城内外惊讶的叫声。他用天目向妖兵军营望去,只见妖火之山邪光骤盛,好像已经充满力量,正炫耀似地发出吼叫。
一座大坑就能挡住妖火之山吗?慕行秋一点把握也没有,他转身向东北方望去,恰好朝阳初起,映照着几个小小的身影,他们正在迅速向断流城飞来。
杨清音终于回来了,并非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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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道统的支援
望山瞬息台半闭,乱荆山心怀鬼胎,除去这两家,杨清音走遍了六大道统,劝说、恳求、怒骂,什么招都用上了,得到的回应却是寥寥。
“今天各家放弃庞山,明天就有人放弃你们。”杨清音每到一处都会说这句话。
“明天?今天就有人放弃我们了,鸿山已经遭到进攻,瞧,往远处瞧,那是妖族留下的尸骸,可我们还得保持瞬息台畅通,这还不叫援助吗?”鸿山道统满腹怨气。
“别再闹腾了,听我的话,去乱荆山找你父母……”万 第 236 章 ,大家都没什么废话,几名五行科弟子出面,负责安排战斗阵形以及每个人的任务。从前的历次战争都是道士主攻,人类士兵在地面配合,这回却是齐头并进,战术因此要稍做调整。
慕行秋介绍了用来对付妖火之山的陷阱战术,许多人提出帮忙,于是都跟着沈昊走了。
正堂里有些混乱,杨清音将慕行秋叫到一边,低声问:“你打算怎么挖这个大坑?”
“其实不用挖。”慕行秋小声说,左右看了一眼,用更低的声音说:“记得养神峰思祖厅里的那只鼎吗?”
杨清音先是一怔,随后笑着点头,“老娘不在,你们还真是敢想,左流英肯借出来?”
“反正兰奇章借给我了,说是必须还回去。”慕行秋笑了笑,向杨清音眨下眼睛,先别说这件事了,我特别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来?”慕行秋的确纳闷,由于感受不到吸气道士们的情绪,他只能猜测,却想不出特别合理的原因。
杨清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招手叫一名道士,“杨青元,过来!”
杨青元是一名棋山道士,曾与慕行秋等人在召山有过一面之缘,听到召唤走来,与慕行秋互相施礼。
杨清音用更大的声音说:“慕行秋想知道大家为什么跑来参战,你先说吧。”
杨青元露出稍显羞涩的微笑,“我心里涌动着战斗的热情,已经干扰到修行,首座告诉我这是‘心火劫’,要么靠存想消除,要么真的参加战斗,明白热情的虚幻之后也能度劫。我决定采用后一种方法,好像更简单一些。眼下的战争有好几场,我选择断流城。因为我的境界太低,在别的地方没有用武之地。”
道劫种类繁多,并非每名道士都要全部经历,慕行秋倒是听说过心火劫。因为度劫而参战。普通人听到这种理由定会感到不可思议。慕行秋作为道士,当然觉得这理由再充分不过。
“都是要度心火劫?”
“大部分。”
有少数人是被杨清音劝动的。还有几个人是因为慕行秋,“听说你修的是逆天之术,我们也一样,所以就过来帮忙呗。”
修逆天之术的道士不多。他们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没有引路和监护的高等道士,修行更艰难,行动更自由。
普通人都不太了解道士的境界,只看数量,断流城原来只有十余名道士,突然多了四十三人,全城军民因此信心大振。
只有少数人知道。战争的形势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差了。
这天中午,慕行秋被召到城外的军营,正帅辛太傅亲自宣布他为前将军。明天上午,他将冲在西介**队最前面。
辛太傅显然很不赞同这项任命,神情比平时更加严肃,当全军将士出人意料地发出长得过分的欢呼声时,他的脸色居然变得阴沉了,一点也不加掩饰。
这些赶来支援的士兵已经听说慕将军的事迹,断流城守军的敬仰之情成功转移给了新来者。
慕行秋悄悄用幻术让这股敬仰再高涨一点,兵力上不占优势,士气上就得弥补一下。
回到中军帐里,坏消息却是一个接一个。
“妖兵数量增加了足足一倍!已经达到两万。”负责监视敌情的符箓师连声音都在发颤,“至少有三千骑兵,一半狼骑兵,一半熊骑兵。”
“这么多?”几名将领齐齐发出惊呼。
辛太傅坐在帅位上,探身向慕行秋说:“你还没有见过狼骑兵和熊骑兵吧?不要把它们想象成普通的狼与熊,那些家伙跟军马一样高大,甚至更大,牙齿锋利,本身就能参加战斗,而不仅仅是坐骑,不知道多少士兵死在它们嘴下。狼骑兵速度更快,熊骑兵力量更强,都不好对付。”
“谢谢太傅大人的提醒。”慕行秋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深深敌意,这是干涉一个人情绪的后果,辛太傅后悔自己意志软弱之后,更加憎恨这名庞山道士了。
“敌人非常强大,咱们只能更加努力,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坚持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慕行秋站在众将中间继续说,周围尽是一群老人,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几岁,“这是没有后退之路的生死之战,就算敌人再强大一百倍,咱们也只能迎上去。我不想死,我想在座诸位也不想死,外面几千名将士和十几万百姓更不想死,只是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用死亡去阻止死亡。”
辛太傅眯着双眼,没有说话。符君咳了两声,笑着说:“慕道士,不不,慕将军说得对,妖族的野心可不只是吞并西介国,他们想要的是整个天下,明天不打,早晚也要打,就让西介国给各诸侯国做个榜样吧。”
一名将领小声问:“几大诸侯国的援兵真的就只是观战而不参战吗?”
公主坐在帅位旁边,这时开口道:“凡事总得有人开头,如果西介国获胜,他们就有胆量参战了。”
将领们低头不语,西介国最需要的是明天的帮助,而不是以后。
“用陷阱迎战妖火之山,肯定没问题吧?”符君问道。
“陷阱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慕行秋自信地说,“妖兵非常依仗这座妖火之山,将它坑住,会极大地灭掉妖兵威风,我想这就是咱们胜利的基础。”
将领们点头,心中生出一些希望。
慕行秋没告诉任何人,他觉得再大的坑、再强大的铜鼎也挡不住妖火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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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王子的怯意
四十多名道士的到来,令辛幼陶的心气上升了一大截,毕竟多少万年以来,真正击败妖族大军的从来都是道士,诸侯国的军队只是提供外围的配合。
可这股心气逐渐又降了下来,越来越低,甚至比之前怀有一线希望的时候还要低。
加上庞山道士,整个断流城才只有五十几名道士,全是吸气境界,连一名餐霞道士都没有,更不用说一直以来的除妖主力星落道士。
辛幼陶尽量不去想最悲惨的结局,可总是感到胸闷气短,小青桃走过来取笑他的脸色不好看时,他只能勉强还以笑容。夜色初降,他再也忍不住了,又一次飞到城西,这回升得更高,用天目遥望二百里以外的妖兵军营。
妖火之山像是一只蹲伏的恶兽,即使一动不动,也显出几分凶残来。
慕行秋准备的陷阱挡不住它,辛幼陶越看心里越没底,妖火之山即使掉进坑里也会一路推进,将断流城碾成平地,这是强大无比的妖术,只有高等道士的法术才能阻挡,其它的任何力量,不管是土地、高山还是河流,只能对它造成一点小小的障碍。
辛幼陶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断流城,突然间觉得它渺小至极,破旧的城墙、狭窄的街道,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他真想大声呼叫,告诉那些被蒙在鼓里的百姓与将士:明天即是死亡之日,尽情享受仅剩的欢乐吧。
他又将目光转向那座小小的客栈。左流英会在最后一刻带着祖师塔逃走吧,他想这个老怪物才不会在乎几十名吸气道士的生死,说不出手,就肯定不会出手。
辛幼陶感到一阵心酸,悲叹自己命运多舛,幼年丧母,失去最重要的庇护。身为王室长子,却不能继承王位,进入庞山道统,差点不能凝气成丹,还赶上了十万年一遇的道统大灾难……
他想不下去了,犹豫了一会,飞向不远处的军营,这种时候他不想见慕行秋,只想找姐姐诉说。
公主没戴面纱,正独自在帐篷里闭目养神。她需要一点休息时间。
“姐姐。”
公主睁开双眼,“你应该跟道士们待在一起。”
“我想让你给我一句实话。”
“我对你没有过隐瞒。”
“你真的打算就凭这点军队跟妖兵决战吗?你那么聪明,总有办法让那些围观的军队也过来参战吧?”
公主打量弟弟,“东介王对我的弟弟做了什么,让他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辛幼陶从小受姐姐照顾,在她面前从无掩饰,“东介王说……一切都是注定的,九大道统快要镇压不住魔族了,妖族的兴起只是前奏而已。抵抗是没用的,人类寿命短暂,不如退守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以度残生……”
辛幼陶说不下去了,他是道士。本不应受到一名凡人的影响,可东介王句句都说在了他心坎上,由不得他不信。
公主脸色缓和下来,“你想怎么样?”
“咱们……离开吧。去皇京,凭咱们姐弟两人的身份地位和聪明才智,施展一点计谋就能在皇室和龙宾会当中立足。至于妖军,本来就应该由圣符皇朝解决。”
公主起身,走到弟弟面前,面露微笑,“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安排好的,但不是注定的。”
辛幼陶微微一愣,不明白姐姐说这句话是何用意。
“所有人从一出生就接受命运的安排,有人是农夫,有人是商贩,有人是士兵,有人是王族。长大一点,每个人都要学习专门的技巧,而这些技巧最终都是要用上的,握了半辈子锄头的人看见兵器就发晕,征战四处的武将进入宫廷就束手束脚,这种事情你都见过。王族也有自己的技巧,咱们从小就在学习,一举一动,包括每一个想法,都是为了以后成为一国之主做准备。你在庞山道统受到嘲笑,就是因为你学过的技巧在那里毫无用处。你还想在皇京再承受一遍吗?”
“可咱们的身份地位没有变……”
“我的弟弟,没有西介国,没有这支军队,你和我什么都不是。阴谋诡计能做成许多事情,但总有它力所不逮的时候,脱离土地和百姓,所谓的纵横捭阖不过是逗人发笑的猴把戏。弟弟,记得小时候父王给你讲过的王者的威严与荣誉吗?”
“你说过,那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会有这一天。”公主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她希望能把弟弟从胆怯的深渊中拽出来,“威严与荣誉也是一种技巧,而且是王室专有的技巧,大多数时候它们显得陈腐,因为时机不对。现在,明天,我用不上阴谋诡计,用不上聪明才智,只能用上威严与荣誉,辛氏祖先靠着它们称王,咱们也要用它们挽救西介国,或者为它们而死。”
辛幼陶低头想了一会,他在努力接受姐姐所说的一切,但是不能,他摇摇头,“你说过,命运不是注定的。”
“当然,总会有人改变自己的命运,农夫变成了战士,战士一跃而成国王,你已经是王子,还想怎么改变?”
“我算什么王子?”辛幼陶说不过姐姐,突然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愤怒,“我是王后的眼中钉,即使没有这一切,我也只能去当符箓师。我为什么要用威严与荣誉保护西介国?这对我有什么好处?王后和她的儿子呢?他们在哪?这是他们的责任!”
“那咱们就去改变这一点,将西介国变成你的责任。”公主轻声说。
辛幼陶用力摇头,向门口退去,“你不是我姐姐,亲姐姐会保护我、支持我,而不是让我去送死!”
辛幼陶冲出帐篷,公主呆呆地望着弟弟消失的方向,好一会才转身回到原处,继续闭目养神。“战争会改变每一个人。”她自言自语道。
走在军营里的辛幼陶后悔万分,他不该这么对姐姐说话,在险恶的宫廷里,姐姐是他唯一的依靠,可他也不想回去道歉,因为他还没有恢复勇气,即使做出姿态也只是让姐姐失望。
王子离开都城太久了,大部士兵都不认识他,将他当成赶来支援的道士,表现出好奇与敬畏。却没有认可与服从。
辛幼陶也不在乎,他不想飞行,只想脚踏实地走一走。
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老兵潘三爷。公主给了他许多选择,甚至愿意打破常规直接任命他为将军,这比任命慕行秋要艰难得多,毕竟潘三爷只是一名退役的老兵,可他通通拒绝了,甘愿当公主的一名卫兵。
此刻。潘三爷正向一群卫兵炫耀自己的全新盔甲,他对战争抱着无所谓的轻松态度,好像明天只需要护着公主在众人面前亮个相就能结束一切似的。
“当兵的时候总想着退伍回家,安安稳稳过日子。真他娘的安家了,才发现哪来的安稳?尽是无聊,无聊到放屁都淡得没味。我这回是想清楚了,就死在战场上吧。起码能闻到一点血腥味。不过你们别误会,老子明天不想死,我要保护公主打胜仗。立功之后狠狠喝上一顿再说战死的事儿……”
卫兵们都在笑,很快就接受了老兵,将他当成可以信任的战友。
辛幼陶羡慕潘三爷,甚至羡慕这些无知的士兵,他御剑升起,在士兵们的惊叹声中飞回城内。
只有一个人或许能给予他最为需要的力量。
慕行秋刚刚从客栈回来,正在军营正堂里鼓舞道士们的斗志,看见辛幼陶进来,冲他点下头,没有中断讲话,“……诸位道友怀着热血而来,有一天,这腔热血都将被当成道劫度过,到时候你的修为会上升一大截,你再也不会心血来潮跑来参加一场几乎无法取胜的战斗,你会变成高等道士,俯视凡人与妖族的争斗,说‘这与我无关,道统有更强大的敌人要对付’。但是,回首往事,你不会对参加这场战斗后悔,就像你不会后悔小时候从朋友手里抢过玩具,因为你当时很开心。”
道士们都笑了,甚至有人鼓掌,这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激情的表示。
“道统三祖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击败魔族,就算是高等道士,读到古书的记载,偶尔也会心潮澎湃吧。咱们都是吸气境界的低等道士,本来体验不到三祖所经历的艰难险阻与创立的丰功伟绩,可明天咱们将面对强大的敌人,这是一次机会。”
“星落道士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他们计算精准,总是以更强的实力击败妖军。注神道士更不会,他们只要愿意,想战就战,想跑就跑。餐霞道士和吞烟道士也不会,因为他们大都度过了心火劫,体内早无热血,更愿意服从高等道士的指挥,而不是自作主张。只有咱们这些人,一群吸气道士,脑筋不够聪明,热血尚未退却,敌人仍很强大,可以体验到十三万年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悲壮!”
慕行秋右手捏道火诀,横放在胸前,他没用法术,就让大家的斗志更加高昂,因为这是他们早已存在的情绪,“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众人应道,他们是道士,做不出振臂高呼的举动,即使是五十多人的声音加在一起也略显平淡,但是这股声音中蕴含的斗志更为强大。
“道火不熄。”辛幼陶跟着大家一块说出这四个字,心中的胆怯突然一扫而空。
他明白了,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一名彻底的道士,只有在同类人当中,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死亡。
他不再是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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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公主!公主!
晨曦中,十几只风筝一样的鹰眼飞符在高空盘旋,像一群提前嗅到腐肉气味的兀鹫,正等着受伤的猎物自动倒下。
一身戎装的辛太傅停在帐篷门前抬头望了一眼,不出声地咒骂了一句,然后对身边将领说:“西介国的靠山都在天上飞呐,现在是诸侯国和圣符皇朝的鹰眼飞符,待会就是那群蓝袍道士,真是让人心感踏实。”
身边的将领们尴尬地嘿嘿而笑,大战即将开始,他们实在不愿意再跟着正帅冷嘲热讽,将心中最后一点信心消磨掉。
宫女走出帐篷,向太傅行礼,“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辛太傅一个人走进帐篷,抬起头,愣住了,他来见公主只是走一下过场,取得旨意之后就可以带兵出发了,可公主显然另有想法——她也穿上了戎装。
这是一身特制的盔甲,以适合公主的瘦小身躯,由母青铁和银魄锻造而成,纯黑色,只在肩部镶嵌着紫色的西介国王室盾徽,盔罩遮住了整个面孔,比面纱更严实。
“殿下……”辛太傅不明所以。
公主的声音从盔罩后面传出来,“三名大符箓师亲自加持,这身盔甲比我想象得还要轻,而且不怕妖血沾染,我很满意 。”
“殿下是要亲赴战场吗?”
“西介国全体战士都在前方浴血奋战,我怎么能留在帐篷里空等消息?”
辛太傅脸上微红,“殿下,您应该提前通知我,军无二主……”
“太傅大人误会了,您是全军统帅,这一点没有变。您仍然坐阵后方指挥全局,我要参加冲锋。”
辛太傅瞠目结舌,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不合时宜地冷笑一声。马上躬身致歉。“老臣愚昧,不明白公主此举是何用意。王室失踪,殿下就相当于西介国的君主,万一在战场有了闪失,不只我担不起罪名。全体将士也会深受打击。”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公主向门口走来,黑色的盔甲发出轻脆的响声,“我向对岸的东介国主帅赠送了一点礼物,一个时辰之后,他会打开已经封闭的桥梁。如果战事不利,太傅大人就请委屈一下,尽可能带领百姓过桥。”
辛太傅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公主已经从他身边走过,来到帐篷外面。
老兵潘三爷立刻牵来公主的坐骑,那是一头黑色的麒麟,双角却是银白色。经过王室的多年培育,麒麟的脾气已经非常温和,可以在背上加装鞍鞯。
门口的将领们跟辛太傅一样惊讶,但是没有提出反对,而是争抢着跪在麒麟身边,充当公主的脚凳。
公主踩着一名将军的后背坐在麒麟背上,从潘三爷手里接过短剑,虽然符箓兵器都很轻,但她还是握不住长枪。
卫兵纷纷上马,共有百余人,其中三四十人握着各种各样的旗帜,分别象征西介国王室、紫符军、玄符军以及各大城池,公主本人的旗帜图案就是一头银角黑麒麟,红底,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辛太傅走出帐篷,看着公主的旗帜,心想自己早该猜到的,这绝不是一位娇弱的女人。
众将上马,辛太傅一行人居右,公主一行人居左,驶出人数已经不多的军营。宫女、仆役远远站在帐篷门口望着将军们的背影,心里都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一共六千名士兵,已经在城西二十里以外排好阵形,四千名公主带来的骑兵,一千名断流城步兵,辛太傅到来之后又临时征集了一千名青壮年男子,当作后备力量。
公主的出现令士兵深感意外,他们都认得公主的旗帜,也能看出麒麟背上坐着的是一名女子。
如果国王或者王子领军,会在阵前露一面,然后由战士们冲锋,可是公主——按照自古以来的传统,她在出嫁之前甚至不能摘下面纱,当然更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
“西介国已经灭亡了,咱们不过是在为它送葬。”辛太傅小声嘀咕,只是说给自己听。
慕行秋也很惊讶。
道士与散修交由杨清音指挥,慕行秋以玄符军前将军的身份参加地面的战斗,这时正骑着跳蚤停在队伍的最前面,两边是跳蚤的父母,还是无人骑乘,它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保护自己的独生子。
身后是百余名亲兵,包括三十几名庞山致用所弟子,其他人则是自愿者,全都来自断流城守军。他们手中只有长枪,没有旗帜。
慕行秋穿着普通的玄符军黑甲,只有头盔的缨饰比一般士兵要高几寸。他没有选用长枪,身后背着自己的大剑,右手心里藏着电掣神行鞭。
因为马蹄的来回踩踏,地面稍有些泥泞,马匹的四条腿很快就沾满泥点,麒麟却不受影响,它们是天生干净的异兽。
三头庞山铁麒麟扭头看到了一眼奔驶过来的西介国银角麒麟,同时重重地从鼻孔里喷出白气,承认跑来的家伙算是真正的麒麟,而不是毛麒麟那种冒牌货。
不等主人下令,银角麒麟就停下了,与那三头铁麒麟保持着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辛太傅等人停在公主身后。
公主面朝全体将士,在面罩上轻轻敲了两下,借助符箓的力量,她的声音可以传得很远,“我是你们的公主。”她说,这种时刻用不着太多的豪言壮语,她摘下头盔。
四周惊呼声一片,好几名将领太惊讶了,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身着戎装、亲临战场、以真面示人,公主几乎违反了王室的一切规矩。
“今天我与你们共生死。”公主拔出短剑,高高举起,丢掉头盔,她的声音变小了,可这一点也不影响她想表达的意思。
“公主!公主!”六千名士兵齐声叫喊,用兵器敲打身上的铠甲。声音响彻云霄。
辛太傅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望向断流城,公主给他和西介国百姓买了一条通道,看来很可能会用上了。
公主向卫兵点点头。潘三爷驶出队伍。来到符君身边,“殿下要见你。”
符君苍老的脸上布满惊恐。他虽然是西介国龙宾会的领袖,但是并不指挥符箓师队伍,因此留在辛太傅身边,“什、什么事?”
潘三爷没有回答。辛太傅等将领虽然疑惑,却没有开口,王室与符箓师之间的纠纷,军队不会参与,这也是一项古老的传统。
符君骑着白马来到公主身前,勉强挤出笑容,“殿下召唤我有何事?”
公主冷冷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潘三爷借助符箓大声说:“你与妖王勾结,背叛了西介国和龙宾会,可知罪吗?”
“我、我……”符君剧烈地喘息,像是遭到了奇耻大辱。
公主用正常的声音说:“用飞符传递信息并不安全。符君,你隐瞒不了,全体符箓师已经向我效忠,给你自己留一点尊严吧。”
符君抬手捂着心口,他是极少数没穿盔甲的人,但他怀里还有几道西介国最好的纸符,可以自保,甚至可以给公主造成伤害,但他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给西介国留下一点谈判的余地,你们打不过妖军。”
“大战临头,犹豫即是背叛。”公主说。
三名卫兵同时伸出长枪,深深刺进符君体内,随即收回,三股鲜血汩汩流出。
符君在马背上晃了两下,栽倒在污泥里,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施展一道符箓,好像这比与妖族书信往来更加困难。
将士们发出怒吼,公主调转方向,与前将军慕行秋并驾,仍然相隔二十步步,两人的卫兵、亲兵紧紧挨在了一起。
“我们有时候会在战前杀人祭旗,道士们呢?”公主说。
慕行秋微点下头,“道士会诵经,让自己的心境更加平和,以免在杀人的时候入魔。”
公主露出微笑,“很高兴与你再次见面,也很高兴与你并肩作战。”
“荣幸之至。”
公主重新戴上头盔,两人同时抬头观望。
五十多名道士在空中也已排好阵形,分成三排,第一排以五行科弟子为主,第二排是杨清音等人,查漏补缺,第三排是沈昊等人,负责防守。
辛幼陶是戒律科弟子,留在第三排,脚下踩着他的王孙如意。
“我的弟弟真的成为一名道士了。”公主轻声说,心中欣慰,并无失望,只要辛幼陶是一名能担得起责任的男子汉,她不在乎他的身份。
数十名散修停在队伍侧翼,坐骑仍然华丽,但他们甘心充当辅助力量,只在最需要的时候加入战斗。
一名女道士开口诵经,像是在唱一首舒缓悠扬的歌曲,声音清澈,整个天空似乎都因此明亮了几分,字词却很含糊,即使是道士,大都也听不清楚,他们只是感到心境圆满无缺,没有激昂,也没有一丝怯意。
一辆战车从西介**队阵前快速驶过,车上乘坐三名符箓师,左边的人是刘鼎,道道纸符在他们手中化为灰烬,散布在空气里,每一名嗅到的士兵都感到有一股浩然正气停在胸腹之间,身体更加轻捷,力量更加充沛,对战斗和鲜血充满了渴望。
辛太傅暂时忘记战斗的不利和重新开放的桥梁,开始发布命令,很快,军阵各个方向响起同步一致的鼓声。
从西方突然传来高亢的号角声和粗暴的呐喊声,像是一条巨龙带着成群的野兽同时嘶吼。
于是,双方的军队开始前进。
浮在空中的数十只鹰眼飞符争先恐后地往更远更高处退却,好像被这样的场景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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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时候到了
在沈昊的梦想中,战争充满了英雄色彩,总会有某个人脱颖而出,一举决定胜负,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物,“某个人”当然是他自己,可是随着战斗规模越来越大,他发现自己的作用反而越来越不明显了。
第 239 章 的一声炸雷,石球里面溅射出大量妖火,飞在附近的数百道纸符化成一模一样的白鹳,冲向妖火。大口吞食,白鹳被烧成了灰烬,妖火却也被吞尽。
空中的战斗开始了,道士与符箓师们配合得很默契,暂时没有落于下风。
地面上的慕行秋仍然控制着速度,整支军队都与他保持一致,还不到冲锋的时候。道士们不能离断流城太远,祖师塔的加持只有三十里,超出这个距离他们的实力会大打折扣,可法术飞出去没事。它们的力量在释放的一刹那就已决定,不会再改变。
妖兵已经加快速度,尤其是正对西介**队的狼骑兵,他们在妖术的帮助下,几乎像是爪不沾地,渐渐跑在了妖火之山的前面。
这也是慕行秋没有提速的原因之一,妖族频繁遭到道统的打击,很少有大规模军队,作战的时候不擅长配合,前进的距离越远,队伍抻得越长。
辛太傅毕竟是有些经验的老帅,他在事前制定战术安排时,将获胜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妖兵分裂这个弱点上。
一千多名狼骑兵越来越近,已经将后面的妖兵甩开了一段距离,他们非常自信,与人类骑兵不一样,妖兵与坐下的巨狼都拥有强大战斗力,能够发挥双倍的威力。
躲在妖火之山后面的妖术师们仍与道士们斗得不相上下,道士的法术虽然很多人看不清楚,法术最后造成的效果却是人人可见:石球爆炸、烟雾被吞、妖术与法术相撞时的巨响声传数百里,光芒夺日,人类与妖族的士兵甚至不敢长时间观看。
符箓师则负责清理战场,尽一切可能不让天空中的法术残余落到地面,以免影响到西介**队的前进。
大部分狼骑兵都穿着符箓盔甲,这是他们的战利品,在那些西介国士兵熟悉的盔甲里面,传出的却是野兽般的嗥叫。
更加接近了,即使是普通士兵也能看清那些体型巨大的狼和上面挥舞着单手斧的妖兵。
符箓已经不能向士兵们提供信心了,缓慢的速度、过久的等待、头顶的战斗、凶猛的妖兵,都在消耗西介**队的斗志。
留在后方的辛太傅有点着急了,对自己制定的战术产生了怀疑,如果前方没有公主的话,他会立刻通过符箓下令冲锋。
公主保持着镇定,但她已经第三次扭头看向几十步以外并肩前进的慕行秋。
跑在最前面的狼骑兵是一名高大的妖兵,手中的单手斧如此巨大,普通人双手也举不起来。
慕行秋几乎能闻到妖兵身上特有的臭味。
他向公主点下头,单手一撑,站在了跳蚤的背上,身后的大剑自动飞出,慕行秋左手握持,低声说:“跳蚤,时候到了。”
三头麒麟同时蹿出去,跳蚤跃得比父母都要高,像是在无翅飞翔,落地已是数丈以外,可不管它如何跳跃,背上的人却丝毫不受影响,总是笔直地站着,大剑反射阳光,令它看上去更大。
第一名狼骑兵已经足够接近,慕行秋挥出长剑,将擦身而过的妖兵连人带斧斩为两截,公麒麟则将巨狼顶翻在空中。
鲜血像雨一样从剑身上撒向四周,慕行秋甩出右手长鞭,划出十几丈长的闪电,可他击向的目标不是那些挥舞单手斧的妖兵,而是他们的坐骑。
他要让群狼的斗志更加旺盛,让血腥味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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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疯狂
激怒一群狼兵比激怒一群普通人更容易还是更复杂?慕行秋决定试试。
六千西介国士兵对阵两万妖兵,慕行秋再相信自己鼓舞士气的本事,也不会认为他能填补数量上的巨大差距,战争最后比拼的终归是实力,一切计谋只不过是让己方的实力尽可能发挥出来,与此同时干扰对手的发挥。
昨天中午,当辛太傅介绍妖族的狼、熊骑兵时,慕行秋就在想,念心幻术对智力低下的异兽会不会更有效果。
他先找来几匹战马作试验,结果不是特别理想,动物也有情绪,可是过于简单,幻术反而见效甚微,就像一只表面过于光滑的球体,重量很小,却因为无处着力而难以抓握。他又试着对跳蚤下手,可跳蚤只是瞪着黄澄澄的邪恶眼睛,无辜地看着他,然后走过来用角根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它的角还在生长,时常会感到痒。
灵兽又太强大了,它们从小生活在灵气充沛的老祖峰,没有内丹也没有妖丹,却天生能够抵挡大部分法术。
慕行秋的想法最后在两条狗上身上得到了验证。
断流城人满为患,食物也不充足,人类尚且忍饥挨饿,那些在街巷中流浪的狗就更难取得食物了,一块脏兮兮的骨头也能让它们抢破头。
两条狗悄悄混入军营,为争夺地盘互相撕咬,头破血流也不肯退却,士兵们在一边看热闹,没人上前阻止。
慕行秋恰好经过。
两条狗突然像疯了一样发起进攻,原本打得就很激烈,可是咬几下总会分开一会然后再次进攻,这时却全然不顾性命。半步不退,只是乱咬,几名士兵急忙上前将已经半死的狗拉开。
慕行秋离开的时候信心一下子增长到七八分,原来不是他的幻术有问题。第一次试验的时候。战马并无明显的情绪,所以他才无处着力。幻境第一层威力有限。只能对那些最强烈、最清晰的情绪产生影响,所以一群人的共同情绪反而比单个人更易受到拨动。
战场上,站在麒麟背上的慕行秋一剑将妖兵斩为两截,他施了一点法术。让鲜血高高飞溅,像一片晾在天幕下面的红布,激起那些坐骑巨狼更强的斗志,然后他用幻术将这股斗志推到巅峰——任何情绪的极端都是疯狂,战士的斗志尤其如此。
慕行秋一鞭甩出,掀翻了至少十名狼骑兵,妖兵跌落在地。巨狼被甩到后方的冲锋队伍中,免不了被其他狼骑兵踩踏,巨狼一跃而起,怒火、杀戮、鲜血。一切与斗志相关的渴望都像火一样燃烧,它们双眼通红,不分敌我,张嘴就向最近的任何活物咬去。
只是十匹巨狼制造的混乱实在太不起眼了,慕行秋站在跳蚤背上,切着狼骑兵的边缘奔驶,不停地用幻术激起极端的斗志,不停地用长鞭制造混乱。
鞭子长度有限,造成的混乱有限,可慕行秋激起的斗志还是产生了作用,连巨狼背上的妖兵也受到了幻术的影响,声嘶力竭地吼叫,催促坐骑跑得更快些,巨狼红了眼,疯狂地冲锋,不管挡在前面的是什么,哪怕是己方的狼骑兵,也照样一头撞去、一口咬去,而受到伙伴攻击的巨狼立刻转身报复。
疯狂斗志传染的速度比疾风还要快,一千多名狼骑兵像一条横着爬行的巨蛇,连滚带爬地与西介国骑兵撞在一起。
慕行秋将狼骑兵的斗志全部激发出来,带来的一个负面效果就是他们更加凶残了。
冲在第一线的西介国骑兵全是紫符军,他们是王室专属的军队,士兵全都是从边疆玄符军当中精选出来的强壮士兵,经验丰富,装备精良,右手握着长枪,左臂穿过盾牌的扎带顺便控制缰绳。
紫符军骑兵丝毫未生怯意,鼓声在血液里震动,呐喊膨胀起全身肌肉——他们的斗志一点不比妖族狼骑兵差。
慕行秋的幻术还处于比较粗糙的阶段,无法做到精确控制,他激起了狼骑兵的斗志,同时也影响到了身后的西介国骑兵。
这是一场超出想象的拼杀,不像天上的斗法那么绚丽而宏大,却更加激烈,实打实的撞击,无技巧的冲锋,血肉之躯与钢铁绞成一团,交战双方都将自己当成了刀枪不入的铁人,甫一交战,血液、断肢、兵器高高飞起,像是大江大河在入海口激起的巨浪。
十里以外的后方,督战的辛太傅面如死灰,全身微微颤抖,通过鹰眼飞符,他能看到战场上的情况。当了这么多年的紫符军正帅,他也曾无数次想象战斗的场面,几乎每天都要与文臣武将们讨论战术,可如今眼中所见,与他预计得完全不同。
“这不是我的军队……”辛太傅喃喃自语,甚至怀疑这根本不是人类的军队,那些士兵,那些在他面前服服帖帖、指哪去哪的士兵,突然间变成了嗜血的野兽,他亲眼看到一名士兵手中长枪断折,来不及拔出短剑,直接从马背上扑向妖兵,张嘴就向脖子上咬去。
“这不是我的军队。”他又一次嘀咕着,他现在只是纯粹的看客了,任何命令都不可能影响到前线的士兵。
还有两千步兵,他们的速度比较慢,与战线还有一段距离。
辛太傅身边留着五百余名士兵和数十名佐将,他们用不上鹰眼飞符,但战场不算太远,他们能看到红色的灰尘和凄厉的叫声,无不心动色变。
“那真的是一名庞山道士吗?”佐将在太傅大人面前向来谨小慎微,可他们实在太惊讶了,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
站在跳蚤背上的慕行秋比所有士兵都要显眼,那条鲜艳的长鞭更是夺目,划出一条又一条闪电,所到之处,厮杀必然更加凶猛。
“从来没见道士们有过这样的打法,天上那些……才像道士。”有些佐将参加过之前的道妖之战。对慕行秋的表现更加惊讶。
“公主在哪?”另一些佐将比较关心殿下的安危。
“她的旗帜还在移动,那就是没事。”
一名骑兵匆匆从断流城的方向驶来,到了辛太傅身边,低声说:“桥梁已经开通了。太傅大人……”
“再等等。”辛太傅头也不回地说。双眼紧紧盯着天空中诸多鹰眼飞符中的一只,残酷的战斗场面让他感到心脏颤动、肠胃作呕。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挪不开目光。
负责监视战场大势的佐将突然喊道:“妖山!妖山过来了!”
看着一座妖火之山向自己的方向移动,辛太傅一行人立刻想起了都城毁灭的那一天:另一座更大更圆的妖火之山停在数百里之外,可是投下的阴影却好像笼罩了整个都城。然后就是这座比较小的圆锥形妖山充当前锋,碾压守军和城墙,终结了都城的最后一点希望。
当时的辛太傅选择了逃跑,这一次他决定多留一会。
四千名西介国骑兵冲散了狼骑兵,战马的情绪简单反而成为优势,它们没有受到幻术的影响,仍然正常地执行任务——向前冲刺。马不停蹄。狼骑兵的内乱造成的困扰太大,抵消了斗志高涨所带来的力量。
西介国骑兵继续冲锋,后面赶来的两千名步兵超过驾驶战车的符箓师,收拾剩余的狼骑兵。
“可以下令了。”辛太傅的目光从鹰眼飞符上收回来。战况比他想象得要好,西介国骑兵骁勇善战,对面的妖兵采用了最失策的阵形,这都是机会。
立刻有一名符箓师向前线发出命令。
慕行秋和公主都通过头盔听到了辛太傅的命令。
妖火之山正对着断流城前进,辛太傅命令骑兵向南方偏移,尽量远离妖山,将对面的妖族步兵吸引过去。
妖兵主帅犯下重大错误,将占居绝对优势的两万兵力分成两部分,像翅膀一样护着妖火之山,辛太傅决定将妖山南边的妖兵引开,先在这个方向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再迎接北边的妖兵。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策略,北边的妖兵因为未遇阻挡,将会长驱直入。西介**队在南方即使胜利得稍晚一点,或是因损失太大而减弱战斗力,都会令整个计划一败涂地。
但这是西介国唯一的战胜机会。
一直飘在空中观看战况的散修们终于可以参战了,他们召出大量恐怖而夸张的异兽,成群结队地冲向北边的妖兵,然后且战且退,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哪怕是稍微减缓妖兵的进攻速度也好。
空中的道士们没有动,他们正与妖山上的大量妖术师斗法,果如所料,由于符君早已将情报送给了妖帅,妖山避开了最初选定的陷阱位置,往北偏移,奔向了那群修士。
妖兵也有明晰的战略,他们想先在法术战场上取胜,到时候消灭地面上的西介国士兵将轻而易举。
慕行秋一开始说能将陷阱转移的时候,大家还很惊讶,等到沈昊拿到养神峰思祖厅里的拒梦鼎,就再没有一丝怀疑了。
拒梦鼎本来的用途是帮助弟子们摒除思虑以进入存想状态,但它也跟整个养神峰一样,可大可小,足以装下整个妖火之山。
沈昊瞅准时机,扔出拒梦鼎,向道统三祖祈祷这一招能有效。
拳头大小的拒梦鼎翻滚着冲向地面,落地的瞬间已经长到数尺,然后继续向前翻滚,体积越来越大,可是与妖火之山相比还显得太小。
终于,拒梦鼎被百倍于己的妖山压过去了。
慕行秋率领骑兵转向西南方,对面的妖族步兵果然被吸引过来,交锋即将开始,他还是转过身,向妖火之山望去,无论怎么努力,战斗的胜负仍然取决于拒梦鼎与妖火之山的较量。
轰的一声,地面发生剧烈的震动,战马惊得长声嘶鸣,双方士兵也忍不住扭头瞧向震动的来源。
天上地下,战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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