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山谷漫步
次日一早,四五十名弟子涌入牧马谷参加修行,小秋挡都挡不住,“不是说谁都可以参加吗?”每个人都拿这句话当借口。
可他们根本不是来修行的,一进山谷就霸占了几间屋子,躲在里面不出来,美其名曰观察学习。众目睽睽之下,小青桃的诵经水平直线下降,小秋等人也很难进入存想状态。
杨清音来得比较早,命令所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然后在众人面前来回巡视了两趟,双手叉腰,突然止步,“不就是从老祖峰来两个弟子,值得你们高兴成这样吗?没见过世面,难道关神跃没在老祖峰待过?难道老娘这样的凝丹弟子比不上两个通关弟子?”
大家只是笑,一名女弟子仗着自己跟杨清音关系不错,大胆说:“听说今天要来的两名弟子都很了不起,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杨清音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名男弟子笑嘻嘻地补充:“而且秦凌霜是慕行秋的媳妇儿。”
几十双好奇、羡慕、疑惑的目光同时投向一个人,小秋的脸腾地红了,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瞬间被打乱,怪不得今天来的人一多半都是女弟子。
“别乱说……”
“我们可没乱说!”又一名女弟子开口了,看她的样子,比被老祖峰选中还要兴奋,“沈休明已经告诉大家了,说你骑着……就是那匹枣红马,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了新娘子,然后跟秦凌霜私定终身,等再长大几岁就要成亲呢。”
人群发出古怪的起哄声,正在不远处吃草的枣红马发现自己成为了焦点目标,急忙撒开蹄子跑了。
大良还没来,小秋能想象到他得意洋洋地向所有人炫耀的场景,越发尴尬。“你们不是来修行的,那我只好请你们出去了。”
小秋伸手指向山谷入口,可是没人挪动脚步,一名男弟子说:“我是来看人头的,那东西不也是今天送来吗?”
人群立刻改了口风,纷纷点头,都说自己是来见最独特的庞山弟子的。
小秋还是想将无关的人撵走,杨清音却改了主意,嘟囔了一句脏话,然后说:“老娘也感兴趣了。今天不修行了,大家都留下,咱们一块欣赏慕行秋的媳妇儿。”
众人齐声欢呼,很多人为了来牧马谷连早饭都没吃,也不用小秋邀请,冲到屋子里到处搜寻,将他几天的口粮一扫而空,最后还有人炒了一锅豆子,一人一把。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最让小秋恼火的是,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好几个人甚至都不认识,而且他无处可避。因为老娘杨清音就是包围者的主力,“原来你从小就劣根成性啊,哈哈,快给老娘讲细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商量好抢亲的吗?有没有定情之物?怎么遇到魔种又跑来庞山了?”
小秋拒绝回答,没法存想他就练拳,可他不愿意说自然有人替他说。而且当着他的面添枝加叶,最后连他跟芳芳山盟海誓不离不弃的情节都有了,几名女弟子眼中带雾,小青桃更是泪水涟涟,反复说一句话,“为什么芳芳早不告诉我呢?”
“因为那都是假的,根本不是这样!”小秋气愤地大声说,于是所有目光又都转向他,期待听到“真实的说法”。
“来了。”有人指向山谷入口,结果那只是大良一个人,看到山谷里这么多人,大良一愣,“咦,你们来做什么?小秋哥……”
小秋逃跑了,枣红马迎上来,他翻身上马,驰向山谷深处,直到身后再也没人追赶,才重新感到轻松自在。他跳到地上,信步漫游,采摘好看的野花野草,没一会工夫,编了一只花环出来,然后他才明白,这是要送给芳芳的。
“为什么有些事情比修行还要难呢?”小秋自言自语,将花环戴在枣红马头上,自己步行回住处。
芳芳和沈昊已经到了,不过小秋最先看到的是秃子那颗人头。
他梳着标准的庞山道士发式,留着三缕头发支撑身体,高高立在桌子上,整个人整个脑袋神采奕奕,正向围坐一圈的几十名弟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沈昊是少数站着的人之一,不停地打断并纠正秃子的说法。
远远望去,那仿佛就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郊游少年,除了诡异的人头,再没有奇特之处。
秃子第一个望见小秋,大声喊道:“小秋哥,快来看,他们给我一个脖套,以后吃东西再也不怕掉下来啦!”
所有人都回头望着远处走来的少年,芳芳和小青桃、杨清音坐在一块,正向他微笑。
小秋连走路都觉得别扭了,其实他跟芳芳只是几个月没见而已,却好像相隔数年似的。
杨清音似乎很喜欢芳芳,脸上难得地洋溢着笑容,拉着芳芳站起身,将她推向小秋,“你们到别处聊去,别打扰我们听故事。”
沈昊过分夸张地向小秋打招呼,“我有事要跟你说……”
大良拦在沈昊身前,“不着急,有事待会再说。秃子,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打败那头狼的?”
秃子调整角度,向小秋炫耀紧箍在脖子下面的木盘似的护套,他想跳下桌子迎过去,却被杨清音揪着发髻放回原处,“老老实实讲故事,老娘可不能白养你。”
虽然弟子们已经不害怕孤零零的人头了,还是只有杨清音敢伸手触碰秃子,秃子也比较怕她,立刻绘声绘色地继续描述自己当时如何在森林里与一头半妖化的公狼周旋。
沈昊想要绕过大良,可是却被更多听故事的弟子挡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芳芳与小秋走在一起,向山谷深处漫步。
芳芳好像有一点变化,小秋想了半天,说:“你又长高了。”
两人已经走出半里路有余,这是小秋的第一句话,芳芳噗嗤笑了。“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嗯,枣红马也在这里。”
几句简单的交谈,横在两人之间的小小陌生感消失不见,小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在致用所的经历,芳芳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提问,说到秃子的时候,她说:“你做了一件好事,秃子太可怜了。”
小秋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转而问芳芳的近况。“你在禁秘科还好吗?左流英没找你的麻烦吧?”
“禁秘科的人都很好,经常帮助我修行,首座没出现过几次,他要求很严格,但是不会针对任何人。”
小秋本来想把辛幼陶的话告诉芳芳,讨论一下左流英指使王子的可能性,想想还是算了,芳芳身具灵骨道根,应该不会再遇到危险。知道得太多反而影响她修行。
“大家都说你马上就能凝气成丹了。”
“我可没那么厉害,首座说我至少还要再等半年,不过,我拿到法门了。”芳芳拿出巴掌大小的一本小册子。“有一些是我问来的,有一些是我从书上抄来的,原来凝气成丹的法门有许多,每个人只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你要小心。别选错了。”
小秋接过册子,正想说话,枣红马跑来了。冲着芳芳咴咴鸣叫,低下头,将头顶的花环送过来。
芳芳欣喜异常,摘下花环戴在头上,抱着枣红马的脖子感谢它的礼物。
小秋在枣红马身上轻轻打了一下,惩罚它的“偷功”行为,可是看到芳芳戴上花环,他还是很高兴。
两人一马继续在山谷里游荡,芳芳的话开始多起来,她的话题都与修行有关,禁秘科是庞山藏书最多的地方,修行之余,她阅读了大量书籍。在养神峰,小秋曾经问过她魔种是否能变成人形,芳芳没有忘记这件事。
“魔种不能凭空变幻成人形。”现在她可以做出确定的回答了,“魔族原本是有形体的,可是在被道统打败之后,就只剩下残缺不全的意念,它们可以附着在生物体内,却再也找不回旧有的形体。”
“你听说过左流英幻想出妻子的事情吗?”
芳芳点头,“但那不是魔种,不知为什么对魔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这是一个未解之秘,首座好像并没有放弃,他还在努力寻找原因,以为那是彻底将魔种消灭的关键。”
小秋嗯嗯连声,改变话题,知道那只淡蓝色幼魔很可能不是魔种,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可是一想到它或许对魔有吸引力,他又觉得烦躁,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保密。
两人快要走到山谷边缘了,芳芳指着西北方的一座山峰,“那就是老祖峰,离这里不算太远,如果以后你想……问我修行的事,就用这个。”
芳芳取出一只小小的香炉,“默念我的名字,秦凌霜,不是芳芳,等到里面升起烟气,我在老祖峰就能听到了。”
小秋接过香炉,“刚进老祖峰的弟子每个人只能领一件法器吧?”
“嗯,我要了香炉,它最有用。”
小秋露出笑容,觉得这是一件珍贵的礼物。
两人返回时已是下午,数十名弟子争抢着往空中抛人头,玩得不亦乐乎,对秃子再也没有一丝惧怕了。
秃子的笑声响彻山谷。
沈昊隔着人群冲小秋喊道:“十天!再过十天我就能尝试凝气成丹啦!”他还记着与小秋的打赌。
杨清音看了沈昊一眼,纵身跃起,抓住秃子的发髻,落地之后大声宣布:“十天之后,幕行秋也要凝气成丹!不是尝试,是肯定!”
小秋大吃一惊,他可不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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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王子的怀疑
张灵生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如果去掉发髻戴上帽子也会是不错的装扮,十几年了,在庞山道统耗费光阴,结果却一无所得,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内丹,他失去了多少幸福啊。
凡俗的欢愉从前令人厌恶,现在却成为鲜美的果子,他咬了一口,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 第 107 章 客店私会,竟然被辛幼陶和慕行秋两人撞上。
慕行秋很好对付,辛幼陶却是个大麻烦,张灵生至今仍后悔不已,他当时没能识破王子的诱导,不仅同意对方的一堆条件,还将那名女子的姓名、身份等内容都泄露出去,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小秋上前一步,“我来领补给。”
“今天不是逢五的日子。”
“致用所又不缺这点食物,是我昨天在牧马谷请客,把东西都吃光了。”辛幼陶大咧咧地说。
“去找张企,厨房的东西随便你拿,用不着问我。”张灵生明知自己已经失去权威,还是忍不住用严厉的语气说话,希望能尽快摆脱这两个麻烦。
“除了领补给,我找你还有一件事。”小秋又上前一步,离张灵生只有六七步远。
“你提的条件我都已经做到了。”张灵生心生警惕。
“和那无关,我想跟你谈谈老祖峰那块掉下来的石头。”
张灵生第一反应是坚决否认,可是看了门口的辛幼陶一眼,他知道事情已然败露。再瞒下去毫无意义,“那不会死人,只是想让野林镇的某个人露出……露出魔种,其实……如果你们跌下悬崖,只要掉到八千级台阶以下,老祖峰上的人就能发现,他们一伸手就能把你们救上来。”
辛幼陶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有人被吓死吗?比如小青桃。”
张灵生没理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你们进入养神峰。我就再也没……做过什么事,包括你来致用所这段时间,我可没陷害过你,这个你自己也知道。”
小秋想要慢慢套出张灵生的全部实话,辛幼陶明知应该如此,却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还没说是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张灵生恼恨地又看了辛幼陶一眼,“禁秘科首座,他觉得魔种不可能就这么消失。必然在你们体内留有残余,不过这么久都没出事,他又收了秦凌霜为徒,那就是相信你们了。算我多嘴。我建议你还是忘掉这事吧,反正也没有人因此受伤害。”
小秋沉默了一会,他在想刚才与辛幼陶的一番交谈,在他的追问之下。辛幼陶终于想起来,传音香炉里的声音根本没说过自己是谁,王子想当然地以为那是左流英。这个念头如此牢固,他从未产生过怀疑。
正是这一点让小秋纳闷不已,决定找张灵生问个明白,“你确定找你做事的人就是左流英?”
张灵生愣了一会,“当然,不是他还会是谁?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辛幼陶吗?”张灵生语气生硬,他毕竟是成年人,是致用所管事,难以忍受两名少年的质问。
“你见过左流英本人?”
“他几十年没下过山,我进不了老祖峰台院,怎么可能见面?”
“那他说过自己就是左流英?”
张灵生又愣住了,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尤其是你们第一次联系时的场景,香炉里的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到底有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张灵生仰头想了想,在慕行秋和辛幼陶之间看来看去,“我不明白,你们怀疑……禁秘科首座不能说话,他是用法术传声,没有所谓的男女老少之分,你想象那是什么声音就是什么声音……”
“你想象那是谁他就是谁。”小秋接口说道。
张灵生张口结舌,好一会才说:“我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法术的影响,再说有人能通过传音香炉施法吗?”他只是洞开七窍的庞山弟子,无从了解高等法术,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语气变得犹豫不决了,“你和秦凌霜去见梅传安的那天晚上,传音香炉第一次对我说话,后来又有过两次,就这些,你们可以怀疑一切,但我什么也证明不了。如果你非要问我的话,每次跟香炉交谈的时候我都有一点眩晕”
张灵生已经证明不少事情,小秋告辞,前去厨房领取食物,辛幼陶跟他肩并肩,“事情很明显,我和张灵生当时都被法术控制住了,以为那是左流英,怪不得当时我也感到头晕目眩。说话者必定另有其人,想要栽赃给左流英。唉,原来法术还有这种本事,我要是学会了,对付王后……”
辛幼陶他摇摇头,甩掉无用的幻想,“栽赃左流英的人会是谁?当然是跟禁秘科有隙的五行科道士,宗师也是五行科的,但他把你们带回庞山,逼出魔种只会损害他的声誉,所以不可能是他。五行科首座申继行?他在第一轮选申己,第二轮才选你,显然对你没有那么重视,所以不太可能。五行科还有谁?”
小秋知道辛幼陶的推论将引起何方,却没有接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厨房,张企早就看到慕行秋进村,为他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还需要什么,尽管找我,大师兄总有一点特权。”
红日西倾,小秋急着回牧马谷,辛幼陶却拉着他去仓库说话,背上的祭火神印去掉之后,他发生了重大变化,很快就抛掉了愤慨与惋惜,开始更认真地修行,特别希望取得慕行秋的信任。
“杨宝贞。”这个名字在辛幼陶心里已经转了好几圈,“你想想,申庚为什么非要找野林镇的人比武,为什么非要下死手?他才是一个孩子,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你们几个进入养神峰,杨宝贞也跟来了,她是星落道士,根本不需要当都教。然后就是那个谁……”
辛幼陶意味深长地冲小秋点点头,没有说出杨清音的名字,“她对你的修行特别在意,我比你来得早,从来没见过她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这么浓厚的兴趣。昨天她突然宣布要你十天之内凝气成丹,表面上看这是要你跟沈昊那小子竞争,背后呢?没有阴谋吗?”
小秋不得不承认,辛幼陶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会小心的,可是老娘……”
辛幼陶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你知道就行了,庞山是申杨两家的天下,犯不着捅破这层窗户纸,十天之内你应付她一下就好,我会让姐姐购买更好的丹药,咱们找机会悄悄凝气成丹,然后你不是非要待在庞山吧?”
小秋笑着摇摇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告辞离去。
杨清音正在自己的小院门口吃花生,扔了一地的壳,“嘿,把你的脑袋朋友带走。”
“好啊,你玩够了?”
“一点都不好玩。”杨清音拍掉手上的花生碎屑,“大半夜哭哭啼啼,说是看见老娘就想起亲娘,我哪有工夫哄他?”
杨清音回手弹出一粒花生,正中房门,门自动打开,刚露出一条缝,秃子就凭着三缕头发跑出来,一脸的哭相,可他没有眼泪,因此只是五官努力挤在一起,“老娘,你别不要我……”
杨清音手疾眼快,一掌挥出,扇起一阵劲风,将人头吹开,“快离我远点。”
小秋一把抓住秃子的发髻,“你还是跟我住在一起吧。”
“啊?”秃子很不情愿,“可是老娘按我的脑门就能给我输送灵气,感觉特别舒服,我不想再喝血了啊。”
“三天给你输一次就够了。”杨清音颇显厌烦,突然想起一件事,“慕行秋,你不是有百润丹吗?那东西灵气充沛,你要是舍得就喂脑袋好了,够他吃一个月了。要不然你就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去输灵气吧。”
“我会考虑的。”小秋拎着人头出村,翻过一道坎之后,秃子笑嘻嘻地说:“老娘终于肯放我走了,小秋哥,我还是喜欢跟你待在一块,老娘的屋子香味太浓,熏得我头晕眼花。而且我是男的啊,怎么能跟女人住在一个屋?你说对不对?”
“对。”
“小秋哥,你能把我抛多高?”
小秋将人头用力抛起,足有十五六丈高,紧跑几步,接住哇哇乱叫的秃子,两人就这么一路抛一路跑,回到了牧马谷。
小秋添加草料的时候,秃子就立在石槽边上观看,突然问:“小秋哥,你在和沈昊比赛凝丹吗?”虽然来庞山没几天,他已经知道凝丹这个词的含义。
“没错。”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沈昊练功可认真了,在山上几乎都不搭理我。刚才老娘说什么百润丹,那是好东西吗?”
“好东西,据说能促进修行,我有一粒。”
“沈昊有五粒,听说是他舅舅花血本买来的,你能赢过他吗?”
秃子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小秋想起秃子自称在杨清音屋里“头晕眼花”的话,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监视自己,他渐渐展露微笑,“能,即使没有百润丹的帮助,我也能凝气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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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凝丹法门
芳芳留给小秋的凝丹法门共有五十四种,即使这些也不是很全,仍有一些冷僻的法门隐藏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之中。
诸多法门大同小异,可就是这一点点差异决定了修行者是否能够凝丹成功,通常情况下,为弟子挑选合适法门是该科高等道士乃至首座本人的职责,他们是呵护备至的引路人,但最后迈出决定性一步时还得是修行者自己。
杨清音不知道芳芳赠送册子的事情,她花了五天时间替小秋挑选最适合的法门,“修行逆天之术的道士不多,近三百年来,整个庞山道统也就孟元侯等寥寥四五人。和顺天之法不同,你凝丹的时候不需要别人在现场护持,也不需要存想,你要发泄,要狂暴,要……毁灭,同时也要心如止水。”
其他六名弟子围坐在石槽附近的草垫上,听到老娘的介绍都觉得这法子太难,关神跃不自觉地摇摇头,“我在老祖峰尝试凝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三位混合师同时帮我,一位诵经,一位禁声,一位……”
杨清音目露狠意,关神跃识趣地闭嘴。
“你是凝丹失败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胡说八道!”
“对对。”周平不放过一切讨好老娘的机会,“你那是顺天之法,小秋哥要练的是逆天之术,老娘说得很清楚。”
“都闭嘴,我还没说完呢。”杨清音毫不领情,又郑重告诉小秋:“逆天之术是最难的凝丹法门之一,到时候你可能见到种种幻象,栩栩如生,你若是沉迷其中,就会失败,很可能还会受重伤。”
“为什么咱们不练顺天之法呢?”辛幼陶忍不住问。
“笨蛋,顺天之法需要引导。至少得是餐霞境界的道士,咱们去哪找?”
辛幼陶不喜欢被称为“笨蛋”,可他不敢在老娘面前发作,“你呢?当初凝丹是什么法门?”
“当然是顺天之法,五名星落道士亲自护持,只用一个时辰老娘就顺利凝丹,而且是 第 108 章 不算太远,小秋可绝不能让普通人看到秃子的人头。
“也没有那么难。”小秋合上册子,收入怀中,正要开始练习凝丹法门,门口传来声音。
那匹黑色公马探头进屋,不满地叫了一声,小秋光顾着看书,忘记给它们添加草料了。
此后几天的夜里,小秋没像平时那样练拳、存想,而是专心学习逆天之术的凝丹法门。
这一套法门不用静坐存想,而是脚踏天罡步法,三十步周而复始,每一步都配合特殊的呼吸节奏,双手还要摆出种种姿势,或捏道诀,或封闭一窃,或指压某穴,非常繁琐,小秋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能做到步步不差。
最后两天,杨清音暂停了众人的修行,大家围成一圈,盯着小秋练习,还要随时提意见,关神跃又被老娘拎出来,专门负责时不时大叫一声,模拟凝丹时的幻象。
凝丹当天夜里,杨清音将一同修行的几名弟子全都叫来,让他们两人一组,分守各处,防止锦尾马进入,她自己四处巡视。
秃子希望能留下,“我不开口,真的,你们把我嘴封上,我就是看着。”
小秋同意了,“如果幻象严重的话,秃子没准能帮点忙。”
杨清音勉强认可,“最好别让他帮忙,不要粗心大意,我打听过了,沈昊今晚三更凝丹,你比他早一个时辰开始,所以至少也要早一个时辰成功,敢让老娘丢脸的话……”
杨清音的两条眉毛像是要打架似地动了动,给小秋施加最后一点压力,然后转身离去。
辛幼陶离开时,向小秋微微点头,眼神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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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觉得我是谁?
小秋只有一粒百润丹,那是二良的遗物,米粒大小,金灿灿的,他小心翼翼地拈在手里,不敢太用力,生怕它陷在手指皮肤里。
桌面上的秃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遵守诺言一句话也没说,杨清音说过可以喂他百润丹,那只是一句玩笑,她仍然每隔两三天替秃子输入灵气。
小秋将百润丹扔进嘴里,含而不吞,秃子微微叹了口气,最美味的食物落入别人之口,他只能放弃了。
小秋转身将小盒扔在床上,盒内仍然装着丹药,事实上他的嘴里一无所有,他决定采纳辛幼陶的主意,假装凝丹。输给沈昊并不重要,可他不想再次上当,杨清音看上去是个没有心机的人,正因为如此,她可能会受到别人的利用。
小秋咽了咽口水,装出丹药融化的样子,正准备练功,杨清音拉开窗户不请自入。
秃子咦了一声,急忙闭嘴。
小秋很惊讶,就算要逼出魔种,她来得也太早了一点,离二更天还差一刻钟,“怎么了?”
杨清音做出嘘声的动作,“一粒百润丹不够,听说沈昊要吃五粒,你得吃十粒。”
“什、什么?”小秋完全没料到杨清音会来这一招,“我哪来那么多百润丹?”
“你没有,我有啊。”杨清音掏出一只木盒,轻轻摇晃两下,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亲戚多,几粒百润丹对他们来说是小意思。”
小秋更惊讶了,百润丹是贵重之物,沈昊的舅舅为了支持外甥修行,几乎砸锅卖铁才买来五粒,杨清音居然随随便便就要来一盒,“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杨清音瞪眼,“一百个凝丹道士。九十九个要吃丹药,沈昊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你倒谦让了?”
“我是说关神跃他们。”
“所以我才悄悄送来啊,过后你也得保密,别让其他人知道,谁能凝气成丹,我到时候自会给他几粒。”她又转向秃子,“你也得管住嘴巴,你现在不用吸血,嘴巴用处不大。敢泄密我拔了你的舌头。”
秃子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么多百润丹……”
小秋话没说完,杨清音左手弹出一指,小秋立刻感到身子僵硬,不由自主张开嘴巴,不知多少粒丹药同时飞进口内。
“别咽下去。”杨清音解除法术,“加上你自己的百润丹一共是十粒,虽说是亲戚给的,可也搭上老娘不少人情。今晚要是凝丹不成功,带着脑袋一块逃出庞山,再也别让我看到你们两个。”
小秋含着丹药,说话含糊不清。“你到底炼了一件什么法器,能让洪炉科受不了,把你撵到致用所?”
小秋实在不懂,杨清音在庞山的强大亲戚这么多。得犯多大的错误才会受到如此严厉的处罚。
“没你的事。”杨清音昂然回道,转身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古怪的女人。”小秋低声说,对面的秃子不停点头。
百润丹很快融化。小秋口中充满辛辣的味道,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吞下去,看来今晚必须尝试凝丹了。
虽然辛幼陶力证杨清音不可信,小秋却见识过她最真实的一面,因此没有多少怀疑。
百润丹性如其名,口中津液刚刚咽下,立刻又生出一些来,得要百次才能结束。
吞津与吐纳、叩齿一样,是道门最基础的修行手段之一,小秋早已练过多年,当下不紧不慢地进行,足足用去半个时辰才完成“百润”,好在吞津次数并不叠加,否则的话,九粒百润丹一个晚上也化不完。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按照养神峰都教讲授的知识,百润丹生效很快,用不上一刻钟体内就会有灵气充沛之感。
小秋提前开始运行逆天之术的凝丹法门,脚踏天罡,控制呼吸,双手做出一连串的复杂动作。
秃子痴痴地观看,满脸艳羡之情,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张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天罡步法每一步都要原地停留一会,小秋走完一圈,一刻钟早已过去,可他没有灵气充沛的感觉,跟没吃百润丹之前毫无区别。
“奇怪。”小秋自言自语,对面的秃子子赞同地点点头。
他又走了一圈,这时离三更时分已经没多久,老祖峰上的沈昊大概已经服食丹药了,可小秋还是没有任何特异的感觉。
“难道她拿错丹药了?”小秋问。
秃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小秋干脆回到床上存想,没多久就醒过来,仍然没有感觉。
看来这个晚上要白白浪费掉了。
念头刚起,杨清音又从窗户跳进来,“你怎么坐到床上去了?我教你的法门不是这样的。”
“那些百润丹好像不起作用。”
“怎么可能?这些丹药炼成还不到十年,正是效力最佳的时候。”杨清音打量着小秋,“我帮帮你。”
“怎么帮?”小秋颇感惊讶,逆天之术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独自修炼,除了提供丹药,应该没有其它帮助方法了。
“我帮你招魂。”
“招魂?”小秋更加惊讶了。
“我把你的魂魄招出来,然后催动你体内的百润丹立刻生效,这是最简单最快捷的办法,今晚无论如何你也得凝丹成功,绝不能输给沈昊。”
小秋觉得这个办法有点匪夷所思,扭头看了一眼秃子。
秃子经历过几次招魂,不太喜欢那种感觉,撅着嘴摇摇头。
“你之前试过这种方法吗?”
杨清音耸耸肩,“慕行秋,这可不像你的性格,逆天之术就得行险路,你到底想不想凝气成丹?”
“想。”小秋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勇气,甚至对自己刚才的谨慎感到羞愧,老娘说得没错,他要走的是一条险路。怎能总是瞻前顾后?
秃子的头摇得更猛烈了,三缕头发几乎支撑不住,发现小秋不为所动,他干脆上下跳动,敲得桌子梆梆响。
“安静点。”小秋略感不满,“再闹把你扔出去。”
秃子不动了,脸上神情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我该怎么做?”小秋问。
“坐在床上就好。”杨清音伸出右手,掌心里托着一盏没有点燃的小油灯,“进入存想状态,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就在这一刹那。小秋生出一丝怀疑,杨清音的法器不多,盗明珠之外何时多出一盏油灯?但这股怀疑情绪很快就消失了,杨清音是来帮忙的,小秋想,自己不该无端地怀疑她。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秃子突然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竟然一跃而起,张着嘴。恶狠狠地扑向杨清音,像是要致她于死地。
“秃子!”小秋又惊又怒。
杨清音随手一挥,秃子被扇回桌面,撞到香炉。落在一堆白纸上,头颅倾斜着,一动不动。
“不用管他,我让他暂时晕一会。慕行秋。开始存想吧。”杨清音掌中的油灯点燃了,微弱的光晕像是一朵生在角落里的小花。
小秋心中的怀疑更加强烈,最后还是信任占据了上风。这是曾经在他面前流过眼泪的杨清音,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辛幼陶天生多疑,想得太多了,至于秃子,只是一颗永远十岁的脑袋。
他闭上双眼,片刻之后,脑子里开始有跳动感,先是一下一下的,仿佛窗外的雨滴,慢慢变快变强,像是远处的雷声、正在接近的战鼓。
小秋猛然醒悟,这根本不是魂魄离身的感觉,而是祖师塔念心科传人曾经对他使用过的魂牵之术,都教林飒当时废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斩断。
他睁开眼睛,看着窗前正认真施法的杨清音,嘶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杨清音神情冷漠,过了一会才说:“你觉得我是谁?”
小秋的心硌磴一声,“是你?你通过传音香炉收买了张灵生和辛幼陶。”
觉得是谁就是谁,这是一道强大的法术,张灵生和辛幼陶没能抵挡住,小秋也险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担心自己发现真相有些太晚了。
“杨清音”的另一只手指着油灯继续在施法,小秋脑子里的跳动感也在持续增强。
“那两个笨蛋,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得我亲自出手。”她承认了。
“你到底是谁?”小秋试着发起反击,可他根本动不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集中意念对抗那种跳动感。
“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杨清音”的声音发生了变化,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你是谁?你到底将魔种藏在了哪里?为什么它不肯出来?”
小秋没有回答,开口说话分散精力,他有一点纳闷,此人显然法力高强,为什么不对他使用控心术?很快他就明白了,禁秘科首座左流英曾经对他用过这一招,什么也没发现,所以这个假杨清音要换一种方法。
除了脑内跳动,魂牵之术还有什么影响?都教林飒当时没有做出清晰的解释,小秋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全力抗拒。
“你有超出常人的意志。”假杨清音赞许道,“如果体内没有魔种的话,倒是一位可塑之材。”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另一个杨清音,那种大大咧咧的气质,让小秋确信这一位是真的。
真老娘看着假老娘,居然没有特别意外,只是皱起了眉头她看到的人跟小秋截然不同,“姑姑,你在这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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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幻术
杨清音与她眼里的“姑姑”互视。
平时大大咧咧的老娘也有心细的一面,她是道门之女,深知凝丹之难与危险性,所以在山谷里绕了一圈又来查看小秋的情况,她看到了屋内那一点如豆的灯光,立刻知道那是强大的法器。
“别相信……”小秋咬牙说出三个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他甚至无法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幻象的一部分。
“你到底是谁?”杨清音醒悟得比小秋要快,“你的幻术很不错嘛,我可没听说过庞山哪位道士擅长这种功夫。”
“那说明你知道得太少。”
两人默默对视。假杨清音掌中的小油灯仍在燃烧,奇怪的是,它不像在发出光亮,倒像是吸收,桌面上原本有一只普通的油灯,此刻火苗无风自倾,正被一种渐渐增加的无形力量牵扯,光晕越来越接近于椭圆形。
杨清音突然出招。
小秋动弹不得,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因此有幸见到两名道士之间的斗法。
杨清音左手的盗明珠光芒骤放,瞬间吞没整个房间,小秋脑中的跳动感觉立刻停止,可眼前的光芒太强烈了,他不得不眯起双眼,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其中一个肯定是杨清音,另一个看上去略微有点眼熟,但小秋敢肯定那不是杨宝贞。
小秋在养神峰上待了三年,熟悉杨都教平时和施法的形态,与眼前这人有着明显区别。
数里之外,已经入睡的马群被远处奇异的光芒惊醒,锦尾马天性喜欢追逐绚丽的色彩,齐齐嘶鸣,扬蹄跑向牧马人的住处。
关神跃等人急忙冲上来阻挡。
“我觉得咱们拦不住。”望着疾驰而至的马群,耳中传来轰隆隆的蹄声。周平声音有点发颤。
“那也得拦啊。”小青桃准备了不少野花,可现在是半夜,它们的吸引力显示不出来,“绝不能让它们干扰小秋哥凝丹。”
“老娘跑哪去了?”辛幼陶刚跑过来,焦急地东张西望,“就凭咱们几个,真是拦不住。奇怪,凝气成丹会发光吗?”
“我、我不太清楚。”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瞧向自己,关神跃挠挠额头,“我当时没发光。可小秋哥练的是逆天之术,没准……”
马群跑过来了,一对一大家还有点自信,六名弟子对三十几匹锦尾马,他们只怕自己会被踩成肉泥,周平准备转身避开,可唯一的女弟子小青桃没动,他也不好意思过于胆小,只得脸色苍白地留下。心想自己长得瘦小一点就好了。
出乎意料,相隔十余步的时候马群突然止步,意兴阑珊地停在那里摇晃艳丽的长尾。
六人回头望去,原来小秋房间里的光芒消失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小青桃跑到马群中间,用野花吸引头马,将它们引到望不见房屋的地方。
房内。小秋仍然坐在床上,脑子里的跳动只停顿了一小会,又变得猛烈起来。
杨清音倒在门口。枕着左臂,像是在熟睡,手里的盗明珠滚落一边,黯淡无光。
“盗明珠是件难得的宝贝。”另一个人说,形象在小秋眼里越来越模糊,不像杨清音,也不像杨宝贞,声音则在变来变去,仿佛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吐字,听上去十分诡异。
“可惜她是吸气三重境界,只能发挥盗明珠三四成效力。让她也睡着吧,一觉醒来,她什么也不会记得。”
小秋刚才看到,此人只是伸手指了一下,修行已有小成的杨清音立刻倒下,毫无反抗之力,盗明珠放出的光芒渐渐全被那人掌中的油灯吸收,此刻,就连桌子那盏油灯的光亮也快消失了。
整个房间因此陷入黑暗,只有极微弱的灯光在闪烁,映照出后面高大的身影。
“让事情简单一点吧。”那人说道,声音稳定为一个低沉的男声,充满令人难以抗拒的劝诱效果。
小秋必须分出一部分意志抵抗对方的幻术,他现在已经明白,假杨清音一现身就对他施展了法术,所以自己才会对“她”坚信不移,即使已经发现了油灯的问题,即使秃子用各种方式做出提醒,他心中的怀疑还是一闪而过。
小秋对幻术略有了解,知道那是与控心术类似的法术,只对境界相差巨大的敌人效果明显,他之前很长时间内失去抵抗,杨清音一开始也受到影响,此人显然是吞烟甚至更高境界的道士。
脑子里的跳动感越来越强,小秋已经顾不得了,他相信自己体内没有魔种,那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幼魔别人不可见,而且今天也不是它现身的日子,因此他宁愿忍受牵魂之术,也不愿再被对方的幻术所蒙蔽。
“我要的是魔种,不是你。”那人继续劝说,声音越来越轻柔,诱惑力也越来越强,渐渐由男变女,小秋甚至听出了芳芳的声音,“交出魔种,你仍然是你,没准还能修行,就算不能,你也可以做普通人。你本来就是普通人,何必忍受痛苦的命运呢?”
他说得有点道理,小秋心想,猛然警醒,他差点又被对方的幻术所迷惑,他得开口说话,他得主动展开进攻。
“我知道你是谁。”小秋说话很困难,每吐出一个字脑子里的跳动就会增强一点。
“哦?”那人的声音又变得缥缈不清,“猜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
“是你,当年化成申己的模样,踩着杨宝贞的玉如意,到思过洞穴里看我,是你,让我在那一个月里接连洞开七窍、豁通三田。”
“原来你是猜出来的。”那人笑了两声,“好吧,那的确是我。很不幸,你体内的魔种过于顽固,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肯与你分离。还有孟元侯,区区一名餐霞道士,居然想到用梦境术保护你,若非如此”那人叹了口气。“你根本不可能度劫,魔种或许也就出来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被五行科和禁秘科利用。”
小秋强迫自己也笑了两声,原来最先使计的既不是左流英,也不是宗师和五行科首座,而是另有其人,“然后你又在养神峰搞鬼,让我被念心科传承选中。”
那人摇摇头,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无知的少年。养神峰是祖师塔分身所化,我怎么可能在那里暗中施法而不被发现?念心科选中你与我无关,肯定是魔种在起作用,没错,念心科卑鄙无耻,根本不配位列道门十八科之一,她们肯定感受到了你体内的魔种,惺惺相惜……”
有些事情是此人也无法理解的,仰头想了一会。自言自语:“为什么只有你,而不是野林镇所有人都受到感召?因为只有你接触到魔王之花吗?只要分出你的魔种,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牵魂之术忽然加强,小秋子脑子快要爆裂了。他痛得想大声吼出来,可还是强行忍住,尽量把注意力放在谈话上:“看来你对魔种非常感兴趣。”
“不是兴趣,是憎恨。”那人纠正道。“魔是整个世界的敌人,短命的人类不会理解这一点,他们不停地出生、死去。在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里,一多半时间不是幼稚就是昏瞆,根本无法看到最大的真相。”
“什么真相?”
“魔种正准备对这个世界发起反扑,过去的一千年里,魔种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北方的镇魔钟快要弹压不住了。当然,对你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一千年长得不可思议,根本不需要担心。只有道统才了解千年的短暂,再过一个千年,或许更短的时间,魔种就要重夺这个世界。所以,交出魔种吧,我要知道它是如何生出道根的,慕行秋,这是你能为整个世界所做的唯一贡献,微不足道,但很必要。”
小秋的忍耐力接近极限,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爆裂,膨胀得比屋子还要大,可跳动感仍然不肯停止,一次比一次强烈,他想大叫,他想哀求,最后都忍住,只是呼吸越来越粗重。
只凭意志无法与法术对抗,小秋开始在心里默念咒语,他不知道那五个字有什么用,可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咒语曾经若干次在危急时刻救过他,希望这一次也会有奇效。
“你在……念咒语?”那人笑了,好像饱学之士看着后辈在卖弄文字,“难道你没听说过咒语不敌五行法术吗?魂牵之术属于五行之木,幻术属于五行之水,你那几个字没有用,梅传安应该教你更强大一些的咒语才行。”
他说得没错,咒语不能减轻头痛,也不能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但小秋还是默默地念诵,一遍又一遍,惊涛骇浪之中,这是他仅有的依靠与希望。
“你喜欢与众不同。”那人用另一只手做出种种道诀,掌心小油灯的红光突然长高一寸,法力骤然增强,桌面上普通油灯的光晕倾斜得更加严重,渐渐地凝成一条淡黄色的光线,笔直地指向掌心油灯。
“这是你最后一次与众不同了,慕行秋,野林镇的牧马人,你不该来到庞山,这里并非你的栖身之地,你跟沈昊都是如此。”
一缕淡蓝色的烟雾从小秋脑子里飘出,幼魔终于被分离出来了。
那人明显没有看到异常,他在继续劝导小秋放弃抵抗,“你们都是凡人,就该过凡人的生活,幸福地生,幸福地死,这是凡人的优势,你们不用管千年之后的危机,只需过好这数十年。”
幼魔渐渐成型,歪着头,眼睛没有睁开,无力地飘浮在空中。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我能感觉到……”那人兴奋地转动目光。
小秋心里咯噔一下,盯着那人,尽量不看幼魔的方向。
那人的目光移动得越来越快,“就在我的眼前……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啊,你有一只会隐形的魔种……我成功了!你有魔种,沈昊肯定也有魔种,你们野林镇的人都有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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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黑手
淡蓝色的幼魔慢慢睁开双眼,这是它第一次相隔不到七天就现身,还没有养足精神,好像睡得正香的人被硬生生叫醒,丑陋的小脸上尽是茫然与倦怠。
小秋脑子里的跳动感减弱了,他终于能够认真思考眼前的事情,许多线索综合在一起,他想通了,“申准,你是申准。”
房间里依然幽暗,可是微光后面的人影却不再模糊一团,那正是戒律科大执法师申准的形象,小秋此前只见过他一次,印象却极为深刻。
“刚认出我吗?你的意志很坚强,脑子却不太聪明。当然是我,整个庞山只有我对你们不放心,其他人只凭宗师宁七卫的一句保证就相信了你们,连十位首座都不例外,左流英或许是个例外,但他更关心灵骨道根。”
小秋其实早该猜出来的,此人法力高强,对普通人充满鄙视,这都是道门子弟的特质,等到他特意提起沈昊,证明他是戒律科的人。
“沈昊也在凝丹?”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之后,小秋的心又是一沉。
申准右手托着小油灯,极缓慢地移动,他还在寻找幼魔的方位,因此放松了对慕行秋的控制,“沈昊也快了,他正在按照我传授的独特法门凝气成丹”大执法师露出一丝微笑,“天亮之前就会入魔。你的情况更复杂一些,所以要由我亲自对付。”
小秋怒不可遏,腾地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能够自由行动了,“沈昊那么相信你!”
申准毫不在意,左手随意一指,小秋重新坐下,又不能动了,在星落道士面前。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心中默念了一次咒语,麻酥的感觉由心传到指尖,随即原路返回,自己反而僵硬住了。
“入魔之人对魔种来说就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它忍不住的,必然会露出形迹。沈昊相信我,你也应该相信我,可你们太晚了,为了揭穿魔种的阴谋。必须牺牲你们两个。野林镇的人只有一个头脑理智些,宁愿去除道根,也不想被魔种控制,可惜,他被你吓住了,不敢坚持正确的意见。”
小秋知道申准说的是愣子慕飞黄,他曾经通过层层关系向戒律科表达过去除道根的愿望,为此甚至愿意出卖伙伴们的秘密,被小秋识破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再也没跟戒律科联系过。
噗,桌面上的普通油灯终于熄灭,申准手中的法器油灯光晕稍长。
“可我不会入魔。你破坏了我的凝气成丹。”小秋说。
申准的右臂停住了,正好对准幼魔的方向,幼魔仍然软弱无力地飘浮在空中,四肢偶尔抽动一下。嘴巴大张,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申准还是看不到,“我破坏了你的凝气成丹?嘿。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愚蠢。你的凝丹早就开始了,慕行秋,可你没办法心如止水,也没办法走出天罡步法,你跟沈昊一样,正在入魔。”
申准微微皱起眉头,极小心地迈出一步。
小秋心中惶骇,他甚至没有灵气充沛的感觉,居然已经在凝丹?随后他明白过来,自己正处于杨清音提醒过的幻象阶段,可眼前的一切何为真何为幻?
“用你的天目。”申准猜到了少年的疑惑,他没有再迈出第二步,而是停在原地,左手做出更多施法动作,“这样你就能分清真假,当然,入魔也会更快一点,起码在这件事上,你能赢过沈昊。”
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小秋才是踩了进去,他必须摆脱幻象。
天目一闪而过,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申准仍然是申准,门口躺着杨清音,桌子上一片狼籍,变化的是小秋自己。
腹内的器官好像被什么东西搅来搅去,扭成一团,疼痛来得太突然,小秋大叫一声。
“凝气成丹可不容易。”申准迈出第二步,离幼魔相隔**尺,“幻象最初的目的是缓解疼痛,可是有人最后无法摆脱幻象,结果导致凝丹失败。你的情况正好相反,提前摆脱幻象要多受点苦了。”
小秋再没有叫,“孟元侯当初忍住了,我也能。”
“当然,你们练的都是逆天之术,孟元侯的确跟你一样,提前摆脱幻象,但是他害怕入魔,把自己的脸抓成了那样。你有这样的勇气吗?”
申准的声音里透着一点讥讽,“孟元侯是真正的道根拥有者,虽然他破坏了我的计划,虽然他一直非常看好你,但他仍然是优秀的庞山道士。而你拥有的是假道根,这是魔种的阴谋,想要毁掉庞山甚至九大道统,可是有我在这里,阴谋绝不会成功。”
魔种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看了小秋一眼,又看了申准一眼,突然捂着肚子,好像感到了疼痛。
小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幼魔曾经模仿过锻骨拳和存想,甚至模仿了他只在心里默默念过的咒语小秋努力集中意念,想象凝丹法门。
幼魔过了一会才做出反应,居然真的在空中迈出了一步,虽然姿态可笑,落脚点有偏差,手上的动作也不对,但的确与天罡步法有几分相似。
天罡三十六步,正好是一圈,幼魔绕着小秋跌跌撞撞地前进,姿势越来越稳定,一圈之后已经象模象样了,它的个子小,绕行一圈的速度比小秋快得多。
申准托有小油灯的手臂随着幼魔左右移动,“魔种想要逃跑吗?它害怕了,可它知道你正在入魔,舍不得离开。”
幼魔开始绕行第二圈的时候,小秋肚子里的绞痛没有那么强烈了,渐渐变成一种沉重的下坠感,好像五脏六腑变成一整块铜铁。
幼魔现在是小秋唯一的希望,他不能让申准找出它的形迹,于是开口问:“你将慕松玄带到老祖峰,对它做过什么?”
申准的目光追随油灯指示的方向,对小秋不屑一顾,不过还是回答他的问题,“让普通弟子用他练练招魂之术,像他这么容易招出的魂魄可不多见,然后给他加持几道固魂法术,免得被魔种吞噬。最后,我还顺便给他加了一道通天眼。”
“用来监视我?”
“没错。本来沈昊进入戒律科之后,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可你偏偏不肯放弃修行,还带回来一只妖头,那时我就知道,你体内的魔种蠢蠢欲动了,我得把你重新列入监视范围。”
“你知道慕松玄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
“清音是名修行天才,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庞山道士,但她现在还是一个执拗的小孩子,她只是图一时新鲜,当然会将妖头还给你,而且她还推动你跟沈昊比赛凝丹,真是深得我心。”
知道林清音只是被申准利用,小秋心里好受许多,起码他没有看错老娘。
幼魔开始绕行第三圈,天罡步法已经无懈可击,它显然也知道这对缓解腹痛有帮助,不用小秋再以意念推动,自己就能继续走下去。
申准迈出一大步,离幼魔最近时只有不到三尺。
“辛幼陶撺掇你假装凝丹,我听得清清楚楚,可我觉得这是分离魔种的好机会,不应该错过,所以才会送给清音九粒百润丹。你得感谢我,我不仅帮你开窍通关,还帮你凝气成丹,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应该感谢你,为逼出魔种,你连亲生儿子都肯牺牲。”
“思过五年而已。”申准冷冷地说,手中油灯突然射出一道扇形光芒,正照在幼魔身上,可他还是看不到,“杨宝贞觉得这是我们最好的后代,可我知道还会有更好的,比左流英更强,千年之年将是对抗魔族的最大希望。”
油灯收回光芒,申准的眉头越皱越紧,小秋不想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继续问道:“你的幻术对慕松玄不起作用。”
“因为我用的是随形变化的水之幻术,不是普通的障眼法,妖头根本不能算是人,他只是一只会说话的动物,脑子里毫无想法,自然也不会产生幻象。”
“原来如此。”小秋装作恍然大悟,或许是他的语气过于轻松了,引来申准的一瞥,他急忙说:“芳芳……你为什么没去监视她?因为你害怕左流英。”
“左流英?”一直没找到魔种的踪迹,申准似乎有点不耐烦,声音里透出一丝烦躁,“他是天才,可他缺少为道统献身的精神。他提议向虚空中的魔族直接发起进攻,大家就以为两者誓不两立,其实他只是想找回幻想出来的妻子,而且他对魔种太感兴趣了,以至于……”
申准愣住了。
小秋知道自己犯下严重的错误,他不该提起左流英,不该让申准想起禁秘科首座的看不见的妻子。
“原来如此。”申准脸上浮现微笑,“我为什么早没想到呢?魔族夺走左流英的妻子,自然也学会了不可见之术,没错,就是这样!”
申准抬起左手准备施法,明显已经找到对付幼魔的手段。
小秋急中生智,佯装兴奋叫道:“申准,左流英发现你了,你忘了传音香炉……”
申准可不会受到一名少年的干扰,“以魔攻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的左手心里突然伸出另一条手臂,比黑夜还要浓重,瞬间就将油灯的那一点光芒吞没。
小秋眼前完全陷入了黑暗,片刻之后,等他能够重新视物之后,发现幼魔已经被那条黑色的手臂紧紧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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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香炉的味道
庞山道统禁秘科位于一座高耸的十九层塔内,掩映在参天古树和重重岚雾背后,芳芳来的第一天,刚刚满怀敬畏地走进塔内,就感受到一阵剧烈的摇动,整座禁秘塔发出久聋老人才有的洪亮声音,震得头顶灰尘簌簌飘落。
都教林飒笑着对她说:“别害怕,禁秘塔就是这样,好在它足够结实,经得起禁秘科弟子的折腾。”
左流英是名严厉的首座,但他对弟子的好奇心从不加以限制,芳芳可以塔内任意游逛,梅传安提过的琅環福地就在禁秘塔第三层,乃庞山道统的藏书之处,芳芳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里待一会,当成修行之余的休息。
整个禁秘科总共只有五六十名弟子,一名吞烟境界的道士是芳芳的引路师兄,她还可以随时向任何一名先行者求教,所有弟子都乐于回答这位小师妹的问题,包括首座本人,但芳芳很少登到塔顶,她对首座还是有一点胆怯,不太敢打扰他。
左流英并不急于让新弟子参与到禁秘科的探索之中,甚至对她的修行进展也不是特别在意,女侍曾拂对芳芳说:“慢慢来,对禁秘科再多一些了解,直到你能看清远方的道路是什么样子,再尝试凝气成丹也不迟,禁秘科弟子从来不与其他人比速度,咱们有的是时间。”
曾拂本人并非道士,寿命有限的她说出这番话时却笑容满面,好像这就是她自己的观点。
芳芳拥有大量的空闲时间,可关于她是天才弟子的说法还是迅速传播开来,她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禁秘塔十三层的一个房间里有一尊半人高的香炉,这几天来,芳芳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点烛看书,蜷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偶尔朝香炉望一眼。希望听到熟悉的声音。
白天的时候沈昊来过,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夜里我和小秋都会尝试凝气成丹,这是一次比赛,有了结果之后,你会第一个知道。”
芳芳笑着点头,她对比赛凝丹不太在意,甚至觉得这两人的竞争心太强,可是这天夜里,她对香炉的期待比往常更强一些。以为小秋会跟她讨论一下修行进展,直到午夜过后,她才微微叹了口气,专心看一本关于道统早期历史的书籍。
“芳芳。”
一个声音倏来倏去,芳芳惊讶地抬起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可声音就在身边响起,她看着香炉,发现里面居然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烟。
这可是一件奇怪的事。此时此刻的小秋应该正在尝试凝丹,怎么可能分心与她对话?而且香炉里传出的是“芳芳”两个字,并非她的正式名字秦凌霜,按理说是无法传音的。
她侧耳倾听。香炉里却又没有声音了,清烟也越来越淡,几近于无。
门口传来脚步声,都教林飒秉烛走来。微笑道:“你要将庞山的藏书全都看一遍吗?”
芳芳起身行礼,“林都教。”
林飒经常在养神峰和老祖峰之间往返,对秦凌霜的修行颇多帮助。他也没忘记另一名弟子,“听说慕行秋今晚尝试凝气成丹,有消息吗?”
芳芳摇摇头,两名普通弟子的凝丹不是多大的事情,林都教居然知道,说明他的确很关心小秋,“还没有消息,谢谢都教帮我找到那些凝丹法门。”
那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芳芳在琅環福地里寻找凝丹法门,可这里的书籍实在太多,她找了好久也不得其法,又因为这些法门是为一个外人准备的,她不好意思向刚刚认识的师兄师姐们求助,只能一个人慢慢翻阅。
都教林飒偶然撞见她在翻书,问清目的之后,一句也没多问,指点她在哪一区哪一部的书架可以找到大量凝丹法门。
林飒当然知道这些法门是为谁准备的,特意提醒过芳芳不要泄露他在这件事中的作用。
“慕行秋会成功的,我说的不是比赛,即使今晚输了,他也能承受得住,早晚仍会凝丹成功。”
“嗯。”芳芳郑重地点点头,然后转向香炉,欲言又止,那股清烟已经消失了。
“怎么了?”林飒问。
“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你有传音香炉?”
“有一个,送给……慕行秋了。”
林飒明白了,走到香炉面前仔细观察,“你们使用香炉交谈过吗?”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里面传出声音。”芳芳轻声说,小秋没有联系过她,她也没想过要主动传音。
林飒深深吸进一口气,清烟的余味仍有留存,秦凌霜说得没错,刚才的确有人通过香炉传音。
“那个声音叫我‘芳芳’,这不太正常吧?”芳芳仔细查过,传音香炉只对庞山弟子簿上正式记载的名字有效。
林飒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说:“我去看看。”
“会有事吗?”芳芳心中的忧虑又多了几分。
“不会。”林飒回答得很肯定,“我猜是慕行秋在突破凝丹幻象时,不小心对传音香炉做了什么,这种事偶尔会发生。还有一种可能,叫你小名的人不是慕行秋,有一回我在香炉里甚至听到两名道士在吵架,可我一个也不认识。”
芳芳心中稍安,但是再也没心思看书,守在香炉边上,轻声诵经,希望能给远处的小秋一点帮助。
林飒离开禁秘塔,走出台院,向东南牧马谷遥望,香炉里意外传出声音的确不算大事,可是他在清烟的余味当中嗅到了极为不安的情绪,杂乱的律动像是某人即将入魔的前兆。
慕行秋只是一名普通弟子,又不是道门子弟,在老祖峰得不到关心,林飒想了一会,决定亲自前往牧马谷。
他掏出铁尺御空飞行,心中甚感遗憾,如果慕行秋真要入魔,他不得不强行中止这名弟子凝丹。这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损害,但也强过入魔之后被夺走道根。
飞行途中,林飒颇多感慨,出身普通的弟子想要在修行路上取得进展困难重重,非得是真正出类拔萃的人物才行。想当年他也曾被誉为天才弟子,进入禁秘科之后修行一度突飞猛进,但是没有后劲,自从达到餐霞境界,就开始步履维艰,同年的道门子弟却仍然稳步前进。好像修行才刚刚开始一样。
林飒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跟大多数普通弟子一样,道统在他们眼里是一座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高山,刚攀登的时候兴致勃勃,以至于用力过度,爬不到半山就已疲倦,反倒是那些道门子弟,从小仰望高山,对登山之路耳熟能详。知道何时用力何时蓄劲。
弟子们受到的教导是一样的,林飒也知道修行之路的险阻,但他就是无法调整心态。
慕行秋是一名独特的弟子,他有普通弟子们最缺少的品性: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摆在与道门子弟同等的地位上。而且理直气壮,其中既无狂傲也无过分的努力。
孟元侯喜欢这名弟子,林飒也觉得他有培养前途,可惜在首座们眼里。这样的品质在道门子弟当中比比皆是,实在毫无特别之处。
林飒在空中轻轻叹息,道门后代与普通弟子相互间的鸿沟越来越大。就连注神境界的左流英居然也看不破。
他很快飞临牧马谷,看到几名少年正监视着马群的动向,他们没有发现头顶的飞行者,正兴奋地谈论今晚的凝丹比赛,全都相信慕行秋会是胜利者。
卓越的弟子常常能影响到身边的人,林飒再一次为慕行秋感到惋惜。
离房子十几步时,林飒降落到地面,如果慕行秋还在凝丹过程中,外人不能贸然冲进去,他收起铁尺,取出铜镜,小心翼翼地探测屋子里的情况。
这一探测不要紧,惊得林飒身子一震,铜镜险些脱手而出。
他不能不惊惧,屋子里的法力之强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不要说一名正在凝丹的弟子,就算是他本人也没有这个本事。
事情有异!林飒大步向屋子走去。
如果这里不是庞山的牧马谷,林飒会更警惕一些,如果他是经常与妖魔打交道的五行科道士,或许也会多寻思一会,但他是一名禁秘科都教,十分关心屋子里的少年,这让他忽视了可能存在的危险,以为那股强大的法力只是一次意外事件。
屋子里很黑,餐霞境界的林飒居然也要适应片刻才能隐约看清里面的情形:慕行秋坐在床上,脸色红得像是刚出炉的钢铁,呼吸沉重,每一下似乎都在用尽全身力气,这是十分明显的入魔迹象之一。
屋地中间的那个人却让林飒更加吃惊。
大执法师申准全身笼罩在黑气当中,就是这股黑气遮蔽一切,连无漏天目都难以穿透,申准右手托着小油灯,左手在用力扭动,好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林飒的第一反应是申准在帮助慕行秋,直到大执法师扭过头,他才明白自己错了,那张以沉稳庄重著称的脸孔,如今变得狰狞可怖,团团黑气正从七窍不停喷出。
“你来得正好。”申准的声音里透着疯狂般的兴奋,黑气从嘴里大量涌动,“我抓住了魔种,它就在我手里,很快我就会让它显形。我为庞山道统立了一功,你是第一个见证人。”
林飒取出铁尺,这是他的主法器,“申道友,你已经入魔,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就请随我一块回老祖峰。”
林飒知道自己不是星落道士的对手,但他不能在这里退却。
他向桌面上倾倒的传音香炉看了一眼,刚要叫出秦凌霜的名字,数股黑气同时向他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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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种的渴望
一直以来都是幼魔在模仿小秋的行为。
他打架、练拳、奔跑、存想以至凝丹,它全都照做无误,终于,事情反了过来,小秋感受到了幼魔的痛苦。
黑烟形成的手掌将幼魔紧紧握在手里,压力如同天降巨石一般层层压下,一块比一块强大,星落道士的法力无穷无尽,豁通三田的弟子只是一粒沙砾,可幼魔仍然没在大执法师眼中显形,也没有消失。
它还在坚持,嘴里发出只有小秋才能听到的怪异尖叫。
小秋也在坚持,凝丹的那点痛苦此刻不值一提,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凝结,骨骼被压成一团,他觉得过不了多久自己的魂魄就会离身飞去,再也回不来了。
都教林飒的到来缓解了他与幼魔的痛苦。
面对数股黑烟的袭击,林飒右手铁尺横在身前,左手连捏数种道诀,施放五道法术拦截。
五道法术光芒闪耀,却挡不住黑烟,眨眼间就被吞噬殆尽。
林飒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时间,他非常清楚,就算是十个自己也不是申准的对手,他必须呼叫援救。
“秦凌霜!危……”一道黑烟从林飒右胸穿过,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
申准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桌面上,“传音香炉。”申准大笑,“让老祖峰的人都来吧,让他们知道我找到了魔种,它就在我的手里。宁七卫,过来看看吧,这就是你带回庞山道统的东西,你上当了,却不自知。左流英,瞧瞧你一时大意放过的魔种,为什么你要放弃追查?若不是我……”
申准越说越兴奋,冷不防一件东西飞来。一股黑烟分出前去阻拦,刚刚令餐霞道士林飒无力抵挡的黑烟,对此物却不起作用,反而被一股脑吸了进去。
秃子的头颅跃向申准,面目比他还要狰狞,双血红,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即使缺了两颗也显得锐利无比。
第一股黑烟没能挡住他,第二股、第三股同样被他瞬间吸收。
申准大怒,分出左手去抓飞袭而来的头颅。他是星落境界的道士,戒律科的大执法师,不要说一颗妖头,就算是面对妖王,他也丝毫不惧。
可是秃子的威力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申准刚到的时候,随手就将头颅扇晕过去,此时的秃子却像是经历了脱胎换骨的蜕变,视强大的法力如若无物。直接撞在申准的手掌上,张嘴死死咬住虎口,眼睛瞪得更大。
申准修行数百年,即使是未凝丹之前。也从来没被任何东西近身攻击过,只觉得手掌剧痛,虎口已被咬破,血液涓涓流入头颅口中。
“放开!”申准怒吼。全身黑烟凝聚成一团,化成巨蟒之形,将头颅整个吞没。
幼魔借机摆脱了束缚。即使飘在空中脚步也踉踉跄跄,它害怕了,只想逃走,两次化成蓝烟,打算就此消失回到日常的寄居之所,结果总是身不由己重新凝聚成形申准右掌中的油灯仍在施法,将它拦在了外面。
幼魔摇摇头,嘴里咔嗒叫了一声,好像在征求小秋的意见,然后他继续行走天罡步法。
小秋的痛苦解除大半,腹内的沉坠感恢复了,他的凝气成丹还在继行。
在他对面,秃子没有被黑烟吞掉,反而咬得更紧,他的脖子箍了一只木套,嘴里容纳不了太多血液,可他仍然不停吸食,终于噗的一声,木套被弹落在地,血液喷涌而出,像一条急于逃命的红蛇。
申准又惊又怒,不明白自己强大的法术什么对一颗妖头无效,他只能跟最普通的人一样,高高举起手臂,要将手上的头颅向桌面砸去。
可他下不了手,莫名其妙地觉得这颗头颅很重要,甚至比庞山大执法师的性命还重要。
“你还不承认自己入魔了吗?”小秋的身体仍然僵硬,但是能够开口说话了。
都教林飒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他之前的判断没有错,申准入魔了,甚至连法术都已魔化,因此对藏有魔种的秃子无效。
“要入魔的是你,不是我。”申准冷冷地说,任凭自己的血液被头颅吸食,突然变得惶恐起来,左瞧右看,“魔种呢?魔种在哪?”
“在慕松玄的脑子里。”小秋用余光瞥了一眼传音香炉,它虽然已经倾倒,隐约却有清烟冒出,“魔种嗅到了入魔者的味道,想要与你融合,可是你在老祖峰加持的固魂方术果然很强大,魔种无法脱离慕松玄,只好驱动他咬住你的手掌,吸你的血液。”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小秋不需要太多的道门知识也能猜出大概。
申准好像没听到小秋说话,或许他在故意躲避真相,突然右臂调转方向,将油灯对准了左手的头颅。
“我没有入魔。”申准的声音低沉镇定,充满不可置疑的权威,突然间,从秃子的头颅里飘出一团绿色的透明形象他又一次被招出魂魄。
正在吸血的头颅变得呆滞了,申准随手一甩,头颅掉在地上,滚到仍然昏迷的杨清音身边。
魂魄不能远离主人,向头颅飘去,申准用鲜血淋淋左手一把将魂魄抓住,看着这团绿色的东西,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即使是敌人也得承认,魔种自有其优美的一面,道士们的主法器里都要吸纳一丝魔种,唯有如此才能得心应手。”
申准右手来回翻转了一下,掌心里的油灯消失,手中多了一柄浅灰色的木制如意,这是他的主法器。
“为什么最好的法器里面总要禁锢一丝魔种?因为魔种对心的影响最为强大,心即绛宫,只要对那一丝魔种控制得力使用得当,能够更好地沟通绛宫与法器,施放更强大的法术。”
申准的说法与养神峰都教们传授的知识毫无二致,但是都教们反复强调,法器里的魔种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也绝对不能由本人动手收伏,必须前往最北面的望山道统,借助那里的镇山之器将魔种送入法器内部。
可申准望向绿色魂魄的目光越来越痴迷,几乎忘了另一个“魔种”,也忘了左手仍在流血,“我要把魔种吸到枯木如意里,让我的法器更加强大,没错,这是一个好主意。”
小秋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个人,杨清音暂时没有危险,林飒不知生死,秃子失去魂魄,魔种一旦被吸走,他必死无疑。
枯木如意顺从主人的意愿,渐渐发出一层夺目的光芒,申准手中的魂魄也兴奋地颤抖起来,里面的魔种渴望更强大的寄存之处,它太弱小,无法争脱秃子魂魄的束缚,可申准能帮助它重获自由。
“申准。”屋子里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申准望向桌面上的传音香炉,“秦凌霜,你还没将左流英和宁七卫叫来吗?他们必须在我面前承认错误。”
“宗师和首座马上就到。”芳芳故作镇定,没能忍住心中的担忧,问道:“小秋,你还好吗?”
小秋嗯了一声,不等他开口,申准大笑起来,“小丫头,你不太会撒谎啊,宁七卫和左流英说到就到,怎么会有‘马上就到’这种说法?好吧,慕行秋的魔种还没有完全现身,让他们两个再等一会吧。”
申准右手如意指向传音得炉,他是星落境界的道士,有本事通过香炉施法,虽然威力会大大减弱,但是用来对付一名尚未凝丹的弟子还是轻松有余。
“不要!”小秋猛地跳起,和身扑向申准。
他早就能动了,只是怕影响到凝丹,不敢做出动作,可他不能再等了,申准已经入魔,听不进任何劝说,即使是杨清音这时候醒来,他也会痛下杀手。
“救沈昊!”小秋在空中大叫道,一记梅心拳击向申准。
砰地一声巨响,传音香炉化为齑粉,里面隐约传出芳芳的一声尖叫,小秋那一拳对大执法师毫无影响,他自己却被弹飞,撞在墙壁上,重重跌落。
申准看着慕行秋,似乎刚刚想起他的存在和自己此行的目的,“别着急,一旦魔种显形,你就解脱了,到时你会感谢我。我不会怪你,因为凡人就是这么无知,非得将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面前,才肯相信自己的错误。”
他松开左手的魂魄,施了一道法术,将它控制在一团光晕之中,重新亮出油灯,搜寻另一个“魔种”的踪迹。
黑烟再次将他笼罩,这回他已有经验,黑手轻易就将正在绕行的幼魔抓住。
小秋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地踏行天罡步法,幼魔被控制,就要由他继续凝丹,这是拖延时间的唯一手段。
老祖峰的芳芳是否受到法术伤害?她是否听到小秋最后时刻的提醒去救正在入魔的沈昊?是否能够及时找到宗师宁七卫和首座左流英?小秋不去想这些问题,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
黑手握住看不见的幼魔放在申准面前,他不屑于干涉慕行来的步法,深邃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一小块虚空,“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出来吧,现身吧,你逃不出我的手心,我是庞山道统大执法师,就算是魔王也不是我的对手。”
油灯的那一点如豆黄光突然跳跃而起,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到幼魔身上,剧烈地燃烧起来。
幼魔痛苦地扭动,正在凝丹的小秋同样感受到烈焰焚身的炽热。
“我看到了。”申准大叫一声,“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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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凝丹与碎丹
申准无意杀死“魔种”,他要保存证据,他要向整个庞山证明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是正确的,庞山宗师犯下了大错,首座们也都没有尽忠职守。
申准在幼魔身上点燃的火焰消失了,转化为一层金黄色的粘稠液体,清晰地勾勒出它的形态。
“一只独特的魔种……”申准神情激动,“你终于肯露出真实面目了,挣扎吧,让我看看你的实力,你从前不是魔王吗?本事应该不止于此。”
幼魔奋力扭动了一会,突然变得老实了,看了看数尺之外的大执法师,从嘴里射出一小团金黄色的唾液,环绕申准周身的黑烟自动分出一股,迎上唾液一口吞下。
申准开心地大笑,他没有理由不开心,甚至后悔太早将传音香炉毁掉,宗师、首座,甚至九大道统的所有人,都应该过来观看他的功绩。
小秋本来在走天罡步法,这时止步不动,申准用余光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只盯着幼魔,像是在欣赏自己辛辛苦苦亲手造出的杰作。
“原来你真的没什么本事,你还太弱小,仍需要成长,可惜你没有机会恢复全部力量了,因为我看破了你的阴谋……”
申准话音未落,幼魔发生了变化,身上的金黄色液体在膨胀,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黑烟形成的手掌慢慢撑开。
金色粘液越来越薄,逐渐变成一个半透明的椭圆泡体,申准已经看不到里面的幼魔形态,但他知道幼魔没有逃掉,仍然停在泡体之内,于是加大黑手的力量,团团黑烟补充进去,黑手越来庞大,虽然不能抑制泡体的膨胀。却能牢牢将它握住。
“这样才对。”申准的左手仍在滴滴答答地流血,在脚边聚成一滩,他全不在意,甚至没有采取止血措施,心思都在“魔种”身上,“孤注一掷?很好,把你的力量都用出来吧,让我瞧瞧,为了毁灭庞山道统,魔族到底派出了什么!”
淡金色的椭圆泡体达到五尺高三尺宽时终于停止膨胀。似乎已经用尽了力量,申准有些失望,他的功绩不只取决于识破阴谋,还取决于“魔种”的强弱。
“你还有余力。”申准鼓励道,“在宗师和首座们赶到之前,你还能变得更强大一些,即使你的寄存之所是个弱小的凡人,可你拥有无限的潜力,全部显示出来吧。”
泡体闪烁着淡金色的流光。却没有再扩大,申准看到旁边一直不动的慕行秋,一下子明白了真相原来“魔种”的寄居之所已经不再是弱小的凡人,“你竟然凝丹成功了。”
小秋的确成功了。他在走完第二圈天罡步法时结成内丹,腹内的沉坠感消失,迅速地旋转起来,体积越来越小。由充满整个腹部,很快缩到只有鸽子蛋大小,悬在下丹田之内。
按小秋在养神峰学到的知识。凝气成丹到这一步就算结束了,他没有入魔,也没有半途而废,可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任何都教介绍过:他的内丹只维持了一小会,又开始旋转变大,正好与幼魔体表液体的膨胀同时进行、同时停止。
小秋喜欢这种膨胀的感觉,好像水下潜伏已久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令他倍感舒畅,只想就这样一直膨胀下去。
申准短促地冷笑一声,“你居然没有入魔,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在向你挑战。”
小秋站在那里,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内丹一旦停止膨胀,他又感到憋闷,感到四周布满了压力,就像是几年前在老祖峰托举巨石时的感觉,只是这一回压力无处不在。
“你在碎丹,笨蛋!”申准也在加强法力,比他对付都教林飒时动用的法力还要多几倍,“你大概是道统历史上拥有内丹时间最短的人。”
“那又怎样?我不会乖乖站在这里等着被你杀死。”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碎丹。”申准又加强一分法力,“内丹碎裂时会释放出千百倍的法力,甚至能毁掉整个山谷,你会死,杨清音、林飒会死,妖头更是不在话下,还有……你在外面的那几个朋友也会死,跟你一样,粉身碎骨,化为灰尘。”
都教们没讲授过碎丹的知识,可小秋知道申准说的不会错,“你也会死,有一名星落道士陪葬,我很满意。”
申准猛地加强法力,淡金色泡体收缩数寸,小秋感受到的压力随之大大加强。
慕行秋的内丹刚刚形成,蕴含的法力还很弱,即使碎丹,申准相信自己也来得及逃至安全距离,可这股力量足以毁灭魔种,让他失去一项重要证据。
“你有魔念了,慕行秋,你就要入魔了,居然想跟我同归于尽,看看你的朋友,他们一无所知,正在外面保护你。”
申准施放一道简单的法术,房屋的一面墙壁变得透明,小秋抬起头,望见远处缓坡上的几道人影,他们正在站在星光之下开心地聊天。
“成了,肯定快要成了,我有预感。”关神跃望向小秋的房间,目光闪亮,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有点嫉妒啊?”辛幼陶双臂抱怀,声音拖得长长的,跟老娘眼里的一群废物待在一起,执行微不足道的外围保护任务,他居然感到很高兴,王子厌恶这种高兴,因此说话的腔调越发阴阳怪气。
“当然嫉妒,谁能不嫉妒啊。”关神跃只望着小秋所在的房舍,“希望下一个成功的是我。”
“你?慕行秋在养神峰就已经豁通三田,离凝气成丹只差一步,跟咱们可不一样,你在五行科都没成,在这里,哼哼……”辛幼陶坚持称呼小秋的大名,而且非要将大家的热情打压下去。
他失败了,不只是关神跃,周平、小青桃等人的热情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小秋哥起码证明一件事,没有老祖峰的帮助。修行也能取得进展,甚至度过凝丹这一关。”周平燃起了修行的希望。
“没错,逆天之术只是更难一点,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小青桃是最高兴的人,“我想凝气成丹,给芙蓉山一个交待……”
辛幼陶只是哼哼,以此掩饰自己心中跳动的希望,“老娘跑哪去了?说是巡视山谷,一直就没见着她的影子。”
“老娘在帮助小秋哥。”关神跃肯定地说,“老娘这人面冷心热。她说不管小秋哥死活,其实不可能真让他遇险。”
周平扭了扭壮硕的身躯,“你们说……老娘……是不是……嗯,有点喜欢小秋哥?”
五道疑惑与谴责的目光同时转来,周平四处扫了几眼,确定老娘不在附近才说:“你们别装傻,谁都能看出来,老娘对小秋哥的关心非同一般。关神跃,你跟老娘认识得最早。见过她如此费心费力地帮助过一个人吗?”
“永远别去猜老娘心里想什么。”关神跃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老娘做事从来不解释,今天帮你,没准明天就会揍你。”
小青桃使劲儿摇头。“你们在胡说八道,小秋哥喜欢的人是芳芳……”
“我没说小秋哥喜欢谁啊,老娘……这是单相思。”周平压低声音,嘿嘿直笑。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关神跃指着周平连说两遍同样的话,“老娘听到这句话,非把你当乳猪烤喽。”
“你们……你们都得保密啊。不能把我出卖了。”周平急忙说,他对老娘的惧怕可是不搀假的,“老娘要是找我问话,我就说你们都有份,谁也别想逃过老娘的惩罚。”
众人连推带搡地欢笑,只有辛幼陶仍然站在一边,面带鄙夷,可是等到周平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时,他也加入战团,跟大家一块动手,将周平压在草上,逼他承认刚才的话全是他一个人的猜测。
屋里的小秋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能看到他们在打闹,跟他从前在野林镇与伙伴们玩乐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申准一直在留意小秋的眼神,他看出少年的心绪发生了变化,立刻适时轻声道:“你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他们却要稀里糊涂地陪葬……”
申准需要一只活生生的魔种充当证据,绝不希望努力得来的这一切被一个蠢小子毁掉,他在轻缓的声音里加入了幻术,“放松,放松,我知道碎丹并非你的真实想法,你只是还不懂得如何控制内丹。你现在被压得很难受,你想释放这种压力,可这样会害了你自己,还有你的朋友。放松,对,放松,我会教你一个护持法术,不仅让你感到轻松,还会保住你的内丹。你不会死,你的朋友也不会死,你只会失去魔种,恢复普通的凡人之身,那本来就是你该有的身份。”
大执法师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声音更是充满了不可抗拒的说服力,小秋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然后深深吸进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不。”
申准是入魔者,随时可能迷失本性大开杀戒,小秋不信任他,在养神峰,都教们关于入魔者只有一个告诫:不要相信他们的任何一句话,这种人会做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疯狂之举。
可小秋不想碎丹,不想就这样与敌人同归于尽,尤其不想连累屋内屋外的朋友们,他凭着记忆中的法门与本能,努力凝聚下丹田中过分膨胀的内丹。
申准黑手掌握着的淡金色泡体对小秋的努力做出了回应,与内丹一同迅速缩小,最终噗的一声消失了。
申准第一次变得气急败坏,像盲人一样伸手四处摸索,黑手随之扫遍整个房屋,“魔种!魔种藏到那里去了?”
幼魔重回寄居之处。
机会就这么一刹那,小秋必须牢牢抓住,他的第一招没有攻向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大执法师,而是击向困住秃子魂魄的光圈。
光圈破散,淡绿色的魂魄挣扎了一下,与主人重新融合为一,秃子倏地睁开血红的双眼,猛地用头发高高弹起,再次扑向入魔者,那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这回他不是孤军奋战,拥有内丹的小秋,第一次大声念出咒语:“错或落弱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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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拔魔之术
跟绝大多数法术一样,咒语的影响并非固定不变,会随着念诵者法力的提高而变得更具威力。小秋大声念出咒语,让气势更足一些,有了内丹之后,咒语取得了实质性的飞越。
只是这种飞越对一位星落道士来说,还是显得太弱了一些。
迷漫全屋的黑烟之中,一条赤红色的闪电从小秋指尖射出,直奔目标胸膛。申准抬起右手,将闪电末端抓在手里,他对咒语没有丝毫惧怕,只是对“魔种”的消失感到怒不可遏,大声喝道:“出来!”
出来的是一颗头颅,秃子一口咬住申准的脖颈,疯狂地吸食鲜血,申准就像是失去了知觉,居然没有反抗,任凭自己的半边身体浸染大片血迹。
小秋的闪电之术仿佛击在了金刚巨石之上,不仅没有造成伤害,反而弹射回来,小秋侧身避让,继续默念咒语这是他唯一会用的法术,即使无效也要射向敌人,总之他不会就此认输。
申准血淋淋的左手亮出了小油灯,用充满命令意味的威严语气再次厉声道:“出来!”
魂牵之术与控心术异曲同工,都是对弱者效果最佳,拥有内丹的小秋,抵抗力增强数倍,身体晃了一下,继续打出梅心拳,幼魔没有出现。
只需一招,申准就能杀死眼前的凝丹弟子,可他要的是“魔种”,他曾经用法术切切实实握在手里的“魔种”,眼见魂牵之术无效,心中越发恼怒,增加大量法力, 第 115 章 中意志。纯以内丹的力量防卫三处丹田,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它又回到上丹田泥丸宫。
这场实力极不对称的斗法愈演愈烈,终于惊动了屋外的守护者。
关神跃豁通三田,目力、听力在六人当中皆属上佳,因此最先发现异常,“不太对劲儿啊,那边好像在斗法,难道小秋哥和老娘打起来了?”
“是不是小秋哥练逆天之术过头,得罪了老娘?”周平惴惴地问。一想到自己刚才还说老娘喜欢小秋,心脏突突剧跳,后悔自己的多嘴多舌了。
几名少年静静观望,对小秋房间里跳跃的闪电感到不可思议。
“慕行秋就算得罪老娘也跟逆天之术无关。”辛幼陶以为小秋今晚的凝丹是假装的,所以一点也不着急,仰天望天,忽然指着西北方的天空,讶声道:“快瞧,流星。”
“流星有什么可看的?”小青桃个子矮。为了看清小秋的屋子,不得不又蹦又跳。
“不是,你们快瞧,流星很古怪。一个……两个……许多流星一块飞过来……往咱们这里飞来啦!”
辛幼陶的声音变得惊慌,其他五名弟子这才转身望去,全都跟王子一样目瞪口呆:一片流星而不是一颗正在极速飞来,就在他们的注视下从头顶掠过。直奔小秋的房屋砸去。
“那是老祖峰道士!”关神跃最先认出来,“至少十个人!”
关神跃带头,几名弟子向房屋跑去。只有小青桃一个人留在后面,她对道士怀着深深的恐惧,不敢靠得太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得以看到这个晚上的又一个异象。
西北方老祖峰的位置亮起一颗明星,远远望去,几乎有拳头大,远超满天繁星,亮度则超过了半轮清月。
屋子里,申准还在千方百计地想要再度逼出魔种,法力却在一点点减弱,他对正在吸血的妖头毫无抗拒,将法力不济全归咎于心情不佳,他正变得前所未有地烦躁,即使当他只是一名尚未凝丹的孩子时,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想杀人,他想一招杀死那个跳来跳去、不停发射闪电的慕行秋,这名少年就像是夜晚的蝇蚊、夏日的鸣蝉、后背的酸痒,明明力量弱小得可怜,却能带来数不尽的烦恼,足以令星落境界的道士也失去耐心。
“魔种,魔种。”申准嘴里喃喃自语,努力与杀人的冲动抗衡,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是找出魔种,向整个庞山道统证明自己的正确,可这个念头越来越弱了。
“申准。”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执法师转过头,露出微笑,全然不知自己的形象是多么的诡异与恐怖:肩上多了一颗头颅,秃子一边吸血一边流血,将他左半边身子染成鲜红,环绕着他的身体,大量黑烟在快速游走,像是一条条相互纠缠正在交配的毒蛇。
“你们来得正好。”申准心中的烦躁稍微减弱一些,“快来看,我就要将魔种逼出来了,我成功过一次,可惜让它溜走了,这次我会将它牢牢抓住。”
一共十五名道士站在屋子外面,他们的目光能够轻易穿透墙壁,看着黑烟笼罩的大执法师,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申准入魔了,慕松玄头颅里的魔种正急迫地想要离开旧主,与更强大更舒适的新主结合,它还没有成功,但是已经对申准产生再明显不过的影响:庞山最具风度的道士面目全非,感受不到疼痛,对身体的伤害无动于衷,被妖头咬过的地方血流不止,他也不肯施法止住,甚至感到非常舒服,在他眼里自己丝毫未变。
杨宝贞取出绿玉如意,目光瞥过地上的杨清音和林飒,入魔者是她的丈夫,可她比任何人都要镇定,淡淡地说:“出来吧,事情还有的挽回。”
申准露出欣喜的笑容,“你最了解我,咱们的想法总是一样,对魔种不可有丁点疏忽,它们无孔不入,只要道统有半分松懈,魔种就会趁虚而入。禁秘科研究魔种,五行科斩杀魔种,他们都有休息的时候,可戒律科要防范魔种,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宝贞,我有点累了。你是来帮我的吧?”
“我来帮你,我们都是来帮你的。”杨宝贞向前缓缓迈步,“到我这来,申准,让我来对付魔种,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屋内的角落里,小秋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他有自知之明,没有继续进攻,申准的入魔败露了。他的幼魔呢?是否也被道士们发现?
申准似乎被说服了,看到妻子之后,疲惫越来越强烈,甚至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这是他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你来对付魔种……你来……千万别让它跑掉,它就在这里,野林镇的每一个人体内都有,沈昊、慕行秋……慕行秋!”
申准走到门口突然止步。声音也变得高昂起来,“不行,我是大执法师,得由我来分离魔种。这是我的职责,慕行秋是我的,所有携带魔种的人只要进入庞山范围,全都归我所有!”
他转过身。面对角落里的少年,手中的油灯再次点燃,这回放出的是一小团黑光。跟环绕周身的黑烟颜色一致。
他最后一丝防御也已消除,彻底入魔。
小秋全神戒备,明知自己不堪一击,也不想坐以待毙,更不想单纯依赖屋外那些道士的保护,杨宝贞等人显然心存忌惮,轻易不会出招。
百步之外,几名致用所弟子止住脚步,他们看不到屋子里的情况,只知道十余名五行科和戒律科道士将屋子包围,全都亮出了法器,如临大敌。
十余名道士动了一下,杨宝贞的声音却更加轻柔,“申准,你瞧,杨熙首座到了,分离魔种也是他的职责,你可以休息了。”
又是一道流星闪过,一名矮小的中年男子站在杨宝贞身边,屋里屋外打量了几眼,没有开口说话。
申准扭头恶狠狠地看着首座杨熙,“啊,庞山道统最软弱最无能的首座到了,就是因为你,庞山才会漏洞百出,居然让一群身怀魔种的人混进来,宁七卫要负责,杨熙更要负责。待会我要将魔种放在你的眼皮底下,让你好好认一认什么是魔种。”
杨宝贞微叹一声,后退一步。
面对大执法师的贬斥,首座杨熙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句话,“申准,你入魔了。”
“哈哈。”申准大笑,周身的黑烟随之群蛇乱舞,“我会入魔?九大道统所有人入魔,我也不会入魔,杨熙,擦一擦你那昏花的老眼,你早已不配当戒律科首座,你应该献出内丹,自绝谢罪!”
杨熙仍不反驳,转身西北方,伸指向空中弹出一道弱光,升到十几丈的高空消失。
百里之外的老祖峰明星一闪,一束拇指粗细的强光快速射来,掠过牧马谷上空时,马群耸动,小青桃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从心底产生本能的恐惧,她不知道光是谁发出的,有着多强的力量,她只是单纯的恐惧,像是习惯于黑夜的动物突然被放置于阳光之下。
关神跃等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束光,张大了嘴巴,满怀敬畏,虽然形迹明显的法术通常都很低级,但是那些跨越时空的最高深法术,也会向凡人展露出一丝痕迹。
杨宝贞等人,包括戒律科首座杨熙,全都向两边让开,像是臣子迎接王者一般,向这束光行以道统之礼。
申准仍然大笑,他已经不知恐惧为何物,愤怒像一团火,烧瞎了他的双眼,“左流英!左流英!有眼无珠的左流英!连你也被蒙蔽了吗?魔种就在庞山,你却要对我下手?来吧,让我见识一下禁秘科的拔魔之术!”
申准周身的所有黑烟凝成一股,化成巨龙之形,迎向那束光。
离房屋数十丈的地方,光与烟相遇,光的速度大幅减慢,却没有停止,一尺一尺地前进,黑龙不停地被劈散,旋即重新成形。
有资格在祖师塔上留名的注神道士,从百里之外发出的法术,仍然令星落境界的申准难以抵抗。
片刻之后,申准放弃了,张开双臂,“我问心无愧,你无魔可拔……”
那束光点在申准额头,稍做停顿,整个消失了。
申准微笑,入魔没有让他恐慌,反而令他更加自信。
突然间,环绕周身的黑烟惊慌失措地向主人体内钻去,像是嗅到天敌气味的小兽。
随后,申准的额头上渗出一滴黑色的血,轻轻摇晃,向地面坠去。
秃子欢叫一声,松开申准的脖子,冲向黑血,小秋跳起,将头颅紧紧抱在怀里。
大执法师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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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池塘边的了结
夕阳之下,小秋盘腿坐在牧马谷的池塘边,他没在存想修行,只是呆呆地望着水面,昨天夜里的场景片段时不时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坐镇老祖峰的左流英,只用一招就拔除了大执法师的魔念,申准一刹那间恢复了神智,眼看自己浑身血迹,妻子和同门道友就站在门外,他自行吐出内丹,没用其他人强迫,伸手递给杨宝贞。
他的这一举动让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多了,想硬夺一名星落道士的内丹可不容易,比直接杀死他更困难。
杨宝贞走过去,挡路的墙壁轰然倒塌。
魔念已除,申准的神智也只能维持一小会,妻子拿走内丹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再次露出怒容,像是被夺走食物的野兽,“魔种,我抓到了魔种。”
杨宝贞不愿丈夫在众人面前继续出丑,将内丹交给戒律科首座杨熙,带着申准飞回老祖峰那里是道门子弟的归宿,即使失去内丹变得痴呆,申准仍可以在那里生活。
落在地上的黑色魔念,仿佛热锅上的水滴,不停地跳跃,秃子的头颅拼命挣扎,想要冲过去一品垂涎已久的美味,小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等待道士们的下一步行动。
两名道士分别带走了杨清音和林飒,一名道士用铜葫芦吸走了魔念,秃子发出惨烈的尖叫,魔种虽然无法与主人分离,但是它的欲念太强烈了,完全控制住了秃子的思维。
道士们一个接一个地飞走,一人带领关神跃等弟子离开牧马谷,他们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全然不明所以,却不敢发问,甚至没机会与小秋见一面。
戒律科首座杨熙走到小秋面前,说:“我得把头颅带走。”
小秋没有交出去,“他叫慕松玄。”
“嗯。我要将慕松玄带走,申准显然对他做过一些手脚,戒律科要查明真相。”
直到首座说出“慕松玄”的名字,小秋才肯将头颅递过去。
“接下来呢?”小秋问,事情闹得这么大,老祖峰对幼魔不会一无所知,他不可能再保守秘密了。
“等,你要留在这里等待。”杨熙给出一道命令,却没有回答小秋真正想问的事情,寻思片刻。他补充道:“不管怎么说,从我个人角度看,你没有入魔,体内也没有魔种,这是好事。”
在一名入魔者面前,小秋仍能保持理智,而不是像秃子那样变得疯狂,这是他体内没有魔种的最佳证明,比法器的检查结果还要可信。
申准的魔念被收走。秃子渐渐冷静下来,“小秋哥……”没等他说出更多的话,杨熙托着他飞上天空。
只是等待,从夜晚到清晨。从清晨到黄昏,牧马谷没来过人,小秋也没有试图离开。
是不是芳芳通知了老祖峰上的道士?受申准欺骗以错误方法凝丹的沈昊是否安全无恙?都教林飒能否醒来?秃子二次被带走是否还有活路?幼魔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偏偏在昨晚能与小秋感同身受,甚至帮助他凝气成丹?老祖峰打算如何处置这名与众不同的弟子?小秋都不知道。
还有他的内丹。刚刚凝成就在外界的压力下濒临碎裂,是否还能保住?
诸多的疑惑大大冲淡了凝丹的喜悦,小秋这一整天骑着枣红马在山谷中游荡。若干次来到西北方的山顶,遥望老祖峰,直到夕阳西下,才回到池塘边枯坐等待。
来者映照在水面上,小秋起立转身。
没想到老祖峰会将杨宝贞派来,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好像又一次面对申准本人。
杨宝贞的神情跟平时一样冷漠,透着道门子弟根深蒂固的高傲,他们的寿命几倍于凡人,这种高傲日积月累,变得更深厚也更难以捉摸。
“我来教你护持法术。”杨宝贞突然开口,目光却投向池塘对面,好像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什么?”
“根本隐遁之法,每一位凝丹弟子都要学,免得一不小心碎丹。”
“为什么是你?”小秋没办法装糊涂,杨宝贞的一个儿子思过五年,丈夫被拔除魔念与内丹,两件事都与他有关,小秋不觉得自己有错,对这个女人却不能不防。
“我自愿的。”杨宝贞扭头看着他,神情虽然冷漠而高傲,却没有一丝仇恨,“我想由我向你解疑释惑最合适不过。”
小秋慢慢松开拳头,说到底所谓戒备只是一种姿态而已,他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大家都没事吧?”
“林飒都教受了重伤,需要养几年伤,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修行会受到影响;杨清音没事;秦凌霜受了一点小伤,她很聪明,听到香炉里传出的声音不对,立刻用一本经书竖在身前,挡住了可能致命的法术,然后跑去通知首座左流英。”
杨宝贞说话很简短,小秋想知道知道更多细节,但他还有更关心的问题,“戒律科的沈昊呢?”
“他的凝丹被及时阻止了,他已经半入魔,恐怕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尝试,他的三位护持道士非常惭愧,愿意向他提供最好的帮助,所以他没什么问题。”
“还有慕松玄。”
“他的状况有一点复杂。”杨宝贞拿出自己的绿玉如意,另一只手在上面轻轻抚过,“主法器是道士最为重要的工具,甚至跟内丹一样重要,最好的主法器内部通常会禁锢一丝魔种。”
“我知道。”小秋在养神峰听洪炉科都教介绍过,昨晚还听申准重复了一遍,可他不明白这跟秃子有什么关系。
“慕松玄的头颅被炼成了法器。”
小秋一愣,“活人……也能成为法器?”
“一般的活人不能,可慕松玄不能算是真正的活人,他有魂魄有记忆,却永远也不会长大,更不会变得成熟,他的所谓活着完全是魔种的功劳。申准利用这一点,将他炼成了法器。”
“这意味着什么?秃子……慕松玄还能活下去吗?”
“慕松玄是申准炼化的法器。里面留下了他的印记,其他道士无法使用,或者能用但是效果很差。随着时间推移,法器会渐渐失去活力,无法吸取灵气,慕松玄仅剩的那点生命也就结束了,将成为一件纯粹的头颅法器。”
“法器印记不是可以……洗掉吗?”小秋记得都教们讲过,洗掉旧法器上面的印记是件麻烦事,但并非不可能。
“申准设置的印记非常强大,一旦洗去。很可能会将魔种分离出来,慕松玄死得会更快。”
先是二良,现在是秃子,小秋心里对申准仅有的一点同情也消失了,“申准是不是早就入魔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杨宝贞沉默了一会,对丈夫的入魔她不能无动于衷,但绝不会在一名普通弟子面前显示,“他大概是在六年前入魔的,戒律科极少有人入魔。他又是大执法师,每三个月一次的消魔大会也由他主持,所以一直没人发现他入魔的迹象。”
小秋看着杨宝贞,猜不透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连你也没有发现?”
“道门夫妻和凡人不一样,我们只在需要生育孩子的时候才在一起生活,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杨宝贞对儿子申庚很满意,没有再次的生育的想法。小秋谨慎地没有追问下去。
“连申准自己也没有发现。”杨宝贞继续说下去,“你也看到了,入魔者对那些显而易见的迹象视若无物。总之申准入魔了。这是一件意外,从前曾经发生过,今后大概也还会发生。”
小秋感到一阵愤怒,杨宝贞的意思好像是说一切都很正常,“所以我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我居然逃过一劫。”
“你无需庆幸,也无需自怜。”杨宝贞语气稍显严厉,好像正在养神峰向弟子们授课,“你能在受到干扰的情况下凝丹成功,说明你非常适合修行,可你若是因为这一点事就心绪不宁,那你走不出多远。仇恨是入魔之道,绝非修行之路。”
小秋低下头,承认杨宝贞的说法是正确的,“慕松玄还能坚持多久?”
“难说,一年到十年都有可能,你们很快就能见面。”
别人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该轮到小秋自己了,“我还是庞山弟子吗?”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杨宝贞却沉默得最久,然后她说:“我们对申准使用了控心术,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幼魔的秘密到此结束,小秋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心里反而坦然,“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慕行秋如此镇定,杨宝贞显然有些意外,打量了他一会,“我不知道。但你仍然是庞山弟子,我要传你根本隐遁之法,从此你再没有碎丹之忧,然后我要对你使用控心术,将你的记忆带回老祖峰。如果你能配合的话,将是最好不过,整个过程也会非常简单。”
“我配合,我也想知道真相。”小秋说,提心吊担这么久,他非常高兴能有一个了结。
根本隐遁之法是一道简短的法门,非常容易学会,能防止内丹碎裂,还能促使内丹生出一股力量保护三处丹田,小秋和五行科弟子田阡陌打斗时,猛击中丹田绛宫,打得拳头出血,对方却没有感觉,就是这个法术的作用。
小秋站在原处进入存想状态,以杨宝贞传授的方法吐纳天地灵气,呼吸时长时短,杨宝贞亲自充当护持者,不到一刻钟,小秋的三处丹田拥有了护持之力,再想碎丹已是不可能。
当他睁开双眼,正好看到杨宝贞手中的葫芦消失,连控心术都已经结束了。
“如果一切正常,你现在有资格进老祖峰台院了。”
“五行科还愿意收我为徒吗?”
“不是五行科,也不是禁秘科。”杨宝贞的目光里有一些小秋无法理解的变化,“你要去念心科。”
(本卷结束)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五彩马尾
二月末的庞山积雪消融大半,牧马谷仍是一片青绿,丝毫未变。
几十匹锦尾马四散奔逃,长着普通尾巴的枣红马不明所以,也跟在一匹白色母马后面寸步不离,往偏僻的地方跑去,很快它改变主意,冲母马嘶叫,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两匹马一先一后跑向山谷入口,向牧马少年求助。
小秋从池塘边迎向枣红马,抱着它的脖子低声安慰:“别怕,只是剪几根毛而已,很快就能长回来,而且你根本不用担心啊,他们不要你的尾毛。”
枣红马用头将小秋推向白色母马,表示这才是它来求助的原因。
小秋围着白马转了半圈,惊讶地笑了,“它怀小马了,是你的?”
枣红马仰头嘶鸣,在小秋的印象中,它至少二十岁了,算是十足的老马,可是在庞山待了几年,居然变得身强力壮,年轻了不少,似乎连个头也高了几寸。
两名蓝衣道士从远处走来,母马越发慌乱,转身欲跑,小秋将它拦住,轻轻抚摸它的鬃毛,劝道:“很简单的事,一会就能结束,不用害羞,所有的马都要剪去尾毛,你们在这里白吃青草和豆子,也该付出点代价。”
道士走近,与小秋互行道统之礼,他们昨天就派人打过招呼,小秋已经知道两人的任务,上前说:“两位师兄,能将枣红马的尾马也剪去吗?让它做个榜样。”
两名道士笑着答应。
枣红马很温顺,没有做出半点反抗,两名道士一人取出布袋,另一人双手合围,轻轻捋过马尾,长毛纷纷落入布袋,最后只剩下一条细细的尾巴。
枣红马甩动尾巴,回头看了一眼。惊愕地睁大眼睛,但是没有发怒,而是转向母马,示意这不算什么。
白马垂着头闷闷不乐,它的尾毛色彩缤纷,与全身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是它最得意最喜爱的地方,绝非枣红马的平凡尾巴所能比拟,可它没有再跑,五年一次。每次终归免不了这一劫。
剪毕白马的尾毛,一名道士满意地说:“第一次见锦尾马这么老实,省下不少麻烦咦?它这是怀孕了吗?”
“是枣红马的。”小秋高兴地说,为枣红马感到得意。
“锦尾马怀上普通马的后代,这种事可不多见,希望生下来的还是一匹锦尾马。”
两名道士将装有枣红马尾毛的布袋留下,这东西他们留着没用,然后向小秋告辞,腾空飞起。去找山谷里的其它锦尾马。
枣红马很快适应了没毛的尾巴,山谷里蚊虫稀少,也不用时常奔跑躲避天敌,尾毛的作用其实没有多少。
白马却高兴不起来。无精打采地原地转圈,偶尔仰头悲鸣一声,连鼻子低下的青草都不肯吃了。
枣红马在白马身前身后奔跑,总不能哄它开心。只得又向小秋求助,伸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小秋挠头,锦尾马的尾毛是制作法器的重要材料。非常珍贵,庞山养着它们的目的就在于此,他不可能也没有资格阻止,更没办法替它们变出一条尾巴来。
“你可难住我了……”小秋脑子里灵光一闪,“跟我来,没准真有办法。”
两匹马跟着小秋一块来到他的卧房,乖乖地等在外面,小秋进去没一会,抱着一匹五彩斑斓的绸缎出来。
这是一个月前周平等人送来的,他们还记得小秋之前提出的要求,凑钱买回了五彩缎、千雪瓷和浮海凝脂,这些东西对小秋来说已经没用,他也放弃了惩罚他们的想法,可周平还是将东西留下,用彼此了解的语气说:“送给老娘啊,她肯定喜欢。”
小秋觉得没必要再送老娘礼物,所以塞在藤箱里一直没动,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他没问过五彩缎的具体价值,只知道很贵,但他一点也不在意,随手扯下一大块,将整匹布料放在地上,走到白马身后,将五彩缎在它光秃秃的尾巴上绕了几圈,尽可能牢固地系住。
白马甩起尾巴,五彩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绚丽的光芒,它一下子兴奋起来,像小狗一样追着尾巴绕了好几圈。
枣红马立刻将自己厚实宽大的臀部凑到小秋面前,它也想要一条这样的尾巴,甚至不满地叫了两声,小秋若是早想到这个主意,它能更早地融入锦尾马的圈子了。
两匹马互相比较各自的五彩缎尾,高高兴兴地离去,走出好远还回身向小秋发出感谢的嘶鸣。
“总算有点用。”小秋将剩下的五彩缎收起来,正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练功,远处传来秃子声嘶力竭的声音,“小秋哥,快来看,锦尾马成秃尾马啦!哈哈,它们才应该叫秃子。”
小秋站在门口,秃子的头颅像一只没有翅膀的怪鸟快速飞来。
秃子第二次被带上老祖峰,三天之后回到小秋身边,他对那晚的事情记忆极少,只是觉得好像吃过一顿美味佳肴,令他每每回味无穷,他不知道自己被炼成了法器,小秋也没有说。
二月中旬,杨清音送给秃子一件有意思的礼物洪炉科一位掌炉师亲手制作的铜制箍盘,经由数位高等道士加持法术,成为一件会飞的法器,当然它仍然需要道士施法。
凝丹成功的小秋遵守之前向秃子许下的诺言,主动学习的第一道法术就是飞盘术,杨清音亲自传授,他花了三天才学会,一开始只能让铜盘托着秃子飞出十余丈,高不过数尺,十几天过去,秃子已经能在牧马谷里飞行至少半个时辰,与锦尾马互相追逐嬉闹了。
“哈哈,太可笑了。”秃子飞到小秋面前,笑得过于猛烈,向后仰倒,翻了一圈,轻轻晃头,问:“老娘他们怎么没来?”
“小青桃今天要度劫。他们都留在村子里保护她。”
“哦。”秃子有点失望,“我这些天跟着你们存想,好像也有点感觉,虽说我没有身子,可是七窍还在,泥丸宫也不缺,没准也能开个窍、通个田什么的。”
“那你就努力吧。”小秋笑着说,秃子不可能修行,但是他喜欢跟大家做一样的事情,小秋自然不会打击他的热情。
秃子只能再活一到十年。然后就会变成冷冰冰的头颅法器,一想到这件事情,小秋心里就会生起一股怒意。
申准已经失去魔念与内丹,变成痴呆的普通人,小秋甚至无仇可报,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申准付出的代价远远高于他造成的危害,毕竟一名星落道士的价值,是一颗头颅和几名普通弟子所无法比拟的。
小秋与秃子一块存想。后者只是做个样子,飘在小秋脑袋几尺之外,高度相当,一会闭眼一会睁眼。偶尔会满脸严肃地四处飞行,以防有东西靠近干扰。
山谷幽静,那两名道士剪完所有锦尾马的尾毛,自顾离去。秃子飞来飞去,纯粹是在玩一个人的游戏。
临近午时,小秋正在屋子里做饭。秃子飞进来,“大事不好,秃尾马不高兴,找你打架来啦。”
小秋走到门口,不禁哑然失笑。
三十几匹尾巴光秃秃的锦尾马站在门前十几步的地方,一律用臀部对着他,稍远一些,枣红马和白马正并肩走来走去,向同伴们炫耀闪闪发亮的假尾巴。
年纪最小的杂色马驹跟小秋已经很熟了,它的尾毛还没有长成,因此没被剪掉,这时也步步后退,屁股对着小秋扭来扭去,转头发出讨好的欢快叫声,希望也能拥有一条新尾巴。
小秋整个中午都用来应对这些马,五彩缎只有一匹,他得平均分配,保证每匹马都能遮丑。秃子只会添乱,他更喜欢光秃秃的尾巴,所以飞到每匹马的后面,试图将小秋系上去的五彩缎咬下来。
他成功了几次,小秋不得不做重复的工作,没多久这个问题得以解决,黑色头马一蹄子将秃子踢出数十步,他急忙飞回屋子里,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生怕脖子下面的盘箍有一点损坏。
“应该让老祖峰的道士做这件事。”小秋喃喃道。
道士们只在剪毛的时候才来一次,对锦尾马过后的颓丧不怎么在意,小秋之前的牧马人更愿意躲着它们,而不是主动帮忙,因此无数年来,这是锦尾马第一次在剪毛之后没有特别伤心,甚至还有点兴奋。
在这股兴奋的驱动下,马群做出一件前所未有的举动,当天傍晚,它们排着队来到小秋门前,每匹马的嘴里都咬着数根长长的尾毛,当作礼物献给牧马人。
小秋惊喜交加地收下礼物,“原来你们还会藏好东西,连老祖峰的道士都给瞒过了。”
枣红马和杂色马驹无礼可送,分别在小秋身上多蹭了几下。
一小捧五颜六色的长长尾毛,价值是一匹五彩缎的几十倍,小秋握在手里,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次日清晨,杨清音第一个来到牧马谷,带来消息说小青桃度劫成功。
杨清音来得早是有原因的,今天是三月初一,戒律科举行消魔大会,致用所的两名凝丹弟子都得参加。
小秋拿出那捧尾毛,向杨清音寻求意见,老娘听完昨天的事情羡慕不已,“我也有一匹五彩缎啊,居然……你的运气太好了。这些尾毛用处众多,造个什么东西好呢?逍遥索,一定要做逍遥索,等你的内丹再强大一些,给它加持些法力,这条绳索就能随心所欲地变长变短,被它捆住的妖魔甚至道士,休想挣脱。”
“好,就造逍遥索。”小秋有点担心地问,“老祖峰不会将这些尾毛没收吧?”
杨清音瞪起双眼,“没偷没抢,锦尾马送给你的,谁敢没收?”然后她冲小秋略一扬头,“喂,你做出决定没有,到底要不要去念心科?提醒你,念心科在九大道统都没有传人,到时候你可是光杆一个。”
“弄清那东西的底细之后,我才会做出决定。”小秋说,今天他不只要参加消魔大会,还要前往禁秘科,接受左流英的亲自检查,因为今晚二更也是幼魔现身之时,可是自从申准将它提前招出之后,它已经连续几个七天没有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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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戒律科
(恭贺木子jen、纤纤jojo成为本书盟主,感谢每一位打赏和投月票的读者。无以为报,唯有加更。写作速度比较慢,第三更可能会稍晚一点。)
拥有内丹之后,老祖峰台院在小秋面前又变了一个模样,各色毫光千丝万线,流萤般时隐时现不停,待要捕捉时却又飘渺无踪,他看到地面上有许多影子飘过,抬头寻觅,只见到浮光掠影般的模糊景象。每座建筑里面都有声音传出,有欢声笑语,有相互争执,偶尔还有施放法术时的爆裂响声。
杨清音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从牧马谷跑到老祖峰,再攀登一万多级台阶,她可有点累了,脸色微红,一到峰顶就对开门的小道士抱怨:“就不能派人去接我们吗?两名凝丹弟子难道还不如锦尾马的几根长毛?”
小道士看样子跟杨清音很熟,笑嘻嘻地说:“这是炼体的好机会,你瞧慕行秋道友,就一点事没有。”
小秋一直坚持练锻骨拳,体质的确更好一些,半天的路程,依然脸不红心不跳。杨清音瞥了小秋一眼,不以为然地对小道士说:“你这么欣赏他,干嘛不去致用所跟他一块炼体修行?”
小道士引两人入院,“不行,我是庞山道统最大的废物,致用所容不下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看门吧。”
在戒律科门口,小道士止步,换上一付严肃的表情对小秋说:“好像还没有正式介绍过,我叫申尚,是戒律科大执法师申准和五行科回风师杨宝贞的长子,所以,你要小心了,咱们现在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小秋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看门的小道士竟然是申准之子,还会公开地向他挑衅。不等他开口,杨清音上前一步,在申尚头顶的发髻上猛拍了一巴掌,差点将长簪打掉,“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喜欢胡说八道。”
申尚扶着发髻,脸上又露出笑容,“开个玩笑嘛,我送到地方了,等你们下山的时候再见。”说罢一溜烟顺原路跑向大门口。
小秋莫名其妙。“他真叫申尚,是申准的长子吗?”
杨清音不屑地撇撇嘴,“没错,申准和杨宝贞生了十个子女,他是老大,也是最不成功的一个,一百多岁了,还只是吸气境界,杨宝贞都不好意思承认这是她的儿子。自从几十年前修行进阶失败。申尚就千方百计让自己变小,连说话也像小孩子了。别信报仇的鬼话,瞧他高兴的样子,十有**在心里感谢你呢。申家总算有一个比他更差的,还是他父亲申准本人。”
慕行秋凝丹所服食的九粒百润丹就是申准送给她的,宠爱之举最后却证明是一场欺骗与利用,这让杨清音对姑父的好印象一扫而空。
戒律科是一座方方正正的院子。在外面看非常普通,走进去之后却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大院子,每一边的房间都有二三十间。庭院像是检校军队的广场,正中间摆着一尊十余丈高的方形巨鼎,仿佛平地而起的高楼。
院子里已经聚集数百名弟子,三个月一次的消魔大会也是各科联络感情的时候,平时专心修行的弟子今天可以暂且忘记道士的风度,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嬉笑。
其中一些人年纪不小,虽然道士驻颜有术,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像申尚那样一心变小的道士,是极少见的另类。
“大家好像都是吸气境界。”小秋低声说,他已经能够熟练地从簪子上分辨每个人的道果。
“嗯,不同境界的道士要错开时间参加消魔大会。吸气境界的道士有七百多人,占庞山道士的一多半,今天来了……应该有五百人吧,有人在山外执行任务,还有人像申尚一样,早就放弃修行,没有入魔的危险,自然也不用消魔。”杨清音解释道,有不少人认识她,热情地招呼,她一概不理。
“凝丹了还放弃修行?”小秋感到难以相信,他还以为所有能进入老祖峰的凝丹弟子全都对修行充满热情呢,尤其是像申尚这样的道门子弟。
“慢慢你就知道了,修行是件辛苦活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觉得累,突然失去兴趣,再也不想前进一步,这叫崩劫,度不过的道士只能就此止步。”
杨清音往巨鼎的方向前进,小秋很快发现,自己受到的关注居然比她还多,无数道目光毫不掩饰的停留在他身上,却不像普通人那样表露出明显的情绪,他们只是看。
“这里申杨两家的人不少吧?”
“没你想象得多,也就几十个人。”杨清音轻松地说,对这些关注全不在意,甚至会瞪视某些人,直到对方垂下目光,“放心,这里没人会恨你害你,道统就有这点好处,一切情绪都是要斩断的魔障,每个人都得学会忘记仇恨。”
“仇恨也是一劫?”
“当然,名字还很好听,叫‘欢喜劫’。”
“欢喜劫?”小秋觉得这是最名不符实的称呼了。
“大仇得报,你高不高兴?高兴过头就会手舞足蹈,再严重一点就是飘飘欲仙,然后就是灵气泄漏,丹衰人亡,直到那时你仍然兴奋不已,以为死得真值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死法。”
“都教们应该在养神峰多讲讲这些东西。”小秋此前只了解凝丹之前的数劫,没想到修行之劫是一个接一个。
“干嘛,把你们都吓得不敢修行吗?再说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提前了解也没用。”
杨清音拉着小秋的胳膊,不客气地挤过人群,来到一名弟子面前,“申己,我把你的仇人带来了,要不要打一架?”
申己的神情越来越像他的母亲杨宝贞,冷漠平静,偶尔露出一点高傲,对他这样的道门子弟来说再合适不过。
他在一个多月以前凝丹成功,比小秋还早了几天。微点下头,说:“表姐不要乱说,我跟慕行秋道友不是仇人,他做了他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杨清音指着申己,对小秋道:“瞧,这就是我说的意思,他在努力控制仇恨,害怕影响到修行。”
申己眼中露出明显的怒意,看样子对表姐的仇恨更强烈一些。哼了一声,转身走开,再也不看小秋一眼。
杨清音笑着大声道:“申已,我是在帮你!”然后转向小秋,“他对仇恨控制得太过分了,恨一个人没关系,只要别过头就行,埋在心里不宣泄出来反而更容易崩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秋急忙说道,生怕杨清音继续用奇怪的方式举例子。他们已经吸引太多注意了。
远处有人在招手,小秋眼睛一亮,“我去打声招呼……”撒腿跑开。
沈昊的面容还有些憔悴,但是精神却不错。他三天前刚刚凝丹成功,戒律科没能保护好本科弟子,心中不免有愧,从首座以下都向沈昊提供不少帮助。所以他能在凝丹失败之后不久就再次尝试。
“我还没谢谢你呢。”沈昊微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往常总有些睥睨之气,如今却显得十分平和。
“别太客气。我受不了。”小秋耸耸肩,觉得自己越来越受杨清音的影响,更喜欢那个从前总跟他较劲儿的沈昊。
“哈哈。”沈昊开心地大笑,拿出一枚铜钱,“愿赌服输,它归你了。”
两人曾经打赌看谁能够先凝丹,赌注就是李越池留下的铜钱。
小秋犹豫片刻,伸手接过铜钱,“这次我赢了,咱们再赌吧。”
“好啊,赌什么?”沈昊一下子来了兴致,“说实话,我这次输得可不服气。”
“吸气境界共分七重,三重之后可以锻造自己的主法器,咱们就比谁先到第三重吧。”
“好!我赢了,你把铜钱还我;我输了……。”沈昊才想起来自己的铜钱已经到了小秋手里,“那个,我输了,欠你一个人情,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是从老祖峰直接跳下去,我也绝无二话。”
铜钱只是象征之物,沈昊希望通过这个赌注光明正大地报答小秋的救命之恩,虽然入魔不会丧命,沈昊却宁愿死也不想变成痴呆。
“就是这样。”小秋收起铜钱。
巨鼎之下一名道士召唤弟子们就位,消魔大会即将开始,小秋告辞,他和杨清音现在都属于致用所弟子,单独有一块位置。
“小秋哥。”沈昊远远地晃了晃拳头,“一起努力!”
小秋也晃了晃拳头,回到杨清音身边。
“那小子一脸虚伪相。”杨清音对沈昊的印象一直不好,“当初你多余救他。”
“我和他是朋友。”小秋轻松地说,沈昊有时候会反复无常,但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你对朋友的要求真低。”
“我对朋友没有任何要求。”
杨清音不屑地撅起下嘴唇,满脸鄙视神情,小声道:“原来你也是个虚伪的家伙。”
庞山十科,致用所不属于任何一科,杨清音自从到了致用所,参加消魔大会都是孤家寡人,这回总算多了一名同伴。
十一支队伍围绕巨鼎站立,人数参次不齐,致用所就两个人,禁秘科人也不多,只有三位,其中没有芳芳,她还没有凝气成丹,不是必须参加消魔大会。
七名戒律科执法师站在巨鼎边缘,鼎身之下正中央站着首座杨熙,没有大执法师,就由他亲自主持大会。
诵经声响起,弟子们再无人开口说话,就连杨清音也微微垂头,表现出该有的敬畏。
在这种肃穆的情况下,那名从外面跑进来的道士分外惹人注目。
林飒远远地向首座杨熙行礼,说:“宗师有令,弟子慕行秋今日不必参加消魔大会,跟我去一趟禁秘科。”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登塔(加更)
小秋站在禁秘塔一层,觉得脚下的地板在微微颤动,四面八方传来轻微的嗡嗡声,仿佛一只正在熟睡的巨兽。
林飒微笑道:“很奇怪,是吧?”
小秋点点头,“这座塔好像……是活着的。”
“每个人进入禁秘塔都有一些特殊的感觉。这座塔从古至今承受过无数次法术攻击,相应地也得到无数次法术加持就算它最初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石塔,如今也该有点人气儿了。”林飒抬头望着幽深的楼梯井,“有时候我觉得这个老家伙在偷偷发笑,好像在说,‘不肖弟子,折腾这么多年也没弄出几样新鲜法术。’我真想知道它的脸在哪,过去狠狠踢上一脚。”
无论面色还是气质,林飒一点也不像受过重伤,还跟从前一样,喜欢开一些古怪的玩笑。
小秋笑了几声,四处张望,禁秘塔一层是一座圆形大厅,空荡荡的极少装饰,正对入口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直径约三尺的铜镜,上面布满斑纹,似乎多年没有打磨过,已经映照不出外界的景象。
楼梯入口位于右手,旋转上升,林飒带头走上台阶,“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禁秘科弟子每天在这座塔里至少施法上百次,却不能直接飞上去,连飞跃一层也不行。”
“是怕破坏这里已经存在的法术吧。”小秋猜到,砖石墙壁里明明持续传出嗡嗡声,他却觉得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他只能压低声音说话。
“也可能是前代某位首座随便定下的规矩,他坐在最高一层往下望,感觉不错,心想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久居顶层,你们一个跟头就翻上来,成何体统?所以立下规矩。不准在塔内飞升。”
即使在禁秘塔之内,林飒也不掩饰自己随意调侃的一面,小秋完全紧张不起来,笑着问:“不只是禁秘塔,整个台院内都不可以飞行吧?”
“有翅膀的可以飞,没翅膀的不能飞,宗师和首座可以飞,其他人不能飞。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一多半地域都不能随便飞行。”
“为什么?”小秋真感到意外了,他一直幻想着以后能一日千里四处飞行呢。
“有一些地方是因为禁忌。比如十二诸侯国的都城和圣符皇朝的几座大城,帝王与龙宾会的符箓师们不喜欢有人在他们头顶飞来飞去,觉得有辱尊严,而且很不安全,所以禁止任何人施法飞行。还有一些地方是因为毒气太盛,北方的群妖之地曾经发生过多次大战,遗留大量的法术与妖魔之力,历经数万年都无法净化,在那里。除非人多势众互相保护,飞行也是一件危险的事。”
小秋恍然,他走过的世界小得可怜,不知道规矩如此之多。
两人来到二层。这里的墙壁上镶满了房门,一个挨着一个,大小、颜色却不一样,像是一块块随意缝上去的补丁。
“这些门……”小秋很是纳闷。
“一共五十六间。除了首座,弟子们每人一间。放心,里面就是普通的房间。不会掉到塔外面去。”
小秋笑了笑,一边张望,一边跟着林飒往上行走。
塔内没有灯烛火把,却充满柔和的光芒,一点也不显得阴暗。
林飒回头看了小秋一眼,“秦凌霜这时应该正在修行,到七层才能看见她。”
小秋脸色微红,低声嘀咕了几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在禁秘塔 第 119 章 ,秦凌霜的护持者,别看他年轻,也是一位修行天才,七十一岁的时候达到吞烟境界,唉,我九十一岁了还只是餐霞。”
小秋一直谨慎地没有提及林飒的痛处,这时问道:“林都教,你受的伤严重吗?”
“还好,休息个三五十年就没事了,而且还能免去都教之职,我能好好休息一阵啦。”
虽然道士的寿命都很长,但是用在修行上却总嫌短暂,申庚思过五年就被认为是浪费时间的重大惩罚,何况三五十年?小秋替林飒感到难过,“要不是为了救我……”
林飒转过身,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该心怀愧疚,事实上,整个庞山道统都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让申准露出真面目,日后他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两人继续往上走,每到一层林飒都会简单地介绍几句,小秋由此得知,禁秘科弟子除了修行,就是进行大量的法术试验,层数越往上,探索的法术越深奥越古怪, 第 119 章 之地,有时候我真后悔来这里,再努力也觉得自己平凡普通。”
小秋心中一动,林飒今天的表现像极了杨清音所说的“崩劫”:感到疲惫,对修行失去了兴趣与信心。
“最后一层你自己上去吧,左流英在等你。”身材硕大的林飒低头看着少年,红通通的脸上突然显出几分悲悯,“庞山道统不会强迫弟子进某一科,你永远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小秋郑重地点点头,迈步向顶层走去,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很可能会令林飒失望。
念心科和那只幼魔似乎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小秋渴望着能揭开隐藏其中的秘密。
禁秘塔顶层没有门户,是一座比底层稍小一些的圆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其中一些小秋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最引人注目的摆设是靠墙放置的巨大人类头骨,比小秋还要高,牙齿能当小型盾牌。
小秋完全被这只头骨吸引住了,好一会才转过身,发现左流英正看着自己。
禁秘科首座端坐在蒲团上,年轻的面孔甚至显出一分稚气来,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名寿命超过千年的注神道士,在他左手是香炉,右手是案几,上面摆着一摞书和一只铜葫芦。
两名女侍都不在,小秋略显慌乱地行以道统之礼,“弟子慕行秋拜见首座。”
由不得小秋心中不慌,他对那一晚的拔魔之术印象极其深刻,左流英在百里之外发出的一束光,星落道士申准只能稍做抵抗,就任其直击泥丸宫。
左流英还什么都没有做,小秋就有一种罪行败露的恐惧与失落感,有一瞬间甚至产生低头认错的冲动。
这不正常,小秋对自己说,他领教过申准的幻术,知道自己的情绪会受到控制,他还记得初来老祖峰时,他还没有开始修行,对宗师和十位首座却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惧怕。
念头转动,小秋的内心恢复平静,坦然望着左流英,等对方做出回应。
左流英抬起左手,四指弯曲,只竖起食指,冲着慕行秋的方向轻轻一点。
只是轻轻一点,两人相隔十几步,小秋的身子却晃了两下,他没感到有东西戳到自己,而是觉得整座禁秘塔都在摇晃,唯有对面的左流英纹丝不动。
等他重新站稳脚跟,发现眼前数尺的空中飘浮着一团淡蓝色的烟雾。
一个多月未见的幼魔终于又出现了,只是这回它凝成具体形态的过程比较缓慢,小秋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团蓝烟从周围的空气中吸取大量颗粒状的灵气,灵气散发着微光,仿佛盛夏季节森林里无处不在的花粉与孢子。
幼魔成形了,手舞足蹈,练了一会梅心拳,接着静坐存想,突然站起身,兴高采烈地跑向左流英,第一次脱离小秋一丈的范围。
小秋惊讶地看着它,心里有一点恼怒,觉得幼魔的行为是一种“背叛”。
接下来,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左流英站起身,伸手托住幼魔,天生喑哑的禁秘科首座,居然开口说话了。
“错或落弱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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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淡蓝色的幻术
左流英的声音与他十七八岁的相貌相配,兼具青年的粗重与少年的清脆,念诵咒语时不紧不慢,效果比小秋强大得多,被他托在手里的幼魔像是遭到重重一击的瓷器,瞬间碎裂,无数残片飘在半空。
整个场景就在这时停止不动,仿佛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小秋连普通的年画都没见过几张,更不用说如此逼真的画面,他呆呆地看着幼魔的碎块,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无论他怎么警醒,仍然逃不出禁秘科首座的幻术。
申准只是力量更强,制造出来的幻象终归有迹可寻,左流英却是顺手拈来,若不是他有意显示破绽,小秋根本无从发现。
“记忆是幻术的最佳材料。”左流英走到小秋身边,指着案几上的铜葫芦,那里面装着杨宝贞一个月前对慕行秋施展控心术时带走的全部记忆。
“可是……你不会说话,我不可能有这些记忆。”小秋明白了,但他仍然无法摆脱幻象,目光追随身边的左流英。
“因为你有期待,你看到我的样子,相当然地就会觉得我的声音如何如何——如你所愿,我就用这种声音跟你说话。”
小秋移动目光,甚至运用无漏天目,死死盯着对面无人的蒲团,那里才应该是左流英真正所在的地方,可他什么也看不到,幻象实在太强大,他无法看透真相。
左流英绕着慕行秋缓步行走,“幻术是念心科最基础的法术之一,你应该习惯一下。”
“我以为幻术是五行之水法术,而且,念心科传承不是已经中断多年了吗?”小秋尽量不去看身边的人形,但是仍与他对话。
“念心科既然是道门十八科之一。就不可能与五行法术完全脱离,念心幻术与水之幻术异曲同工。当然,两者有着明显区别,水之幻术一旦被识破。幻象自然消失。念心幻术却会造成反噬,你若是有本事看到真正的我。就能令我陷入幻境。按照书中记载,反噬之力比最初的幻象更为强大,到时候,你甚至可能操控我的一切行为。”
“这么强大的法术为什么被放弃了?”
“因为无论是念心幻术还是水之幻术。都对头脑简单的妖兽无效,对意志强大的魔族效果大打折扣,最后只会沦为道士们互相攻击的手段。几万年前,第七代祖师发明了根本隐遁之法,不仅能够护持三田,还能够增强对幻术的抵抗力。你只要达到餐霞境界,我的幻术就很难对你产生作用。”
小秋没有放弃努力。仍然紧盯蒲团,“幻术和它有什么关系?”小秋指着半空中的淡蓝色碎片,从前他称它为“幼魔”,现在却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左流英继续围着小秋绕行。“你听说过我妻子的事情?”
“嗯,这个你应该知道。”小秋已经交出全部记忆,在左流英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但你了解得并不确切。”左流英渐渐加快脚步,停滞在空中的淡蓝色碎片开始移动,一块块重新融合起来,却不是小秋记忆中幼魔的形象,而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类女子形象。
左流英交出了一点自己的记忆。
那是一个身姿袅娜的女子,身穿淡蓝色纱裙,头梳云髻,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道士的特点,只是面目模糊,左流英还是有所保留。
“她叫幻月,我起的名字,因为我是在一个月圆之夜将她幻想出来的。可这个幻想之物与众不同,她会跟我说话,甚至反驳我的意见,她的一些观点是我从未听说过,也不可能表示认同的。在她凝形的第十一天,我们成亲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从那时起我开始相信她是真实存在的,不只是我的幻想。”
左流英停住脚步,盯着蓝裙女子看了一会,这是纯粹的幻象,没有半分真实感,他接着绕行,“我带着她向所有人介绍,可就是没人能看到她的身影,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我请来九大道统法力最高强者,包括当代祖师本人,他们的目光甚至能穿透群山和深海,可他们也看不到。幻月就在他们眼前走来走去,仍然没人能看到她。”
左流英陷入沉思,当年的疑惑到直到今日仍然纠缠着他,“于是我就想,强者看不见的东西,弱者或许能看到,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于是我带着幻月下山,周游天下——”
蓝裙女子碎裂,再次组合,这回的场景是一座江边小镇,比野林镇稍大一些,人口却多几倍,热闹非凡。
小秋像是站在高山之上俯视小镇,很快就看到了另一个左流英和幻月,两人并肩立于江边,数名道士分列两边,正热烈地交谈。突然间,天空乌云密布,镇上的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观望,包括几名道士,只有幻月紧张地拽着左流英的一条胳膊,显得极为恐惧。
乌云中伸出一条漆黑的手臂,道士们向天空施放一连串的法术,巨大的黑手被击溃了,可幻月还是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飞向浓重的乌云,无论她如何叫喊,无论左流英发出多强大的法术,还是没办法将她拉回来那怕一寸。
几名道士惊讶地望着天空,甚至忘记了施法,显然是看到了幻月本人。
左流英腾空飞起……
画面破碎了,小秋知道最后的结局:左流英没能追回妻子,乌云降落,对小镇造成极大损害,却没有杀伤一人。
“你觉得这两者有相似之处吗?”左流英问,声音平静至极,一点也不像重睹丧妻之痛的人。
所谓两者当然是指幻月和幼魔,小秋想了一会,“都是别人看不见、摸不清、听不到,可是……”
“说出你的想法。”左流英的鼓励隐隐带有命令的意思,就像那些不通人情世故的青年,而不是千余岁的得道之士。
“第一。我从来没幻想过幼魔,它是自己蹦出来的。”小秋决定还是用幼魔这个称呼,“第二,幼魔不会说话。起码不会说人话。一开始跟我打来打去,后来又处处模仿我。”
“它跟你打架也是在模仿你。你害怕它,想消灭它,所以它也害怕你,想消灭你。”左流英纠正道。
“嗯。是这样,申准来找我的那天晚上,幼魔跟我有了更深的联系,我们互相感同身受,它甚至能帮助我凝气成丹。我想,幻月做不到这一点。”
“做不到,幻月是切切实实的一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喜好,不受我的控制,有时候甚至与我完全相反。”
“这意味着什么?”大概是在幻境中待得太久的原因,小秋觉得脑子里有点晕。
“意味着幼魔与幻月是同类。但幼魔处于初级阶段。你和我,拥有同样的本事,你只是更弱一些。”
小秋张大了嘴巴,“可是幼魔出现的时候我才豁通三田,哪来的这种本事?”
“其实你早就有了这个本事。”左流英再次施法,淡蓝色碎片又组成一幅画面。
这是小秋的记忆,梅传安站在自家屋后的菜园里,眯着双眼,面露痛苦之色,一手捂着心口,说:“它不是最强,它是与众不同,它……是一条信息,我还没有参透。”停顿片刻,他念出那句对小秋影响巨大的咒语,“错或落弱莫。”
画面再次碎裂。
小秋突然想起都教林飒说过一些话,他说梅传安崇拜左流英,学习他的一切行为,包括幻想。
“我不明白,难道幼魔是梅传安的魂魄?”
左流英摇头,“我猜事情比这更复杂,魂魄有可能化成某种东西,但是躲不过道士的眼睛。关键是那条咒语,梅传安说它是一条信息,到底是什么信息?”
小秋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左流英对此也没有期待,他在自问自答。
“当初是我建议梅传安研究念心咒语的,所有的咒语我自己也看过一遍,包括这句‘错或落弱莫’,它对幻月的产生有影响吗?我对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都有记忆,可咒语的影响却是潜移默化,事过境迁,我已经无从得出结论。”
小秋明白了左充英的用意,他不是检查幼魔的底细,而是想弄清它的来历,那或许是也首座妻子的本源。
“芳芳……秦凌霜也学会了咒语。”小秋绝不希望芳芳也走上险路。
“她没事,到目前为止还没事。”左流英早已暗中对秦凌霜做过检查,“她每次使用咒语都与你有关,是为了帮助你,所以力量都发生在你身上。而且她是心思单一的人,选定道路就不会再改,咒语对她来说始终都是偶一为之的救急措施,事实上她对念心咒语毫无兴趣。”
小秋心中稍安,“可这条咒语是用来定住法术或者阻止施法的,跟幻术又有什么关系?”
“它本来就是一条幻术咒语,你跟秦凌霜一开始就用错了,所以只发挥出不到一成的威力,你换一种方法试试。”
小秋若有所悟,四处寻找攻击目标,最后确定了那只铜葫芦。
“错或落弱莫。”小秋轻声念诵,习惯性地击出一拳。
铜葫芦一分为二,向两边栽倒,一股白烟飘散,眼前的幻象骤然消失,淡蓝色的碎片和能说话的左流英都不见了,禁秘科首座仍然端坐在蒲团上,他早有准备,所以没有受到反噬之力的影响。
左流英起码没有隐瞒自己要利用凝丹弟子的企图,他所探寻的答案,也是小秋耿耿于怀的心事。
“我什么时候能进念心科?”
“等幼魔再次现身。”左流英的女侍曾拂从小秋身后走来,替主人回答问题,“如果今晚顺利的话,明天你就可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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