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跌落的山羊
小秋在禁秘科没能见着芳芳,她仍在修行,门口站着护持者兰奇章,冲小秋微笑点头。
因为和左流英见面,小秋错过了戒律科的消魔大会,得到一项他不想承担却无法推脱的任务修行念心科的幻术,找出“真幻”的根源。
“真幻”是左流英的叫法,真实幻象的简称。不管禁秘科首座的幻术有多么强大,也掩盖不了这项任务的艰巨与风险:除了方向性的指引,小秋几乎得不到任何帮助,只能独自在故纸堆中寻找一条路,一步走错,就可能像梅传安一样入魔。
即使这样,小秋还得等幼魔再次出现才能正式成为念心科的弟子。左流英果然跟传言中一样固执无情,看他的样子,以为小秋应该为得到这项与众不同的任务而感到荣幸与欢呼雀跃。
事已至此,小秋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于是将幼魔的事情提前告诉了杨清音,两人曾经约定,杨清音得在致用所带出五名凝丹弟子小秋才会吐露秘密。
“我要亲眼看看幼魔。”回到牧马谷,杨清音做出了决定,“今晚我要留在这里。”
“……”小秋后悔了,“你看不到,你见过一次,记得吗?你当时说我的锻骨拳很特别,其实我是在与幼魔打架。”
杨清音主意已定,“那不一样,这回老娘要认真看。”
想将杨清音劝走是不可能的,小秋只得随她心意,自己去给石槽添料,天色已暗,锦尾马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它们就是再感激五彩缎假尾,也不允许牧马人在夜料这件事上打折扣。
五彩缎非常光滑,有几匹马炫耀得过头。假尾脱落,连忙咬在嘴里,跑来请小秋帮忙。
杨清音自告奋勇接下重装假尾的活儿,她会的法术不少,隔空指点几下,就能够将五彩缎更牢固地系在马尾上,并且让起皱的布料恢复如新。
于是马群都来找她,一边排队吃草料,一边请杨清音重新整理假尾。
杨清音耐心地挨个教育:“你们不是凡兽,是庞山的灵马。得懂规矩,尤其要学会感恩,老娘也喜欢锦尾长毛,待会把你们的存货送来,越多越好,老娘一高兴,明天再拿来一匹五彩缎,让你们美上天。”
马群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假尾固定之后。都要在杨清音身上蹭两下,轻轻地叫几声。
杨清音很满意,看着它们吃草料,突然叹了口气。“为什么念心科不选我呢?我是女的,肯定比你合适啊。而且我绝不会犹豫,当场就会加入。中断多年、就一名弟子,没有首座。自己当首座,没有护持者,自己练自己的。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唉,当年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科,稀里糊涂地去了洪炉科,倒霉啊倒霉。”
杨清音的目光开始不善,“慕行秋!为什么你总这么幸运?”
“幸运?你把这叫做幸运?”石槽边的小秋觉得不可思议,他愿意用一切代价换取正常的修行生涯,“隔一段时间接受一次控心术,一点秘密也藏不住,还有疯子暗中总想除掉你,这也叫幸运?”
“哈哈,那是你,要是换成我就不会这么倒霉。”杨清音仰起头,想象自己若是被念心科选中会是怎样的情景,“申准肯定不会怀疑我,所以不会有疯子想要暗害我;至于左流英这些人,哼,谁敢对我使用控心术,老娘就大闹老祖峰,烧它个片瓦不留。”
小秋也哼了一声,杨清音才是吸气三重的境界,发出的火球烧不掉禁秘塔的一块砖头,更不用说其它建筑了。
“你不信?”杨清音怒了,抬起右手,一团火球在手心里转动。
“信,不过左流英的幻术很厉害,就算对你使用控心术,你也未必知道。”
杨清音收起火球,紧皱眉头,突然又笑了,“嘿,我着什么急?老娘是道门之女,你们还不知道庞山在哪的时候,我就在老祖峰骑着麒麟到处跑了,根本没有秘密,对我使用控心术,完全是浪费法力。喂,除了幼魔,你还有什么秘密?”
小秋拒绝回答。
“呵呵,肯定跟秦凌霜有关,是不是?”杨清音兴致更高,走近了瞪大眼睛盯着小秋,“这有什么害羞的?大方一点,你两个决定结凡缘还是道缘?凡缘现在就能成亲了,道缘可就有得等了,几十年、几百年都有可能。”
修道之人在星落境界之前结合是凡缘,之后是道缘,小秋对这个问题更不会回答了,看到马群吃饱了四散,连忙说:“二更快到了,你要是想看幼魔,就别打扰我。”
“切,好像很了不起似的,你不过是左流英的玩具而已。别人是心狠,那个老家伙根本就是没有心……算了,你练你的。”
小秋走到空旷的地方,开始练梅心拳,得知那五字咒语其实是念心幻术之后,小秋颇有领悟,正练得痴迷,胸前两尺的地方猛然出现一团大火球。
小秋反应快,一拳击过去,同时迅速后退,火球爆开,火星带着明亮耀眼的痕迹四处崩射,他勉强躲过,向杨清音怒道:“你干嘛?”
凝丹之后眼力自然提升,小秋的判断更清晰更准确,知道这团大火球比杨清音过去用过的法术都厉害得多。
“念心咒语的威力不如五行法术,我再向你证明一遍。”杨清音心情很好,“我得确保我比你厉害,要不然老娘在致用所还怎么混啊?你继续吧。”
小秋摇摇头,继续练拳,心中暗自戒备。
打完两遍梅心拳,二更已过多时,幼魔仍然没有出现。
“它今天不会出现了,等下一个第七天吧。”小秋希望早点将杨清音打发走。
杨清音也觉得没趣了,就在她睁大双眼观看拳法的过程中,锦尾马陆续返回,真的带来了礼物,可惜不是她期望中的一捧捧尾毛,而是一束束野花,弄得她哭笑不得。不接受还不行,那些马非常认真地咬着花茎送到人类面前,她若是接下花束时不笑两声,对方就露出受到伤害的神情。
“唉,老娘的运气总是这么差,看来偶尔帮一帮疯子还是有用的……困了,我得走了,幼魔出现的时候务必叫上我,老娘就不信邪,非将它逮住不可……”
杨清音打着哈欠。刚准备离开,秃子的头颅飞回来了,他不需要睡觉,夜里喜欢在谷里乱蹿,直到用尽小秋在飞盘上施放的法术。
“快来,快来,出大事啦!”秃子兴奋异常,围着杨清音转了两圈,恰好法力用尽。扑通向地上坠去。
杨清音飞起一脚,将头颅踢到半空中,顺便施放飞行法术,秃子又能飞了。他几乎每天都会被某匹锦尾马踢两下,所以一点也不在意,在空中晃了两下,哈哈大笑。“快跟我来,山脚有怪兽!”
秃子夹七夹八地说不清楚,杨清音又有了点兴致。和小秋一块跟在秃子后面,向正北方的高山跑去。
牧马谷周围只有西北方的山势稍平,其它方向尽是高耸的山峦,尤其是正北方,山崖壁立,秃子所谓的“怪兽”就是从崖顶掉下来摔死的。
那是一只巨大的长毛山羊,块头几乎赶得上一头小马驹,小秋在野林镇放牧多年,从来没见这么大的羊,怪不得秃子说它是怪兽。
山羊已经死了,身下铺着一大片血迹,尚未凝干。
秃子已经不怎么吸血了,可是看着这一片在月光下微微发光的暗红色,还是忍不住伸舌舔唇。
小秋抬头望向几乎直立的陡壁,“它太大意了。”
“才不会,檀羊在悬崖上如履平地,你瞧它的蹄子都是软的,能抠住石头,这头笨蛋肯定是跟别的羊打架被顶下来的。”
“怎么办?要通知谁吗?”小秋不清楚这头所谓的檀羊是否有特殊用途。
杨清音也伸出舌头在唇边快速舔了一下,低声说:“都说檀羊肉味道鲜美,天下无双,不如把它吃了。”
“什么?”小秋问。
“什么?”杨清音反问,好像她什么也没说过。
两人互视片刻,同时露出笑容,小秋说:“我去拿刀,可以烤着吃。”
“我……看着羊,别让别人抢走。”杨清音从来没吃过野味,这时突然变得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升火开烤。
“等等。”
“干嘛?老娘可是已经决定吃它了,你若是反悔我就自己动手。”
“这头羊太大,咱们吃不了,应该把关神跃他们都叫来一块吃。”
“没错,据说周平还藏着酒,哈,真是好主意!我这去叫人。”杨清音一步就跃出几丈远。
小秋本来想等明天,可看杨清音的样子是没有这个耐心了,于是大声叫道:“把沈休明也叫来,带上作料!”
杨清音去得远了,也不知听到没有。
小秋返回住处取工具,秃子跟在他身边,不停地宣称檀羊是自己发现的,有权吃这里吃那里。
山谷里工具不多,只有一柄菜刀、两柄铁叉和两只木桶,小秋全都带上,先在池塘里洗干净,木桶里装满水,然后双手拎着,重回北方崖下,重施自己几年前野外放牧时的本事,将檀羊收拾得干干净净,脏物就在附近挖坑填埋。
秃子早已跟美食绝缘,这时又是唱歌又是跳跃,每隔一会就飞到小秋耳边问一句“好了没用”。
“去,到草地上找几片香叶来。”小秋支开秃子,得以专心割肉,寻找合适的石块搭建烤架。
“木柴。”小秋一拍额头,正琢磨着谷里什么地方会有枯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歌声,却不是秃子的声音。
他站在刚搭好的石块之上,远远望去,只见一群少年在星光下飞奔而来,快逾奔马,齐声唱着欢乐的曲调。再近一些,小秋看见关神跃和周平分别抗着大良沈休明的一条腿,帮助这位放弃修行的弟子走得快一些。
小秋心中升起暖意,似乎已经品尝到了檀羊的美味。
“小秋哥!”那一群人老远就大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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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围观妖王
杨清音觉得天旋地转,对一名道士来说,这是危险的迹象,她却非常喜欢这种感觉,靠在小青桃身上,醒眼迷离地看着篝火周围的众人。
“为什么你的酒比较好喝?上回咱们杀妖路上买的酒却那么难喝?”她抬起胳膊指向周平,无力地划了一圈重重落在腿上。
“这是我花高价买来的西介城秘酿,仙人集独一份,再找不出 第 122 章 、镜湖村来到老祖峰山脚,到得有点晚,没占到好位置,不过总算及时,妖王妖后还没押到。秃子虽然恳求了半天,小秋还是没带他来,即使是在庞山道统,让一只头颅公开亮相也太鲁莽了。
庞山弟子难得一次大聚集,除了养神峰里正在修行的弟子出不来,几乎所有人都到了,高等道士站的位置更高,他们凭借法术,能够清晰看到山下的情形。
镜湖村村民全体出动,家家扶老携幼,一名瞎眼老太太也让儿子将自己背来,不停地问妖王妖后会从哪个方向到来。
除了致用所,庞山还有不少地方专门收容像张灵生这样的未凝丹弟子,分散在群山之中的苑圃、洞府、分院皆属此类,来的人不少,最低的数十级台阶都被他们占据。
小秋他们一开始只能混在村民中间,杨清音在前方开路,硬是挤到了山路上,抢到几级台阶。
前后左右所有人都在议论妖王妖后,虽然许多信息互相冲突,后到的人还是很快弄清了大致事实。
去年三四月间,群妖之地展开了一场大战,九大道统在圣符皇朝和诸侯国的协助下,击败了一股数量众多的妖军,几乎令敌人全军覆灭,唯独妖军领袖趁乱逃亡。
九大道统留下少量法师,追踪妖王妖后近一年时间,终于找到两人下落。
“二十一名庞山五行科道士,由申首座亲自带队,与妖王妖后大战七天七夜!”
“不全是五行科道士,还有戒律科执法师。”
“也有明镜科光明师。”
“总之五行科道士最多,是主力。”
“主要是为了活捉妖王妖后,否则的话根本不用大战七天七夜。”
……
小秋低声问:“干嘛要活捉,对妖魔不都是当场杀死吗?”
杨清音满脸兴奋,“小妖小魔杀就杀了,大妖得留着,等会你就明白为什么了。老娘也终于走运了,这可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生夺妖丹。”
小秋没听说过“生夺妖丹”这个词,转头看见小青桃躲在杨清音身后瑟瑟发抖,脸色也变得惨白,知道她又想起自己的非妖身份,于是轻声安慰道:“别怕,你是庞山弟子。”
小青桃点点头,脸色还是不太好。
“你知道什么是生夺妖丹?”小秋问。
小青桃点点头,又摇摇头,却不肯开口解释,杨清音不耐烦地说:“很简单,就是妖魔活着的时候夺走妖丹,这个时候的妖丹效力最佳,可以用来加强老祖峰上的法器。”
“被夺丹的妖魔呢?”
“谁关心这个?”杨清音大声说,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大妖非常罕见,能被生擒活捉的更少,你们都等着开眼界吧。”
许多人点头,对妖王妖后的期待更加强烈。
周围一边嘈杂,小青桃凑近小秋用很低的声音说:“被夺丹的妖魔……会退化成原形?”
“原形?野兽的原形?”
“嗯。”
小秋想起几年前见过的蛇妖和前一阵杀死的人熊怪,“比道士被夺丹之后变痴呆要好一些吧。”
小青桃使劲儿摇头,用更低的声音说话。小秋不得不俯身去听,“比变痴呆更凄惨,大妖通常都是半妖,一出生就是人形。退化成普通的野兽。忘记一切法术与情感……这比死亡还要痛苦。”
小青桃的脸纠结成一团,恰好此时。上方台阶有人大声道:“非妖弟子都到了吗?他们最应该看看妖王妖后的下场!”
众多弟子大笑,小青桃缩得更小了。
杨清音面露怒色,突然转身将小青桃拉到前面来,“怕什么。庞山道统以修行论强弱,你刚刚度过泽劫,比那些放弃修行的废物强多了。有我在,今年肯定让你凝气成丹。”
山上山下的弟子们大都认识杨清音,谁也不与她争辩。
小青桃的脸由白转红,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矮下去,小秋干脆握住她一只手。杨清音则握住另一只,帮助小青桃站直一些。
关神跃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挤到三人身后,像是小青桃的高大靠山。
辛幼陶不屑地摇摇头。最后一个走过来,挺身迎视周围的目光。
包括大良大内,九名致用所弟子形成独特的一群人,开始还有人轻声嗤笑,慢慢地没了声音,离得最近的弟子们甚至向后退让。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无数目光四处搜寻,最后齐齐向天空望去。
一群道士正缓缓地冲破云雾从天而降,他们站成一圈,面朝里,多数人脚下踩着法器,个别人凌虚而立。在道士门中间,两条铁链直通高空,被半山云雾遮得看不见顶端。
虽然道士们大都背朝人群,身份还是一个个被认出来,小秋认得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和回风师杨宝贞。
众道降至离地面十余丈的时候停在空中,向两边分散开,露出被围在里面的妖王妖后。
对大妖期待已久的众人,第一眼望去不免都有些失望。
那是一男一女,与人类毫无二致,就连裹体的衣裳也没有太多特别之处,男子身披精致的毛皮长袍,女子穿着纯白的羽衣,虽然罕见,却也不是人类没有的珍宝。
辛幼陶尤其失望,“还称王称后呢,西介国的普通贵族穿得都比他们气派。”
小秋最先注意到的是铁链末端缠绕两妖腰间,但他们的双手双脚都是被逍遥索捆住,从艳丽的颜色上就能认出来锦尾马尾毛的特点。
山上山下突然陷入寂静,就连镜湖村的普通人也预感有人要说话。
雷鸣般的声音从老祖峰上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少弟子听出说话者正是宗师宁七卫本人。
“妖类,可知罪否?”
妖王没有抬头仰望,而是看着数十丈以外的庞山弟子,“我叫漆无上,乃妖皇后裔,天下妖族之王。”
妖后没有说话,转向漆无上,冲他微笑,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似乎毫无惧意。
这几句话没什么威力,观者发出嘘声。
妖王漆无上深吸一口气,突然间身躯开始膨胀,两边的五行科道士一边避让一边施法,可妖王还是越来越高大,最后成为一名高达十丈的雄伟男子,妖后就站在他两腿之间。
这回无论远近的观者都能看清妖王的面容了,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人类中年男子的脸孔,额头宽广,剑眉斜飞,两眼中满是鄙夷与仇恨,长短不一的胡须占据了多半张脸孔,皮肤上尽是细小伤痕。
“妖族重夺故土,何罪之有?”
这声音也如雷鸣一般,比宗师宁七卫还要洪亮。
“夺丹。”峰顶传来宗师的命令。
妖王睁大双眼,睚眦欲裂,尤其是他的左眼,诡异地转动,仿佛深海里的巨鲸在水面上翻露后背,即将整个破浪跃出。
观者醒悟,漆无上的妖丹就是他的左眼珠。
小青桃轻轻叫了一声,扭头趴在杨清音肩上,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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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生夺妖丹
九大道统环绕大部分人类世界,令最强大的妖魔退避数千里,道统之间的漫长边界,则由圣符皇朝与十二诸侯国负责防守,人类因此得以占据整个大陆上最肥沃的一块土地,和平地繁衍生息十几万年。
可妖族并未消亡,仍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种群:一部分完全脱离兽形的非妖与人类混居;一部分智慧稍高能够接受礼仪的半妖、兽妖在大陆西北方组建了舍身国,向圣符皇朝称臣纳贡、互通有无;另有大量散妖分布在东北方的群妖之地,他们或者初经妖化,凶残贪婪,不被舍身国接受,或者自恃血统久远,不屑向人类称臣,宁愿藏身于苦寒之地。
每隔数百年,总有几只实力强横的大妖自称是漆、飞、豪诸姓后人,妄称王侯,纠集群妖之地的大小妖魔,甚至吸引舍身国的子民,共同组成妖军,向人类世界发起进攻。
在妖族的记忆中,它们曾经与魔族一块统治整块大陆,所以至今仍以妖魔合称,人类则是篡夺者与背叛者。
漆无上是一名典型的妖王,和前任功代妖王一样,坚信自己血统高贵,肩负着重振妖族势力的使命,因此多方奔走发动妖战,九大道统视之为极大的威胁,为了追捕他,牺牲重大。
如今,他落在了庞山道统的手中。
至少三十件法器对准妖王身体各处,大多数用于控制他的力量,只有一件是用来生生拔出左眼中的妖丹。
众弟子的修为不同,看到的场景也有差异,不过就算是没有道根的镜湖村村民,也能清楚地看见数十道光线,看见十丈妖王头顶冒出的团团蒸汽,他的头发像是爬满崖壁的藤蔓,升起的蒸汽仿佛大难将至飞离巢穴的群鸟。
在小秋眼里。光线更清晰,他甚至能分辨出金木水火土的属性来,至于大量涌出的蒸汽,里面蕴含的灵气之多令他惊讶不已。
妖王的双眼睁得更大,向人群发出怒吼,“我今日的痛苦,终有一朝将降临尔等身上!愚昧的人类,听妖圣的预言:毁灭!焚烧!血溅万里!人类灭亡……”
狂妄的语言只能减少部分痛苦,当直径逾尺的眼球夺眶欲出时,妖王的理智开始崩溃。他的吼叫颤抖不已,继而达到声音的极限,似乎要撕破他的喉咙,跟眼球一块离开主人的身体。
十丈身躯如同巨树,在摧枯拉朽的暴风中摇曳不定,缠在腰间的铁链发出雷电击碎岩石的连串爆裂声,五颜六色的逍遥索光芒闪烁,深深勒进妖王的皮肤。
老祖峰半山处的云雾集合在一起,被一股类似强大龙卷风的力量驱动。旋转得越来越快,形成一处巨大的旋涡,将妖王体内的灵气与蒸汽全部吸纳进去。
红色的闪电从旋涡中间连续击落,像是一条条沾染鲜血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妖王已经半突起的左眼球上。
这样的景象令所有观者震惊,就连最憎恨妖魔的人,也只是张着嘴,发不出兴奋的呐喊。镜湖村村民甚至有人跪下,向老祖峰膜拜。
小青桃趴在杨清音肩上一动不动,可是当妖王的惨叫达到顶峰时。她却露出一只眼睛望向漆无上,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流出血。
最后一道闪电鞭打下来,妖王的眼球终于飞离眼眶。
巨大的妖丹在空中转了几圈,似乎仍在凝视众人,随后被云雾漩涡吸进去。
瀑布一般的大量血液从妖王的左眼眶喷涌而出,他的惨叫声迅速减弱,转而变成无力的哀号,像是待宰的牲畜,再没有半分妖王的气势。
就像小青桃之前所说,死亡对妖王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生夺妖丹的仪式并未结束,仍有大量法术射向漆无上,眼中流血迅速被止住,露出黑黢黢的大洞,然后妖王的十丈身躯迅速缩小,曾经与主人一同膨胀的长袍却失去了韧性,裂成碎片、化为青烟。
妖王裸露的身体生出成片的黑色毛发,事实上,他已不再是人形,嘴巴向前延伸,手脚长出利爪,身子扑通向前倒下,耳朵迅速生长。
整个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山上山下的观者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大多数人 第 123 章 的居民拦住,这些居民进不了庞山,对于里面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围成几圈。兴致勃勃地聆听讲述,脸上满是羡慕与敬畏。
很多弟子重新燃起了修行的热情,虽然遇难的两人都是五行科道士,大家还是对这一科最感兴趣。有不少人甚至跑到杨清音和小秋身边,询问是否可以加入他们的修行队伍。
杨清音恶狠狠地撵走几名弟子,再没人敢靠近了。
事实上,九个人低头走路。面无表情,像是被吓坏了,是唯一没有激动的一伙弟子。
大良沈休明第一个开口。“被夺丹的妖魔……就这么……放走了吗?”
“好像是。”小秋说,心里感到怪怪的。
“那咱们庞山周围的野兽……”
“别说,求求你千万别说下去。”小青桃急忙打断大良,面无人色。
恰好两名致用所弟子大步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人兴高采烈地说:“下回砍柴的时候再遇见野狼什么的,我可不客气了,原来它们从前都是妖魔啊……”
周平突然走到路边,弯腰呕吐,其他人加快脚步,不想听他的声音。
“檀羊……檀羊是灵兽,不可能是妖魔……退化成的吧?”辛幼陶终于提出这个问题,虽然妖魔无恶不作令人憎恨,但杀死和吃掉还是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尤其是被夺丹之前拥有人形的妖……
“我哪知道?”一向胆大的杨清音也有点含糊,走出几步之后用义无反顾地语气说:“吃就吃了,能怎样?下回碰见了……老娘还吃!”
又有一名弟子跑到路边呕吐去了。
快到牧马场路口的时候,致用所弟子被两名道士拦住,等到人多一些,一名道士大声说:“问大家一件事,有谁看见一只檀羊没有?个头很大,全身都是长长的白毛。”
致用弟子们纷纷摇头,杨清音等人头摇得尤其迅速。
小秋认得这两人就是曾经来山谷剪马尾毛的道士,上前问道:“檀羊很珍贵吧?”
“当然,檀羊毛纺成的外袍既轻便又保暖,还有其它种种奇效,前往群妖之地的道士通常都要带一件。”道士也记得小秋,“你在牧马谷见过檀羊吗?它们偶尔会过界。”
小秋急忙摇头,“咱们庞山的檀羊……也是妖魔退化而成的吗?”
两名道士一愣,结果发现面前的几十名弟子似乎对这个问题都很感兴趣,一名道士笑道:“当然不是,灵兽世世代代都在庞山生养,妖魔退化之后全是普通野兽,根本不敢靠近灵兽半步。”
众弟子点头,小秋几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同时不满地看向杨清音,觉得身为道门子弟的她应该早知道这些才对。
“谁要是看见走失的檀羊就通知张灵生,记住,别太靠近檀羊,它是吃素的,它的角可不是,挨一下了不得。还有,就算你本事强大也不要碰檀羊,杀伤灵兽可是会被逐出门户的。”
两名道士离去,致用所的其他弟子也散开了,小秋等九人留下,看那些人走远才开口说话。
“那头檀羊是自己摔死的,跟咱们无关,对吧?”周平已经赶上来,对自己刚才的呕吐很是脸红。
“没错,我和慕行秋赶到的时候它都死透了。”杨清音仔细回想庞山关于灵兽的规矩,“但是大家也别乱说,就当这是秘密。”
“你们回村里,待会我去收拾一下。”小秋看着众人,“大家能保密吗?”
从关神跃开始,每个人都点头。
辛幼陶也点头,可小秋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提醒:保密是不可能的,这群人的友情只能维持几天而已,就看谁是第一个告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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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存本能
秃子很不高兴,他没能跟大家一块去看热闹,箍盘上的法力也消失殆尽,他飞不了,只能待在枣红马的背上,在山谷里闲逛,最后突发奇想,将自己藏了起来。
小秋喂完那群开始暴躁的锦尾马,从池塘边的水草底下捞出了头颅,这里曾经是他躲避杨清音火球的地方,发现秃子失踪,小秋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这里。
秃子的头发湿漉漉的,任凭自己被拎在手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嘴里吐出一股水来,“小秋哥,别管我了,让我在这里泡着吧,反正山谷就这么大,我待在哪儿都一样。”
小秋给盘箍施放了飞行术,秃子依然坠在他手里,不肯飞起来。
“你生气了?”小秋迈步向北走去,他得将吃肉现场收拾干净。
“唉,我生什么气啊?你们有身子,我没有,你们能修行,我不能,你们可以到处走,我不可以。谁让我年纪小呢,还一直不长大。唉,我不生气,就是想……”秃子挤了挤眼睛,可是他没有眼泪,只得不停地唉声叹气。
小秋对付秃子自有经验,既不劝说也不迎合,嘴里只是嗯嗯地敷衍,甩开胳膊,故意将头颅前后大幅度摇摆。
秃子这回自怨自艾的时间比较长,又一次从小时候的回忆开始讲起,偷吃家中杂货铺的零食,挨骂,跟隔壁大孩子一块玩耍,挨打,好不容易混进二栓一伙,挨训……路程过半,被摆来摆去的秃子终于笑出了声,“哎呀呀,小秋哥,你晃得我头都晕了。”
小秋将头颅到空中,秃子飘浮起来。绕着小秋飞了两圈,“小秋哥,你还是快点告诉我妖王妖后是什么样吧,我快要急死了。”
小秋开始描述,他的语言比较简单,秃子听得一点都不过瘾,揪住每一个细节追问不休,说的话比小秋还多,来到北边山崖下时,终于闭上嘴。顺着山崖向上飞,停在十丈左右的高度,模仿妖王向下俯视,发出连串惊叹。
小秋将石头随手扔掉,灰烬就地掩埋,剩余的肉和骨头比较难处理,扔掉了可惜,不扔又可能惹来麻烦,想了想。决定将骨头埋起来,肉带回去当口粮。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实在舍不得扔掉食物。
秃子的头颅突然从天而降,停在小秋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瞪大双眼,一声不吭。
小秋微微点头,秃子调转方向,贴着山崖向西慢速飞行。小秋拎着几大块肉跟在后面,以为秃子又发现了野兔一类的动物。
秃子的性格总是一惊一乍,将很小的事当成巨大的威胁。看见一只苍蝇也会追上半个时辰,只要时间充裕,小秋也经常配合秃子行动,给他增添些真实感与快乐。
这回秃子真的发现了异常。
西边有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坡,与群山相通,垂涎牧马谷青草的动物,每每从这里过界,吃不上几口就会被锦尾马撵走。
今晚马群没有在这里守卫,一只大胆的动物飞奔而至。
一开始小秋觉得那是一只羊,心中微惊,以为檀羊的同伴找来了,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那只动物与檀羊大小相似,身体却显得轻盈许多,可是有一条前腿落地时似乎不太稳当。
小秋凝丹之后视力大大增强,稍一集中精力就能看清夜色中百步之外的情形,心中更加惊讶,正向牧马谷跑来的动物居然是妖后退化而成的褐鹿。
褐鹿完全忘记了自己从前的身份,在山坡上走走停停,受到青草的吸引,离牧马谷越来越近。
秃子用一缕头发在小秋脸上拂过,示意他看另一个方向。
一堆岩石后面潜伏着一团黑影,正静静地等待褐鹿走近,它是普通的野兽,听不到凝丹道士走近的声音。
褐鹿止步,虽然退化只是几个时辰的事,它的本能已经全部恢复,扬头在空气中嗅闻,感受到了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小秋躲在崖壁投下的阴影里,静静地观看,秃子也学小秋的样子,满脸严肃,眼睛里透着兴奋的光,他喜欢热闹,尤其喜欢猎杀场面。
褐鹿转身要走,绕了一圈又回来了,鲜美的青草近在眼前,诱惑实在太大了,而危险却只是若有若无的预感,它选择相对平坦的斜坡向牧马谷跑来。
黑影从岩石后面一跃而出,截断猎物的退路。
追逐与逃跑,这是猎手与猎物演绎了无数年的生死游戏,在生存的压力下,即使是从小被帝王豢养的宠物,也会露出凶残的一面。
妖王妖后出生即是人形,但这毫不影响他们退化成兽形之后的本能。
褐鹿加速向山下的牧马谷跑来,可是短了一截的前腿成为它的致命缺陷,只剩一只眼睛的黑狼借助山势连续跳跃,在第五次扑在猎物的背上。
它有撕碎猎物的本能与力量,终归还是缺少些经验,褐鹿高高跃起,落地时甩掉了黑狼,臀部被抓出数道深深的伤痕。
第二轮追逐开始了,黑狼速度更快一些,这回从侧面进攻,整个身体重重地撞在猎物身上。
褐鹿倒下,稍显笨拙的黑狼没能对准脖子,而是张口咬住猎物的一只前腿不放,鲜血顺着牙齿汩汩流出。
它感到前所未有的饥饿,它不记得妖王时期的任何事情,却记得自己从未如此饥饿,新鲜的血液流进咽喉,如同盛夏时的冰水一般令它舒适,它宁死也不想失去这种感觉。
“咬,使劲儿咬!”秃子低声鼓励,不停地舔着嘴唇,虽然他现在不需要吸血维生,可从前在野林镇追捕猎物的生活还是令他回味无穷。
狼要吃鹿,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小秋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干涉的必要,那两名道士说得没错,这种普通的狼对锦尾马没有威胁,也捕不到檀羊那样的猎物,吃完鹿肉,它自会离去。
褐鹿发出哀鸣。眼看着丈夫承受夺丹之痛时,她没有发声,自己由人变兽时,她也没有发声,这时却在挣扎嘶叫,与普通的动物毫无区别。
小秋冲了过去,嘴里大声呐喊,黑狼只是一惊,却没有被吓退,松开到嘴的猎物。一步跃到人类面前,露出森森白齿,用低沉的吼叫宣布身后的褐鹿归自己所有。
“让我来!”秃子嗖地一声从小秋身边飞过,直接扑向黑狼,也露出自己的两排牙齿。
黑狼一愣,露出一丝退却之意。
小秋手快,一把抓住秃子的头发,将他生生拽回来。
黑狼还不懂得庞山的规矩,更不了解这里的实力等级。纵身一跃,向人类发起攻击。
念心咒语对野兽影响不大,小秋也不想使用套路,挥起一拳击中半空中黑狼的脖子上。黑狼摔在地上,嗓子里发出丧家之犬的叫声,起身跑出几步,不敢再进攻。却舍不得另一只猎物。
褐鹿奋力挣扎,终于站起来,一条前腿跛得更厉害了。
“去找别的猎物。”小秋呵斥黑狼。因为野林镇居民神秘消失一事。小秋比普通庞山弟子更加憎恨妖魔,一点也不认为生夺妖丹过分,甚至觉得庞山道统过分仁慈了,可即使如此,他仍然难以接受刚刚退化为兽形的丈夫咬死妻子。
他相信这也不是庞山道统的本意,道士们完全可以当时就让黑狼咬死褐鹿,而不是将它们扔到群山之中。
褐鹿蹒跚着向山上走去,它已经知道这里并不安全。
黑狼步步后退,时不时扭头盯着褐鹿,仍显得十分不舍,只是不敢当着人类的面再去捕食。
小秋将手中拎着的檀羊肉扔过去,“吃这些,然后滚远一点。”
黑狼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可是受到肉味的吸引,重又小心翼翼地走近,一口吞下一大块肉,马上做出要跑的姿势,发现人类没有趁机进攻的意思,这才开始吞吃第二块肉。
小秋站在那里,看着褐鹿翻过山坡之后,才转身离开,黑狼食量不小,吃光了檀羊肉,仍在原地嗅嗅闻闻,寻找最后一点肉渣。
秃子恋恋不舍,“就这么放过了?不跟它玩一会吗?”
“那头狼就是妖王,那只鹿是妖后。”
秃子调头要回去看个仔细,小秋将他拉住,牵着一缕头发,边走边说:“没什么可看的,它们现在就只是动物了。”
“我没看清黑狼的独眼,让我瞧瞧窟窿有多大,用眼珠炼妖丹,它可太笨啦,就没想过会有被抓的一天……”
秃子喋喋不休,小秋拉着他回到房间。已经是后半夜了,小秋无心练拳或是存想,倒在床上便睡。
这一觉没睡多久,小秋突然睁眼坐起来,发现秃子不见踪影,门口却站着两个人。
“干嘛?”小秋生硬地问,随后认出这就是到处寻找失踪檀羊的那两名道士。
“我们在牧马谷发现了檀羊的尸骨。”一名道士说,从身后亮出一只巨大的羊头。
“半路还遇到了这个。”另一名道士拎起秃子的头颅。
“我半夜闲逛也不行吗?”秃子不服气地向前飞,道士一松手,他冲到小秋身边,悬在小秋肩上,像是第二颗脑袋,“我认得你们,给锦尾马剪毛的两个家伙,鬼鬼祟祟地想来偷东西吧?”
外面有人咳嗽了一声,两名道士闪身让开,一名个头矮小的道士背负双手走进来,“杀伤灵兽乃是不可饶恕的重罪,慕行秋,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小秋愣住了,来的人居然是申尚,申家最不成器的长子,昨天刚刚在老祖峰上半真半假地威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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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申家长子的变脸
老祖峰台院的看门人申尚,也是庞山灵兽的守护者,因此拥有一个古怪的称呼灵官,“这是我自封的头衔,没人反对,那就是认可了。姓申的道士实在太多,所以大家都叫我‘尚灵官’,当然,也可以叫我‘看门的’,随你的便。”
称呼可不是小秋最关心的问题,他指着门口一名道士手里的羊头,“它被什么东西咬了吗?”
虽是黑夜里,小秋也看得清清楚楚,羊头被啃得碎烂不堪,绝不是他前半夜掩埋时的模样。
“看来是一匹狼。”申尚扭头看了一羊头,又看向小秋,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这匹狼的胃口可不小,不仅吃光整头檀羊的肉,连骨头都吃得没剩下几根,要不是羊头够硬,估计也剩不下……”
“也有可能不是一匹狼。”小秋试探道,他要看对方到底了解多少内情,再决定自己要承认多少。
“有可能,那这几匹狼一定非常团结,现场连争抢的痕迹都没有,而且它们很古怪,先是将檀羊埋了起来,然后又挖出来重新吃,好像这样一来味道会更美似的。”
小秋点点头,没有接口,尽量让对方多说,从前打架惹祸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一招应对父亲质问的。
门口的一名道士插话:“檀羊应该是自己从摔下来的,山崖上有它留下的血迹,倒是便宜了这几匹狼。唉,总共五十三只檀羊,公羊十四只,就数这只最强壮,可惜了。”
小秋应和一句:“可惜了。”
“你在牧马谷什么也没看到?”申尚问。
小秋低头假装想了一会,“没看到,前半夜似乎听到过什么东西在叫,我没有在意。”
“你旁边的那颗脑袋……”
“他叫慕松玄。”
“我叫秃子。”秃子一直不说话。这时插了一句,他也知道“脑袋”是不客气的叫法。
小秋和秃子同时开口,给出的却是两个名字,申尚笑了,“秃子慕松玄刚才独自在谷里飞行,嘴里嘟囔着要看妖王妖后,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小秋开口,秃子抢道:“我不是留在谷里没看成热闹嘛,小秋哥回来给我讲妖王妖后被夺丹的故事,我很好奇。他们两个变成了动物,没准会来牧马谷逛荡,所以我就四处乱飞,希望碰见妖王妖后,这也不行吗?”
秃子刚才直奔山谷西北方,可不是“乱飞”的样子,门口的两名道士刚要开口诘问,申尚挥挥手,“算了。反正檀羊是自己摔死的,别的事都不重要。”又嘱咐小秋:“这周围有几只狼,你在牧马谷小心点。”
秃子得意洋洋地还想继续说话,小秋急忙伸手将他拽回来。“我会小心的,不管什么狼,进入牧马谷都是死路一条。”
“那倒是,别说锦尾马。就是檀羊活着的时候,普通狼也不敢靠近。”申尚转身向两名道士说:“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回老祖峰,我留下跟老熟人聊聊。”
两名道士显然觉得灵官的处理方式过于草率了,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拎着羊头告辞离去。
申尚等了一会才问:“檀羊肉好吃吗?听说檀羊肉至美至鲜,凡人之中只有帝王才能品尝。”
“你得问那些狼。”小秋谨慎地说。
“老祖峰上的人都不吃荤,你知道檀羊正常死亡之后怎么处理吗?烧掉,只留羊角……真是浪费啊。”
秃子出了一个主意,“你们可以偷偷地吃,别让宗师知道就行……”
小秋抓住秃子的发髻,将他放在身后,“那头檀羊是自己摔死的……”
“这一点没有疑问,山崖上的血迹摆在那呢,我是问你檀羊肉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好吃吗?”
申尚笑眯眯的,看样子毫无恶意,纯粹是一种好奇。
“还……行吧。”小秋已经不记得檀羊肉的味道了,他们几个人当时对野外聚餐的兴趣远远超过羊肉本身。
“有点烤糊了。”秃子在小秋身也不肯闭嘴,“带血的生肉味道更好,可他们不让我多吃。”
灵官申尚笑着点头,神情突然间严厉起来,“慕行秋!你好大的胆子啊!你知道檀羊有多珍贵?你知道擅自杀伤灵兽是何罪过?吃肉的肯定不只你一个人,把其他人的名字交待出来,或许可以减轻你的罪名。”
申尚的变脸颇为突兀,小秋已有几分准备,正要开口,身后秃子挣脱他的掌握,高高飞起,俯视申尚,露出带豁口的两排牙齿,“坏道士,臭道士,你竟然敢骗我和小秋哥,我要喝你的血!”
秃子这回变聪明了,绕行半圈才向申尚俯冲,防止小秋再出手阻拦。
申尚亮出自己的主法器一根纯白的玉如意,可他没有施放强大的法术,而是将如意当成棍棒使用,瞅准机会一棍击出,正中头颅下面的铜制盘箍。
秃子像陀螺似地在半空中旋转起来,平时起支撑作用的三缕头发也跟着甩动,又有点像是大号的竹蜻蜓。
“晕啦,晕啦,小秋哥,救我……”
小秋刚要动手,对面的申尚晃了一下手中如意,“慕行秋,想救人先过我这一关。”
“檀羊不是我杀死的。”小秋暗自蕴劲,虽然他已拥有内丹,却没有法器,也没学过正经的进攻法术,想打败申尚,还是得发险招。
“是不是你杀死的,由我说的算。”申尚嘿嘿笑了几声,“反正肉是你吃的,你把其他人供出来,我就大事化小,否则的话,你向宗师解释去吧。”
秃子旋转的速度一点没有变慢,嘴里大呼小叫,小秋看了他一眼,猛地跃起,要将头颅抢回自己手中。
虽然同是吸气境界,小秋才是第一重,杨清音处于第三重,申尚却是最高的第七重。实力差异还是非常明显的,大概正因为如此,申尚没有急于施放法术,而是将如意当成一件普通兵器,后发先至,直击小秋的腰。
小秋发的是虚招,他从申尚随意调侃的态度上判断,这位庞山灵官不屑于一开始就用法术,这是他以弱胜强的机会。
小秋猛然下坠,半路改用梅心拳。击向申尚的中丹田绛宫。
为什么五字咒语能够定住比较弱小的法术?为什么直接击向绛宫时的效果会更加明显?小秋从前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禁秘科首座左流英的一席话终于让小秋豁然开朗五字咒语其实是念心幻术的一种,它作用于人心,令对手产生不可施法的幻象。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小秋的梅心拳威力大增,他的目标不再是简单的法术,也不是绛宫本身,而是整个人。
他的拳法速度更快,拳打脚踢的幅度也更明显。以此给敌人强烈的印象。
关于如何制造幻象,小秋刚刚走到门口,甚至连一只脚还没有迈进去,只是向里面张望几眼。能力自然无法与左流英比拟,但是信心倍增,让发招更加得心应手。
他就像是在黑暗中随手摸起了一件东西,以为它是一根木棍的时候是一种打法。发现它颇具重量可能是铁棍的时候又是一种打法,一道光闪过,照出那是一柄明晃晃的锋利刀剑时。打法又会改变,每一次改变都会增强几分威力。
申尚中招了,他对慕行秋的梅心拳稍有了解,以为凭自己的实力根本不用在乎这点影响,可令他意外的是,几尺之外的拳头居然具有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他不只是绛宫麻木,而是全身僵硬,寸步难移。
这是小秋领悟五字咒语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敌人,杨清音虽然向他挑战,小秋当时却没有还击。
“奇怪!”申尚吃了一惊,还在旋转不停地秃子哈哈大笑,只是瞥见一眼,他就看出申尚中招了,“揍他,小秋哥,揍他!”
小秋当然不会就此停手,他与申尚的实力差距仍然存在,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不给对手出手施法的间隙。
凝丹弟子都要经过根本隐遁之法的护持,上中下三处丹田轻易突破不得,小秋于是以右手梅心拳连续控制申尚的行动和施法,左拳却结结实实地击向敌人的脸部。
申尚像是木偶人,每动一下都要停顿片刻,脸上连挨数拳,虽然能承受得住,面子却丢尽了,“停停!”申尚说话受影响不大,只是不能一次说太多。
“不停不停!”秃子一边旋转一边大叫。
小秋好不容易占到优势,当然不想就这么错过,正要加大力度,申尚叫道:“咱们……为何……打架?”
小秋微微一愣,细想起来,他与申尚还没到你死我活的敌对程度,不过是吃了一只自己摔死的檀羊而已,真到了老祖峰上,左流英也不会让他受太严重的惩罚,关键是不要连累大良等人。
可申家长子刚才的那次变脸太突然,小秋很自然地将申尚当成敌人,而他骨子里的性格对敌人就绝不容情。
小秋举起的拳头没有再打下去,申尚是个奇怪的家伙,转眼之间他又不像是敌人了。
申尚退后两步,先抬手止住秃子的旋转,然后揉揉自己的脸,“慕行秋,你哪像庞山道士?跟无赖打架一样。”
“那我也打赢你了。”小秋说,申尚没有施放法术,他心中的敌意又下降几分,抓住头颅的发髻,不让秃子再冲上去。
“哎,你这人真开不起玩笑。好吧,说正经的,我是来向你正式挑战的。”
“挑战?咱们不是已经打过一架了?”
“不是这种打架,是真正的斗法。吸气三重以后就可以炼造主法器,有资格参加合器论道,我选你当对手,敢应战吗?”
小秋寻思了一会,“你要为你父亲报仇?”
申尚睁大眼睛,眼珠转来转去,好像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感到不好意思似的,“我是申家长子,总得做点什么。更重要的是,我想再试一次,希望这一次能度过崩劫,而你,就是我用来度劫的工具。”
申尚笑声猖狂,一点也不像十几岁的少年,而是百余岁的申家长子了,“小心点,我未必会等到合器论道那一天,为了度劫,申家人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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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崩劫
修行的路上遍布劫难,即使有最优秀的先行者耐心指引,仍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无法度劫,轻则止步不前,重则步入歧途,甚至导致毁丹的悲剧。
道门子弟申尚败在了崩劫面前。
他是申家的长子,从小肩负着父母极大的期许,一生的修行之路早已被设计得妥妥当当:前十年耐心成长,学习有关道统的知识,早早做到对未来的道路心中有数,十一岁进养神峰,十四岁重返老祖峰,一个月之内凝气成丹,从吸气一重直至七重,每一步都按部就班,二十岁时准备迈向吞烟道果,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就在这时,崩劫不期而至,申尚突然间心灰意冷,对前途失去了全部信心。申准与杨宝贞对长子的困境冷眼旁观,他们已经提供过道门父母应该给予的一切帮助,此时无能为力,只能盼望申尚早日自行度劫。
这一盼就是八十多年。
“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申尚拽过椅子坐下,再一次改换面孔,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名刚刚凝丹的弟子,而是能够随时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的高境界道士,“你走在一条路上,这是你第一次上路,但是你对前方的每一处叉路、每一处拐弯、每一处高山河流都提前了解得清清楚楚。你走啊走啊,终于迈过了一道坎,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件值庆祝的好事,可是对你来说,这不过是无数坡坎中的第一道,后面还有更多,全部走完的可能几乎没有。然后你就想,这样走下去有什么意义?早点停下和晚点停下有什么区别?”
小秋理解不了,他感可笑的是,申尚用“你”而不是“我”来讲述自己的问题。好像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失败感。于是他说:“那又怎么样?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可我不会从现在开始就等死,多走一步是一步,如果可能,我还想撒开腿,一路往前跑呢。”
申尚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真会说出一番令他心动的话来,然后他笑着摇摇头,“你还是没有明白,换个说法。比如你和秦凌霜吧。”
“我和她怎么了?”小秋不喜欢别人提起芳芳,语气因此稍显生硬。
“别不好意思,秦凌霜是你媳妇儿,庞山一多半人都知道。”申尚无所谓地摆下手。
秃子顺着小秋的后背爬行,从肩膀上方露出两只眼睛,露出野兽一般的凶恶神情,“芳芳才是小秋哥的媳妇儿,秦凌霜不是。”
申尚没搭理秃子,“你想过没有。凡缘和道缘你们只能选一个。选凡缘,你们只能修到吞烟境界,想再前进一步就必须斩缘;选道缘,你们要等几十甚至几百年。而且之前还要各自结凡缘。当然,凡缘可以用假情假身代替,但是你们能等吗?当你将爱情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时,还能想着秦凌霜吗?或者她还能记住你吗?如果你像我一样是道门子弟。就会明白‘缘’是多么虚幻的一种东西,错过就错过了,时过境迁。你再也找不到今日的感觉。了解这一切之后,你还能心安理得地爱秦凌霜吗?”
从来没人如此直白地谈论小秋与芳芳的未来,小秋一时间难以回答,秃子贴在他耳边小声说:“别听骗子的话,咱们管什么秦凌霜,小秋哥,你只要娶芳芳就行了。”
“芳芳就是秦凌霜,就好像你叫秃子,也叫慕松玄。”小秋说。
“哦。”秃子恍然大悟,“那就更简单了,凡缘的时候娶芳芳,道缘的时候娶秦凌霜。”
申尚大笑,目光仍然盯着慕行秋,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对方的心事,他今年一百多岁了,幼稚的面孔下面隐藏的是一颗世故练达的心。
小秋耸耸肩,带着秃子坐在床沿上,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对未来的打算,这回要破一次例,“我喜欢芳芳,芳芳喜欢我,如果这种感觉强烈到我们必须在一起,那就结凡缘,如果没有那么强烈,那就各走各的路,至于更久以后的道缘,当然是到时候再说。山崖上掉下一只羊,我会想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山崖上什么都没有,我又何必费心?”
申尚又是一愣,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咱们是两类人,和出身地位无关,咱们就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我很羡慕你,你可能永远也不会遇上崩劫,就像左流英那种人,天生不会爱上任何人,对凡缘、道缘连考虑都不用考虑。”
“左流英有一个妻子。”小秋提醒道。
“哈哈,叫幻月的那个?看来你对左流英一点都不了解。他是胎生道根、还没出生就开始修行的奇才,各大道统的天才不计其数,奇才却寥寥无几,这种人的思维跟你我完全不一样,他所谓的妻子只是一种称谓,表明他对这个幻想出来的女人很感兴趣,就像他对魔种、对新法术的兴趣一样,和你对秦凌霜的感情没有半点相似。”
“咱们说的是你,你一直没度过崩劫。”
“都怪你,乱打岔。”申尚将责任推给慕行秋,坐在椅子上又陷入沉思,“总之我从二十岁开始不想修行了,我不明白辛辛苦苦地炼下去有什么意义,延长生命吗?一多半时间都要用来修行的生命有什么意思?我已经放弃修行了,一天当中至少还得花两三个时辰用来存想;斩妖除魔?反正妖魔是杀不干净的,少我杀的那几个能有多大影响?”
申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孩子般的脸上显示的却是历尽沧桑的消极神情,“最关键的是我觉得太累了,开始我只想坐下休息一会,结果八十多年了,一直没站起来,越坐越舒服。吸气七重的道士通常能活一百三四十年,而且至死不老,我还能活二三十年,对道士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我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致用所一堆这样的弟子。只是他们还没有凝丹,得不到“崩劫”这个称呼,也没办法像申尚说得这么细致。
小秋打量申尚,没有将他当成一百多岁的前辈,这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士,“道士可以让自己的相貌维持在某一年纪,你为什么越变越小呢?”
申尚顺手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一会,小秋背后的秃子发出一连串威胁的叫声。
“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不觉就变小了,可能我后悔凝丹了吧。”申尚拿着镜子爱不释手。秃子的叫声越来越响,“仔细回想起来,我最怀念没进养神峰之前的生活。道门子弟不用开眼窍就能看见台院里隐藏的动物,我很喜欢跟它们一块玩,就是现在也是,这大概是我和左流英唯一相似的地方。”
秃子猛地跃出来,小秋紧紧握住一缕头发,头颅仍然越过肩头蹿出几尺远,呲牙咧嘴地厉声大叫:“我的!镜子是我的。别动我的镜子!”
申尚站起身,将镜子伸到秃子面前,“小气鬼,好像我会抢你的破镜子似的。”
秃子张嘴咬住镜框。嗖地缩回小秋身后,用另外两缕头发固定镜子,对着它嘿嘿发笑,再也不关心崩劫的事了。
“瞧。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对某件事情特别感兴趣,甚至愿意为之拼命。只要做到这一点,或许我就能度过崩劫,继续修行了。”
申尚的语气里尽是羡慕,“我说我喜欢动物,可是灵兽死了,我只是遗憾而已,要是换做左流英,就算檀羊是自己摔到火堆上的,他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吃肉的家伙。”
“一头灵兽而已,比庞山弟子还重要?”
“你不懂,弟子的重要程度跟修行相关,普通弟子到达餐霞境界,道门弟子取得吞烟道果,才算是重要人物,在这之前,呵呵,庞山全部灵兽不到六百只,‘不重要’的弟子却有一两千,你说哪个重要?”
小秋还是觉得人重要,可他没有争辩,“现在你想度劫了,你对什么感兴趣了?魔种?还是替你父亲报仇?”
“责任。”申尚的脸变得太快,以至于连严肃也像是在开玩笑,“道门家族也有普通人家的观念,父亲在,我可以当小孩子,他被夺丹,我作为长子就得出面。”
“申准弄错了,我没有魔种,野林镇的人都没有魔种,你出面也一样。”
“这不重要,关键是我在意自己的长子身份,这是八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没准我能借此度过崩劫,所以我得对你做点什么,让你认输,让你心服口服地承认申家的地位。”
“随时动手就是,何必说这些废话?”小秋松开秃子的头发,再一次戒备起来。
“因为我对你印象很好,真的,我从来不认为你有魔种,你有胆量、热情、敢担当,这都是很好的素质,所以我得事先提醒你。而且你现在太弱小,如果复仇太轻松的话,对度劫的帮助就小多了。你得努力,起码到吸气三重,才有资格当我的对手。”
小秋哼了一声,申家人都很怪,这个申尚原本看上去还算正常,现在却变成最怪的一个,“有人说过你很无耻吗?我宁愿你上来就出招,而不是说一堆没有的废话。”
“无耻?呵呵,我喜欢这个称呼,比无能和废物要好一点。好吧,就让我再无耻一点。”
两人同时出手,可申尚已有准备,提前施放了护持法术,硬接小秋的一招梅心拳,同时发起攻击。
全神戒备的小秋没能躲过,一道旋转飞行的白光径直穿透他的心脏,紧贴秃子的发际掠过,击碎了他正在欣赏的镜子。
申尚大笑着离去,“没死的话就快点修行,我可等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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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起
申尚没用杀伤性的法术,在激起更为高涨的热情之前,他还不想让自己的“敌人”死掉。
中丹田绛宫自动生成的护持之力被一举击破,但小秋没受皮肉伤,只是心口像是遭到重重的一锤,刹那间心跳停止,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一会小秋才恢复神智,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地,外面晨光微露,秃子正飘在空中关切地看着他。
“小秋哥,你刚才好像……没魂儿了一样,吓死我了。”
“没事。”小秋活动活动腿脚,发现一切正常,连被击破的护持之力也恢复了,申尚不小心中招,步步僵硬,因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非让小秋也僵硬一会不可,可他不会幻术,只能用最强横的办法令小秋失去意识。
申家长子越发令小秋捉摸不透。
“我讨厌他。”见小秋果然没事,秃子开始发怒了,他最喜欢的镜子成了一地碎片,罪魁祸首就是申尚,“这次算他走运,下回遇着他,我一定要咬穿他的喉咙,吸光他的血。”
秃子用力磨牙,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一天的修行照常进行,大家按时来到牧马谷,都不提檀羊的事,杨清音已经知道小秋的秘密,按照两人的赌约,她可以不当“都教”了,但她仍然像平时一样监督众人修行,“不让你们这群废物脱胎换骨,老娘面子上不好看啊。”
熟悉杨清音性格的人,都对这种不客气的说辞一笑置之,事实上,他们正体验友情的美好与可贵,就连杨清音也不例外,她已经习惯跟这群“废物”混在一起,为此连每天的懒觉都不睡了。
小秋本来不想提及申尚的事,也提醒过秃子不要乱说话。可秃子没能管住嘴巴,先是哀叹自己的镜子碎裂,希望有人能再送他一面,小青桃随口问了句原因,他立刻忍不住了,将“灵官”全家人通通诅咒了一遍,甚至不小心将表亲也算在内,杨清音被连累其中,好在没提名字,老娘并不在意。
这样一来。昨晚发生的事瞒不住了,小秋大致说了情况。
别人不知道灵官是谁,杨清音可是一清二楚,“申尚想利用檀羊闹事吗?让他找我,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说起檀羊,众人都不吱声了,小秋平静地说:“檀羊的事过去了,老祖峰知道那头羊是自己摔死的。至于申尚要度崩劫……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不用参与。”
“崩劫?申尚?”杨清音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一堆恶心的虫子在她面前爬来爬去,“他崩了八十多年,现在竟然想起来要度劫?”
其他人都不知道崩劫是什么,杨清音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关神跃等人恍然,这就跟他们从前的状态差不多,“原来咱们都在度崩劫啊。”
“切,凝丹弟子才叫崩劫。你们就是偷懒没自信。”杨清音说话总是不留情面,“我明白了,申尚这个小子想树立一个敌人。好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而这个敌人就是你。哈,我真鄙视他,选敌人都要选最弱的。”
“我也鄙视他。”秃子说,一只小鸟贴着草丛飞行,他立刻追了上去。
众人都看着小秋,“随他便,我不怕申准,更不怕他。”
对小秋的胆量大家从无怀疑,可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小青桃突然说:“干嘛不让申尚跟咱们一块修行?清音姐姐和小秋哥能让咱们重新开始修行,没准也能让申尚度过崩劫。”
“清音姐姐”四个字被小青桃专有的软糯嗓音说出来,杨清音也有点受不了,“你就不能跟别人一样叫我老娘吗?”
小青桃不好意思地笑了,轻声道:“一叫‘老娘’我就想起自己的亲娘,一想起……”
“停停,我知道你亲娘温柔美丽,比我强一百倍,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杨清音无奈地摇摇头,“申尚才不会跟咱们混在一块,他们申家的人骨子里都骄傲得很,他宁可把慕行秋杀死然后去思过,也不会接受普通弟子的帮助。”
“杀死?申尚想杀死小秋哥,这……老娘,你是在开玩笑吧?”关神跃在老祖峰待过,对看门小道士申尚有点印象,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做出残杀庞山弟子这种事。
杨清音没理关神跃,严肃地盯着小秋,“你说说,申尚是认真的吗?”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申尚多变,没有一副面孔像是真心实意,接触几次之后,小秋对他的了解反而更模糊了,“申尚像是在开玩笑。”
这本是小秋的真实判断,可是话一出口他就感到不准确,申尚说过的话、当时的神情一一闪现,“可我觉得他就算开玩笑也会下死手。”
杨清音指向小秋,“你总算看清了一点事实。没错,申尚就是这种人,长得像孩子,性格也像孩子,嘻嘻哈哈地讨人喜欢,可是偶尔发起脾气来也跟孩子一样不受控制,几十年前他差点杀死自己的一个妹妹……”
杨清音及时闭嘴,无论怎样,申杨两家关系密切,她不应该随意泄露申尚的丑闻,“那个……我只是听说而已,当时我还没出生呢。总之申尚这个家伙有点危险。”
“这种事只有让老祖峰上的高等道士们出面才能顺利解决。”辛幼陶开口了,用的是一种别无选择的正式语气,“小秋哥毕竟是凝丹弟子,宗师和首座不能坐视不管。老娘若是愿意传话的话,当然最好……”
杨清音的眉毛竖起来了,“你想让我上山告密?”
“这不叫告密,这只是……防患于未然。”辛幼陶不自觉地向小秋靠近,“你不喜欢我去做好了,西介国王室在老祖峰上还是有几个熟人的。”
小秋想起辛幼陶曾经提过的“叔祖”,可这位叔祖没能让自家王子留在养神峰,估计也管不了这种闲事。
“我自有办法应付。”小秋还是决定不要连累大家,“申尚性格多变,没准现在就已经放弃度劫了。”
众人还是紧锁眉头。但又想不出帮助小秋的办法,一时无话,杨清音突然两手重重地一拍,“咱们一起对付申尚。”
“一起?”周平捂着心口,“申尚……比咱们厉害多了吧?”
“他是吸气七重境界,距离餐霞只差一步。”杨清音倒也不隐瞒,“要说本事嘛,八十多年,该学的肯定都学会了,他是五行科混合师。精通五行之金、水两道法术,他有家传的虎君如意,最适合施放金法术。”
杨清音说一句,周平等人“啊”一声,心中惧意更盛,她的兴致却越来越高,“咱们这边呢,我是吸气三重,学的是火法术。慕行秋刚刚凝丹。还没选专精法术。关神跃,三天之内你得凝气成丹,这样咱们又多一个吸气一重……”
“我?三天?”关神跃的脸色立刻大变,他在五行科曾经尝试过三次。全都失败,对凝丹极为畏惧。
“当然。要不是还缺点东西,今晚就让你凝丹。必须成功!敢失败?哼哼,今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关神跃张口结舌。周平同情地拍拍他的后背。
“你们几个,”杨清音也没放过小青桃等人,“也都得出力。通关弟子并非不堪一击,见机出招,也能吓申尚一跳。”
众人全都期待望着小秋,希望他能说句话。
小秋仔细琢磨了杨清音的主意,突然觉得这是一次机会,“老娘说得对,咱们应该一块对付申尚。”
“这个……我们真帮不上多少忙……”周平苦着脸说。
小秋要的不是帮忙,兴奋地大声说:“申尚想利用我度过崩动,咱们也可以利用他解除心结啊。”
被送到致用所的弟子各有心结,或是缺少自信,或是胆怯畏难,在小秋和杨清音的带动下,他们几个的修行意志已经增强不少,可是要说与一名吸气七重的百余岁道士对抗,心里还是没底。
“咱们不是比修行。”小秋说,他得想办法激起大家的斗志,“打架这种事不只看谁的修行高、谁的力量大,如果只是比修行的话,天下的妖魔早就该自动投降,道士们也不用学各种各样的法术了。”
杨清音点点头,“有点道理,就算是斗法也讲究时机与技巧。申尚号称五行混合师,可最近几十年都没下过山,技巧肯定生疏,咱们人多势众,倒也有几分胜算。”
小秋和老娘越说越坚定,辛幼陶忍不住了,“可是我们几个没内丹,也不会法术,就这么……冲去用拳头打吗?申尚一记法术打过来,我们可挡不住,是要死人的!”
“用符箓。”小秋当然不会让伙伴们毫无防范地与一名道士过招。
辛幼陶立刻否决,“不行,大家都没有祭火神印,发挥不出符箓的威力。”
“我说的不是纸符,是像盾牌、盔甲那一类防护性的符箓,玄符军身上没有祭火神印吧?”
“必须出身贵族的人才有……玄符军的那些东西可挡不住道士的法术。”
“西介国肯定有更好的装备吧?”关神跃开始感兴趣了。
“有是有,可是很少,非常珍贵,轻易……”辛幼陶看着大家闪烁的目光,尤其是慕行秋坚定的神情,知道自己逃不过这次大出血了,咬牙道:“我给姐姐写信,可是不保证一定能弄到。”
“吸气七重的道士,又不是左流英那样的老怪物,用不着太好的符箓装备,只要能挡两三招法术就行。”杨清音原本只是一时性起,此刻却有了七八分胜算,“哈哈,太好了,早就手痒痒想揍谁一顿,申尚算是赶上了。”
“就算能挡住法术,我们拿什么进攻呢?拳头对申尚不起作用吧?”周平问,也有点心动了。
“我教你们念心咒语。”小秋已经想到主意,甚至还有更具野心的想法:没准能给念心科再增加几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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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手段
对致用所修行小团体的未来,辛幼陶越来越不看好。
当天的修行结束之后他单独留下来,借口与小秋商量怎么给姐姐写信,把秃子也给支走了,“去采几朵最好看的花来,我让姐姐给你买五面大镜子。”
秃子兴高采烈地飞走了,辛幼陶认真地说:“你把大家逼得太紧了,申尚既是申家长子,又是吸气七重的百岁道士,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咱们即使有符箓和咒语,照样毫无胜算。老娘就是那种爱闹事的性格,没想到连你也糊涂了。我敢保证,牧马谷这些人很快就会退却,甚至告密,我猜第一个就是周平,然后是小青桃,再后是关神跃和他的两个跟班,到最后只有我会站在你身边。”
“还有老娘。”小秋提醒道。
“她只会惹事生非,越帮越忙。”辛幼陶压低声音,跑到门口向外张望了几眼,“老娘是杨家之女,的确有实力与申尚抗衡,但是她那种性子成事有余败事不足,你可以利用她,却不能指望她。”
“利用她?老娘可不是那种能随便被利用的人,再说她被送到致用所,分明是与家族关系极差。”小秋摇摇头。
辛幼陶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明白家族的特性,家族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是重要的,他们会考验你、惩罚你,最终仍然会接纳你,只要你肯幡然悔悟。道统家族也不例外。老娘被发配到致用所,就是让她体验一下远离家族的痛苦,她早晚会回去,杨家也会高高兴兴地欢迎她。老娘是极有价值的一个人,你得抓住机会,等她重返家族的时候才会把你带上。”
小秋收起笑容,“我还记得你说过,王子不会向普通百姓挑战。更不会结交,申家甚至不屑于向我复仇,他们只是要将我留给申庚。”
辛幼陶脸红了,因为他的预言都不准确,他这个西介国王子最终还是跟一群“废物”混在了一起,申准也没有放过野林镇的少年,差点令慕行秋和沈昊入魔。
“那只是一般的规律,不是每一次都准确。”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你说得非常正确。所以我哪来的机会跟老娘结交?她只是在玩,玩腻了就会退出。”
辛幼陶提笔写信。过了一会才说:“看来你是真不明白,给你一个明白的提醒:你若是想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最好想办法与杨清音结凡缘,凭借她的身份地位,能给你带来许多帮助,其中一些帮助是西介国有钱也买不到的。反正凡缘是要斩断的,不影响你跟秦凌霜的感情。”
杨清音的凡缘早就被许给申家的人,可这是她的**,小秋不会向外人透露。而且他很厌恶辛幼陶的这个“提醒”,于是说:“这也是王室解决问题的手段吗?”
“当然。”辛幼陶放下毛笔,瞪大双眼,好像小秋的问题非常幼稚。“即使是圣皇本人,婚姻也是保证地位、解决问题的最重要手段,我姐姐五岁的时候就被许配给圣符皇室的一位王子,她不太满意。这几年正想方设法解除婚约,希望能嫁给皇太子的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未来有可能继承皇位。”
“你呢。也要走这条路?”
“我先要凝气成丹,最好能达到餐霞境界,然后去皇京龙宾会学习符箓。姐姐正在替我争取一门亲事,以后我要娶一位大符箓师的女儿,她今年应该……五六岁,中间也可能有变化,总之我要娶的人对提升我在龙宾会的地位同样大有帮助。”
小秋真的吃惊了,倒不是王室利用婚姻达成目的,而是辛幼陶那无所谓的语气,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杨清音倒是有有一点反抗情绪,可也仅此而已,再蛮横的老娘面对无可避免的命运,也只是对着一名不算太熟的少年落泪而已。
“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和姐姐是王室嫡系,可以慢慢选择慢慢经营,而你就只能凭借运气,一位道门之女暂时沦落致用所,这就是你的运气、你的机会,若不紧紧抓住,你会悔恨终生。”辛幼陶越说越严肃,“跟老娘结凡缘,近可以解决申尚的威胁,远则有助于修行,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不会这么做。”小秋也严肃起来,“因为我不觉得野林镇的慕行为比庞山道门家族差在哪,我要走自己的路,讨好老娘就是承认自己地位卑位,又给自己制造了心结,就像你重新加持祭火神印。”
“哈哈,你呀还是太不成熟……”辛幼陶攥笔沾墨,继续写信,几行字之后抬头说:“就咱们两个人,你跟我说句实话,如果老娘喜欢你呢,你怎么办?要不要抓住机会?”
“写你的信。”小秋生硬地说。
辛幼陶嘿嘿笑了两声,辛幼陶正要发表长篇大论,秃子飞回来了,嘴里咬着几朵花,三缕头发也分别握着几朵,他的确非常认真地采花,红白蓝黄各色皆有,都是牧马谷特产的艳丽野花。他将花放在桌面上,低头看辛幼陶写的信。
“你没写镜子的事,别以为我不认字,在学堂的时候,秦先生总夸我聪明。”
“还没写完。”辛幼陶拿起笔,刷刷写下几行字,“这回满意了吧,西介城最好的铜镜五面。”
“满意满意。”秃子眉开眼笑,将几朵花放推在信纸边上,“你再写几句,就说庞山头颅慕松玄向公主殿下敬献仙谷名花……七朵,祝愿公主青春永葆、芳龄永继。小秋哥,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词比较合适?”
小秋惊讶地说:“我连你说的这些词都想不出来,牧马谷什么时候成仙谷了?”
“人家可是公主……”秃子冲小秋挤眉弄眼,示意他多说好话。
辛幼陶笑着摇摇头,将秃子说的话写在纸上,心想自己过后还得再写一封信好好解释一下“庞山头颅”的来历。
辛幼陶告辞,在山谷入口他说:“现在的情形跟当初的镜湖村馆舍正好相反:从前你们当成游戏,申庚来真的;现在咱们认真对待,申尚却只当游戏。最后有决定权的总是申家人。打架是打不过的,你必须从老娘身上想办法。”
辛幼陶大步向谷外走去,十几步之后回头大声说:“我当你是朋友才说这些,好自为之。”
在西介国王子眼中,整个世界就是一座以身份地位为台阶的高山,向上攀登的时候总是要遭遇数不尽的阴谋诡计。
很多时候他是正确的,小秋承认这一点,甚至有点感谢辛幼陶的提醒,可王子的提醒从来都不简单,背后总是藏着几句没说出来的话,小秋很明白,王子真正的希望是庞山弟子慕行秋能跟自己一块回西介城、一块去皇京。
小秋回身望去,秃子的头颅正与马群玩耍,牧马谷郁郁葱葱,与谷外的荒凉截然相反。小秋心无动摇,他要继续走在修行的道路上,有朝一日替二良报仇,查明野林镇居民失踪的秘密。
这名十六岁的少年有着远远超出年龄的豁达,他对大千世界见识得还很少,可一半因为幸运,一半因为擅长观察,他目睹了这个世界最为古怪的一部分:贵为王子公主、尊为道门子弟,跟边疆小镇的穷苦人一样,承担着外人所不了解的重担。
他对修行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对逆天之术也有一点领悟,他现在最渴望的是有一个人能告诉他这些想法与领悟是否正确。
就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小秋突然无比怀念芳芳,哪怕只是书本里的死板记载,她也能给他一点解释。
给马群加完夜料,小秋回到房间里静坐,几次想要进入存想状态都没有成功。
立在桌面上的秃子在小秋练功时极少开口打扰,这时说:“小秋哥,你有心事?”
“嗯?”
“你在想芳芳。”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咱们在河边一块吃饭的时候我就想,小秋哥和芳芳真是天生一对,芳芳总是偷偷地看你,好像少一眼你就会消失似的,她以为别人没注意,其实我偷偷看她来着。”
秃子的时间概念不强,说起河边吃饭就像是昨天的场景,其实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可越来越会说话啦你偷看芳芳干嘛?”
“想看她的豁牙啊。”秃子露出自己的牙齿,“就我们两个是豁牙,可惜她现在不是了。”
“芳芳。”小秋叹了口气,上老祖峰没见着芳芳是前天的事情,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却感到遗憾,反应之慢,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芳芳。”秃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小秋哥,你说公主真会送我最好的镜子吗?”
小秋没有回答,因为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秃子的嘴里居然在往外冒烟,只是一缕,若非两人离得近,还真不容易看到。
秃子自己也看到了,向上跳起几尺又落回来,“天呐,我着火了,小秋哥,快给我浇水。”
小秋知道这绝不是燃烧,正想开口询问,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秃子的头颅里传出来,“小秋,是你吗?我正有事想跟你说。”
居然是芳芳的声音,小秋更加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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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芳芳的摘抄
秃子在冒烟、芳芳在说话,小秋不知道该对哪件事更先感到惊奇,直到芳芳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才感叹出声:“秃子变成传音香炉啦。”
“秃子?你在用秃子跟我说话吗?”
“是啊。”小秋笑出声来,“秃子看起来……真是古怪,好像在用你的声音说话。”
秃子眼珠转来转去,“哪来的声音?我的声音没变啊。”
芳芳“扑哧”一声笑,秃子确定是从头颅内部传出来,吓得蹦起来差点撞在房梁上,直嚷嚷鬼上身,让小秋快救他。
小秋伸手拽住一缕头发将秃子拉下来,“你老老实实地别说话,芳芳待会就走。”秃子听话地点点头,紧紧闭嘴,青烟从鼻孔缓缓冒出。
小秋心中有疑惑:“杨宝贞说申准将秃子炼成了法器,没说是哪一种,原来是传音香炉。可申准的印记还没去除,我叫的是芳芳这个名字,他为什么会生效呢?”
秃子第一次听说自己成为法器的事,张嘴想问个清楚,一股烟冒出来,急忙闭上嘴。
芳芳也不知道原因,只能猜测,“将具有生魂之物炼成法器是道门大忌,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后果,申准炼的法器你本应该用不了……待会我要从书里好好查一查。”
秃子连连点头,他还不明白成为法器的危险,最初的惊讶过后,反而觉得很好玩,甚至张嘴想要邀功,小秋让他闭嘴,问芳芳,“你刚才说找我有事?”
“我在禁秘塔里抄了一些东西给你,是关于逆天之术和念心科的内容。如果杨清音回老祖峰的话,让她找下我,将册子捎给你。”
“你修行那么忙,还在抄书?”
“又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修行。我喜欢在琅環福地闲逛。抄书只是顺便。看门道士申尚选你当敌人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申尚也找过我和沈昊,说了许多关于父亲和责任的话。最后说我们两个激不起他的仇恨,不配当他的敌人,他还是得找其他人,我猜就是你了。”
“申尚是个怪人。以前还觉得他挺好……他是不是也要入魔了?”
“就因为他显得怪,所以才不像入魔,魔念都是隐藏极深的,不到最后一刻是显示不出来的,要不是因为你,申准可能现在还不会被发现呢。”
小秋撇撇嘴,他可没因此得到多少感谢。反而持续不断地惹来麻烦,“申尚是找过我一次……”
秃子头颅里冒出的烟越来越多,不只是鼻孔,连耳朵也开始喷出一团团的烟圈。忍不住大叫:“太热啦,跟火烧一样。”
“不能再说了,念心科就你一个人,你自己要努力……万事小心,再见。”
“再见。”小秋隐约觉得芳芳似乎有话还没说,可是交谈已经结束。
秃子蹦蹦跳跳地飞到门口,一头扎进水缸里,哧的一声响,冒出大量白汽。
接下来三天平静无事,申尚没来找麻烦,辛幼陶关于背叛的预言也没有实现,关神跃等人虽然最初表现得非常勉强和恐惧,可是慢慢地坚定了信心,就连周平也说:“申尚欺人太甚,总不能让小秋哥一个人对付他。”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关神跃离开老祖峰之后第一次尝试凝气成丹。
杨清音说到做到,第三天晚上将关神跃带到牧马谷,要求他以逆天之术的法门再做尝试,她与小秋充当外围护持者。
关神跃也得到了十粒百润丹,这让他激动不已,因为他在老祖峰时表现不佳,得不到五行科的信任,因此三次尝试凝丹都没有得到过太多辅助丹药,“我、我怕浪费。”
“那就给我凝丹成功,否则——”杨清音晃了晃拳头。
牧马谷里没有外人,小秋和杨清音只需盯住那群锦尾马就行,吸取上次的教训,两人还是多绕了几圈,防止有人捣乱。
二更过去,两人池塘边汇合,秃子自告奋勇在远处监视马群的动向。
“十粒百润丹啊,关神跃要是凝不成内丹,我非打得他魂魄出窍不可。”杨清音恨恨地说,看样子对这件事真的非常在意。
“这回又是哪个亲戚送给你的?”
“修行的人一会斩这个情,一会断那个欲,没几个有好心,这些丹药是……是我偷来的。”
“偷来的?”小秋吃了一惊,很快叹息一声,“也就你敢偷药,被发现了也不怕。”
“那是,老娘已经到致用所了,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咦,你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我吗?”
“在别人听来,我肯定是在羡慕你。”
杨清音大笑,想起关神跃还在凝丹,急忙压低声音,“除了羡慕我,你是不是还有点别的想法啊?”
杨清音歪着头,脸上似笑非笑,小秋想起辛幼陶的提醒,脸腾地红了,他才十六岁,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没有没有,你弄错了。”
杨清音脸色一寒,“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传播谣言,说老娘喜欢你?”
“是有人这么说。”小秋反而不觉紧张了,坦然地看着对面的杨清音。
“都有谁?”杨清音越发严厉。
“反正是谣言,管他有谁。”
杨清音扭头望着池塘水面,“肯定是周平和辛幼陶,两个小王八蛋……你呢,喜欢我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别的想法。”小秋马上说道,为了增强语气,甚至挺直了身体。
杨清音笑了,抬手在小秋肩上拍了两下,“不错不错,你虽然年纪小、脾气差、修行低,但还算是一个老实人。给你,秦凌霜托我转送的信,厚厚一封,她哪来那么话啊?”
小秋两天前拜托杨清音取册子。没想到她拿来之后居然还要考验自己,“这不是信,是逆天之术和念心科的一些东西,芳芳替我摘抄的。”
“哦。”杨清音显得很失望。“这有什么可摘抄的。要不了多久你就住在禁秘塔了,成堆的书。一辈子也看不完。”
“越早开始越好。”小秋将册子收在怀中,轻轻拍了两下,心情大好,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杨清音哼了一声。“瞧你高兴的,难道我比不上秦凌霜?老娘是比她丑,还是不如她聪明?”
“反正你也没有有别的想法,在乎这个干嘛?”
杨清音打量了小秋两眼,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那是,我怎么会看得上你?你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自以为是,不会说话,只会胡乱修行。”
“你才比我大三岁而已。”小秋突然生出一股好奇,那种对最好的同性朋友才有的好奇。“你喜欢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人中龙凤、道统奇才,个子要比我高,模样嘛,不要太英俊,但也不能太丑……”
“你说道统奇才,我想起左流英,可你又说不要太英俊,那他不符合条件了。”
“哈哈,你居然想到那个老怪物?他会一脚把我从老祖峰踢到南海。”
两人同时笑出声,杨清音甚至暂时忘掉了自己并没有选择意中的人自由,这一刻,小秋觉得有什么隔阂的东西消散了。
砰!
小秋的屋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震得整个牧马谷回响不绝,马群立刻向远处逃跑,秃子飞回来,发现小秋哥和老娘已经跑到房间门口。
关神跃推门出来,头发乱蓬蓬的,道袍破碎不堪,眼珠发红,神情茫然,像是刚刚从大灾难中逃生的幸存者。
“关神跃?”小秋疑惑地叫道,凝气成丹法门众多,他了解得还不够充分,不知道这样的巨响是否正常。
“说句话。”杨清音命令道,她从前练的是顺天之法,对逆天之术耳闻得多,亲身经历得少,也不明白巨响的含义。
关神跃呆呆地望着两人,没有开口。
秃子飞过来,绕着关神跃飞了一圈,惊讶地嚷嚷,“刚才是你叫出来的?好大的嗓门啊!”突然自己也大叫一声,发现远没有对方响亮,失望地摇摇头。
关神跃终于被这一声惊醒过来,在小腹轻轻摩挲了两下,傻笑道:“我凝丹成功了,这回我没忍,大叫了一声,竟然……成功了。”
“哈,还是老娘厉害!”杨清音将功劳全算在自己头上,一掌击在关神跃肩上,不小心用上了法力,刚刚凝丹的关神跃倒飞进屋,爬起来慌忙拍灭衣服上的火星。
两人兴奋地告辞,连夜回致用所通知其他伙伴。
小秋同样兴奋,睡不着觉,于是练了一遍梅心拳,点起蜡烛,开始阅读芳芳送来的册子。
芳芳显然花了不少心思收集资料,将逆天之术与念心科的记载分条写下,有时还会加上注解,整本册子至少有十几万字。
虽然这些都是半公开的内容,老祖峰弟子只要花时间就能查到,小秋还是很感动,看得津津有味,一根蜡烛熄灭又点了一根。凌晨时分,他看几句特别的文字,芳芳特意在边上加注两个极小的字:细看。
这是一段关于锻骨拳的记载,看完之后小秋明白了,这是芳芳替他找来应对申尚的法门。
小秋当初在祖师塔中看到念心科二十九传人演练的锻骨拳各不相同,他很自然地挑选女祖的打法,没想到其他二十八人的锻骨拳也并非无用:数套不同的锻骨拳可以结束起来,发挥超常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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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结个凡缘
九大道统对念心科的评价向来不高,提到锻骨拳时自然也不例外。芳芳摘抄的那部分文字来自于一部万余年前的著作,主旨是讲在道门之内炼体的重要性,顺便提到了锻骨拳的历史。
锻骨拳源远流长,早在初代三祖时期就有这套拳法,当时凝丹的道士还很少,为了与魔族战斗,炼体、咒语、符箓这三项不特别依赖于内丹的技能就变得重要,符箓后来分化出去,由龙宾会发扬光大,咒语曾经兴盛过一段时间,逐渐被九大道统弃用,落下不好的名声,炼体这一项则经过重大改造,只留下极少一部分拳法,成为正式修行之前的基本功。
早期妖魔大都身材巨大,刚刚接触到道术奥秘的人类最先想到的克敌手段自然也是增强体质与力量,炼体法门当时非常多,没有内丹也能修炼,因此流传广泛。由于拥有道根的人练拳见效更快更好,一些拳法甚至成为挑选道统弟子的重要手段。
人类的体质天生弱于妖魔,经过炼体之后也很难与强大的敌人相抗衡,于是早期的祖师们发明了一套合力的法门,少则数人,多则上千人,可组成拳阵,合众人之力于一体,终于能与妖魔一战。
拳阵虽然对参与者要求不高,想做到融合这一步却不容易,等到凝丹道士越来越多,五行法术渐渐昌盛,拳阵的威力就显得过于弱小,反而耽误正常修行,于是被九大道统刀削斧砍,最后只剩下一套毫无威力纯粹炼体的锻骨拳。
道门十八科当中只有念心科保留了大量炼体拳法,该书虽然认为炼体非常重要,但是对念心科此举非常不屑。认为这也是念心科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锻骨拳是诸多古拳法的一部分,共用十几个套路,各有特点,组合拳阵之后可以极大的增强力量。甚至还能抵抗一些法术。
书中没有记载具体的拳谱。只是说锻骨拳阵威力属于中等,跟强大的法术无法比拟。真正让芳芳感兴趣并重点拎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锻骨拳阵三人可结,五人、七人以至十九人皆可,若诸人皆有道根且通七窍,或可与餐霞一重道士较上下。
芳芳先写下这句话。然后才详细解释出处,小秋仔细读了几遍,心中颇多疑惑:炼体拳法既然无害,为何绝大部分遭到遗弃,连拳谱都没留下?虽说拳阵不如法术,但是道统之内修行停滞不前者比比皆是,为何不让他们专门炼体?
书中没有解释。芳芳也未找到答案,小秋只能自己猜测,修行之路颇为艰辛,若有退路可选。只怕度不过崩劫的人会更多,就像大良,听说庞山还有致用所之后,立刻对修行兴趣大减。
即使这样小秋仍觉得浪费,他现在是念心科唯一弟子,不仅要学幻术类咒语,似乎也有责任重振炼体之术。
小秋合上册子,从喉咙到腹部之间充满了暖意,抬头向外望去,发现已是清晨,秃子正在门飞来飞去,追逐早起的昆虫。
昨晚刚刚凝丹的关神跃没有偷懒,仍然第一个来到牧马谷,看他的样子,像是凭着一对招风耳飞过来的,脚步轻松得几乎足不沾地,笑容因为维持得太久,已经固化为面具似的怪脸。
“小秋哥,昨天没来及说,我必须感谢你,要不是有你,我连修行的心思都放弃了,更不用说凝气成丹,我……我……”
看着一名身材健壮的男人热泪盈眶,小秋很是尴尬,“老娘才是你最该感谢的人,瞧,她来了。”
关神跃急忙擦去尚未流出来的眼泪,转身望向山谷入口,整个人似乎又高了几寸,脸上的神情更怪了,像是正在炫耀长尾的锦尾马。
杨清音打着哈欠走近,“够了,别再跟我讲你小时候的故事,老娘听够了。”
关神跃嘿嘿而笑,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周平等人陆续赶到,再一次恭喜关神跃,然后照常修行,信心都比往日倍增。在他们看来,慕行秋能够凝气成丹并不算太大的意外,毕竟他在养神峰的时候就一路领先,而且从未放弃修行,不存在跟他们一样的心结,关神跃才是大家的同类人,虽然在老祖峰待过,对修行的畏惧心理却是一样的,他能成功,意味着其他人也能成功。
有些人的信心甚至有点过头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一块吃饭,只有杨清音心情颇佳,带着秃子一块去附近的池塘玩抛头颅的游戏,杨清音施展法术不停地在池塘上方飞来飞去,既抛且接,和秃子都觉得这个单调的游戏十分有趣。
周平和辛幼陶向小秋道歉,保证今后再也不乱传谣言,他们昨天晚上被老娘训了一顿,已经知道杨清音与慕行秋没有特别感情了。
“我可没说过任何人的名字。”小秋为自己辩解道。
周平垂头丧气,“我们知道,小秋哥,老娘聪明得很,几句话就把我和辛幼陶诈出来了。”
辛幼陶脸色通红,他一直以计谋百出而自豪,尤其是在致用所这种小孩子扎堆的地方,没想到看似鲁莽的杨清音,诈取别人的实话居然娴熟得很。
“不只聪明,还很美。”
说话的人是关神跃,他捧着饭碗,一直没怎么吃,周平担忧地看着他,“你、你不是凝丹有误,入魔了吧?”
小青桃嘻嘻一笑,“他入魔了,入的是情魔。”
关神跃放下饭碗,大步向门外走去。
小秋惊诧地问:“干嘛去?”
关神跃转身,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神情却很少这么严肃,连声音都变得低沉许多,“既然老娘跟你没什么……我去结个凡缘。”
关神跃走出房间,周平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间同时跳起来。争先恐后地跑出去,向池塘那边遥望。
关神跃远远地跟杨清音打招呼,杨清音停止抛头颅,回了一句。然后两人面朝池塘背对众人说话。秃子想停在两人中间,被关神跃推开。只好绕着池塘飞行。
“老娘居然没生气。”辛幼陶大吃一惊,在他的想象中,关神跃只要一开口就会惹来一团大火球。
“瞧,关神跃好像在笑。”周平眼珠转了转。“谁能偷听两句?”
这些人都已开过耳窍,真想偷听池塘边的谈话轻而易举,可是没人敢动用超常耳力,万一被老娘发现,真会惹来一顿狠揍。
关神跃不仅在笑,而且笑得非常开心,身子发颤。他旁边的杨清音则镇定自若,却一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这、这……关神跃要走运啦,慕行秋,那你……”辛幼陶揉了揉眼睛。好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
“那我就祝福他们。”小秋接口道,打断辛幼陶可能出口的胡说八道。
只有小青桃的判断与别人不同,坚定地摇摇头,“不对,肯定不对,关神跃根本就什么都没说,他去打招呼,感谢老娘的帮助,骗咱们佩服他呢。”
小青桃的猜测听上去最合理,大家都点头称是,小秋也赞同,“看不出关神跃还有这种手段。”
“要不要去揭穿?”周平问,见众人目光鄙夷,急忙道:“看在他刚凝丹的面子上,就让他高兴一次吧。”
关神跃转身往回走,脚步依然轻松,脸上笑容不变,来到众人近前,周平刚想开口讥讽,关神跃扑通倒在小秋怀里,颤声道:“快救我!”
众人慌忙将关神跃抬进屋内,放在床上,七嘴八舌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青桃,老娘找你,你先出去吧。”关神跃躺在床上,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只剩下汗珠和惊惧。
小青桃哼了一声,走出房间。
“天呐,我是入魔了吗?居然敢对老娘做出这种事?”关神路好像大楚初醒,仍对恶梦中的景象惊骇不已。
“你真说要跟老娘结凡缘?”
“说了。”
“她怎么回答的?不,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冲我笑了,然后打了我一拳。”
“那不是挺好,说明她不是太讨厌你。”
“不是,老娘说她对我施放的是‘三日烬’,限我三天之内公开向申尚挑战并打败他,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三日烬就会把我下面的东西炸掉,从此再也不起凡缘的心事。”
小秋等人先是一愣,随后笑成一团,辛幼陶按着肚子,“哈哈,老娘这是帮你,这样一来你可就少了好几个道劫。”
关神跃哭丧着脸,“我是个笨蛋,老娘给了我十枚百润丹,我还以为……我真是个笨蛋,你们去帮我求个情吧,我刚刚凝丹成功,不想下面少东西,更不想死在申尚手里。”
众人陆续止住笑声,都看着小秋,只有他能在、敢在杨清音面前说话。
小秋本来想等到下午修行结束之后才提起这件事的,现在却是不错的机会,他说:“我没法替你求情,老娘的决定老祖峰都扭转不了,何况是我?不过我有办法打败申尚。”
周平左右看了看,代表大家说出实话:“我们愿意帮你,小秋哥,也愿意用符箓,可是咒语……我们不想学。”
“不用咒语,用锻骨拳。”
关神跃从床上坐起来,他只是心里害怕,并没有真受伤,“锻骨拳?怕是没用吧?”
“有用,不过——”小秋停顿片刻,加重语气说:“你们得帮我重返养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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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挑战
绝大部炼体拳法都已失传,小秋倒是曾经亲眼见过念心科二十九位传人演练多套锻骨拳,可他只记住一套,想要学全,必须重新进入养神峰祖师塔。
关神跃暂时忘掉自己的倒霉事,说:“不可能吧,想进入养神峰必须有餐霞以上的道士领路,咱们找谁帮忙?老娘……”
杨清音正好走进来,恶狠狠地说:“老娘三天后找人帮你清理伤口。”
关神跃立刻倒在床上,一半是假装,一半是真害怕,他现在一听到老娘的声音就感到腿软。
小秋向大家详细介绍了拳阵与锻骨拳的记载,“拳阵威力最大的时候甚至能抵抗餐霞一重的道士,足够对付申尚了,大家都练过锻骨拳,有扎实的基础,学新拳应该很快。”
这些知识过于冷僻,连杨清音都没听说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第一,拳阵威力最大时应该需要十九人吧,咱们这才八个人加一颗脑袋,能有多大威力?第二,修行并不容易,你和关神跃豁通三田早就达到凝丹要求,只差最后一步,其他人离凝丹却还差着一大截,弄几套拳法出来会占用不少时间,他们的进展就更慢了。”
杨清音随口说出的两条也正是九大道统当初放弃炼体的最重要原因,拳阵需要的人太多并且会耽误修行。
小秋也想过这两个问题,“申尚是吸气七重,离餐霞一重看上去接近,其实差距巨大,我想用不着十九个人组阵就能打过他。至于时间,既然大家有害怕和担忧的时间,不如就用来练拳。”
除了杨清音,其他人的脸都有点红,致用所弟子十之**都存有畏难情绪。或是怕修行艰辛,或是怕度劫危险,还有小青桃这样害怕所有庞山道士的人,就连关神跃也心存疑惧,就怕自己总想大喊一声的冲动是入魔迹象。
杨清音满意地踱了两步,像巡视士兵的将军,“我今晚就去找人,看看谁能带慕行秋进养神峰祖师塔,顺便向申尚下战书,他不是想度崩劫吗?给他一次机会。”杨清音风风火火地冲出房间。一会工夫就没影了。
“这么早下战书?就算顺利进入养神峰拿回拳谱,练拳也需要一段时间吧?”老娘一走,周平敢于说出真实的反对意见了。
“咱们……真要跟老祖峰道士打架啊?”辛幼陶脸色微变,“那也用不着主动去挑战吧,先找人说和一下,同时练拳,等一切准备好……”
“心存胆怯,只会越等越害怕,永远也准备不好。”小秋也觉得杨清音太急躁了。但还是站在她这一边,而且他想趁机跟伙伴们说几句实话。
“咱们从前都是普通人,突然被庞山收为弟子,总觉得自己比不上道门子弟。这是大部分心结的根源。同样是十来岁的孩子,同样进入养神峰,同样的都教,同样的修行法门。为什么申家、杨家的小孩总能顺利进入老祖峰,普通子弟却大批失败,来到致用所?差的就是这一点自信。”
“不只是这样吧。我听说道门子弟在娘胎里就有灵气浸润,比普通弟子强一些……也是应该的。”周平不太确信地说。
小秋笑了,“从前我也是这么以为,可你们瞧,道门子弟里有申已这样一帆风顺的人,也有申尚这样半途而废的人,还有老娘这样……古怪的人,各有各的品性,跟咱们有多大区别呢?”
没人反驳,小秋继续道:“我不强迫任何人,顺天之法和逆天之术的前提都是自愿。申尚选我当敌人,跟你们也没有直接关系。我只想说,眼下这就是一次选择,你可以退出修行,可以按自己的想法修顺天之法,也可以跟我一起……证明一点什么,起码证明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咱们不认输。”
众人沉默,辛幼陶居然第一个开口,“我不认输。”于是伙伴一个接一个说出同样的话,有人坚定,有人犹豫,但没有人退出。
杨清音到老祖峰,首先向申尚挑战,让她意外的是,申尚居然深施一礼,感谢表妹的鼓励与帮助,说他很乐意接受挑战。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她恼火了,老祖峰餐霞以上的道士没一个愿意带人去养神峰,理由全都一样:这不合规矩,一入养神峰三年不出谷,既已出谷就不能随意再进去。
“申尚跟从前有点不一样。”杨清音回来之后略显困惑,“也会装腔作势了,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不少。”
“他本来就是一百多岁的道士。”关神跃惊恐地插话,不自觉地夹加双腿,说不清对谁的畏惧更多一些。
几天之后,申尚亲自到访了。
这天正好是幼魔应该现身的日子,杨清音不会放过看热闹,其他人修行之后也不肯走,关于慕行秋产生“真幻”的说法流传已久,大家都想亲眼目睹。
“别人看不见,没准我们能呢,这种事情既然连宗师都解释不了,那就什么可能都有。”这是他们的理由。
小秋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幼魔今晚绝不会现身。
果不其然,二更天已过大半,所有人跟着小秋学习女祖锻骨拳,汗流汗流浃背,还是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周平等人在休息的时候,在小秋周围摸来摸去,将这当成了一种游戏。
申尚就是这时候从西北方飞来的,落地之后向所有人施以道统之礼,“太好了,我的敌人都在这里,一共是……八个人,唉,我还以为会更多一点。呶,这是我找来的帮手。”
一个申尚就已经让致用所八人感到难以应付,谁也没想他竟然还找来一个帮手。关神跃认识这个人,而且还很熟,“田、田阡陌,你怎么……”
田阡陌是五行科凝丹道士,与关神跃相识多年,周平等人曾经凑钱请他下山收拾新来的慕行秋,结果田阡陌惨败而归,很长时间没再传出消息。
田阡陌又高又瘦。站在申尚身边就像是看护小孩的大人,“咳嗯,申尚道友也是五行科弟子,我当然要讲同科之谊,关神跃,你忘了自己是哪边的人了?”
杨清音站在众人最前面,叉腰说道:“关神跃早被五行科踢到致用所了,亏你还好意思套近乎。”
关神跃羞愧地低下头,没能留在五行科是他最大的心病。
才几天的时间,申尚的确发生不小变化。身材、样貌仍然是十几岁的少年,声音和举止却完全是一名老成的道士,向关神跃说:“修行路上无私情,勇往直前者留,止步不前者去,就连我也不能例外,绝不是五行科对关道友存有看法。”
“我明白,来致用所是我自己不够坚定,我从来……没埋怨过任何人。”
“嗯。我听说首座正打算将关道友召回五行科……”
“喂,你在使离间计吗?这可不是庞山五行科的本事。”杨清音打断申尚,关神跃没吱声,头却垂得更低了。
“没错。我是来应战,不是传递消息的。”申尚笑着说,“慕行秋道友,看来咱们这一架不打不行了。”
“是你想要度崩劫。”小秋仔细观察。越来越对申尚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兴趣。
“你说得没错。”申尚晃了晃手指,“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责任、成熟、度劫和虚伪、自私、残忍等等都是连在一起的。像花生一样,你想拽出一粒,结果一串都出来的。呵呵,所以别怪我现在说话拐弯抹角。”
“少说废话,你想今天就斗法吗?老娘准备好了。”杨清音上前一步。
申尚笑了笑,转向小秋,“听说你想进养神峰,很遗憾我帮不上忙。我今天一是来应战,二是要告诉你一声,我最近感觉不错,越来越想重回修行之路了,这都要感谢你。只有你,慕行秋道友,不仅令我父亲入魔,身上还有许多不解之谜,能激起我的怒意。如今这股怒意已经差不多了,可你的力量实在太弱,找的帮手……也不够理想,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由你定个时间咱们斗法,最多两个月,太久的话我没准又失去兴趣了。”
“不用两个月,就是现在。”杨清音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又向前迈出一步,离申尚只有不到十步远,对于斗法已经显得过近,“八十多年,我倒想知道你还剩下几分法力?”
申尚后退两步,笑着说:“咱们还是算了吧,万一把你打伤,舅舅非打死我不可。”
杨清音正想继续逼申尚出手,小秋抢上前,说:“好,那就两个月。”
辛幼陶凑上来小声说:“两个月太短,多要点时间。”
申尚却不给对方改主意的机会,“今天是三月初八,五月初八牧马谷斗法,五行科两名弟子对致用所八大高手,哈哈。”
“不要脸!”杨清音怒斥,谁都知道老祖峰道士的实力比致用所弟子强了不是一点半点,申尚以强压弱,还找来帮手,居然说得自己很吃亏似的。
“等我修行有成再要脸不迟……”
申尚话未说完,脚边草丛里猛地蹿出一颗头颅,顺着他的身子飞速往上爬行,逮哪咬哪,口口见血。
秃子隐藏很久了,将自己在野林镇多年练成的偷袭本事全用上,他没有法力,妖魔之气也被戒律科牢牢封住,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行踪。
申尚大吃一惊,抓住头颅用力抛出,随后大笑,也不处理伤口,取出虎君如意,带着田阡陌一块向西北老祖峰飞去,在空中大声道:“好凶的头颅,九个!致用所九大高手,两个月后再见,哈哈。”
杨清音高高跃起,将秃子带回地面,秃子仍然用力向前飞,上下牙齿碰得咯咯直响,怒气冲冲地大叫:“让我咬他。”
杨清音伸直胳膊拎着头颅,对关神跃等人说:“瞧见没,你们得有这股劲儿才行,唉,可惜太早暴露实力了,等两个月就好了。”
小青桃一直没敢吱声,这时说:“小秋哥,你真要两个月之后就跟申尚斗法啊。”
“嗯。”小秋重重地应了一声,“明天我就去养神峰,两个月,足够咱们练成锻骨拳阵了。”
众人大惑,小青桃眼睛一亮,“小秋哥,你想到办法进养神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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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向都教求助
潘三爷今年五十七岁,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玄符军老兵,丰富到早已厌倦战争,只盼着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因此非常满意公主的安排,甘心在庞山仙人集当一名悠闲的传信人。
但他仍然保留着许多士兵的习惯,比如善于观察,对那些可能具有危险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并且过目不望,因此少年稍做描述,他就知道说的是谁,“没错,她每个月至少来一次,通常是月底几天,傍晚时分住店,次日凌晨离开,不见外人,也不与店里的客人来往。”
“咦,你对这个女人好像很感兴趣啊,你不是说她长得很丑吗?”辛幼陶蜷在椅子上,目光没有瞧向老兵,而是盯着桌面上的一尊小雕像。
潘三爷早已习惯贵族的轻蔑态度,王子的表现算是非常和蔼了,所以他笑了笑,将屋子里的两年少年打量了几眼,觉得他们的年纪足够大了,可以谈一些敏感话题,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上过战场,亲眼目睹同村伙伴被妖魔咬成两截了。
“那个女人长得虽然一般,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走路时屁股扭得……呵呵,一看就是假扮的老妇人,而且法力高强,我自然要多观察一下。”
“你能看出她法力高强?”辛幼陶看了老兵一眼,显然不太相信。
“我见过妖魔,也见道士,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辛幼陶撇撇嘴,不再关心老兵的想法,小秋却很好奇,“道士们变幻形体容貌,你也能认出来?”
“嗯。”潘三爷笑着点点头,“其实也不是特别难。道士也好,妖魔也罢,变幻出来的形象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肯定没有任何破绽,但他们会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就好像”老兵看了一眼王子才继续说下去,“就好像达官贵人微服私访,装扮、举止,一切都没问题,可他毕竟是大人物,总会对一些最常见不过的事情表现出‘哦,原来如此’的表情,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周围仔细观察的人,马上就会知道这人与众不同。”
小秋深以然地笑出声,他一下子想起辛幼陶想要拉拢自己时的种种笨拙表现。
辛幼陶皱起眉头,“你还是没说出来道士有什么特殊气质。”
“那就是一种感觉,说不清。”潘三爷简短地回答,他并没有撒谎,他是士兵,只要能迅速做出判断就行,从来没必要将一切感想都清晰地表达出来。
辛幼陶当然不会缠着一名老兵追问。对慕行秋说:“你真觉得她能帮你吗?”
“嗯,只有她,庞山的道士都不行。”
为了重进养神峰,小秋必须找一位餐霞以上的道士帮忙。他首先想到的是林飒,可林都教正在养伤,而且一直反对小秋进念心科,第二个备选者是左流英。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否决,禁秘科首座不是能做交易的人,他指定慕行秋充当研究工具。却不会在此之外提供任何帮助。
于是小秋向伙伴们说出孙玉露的名字,乱荆山道统去年借调来的灯烛科都教。
伙伴们先是惊讶,很快就七嘴八舌地提供信息,杨清音说:“我知道这个人,她还在养神峰没走,是留在庞山时间最长的借调都教。”
“听说孙都教已经成功地劝说几名庞山弟子选择灯烛科了。”小青桃补充道,乱荆山只收女弟子,她因此能了解更多的传言。
提供最重要信息的却是周平,“孙都教?我在仙人集见过她,不只一次,她没露真面目,可我记得她幻形之后的模样,跟几年前她带领乱荆山弟子参拜祖师塔时差不多。”
周平贪恋世俗享受,经常去仙人集买酒买杂货,他认得孙都教,孙都教可不记得这名庞山弟子。
就这样,小秋和辛幼陶来到仙人集,原本只是想向潘三爷打听一下大致情况,没想到老兵早已掌握他们想要的情报。
“你们来得很巧,那个女人今天很能还会来。”潘三爷向窗外望了一眼,时近黄昏,那名幻形的女道士应该快要到了。
“你不是说她通常月底才来吗?今天才初九。”辛幼陶说。
“月底是她必来的日子,平时偶尔也会来,她昨天住了一晚,今日离去,但是房间没退,想必还会回来吧。”
辛幼陶没再多说,觉得老兵应该先透露这件情报才对,他指着桌面上的雕像,“没想到你也是古神教徒。”
潘三爷变得严肃起来,“我是穷人,穷人都相信古神。”
小秋早已注意到那尊奇特的雕像:盘踞的蛇身,上半截直立,顶着三颗头,一颗是骷髅,一颗没有五官,面部写着一个复杂的怪字,最后一颗是富态的女像。
小秋也是穷人,他可没见过这种雕像,更没听说过古神教。
潘三爷走到桌边,抬起左手护在雕像上方,介绍道:“蛇身表示上古,那时还没有道统,妖魔只是匍匐在古神脚下的奴隶,人类才是古神最喜爱的种族,古神甚至将自己的容貌赐给人类。古神有三颗头,骷髅代表死亡,人皆有一死,死后魂归古神;女子代表慈悲,古神怜悯世人,有求必应;另一颗头代表无差别,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能得到古神的护佑。”
“那上面还写着一个字。”小秋说。
“那不是字,是无差别符,我们一般把它念作‘雷’。”
“雷?有什么意思吗?”
“无差别的意思。”潘三爷迷惑地说,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哈。”辛幼陶吐出一声笑,“你还当真了,这就是几个穷人编出来的故事,自我安慰而已,哪来那么多含义?说起来很久远,其实在才流传三四百年而已,真正信的人也不多,符箓。只有符箓,才是圣符皇朝和十二诸侯国臣民的真正神灵。”
潘三爷张张嘴,没说什么,古神教是穷人的信仰,没必要向王子解释,于是恭敬地将神像向旁边移动数寸,离王子远一点,以此表明态度。
辛幼陶没有在意,指着窗外,冲小秋使眼色。
孙玉露真的来了。果然是几年前来养神峰时的中年妇人模样,她低着头走进客店庭院,突然止住脚步,改变方向,居然向潘三爷的房间走来。
三人急忙缩回头,潘三爷低声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三人站起身,互相看了一眼,小秋去开门。
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孙玉露展示的是她本来面目,微微一笑,迈步进屋。
潘三爷呆若木鸡,他也算是阅人无数的老手了。战场上拼死拼活赚来的军饷和赏赐绝大部分都扔在了胭脂堆里,可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艳丽如此令人心动的女人,即使公主……他马上斩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真心崇敬公主。即使在心里也不会对她有一丁点的亵渎。
“老兵的目光谁也躲不过。”孙玉露笑着说,“我若再以假面目示人,就是对潘三爷不敬了。”
对方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经验丰富的潘三爷只觉得双膝发软,真想立刻跪下向这个美丽的女人表达忏悔与敬意。
“辛道友,不知我能否借此屋一用?”
辛幼陶既鄙视潘三的猥琐,又觉得孙玉露比记忆中的模样要艳丽得多,尴尬地咳了两声,“当然可以,我……我们去集上买点杂货。”
辛幼陶带着老兵离去,一走出客店大门就说:“记住,她至少有一百岁。”
潘三爷茫然地看着王子,马上明白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房间里,孙玉露微笑道:“听说你已经凝丹,而且准备加入念心科,恭喜。”
“谢谢孙都教的关心。”孙玉露主动登门,打乱了小秋的计划,可他很快冷静下来,“我想求您帮我个忙。”
孙玉露略歪着头,脸上神情兴趣盎然,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小秋有点后悔了,乱荆山弟子多少都有一些诡异,总像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从前的风婆婆是这样,现在的孙玉露也如此。原本很正常的计划,面对面的时候却显得有些莽撞了。
可孙玉露曾经暗示过小秋就应该加入念心科,是最可能帮忙的都教,于是他说:“我希望您能带我进入养神峰祖师塔。”
“哦?你想重新确认自己的传承?”
“不只如此,念心科传人似乎想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起来却很重要。”
孙玉露长长地嗯了一声,“庞山没人能带你进去吗?”
“我是念心科唯一的弟子,在庞山找不到同科前辈帮忙。”
孙玉露想了一会,“你知道,我非常支持你进念心科,如果能从你这里恢复念心传承,对九大道统都是一件好事。”
“是,我知道,所以我来……求您帮忙。”
孙玉露笑了,“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吗?”
“希望都教能告诉我。”小秋认真地说,他从小就知道,想让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帮忙,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孙玉露收敛笑容,“我要你有朝一日将所学法术都告诉我,乱荆山对念心科很感兴趣。”
小秋有些不解,“乱荆山没有藏书吗?我也只能在禁秘塔里读书自学。”
“不是今日,不是禁秘塔藏书,早晚你会学到一些失传的念心法术,我希望你能传授给我,重续念心科不能只靠一个人,乱荆山愿意参与其中。”
孙玉露扭头看见桌面上的蛇身三首神像,眉头微皱,随手一指,神像碎成十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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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告密者与迎客符
在仙人集里逛了一圈之后,潘三爷大致摸清王子的好恶,成功地讨得了殿下的欢心,可这点成就感在他迈进屋子的那一刻瞬间消失,老兵脸上练达的微笑转为冷峻。
“是那个女人!”潘三爷盯着桌面上破碎的神像。
“抱歉,我没能阻止她。”小秋真心感到愧疚,孙玉露出手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开口。
“没、没关系。”潘三爷难得一次在少年面前显得笨拙,“我可以再要一个,集上有人赠送,不要钱。”
小秋示意辛幼陶跟他一块告辞。
辛幼陶根本没注意到老兵的情绪变化,一出客店就问道:“怎么样,她肯帮忙吗?”
“嗯,就这几天,她会想办法通知我。”
“哈,想不到她还挺好说话的。”辛幼陶看着不太兴奋的慕行秋,“她提出什么条件了?”
“我得记住她的这个人情。”
“就这么简单?”辛幼陶吃了一惊,“她说要怎么还人情了吗?”
“把我十年之内学到的念心科法术都教给她。”
这是讨价还价的结果,辛幼陶寻思片刻,“还算合理,不过一名都教居然要求一名弟子传授她法术……奇怪,真是奇怪。”
夜色中,二十多名青壮年男子排成一列,手持火把、钢叉,匆匆向集外走去,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狼群又来了,就这么点儿人……玄符军怎么还没到?”人群传出忧心忡忡的声音。
一名商铺掌柜从店里跑出来,站在路边,向队伍中的每一个人询问:“有神像吗?”大多数人点头,少数人摇头,这些人立刻就会被塞给一尊小小神像,得到者小心翼翼地将神像收在怀中,之后迈出的步子似乎大了一些。
“狼群?”小秋甚感意外。
等到捕狼队伍走过。辛幼陶拉着小秋继续前行,无所谓地说:“山区多狼,不算什么大事。”
野林镇地处边疆,小秋听说过不少关于狼患的故事,“我以为狼群只在深冬缺少食物的时候才骚扰人烟密集的地方。”
“那可难说,总有傻乎乎的野兽分不清季节和危险。你干嘛对狼群感兴趣?小事一桩而已。”
“我只是……算了,不说了。”小秋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会被王子笑话。
“别,说出来听听。”辛幼陶来了兴致。
两人已经走出仙人集,在王子的一再催促下。小秋说:“那个妖王漆无上不是退化成狼了吗?”
“就这个?”辛幼陶不以为然,忍住不屑的语气,认真地说:“妖魔之狼与普通的狼完全是两回事,好比这个漆无上,整个家族转成人形应该好多代了,他就算没有妖丹,也不会变成狼,庞山肯定在夺丹的同时还施放了其它法术,才能让他远古祖先的样子显露出来。至于普通狼患。几乎每年都会发生。”
“可这里是庞山。”
“嘿,王宫墙外还有乞丐呢,难道王子公主会亲自去撵人吗?当然是负责巡视街道的士兵、小吏做这种事。狼患、虎患,甚至野猪都能成患。道士和玄符军要是天天忙着做这些事,真正的妖魔可就没人管了。百姓只会抱怨,看不到就以为上面的人在偷懒,全不知道自己的安全是靠谁保护的。”
在这个问题上。野林镇少年与王子的观点截然不同,小秋无意争辩,但他有点明白老兵潘三爷和仙人集居民为什么相信古神了。那尊泥塑的小小雕像,很多时候大概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走在半路上,辛幼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
“试探一下到底谁会是背叛者和告密者。”
小秋愣了一会,明白了王子的用意,笑着摇摇头,他从来不觉得有资格考验别人,如果有人这么对待他,他会觉是一种羞辱。
辛幼陶喜欢慕行秋的坦荡,如果这份坦荡专门针对王子本人,就更好了,既然慕行秋无差别地相信所有伙伴,辛幼陶真心认为他有点迂腐和愚蠢,所以自作主张,“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你只要别给我说漏了就行。”
接下来的路上,辛幼陶讲了一大套信任与轻信的区别,最后说:“你不是觉得野林镇慕行秋和庞山道门子弟是平等的吗?那我告诉你,庞山道统的种种规矩,一半是为了修行,另一半就是为了考验弟子们的忠诚。
“为什么逆天之术就是不如顺天之法练的人多?因为各大道统都不支持。你想啊,都像咱们现在这样修行,今后对庞山还会有感恩之心吗?老祖峰把你召入念心科,其实也是这个用意。唉,申尚没说谎,五行科肯定要将关神跃也召回去,他很快就能感受到首座无微不至的关怀了。”
辛幼陶语气尖酸,猜得却很准。
关神跃留在牧马谷替小秋添加夜料,过后却没有走,在房前的空地上练习女祖锻骨拳,虽然没学几天,他已经打得有板有眼,看到小秋走进山谷,他没有停下,直到一套完毕才收势站立。
“我要跟你说件事。”
“你说。”小秋点点头。
“事情顺利吗?”关神跃刚想起小秋今天出门的目的,问得心不在焉。
“挺顺利,先说你的事吧。”经过王子的灌输,小秋已经猜到自己会听到什么。
“五行科希望我回去,刚才有人来通知我,说首座杨熙明天想见我,我……”关神跃垂下头,脸色微红。
小秋的反应与王子期望得不同,他从来不会对朋友提出过高要求,所以没感觉到背叛,反而很高兴,“你应该回去。”
关神跃惊讶地抬起头,“其实我还没有决定。”
“决定吧。”小秋鼓励道:“我去念心科,你去五行科,以后咱们这些人都会被老祖峰各科要去。这本来就是咱们的目标,不是吗?”
关神跃更惊讶了,突然挺直身体,以一种正式到有些夸张的语气说:“明天我去见首座,但我不会马上重回五行科,我要等两个月,完成跟申尚的斗法。”
第二天上午,关神跃独自去往老祖峰,周平等人谈论他的好运气,辛幼陶却向小秋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找机会塞给小秋一张叠好的纸张,小声说:“这个不需要祭火神印,今晚就去,我替你看马。”
小秋下午早早辞行,杨清音等人都祝他一路顺风。
辛幼陶欺骗众人说孙玉露夜晚入更时分会带慕行秋进入养神峰,会面地点是仙人集客店。他交给小秋一张迎客符,只要附近有人施展法术,比如偷听偷看,此符就发出响声提示。
“仙人集不至于每天都有道士吧?更不至于每位道士都施法吧?所以你去潘三儿那里等着。只要纸符有异响,就说明有人在监视你,由此可以证明咱们这一群人当中有告密者,至于是谁。慢慢再查。”
小秋上路了,即使没有辛幼陶的口若悬河,他也得谨慎一点,孙玉露是庞山的客人。绝不希望破坏规矩的行为被东道主发现,如果伙伴们当中真有告密者,小秋希望早一点找出来。
潘三爷欢迎小秋。正好公主的回信刚到,一封写给弟弟,一封写给慕行秋,还有一大箱子物品。
公主在信中以贵族式的平和秀雅,感谢慕行秋提供的帮助,对辛幼陶目前的修行进展非常满意,她的消息很灵通,提到的一些事情甚至就是十几天前发生的。在信的后半部分,公主介绍了她送来的符箓装备。
小秋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八套轻便皮甲与盔帽,样式统一:由土黄色的大块皮子拼凑而成,看上去防护力很弱,恐怕连普通的箭矢都挡不住,上面也没有复杂的符箓图案,只在前后心的位置各镶着一面拳头大小的圆镜,镜子的材料有点特别,不像是铜铁,又黑又亮。
头盔更加简陋,就是一条中间高耸两头变细的皮带,用时像抹额一样系在头顶就行,倒是非常适合高髻道士的发型,只能防护额头与两鬓,前方正中间镶着一枚不大的红宝石。
要不是先看了公主的信,小秋会对这些盔甲感到失望,可就是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据说对防御法术有奇效。
潘三爷是识货的老兵,吃惊地看着盔甲,“这是百洗银魄甲和龙睛盔!啧啧,公主殿下……真舍得本钱。”
“它们很贵重吧?”
“那是当然,不只贵得吓人,关键是这玩意儿很难得,不过它对妖魔蛮力可没有多大用处,玄符军一般都不用它,也用不起。”
小秋合上箱子,“那我得小心点,事后还得还给公主呢。”
“是得还,整个西介国大概也只有几十套,不可能送给你八套。”潘三爷一个劲儿地摇头,忍不住多看了少年道士几眼,难以相信公主竟然如此看重他。
小秋笑了笑,指着桌上的神像转移话题:“你要到新的了?”
“嗯。”潘三爷微显恼火,不过没有多说,反而劝起小秋来,“你也应该要一尊,古神和道统没有冲突,不会影响修行……”
潘三爷正想讲述古神教的种种好处,外面突然专来一片嘈杂声,他去推开门,清晰的叫声立刻传了进来。
“回来了,回来了,没撵走狼群,还死了……五个人,唉。”
“什么?狼群离仙人集不远?这、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领头的独眼黑狼跟人一样聪明,咱们打不过。”
“客店里有一名道士……”
潘三爷刚要关门,人群已经拥来,小秋走到门口,看到的是几十张敬畏与哀愁的脸孔,人群先是静默,随后七嘴八舌地开口求助,小秋正要开口,忽然其中一人看上去很眼熟。
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妇人,手里紧紧握着一尊古神像,站在人群前方,正冲小秋微笑。
小秋猛然想起,这分明是梅传安的母亲。
屋子里,神像附近的迎客符突然无风自动,发出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却被外面的嘈杂遮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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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老妇驱狼
仙人集临近镜湖村,却不属于庞山地界,商户与道士做生意,多年的惯例告诉他们一个不可打破的规矩:任何时候都不要向道士求助,仙人集不归仙人管辖,他们是西介国子民,得向地方官报告自己的问题。
最近的地方官和驻军也在一日路程以外,这位大人似乎总有办不完的复杂事务,狼患一类的小事惊不动他,死掉五名百姓或许能引来一些关注,但是得有更大的伤亡才能得到玄符军的帮助。
人群聚在客店庭院里,他们诉苦、痛哭,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向青年道士寻求帮助,因为对方只需要一句话就能驳回一切请求:庞山道士不干涉凡人事务。
声音渐弱,数十人期待的目光都落在最前方的老妇人身上,只有她,手里握着神像,脸上挂着微笑,充满了自信。
梅婆婆走到小秋面前,说:“我不是来求你帮忙的。”
她身后的人群吃了一惊,小秋也很意外,“梅婆婆,原来你一直在仙人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几年前的场景他一直记得:老妇人被愤怒的村民举在半空中,口中高呼咒语,有人用泥土堵住她的嘴……
“不,这几年我都在外面流浪,几天前才到仙人集。”梅婆婆举起手中的古神像,“是它让我回来的。”
院子里的人肃然起敬,就连老兵潘三爷也朝神像低头。
小秋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很抱歉,庞山有庞山的规矩……”小秋毕竟在养神峰待过几年,未必了解每一条规矩,但辛幼陶稍一解释他就明白了:庞山拒绝帮助仙人集是不想让这里的居民产生依赖感,长久下去,仙人集就会成为庞山的一部分,而这既非道士们所愿。也违背道统与龙宾会一直以来的协议。
“我很了解这些规矩。”梅婆婆依然保持微笑,“事实上我要一个去撵走狼群,只是想邀请你跟我一块去看看。”
老妇人要去驱狼,院子里的人群在敬意之外多了一份怀疑,轻声交头接耳,却没有人提出反对。
梅婆婆的上一次邀请给小秋带来一连串的麻烦,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除,可小秋对这一次邀请还是点头同意了,因为那些麻烦也是际遇,他不能埋怨梅传安母子。更应该感谢他们。
“好,我跟你去。”小秋决定,无论如何他得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不能让梅婆婆白白送命。
仙人集的居民却是另一种看法,在他们眼里,这就等于一名庞山道士愿意提供帮助,于是欢呼声四起,庭院内外越来越多的人跑进跑出,嘴里喊的都是“道士要出手了”。
小秋必须纠正大家的这种看法。否则的话,这可能又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不等他开口,潘三爷早已猜到他的心事。用老兵独有的洪亮嗓门喊道:“大家听我说!”
人群安静了。
“这位慕道士因为私事来到仙人集,他得遵守庞山的规矩,不能在山外施法。这位梅婆婆是古神教……的人,她说能撵走狼群。那就一定会成功。大家带上器械和神像,一起去驱狼,就算不能出力。也给梅婆婆助威!”
仙人集的传言终于改成“梅婆婆驱狼”,但是大家仍会小声加上一句,“有一位少年道士在后面保护。”
又一支驱狼队伍组成了,比昨天那一支规模更大,足有五六十人,集上一多半男人都出动了,实在没武器可用,有人甚至握着擀面杖。妇人们则守在路边分发神像,许多人领了不只一尊。
神像昨天没有显示奇迹,却没有影响大家对它的信仰,对那次失败种种解释都有:握的姿势不对,心不够诚,没能与古神交接……
与梅婆婆一块走在队伍最前方,小秋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身边的老妇人几年前就有一种固执的气质,如今更加强烈了,她要去与狼群搏斗似乎只是出于一种信念,而不是真有特别的实力。人群受到煽动,将对庞山道士的敬畏渐渐转移到梅婆婆和她手里的神像身上。
潘三爷要留守客店照看那一箱珍贵的符箓盔甲,小秋直接问老妇人,“梅婆婆,待会你要怎么对付狼群?”
“用你熟悉的力量。”梅婆婆自信满满,抬头看了小秋一眼,“我一直想要报答你和那个女孩的恩情,希望今天能有机会。”
小秋一愣,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今天最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他出手救下梅婆婆的性命,而不是得到回报。
梅婆婆长得矮,走路却一点也不慢,健步如飞,比几年前利索得多。
一行人走出仙人集,顺着大路向南边行进,数里之后拐入西边的荒野,一名青年指明方向,“狼群就在山脚,它们很奇怪,到那里就不走了。”
除了保护梅婆婆,小秋还有一点好奇,领头的独眼黑狼会不会就是退化成兽的妖王漆无上。
夜色正深,火把照亮及膝的野草和稀疏的树木,小秋好久没跟这么多的普通人走在一起了,在庞山,即使是致用所弟子大都也开过七窍,体质自有特异之处。
小秋突然产生一种感觉,他好像走在一群小孩子中间,正带领他们去跟另一群小孩子打架。道门子弟与凡人的隔阂大概就是这么一点点产生的吧,他想。
小秋第一个看到远方的情况,小声提醒梅婆婆,“大概还有五里路。”
梅婆婆举起手中神像,大声道:“熄掉火把!”
火把逐一熄灭,老妇人的声音里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比集上最强壮的青年都令人信服。
没有光亮,队伍的行进速度放慢了,又走出一段路之后,他们的眼睛逐渐适应夜色,能够看到了远方隐约的高山,突然一声狼嗥传来,众人不由自主身子一抖,停下脚步。
梅婆婆转身说:“你们留在这里。”
大家巴不得这样安排。急忙点头。
梅婆婆冲小秋点点头,两人继续前行,远离人群之后,小秋问:“梅婆婆,你知道我会来仙人集?”
“我昨天听人说有一位少年道士来客店,我猜可能会是你,可惜我没有赶上。今天你不来我也要来驱狼,可我非常高兴能遇见你,因为你和秦姑娘,我儿没有白死。这份恩情我从来没忘。”
这是一位悲伤而倔强的母亲,没有忘记儿子梅传安,仍然要为他正名。小秋没有接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那只是一条早已存在的低级幻术咒语,属于念心科,废弃多年,更不想告诉他,咒语可能引发神秘的“真幻”现象。
狼群感受到人类的迫近。嗥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有上百条之多,小秋老远之外就看到了萤火虫一般的密集狼眼,这时更看清了其中的凶残与饥饿。
它们还没有一拥而上。小秋十分奇怪。
梅婆婆扭头说:“你也停下,我自己去。”
几年没见,当初给迎宾馆舍做饭、送饭的老妇人,多了一分干脆利落的领袖气质。
小秋止步。倒不是被命令住了,而是一路走来,发现梅婆婆即使在杂草丛中步履仍然轻松而稳定。明显异于常人。
他有点相信这名老妇人真有驱狼的本事了,但他还是做好准备,一旦危急,仍来得及冲上去。
狼群大部未动,九匹狼走出来,慢慢迎向大胆的人类,带头的果然是一头独眼黑狼。
但它不是妖王,小秋凝丹之后,即使不使用天目,视力也远超常人,他看得很清楚,这匹黑狼个头更大,隐隐有一丝妖气,相形之下,妖王退化而成的黑狼却很普通。
集上的人说得没错,这群狼比较特别,在头狼的指挥下,动静有据,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九匹狼正面迎向梅婆婆,两翼另有十余匹狼悄悄地向后面包抄。小秋看在眼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梅婆婆全然不理睬两边的情况,大步迎向狼群主力,矮胖的身躯在草丛中显得加倍矮小,可那些草对她来说根本不是牵绊,她的步子越迈越大,最后几乎像是一个大圆球在快速滚动。
相距四五十步的时候,充当前锋的九匹狼加快速度,进入攻击状态,小秋也慢慢向前行进,他得保证一击之下就能挡住全部狼。
梅婆婆高高举起神像,她握住蛇身,正好露出三颗神首,面对扑来的野兽大声喊道:“古神在此,群兽避退,避退!”
神像没有产生效力,跑在最前面的独眼黑狼已经跃起,小秋也准备好了救人。
“错落或弱莫!错落或弱莫!”老妇人厉声念出咒语,安静的草地上突然刮起旋风,带来一股不属于暮春季节的深切寒意。
梅婆婆毫无惧意,不停地念诵咒语,将手中的神像指向独眼黑狼。
黑狼像是被某种尖锐的武器击中,在空中哀叫一声,跌落在地,立刻爬起来,转身就跑,其它狼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
狼群撤退了,老妇人的咒语却没有停,声音越来越尖厉,手中神像所指之处,无不阴风阵阵,草木低伏,狼群哀号。
庞山弟子慕行秋将一切看得真真切切,最让他惊讶的不是梅婆婆真的施展了法术,而是她念的咒语是错误的。
几年前她被逐出村子时大声念出的咒语就是错误的,直到今天也没改过来,“错或落弱莫”被念成了“错落或弱莫”,据小秋所知,咒语对准确度要求极高,发音稍有不准都不行,更不用说两字颠倒。
可错误的咒语仍然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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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古神像
梅婆婆成了仙人集的英雄。狼群向山里跳蹿,哀嚎声持续不绝,后面等待的百姓闻声跑来,正看到老妇人高举神像以极快的语速念诵他们听不清的咒语,她周围百步之内的草林有规律地旋转倒伏。
狼群消失了,偶尔还有嗥叫声传来,满是恐惧与惊慌的情绪。梅婆婆停止念咒,风势停歇,草木恢复正常,她转过身,趁机讲了一通信仰古神的好处,数十名男子抛掉手中器械跪下倾听。
小秋让开位置,在他看来,梅婆婆只是施展了一道普通的法术,态势惊人,实际效果却一般,那些狼若是再聪明一些,一块围攻,老妇人就会抵挡不住。
这与庞山道统低调而有效的五行法术正好相反,他接触过的不多法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范围狭小、目标明确,看上去不那么惊艳,一旦被击中却会产生致命效果。
可小秋还是非常震惊,心中默念梅婆婆的错误咒语,熟悉的感觉没有出现,对他来说,这就是无用的五个字。
一群人重新点起火把,浩浩荡荡地返回仙人集。
梅婆婆站在集市南口,又一次宣扬古神之威,争取到更多的信仰者,最后她承诺自己会一直留在仙人集,直到将狼群彻底撵走。
小秋返回客店,他对梅婆婆的宣传不感兴趣,这位老妇人大概只是因缘际会恰好学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偏门法术,在普通人看来威力巨大,在一名道统弟子眼里却显得华而不实。
小秋又一次感受到道士与普通人之间的隔阂与区别,他想,当这种隔阂与区别大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道门子弟的骄傲与冷漠吧。
他感到一丝惶惑。他自称是野林镇的慕行秋,现在却更像是庞山道统的慕行秋了,名头更大,地位却更加卑微。
老兵潘三爷坐在箱子上。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却不肯点灯。
“隔墙有耳。”他说,并未压低声音。
小秋看向桌面。神像旁边的迎客符一动不动。
“就在你出门的时候,纸符动了。”潘三爷说,那时小秋门外和梅婆婆说话,院子里一片嘈杂。听不到纸符发出的那点声音。
“梅婆婆会法术,或许是她引动了纸符。”
潘三爷摇头,“你们走远之后,它还在动,所以‘客人’不是她。”
那就是辛幼陶很可能猜准了:伙伴们当中有人告发孙都教要与慕行秋在此会面,因此引来了偷听者。
潘三爷指着那箱符箓盔甲,“小心使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它们,但是据我所知,通常来说道士不喜欢这东西……不要给公主带来麻烦。” 百洗银魄甲和龙睛盔专门防御法术,在一个没有妖魔出没的地方。就只能用来对付道士了,这是老兵的担忧。
“我会小心。”小秋明白老兵的意思,但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交出了烫手山芋,潘三爷可以不必为盔甲担心了,但他仍然闷闷不乐,“迎客符与一般符箓不同,它能感受来者的恶意,它刚才扇动得特别厉害,像我这样一个无用的老兵,应该不配得到这样的恶意。”他笑了一声,“当然,符箓常犯错误,你用的这张纸符好几年未经润色,法力散失严重,更容易犯错。”
“这只是我们在玩的一个游戏。”小秋笑着说。
房门没关,梅婆婆直接走进来,“慕道士,我要再和你说几句话。”
桌面上的迎客符没动,潘三爷向老妇人恭敬地鞠躬,点燃桌上的油灯,主动退出房间。
“你看到我的法术了?”
“嗯,看到了”
“你觉得怎么样?”
“梅婆婆……你在哪里得到的神像?”小秋希望能避开这个问题。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古神教重新兴盛,到处都有人传播。”梅婆婆挥挥手,“你看到我的咒语了,它有效,非常有效。我就知道传安临死之前说的话不会毫无意义,可是直到遇见古神,我才明白咒语的真实用途……”
梅婆婆越说越兴奋,好像站在她对面的不是一名少年道士,而是复活的梅传安。
“梅婆婆,能让我看看你的神像吗?”小秋尽量礼貌地打断老妇人。
梅婆婆显出一丝犹豫,寻思片刻,从怀里掏出神像,用衣袖轻轻擦拭几下,双手捧着递给小秋。
小秋也用双手接过来,立刻就知道这尊神像与众不同,外面虽是泥塑,里面却必定有铜铁之物,因此比较沉重。
他还没学过如何测试一件物品是否具有特殊力量,不敢贸然行事,害怕万一损坏此物,会让梅婆婆失去信仰与依赖。
“你有没有想过,咒语的力量其实是来自神像?”小秋将神像还回去。
“不是来自神像,是来自古神。”梅婆婆小心翼翼地收起神像,“我儿说过,这条咒语是一条信息,其实是古神的信息,他在十几年前就预感到古神将重临世间,瞧——”老妇人变得激昂起来,“这才几年时间,古神教已经在边疆兴盛,正向内陆进发,很快就能传遍整个世界!”
小秋犹豫再三,还是没将咒语的错误说出来,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难以抉择:错误与隐瞒能让一个人快活地生存,正确与真相却会毁掉一个人的全部希望。
“祝您一切顺利。”小秋决定结束谈话准备告辞。
“我说过要报答你。”梅婆婆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腕,手掌干瘦,几乎像燃烧的炭一样热,“三月十五月圆之夜,我们要在山里——就是狼群逃亡的山里——举行召神仪式,你一要来,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古神亲赐的宝贝。”
“庞山弟子不能随便接受……”
“我了解庞山的规矩,你忘了,我是镜湖村的人,我的儿子是禁秘科高徒。古神之赐与道统修行没有矛盾,让我了结一件心事吧,我来仙人集就是为了这件事。”
“好吧。”小秋敷衍道,挣脱老妇人的手掌,收起桌上的迎客符,抱起装有盔甲的箱子向门外走去,“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去。”
“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古神之赐。”梅婆婆大声说,又一次拿出神像,举过头顶晃了两下,“你得来,将秦姑娘也叫来,传安等了十年才将咒语说给你们两个听,必有深意,古神也想见你。”
小秋不敢确定三月十五自己会不会去参加所谓的召神仪式,但他知道芳芳肯定不会去,他甚至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芳芳。
箱子上有绳索,小秋轻松地背起来,在客店院门口与潘三爷告辞。仙人集居民不多,这时街上却站满了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梅婆婆驱狼和古神教,以至于没人特别注意庞山的少年道士。
小秋颇多感慨,尤其对一点深感疑惑:九大道统明明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足以令古神教所谓的奇迹不值一提,可道统却习惯于韬光养晦,轻易不参与凡人事务,就连法术本身也不喜彰显,未开眼窍和未通天目的普通人,甚至看不出法术的效果,只能见到不甚清晰的微光。
如果是在几年前,小秋会觉得道统的选择大错特错,现在他却想这其中必有原因,只是刚刚凝丹的他还无法理解。
那些百年之后依然保持青春不老的道士,眼中的世界该与普通人会有多大的差异啊,突然间,就连申准的入魔和杨宝贞不停地生育“天才”,也不显得那么怪异了。
小秋满腹心事,因此看到路边人之后一点也没有意外,第一句话就问道:“真的存在古神吗?为什么不告诉大家真相?”
孙玉露的微笑在星光的映照下同时具有圣洁与妩媚的光彩,足以令凡人痴迷得匍匐在地,轻易就能击败泥塑的小小神像。
“这世上‘神灵’众多,教派更是不计其数,如果你好好读过道统十三万多年的历史,就会知道这些神灵与教派总是倏然兴起倏然消亡,像是几年一度的野火,像是群妖之地不服输的妖族。兴亡皆忽,你还要费力气去指明真相吗?不,你只需要看着就行了。道统如山,凡世如水,用不着在意那几朵浪花。咱们唯一的敌人是魔与妖。”
小秋郑重地点点头,他心里也产生过类似的答案,可是由一位餐霞道士说出来,还是令他更加信服。
“很抱歉,有人可能泄露了秘密,老祖峰没准已经知道我向你寻求帮助的事。”
“我知道,有一名道士在跟踪你,甚至想偷听你在客店里说话。”
“你看到跟踪者了?”
孙玉露嗯了一声,没有说出跟踪者的身份,“来吧,我带你去养神峰祖师塔。”
不等小秋开口,孙玉露一步迈到他身边,托起他的一条胳膊,“知道灯烛科是如何飞行的吗?”
小秋摇摇头,猛然间四周火焰骤燃,却没有一丝炎热,随后火焰冲天而起,裹挟着两人飞至数十丈的空中,划出一条巨大的弧形,飞向北方。仙人集的凡人,看不到这团飞行的火焰。
乱荆山都教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带自己去养神峰,小秋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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