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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根之岛

    棋山西南角的狭长小岛没有按序号命名,它拥有一个独特的名字无根岛,因为它像巨船一样悬浮在海面上,能够根据棋山道士的安排驶向任意方位。

    慕行秋等人刚踏上无根岛没多久,这艘小岛巨船就开动了,许多人没有准备,差点因此摔倒,惹来阵阵嘲笑,另外一些人显然对岛船非常熟悉。

    岛上到处都是人,明显地分为几大区域,道统弟子数量最少,大概四五十人,占据东北角,小声交谈,客气地互相施礼。

    散修数量众多,差不多有四五百,男女混杂,不再严格分开,嘴里大叫大嚷,对迎战海妖非常兴奋。

    再往西竟然是妖魔,数量比散修还要多,大部分是面目狰狞的半妖,少量看上去与人类无异的非妖,甚至还有高大魁梧的兽妖,头上双角直立,身上长着浓厚的毛发,外面披裹不伦不类的衣裳,低头与身边的伙伴交谈,与野兽无异的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即使远远望去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慕行秋一眼就看见了身材高桃的芳芳,从人群中挤过去,低声说:“棋山连妖魔也保护?”

    杨清音就站在芳芳身边,不停地向西边遥望,“这就是棋山的规矩,只要能登岛,就算是一只小虾米他们也会提供保护,我还以为是传说,原来是真的,怪不得这里能汇集天下宝物与材料,啧啧,上回炼制法器的时候我就应该来这里。都说牙山道士是商人,原来跟棋山根本比不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附近的道士听见这番话,都对她侧目而视。

    申忌夷走到杨清音身后,笑着接口:“棋山道士可不是商人,他们只提供保护与市场。自己从来不卖东西,他们是守护者,还是雇用者,瞧,这岛上一位棋山道士也没有,所有人都是受雇杀妖来领取奖赏的。”

    杨清音脸上立刻由晴转阴,哼了一声,假装没听到他的声音。

    “咱们也被雇用了?”小青桃眨着眼睛,“我连价钱还没谈过呢。”

    “呵呵,价钱全看你能带回去什么样的妖丹。”申忌夷扫了一眼。发现庞山弟子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解释道:“一丈妖的妖丹价值百两银,两丈妖价值三百两,三丈妖六百两,四丈妖一枚银魄,五丈妖一枚金魄,五丈以上比较稀有,价值另算。”

    “妖王漆无上是十丈妖,他弟弟漆无暇是六丈妖。他们的妖丹能值多少?”辛幼陶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据我所知,六丈妖最少值十枚金魄,十丈妖嘛,千枚以上。”申忌夷的回答引来一片惊诧声。无根岛上的道统弟子大都跟慕行秋等人一样,是来看热闹的,听牙山道士这么一介绍,心思不禁有些活动。

    “慕行秋。你把漆无暇的妖丹带来了吗?”辛幼陶的眼睛更亮了。

    慕行秋点点头,还没开口回答,身后的葫芦咚咚地响。那是秃子在里面撞击的声音,慕行秋回手拍了两下,“是你的,没人抢。”

    当初漆无暇的妖丹被秃子吞在嘴里带走,事后宗师没有收走,当时的参与者一致认为这枚妖丹应该属于秃子,却不知道它这么值钱。

    申忌夷摇头而笑,“必须是新鲜的妖丹才行,棋山可不会为在其它地方被杀的妖魔付钱,不过六丈妖的妖丹当材料也能卖五六枚金魄。”

    价值一下子少了一半,葫芦里传里沉闷的一声响,秃子再也不发声了。

    岛船向南方越驶越远,虽然看不见海妖的踪影,可是没有浓雾遮蔽,广阔无垠的大洋展现在眼前,许多道士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发出连串的赞叹,对他们来说,美景加杀妖,这是一次完美的旅程。

    辛幼陶对风光不感兴趣,低头寻思了一会,指着另一边的妖魔,“那里不是有许多新鲜的妖丹吗?”

    申忌夷摇头,正要开口,杨清音已经抢着回答:“你没听说过棋山约法三章吗?‘杀者杀,伤者伤,无金者逐’,只要那些妖魔还在棋山的岛上,谁敢动他们一下?”

    “趁他们离岛的时候。”辛幼陶小声争辩,但他也知道,这些妖魔肯定不会离岛半步。

    “这么说待会杀妖的主力就是这些散修喽?”小青桃个子矮,问话的时候要抬起头,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眨个不停,似乎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里也充满了她对牙山道士的敬仰。

    慕行秋觉得怪异,向芳芳瞧了一眼,发现她正低头抿嘴偷笑,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杨清音的主意。

    申忌夷没觉出异样,和蔼地说:“没有五丈以上的大妖,道统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手的,散修的确是离岛杀妖的主力,但也别小瞧那些妖魔,他们在岛上也有办法夺取妖丹。”

    妖魔杀妖魔,听上去有些怪异,望向岛船另一头的目光更多了。

    岛船中部的数百名散修中间发生了一阵骚乱,虽然没人动手,但是叫嚷的声音突然提高不少。

    申忌夷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事,轻轻哼了一声,“散修总是不讲记性,每次都是这样,还没开打就开始争赏,等到发现敌人强大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杨清音不喜欢申忌夷自以为是的语气,大声说:“那可不一定,散修也不是同一个人教出来的,肯定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胆小,就有人胆大。”

    申忌夷是不会被几句话惹恼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天下散修成千上万,各有性格,可是住在棋山还愿意受雇杀妖的只有一种人。”

    “哪种人?”杨清音忍不住扭头问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马上又转回头。

    “在大陆上惹下麻烦,但是又贪生怕死的人。散修住在棋岛每天要交一枚银魄,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常年躲在这里,像这种人,你能指望他们勇猛杀妖吗?”

    杨清音明知申忌夷说得没错,却不肯承认,仰着头假装没听见。

    慕行秋开口问:“杜防风也在这里吗?”

    申忌夷的微笑有点僵硬,“不在,他付得起租金,从来不参加杀妖。”

    散修中间的骚乱很快就平息了,杨清音学着申忌夷的语气轻哼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这伙散修与申忌夷的评判的确有点不一样,不仅没有为杀妖争赏吵得不可开交,居然还在极短的时间内选出一位领袖来。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紧身打扮,身后背着长剑,头发像道统弟子一样梳起高髻,但是没插簪子,而是以一条鲜红色的带子扎住,带子两端垂在脑后一尺有余,看上去很扎眼还有点可笑,他像是要上台表演的武师,而不是即将杀妖的修士。

    “这人是很有名的散修吗?那么多人都听他的。”小青桃好奇地问。

    无所不知的申忌夷这回没有吱声,他也不认识这名年轻人。

    “洪福天。”道士们中间一个声音说,众人回头,发现是那名健谈的鸿山道士,“他叫洪福天,是应国散修,最爱行侠仗义,经常被官府追捕,大概因此到棋山避难来了。”

    “行侠仗义还要被官府追捕?”杨清音觉得难以置信。

    “我是这么听说的。”鸿山道士耸耸肩,鸿山道统位于应国北境,可他跟绝大多数道统弟子一样,对散修所知甚少,能叫出名字已经算是了不起。

    杨清音转向辛幼陶,“你们官府都是这样吗?专抓行侠仗义的人?”

    辛幼陶是西介国王子,与应国距离遥远,他从来没去过,更不了解该国的情况,被问得一愣,“这个……国有国法,洪神天未必真是行侠仗义,没准是坐地分赃的大盗呢,散修不守王法,各国都不喜欢。”

    杨清音没再追问下去,可是“不守王法”四个字却有点打动了她。

    那名鸿山道士突然又开口了,“想起来了,洪福天是因为传播古神教受到官府追捕的。”

    辛幼陶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什么行侠仗义,原来是邪教的人,让他逃掉真是可惜。”

    几名庞山弟子都对数年前古神教的梅婆婆被漆无暇利用一事记忆犹新,就连杨清音也不再为洪福天辩解了。

    洪福天精力充沛,说服了众多修散,又跑到妖魔那边摇唇鼓舌,令道统弟子们惊讶万分的是,他居然获得不小的成功,几百名妖魔冲他不停点头。

    道士们都拥有超常的听力,但是谁都不屑于偷听一名散修说话。

    然后他往回走,身后跟着两名人身兽头的半妖,散修们发出欢呼,站出两人,也跟在洪福天身后,继续向岛船的这一头行走。

    看样子他还想来劝说九大道统的弟子一块杀妖。

    “不自量力。”申忌夷说出了大部分道士的心声,对他们来说,散修就像是一群拙劣的模仿者,远远地当玩笑观看还可以,并肩战斗是绝不可能的。

    慕行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觉得申忌夷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当着杨清音的面说这句话。

    洪神天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散修、两名妖魔,他站在数十名道士面前,熟练地行以道统之礼,一开口就让大家吃了一惊,“我代表平等道人而来,有几句话要对大家说。”

    申忌夷神色骤变,杨清音却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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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们

    五十年了,牙山道士从来没放松对杜防风的监视,从早到晚,至少有一个人盯着这位窃水大盗的住处,将所有与其交往的客人都调查一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申忌夷居然没听说过洪福天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与杜防风有过接触。

    如果确有其事,这又是牙山道统的一件耻辱。

    “你能代表平等道人?”申忌夷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托梦给你了?”

    几名道士发出笑声,他们跟申忌夷一样,觉得这位头上系着红飘带的年轻散修是在撒谎。

    洪福天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在一群道统弟子面前略显矮小,浓眉大眼,神情认真得有些过分,和他的整个装扮一致,都有一种在戏台上表演的夸张感觉。

    而且他是一名认真的戏子,即使观众发出阵阵笑声,仍然沉浸在角色的喜怒哀乐之中。他努力挺直身子,等笑声歇止,说:“平等道人没有托梦给我,是古神将我们联系在一起,他愿意向古神献出一切,而我……”

    申忌夷冷冷地打断道:“杜防风想献出什么都可以,但有一样,洗剑池水归牙山所有,任何人休想染指。”

    洪福天轻轻摇头,“魔破虚空,乾坤颠覆,牙山还舍不得区区一点洗剑池水?瞧这岛上上,难得有道统,有散修,有妖族,此时若能齐心协力,未来也可共同迎战魔族……”

    别人听到这些话倒没什么,慕行秋心中却是一动,几年前庞山宗师宁七卫曾经对他说过千年之内魔族必然重返人间,还说过对这件事在意的人很少,即使在九大道统内部,也只有少数人在做准备。没想到在棋山岛船之上竟能听到一名散修说出类似的话。

    “你想得太远了。”申忌夷又一次打断他的话,目光在两名妖族身上扫了一眼,“你们都很幸运,没机会赶上道魔大战。去杀妖夺丹吧。别想魔族,也别想洗剑池水。”

    “妖族也是有智慧的生灵。”洪福天后退一步。站在两名散修和两名半妖中间,“他们跟人类一样痛恨并戒备魔族,妖与魔并非一家,更不应该统称在一起。道统若能放开眼界……”

    道统与妖族进行了十几万年的战争,想让双方尽弃前嫌可不容易,在棋山避难的妖族或许愿意息止干戈,道统弟子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想法,就连最具反叛想法的杨清音,原本决定当众与申忌夷唱反调,这时也不吱声了。反而跟大家一样,以鄙视和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洪福天。

    “说到放开眼界,瞧,海妖已经杀来了。”申忌夷向远方抬了抬下巴。

    众人放眼望去。道统弟子们最先发现异常,没多久,岛上的散修和妖族也看到了,那是一大片乌云似的东西,贴着海面向棋山横扫而来,因为距离过于遥远,看上去速度并不快,但是占据了几乎整条天际线,气势极为壮大。

    洪福天却不在意,“今天我们不会杀妖,我们要与妖族和解,我要劝说海妖退去,从此不再进攻棋山。”

    “你们?散修和妖魔?”

    “准确地说是妖族,不是妖魔,而且我希望道统弟子也能加入‘我们’,天下生灵共迎破魔之日,今天或许就是一个开始。”

    申忌夷忍不住笑了,回头看了一眼数十名道统弟子,“抱歉,今天道统很忙,没工夫加入‘你们’,既然散修和妖族无意阻挡海妖,只好由我们出手,你们仍然可以享受棋山的保护,但是小心一点,不要离开无根岛。”

    洪福天还要劝说,申忌夷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铁尺,那是他的主法器,平时隐藏不现,“诸位道友,散修与妖族临阵退缩——这种倒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你们可愿随我出海一同斩杀来犯海妖?”

    无根岛上的数十名道士原本都是来看热闹的,基本是吸气境界的弟子,就属申忌夷修行最高,他一呼吁,谁也不会显出胆怯来,无论之前有没有与妖族战斗的经验,都齐声高呼“愿意”,许多道士甚至颇为兴奋,觉得今天没有白来。

    岛船也有码头,栓着三五十条小船,申忌夷带头走过去,各大道统的弟子紧随其后。

    杨清音走过洪福天的身边,不屑地说:“还以为你是不守王法的人物,原来是名胆小鬼。”

    辛幼陶在后面不客气地补充道:“没准是跟海妖里应外合呢。”

    洪福天摇头,大声说:“道统是天下精英,如果你们肯将目光往下瞧一瞧,就会清楚看到你们一直以来的错误,单靠道统的力量是不可能与魔族抗衡的,团结世间所有智慧生灵的力量……”

    没有道士回头,洪福天的这番话在散修和妖族听来或许颇为顺耳,对道统弟子却丝毫没有吸引力,很多人都跟辛幼陶一样怀疑此人心怀鬼胎。

    一共四十七名道统弟子,分乘十二条船,虽然未经推举,申忌夷很自然地成为领袖,他不仅修行境界最高,还是五行科弟子,杀妖经验极为丰富,没有任何弟子能跟他竞争。

    申忌夷也充分显示出自己的优势,快速排兵布阵,三条船载有各大道统五行科弟子,组成进攻第一线,另有三条船排在第二线,上面的弟子虽不是五行科的人,却都拥有一件主法器,第三线五条船则载着杨清音、辛幼陶这样既非五行科也没有主法器的弟子。

    杨清音更希望冲在前面,但她毕竟是道门之女,平时飞扬跋扈,到了战场上却服从命令,没有多说一句,很自然地将自己任命为第三线的指挥者,安排各船的任务,这也得到了申忌夷的默认。

    最后一条船留在无根岛岸边,载有五名道士,任务是看守剩余的船只,阻止岛上的散修和妖族改变主意突然登船。

    “提防这些人,不要让他们与海妖形成合力。”申忌夷大声说,不在意自己的话被岛上的人听到,“这些船都经过棋山道士施法,更听从你们的命令。”

    阵形安排好了,慕行秋是唯一感到不满的人,他举手说:“我有紫纹剑。”

    他应该被排在第二线的三条船上,可他被留在最后方,提防一群看上去无意离开岛屿的散修与妖族。

    “这里需要你,盯住古神教的洪福天,他不简单。”申忌夷微笑道,示意众人出发,船只自动驶向远方的乌云。

    沈昊站在第三线的一条船上,转身兴奋地叫道:“夺得妖丹,肯定有你们一份!”

    慕行秋更希望亲自上阵,可他懂得分寸,这种时候得听从命令,只好冲远去的道士挥挥手,转身看着自己船上的人。

    芳芳也被留下了,她是禁秘科弟子,修行境界虽然不低,却没学过几招五行法术,不上前线情有可愿,另外三人都是刚刚吸气一重的弟子,甚至没资格炼制法器,来棋山完全是为了游玩,更有理由留下来。

    慕行秋坐在船头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

    芳芳站在他身边,轻声笑道:“你就那么喜欢打架吗?”

    “我不是喜欢打架,我是觉得不该浪费……你做的电掣神行鞭。”慕行秋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候压低了声音,同船的另外三名道士正遥望远去的船队,没在意他的话。

    “总有机会。”芳芳的声音也低下来,突然又抬高声音,“这群海妖很特别啊”

    慕行秋立刻站起身,也向南方望去,虽然距离还很遥远,但他已经能看清那片乌云更多的细节:那不是乌云,而是一团飞速移动的水汽,中间夹杂着数不尽的深灰色飞鱼,正是它们的鳞片形成类似乌云的颜色。

    “海妖在哪呢?”慕行秋诧异地问,飞鱼成群结队,虽然壮观而又诡异,但是妖气并不浓重,即使他以超常视力观看,也觉得不像是大妖。

    “这是水形海妖,现在分散开,待会就能合成数只大妖。”芳芳看得书多,立刻认出了海妖的底细。

    “哦,跟狼妖漆无暇一样。”

    芳芳没有参与几年前的那场战斗,只听慕行秋详细描述过,想了想,“不完全一样,狼的数量再多,力量的主人仍然是漆无暇,不会集中在随便某只狼身上,这是罕见的法术,我在书上都没看到过。水形海妖没有这样的主导者,而且它们最后会合体,不只是贡献力量。”

    慕行秋点点头,望着海啸般的飞鱼与道统弟子越来越近,心中不禁兴奋起来。

    “妖丹,谁有妖丹谁就是海妖的主导者。”

    船上五名道士同时转身,发现洪福天独自站在岸边,似乎还没有死心,仍想劝说几人。数量众多的散修与妖族这时在远处混成了一团,相互交谈,真有联合的意思。

    “嗯。”慕行秋冷淡地应了一声,他对古神教印象不佳,这位年轻散修颇有当年梅婆婆的固执劲儿,让他很不喜欢。

    洪福天却不在意,抬手遮在眉头,“这群海妖不是来进攻棋山的。”

    “你怎么知道,海妖告诉你了?”慕行秋更不相信他了。

    “海妖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仔细看,海妖分明在说它们是来寻求保护的,因为……因为……”洪福天似乎在费力地分辨晦涩文字,“它们身后有追赶者,藏在水下,非常强大。那些道统弟子有危险,你应该提醒他们。”

    慕行秋上下打量洪福天,搞不明白他到底有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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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海中巨脊

    小青桃参加过很多次庞山五行科的杀妖演练,感觉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她有一点紧张,更多的却是兴奋,能在真正的战斗中发出一招法术,比在一个安排好的环境中亲手杀死一名妖魔更能证明实力。

    她还没有主法器,可她并非船上唯一空手的道士,这是一场竞争,每个人都在憋着一股劲儿,希望在这场不期而至的战斗中展示自己修行多年的成果。

    小青桃的期望尤其强烈,她不仅要证明实力,还要证明自己与妖族势不两立,因此当船头传来两名道士的谈话时,她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声。

    “那个叫洪福天的人真是可笑,居然想劝说九大道统跟妖魔联手,哦,按他的话说是‘妖族’。”

    “他一个大男人,头上还缠着一块红飘带……”

    “因为他是非妖,非妖头上都要戴这玩意儿,不过像他这么显摆的可不多。”

    “原来如此,可是我瞧见有几个非妖是站在妖魔那边的。”

    “非妖自己也犯糊涂,要是让我说,人类还是应该对非妖警惕一点,他们不可靠。”

    船上的道士们点头赞同。

    “听说有几家道统甚至招收非妖让他们修行呢……”

    小青桃的心越跳越快,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真害怕待会有人指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是庞山道士,头发上不用缠红带,可是如果有人质问,她绝不可以撒谎。

    申忌夷救了她,牙山的餐霞道士站在另一船的船头,右手握尺,左手高举一面铜镜。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如海啸一般涌来的海妖。

    “还有三十里,大家做好准备。别看海妖来势凶猛,其实一共只有四五十只,这些飞鱼会合体组成大妖。不要随便发招。杀死再多飞鱼也没有用。咱们有三面铜镜和两盏灯,待会光照在哪里。就向哪施法,别留余力,用你们最厉害最拿手的法术。准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很响亮,第一线三条船上的道士们齐声回答“好了”。

    双方距离更近。五名道士手里的铜镜和油灯射出强烈的光芒,或红或紫,即使在阳光下也清晰可见。

    小青桃的心跳得更加剧烈,这回与她的身份无关,只是单纯的对战斗的渴望。

    申忌夷选中的持镜、持灯道士同时也都拥有主法器,这意味着他们能够自由飞行。“起!”申忌夷带头从船上飞起二十几丈,比海妖更高。手中铜镜射出的红光照在十几里以外的水墙上。

    “道火不熄!”

    这是战斗的号召,三条战线十一艘船上的四十多名道士齐声做出同样回应,有能力的道士发出第一拨法术。

    小青桃虽然站在第一线,但她不能飞。法术也不够强大,因此只能跟大多数道士一样,眼睁睁瞧着少数道士,尤其是空中的五名道士抢先发招。

    火球、石块、利刃等等强大的五行法术不是从施放者的手心里发出,而是突然出现在**里之外的空中,毫不停顿,甫一成形就向目标极速射去。

    十几丈高、数十里宽的水墙不会因为这几下试探性的攻击而崩溃,但它分裂了,停止向前涌动,突然分成几十股,迅速落到海面之下,片刻之后,它们再次跃出的时候已经不再是水墙与飞鱼,而是四十多条铁青色的蛟龙,虽然整个身体没有露出来,但是最短的看上去也有十几丈,其中最大的一条光是脊背就像小山一样。

    “铁脊蛟龙!”有人认出了这群海妖,“别打它们的背,小心尾巴!”

    铁脊蛟龙是海中兽妖,不会变幻人形,道士们大都从书中对它们有所了解,此时亲眼目睹,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棋山小船速度飞快,跟在五名飞在空中的道士身后,与海妖接近到五里之内,第一线的五行科道士已经可以发招了,他们专学杀妖,法术的距离与强度都比其它科的道士要厉害一些。

    小青桃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申忌夷铜镜射出的红光,发出自己对抗铁脊蛟龙的第一招——几枚寒光闪烁的冰刺。

    那是一条中型长度的蛟龙,露出水面的部分就有十余丈,头顶两根分叉长角像是深秋里的枯树,巨大的长嘴里不停地往外喷射水柱。

    红光照在一根长角的底部,那里就是妖丹所在。

    铁脊蛟龙是一类强大的兽妖,对法术的抵抗能力更强,连挨十余道法术也没有倒下,反而向敌人喷射更强大的水柱,并发出雷鸣一般的吼声,震得海面起伏,小船随之摇晃。

    第二线三艘船赶到,上面的道士数量不多,却都拥有主法器,立刻腾空飞起,加入到申忌夷等人的行列中。

    道士一方实力陡增,没多久,申忌夷照射的那条中型蛟龙倒下了,激起高耸的海浪,也激起了道士们的斗志。小青桃振臂高呼,她准确地击中蛟龙妖丹至少五次,这一刻她再也不为自己的非妖身份而感到困扰。

    第三线五艘船到了,他们的职责不是杀妖,而是分散开来,形成松散的保护圈,阻止某些海妖过于靠近前方的道士。这些道士手里都没有主法器,镜、铃一类的物品却不少,纷纷拿出来使用。

    沈昊高举他前几天才在牙山洗过的铜镜,嘴里念诵驱妖经文,在他身边,王子辛幼陶摇晃铜铃,跟他念诵同样的经文。

    一时间,海面上铃声震天,夹杂着各种铜器的敲击声,对海妖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噪音,道士们常年存想修行,这时的功力都显示出来了,谁也没有心慌意乱,虽然各家道统的经文并不一样,却互不干扰,形成更加强大的防御力量。

    杨清音的乾坤袋里有一大堆法器,但她主要担任指挥,手里握着一枚珠子。不停地观察海下的情况,一旦发现偷袭迹象,立刻命令某条船上的道士施法阻止。

    道统十八科所学内容各不相同,真到使用的时候却能很自然地互相配合。许多第一次参加真实战斗的道士们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所学的法术在这场战斗中必不可少,或进攻或防御。都能产生作用。

    唯一的例外是念心科。

    慕行秋等五名道士站在船上向战场翘首遥望,越看越心动,就连芳芳都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坚持参战。

    巨大的蛟龙人人可见,雷鸣般的吼声和海水的震动更是清晰可辨。道统的法术却只有开过天目的人才能看见全貌,对岛上的某些散修和妖族来说,他们只能看到远方闪烁的光线,在阳光的映照下极不清晰。

    一开始甚至有人误以为道统要败,遭到周围观者的一致嘲笑之后,全都讪讪地退后,再也不敢吱声了。

    “海妖要逃。”慕行秋离得远。对形势看得反而更清楚,他将葫芦放在船帮上,让里面的秃子也能望见战场,“它们在用小蛟龙当诱饵。大蛟准备逃走。”

    芳芳点头表示赞同,另外三名道士却只看到前方打得热闹,没发现海妖要逃的迹象,所以只是撇嘴,没有吱声。

    站在岸上的洪福天开口了,“大蛟要从水下逃走,因为他们的目的就不是进攻,而是避难,只要登岛,立刻就会放弃战斗。”

    “这么大的海妖,棋山可装不下。”慕行秋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他仍然不相信洪福天,没有按他的意思去前方提醒说还有更强大的海妖追在后面。

    从目前的战斗形势来说,的确没有必要提醒,即使真有埋伏,道士们也能应付。

    在道统内部,吸气道士几乎是最低一层,仅比尚未凝丹的弟子强一点,可是在外面他们却是强大的一群人。

    凝丹前后完全是两个世界,慕行秋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蛟龙一般不会变成人形,不是不能,而是不习惯,但是若想在棋山避难,他们就得改变习惯了。”洪福天解释道,他对散修和妖族都有着深入的了解,“我希望他们能突破道士的围剿跑过来,他们会带来更多的消息,可能对咱们所有人都很重要。”

    洪福天对妖族的同情态度过于明显,慕行秋觉得很奇怪,猛然间想起小青桃讲述的童年往事,转身问:“你是非妖?”

    洪福天指着头上的红带,“我是应国祈雨城的洪氏后人。”

    他的声音坦然自若,好像祈雨城洪氏是一个十分伟大的家族,另外三名道士嘴撇得更明显了,甚至没有回头,慕行秋却突然产生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当他在庞山自称“野林镇人士”的时候,心态与之极为相似。

    “你在做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情。”慕行秋给出一句劝告,他最清楚不过,光凭非妖的身份,就足以令洪福天在道统眼里显得十分可疑,更不用说他那异想天开的建议,居然想让道统与妖族联合。

    “有些事情做就是了,即使我失败,总有几个人会记得我说过的话,等到时机成熟,没准马上就能想起我的建议,为大家节省一点时间。”

    慕行秋惊讶地看着洪福天,突然觉得这名非妖绝非普通人物。

    洪福天脸色突变,“糟了,蛟龙后面的追兵……是冲着无根岛来的,他们不是为了避难,是要……”他突然转身跑向大群散修和妖族,嘴里大喊:“准备战斗!”

    船上的五名道士正莫名其妙,猛然感到船身剧烈摇晃,就在他们面前两三里的地方,海水像冰山一样拔地而起,露出一只比整个无根岛还要庞大的硬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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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脆弱的联合

    妖身通常是隐藏起来的,有些妖族个头极大,妖身可能只有一两丈,也有一些妖常以小不点的形象示人,却是五丈以上的大妖,在没有辅助法器的情况下,判断妖身大小要凭妖气:妖气越弱通常妖身越强大。

    在无根岛附近出现的这只妖,身躯跟山一样庞大,妖气却微弱得几乎不可见,说明它绝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大妖。

    “玄武!灭世玄武!天呐,它怎么出来了?”岛上有人尖声叫道。

    玄武露出海面的脊背越来高越来越大,上面沟壑纵横,像是一大片枯裂的土地,裂缝里却有鱼虾挣扎。它掀起的海浪高达十余丈,岛边的小船全都因此倾斜在半空中,三名吸气一重的小道士双手紧紧抓住船帮,嘴巴大张,说不出一个字来。

    慕行秋和芳芳同样惊诧莫名,但是没有那么慌乱,脚尖踩在船底缝隙中,仍然保持站姿,慕秋一手扶着葫芦,另一只手已经准备施法了。

    秃子在葫芦里撞得咚咚直响,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

    无根岛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巨浪自动从它下面绕过去,在另一头继续肆虐。

    洪福天跑向岛中部的人群,大声喊:“岛上有棋山法术,大家不要惊慌!”

    他的这句提醒太及时了,因为有一些散修和妖族已经向岸边跑去,看样子是准备跳水逃生,闻言反应过来,无根岛的确受到保护,在岛上面,一般人甚至无力施法。

    “玄武斗不过棋山。”一名年老散修厉声大叫,像是陈述事实,又像是无力的幻想。

    洪福天速度很快。几步就跑到众人面前,这是经过他的劝说刚刚联合起来的散修与妖族,个个面露大难临头的惧色,全然没有道士们的镇定。“听我说!”他高举手臂。好让大家都看着自己,“玄武只是形体巨大。几乎不会妖术,咱们数量近千,完全可以打败它,只要……”

    海中玄武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洪福天话音未落,就被人群后面的尖叫声打断,自己也忍不住抬头望去。

    一条巨蟒正从无根岛上方绕圈划过,看样是要将整座岛缠住。

    无根岛的形状狭长如梭,可毕竟是一座岛,中部最宽的地方大概有三里左右,正是人群聚焦的地方。那条巨蟒也选择缠绕这里,准备将小岛从中截断。

    这条巨蟒十分独特,遍布全身的不是鳞片,而是黑黢黢的甲片。像一只又粗又长的巨型穿山甲。

    “这是……玄武的尾巴!”

    人群崩溃了,即使玄武铁尾受到法术的阻碍,离地面还有六七丈距离,人群还是四散奔逃。牙山道士申忌夷的判断没准,这是一群来棋山避难的胆小之徒,所以洪福天之前能轻易地说服他们联合起来暂时不要离岛,可这种联合脆弱不堪,甚至不给他多说几句话的机会,几名身材高大的妖慌不择路向他跑来,似乎要将这位古神教的传教者撞进海里。

    最早跳海的几位先行者下场悲惨,巨浪翻涌的海面上突然出现数处旋涡,将他们都吸了进去,根本不分人类与妖族。

    大家这才明白,留在岛上果然是最安全的。

    “大家合力,咱们可以杀掉这只玄武!”洪福天仍在努力激励众人集中力量,却于事无补,没人听他的话,恰恰是那些半妖与非妖,对这只巨大无朋的兽妖充满了畏惧,许多妖甚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哀声求饶。

    洪福天不肯接受失败,到处寻找尚且保持一线理智的同盟者。头顶的玄武铁尾越压越低,棋山道士加持的无形护罩似乎快要支持不住了,紧贴铁尾的空气正加速变幻颜色。洪福天在岛上来回扫视几遍,终于找到了一个榜样。

    “看!看这个人!”洪福天声嘶力竭地喊道,作为一名传教者,他非常清楚一个道理,有时候疯狂才能制止疯狂,“看他踩在巨浪之上!看他冲上了玄武脊背!看他手里的长鞭!这是古神派来的拯救者!”

    慌乱的人群终于稍稍稳定了一些,他们望向玄武背上的人影,然后疑惑地说:“这不是古神派来的拯救者,只是一名庞山道士。”

    “古神眼中并无差别,庞山道士一样能充当拯救者,瞧,又有一个人……”

    慕行秋从一开始考虑的就不是如何逃生,他有申忌夷安排的任务在身,要防止前方道士遭遇前后夹击,他也有着罕见的勇气,最初的震惊过后,被巨浪掀起的小船尚未落回原处,他已经制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带秃子去前方求助!”

    无根岛离棋山太远,最近的道统力量就是前方正与蛟龙搏斗的申忌夷等人,得有人去将他们叫回来,芳芳应该做这件事。

    慕行秋则要试试这只山一样的灭世玄武到底是几丈妖身。

    他跳上第二拨涌来的巨浪之上,离无根岛十几丈之后,他脱离了棋山的保护与束缚,可以随意施法了。背后的紫纹剑自动飞出来,供主人踩在脚下,带着他直奔露出海面的巨大背脊。

    芳芳将葫芦推给最近的一名道士,“带着它,乘船去找申忌夷!”

    她跟在慕行秋身后,只相差十余步,她没有主法器,手里只有杨清音在牙山赠送的一枚铜印,可她是吸气六重的禁秘科道士,读过许多法术,踩水而行正是其中一种。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落在玄武背上。

    留在船上的三名道士虽然比岛上的散修、妖族都要镇定,却没有留下来参战的想法,立刻解开缆绳,一人控制小船躲避巨妖,一人扶着大葫芦,以为这是十分厉害的法器,另有一人负责寻路、指路。

    灭世玄武掀起的巨浪汹涌澎湃,小船随之上下起伏,好不容易驶出一段距离,三名道士心绪刚刚稳定一些,那只半人高的葫芦突然从中部打开,从里面跃出一只孤零零的头颅来,在海浪中连蹦带跳,迅速冲向玄武背脊。

    三名吸气一重的道士,没被灭世玄武吓倒,却因为这颗头颅而跌坐在船上,齐声叫喊“娘呀”。他们早知道葫芦中有东西,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一颗能自由行动的头颅。

    慕行秋可不知道自己正被岛上众人瞩目,也不知道芳芳和秃子跟在身后,他眼里只有这个庞大的敌人,一落地就发招,他的五行法术太弱,除了御剑飞行,其它不值一用,对他来说最具威力的进攻手段还是念心科的咒语和率兽九变。

    他挥出了长鞭。

    五颜六色的鞭子骤然长至六七丈,抽在怪石嶙峋的背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带出一连串的闪电。

    玄武脊背略微下沉,很快向上挺得更高,水下传来一声低沉至极的吼叫,像是远在天边的号角声。

    电掣神行鞭对灭世玄武有作用,却不能对它造成足够大的伤害。

    “脊背是玄武防护最强的地方。”芳芳在身后说。

    慕行秋转身看着她,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没再坚持让芳芳离开,“哪是它的弱点?”

    芳芳看过的书太多,但记忆又不像左流英那么牢固,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在水下,它的脖子最软弱。”

    脊背起起伏伏,不停地制造海浪,慕行秋踩着紫纹剑,干脆拉住芳芳的手,一块向前方飞去,途中不停地挥甩长鞭,让玄武知道它并非没有对手。

    玄武发怒了,缠在无根岛上的铁尾更加用力,又下降一丈左右,终于压碎了包裹整座岛的无形护罩。

    粗圆的铁尾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无根岛再也不能在惊涛骇浪中保持稳定了,发生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许多人被抛在空中又落在地上,刚刚被庞山道士激起的一点勇气消失了。

    洪福天第一个发现在岛上也能施法了,立刻拔出身后的法剑,向横在无根岛中间的铁尾射出数道法术。散修的法术不像道统那么内敛,绚丽的火线人人都能看得见。洪福天一边发招一边大叫,“古神护佑,我必不亡!”

    终于有一些散修和妖族明白逃跑是没用的,于是也向铁尾发招,嘴里喊着跟洪福天一样的话,心里却不肯定这能有多大作用。

    还有部分散修和妖族跳进小船,解绳想要远离战场,可棋山船只根本不受他们控制,不仅没有驶离无根岛,反而绕着灭世玄武转圈,示意胆怯的乘船者发起进攻。

    海面上一片混乱,水下的两名庞山道士一无所觉。

    慕行秋收起紫纹剑,右手继续挥舞长鞭,左手仍与芳芳紧紧握在一起,以防失散。芳芳的另一只手举着铜印,不停地施法,阻击湍流与漩涡。

    水下光线暗淡,长鞭带出的条条闪电因此越发清晰,慕行秋和芳芳运用天目,终于在极深的地方看到了一只细长的脖子和一颗蛇似的头颅,与巨大的身体相比,简直小得不可思议。

    两人谁也没有劝退对方,也没有考虑接下来的战斗会有多么危险,携手向目标突进,鞭子每挥一下都会变得更长,激起的闪电也更加炽烈。

    秃子晚了一步,他跳到脊背上时,上面已经没人了。

    “小秋哥、芳芳!你们去哪啦?”秃子边跑边叫,猛然间一缕头发被裂纹卡住,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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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缩头

    惊涛骇浪在上,湍流旋涡居中,深海静谧平和,光线与声音都被挡在了外面,两人仿佛突然间闯入另一个世界。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慕行秋和芳芳已经忘了阳光明媚的样子,眼前一片漆黑,唯有天目才可视物,天目不可常用,慕行秋每隔一会就像前方甩出鞭子,用闪电指示方向。

    在纯粹的黑暗中,连闪电似乎也变得心慌意乱,匆匆出现,匆匆消失,不肯多停留一会。

    慕行秋扭过头,正好看见芳芳冲他无声地微微一笑。

    他努力甩出长鞭,她施展法术减轻海水的阻力。这一鞭长达十几丈,闪电刺穿了整片黑暗。

    声音与光线恢复了,突然之间,那个静谧的黑暗世界消失无踪,海水的流动声、头顶的惊涛拍岸声重新传入耳中,光线虽不明亮,却足以看到远处那条蛇一样扭动的脖子和小小的头颅。

    那是一只光光的头颅,眼睛小得看不见,好像刚刚从蛋里孵化出来的丑陋动物,然后它在漫长的岁月里将全部能量都用来生长身体和背上的硬壳,唯有头部一直没有发育。

    它看见了入侵者,它制造的黑暗被闪电击碎,这让它非常愤怒,张嘴发出吼声,声波像是一块巨石,以极快的速度砸向逼近的人类。

    慕行秋再次甩出长鞭,用上了率兽九变的拳法,也用上了咒语,闪电刺穿了声波,却没有将它击碎,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的身体微微颤动,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推出海面,他的另一只手握得更紧了。

    铜印不只能标识路径和方向,还有更多用途。芳芳举起铜印,许多法术她只是从书里看到过。也曾经空手练习过,却从来没有手持法器真的施展过,可她仍然得心应手,越是危急时刻,心里反而越加镇定。

    印上的字迹发射到三尺以外,骤然壮大如车轮,“威伏魔妖”,这是铜印法器上最常见的四字真言,这时赤红如血,形成一道墙壁。挡在两人身前。

    砰的一声,真言印记被击碎了,可玄武发出的强大声波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从两名人类身边经过,在海面上激起峭壁一般的巨浪。

    两人继续下沉。

    玄武有些焦躁,和那些特异的兽妖一样,它拥有无与伦比的抵抗力,能在水中兴风作浪,却不会太多的妖术。脑筋也不太灵光,一旦有限的几招失效,被敌人欺到近处,它只能采取最强大的抵御手段缩回硬壳之中。

    玄武妖身高大。接近于十丈妖王,但它将绝大部分妖力都用来强化这只厚重如金刚石一般的硬壳,只要躲在里面它就能感到彻底的安全。

    它的铁尾才是最重要的武器,仍在不停施压。( 平南文学网)只要截断海上的无根岛,就能转而攻击两名渺小的人类,到时候一切就都轻而易举了。

    灭世玄武居然当了缩头乌龟。而且缩头之处严丝合缝,这一招可出乎慕行秋的意料,只能扭头向芳芳寻求意见,他也看书,但是看得不够仔细,记得也没那么牢,脑海里隐约有玄武在书中的图形,相关记载却一项也想不起来。

    芳芳冲他点点头,拉着他落在靠近玄武头部的硬壳上,用天目来回找了一会,终于发现目标,指着一处地方,又向他点点头。

    那块硬壳初看上去与其它地方并无不同,细看却能发现它像是新长出的,裂纹没有那么明显,脚踩上去似乎还有一点柔软。

    慕行秋也点点头,两人从未特意进行过演练,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芳芳手中铜印朝下,施放出真言印记,正好击在那块硬壳上,与此同时,慕行秋手中的鞭子甩出,绕了一圈,鞭梢直击玄武缩头之处。

    被真言印记击中的玄武微微颤抖了两下,像是被挠到了痒处而切切发笑,堵住缩头之处的硬甲片稍微打到了一点,正好迎上带着闪电的鞭梢。

    玄武最柔弱的地方被击中了,整个身躯猛地扭动,在海面上带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巨浪,小船被掀上天空,无根岛大角度倾斜,无数散修与妖族跌入水中,有一些被旋涡吞掉,有一些施法跳上玄武背脊,既然无处可逃,他们也要做垂死挣扎,终于发起了进攻。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们的进攻也是散乱无章的,既没有集中一处,也没有寻找真正的弱点在哪,只是顽固地对着硬壳不停进行徒劳的进攻。

    不知是谁的法术击中的秃子的头发,他总算摆脱了束缚,二话不说,立刻跳进海里,可他没有天目,看不见深海的情况,也没办法让自己潜水,反而被一处旋涡吸进去,转着圈下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哇哇大叫“小秋哥、芳芳”。

    把他救出险境的不是小秋哥和芳芳,而是洪福天。

    经过洪福天的努力,终于有三十余名散修和妖族肯聚在一起听他的命令,他们很快放弃对铁尾的进攻,那样根本毫无意义,他们当中最强大的法术击在硬甲上也没有任何效果。

    一名半妖突然拍下脑门,想起了灭世玄武的弱点,“玄武的头最不经打。”

    洪福天立刻带头跳进海中,发射火焰击碎了几处旋涡,恰好救出秃子。他刚才看到这颗头颅追赶庞山道士,虽然觉得很怪异,但是相信这不是威胁。

    秃子立刻甩出一缕头发,缠在洪福天的脚踝上,跟着他一块潜入水下,上下牙齿咬得咔咔直响,“大乌龟,我要好好咬上几口……”海水涌入口中,他也不肯闭嘴,却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

    自愿跟随洪福天入水的只有十五六人,一多半是妖族,相比之下,他们对兽妖的恐惧要比人类少一些。其中一只本就是海妖一族,虽是人形,入水之后却更加自在,于是主动带路,冲向玄武头部,其他人则负责击散湍流。

    很快,他们来到静谧的深海,个个屏住呼吸,望着远处难以置信的一幕。

    两名庞山道士双手紧握在一起,男道士死死抓住一根鞭子,鞭长二三十丈,光彩夺目,不时闪烁着闪电,另一头伸进硬壳之中。

    鞭梢被玄武咬住了,它挨了一鞭,痛苦不堪,恼怒之下一口将鞭子咬住,硬壳入口处的甲片也合拢,将鞭子卡死。

    玄武的头躲在安全的地方,在硬壳里轻轻摇动,却带动长鞭大幅度旋转。

    慕行秋没有跟玄武较劲,即使他专注于炼体,单比力量还是远远不如兽妖,他和芳芳像布偶一样被长鞭甩来甩去,在深海中划出大大的圆圈,心中不断念诵咒语,用闪电击打玄武的牙齿和舌头。这一招是有用处的,他能感觉到玄武痛苦的颤抖。

    芳芳也在不停地施法,稳定两人的身形,减少离心之力。

    洪福天等人看得呆住了,那绝对是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流光溢彩的长鞭不停地制造闪电,在暗淡的深海中分外夺目,像一只巨大的车轮旋转着,末端的两名道士看似身不由己,却没有半分慌张,众人看得久了,反倒以为是两人主动绕圈攻击玄武。

    秃子不管这些,只想冲过去跟小秋哥和芳芳汇合,可是头发刚从洪福天脚踝上脱离,他就向海面飘去。

    一颗头颅,又不会吐纳之法,可不能下沉太深。

    秃子从前总在牧马谷池塘里玩耍,也有自己的招,用鼻孔吸取海水,再以嘴巴吐出来,居然推着他下潜一段距离。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只能用后脑勺对着目标,隔一会扭头望一眼。

    洪福天搞不清这颗头颅的底细,所以没有阻止,但他最快清醒过来,挥手示意众人跟他一块下潜,帮助两名庞山道士进攻玄武。

    领路的海妖只前进数尺就停下了,惊恐万分地指着远处,突然转身向海面浮起,宁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逃兵,也不肯参加战斗了。

    这没什么可羞耻的,因为其他散修和妖族也手忙脚乱地撤退,好几个人的上升速度比这只海妖更快。

    洪福天是唯一留下来的人,冲着庞山道士吐出一连串的水泡以做警示,然后他也上升了,他愿意与这两人并肩作战,但是不能一块送死。

    正在努力下潜的秃子上蹿几尺,正好迎上洪福天吐出的水泡,速度大增,于是展颜表示感谢,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逃。

    他扭过头想看看正在转圈的小秋哥、芳芳在哪,结果迎面看到的东西将他吓了一大跳。

    慕行秋和芳芳也看见了。

    一条长达数十丈的蛟龙正迅速逼近,它肯定是从南方战场逃出来的,此刻正张着大嘴,以吞天之势冲向两名庞山道士。

    不过跟灭世玄武相比,它还是小了一点。

    慕行秋已经感觉到玄武牙齿的颤动,玄武不太聪明,即使这样也不肯松嘴,慕行秋不能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尤其不能丢下这条电掣神行鞭。

    他又一次扭头看了芳芳一眼,也放弃了松手将她送上海面的想法,因为她是不会松手的。

    两人都注意到了那群来而复逃的散修和妖族,却没有看见只是海中一点的头颅。

    蛟龙杀到了,两人猛然加快速度,与巨嘴擦身而过,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

    蛟龙继续前行,一口吞下了挡路的头颅,那实在是一个不容易注意到的小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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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断岛

    无根岛从中断为两截,玄武铁尾深深陷入泥土,海水冲天而起,形成一片瀑布船的水幕。

    散修与妖族像成群的昆虫飞在空中,有些人还在坚持战斗,却不知道所战为何,另一些人尽量向东北方飞去,希望能回到棋山诸岛,只是速度比较慢,一时半会飞不出惊涛骇浪的范围。

    绕行玄武的几十只小船失去自动行驶的能力,乘船者用一切手段划动,在海浪中飘浮不定,速度更加缓慢。

    少数散修与妖族还留在玄武的背脊上,他们早已放弃进攻,可是既不会飞又抢不到船只,只能死死抓住某块硬壳,祈祷奇迹出现。

    十几人从水下飞出来,正是洪福天等人,他们带来的却是更坏的消息。

    “铁脊蛟龙杀来啦!”喊出这句话的人晕头晕脑地向西南飞去,离棋山诸岛反而更远,却有一大群人跟在他身后,全然不问缘由。

    洪福天停在空中观察形势,近千名散修和妖族,即使杀不死灭世玄武,也能与之一战,结果唯一对玄武造成伤害的竟然还是两名庞山道士。乌合之众果然难成气候,洪福天仍然不肯放弃,飞回半座岛上,大声道:“都回到岛上来,铁脊蛟龙……”

    水下蛟龙的前进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话音未落,长长的铁脊蛟龙突然一跃冲天,在空中转弯,像一道铁青色的彩虹,龙头直逼洪福天站立的半座无根岛。

    整片海域响起了惨呼,下有玄武上有蛟龙,那些不会飞的人完全失去了希望,几名妖族无缘无故地在身上燃起妖火,厉声吼叫。竟然冲向了最近的同伴,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古神护我!”洪福天没有躲避,手里高举着自己的法剑,一边呼喊古神。一边发出条条火线。

    硕大的龙头越来越近。从嘴里流出的海水如同倾盆暴雨,不仅浇灭了火线。还将施法者浇了一身水,洪福天刚从海下飞出来,又洗了一次全身澡。

    脚下半座小岛随波起伏,头顶一只山洞似的巨口直冲而下。洪福天遇到了这辈子最危险的时刻,他在应国遭受官府和龙宾会的通缉,也曾数度遇险,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处可逃,无力反抗。

    “古神护我!”他用更加狂热的声调大叫,手里的法剑发出嗡嗡的叫声。由白转红,将浇落的海水烧成团团蒸汽。

    龙头离他只有数丈,斑驳的皮肤和黄白色的巨齿清晰可见,洪福天终于更换了一句。“我是棋山客人,不是你的敌人!”

    不知道是这句话发挥了作用,还是蛟龙早有计划,洪福天这句话刚说完,彩虹似的蛟龙竟然没再下降,而是在空中燃烧起来,火势之强百千倍于洪福天发出的火线。

    蛟龙燃烧的速度极快,转瞬间形成大量烟灰,随风飘散,已经湿透的洪福天又沾了一身灰尘。

    还有东西没被烧掉,一条巨大的白鱼重重跌在洪福天脚边,拼命挣扎。

    洪福天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低头看去,那不是白鱼,而是一个人,身无寸缕的男子,全身都很正常,唯有头部仍然烈焰熊熊,像是一具形状怪异的头盔,而且忽大忽小,在龙形与人形之间来回变换。

    突然间,燃烧的头颅里吐出另一颗头颅来,然后火焰终于熄灭。

    洪福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甚至敢于带头冲向灭世玄武,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铁脊蛟龙化成的男子站起身,干呕了几下,看着不远处的头颅,既惊讶又恼怒,“什么玩意儿?差点噎死本王。”

    头颅跟他一样惊讶而恼怒,“你又是什么玩意儿?居然不听我的控制。咦,怎么出来了?小秋哥呢?芳芳呢?”

    秃子跑向岛边,一排巨浪涌来,半座小岛差点被掀翻,秃子向下方坠去,洪福天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

    洪福天谨慎地飞在岛后,这让他躲过一劫——灭世玄武截断无根岛,腾出了自己最有力的武器,铁尾潜入深海,从自己嘴边开始大力扫动,搅起巨大的旋涡,直径数百丈,将范围数倍于此的东西全都卷了进来,形成的旋风直冲云霄,正在空中飞行的散修与妖族也没能逃脱。

    天地色变,身处其中的活物连色变的机会都没有,只有一个人例外。

    蛟龙化成的男子牢牢站在半座岛上,即使身体与海面平行也没有掉下去,反而兴高采烈地叫喊:“棋山道士在哪?快出来见本王!”

    蛟龙跟玄武一样是异兽,力量远远不如,可是化成人形之后却能施展妖术,在他的控制下,半座无根岛虽然随时都有倾覆之忧,却一直没有被旋涡吸进去,与之相反,另半座岛在成片的惨叫声中越陷越深、分崩离析。

    秃子看不见小岛另一面的情况,但他能望见天空,“小秋哥!芳芳!”

    灭世玄武这一天大开杀戒,只有百余名散修和妖族幸免于难,当时无不是九死一生,但他们都记得这样的场面:两名庞山道士冲出海面,飞翔在旋风里层,手里连着一根电光闪烁的长鞭,转了一圈,骤然消失无踪。

    不只是两名庞山道士,灭世玄武也消失了,跟来时一样突兀,它搅起的旋涡却过了好一会才停止,当海面风平浪静,只见数十里之内尽是船只残骸和尸体,有散修、有妖族,还有更多的海中鱼鳖。

    幸存者陆续回到仅剩一半的无根岛上,惊魂未定,全都离裸身男子远远的,他们都看到了,这是一头铁脊蛟龙化形而成。

    异兽极少化成人形,这只铁脊蛟龙因此显得极不寻常。

    男子身躯高大健壮,湿漉漉的长发直垂地面,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神情骄傲,睥睨四周,先是打量同样湿漉漉的洪福天,显然不太满意,却没有自己变出遮身之物来,大步走到一名身量差不多的妖族面前,“交出衣服。”

    那妖二话不说,立刻脱掉外衣交出去。

    秃子蹿到洪福天头顶,四处张望,“小秋哥和芳芳去哪了?”

    洪福天不知道,蛟龙男子边穿衣边说:“玄武潜跃,一步千里,他们这时候应该在几千里以外的什么地方了。”

    秃子的头发失去支撑力,落在洪福天的发髻上,“几千里,去哪找啊?”

    洪福天真心不喜欢上面多一颗头颅,可他没有将秃子甩开,上前两步,拱手问:“阁下可是南海铁蛟之王殷胜千?”

    蛟龙男子没有回答,抬眼看着那颗孤零零的头颅,好一会才说:“有意思,九大道统也收妖族当弟子吗?”

    秃子的头发被施过法术,经过一番折腾,形态变化不大,还插着长簪,他无精打采地说:“我不是妖,我叫慕松玄,是庞山弟子,你能不能再瞧瞧小秋哥和芳芳被带到哪去了?”

    岛上的人切切私语,已经确定这人就是南海铁脊蛟龙之王殷胜千,可没人敢上去说话。

    殷胜千皱起眉头,他历经磨难才登上棋山的半座岛,没想到只见到一颗道统的头颅,“还有道统弟子吗?庞山、棋山、乱荆山,哪个都行。”

    一名散修指向天空,“来了来了,这些人都是。”

    十余名道士从天而降,落在岛上,领头的人正是牙山道士申忌夷,去前方报信的三名道士还没有赶到,他们已经发现后方遇险,有主法器会飞的道士立刻回撤,但还是晚了一步。

    只剩半截的无根岛失去了法术护持,无论道妖,都能随意施法了。

    殷胜千脸色一寒,他认得这些道士,“啊,屠杀铁蛟的凶手到了,还记得我吗?”

    申忌夷当然记得,他在远处亲眼看到蛟龙落在岛上,只恨自己飞得太慢。

    殷胜千哈哈大笑,“可咱们已经站在棋山的岛上了,只好暂时罢手,以后本王会找你报仇的。”

    “不胜期待。”申忌夷冷淡地说,他有点含糊,只剩一半的无根岛到底还算不算棋山的一部分,但是衡量之后,还是决定罢战,“这么说你是来棋山避难来了?”

    殷胜千再次大笑,只是笑声中满是凄凉悲苦,“是啊,纵横南海的铁蛟一族无路可走,居然要来棋山避难,哈哈,尽情嘲笑吧,但也只是这一时。”

    蛟王收起笑容,四处扫了一眼,“你们都瞧见了,妖族与道统的决战始于今日,本王来向九大道统发出警示:做好准备,这不是几百年一次的普通战争,而是最后的决战,除非一方死光,战争绝不会停止。”

    道统早已接到海妖准备进攻乱荆山的消息,九位宗师如今正聚在一起商议对策,棋山位于九大道统最南沿,遭遇进攻更是频繁之事,申忌夷不觉得蛟王的警示有何新意,“你又为什么背叛海妖来棋山避难呢?”

    “你没听清吗?除非一方死光,战争不会停止,铁蛟一族不愿意冲在第一线,更不愿意就这么灭绝。去召集所有道统弟子吧,这是你们躲不过的战争。带我去见九位宗师,我还有更重要的消息。”

    岛上一片寂静,灭世玄武的一来一去令决战气氛大大增加,过去针对棋山的若干次进攻中,可没见过这样的大家伙。

    数千里之外,庞山弟子慕行秋从水里探出头,也在寻找大家伙的下落,还有芳芳,经历一次巨大的冲击之后,两人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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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漂流

    慕行秋的紫纹剑没了,那是经过庞山宗师宁七卫特许,洪炉科分配给他的一柄法剑,比许多道士亲手炼制的法器品级还要高些,就是因为有了这柄法剑,他才能御剑飞行。

    从吸气三重至今,这柄紫纹剑已经陪伴他近一年,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海水,无涯无际,没有玄武的脊背,没有无根岛,没有芳芳和紫纹剑,连手中的电掣神行鞭都没了,只有一块像是船板似的东西飘在十几步以外。

    “芳芳!”慕行秋大声叫喊,奋力向船板游去,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是一块龟壳,长达近两丈,宽一丈,边缘残缺不全,有些地方似乎还连着血肉。

    慕行秋不记得这块龟壳是怎么被弄下来的,看到上面什么也没有,他又潜入水下,运用天目四处寻找。极深处有奇怪的光亮,慕行秋闭气下沉,终于心中一松。

    那是他的电掣神行鞭,正被芳芳握在手里,也在向他游来。

    两人握着手一块上升,回到海面上,四目对望,同时露出微笑。慕行秋指着越飘越远的玄武硬壳,“咱们还有条船。”

    片刻之后,两人站在了硬壳上面,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全身的衣裳都已湿透,非常的不舒服,芳芳想起自己看过一条无中生火的法术,但是很耗费法力,她正回忆其中的窍门,慕行秋在额头上轻轻一敲,“我会生火的咒语啊。”

    这是一条典型的念心科咒语,几十个字,前面是像诗一样的祷火词,最后以“如敕即行”结尾。

    一团篝火出现在两人面前。下面没有任何可燃之然,它却烧得非常旺盛,唯有一个缺点,火不够热。只是略有温度。慕行秋甚至将手伸进去也没有问题,他有点不好意思。“念心咒语大都类似于幻术,只能用来吓唬人。”

    芳芳却觉得很新奇,甚至走进火焰之中,利用那一点热量烘干身上的衣裳。笑着说:“感觉很好啊。”

    慕行秋于是又念咒升起一堆火,自己也走进去,发现的确挺有意思,像是一股向上吹的暖风,不过穿着半干不湿的衣裳更加不舒服,“咱们转过身,把衣裳敞开吧。”

    两人背对背。解开蓝袍,让它干得更快些。

    慕行秋问:“咱们这是在哪?”

    “不知道,好像离棋山很远了。”

    “怎么回事?玄武把咱们抛出海面,再回到海里的时候就换了位置。”

    “可能是是一种水遁之法。我记得有一种说法,‘玄武潜跃,一步千里’,咱们这是在千里之外啦。”

    “千里?可玄武又跑到哪去了?”慕行秋左右张望,只是没有回头。

    “它大概吐出鞭子之后又潜跃了一次。”芳芳也到处张望,除了两人乘坐的硬壳,海面上再没有任何东西。

    衣裳烘干,火焰也消失了,两人转过身,都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点小小的兴奋,像是两个孩子忽然发现屋子里别有洞天,迫不及待地想要探险。

    但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首先就是确定位置,芳芳对这种事更在行一些,根据时辰和太阳的高度、方位,算出玄武这一跃奔向了棋山东北,至于距离,大概在一千至三千里之间。( 平南文学网)

    不久之后,夜色降临,芳芳仰观星象,重新估算,确认两人的确是在棋山东北,硬壳随波逐流,正飘向西边的大陆。

    他们必须调整方向,两人都没有驾船的经验,慕行秋想出一个主意,用鞭子抽打海水,推动硬壳向西南航行,可这样做实在太麻烦,得一刻不停地施法,芳芳想起几招法术,将鞭柄固定在硬壳上,然后让鞭身垂在水中,像蛇一样左右摇摆,也可以推船前进,只需要每个时辰施一次法术就行。

    慕行秋会不少咒语,芳芳看过的书更多,于是你想一招,我想一招,忙到半夜,终于能够自如地操纵硬壳,并且将上面的脏东西也都清除干净,可以坐下来休息了。

    “他们会不会以为咱们两个死了?”幕行秋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芳芳想了想,“应该不会。”她从怀中掏出半只铜环来,对着月光看了一会,“这是师承环,弟子手里有一半,首座手里有另一半,弟子若是死亡,首座能感觉到。棋山自有办法与庞山联系,左首座可以证明我还活着。”

    慕行秋系在腰上的百宝囊还在,他从中取出一只完整的圆环,“我的师承环另一半都送不出去。”

    芳芳笑了,“恭喜恭喜,你自己既是念心科弟子,也是念心科首座。”

    慕行秋也笑了,“是啊,就我一个人,我不当首座谁当?等我到了餐霞境界,能当都教的时候,一定要鼓动几名弟子加入念心科,再不当唯一传人。”

    两人就这么闲聊,又说到了乘坐的硬壳,慕行秋猜测可能是电掣神行鞭无意中扯下来的,芳芳则觉得可能是玄武水遁之术的代价。

    “据说世上总共只有三只玄武。”夜色越来越沉,两人都没有困意,芳芳的话开始多起来,大都是书上看到的内容,“灭世、幽寥、飞霄,灭世玄武是最小的一只。”

    “最小的一只?”慕行秋摇摇头,“还好玄武只有三只,再来几只,整个海洋都装不下了,话说回来,玄武好像不怎么厉害啊。”

    “才不是,玄武力大无穷,身上硬壳甚至能抵御注神道士的一些法术,咱们拣了一个便宜,灭世玄武一心要毁掉无根岛,分不出力量对付其他敌人,脖颈是它的一个弱点,可就算咱们击中了,也只能让它感到痛苦,没法杀死它。”

    “那它还要水遁逃跑?”

    “像玄武这样的异兽,都已存在至少数万年,能长成今天的程度极不容易,它们都很谨慎,甚至有点有胆小,不愿意与道士发生冲突。灭世玄武居然亲自向棋山发起进攻,这可是一件奇事,毁掉无根岛之就逃跑,也很奇怪。”

    “我猜跟乱荆山有关。”

    “嗯?”

    慕行秋端正坐姿,用手指在硬壳上划来划去,自从听说九位宗师齐聚乱荆山商议应对海妖的计划之后,他就经常思考这件事,“乱荆山位于圣符皇朝西南,离南海很近,与棋山相隔差不多五千余里,如果将无根岛送到两山中间,正好可以组成一道防线。灭世玄武毁掉无根岛,想必就是为了阻止棋山与乱荆山联手。”

    “真不愧是念心科首座,想得真远。”

    “你在笑话我?”

    芳芳很认真地摇摇头,“你应该将这些想法告诉宗师。”

    “宗师们肯定早就想到这一点,并且做好了准备。”慕行秋向西南望去,叹了口气,“我更希望能早点回棋山,没准还能赶上与海妖的大战。”

    “别着急,连灭世玄武都被请出来了,这场战争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你想打架,还有机会。”

    两人随意闲聊,芳芳又一次对鞭子施法之后,慕行秋建议两人轮流存想,当作休息。天亮之后,硬壳仍飘浮在无边无际的海上,视线所及,没有任何岛屿,慕行秋不得不承认他们想回棋山得花几天时间,着急是没用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食物与水。两人都经过多年修行,几天的饥渴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会耗费不少体力。

    慕行秋带着匕首,下海抓了几条看上去比较安全的鱼,收拾之后也不敢多吃,害怕过后更渴。

    海上的阳光也是个问题,慕行秋脱下外袍,芳芳施法将它变得更大一些,两只袖子系在硬壳边缘,海风吹来,衣裳膨胀,足够遮挡阳光。

    三天之后,下了一场暴雨,两人收集了一点雨水,却迷失了方向,直到雨过天晴才重新找回西南方。

    第四天,两人遇见一群铁脊蛟龙,三十几只,好像就是几天前进攻棋山的那一批,它们没有化成飞鱼,以蛟龙本身形态出现,不停地跃起、潜回,像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车轮在海洋中飞速滚动前进。

    蛟龙与两名庞山道士相距十余里,没有恶意也没有防备,像是在单纯地戏耍,很快就消失了。

    “真是奇怪,铁脊蛟龙不参加战争吗?”慕行秋远远望着蛟龙消失,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结果却是多余之举。

    “记得那个叫洪福天的人说过,蛟龙是去传递消息的,看样子它们的消息已经传到了。”

    “蛟龙这是要背叛海妖?”

    “我想妖族也跟人类一样,大家各有各的想法。”

    慕行秋还是有点警惕,盯着铁脊蛟龙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久,才终于确信这真的不是一场遭遇战。

    第五天,棋山还是没有踪影,慕行秋又要迎来幼魔。

    在庞山的时候,观察真幻是左流英的特权,芳芳从来没机会参与,所以她很高兴,早早就找地方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慕行秋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同样早早就开始练拳,很快静下心来,只是站在硬壳之上,动作幅度不敢太大。

    当晚二更,幼魔准时出现了,破天荒地没有跟着人类一块练拳,而是直接扑到芳芳面前,痴痴地看着她,嘴里连咔嗒的声音都没有了,好像早就盼着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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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木筏

    慕行秋停止练拳,惊讶地看着这一慕:向来与他同步搏斗、同步修行、同步练拳的幼魔,第一次对外人的兴趣超过了对他的兴趣,正绕着芳芳飞行,相距不过一尺有余。

    芳芳一无所觉,只是通过慕行秋的神情猜到事情有异,“怎么了?”

    “它……它在绕着你,好像还在嗅闻你。”

    “这种事情从前没发生过吗?”芳芳虽然看不到幼魔,目光还是左右寻找,将身体挺得更直,有点手足无措。

    “左流英每七天盯着我和幼魔,三年多了,幼魔的目光从来没向他扫过一眼,你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真是奇怪,左流英要是知道……绝不能让他知道,芳芳,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芳芳渐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阵极轻微的风在身边吹拂,心情越来越愉悦,“为什么?首座研究真幻多年,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禁秘科……左流英是个疯子,他没准会把你拆散,或者把你当成诱饵,到时候……”

    “到时候我就能跟你一块接受首座的观察了。”芳芳随意地说出这句话,随后伸开手臂,感受那股环绕身边的微风。

    幼魔停住了,也伸出一条手臂,与慕行秋搏斗时如同细铁棒一样坚硬的手指触碰到了对面人类的手指,同时嘴里咔嗒咔嗒叫个不停。

    芳芳仍然什么都看不到,可是身子微微一颤,轻声说:“它在碰我吗?”

    慕行秋点点头,更加惊讶了。

    “真怪。”芳芳的声音更低,好像怕打扰到这只幼魔。她闭上双眼,胳膊伸在空中一动不动。

    近一个时辰她都保持这个姿势。对面的幼魔从始至终模仿她的行为,稍远一点慕行秋也不动,目光渐渐由惊讶变得柔和欣喜。

    噗的一声,幼魔消失了。

    芳芳睁开双眼。怅然若失。抬头望了一会星空,好一会才说:“它对我说了许多话。可我一句也听不懂。”

    “你能听见它说话?”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这里。”芳芳指着自己的头,“我想它没有恶意,它的声音……特别温柔。”

    “我就知道。它本来是要找你的,当初站在祖师塔内,我是存想你的模样才得到念心传承的,它寄居在我体内就是一个错误。”

    芳芳没有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对,在养神峰我见过你与幼魔打架,那时候我不知道它的存在。它也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兴趣。”

    回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次,慕行秋当时正想方设法隐藏幼魔,所以没有告诉芳芳真相。“那就奇怪了,为什么相隔几年之后,它好像突然变得对你很熟似的。”

    硬壳行驶的速度变慢了,芳芳重新对长鞭施法,坐在边缘,低头看着平静的海水,眼中所见仍然是满天的星月,还有她自己的容颜。

    有意思的是,修行者总要训练自己不要过于在意自己的相貌,可他们的相貌却会越变越精致。十九岁,凡人女子已是不小的年龄,大都已经结婚生子,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对一名道士来说,这才是漫长旅途的开始,芳芳走得稍快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她微微扭头,脸上挂着慕行秋再熟悉不过的微笑,“幼魔跟你真像啊。”

    慕行秋一呆,他跟幼魔一点也不像,那是一个淡蓝色、枯木桩似的小东西,甚至不像是人类,更不可能像他。

    突然间他明白了芳芳这句话的意思。

    按左流英的猜测,幼魔很可能是念心之力产生的,与梅传安留下来的五字咒语有关,它平时寄居在自己的“心”里,它肯定了解主人的一切想法,开始的时候他愤怒、惶惑、暴力,它也一样,所以双方打来打去;后来在申准面前,双方共同应敌;再后来又一块练拳学咒语。

    芳芳说得没错,幼魔与他像极了,甚至知道他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他喜欢芳芳,在养神峰,这种喜欢还没有强烈到压过一切的程度,所以幼魔感受不到,现在,它感受到了,所以要看个仔细。

    幼魔不懂得掩饰真心,一见面就直白地表露出来,只是它说的话对方一个字也听不懂。

    想明白这些,慕行秋的脸有点红了,嘴中嗫嚅,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坐在这里。”芳芳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方。

    慕行秋走过去,犹豫一会才坐下。

    两人都是庞山道士的标准坐姿,双膝并拢,跪坐在小腿上,一块看着在海水快速摇摆的长鞭,还有满天星月和他们的倒影。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他们既没有存想,也不是观看风景,只是觉得根本不需要开口,静静安坐就是他们最渴望的对话方式。

    “野林镇的人还能找回来吗?”芳芳突然问。

    “能。”慕行秋肯定地说,一点也不显得意外,好像两人一直无声交谈,正好说到这里才发声似的。

    “他们不会修行,还能活多久?”

    芳芳的神情略显黯然,慕行秋看着海水中她的倒影,“你在想秦先生?”

    芳芳咬着嘴唇,“我是逃走的,如果父亲还活着,肯定会非常恼怒、非常伤心,还会觉得丢人。”

    秦先生瘦削而威严的形象出现慕行秋脑海中,的确,秦先生是一名极要脸面的人,自己的女儿在成亲之日当众逃婚,对他肯定是一次重大打击。

    “现在的秦先生只会庆幸你提前逃出了野林镇。”慕行秋安慰道,想不出更多说辞。

    “或许吧。”芳芳垂着头,“我以为总有机会求得父亲的谅解。”

    慕行秋没有接口,芳芳并不是在埋怨他当初的救援,只是在讲述自己的一个心结,对修行者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的倾听比劝慰更有效果。

    “如果野林镇的人……全都死了,或者野林镇还在而我父亲病逝,他对我最后的印象就是违背他的意愿逃亡。”芳芳继续说下去,她本来没想在这种时候裸露心声,可幼魔改变了她的想法,“父亲一心想把我培养成知书达礼的人。”

    芳芳讲了许多往事,描述的父亲与慕行秋印象中的严厉先生截然不同,他会花一整天时间陪女儿游戏,甚至做鬼脸逗她发笑。

    当芳芳安静下来的时候,慕行秋却生出了疑惑,“秦先生那么宠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将你嫁到沈家?谁都知道沈家老大是傻子。”

    芳芳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我父亲会算命……”

    “秦先生会算命?那镇上的人还总从大、小耳堡请人。”

    “父亲是自己学的,从来不给外人算,但他总给我算,说我命中该有一劫,还说我命硬,今后会克夫、克子,必须嫁给沈大公子那样的人才行,然后他又总说自己活不了几年,不想让我衣食无着。”

    慕行秋瞪大双眼,气愤地说:“哪有父亲这么诅咒女儿的?”

    “父亲自从得病之后就变得悲观,算出的命运也越来越可怕,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希望我一辈子幸福。”

    虽然小时候挨过打,慕行秋对秦先生还是很尊敬的,可芳芳却讲述了多副面孔的秦先生,“说句你可不爱听的话,秦先生还是少算命多教书比较好。”

    芳芳笑出了声,“我父亲可是一直以会算命为荣呢,说这是窥测阴阳的奇术,教书只是养家糊口的手段。”

    慕行秋撇撇嘴,对秦先生越发不以为然,但是不想触碰芳芳心底的痛处,寻思了一会,说:“我父亲的看法就不一样,他总说养家糊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别的都是不务正业,还说我长大之后能养活自己他就谢天谢地了。”

    “父亲对子女的看法总是不准吧。”

    慕行秋突然站起身,指向远方,“瞧,一条船。”

    芳芳也看见了,跟着起身,“是条木筏,上面好像有人。”

    木筏随风飘行,离他们越来越远,芳芳施法改变硬壳的行驶方向,一刻钟之后,追上了那只木筏。

    木筏极为简陋,有些地方已经腐烂,上面躺着——一只半妖,昏迷不醒。

    表面上看这是一名瘦小的人类男子,缺了左腿,以一根木棍代替,可是嘴里露出两颗獠牙,耳朵又尖又长,再明显不过地表面了他的半妖身份。

    慕行秋伸手拉住木筏,不太想搭救这只半妖。

    半妖动了一个,开口说话了,“水、水,给我水……不要、不要,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唔唔……饶了我吧,异史君大人。”

    慕行秋心中一震,他听过“异史君”这个名字,那是三年多以前,从狼妖漆无暇嘴里说出来的,似乎是一位大妖,可整个庞山都没有道士了解此妖,五行科在进行调查,但是慕行秋从来没听说过结果。

    事隔多日,同一个名字又在一名半妖口中说出来。

    慕行秋跳到木筏上,捧起一点海水浇在半妖脸上,问:“异史君在哪?”

    半妖睁开双眼,似乎没有认出眼前是什么人,一脸的茫然,“异史君在吃,不停地吃……我逃出来了,再也不想回去……我要见道士。”

    “我就是庞山道士。”

    半妖眼中精光闪烁,好像突然间被什么东西附体,猛地坐起来,“庞山?就是庞山,庞山要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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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异史君的仆妖

    半妖有一个了不起的名字——飞跋。

    “妖族三大姓,飞姓居首,我的家族存在了至少一百万年,比人类要久远得多,与魔族几乎同时,我的祖先可不是魔族的奴仆,而是他们的盟友,飞族妖皇有一千多代。如今飞姓后裔不多了,我就是其中一个,我给你们看家谱。”

    飞跋有着老鼠一般的长相,尖嘴猴腮,目光躲躲闪闪,脸上总是似笑非笑,既要讨得对方的欢心,又想得到真心实意的尊重。他吃掉五条鱼干,喝光了仅剩的一点淡水,一开口就吹嘘自己的悠远家史。

    慕行秋很不喜欢这个半妖,甚至有点后悔给他食物和水了,飞跋明显只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才肯说实话。

    “我在问庞山的事情。”慕行秋说,他们抛掉了木筏,正乘着玄武硬壳继续向西南行进。

    “看我的家谱。”飞跋从怀里掏出半尺高的破旧卷轴,小心翼翼地摊开,自顾说下去,“这不是你们人类造出来的普通纸张,是上古魔族留下来的宝物,比冰面还要细密,能写下极小的字……”

    慕行秋抬头看了一眼守在边上的芳芳,一把夺过卷轴,抬高声音说:“我不关心你是谁,你的祖先是谁,你说过‘庞山要倒掉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吗?我当时又饿又渴、昏头胀脑,说什么都有可能,别太当真,我就是胡说八道。”飞跋笑嘻嘻地说,他的左腿失去的时间还不太长,很不习惯接上来的木棍,所以一直坐在硬壳上面,伸手摸了几下。“这是……这是玳瑁壳吗?真是太大了,我从来没见过……”

    慕行秋双手拎起半妖,将他送到壳船边上,把卷轴塞还他怀里。说:“自己跳下去吧?”

    “啊?我不会游泳。”

    “你是飞皇后裔。命令海妖帮你。”

    “呵呵,你在开玩笑吧?这里连座荒岛都没有。哪来的海妖?”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是庞山道士,与妖族势不两立,救你一命原非我的本意。既然你已经清醒,就请自觅生路,我帮不了你。”

    芳芳站在飞跋身后,听见慕行秋一本正经地发出威胁,忍不住抿嘴偷笑,目光却一刻也不离开他。

    飞跋抱住慕行秋的大腿,“千万别扔下我。带我去见庞山宗师,或者任意一位宗师,我有重要秘密,足够让你立一大功。”

    作为一名半妖。飞跋并无特殊的本事,力量也与普通人无异,慕行秋估计他的妖身大只有几尺,于是轻轻挣脱纠缠,“我只是一名普通道士,没资格替你引见宗师,有功劳也立不了。”

    “你只要带我去棋山就行。”飞跋露出谄媚至极的笑容,一点也不知道这样的神情只会令自己更加受人讨厌,“其它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我若得到好处,绝不会忘了你……们两位。”

    慕行秋抬头假装想了想,“不行,棋山哪是随便能进的地方?我把你带进去,人家还以为我跟妖族勾结呢。”说罢一脚将半妖踢进海里。

    飞跋在水中手忙脚乱地奋力挣扎,嘴里大叫:“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

    芳芳有点吃惊,小声问:“真不管他了?”

    慕行秋笑着眨下眼睛,表示他自有分寸,这毕竟不是战争时期,那个半妖似乎藏着秘密,慕行秋不会让他就这么死去。

    壳船越驶越远,在水中起伏的飞跋真的害怕了,海洋无边无际,即使坐在船上都令人眼晕,浸在其中更是让他恐慌万分,“救我!”他高举双臂,喝下好几口海水,“我什么都说,真的,什么都说!”

    慕行秋取下长鞭,用力甩出,卷起半妖,将他拽回壳船上。

    飞跋连吐几大口水,双手死死抠住硬壳边缘,全身蜷成一团,嘴里发出呜呜的悲泣,像一条受到伤害的狗。

    慕行秋对半妖可没有太多同情,轻轻踢了他一脚,“我等你说话呢。”

    飞跋剧烈地抖了一下,惊恐得不敢抬头,但还是颤声说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听得芳芳都有些同情他了,慕行秋却有一种直觉,半妖的恐惧一半是真,一半却是表演,弱小或许就是他的特殊本事,他指望用这种方式求得生路。

    “我是妖族飞皇后裔。”飞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开头,张嘴就来,“出生在舍身国小南山,父亲是当地守官,母亲是当朝公主,七岁的时候我被强盗掳至群妖之地……”

    慕行秋皱起眉头,“七岁就被掳走,你哪来的家谱?”

    飞跋又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没听到人类的提问,继续往下说:“我给不少大妖当过随从,辗转到了妖卫漆无暇帐下。”

    慕行秋向芳芳使个眼色,表示小小的意外。

    飞跋不知道这两名庞山道士认得漆无暇,解释道:“漆无暇是妖王漆无上的孪生弟弟,也是他的护卫之一,妖王妖后被俘,漆无暇去向异史君求助,作为惯例,送给异史君十名小妖,其中就包括我。”

    飞跋终于说到慕行秋感兴趣的内容,情绪却崩溃了,伏在硬壳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慕行秋听得极不耐烦,在芳芳的暗示下,才没有抬脚踢过去。

    飞跋哭了好一会,抬起头,脸上尽是鼻涕眼泪,他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检查怀中的家谱,发现还在,心中稍安,冲人类挤出讨好的笑容,“请道士大人原谅我一时失态,苦命妖满怀伤心事,自从七岁被掳,我就没有过过好日子,唉,飞皇后裔沦落腥臭之地……”

    慕行秋稍稍瞪眼,“说说这位异史君吧,他是什么妖?藏着什么野心?”

    飞跋急忙继续说正题,“异史君大人天资聪颖、落落不俗,半岁能言,三岁能诵,五岁擅思,七岁答疑解惑,十岁立志重建妖族大业,大人以为,妖族之衰……”

    这显然是飞跋平时吹捧异史君的谀词,熟练至极,脱口而出根本止不住,足足一刻钟才告结束,词藻华丽,内容却极简单,慕行秋听明白两件事:“异史君今年三千岁了,一直在钻研妖族历史,想要找回那些失传已久的强大妖术。”

    飞跋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自然地转为崇敬,这大概是他从前背诵谀词之后的固定神情。

    慕行秋与芳芳互视一眼,都对这个半妖失去了信任,远古时期,道士们的寿命的确很长,服日芒者甚至长达五六千年,可是随着道统强盛,寿命却在缩短,最后一位服日芒道士只活了四千年,如今的九大道统,只有极少数人达到服月芒境界,活得最久的一位也不过一千多年。

    能活三千年的老妖,即使是真的,也该名扬天下,绝不会在道统默默无闻。

    慕行秋没有对此逼问,这不是他关心的问题,飞跋只是小妖,看上去也不像是特别了解真相,“漆无暇把你送给异史君,差不多是三年半以前的事了。”

    “正是正是。”飞跋简直是欢呼雀跃了,好像这个时间对他来说是了不起的大事。

    “漆无暇已经死了。”

    “真遗憾。”飞跋的语气里没有任何遗憾的意思,反而有点洋洋自得,“在异史君大人的随从当中,我活的时间最长……”

    “活的时间最长?难道这个异史君吃人吗?”

    慕行秋随口一问,飞跋的身子却抖得更加剧烈,将头埋在双臂中间,发出呜呜的声音,既像是哭泣,又像是在求饶。

    “他被吓坏了。”芳芳的同情更明显了。

    慕行秋撇撇嘴,“你的左腿就是被异史君吃掉的?”

    飞跋再次抬头,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一手按在代替左腿的木棍上,用沙哑的低声小心翼翼地说:“这是奖赏,异史君说我服侍了这么久,理应得到奖赏。”

    “奖给你一根棍子?”

    “不是,棍子是我自己装上的。”飞跋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异史君吃掉了我的左腿,这就是奖赏,他说过些日子会再吃我另一条腿,作为最高奖赏。我……我挺喜欢这条右腿,所以就找机会逃了出来,陆路都被九大道统封死了,我只好自己造了一只木筏,泛海南下,可是海洋太大,我带的食物和水不够……”

    异史君显然是一名残忍霸道的大妖,将自己的仆从都给吃掉,但是作为妖族,这算不上最残忍的行为,慕行秋仍然没被打动,“你还没说到庞山呢。”

    “啊?”飞跋茫然地想了一会,“对对,庞山。我在逃出异史君的住处之前,曾经接待过一群大妖,都是妖身九丈以上的大妖,至少有一百名,他们来向异史君寻求教诲,同样献上一百名各类小妖。异史君很高兴,当场就吃掉了五十名。然后他说妖族就要兴起了,他在道统内部安插了内应,大家做好准备,内应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到时候妖族就能重新夺回妖族故地啦。”

    “内应?异史君说是庞山道统?”

    “我……我不太确定,你当时自称庞山弟子,我就随口说庞山了,但我说的都是实话,至少一家道统里有妖族内应。”

    慕行秋半信半疑,目光瞧向芳芳,“如果是庞山的话,内应不是那些被夺走内丹的大妖,就是……”

    就是那些备受怀疑的非妖。

    慕行秋说不出口,但是更不相信飞跋了。

    飞跋看出庞山道士的疑惑,从怀里再次掏出那卷家谱,肯定地说:“我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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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尽海妖

    飞跋是一个谎话连篇的半妖,说得多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捧着卷轴,好像在献上一件了不起的至宝,再也不提这是妖族飞皇的家谱了。

    “这里面藏着异史君的所有秘密,我是唯一取得他信任的随从,所以……”飞跋突然想起什么,“不是所有秘密,其实这就是异史君用魔族文字写的一点东西……一点感想,不过里面记载了他在道统安插内应的详细经过。”

    慕行秋从飞跋手里夺走卷轴,展开观看,上面写满奇怪的符号,像是一只只手舞足蹈的小妖在草原上列阵。不过飞跋说得没错,卷轴的质地非常细密,非纸非帛,慕行秋认不出来,转身将它递给芳芳。

    芳芳看了一会,“我不认识,禁秘塔里有魔族古籍,但是只有吞烟境界的道士才能查看。”

    慕行秋接过卷轴,没有还给飞跋,握在手里说:“你认识这上面的字?”

    飞跋摇摇头,伸手想要拿回卷轴,中途又缩了回去,谄笑道:“可我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异史君动笔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我听得很清楚,它可以证明我说的没错。”

    飞跋贬低卷轴的重要性,慕行秋反而觉得这东西或许真藏着秘密,故意暂时忽视那句“我听得很清楚”,将卷轴塞入腰间的百宝囊里,轻轻一拍,“先放在我这里。”

    飞跋显然吃了一惊,欲言又止,眼珠转来转去,“放在你那里当然很好,你比我厉害,能保护它。但是等咱们到了棋山。见到了某位宗师,我可能需要它来证明一些事情……”

    “到时候我可能会还给你。”慕行秋特意强调“可能”两个字,他现在更确定了,飞跋一见面就将它拿出来冒充家谱。其实是欲盖弥彰的做法。“关于道统内应,你还听到什么?内应有几个?是妖?是道士?还是别的东西?”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飞跋马上回道。发现道士神情不满,支支吾吾地补充道:“还有一点,听异史君的意思,我猜内应肯定藏在陆地上的六大道统内部。三座海岛都没问题。”

    九大道统当中,棋山、星山、召山位于海上,飞跋先将这三家排除在外,然后就不肯多说了,总是推脱自己没听清、记得不牢,需要看看卷轴上的记载,可是又声称自己不懂魔族文字。说法前后矛盾,他却不以为意,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

    慕行秋正想继续逼问,芳芳突然说:“前方有船。”

    慕行秋望去。天边确有一个黑点,心里不禁纳闷,茫茫大海,连续几天都没遇见船只,今天却一连碰到两只,不知道这回是人是妖。

    他解下壳船上的道袍,恢复正常大小之后穿在身上,虽然已有破损,起码还是道袍的样子。芳芳走过来,帮他整理衣襟,然后与他并肩站立。

    飞跋什么也没看见,在两人身后伏在硬壳上,一会瑟瑟发抖,一会抬头满怀怨恨地瞥一眼庞山道士。

    黑点逐渐变大,慕行秋使用天目已能大致看清,“是一群海妖,恐怕得打一架了。”

    他立刻退回壳船后部,取下长鞭,芳芳则负责控制壳船的行进方向。

    听说来了一群海妖,飞跋立刻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远方望去,却只能勉强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不用非得打架吧,绕过去不行吗?没准他们根本没发现咱们呢。”

    慕行秋没有理睬半妖,他看得很清楚,知道这一战是躲不过的,对方速度要比壳船快得多,而且他是庞山道士,绝不能在妖族面前逃跑。

    飞跋一直在伸长脖子观望,看得越来越清晰,惊恐地大叫:“那是……那是一大群海妖,你们打不过的……唔唔,快调头逃走吧。”

    那的确是一大群海妖,围绕着一艘大船或飞或游,速度极快地向壳船逼近。

    慕行秋和芳芳不语,只是遥望观察。

    飞跋突然明白自己是半妖,用不着害怕,于是纵声大笑,“哈哈,庞山小道士,我的援兵到了,你们可要倒霉了。话不多说,把魔文卷交出来,我替你们求情,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

    “不然怎样?”慕行秋淡淡地说,没有回头。

    “你们不知道妖族是怎么对付道士的吗?”飞跋恶狠狠地说,小眼发光,“他们会一刻不停地折磨你们,拔舌、挖眼、敲齿、剖腹、断指、火烧、水浸……总而言之,一直到你们忍受不住吐出内丹才会结束,整个过程可能持续好几天。快把魔文卷还给我,我能免除你们的痛苦。”

    “魔文卷里藏着什么,你这么想要回去?”慕行秋仍然不回头。

    “哈哈,笨蛋,魔文卷里记载着异史君多年以来找回来的上古妖术,等我学成了,就是天下无敌的大妖……”飞跋突然捂住嘴巴,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不是不是,那是异史君写成的妖族历史,跟你们人类完全没有关系,快交出来。”

    “寻找上古妖术、记录妖族历史,这位异史君的爱好跟禁秘科有点相似。”慕行秋对芳芳说。

    “可不是,我对他倒有点好奇了。”

    更好奇的是飞跋,目光在两名道士之间转来转去,不明白他们为何一点都不害怕,“你们不怕海妖吗?那可是一大群,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你们连飞行都不会,一看就是吸气境界的小道士……”

    “海妖是不少,可道士也不少啊。”慕行秋说。

    飞跋一愣,用木腿支撑身体,脖子抻得更长一些,向远处遥望,随着距离缩短,他终于看清了形势,唔的一声哀鸣,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海妖的数量的确不少,水上水下总有四五百只,似乎正围着那艘大船发起进攻。

    飞跋又站起来,“大船遭到海妖围攻,很快就会沉没,海妖胜利之后马上就会过来追杀你们两个,所以……”

    “你还想要回魔文卷?”慕行秋回身向海水挥甩一鞭,加快壳船的速度。

    飞跋身子一晃,不敢像刚才那么狂妄了,“我的意思是说有备无患,眼下海妖与大船胜负未分,咱们不用急着赶过去,远远看清战况再说,可进可退岂不甚好?至于魔文卷……那是很普通的东西,只不过纸张年头久些而已,我原想到棋山之后将它卖掉,换点房钱,听说棋山卖什么的都有,没准有人会对魔族纸张感兴趣……”

    自从见面以来,关于卷轴他已经提供了好几种说法,慕行秋打定主意留下它了。

    “哎呀,我瞧形势对你们不利啊。”飞跋看了一会,声调又有点提上来了,“海妖个个奋勇战斗,没有一个逃亡,说明他们占据优势,你们两个过去也改变不了战况。当然,你们想送死,我阻止不了,可是魔文卷是我家传之宝,乃飞皇遗物,异史君研究多年都不得其法,你们也看不懂,还是还给我吧。咦,海妖为什么……”

    距离更近了,飞跋终于看清楚真实战况,原来不是海妖围攻大船,而是大船在歼灭海妖,他听到各种刺耳的声音,还有暗昧不明的法术,海妖一只只被杀,却逃不出一个无形的圈子。

    慕行秋和芳芳看到的场面更加清晰,大船上至少有五十名道士,正互相配合发出一道道绚丽至极的五行法术:熊熊火焰在庞大的冰山上燃烧,成片的粗大圆木从天而降,厚实的土墙圈住了妖族,鸟群一般的利刃闪着寒光来回穿梭……,但所有法术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仿佛一副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

    大部分海妖都是级别不高的人形半妖,甚至看不清道士法术的具体形态就成批地死亡,潜,潜不得,飞,飞不动,只有少数海妖似乎能躲过五行法术,却也只是勉强招架,同样逃不出道士们制造的无形包围圈。

    船上明显有高等道士坐阵,慕行秋甚至不好意思参战,他的长鞭在强大的五行法术面前,有点拿不出手。

    飞跋终于明白这场战斗的胜负根本没有悬念,立刻倒下,匍匐在两名道士的脚边,“饶我一命,我有秘密要交待,异史君要灭掉九大道统,他有一整套的计划……”

    慕行秋与芳芳都没理睬脚边的半妖,只是看着战场,心中涌动道统弟子才有的骄傲感,对修行的热情越发高涨,慕行秋又一次希望自己当初没被念心科选中。

    战斗已近尾声,海面飘浮着大量妖尸,船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慕行秋、秦凌霜,你们两个好自在啊。”

    “是老娘。”慕行秋低声说。

    “杨清音。”芳芳大声回道,“遇见你们太好了,我们已经在海上漂流好几天了。”

    船上突然飞出一件东西来,速度奇快,也不管战场上仍有海妖顽抗,直接穿越而过,直扑慕行秋而来。

    秃子狠狠撞在慕行秋胸上,随后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身上一通乱咬,恼怒地大声说:“让你跑,让你不带着我,让你这么多天不回来找我……”

    慕行秋笑着接受秃子的“惩罚”,“我们这不是回来了。”

    船上又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杀尽海妖,一个不留。”

    慕行秋抬头望去,只见五行科杨宝贞正停在半空中,向全体道士发出命令。

    于是他知道,道统与海妖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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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集市

    九大道统与海妖的战争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慕行秋与芳芳闲聊时的猜测接近事实,灭世玄武毁掉无根岛,是为了阻止横山与乱荆山互相支援,在这之后,它再也没有出现,大量海妖则向乱荆山南方的海岸线集结,少量海妖不停骚扰棋山。

    道统的应对策略也很简单,分派人手协防棋山,主动出击,将骚扰者尽可能歼灭,乱荆山的道士则按兵不动,等海妖集结完毕之后再进行决战。

    十几万年来,道统从未在大战中失利,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海妖数量众多,但是智慧比较低,有一些甚至不能上岸,这都是道统的优势。

    庞山五行科奉命前来棋山参与协防,顺便寻找失踪的两名弟子。

    慕行秋非常遗憾,他正好赶上战争告一段落,骚扰棋山的海妖损失巨大,越退越远,已有溃散的迹象,他与芳芳被送回棋山客栈,接连三四天平静无事。

    但棋山诸岛仍然充满了战争气氛,四三岛上分属各大道统的院落里住满了人,街道上尽是步履匆匆的道士,经常会有年轻的低等道士止步,一脸敬仰地望着某个刚刚经过的背影,兴奋至极地向同伴介绍这是某位声名显赫的斩妖师。

    昂贵的房费对道统弟子免掉了,受到棋山保护的散修与妖魔却享受不到丁点折扣,还受到了更加严密的监视,未经允许,不准离开客栈所在岛屿半步,每天只有一个时辰能够前往中五岛集市,也不再受到雇用参与除妖。

    棋山弟子大都住在外围岛屿,正中间的小岛充当集市,九大道统至宝之一的珍奇楼就建在这上面。

    慕行秋和芳芳去了两次,对集市非常满意,对珍奇楼却有点失望。

    这是一座非常古旧的三层木楼。就建在唯一码头的道路上,底层通透,供行人来往,二层住着坐阵集市的棋山弟子,三层供奉着自点燃那一刻起就从未熄灭过的油灯,据说集市上发生不公平的欺诈行为时,它会光芒骤盛。

    慕行秋特意观望了一会,结果什么都看不到。与祖师塔、洗剑池相比,珍奇楼实在有点寒酸。

    集市上的商品却一点没让他失望,应有尽有。足以令人挑花眼,将身上的钱眨眼花光。纯粹的金银和金魄、银魄都是可以接受的货币,以货易货也很常见。

    杨清音卖掉了她从家里带来的数十件老旧法器,共得七枚金魄一枚银魄,外加金银若干两,远远抵不上她在牙山洗法宝的花费。

    售卖的时候兴高采烈,过后她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对着珍奇楼发了一通牢骚,“什么公平灯。一点都不灵验,我明明被骗了,它也没有发光。”

    慕行秋和芳芳却发了一笔小财,灭世玄武的硬壳果然是一件宝贝。离开海水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它就开始变得透明发黄,像是一整块巨大的琥珀。两人特意找人咨询过,得知这东西对炼制法器帮助不大。却是凡世王侯最喜爱的珍宝,于是将它卖掉,在集市上甚至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二十枚金魄,一位长得有些像是妖族的家伙出了最高价,在交出十分之一的税之后,两人共得十八金魄,足够购买更好的炼器材料。

    杨清音、辛幼陶、小青桃各有家族支持,身上都带着足够的金钱,相形之下,沈昊成了穷人,他舅舅只是一名西介城商人,拿不出那么多黄金、白银,于是另外想了一个办法将外甥租给龙宾会。

    “等我达到餐霞境界之后,每年要去西介城龙宾会待三天,帮助他们给符箓加持法力,一共十年。舅舅将我卖了一个好价钱,五枚金魄。”

    最好的符箓需要法术加持,龙宾会本身养着一批修行者,与九大道统也有固定的联系,但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于是只能私下里寻求道士的帮助。大部分道士一心修行,与龙宾会毫无联系,也没有商人舅舅从中牵线搭桥,沈昊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

    辛幼陶觉得他吃亏了,“价格最少应该翻倍,不过你现在还只是吸气三重,今后能不能达到餐霞境界还很难说,估计就是这个原因,龙宾会不肯出大价钱。”

    王子说话仍然尖刻,沈昊却没有生气,慕行秋不在这几天,两人已经结成好友,直接原因是在一次战斗中沈昊替辛幼陶挡住了一团妖火,杨清音对此很是不屑,“那团妖火根本没有威胁,就算烧到身上也死不了。”

    可辛幼陶还是感受到了战斗情谊,甚至愿意与沈昊分享自己的金魄,沈昊谨慎地谢绝了,他已经欠龙宾会的一笔债,绝不想再有亏欠。

    回到棋山的第三天,慕行秋和芳芳被叫去见杨宝贞。

    庞山五行科是协防棋山的主力,共派来各级道士四十多名,带队者正是杨宝贞,她将半妖飞跋视为宝物的魔文卷交给了慕行秋,“棋山禁秘科读懂了上面的文字,这的确是以魔族文字写成,是一篇颠倒黑白的妖族史传,没有任何秘密,但卷轴本身是用早已灭绝的七星魔蛛的蛛丝制成,非常罕见,或许有人出钱购买。半妖是你们两人抓来的,这就是你们的战利品。”

    杨宝贞的丈夫入魔,一个儿子曾经思过五年,一个儿子流落凡间,永远不能再回庞山老祖峰,这几件事都与慕行秋有关,她却一点也没有显示出情绪变化,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慕行秋很佩服这名女道士,因为他知道杨宝贞其实非常憎恨他。

    “飞跋说的是实话吗?道统里有妖族内应?”

    作为一名低等道士,慕行秋其实没有资格问这种话,所以杨宝贞回答得也很敷衍,“我们对他使用了控心术,他的记忆非常混乱,而且分不清想象与真实,但是通过他,我们对异史君的了解更多了一些。”

    慕行秋不肯就这么结束谈话。“我觉得妖王漆无上很可疑,庞山有人监视他吗?”

    “庞山在做许多事情。”杨宝贞用明显的逐客语气说。

    离开客厅之后,慕行秋对芳芳说:“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咱们就像是庞山的客人,虽然在那里修行,自称是庞山道士,但是没资格参与那里的‘事情’?”

    芳芳这回没有笑,而是仔细想了一会,“庞山的目的大概是让咱们专心修行。”

    慕行秋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控心术能挖出一个人的全部记忆,不管飞跋心里藏着多少秘密,高等道士们已经了若指掌,实在不需要他来操心。

    杨清音等人正等着他们,“待会咱们去逛夜市,买最后一点材料,明天就走。棋山这边没什么战斗了,咱们得尽快炼制法器,还能赶上乱荆山的决战。”

    夜市与白天稍有区别。商品几乎没变,可买卖双方都喜欢用各种方式将自己的脸遮起来,交易过程也比较简单,经常是三言两语就结束。偶尔会有人用很低的价钱买到好东西。

    这算是公平交易,珍奇楼上的油灯不会因此发出光芒。

    妖族最喜欢夜市,夜色与兜帽可以减少他们与道士的接触,那些长年住在棋山的妖族。就是依靠夜市才能付得起高昂的房费。

    辛幼陶详细打听过,“群妖之地和深海之内有不少特产,除了妖魔。一般人根本得不到,比如魔铃草就只在极北之地生长,是丹药科的重要原料之一,拿到棋山能卖个好价钱,然后用来购买道统制造的法器,双方互通有无。”

    杨清音大为后悔,早知如此她带来的那些法器就应该拿到夜市上售卖。

    棋山毕竟是九大道统之一,大部分妖族不喜欢来这里抛头露面,因此总是通过种种办法将货物运到棋山,然后委托常住于此的妖商转卖。这是一个复杂而隐秘的生意链条,棋山只管收取十分之一的税,并禁止中五岛以外的私下交易,除此之外再不过问。

    棋山是一家奇特的道统,除了看守瞬息台的几个人,慕行秋在岛上几乎没见过棋山道士,与海妖展开的战争,也是其他道统的道士充当主力,中五岛上也只有珍奇楼二层有几名道士坐阵,极少下楼,慕行秋一个也没见着。

    珍奇楼之外,中五岛上没有其它建筑,这里从来不会有恶劣天气,卖家就站在路边,身前支起摊子,或是直接将商品摆在地上。有些体积庞大的东西,只好放在船上,买主沿岸比较。

    慕行秋已经买过材料,他这回是要将魔文卷卖掉。

    他来得晚了一点,在岛上走了一圈才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带着秃子站在那里等候买主,杨清音等人则继续闲逛,除了法器材料,他们还要购买一些好玩的东西。

    岛上很黑,对于道士来说这不算问题,散修与妖族也各有办法,慕行秋看到不少发亮的眼睛,射出的光能让主人看清商品。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遮住面孔,也没有大声叫卖,秃子很高兴代劳,向每个路过者兜售魔文卷,不少人被他吸引过来,一名妖族甚至很认真地打听这颗头颅的价钱,被秃子骂跑了。

    有人记得这名道士曾经卖出过一块玄武硬壳,因此过来询问,可是对魔文卷感兴趣的人不多,它虽然罕见却没有特别之处,一名身份不明的商人查看半天,只肯出一枚银魄购买,慕行秋拒绝了。

    一个时辰之后,杨清音等人转回来,都买了一大堆东西,准备回客栈休息,慕行秋也不想卖了,跟大家一块前往码头。

    在路上,他却撞见一位主动找过来的买主。

    非妖洪福天代表平等道人杜防风要高价购买这张魔文卷,唯一的要求是慕行秋得送货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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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盗水者

    作为一名普通的散修,一百多岁的杜防风已近风烛残年,但是从外观上却一点也没有显示出来,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依然挺得笔直,跟青年一样浓密的头发梳成标准的道士样式,插着一根质地极佳的玉簪,身上穿着凡俗贵族式的轻软长袍,鞋头各镶着一颗耀眼的明珠。

    这跟慕行秋预想中的洗剑池大盗完全不同。

    在棋山受困五十余年,时时刻刻受到牙山道士的监视,不敢踏出岛屿一步,担负着昂贵的房费,这一切都足以将一名意志强大的人击垮,却好像是杜防风最喜欢、最惬意的生活,他住的房子虽然跟四二岛上的其它建筑一样破旧,里面却装饰得舒适雅致,好像与世无争的隐士居所。

    慕行秋站在不大的客厅里,脚下踩着暄软华贵的地毯,居然有一点紧张。这种紧张来源于出人意料的反差与好奇,好像回家之后突然发现全屋子的陌生人与父母站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坐吧,年轻人。”杜防风微笑着说,转身卧在一张躺椅上,在腿上盖了一张薄毯,挺拔的身姿立刻显出一丝颓废,“原谅我的无礼,为了维持外表的容貌,几乎耗费掉我所有的法力,自然也就没有办法保持身体的健康,我这双腿跟瓷器一样脆弱,得小心对待。”

    杜防风算不上美男子,肤色微黑,眼睛不够大,鼻子也不够挺,却有着一种极度自信的迷人气质,在其他男人看来或许有一点装模作样,觉得他为老不尊,在某些女人眼里却足以忽略这位百岁老者的年龄。

    慕行秋原本是来欣赏大盗风采的,没想到眼中所见却是这样一个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于是坐在杜防风对面的一张软椅上。“是你要买魔文卷轴?”

    “是的。”杜防风淡淡说道,似乎对卷轴不太感兴趣,目光一直不离慕行秋,“你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慕行秋微微一愣,因为这正是他对杜防风的想法,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提前给予对方印象,“你只要想象我是一名普通的庞山道士就行了。”

    杜防风笑了两声,看了一眼门口的洪福天,又道:“我能看一眼你的魔文卷吗?”

    慕行秋从怀中取出卷轴,洪福天走过来。替他传递给杜防风,然后坐在慕行秋身边的椅子上,“在谈交易之前,我想先跟你说几句。”

    慕行秋点点头,在路上他已经感觉到这位非妖散修有话要说。

    杜防风对着灯光仔细观赏古老的卷轴,对两人的交谈毫不关心。

    “待会你尽可以将咱们之间的谈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牙山道士,但是我可以保证没人能偷听到这里的声音,这既是棋山道统的保证,也是平等道人五十年来早已确认无误的事情。”

    慕行秋再次点头。没有意外的话,他的确得将此次拜访的详细告诉申忌夷,这是道统之间该有的互相帮助,他不会因为两名散修而背弃。

    “战争开始了。”洪福天的语气总是过于正式和庄重。虽然用在战争这种事情上并无不妥,还是令人感到突兀。

    “我知道,这不会是道统和妖族的第一次战争,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慕行秋说。纳闷为什么自己会被洪福天选中。

    “道统和妖族有着共同的敌人,双方应该联合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

    慕行秋瞥了一眼杜防风,“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我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庞山道士,甚至没资格参与这场战争,更不用说阻止战争,让道统和妖族联合,绝无可能。”

    “任何事情在开始的时候都是不可能。”洪福天的神情变得热切起来,让慕行秋一下子想起梅婆婆,“道统十几万年前击败魔族也是从不可能开始的。我知道你的身份,没想过要让战争今天就结束,我只想……埋下一粒种子。”

    “种子?”

    “嗯,这个世界掌握在九大道统手里,大多数凡人对此毫无感受,普通的道士可能也没有多少了解。道统掌握着最强大的力量,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道统远远没有掌握全部力量,总有那么一天,道统会想到与妖族联合,愿意借助普通凡人的力量,到时候你很可能已经不是普通的庞山道士了,我希望你会记得:联合的意愿一直都有,道统只需要伸出手。”

    慕行秋寻思了一会,“好,我记住了。”他希望这样一来就可以结束交谈。

    洪福天露出微笑,起身大声说:“我就知道你能接受我的说法,几天前我注意观察过,几十名道士当中只有少数人对散修和妖族没有投以鄙视的目光,你是其中一个。等到我听过飞跋的讲述,对此就更加肯定了,你是一个偏见很少的人……”

    “等等,你见过飞跋?”慕行秋以为棋山道士会将这名半妖关押起来。

    “是,棋山给予他三个月的避难期,然后他就得交租金了,他正想方设法筹钱,到处说自己有一张魔文卷被抢走了。”洪福天扫了一眼杜防风手里的东西,“不过大家都告诉他,棋山之外道妖势不两立,魔文卷被抢走很正常。”

    “我知道。”慕行秋可不需要别人告诉他这些事,飞跋是半妖,是他救活并抓住的俘虏,连杨宝贞都认可卷轴是他与芳芳的战利品。

    “而且魔文卷帮不了他多大忙。”杜防风开口了,将卷轴放在身边的小桌上,“这的确是一张非常古老的魔纸,是用七星魔蛛的蛛丝织成的,可惜,被一名笨蛋在上面写上了字,他以为用魔文就能令这张纸更值钱,其实是暴殄天物,原本值几枚金魄的东西,现在只能卖三四枚银魄吧,还得遇上懂行的人。”

    洪福天嗯了一声,对这件小事不怎么在意,继续对慕行秋说:“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其他道士,比如牙山道士,飞跋比殷胜千可信得多。”

    “蛟龙之王?”慕行秋错过了战争最激烈的几天,对许多事情了解得不多。

    “是他。殷胜千现在是棋山道统的座上宾,我原以来他也是为联合而来,后来才发现他是骗子,他提供海妖的情报,将会把道统的力量牵制在南方,可规模更大的进攻必然来自北方,群妖之地现在正聚集一只前所未有的庞大妖军。”

    “飞跋告诉你这些?”

    “飞跋说了一些,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散修与妖族的来往更多一些,在棋山,我们受得待遇也是一样的。飞跋说道统里有内应,这倒是一个新情况。”

    “道统了解这些事情,而且一清二楚。”慕行秋谨慎地没有提及控心术一事,他是来听,可不是来说的,即使他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怜,也不会透露给一名信仰古神教的散修。

    其实他感到有一点奇怪,洪福天居然没像梅婆婆那样频繁提及古神,也没有亮出雕像。

    “那就好。”洪福天准备告辞了,向外面走去,“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散修的寿命只比凡人长一点,我可能活不到魔族重返人间的那一刻,你却有可能,所以请记住我的话,联合的意愿总是存在的。”

    “好。”慕行秋简短地回道,已经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洪福天想起一件事,在脑门上轻轻一拍,“鸿山,是鸿山道统。”

    “鸿山怎么了?”

    “北妖真正要进攻的是鸿山,飞跋所说的内应估计也藏在鸿山。因为鸿山瞬息台的存在,九大道统才能形成一个互相援助的整体,毁掉瞬息台就能将各家道统孤立,这就是北妖的阴谋。我猜如此。”

    “谢谢提醒。”慕行秋表现得对这条消息一点都不意外。

    洪福天大概早就与杜防风商量好了,点下头退出房间,留两人单独交谈。

    杜防风拍拍桌上的卷轴,“建议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卖不出好价钱。”

    “好。”慕行秋没有起身拿回魔文卷,他知道杜防风还有话要说,所谓的交易只是一个借口。

    杜防风挪动一下身子,重新在腿上铺好薄毯,像是弱不禁风的病人,却没有龙钟老态,“五十一年,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近一半的生涯都要在这座小房子里度过,我一直当它是临时居所,甚至没怎么收拾。”

    慕行秋觉得自己就算有钱有闲,也收拾不出这样的屋子,光是墙上的诸多字画,他就看不出哪好,放眼望去,许多摆设他甚至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用途,“这里不错,比道统弟子的住处要好多了。”

    “呵呵,道士绝情灭欲,不讲究世俗享受,因此寿命悠长,大部分散修却舍不得这些美好的东西,结果只能比普通人多活几十年而已,这就是有得有失,这就是平等。”

    杜防风自号平等道人,即是源于这种想法,他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然后他说:“五十一年,我被一瓶水拖累了半生,她却视而不见,这就是不平等,五十一年在她眼里实在不值一提。”

    “谁?”慕行秋听得莫名其妙。

    “乱荆山的风如晦,我等她很久了,她却从来没有露面,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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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扭曲的报复

    五十岁的杜防风正值盛年,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作为一名散修,他既没有长命千岁的渴求,也没有斩妖除魔的斗志,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在有限的生命里尽情享受,修行的唯一目的就是能经受得起这些享受。

    直到他遇见乱荆山道士风如晦。

    那时的风如晦不是慕行秋记忆中又矮又胖的老太婆,而是在皇京艳压群芳的乱荆山女道士,她是龙宾会的贵客,极少公开露面,名声却已传遍天下。

    杜防风那时另有名字,正在皇京结交王公贵族,其中包括龙宾会几位大符箓师,因此有机会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女道士,这一面就耗费了他半生光阴。

    游戏人间的散修自信满满地走上去自我介绍,用字斟句酌的华丽语言表达了倾慕之情,却只换来一句话,时至今日,那声音还在梦中令他羞愧难当。

    “你是散修?”风如晦只说了这四个字。

    事实上,风如晦态度和蔼,对散修并无特别反应,既没有蔑视,也没有尊崇,只是按照礼仪敷衍了一句,杜防风当时甚至有点洋洋自得,觉得这位美艳道士或许对自己有意,直到归家独处,酒意退去,夜风袭人,他才突然明白,一切都是错觉,对方只是施放了一个简单至极的法术,甚至不是专门针对他的。

    人世间最大的羞辱不是咒骂与拳头,也不是阴谋与算计,而是彻底的无视与冷漠。杜防风当时费尽心机展示自己的风采,与朋友们热情交谈,引得众人哈哈笑,他的每一次转身、每一口饮酒、每一个眼神与嘴角的牵动都是有备而发。熟悉他的人已经看出端倪,低声开起了玩笑。

    结果风如晦根本没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

    杜防风回到家里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那些所谓的朋友不仅没有劝止,反而火上浇油。令他的表演更夸张一些。然后暗中看热闹。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贵族圈里就已经流传着他的笑话。都说乱荆山的司命鼎里又要多一副自愿送进去的魂魄。

    享受生活的原则之一就是不可被生活享受,杜防风曾经花费整整三十年时间用心修行,比九大道统的道士还要刻苦,为的就是挣脱弱者身份。能够与最有权势的人结交,确保自己不受冷酷条文的束缚,结果他发现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水中之月。

    杜防风将自己的遭遇视为奇耻大辱,甚至改名“防风”。他离开皇京,周游天下,寄情于山水,还是无法摆脱心中的羞辱感。在梦中,风如晦的声音渐渐发生变化,不再是毫无感情的敷衍,有时居高临下。有时风情万种,总而言之,都配得上杜防风自己设定的“身份”。

    做梦可以暂时自我欺骗,醒来之后却是更深的羞辱感,杜防风的爱意变成了恨意,数年之后,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令九大道统当然也包括风如晦,对自己刮目相看。

    最直接的报复手段当然是破坏乱荆山司命鼎,可乱荆山从来不接待道统以外的客人,散修想混进去难如登天,几家道统都是如此,只有两家例外,一个是棋山,昂贵的避难所,到处都是人,防卫森严,另一个是牙山,洗剑池对外开放,只要交钱就能靠近牙山镇山之宝。

    杜防风最大的优势就是,牙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乱荆山的一名女道士无意中惹下的怨恨居然会报应在他们身上。

    杜防风自此成为牙山的常客,四处收购老旧法器,在牙山洗过之后再送到棋山售卖,这样的生意一做就是五年,期间小小地发了一笔财,他的初衷却从未改变。

    最终他盗走一瓶洗剑池水,逃到了棋山,等到牙山道士追上门来,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让风如晦来,我会将水瓶亲手交给她,然后任你们处置。”

    散修杜防风失策了,道统不接受胁迫,尤其不接受带有私人恩怨的胁迫,牙山道士有的是耐心,根本没去向乱荆山求助,就这么与他在棋山耗着,等待死亡来结束一切。

    牙山眼看就要获得胜利。

    “我以为九大道统是一回事,没想到家家都是那么骄傲,从不开口求助。没错,战争的时候你们互相帮助,和平的时候互相接待,可一切都要事前写在协议之内,任何意外的求助都是不可接受,因此也是不可能发生的。唉,我在棋山住了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杜防风的讲述曲折动人,却无法掩饰情感的扭曲,不管是作为道统弟子还是普通人,慕行秋都觉得这个人完全不可理喻,就为了吸引一点注意,居然浪费五十多年。

    “你到底是怎么盗走池水的?”慕行秋对杜防风的情感没有兴趣,只想问明白这个困扰众人多年的问题。

    杜防风微微一笑,闭目养神,过了一会睁眼平淡地说:“非常简单,我每个月至少去一趟牙山,每次都选不同日期的不同时间,然后仔细观察,对牙山进出路径的防范手段了若指掌,发现盗水容易,想带出牙山却是难上加难。可是我运气好,居然赶上牙山选举宗师这种千年难遇的大事,许多法器都被调走。我灌了一瓶水,走出牙山,没有受到任何盘问。听说牙山现在不允许外人靠近洗剑池,只能由牙山道士代为洗器,这都是我的错。”

    杜防风脸上也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而露出一点优越感,在冷漠骄傲的道统面前,他终于得到了关注。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七寸高的水晶瓶,放在桌上魔文卷的旁边,“瞧,就是这东西。”

    瓶里的水少得不够一个人解渴,杜防风就这么随意地拿出来,一点也没有将它当成至宝的意思,“我等一个人六十年,牙山等我五十年,我们算是同病相怜了。”

    “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认识风如晦?”慕行秋问。

    “嗯,我躲在棋山足不出岛,但是消息灵通。我烂在这里,风如晦过得也不好,听说她与庞山道士宁七卫结了凡缘,宁七卫为了争夺宗师之位,居然提前斩断凡缘,哈哈,这就是报应。”

    道士若与普通人结凡缘,随时可断,甚至不用亲自出面,可以找人代替,只要心中有一份感情即可,道士之间结凡缘就比较复杂了,一般来说,双方都会约定好同时斩缘,以免给另一方造成伤害。

    宁七卫想必是急于进入星落境界,所以违背约定提前斩缘,事实证明他是成功的,因为他在三十多年前夺得宗师之位,当时已是注神境界,修行可以说是突飞猛进,这对他力压申杨两家的高等道士肯定帮助巨大。

    风如晦自然成为牺牲品。

    慕行秋回忆他印象中的风婆婆,实在找不出多少她伤心的证据,不过他有一点感觉,宗师宁七卫谈及风如晦的时候似乎心有中愧。

    杜防风一直关注风如晦的动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几年前他才听说风如晦多年来隐居在西介国边疆小镇,因为魔种入侵,她又回到了乱荆山。

    “风如晦想要报复宁七卫,可惜没有成功。”杜防风叹了口气,觉得非常遗憾。

    “风如晦在野林镇只是隐居,什么都没做。而且,你只见过她一面吧?”

    “可我对她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杜防风眼睛发亮,像是病人的回光返照,“她跟我一样,无法忍受羞辱。宁七卫提前斩断凡缘,不仅伤了她的心,也让她在道统之中成为笑柄,她绝不会默默忍受。可惜,她的计划没能成功。她必有计划,却被魔种入侵打断了,她毕竟是一名道士,一旦涉及到魔种,只能选择让步。”

    一切都是杜防风的猜测,他却以肯定的语气说出来,“野林镇,魔种生道根,一共九个人进入庞山,你们的名字我都知道。没事的时候我总在想风如晦的计划到底是为什么呢?却总是一无所得。”

    慕行秋知道,风如晦是最早发现芳芳有灵骨道根的人,她想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将芳芳送到西介城,然后再转到乱荆山,可惜中途发生变故,芳芳与野林镇的少年们被带到了庞山。

    慕行秋觉得风如晦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道统势力之争,而与私人恩怨无关,看样子她也已经斩断凡缘,一直心存愧疚的反而是宁七卫。

    他不会对散修说这些话,只是问:“为什么找我?棋山有三个野林镇的人。”

    “是洪福天,他选中你,觉得你与众不同。”杜防风露出微笑,“我对你了解不多,不能做出判断。可我相信洪福天,虽然道妖联手的愿望十分可笑,但他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杜防风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我想托你带一封信给风如晦。”

    慕行秋摇摇头,“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着她。”

    “那就一辈子都不用转交,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能见到风如晦,就将信交给她,起码提一下我的名字。作为报答,我会送你几件宝物,而且——我会透露一点异史君的情况,很巧,我曾经亲眼见过他,一位伟大的半妖,事实上,就是他复活了古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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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牙山控心术

    (恭贺“不知苦味”成为《拔魔》盟主。本月最后一天,感谢大家投的每一张月票,名次下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大家的支持,谢谢。)

    异史君变幻莫测,拥有众多形态,他是半妖,却喜欢兽形,尤其是蛇、乌鸦、狼三种,声称它们是妖族最早的祖先。

    异史君喜欢钻研妖族历史,自己却来历不明,无姓无名,连异史君这个称号都是其他妖族给起的,据说他妖力无边,众多大妖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他却从不参与任何战争,只在幕后操纵,向大小妖众传授各种各样古怪的妖术。

    生吞妖类,这是异史君又一个广为流传的喜好,因此向他寻求帮助的妖族无不胆战心惊,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会获得一项强大的妖术,还是被一口吞下,大妖们可以赠送小妖减少自己被吞的危险,但是也有运气不好惹怒异史君的时候。

    为了凑集古旧法器,杜防风经常前往群妖之地的远古战场和妖魔遗迹搜寻,某日遇到一群小妖跪在雪地里,听一只落在枝头的乌鸦讲述古神之道。散修是人类,势单力薄的时候通常躲避妖族,杜防风偷听了几句,竟然被打动,于是走出藏身之处,与妖族杂处,聆听教义。

    古神教存在已久,时衰时盛,并非异史君开创,可他不仅挖掘出大量此教初期的教义,还复原了三首神像。

    杜防风当时从一只小妖手里领了一尊神像,本是敌对的双方,却是谁也没有显出警惕来,一切自然而然。但杜防风没有成为虔诚教徒,他还是继续自己的报复计划,希望能引起风如晦的注意。

    多年之后。耳闻日增,他越发觉得异史君是一位深不可测的大妖,于是重新拿出珍藏已久的雕像,向拜访者展示。由此引来了洪福天。

    道统大大低估了异史君。这是杜防风的基本看法,“或许洪福天的梦想能提前实现也说不定。”

    说完这些。杜防风取出笔墨在魔文卷的空白处给风如晦写了一封短信,他尊崇异史君,因此不认为这上面的魔文是异史君所写,“异史君记忆超群。根本不需要写字记录。”

    慕行秋带着一堆混乱的信息告辞,还没离开散修们居住的四二岛,就被牙山道士请到附近的一所房子里。

    庞山道士杨宝贞站在门口,背对屋内,好像在欣赏街上的夜景,一名牙山道士站在敞开的窗前,眺望的方向与杨宝贞正好相反。申忌夷则与客人对面而坐。

    牙山将杨宝贞请来,就是想让慕行秋畅所欲言,他也没有隐瞒,将自己与杜防风、洪福天的交谈内容几乎原样复述了一遍。特别提到鸿山会是北妖主攻目标,然后拿出几样东西来,“杜防风在魔文卷上写了封信,托我转给风如晦,作为报答,送给我三枚妖丹。”

    妖丹的品级很高,申忌夷却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在意了,拿起魔文卷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看,然后交给窗前的道士,那人看得也很仔细,读毕还给申忌夷,什么也没说。

    “就这些?杜防风没再说过别的话,或者交给你别的东西?”申忌夷似乎有点怀疑。

    “我跟他们不熟,也不受誓言的约束,没必要向你隐瞒。”

    申忌夷笑了,“请别见怪,牙山在杜防风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与精力,难免反应过度一些。‘风如晦足下,六十年前皇京一晤,思念至今,平等道人书’,杜防风就写下这么几个字,说实话,我非常意外。”

    “牙山找过风如晦帮忙吗?”慕行秋忍不住问。

    申忌夷摇头,“据我所知没有,杜防风全是一厢情愿,牙山不能用这种事情干扰其他道统弟子的修行。”申忌夷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他为什么要在卷轴上写字?这上面已经写满了魔文。”

    “他说魔文卷轴虽不值钱,却是难得之物,我不会轻易丢弃。”

    申忌夷微微皱眉,“异史君,什么事情都跟异史君有关,莫名其妙兴起的古神教、万里迢迢从群妖之地跑来棋山的半妖,现在连杜防风也跟他扯上了关系。”

    该说的都说了,慕行秋没再吱声。站在窗边的牙山道士突然转过身,向慕行秋招招手,目光柔和却又透着严厉。

    申忌夷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一下,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

    慕行秋起身向前迈出一步,脑子里突地跳了一下!

    门口的杨宝贞毫无反应,背对着室内,根本没有回头。

    电光火石间,慕行秋一点时间也没有浪费,快速又平稳地伸出右臂,嘴唇翕动,用极轻的声音念道:“错或落弱莫。”

    “啊!”窗边道士叫了一声,好像被火焰烫到了,手臂猛甩几下,恼羞成怒地怒视慕行秋,很快恢复平静,“不愧是念心科弟子,好强大的幻术。”

    慕行秋只觉得眼前一阵摇晃,等到重新站稳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这名牙山道士居然对自己使用控心术。

    很少失态的申忌夷惊讶地瞪着眼睛,慕行秋才是吸气四重的道士,居然轻易地挡住了高等道士的法术。

    慕行秋在庞山经受过两次控心术,每次都是迫不得已,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感受,因此在禁秘塔里修行的几年里,时刻都在防备左流英再次进入脑子里,虽然他已经没有什么秘密,积年的防备练就了如今的反应能力。

    “不愧是牙山道士,好特别的待客之道!”慕行秋也恼怒了,他没有丝毫隐瞒,也不觉得有必要隐瞒,没想到对方还是不肯相信自己。

    窗边的道士轻哼一声转过身去,假装没听到,申忌夷近前笑道:“慕道友不要误会,事关洗剑池,牙山不敢大意,杜防风在棋山躲藏五十多年,偏偏选中慕道友传信,其中必有蹊跷。”

    “牙山想查明真相,我非常支持,但是请不要在我的脑子里查找,谢谢。”慕行秋取回魔文卷轴,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秃子一年后还要再去洗剑池,他得保持表面上的客气。

    码头上空无一人,慕行秋登船,驶入浓密的海雾里,路程过半的时候,他转身说:“是你同意的?”

    杨宝贞也在船上,她一直跟在慕行秋身后,悄无声息,“有一些真相可能是你看不透的,让高等道士查看一下,没什么不好。”

    “是吗?你打算什么时候施法?”慕行秋全神戒备,他才不管好不好,只要对方施放控心术,他就要拼尽全力抵抗。

    “刚才的牙山道士也是星落道果,他穿不透你的防御,我也不能。”杨宝贞淡淡地说,好像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船只快要靠近四三岛码头,慕行秋说:“只有高等道士才能掌握真相,其他人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了,这也是一种真相吧?”

    杨宝贞看着他,脸上神情比棋山诸岛之间的海雾还要难以捉摸,“到岸了。”她说,“这是你唯一需要知道的真相。”

    幕行秋上岸,海雾消失,夜色却依然深沉。

    客栈里,杨清音等人都在等他,既然没人要求保密,慕行秋将事情又讲了一遍,只是省略了牙山道士试图对他使用控心术一段。

    芳芳惊讶不已,“风婆婆……风婆婆,她现在也未必知道有杜防风这个人吧?”

    杨清音则是失望,“我还以为杜防风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盗,原来是这么一个蠢货,盗水就是为吸引一名女道士的注意?他不会是在撒谎吧?”

    “他是这么说的,真假我不知道。”慕行秋忍不住想,杨宝贞虽然恨自己入骨,但她的话却没有错,他从来就没掌握过真相。

    “咱们还要抢水吗?”沈昊冷淡地说,“杜防风根本没想逃跑,只要他还留在棋山,咱们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辛幼陶帮着沈昊说话,“而且我听说杜防风根本不着急,他没有山穷水尽,许多散修和妖魔自己不能来棋山,就想办法将货物送来,委托杜防风售卖,他是棋山最受信任的坐商,钱财无数,富可敌国,不担心付不起房费。”

    杨清音沉默不语,不愿意就这么承认失败,小青桃轻声说:“咱们不是要尽快炼制法器,好去参加乱荆山的决战吗?所以不是咱们不想夺水,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提前离开。”

    杨清音指着她笑了,“你说得没错。”

    沈昊和辛幼陶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有一丝不屑,但是也都有点害怕老娘,不敢继续挖苦。

    “明天一早就出发。”杨清音大声说,她的心思早就转到乱荆山那边去了,“正好还可以路过鸿山看看情况。北妖想要偷袭鸿山?哈哈,我猜他们连山顶都爬不上去。”

    众人告辞,秃子一直在桌上“睡觉”,睡姿有一点可怕,嘴巴半张,双眼圆睁,连眨都不眨,完全静止不动,只有对此已经习惯的人才知道他仍然活着。

    芳芳走在最后,有些困惑地说:“风婆婆……不是那种人。”

    慕行秋无法回答,隐居小镇又矮又胖的老太婆,托梦给野林镇少年借此带走芳芳的阴谋家,被宁七卫提前斩断凡缘的受害者,导致散修杜防风成为大盗的红颜祸水……

    他看不清风如晦的真实面貌。

     第 179 章 市上公开拍卖那瓶洗剑池水,这样的热闹可没人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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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雨(一更)

    集市上挤满了人,却没有交易发生,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码头,互相打听杜防风什么时候出现。

    在棋山诸岛,平等道人杜防风的名气比宗师还要大,不只是因为从牙山盗水的事迹,还有他的坐商地位,一多半妖族和相当数量的散修都通过他售卖货物,今天,他要卖出最珍贵的至宝。

    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大家都只有一个疑问:究竟谁敢出价买这瓶洗剑池的水。棋山道统当然会保护购买者,但是一旦出了棋山,就要面对牙山道统的追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人群议论纷纷,每当有牙山道士靠近,立刻谨慎地闭上嘴,虽然九大道统的弟子装扮都是蓝袍、高髻、长簪,还是有一些细微差别的,牙山簪子的末端向上弯曲,像是一个小小的钩子,眼细的人很容易辨认出来,并及时通知给周围的人。

    慕行秋四处望了一眼,低声说:“棋山道士还真是镇定,居然没人过来看热闹。”

    事实上,不只是棋山,其他道统的高等道士也都没有来,似乎对这种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吸气境界的道士倒是不少,跟庞山弟子一样兴奋。

    “大概都在防备海妖吧。”杨清音也在张望,专找奇形怪状的妖族,与小青桃指指点点。

    “棋山在修复无根岛。”兰奇章说,是岛上除牙山以外唯一的吞烟道士,他这几天一直在房间里修行,甚至没参加与海妖的战争,原以为今天会离开棋山,没想到会被拉到集市上来,站在人群中很不自在。看了一眼秦凌霜,微微摇头。

    “来了。”码头那边传来叫声。

    杜防风出现了,由洪福天和一群商人陪同,最后面还跟着两名牙山道士。

    “我出一百枚金魄!”有急性子提前喊价了。引起一阵骚动。随后叫价声此起彼伏。

    “真有人敢买啊?”杨清音倒吓了一跳。

    申忌夷一直在岛上巡视,正好走过来。说:“当然敢买,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讨好牙山,有人想得手之后高价卖给我们,还有人以为自己能带着水瓶逃到海妖那边去。”

    “你们怎么不出价啊?”杨清音冷淡地问。

    “那就是牙山的东西。我们不会出价,也不会从别人手里购买。”申忌夷故意放大声音,周围的散修与妖族看了他一眼,继续大声抬价。

    杨清音撇嘴,“看来他们没打算讨好牙山。咦,没准他们想在棋山洗法器,然后直接卖掉。比去牙山方便多了。”

    “那点池水,只够洗几件法器吧。”

    兰奇章忍不住插口,“不是这样,我听说洗剑池水灵力不灭。可以反复使用的。”

    听到这话,一些纯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喊价了。

    申忌夷尴尬地笑了笑,又大声说:“杜防风盗走的水量太少,洗法器非常麻烦,过程中难免会有损失,用不了多久的。”

    兰奇章点点头,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话带来多大的影响,“也有些道理。”

    杨清音叹了口气,“倾家荡产也想买啊。”

    “九大道统有协议……”

    “我知道,想想也不可以吗?”杨清音不耐烦了,伸手指向一群人,“那就是杜防风吗?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慕行秋更加吃惊,“昨晚他还不是这个模样。”

    一夜之间,杜防风老了几十岁,全黑的须发如今黑白参半,原本就不太灵活的双腿更加僵硬,蹒跚行进,哪里还有半分风度翩翩的气质?但他拒绝身边人的帮助,脸上带着微笑,向路两边的熟人点头致意。

    一直在监视杜防风的牙山道士目瞪口呆,申忌夷眼看着他经过,低声自问:“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杜防风走到集市中间,那里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子,这回他得需要别人的帮助了,被几名熟人一块抬到了台子上。

    “我是平等道人杜防风。”他指着自己的须发,“有一点变化,不过我想大家应该还能认出我的模样,尤其是……某些人。”

    集市上笑声一片,一名美艳的女妖大声说:“是能认出来,可你休想再靠近我一步啦。”

    笑声更响,杨清音扭头说:“这个杜防风跟你讲的一点都不一样啊,既不是大盗,也不专一,总之很差劲。”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申忌夷冷冷地说。

    慕行秋没吱声,心里却隐隐有一种感觉,杜防风今天只怕又要有出人意料的举动。

    “想靠近也没机会了。”杜防风笑着回应那名女妖,然后抬高声音,“世事无常,就连我自己当初也想不到会在棋山一住就是五十多年,将近半生,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

    人群唏嘘,不少商人虽是常年住在棋山,但总有出去的时候,还有那些避难者,虽然不想离开,却付不起高昂的房费,住不了多久就得连夜潜逃,除了棋山道士,的确没人像杜防风住得这么久。

    “我不喜欢这个‘家’,它不仅破烂,还很严厉,天天有人盯着我,好像我是他们的亲儿子,只要迈出家门一步就要打屁股。”

    人群笑得更加响亮,甚至有胆大者向牙山道士发出嘘声,大家都知道杜防风说的是谁。

    申忌夷神色冰冷,有他在,庞山道士都不好意思发笑,只有杨清音毫无顾忌地大笑,“这个人虽然无赖,还是挺有意思的,哈哈,打屁股。”

    等到笑声渐止,杜防风突然冒出一句:“我不喜欢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哦,还有妖,即使是跟我有过亲密关系也一样。”

    如此直白的无礼之词可不像杜防风平时的为人,集市上瞬间安静下来,疑惑地面面相觑,然后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说:“少说废话,至宝呢?到底卖不卖?”

    又有声音开始报价了。一片嘈杂,杜防风掏出水晶瓶,举在手中大声说:“至宝在这里,但我不想卖。”

    “什么?不卖?那你把我们叫来做什么?消遣大家吗?”斥声四起。杜防风几十年来建立的良好关系眨眼工夫就瓦解了。

    杜防风不在乎。这瓶水揣在他的怀里五十多年,他从来没使用过。他有办法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不需要替人洗法器。

    “把大家都叫来,是要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是什么人,借你们的口替我传个名。”杜防风必须让声音更高。才能压过集市上的噪音,但是收效甚微,他想重新引起大家的注意,必须采取行动而不只是依靠言辞。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好像在寻找什么人,然后他拔起水晶瓶的塞子,将一瓶水全都喝了下去。

    集市又一次变得鸦雀无声。

    杜防风咂咂嘴。“我是个混蛋。”他说,神采奕奕,好像在宣布最重要的秘密,“可我不在乎。请你们传告天下,平等道人杜防风是世上最大的混蛋,因为爱一个人,不惜做出这种事。”

    没多少人了解杜防风对乱荆山风如晦的痴迷,听到这番话全都莫名其妙,面对询问的目光,数名女妖和女散修在扪心自问之后都坚定地摇头。

    牙山道士都向中间跑去,嘴里大叫:“所有人退后,谁也不准接触杜防风!”

    他们要取回洗剑池水,哪怕是被喝到肚子里也要取回。

    “快瞧,他长胖了。”秃子在棋山已经小有名气,无需隐藏行迹,正立在慕行秋头顶,看得比谁都要清楚。

    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杜防风展开双臂,露在外面的头部与双手正在膨胀,这让他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诡异。

    十几名牙山道士将木台团团围住,不允许外人靠近,那名曾经试图对慕行秋使用控心术的道士抬头观察杜防风,看样子有点拿不定主意。

    “记住我!”杜防风大声呼喊,声音变得沙哑,更添疯狂意味。

    “糟糕,他要自爆。”兰奇章喊出这一声,最先明白真相,向秦凌霜伸出手,要带她一块退到安全地点。

    杜防风果然爆炸了,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化作一股血肉,喷起十余丈高,又在空中 第 180 章 刚一开口提醒,几人扭头就跑,芳芳的手很自然地放在慕行秋手里。

    慕行秋不是 第 180 章 第一个明白过来,“杜防风将洗剑池水的灵力分给了所有人!”

    慕行秋和芳芳互相查看,发现们们是极少数没有沾上血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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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20/ 第一时间欣赏拔魔最新章节! 作者:冰临神下所写的《拔魔》为转载作品,拔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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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拔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拔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拔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