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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电掣神行

    芳芳终于结束修行,走进琅环福地看到杨清音,微微一愣,随后露出笑容,“你可好久没来了。”

    “啊,原来你们要在这里幽会,我马上就走。”杨清音指着慕行秋,“记住我刚才的话,你得亮出真本事才行,念心科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到底有用没用,就看你的了。”

    杨清音说着就往外走,经过芳芳时止步叹道:“你得控制一下啦,越长越高,这样下去,慕行秋的压力就更大了。”想了想,又没头没脑地加上一句,“没准什么时候,我要借慕行秋用一用,你别误会,很快就会还给你。”

    杨清音最爱多管闲事,尤其是在熟人当中,更是事事插手,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谁都不会在意,芳芳笑着说:“好啊。”

    杨清音抬手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与芳芳差了足足半头,边走边嘀咕:“老娘是道士,把自己变高不就行了。”

    她只是说说而已,即使是大有能力的道士,想要永久改变外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并持之以恒,左流英是因为法力深厚,申尚则是花了八十多年才让自己逐渐变小,都属于不常见的奇迹。

    芳芳吐了下舌头,走到慕行秋对面,杨清音刚才坐的位置。她的个子的确很高,几乎与慕行秋不相上下,这完全是天生的,与修行没有关系,她的父亲秦先生就很高,学生们在站他面前,每每会产生高山仰止的感觉。

    奇怪的是,她的容貌变化却不大,眉眼虽然长开了,神情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总有一丝谨小慎微的怯意,可认识的人都知道,她对自己坚持的事情从不轻言放弃,那股隐藏起来的倔强跟慕行秋倒是很像。

    “老娘借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慕行秋在桌面上摊开双手。比芳芳还要意外。“你来之前她一直在说参加演练的事。”

    “演练?”

    “过几天五行科有一次除妖演练,我得证明有自保能力才能获准离开庞山。跟你们一块出山炼制法器。”

    吸气三重以上的道士有资格自制法器,慕行秋特意等几个好朋友都达到这一境界才提出炼器申请,目的就是为了大家一块遍游九大道统,芳芳和杨清音也是因为同一原因推辞至今。

    他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真巧。”芳芳的笑容更明显了。

    “巧什么?”

    “我预感你可能又要打架。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个。”芳芳从袖子里取出一截五颜六色的绳子,推到对面。

    “咦,你什么时候编出来的?”慕行秋吃了一惊,“而且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慕行秋有一束锦尾马的尾毛,据说能制成许多珍贵的物品,可他一样也不会,只是觉得颜色鲜艳很是养眼。于是三年前送给了芳芳。

    “嘘,别告诉别人,尤其是兰道士,我这几天其实没在修行。我从书上看到‘电掣神行鞭’的制作方法,这些尾毛恰好是最好的材料之一,我就试了一下,今天才做出来,正好你有手柄。”

    慕行秋更惊讶了,当初申尚被逐出庞山时,曾经送给他一截檀羊角,说是念心科或许会用得上,芳芳知道之后对此事极为上心,很快就从书中找到解释,原来念心科最常用的兵器是鞭子,而鞭子手柄通常由各类灵兽的角制成。

    鞭子之所以是兵器而不是法器,因为它不能增强咒语的力量,只是随着鞭子甩出的范围,能延长咒语的生效距离,如果使用得当,甚至能应用在拳法上。

    一年前芳芳要走了檀羊角,慕行秋没想到她是在暗中制作鞭子。

    “这东西很难做吧?”慕行秋曾经尝试过自己将马尾毛编成常用的逍遥索,明明从书中找到了方法,可是动手的时候还是无法成形。制作法器是一项专业,没有神工科的明师指点,想自学成功非常困难。

    芳芳居然自己琢磨着做出了“电掣神行鞭”,也算是一件不小的奇迹。

    “还好吧。”芳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心情却极佳,“最难的是心意集中和玲珑施法,我弄错了几次,只好拆散重来。”

    玲珑施法是制作法器的重要法门,有点类似于率兽九变的歌诀,手上做出一连串动作的同时,呼吸吐纳以至内息运转,都要做出相应变化,一心多用,却又不能思虑繁杂。

    芳芳是禁秘科弟子,用不着学习神工科的玲珑施法,为了编成这条鞭子,她可花费不少心思。

    两人早已度过互相道谢的阶段,慕行秋仔细欣赏鞭子,尾毛颜色多样,不下数十种,芳芳几乎是一根一根地编成,确保颜色相近的挨在一起,整条鞭子因此色彩分明,毫不杂乱,像是一条浑然天成的艳丽毒蛇,明知它有剧毒,还是会令观者赞叹不已。

    鞭子长五尺左右,鞭头与檀羊角紧密缠绕,一部分甚至深入角柄内部,显然被施过法术,鞭梢以一枚铜钱收尾,握在手里有明显的沉坠与流动感,像是正在倾斜玉瓶往外倒水。

    “试一试。”芳芳似乎更加急迫。

    慕行秋站起身,手里握着檀羊角,艳丽的鞭子自然垂地,轻轻晃动,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被甩出去。

    “放过好几年马,我可没用过这样的鞭子。”慕行秋打量这件珍贵的兵器,“而且它也太……花哨了。”

    “好像有办法能永久改变马毛的颜色,我再找找。”

    “不用了,这样也挺好。”慕行秋急忙改变说法,左流英已经对芳芳的修行进展表现出不满了,他不能再用一点小事耽误她的时间。

    他什么都不想,没有默念咒语,也没有使用拳法,只是简单地注入一点法力,手腕微微转动。刷地一鞭甩出去。

    不愧是叫“电掣神行鞭”,鞭身嗖地一声飞出去,明明五尺长度,瞬间长到三四丈。啪的一声脆响。击中远处桌子上的一摞书册,纸屑翻飞。如同成群受到惊扰的蝴蝶。

    慕行秋小小地吓了一跳,手上收劲,鞭子又恢复到五尺。

    芳芳抬手掩嘴,挡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两人侧耳倾听。发现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同时笑出声来。

    “用它去打架、去杀妖魔吧,谁还会说你不能自保?”

    慕行秋将鞭子抖了两下,鞭身越来越短,最后缩成一尺来长,能够轻松地收在怀里或是袖子里。

    他从来就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信心十足。恨不得立刻就找一名对手试试自己的鞭子。

    他找到的第一个对手是林飒。

    慕行秋号称念心科唯一传人,可他没有专属于自己的地盘,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在林飒的监督下练拳。偶尔练习咒语。林飒也对这条电掣神行鞭赞不绝口,自愿当陪练,帮助慕行秋将长鞭与拳法结合起来。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慕行秋原本已经能做到同时运行七种内息,加入长鞭之后迅速减弱到最多用两种了,林飒仔细观察之后,建议他行保留龙跃、豹突两法,其它歌诀慢慢再加进去。

    “龙跃之法轻而高,豹突之法快而捷,都是进攻手段,足以应付大多数战斗,但要注意,这样一来你就缺少了避让之术,要尽快将龟息或鳞潜之法加进去。”

    芳芳对他的修行非常在意,又找来一些运鞭之道,助益颇大。

    八日之后,慕行秋已经能熟练使用长鞭,在龙跃、豹突之外又加入了龟息,偶尔兴之所至,鞭子能甩到五丈以外,击中之处电光四射,那却是五字咒语的功效了。

    自从练习梅心拳以来,他已经习惯在出招时默念咒语,连林飒也没办法纠正这种做法。

    五行科除妖演练即将开始,参加的弟子提前到一天参天树下集合。

    参天树高达百丈,六七十人张开双臂或可勉强合拢,树身挺拔,五十丈以下没有分叉,往上的枝条比普通的树干还要粗些,每一根上面都建有至少一间房子。

    台院之内不准普通弟子飞行,想进入五行科就得全凭手脚攀爬五十丈高度,除了本科弟子,很少有人愿意这么做。

    由此可以看出,五行科并不好客。

    大规模的除妖战斗需要各科道士协同配合,因此每月一次的演练欢迎五行科以外的弟子参加,但是大家都站在树下等待,五行科不会发出邀请,外科弟子也不愿意爬树。

    吸气弟子除妖通常是数人结队,慕行秋给自己找来几名帮手,他们恰好也对除妖演练很感兴趣。

    沈昊和辛幼陶,戒律科弟子,吸气三重,相互厌恶并敌视,正因为如此,在帮助慕行秋这件事上,谁也不肯落后。

    杨清音,洪炉科弟子,吸气六重,极少参加除妖演练,这回也来了,并且自封为小队领袖,令沈昊非常不满。

    小青桃裴淑容,几人当中唯一的五行科弟子,她本来有固定的搭配伙伴,为了帮助慕行秋而退出了,“他们巴不得甩掉我,谁愿意跟一名非妖组成除妖队伍呢?听上去就有点怪异,你们别厌弃我就行。”

    小青桃十分讨人喜欢,在整个老祖峰都人缘颇佳,不过她的话有一部分是事实,作为庞山五行科罕见的非妖弟子,她惹来不少非议。

    参天树下站着上百名弟子,少则三四人,多则十余人,组成不同的队伍,一多半是五行科弟子,其中不乏餐霞境界的道士。

    其中一位餐霞道士特别惹人注目,相貌堂堂,即使是以修行者的眼光来看也堪称美男子,看上去二十五六岁,据说实际年龄也是如此,餐霞二重,修行之快更是令人艳羡。

    最让大家感到好奇的是,此人并非庞山道士,而是来自极东之地的牙山五行科。

    杨清音一直冷着脸,是极少数从未瞧向牙山道士的人之一,不管小青桃如何追问,她都不置一词,可是没有多久她如此冷淡的原因就被传言揭穿了。

    牙山道士姓申,大家都说他来庞山相亲的,对象正是杨清音。

    慕行秋转身低头对自己的影子做出一个鬼脸,祈祷杨清音几天前所谓的借自己一用与此事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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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老娘的计划

    牙山道士名叫申忌夷,是遍布九大道统的申氏家族一员,庞山此行肩负着多项任务,除了相亲,还要代替杨宝贞担任五行科都教。

    九大道统互派都教已有一段时间,但通常以互补为原则,比如乱荆山派来的就是灯烛科都教,庞山以五行科见长,一般情况下只会外派,这还是第一次借入都教。

    关于申忌夷的传言不少,据说他并非一般的苦修者,十几岁就开始跟着高等道士出山除妖,参加过几年前的大战,立下不小功劳,难得的是,他没有因此耽误正常修行,反而突飞猛进,二十二岁达到餐霞境界,仅仅三年就进至二重,即使在道门子弟当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他都是杨家所期望的入赘者。

    道门家族之间的婚姻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指定的,但是其中没有普通人所谓的“强迫”,不管是申忌夷还是杨清音,最终都得“自愿”结合,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生出优良的后代来。

    申忌夷以借调都教的身份在参天树下亮相之后,庞山弟子一致的意见是:让老娘自愿很容易,让牙山道士自愿就有点困难了。

    禁秘塔后面的一小片空地是慕行秋和朋友们会面的地方,他们几年前就都同意每五天至少来此聚一次,今天这一次算是临时召集,芳芳没来,她仍在修行,连除妖演练都不能参加,更不用说无用的聚会,野林镇的管金吾刚刚吸气一重,痴迷于修行,平时就很少来,今天更不会露面。

    空地周围立着十几尊真人高度的雕像,全是道士装扮,没人关心他们的来历。全当成树木一类的遮蔽之物,空地中间是一座石桌和六只圆形石墩,经常有奇珍异兽从此跑过,充满灵气的云雾就在头顶数尺的地方飘浮,遮挡阳光的同时,撒下更加柔和的光芒。

    杨清音的目光在慕行秋、辛幼陶身上扫过,然后跳过沈昊,与小青桃对视片刻,说:“你先说,我怎么做才能让那个……牙山小子不喜欢我?只要他不愿意。杨家人也没办法逼我啦。”

    小青桃没想到自己会被第一个点到,坐在石墩上,缩着肩膀前后晃了两下,眼珠转来转去,发现没人愿意争抢自己的位置,才十分谨慎地小声说:“像你……平时那样……就行吧。”

    杨清音眉头一皱,“老娘平时啥样?你是说我不够吸引人?关神跃……算了,不提他。”

    小青桃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辛幼陶开口。将她从窘境当中解救出来,“她的意思是说申忌夷与关神跃完全是两类人,关神跃喜欢的性格肯定是申忌夷不喜欢的。”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小青桃松了口气。向辛幼陶投去感激的目光。

    杨清音对王子的话向来要打几分折扣,哼了一声,“好吧,这算是一种方案。下回再见面,我冲他来几句‘老娘’。还得准备一套备选方案,听说这个申忌夷对入赘庞山杨家还是挺感兴趣的。可能不那么容易被吓退。我有一个计划,不过得借你们当中一个人用用。”

    她的手在慕行秋、辛幼陶和沈昊之间指来指去,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慕行秋,想起几天前杨清音说过的怪话,急忙指向辛幼陶,“他是王子,地位高,比较般配。”

    辛幼陶一下子从石墩上滑下来,“沈昊更般配,戒律科的杨熙首座是你本家,特别看好沈昊。”

    沈昊全看在慕行秋的面子上才肯来这里参加聚会,马上摇头道:“我不行,肯定不行。”

    杨清音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般配不般配的?你们以为老娘在找什么?瞧你们三个这副模样,我还觉得不般配呢。我要一个人去跟申忌夷主动结交,弄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小青桃却来了兴致,“我知道申忌夷是怎么想的,外面的传言可多了,说他来庞山,最重要的目的是看看杨家肯出多少嫁妆……”

    “嫁妆?明明是他要‘嫁’进我们杨家,有嫁妆也是他出。你打听到的尽是胡说八道,我要他的真实想法。嗯……慕行秋,就是你了。”

    “我?我都不认识他。”

    “你是咱们庞山最怪的人,九大道统唯一的念心科传人,我有种预感,申忌夷肯定会对你感兴趣,去跟他结交,套他的话。”

    “我不擅长做这种事。”

    “这有什么难的?实在不行,辛幼陶和沈昊都能帮你。”

    辛幼陶嘿嘿笑着,没有反对,沈昊很不喜欢杨清音的命令口吻,但他也不敢当面反对,只是板着脸不吱声。

    “三天,就三天。走,小青桃,告诉我大家都是怎么说这事的。”

    两人身影刚一消失,沈昊就坚决地说:“我可不帮忙,说实话,我觉得也用不着帮忙,申忌夷是牙山青年才俊,会喜欢上她这种人自愿入赘到杨家?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申杨两家的这桩婚姻是一场交换,只有慕行秋了解一些内情,但他不会随便泄露,跟辛幼陶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欠杨清音的人情,这时不能退缩,“我们两个做这事吧,早点问清楚申忌夷的想法也好。”

    沈昊不想参与此事,又觉得有必要留下来听听他们的计划,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告辞了,“明天就是演练,听说这次规模挺大,而且真的弄来不少妖魔,你们都做好准备,小秋能不能炼制法器,就看明天的表现了。”

    辛幼陶看着沈昊的背影消失,低声说:“他可真能装模作样,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当他是朋友,就因为你们是老乡吗?”

    “你不了解他。”慕行秋笑着说,这世上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就有许多人不明白野林镇的牧马人怎么会成为西介国王子最好的朋友。

    “我也没兴趣了解他。”辛幼陶撇撇嘴,他对老娘安排的任务倒是挺感兴趣。“我上午特意观察了一会,牙山来的申忌夷看上去挺好说话的,明天你看我手段吧,保证能让他想什么说什么。”

    “我倒觉得他不好对付?”

    “你看出什么了?”

    慕行秋其实没看出什么,只是一种猜测,“申杨两家密不可分,申忌夷必然是千挑万选的结果,我想这种人不会好对付。”

    “哈哈,为了老娘?入赘?不可能,这种事……”辛幼陶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除非这桩婚姻另有深意,嗯……我得找叔祖谈一谈。”

    辛幼陶总挂在嘴上的这位叔祖并非大人物,是戒律科的一名执法师,吞烟五重,年纪倒是不小,快要两百岁了,对这位本家王子的确提供过一些帮助,但他更关心自己的修行。

    次日一早,十七支除妖队伍由参天树下出发。五行科派出四名餐霞道士负责指导,其中包括牙山来的申忌夷,戒律科也派出一名执法师跟随,在弟子们发生争执或冲突时。要由他主持公道。

    众人先是来到老祖峰最高处,这里有一座孤零零的方形平台,四角放置着古老的铜鼎,环绕老祖峰的大量云雾就是这四只鼎里持续不断喷出来的。历经十万余年,从未停止。

    “这是瞬息台,以后咱们去往其他道统的时候都要用到它。今天不用走那么远。”杨清音向第一次来这里的慕行来介绍道。

    几名餐霞道士聚在一起商量演练的细节,一百多名弟子按队伍分散站立,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来,所以现场很是安静,只有低低的私语声。

    慕行秋跟老祖峰上的弟子交往不多,所以随意地扫了一圈之后,觉得有点奇怪,至少有三支队伍,其中的成员似乎在窥视他,目光可不是特别友好。

    他曾经在养神峰当众拒绝过五行科首座的邀请,从某种意义上直接导致戒律科大执法师入魔,因此这两科的弟子对他没有好印象也算正常。可慕行秋在老祖峰已经待了三年多,参加过不少必须的公开活动,顶多得到一些冷淡的目光,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某些人的眼神中带有隐隐的敌意。

    辛幼陶似乎猜到慕行秋的心事,突然说:“你们两个低着头干嘛?”他的声音过于高了,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小青桃和沈昊同时抬起头,略显紧张地四处张望几眼,然后恼怒地看着辛幼陶。

    慕行秋明白了,“他们不允许你们跟我在一起?”

    小青桃急忙说:“五行科的人多管闲事,不用理他们。”

    沈昊威严地咳了一声,“戒律科的确有人找过我说这说那,可我告诉他们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你其实帮过戒律科一次大忙。”

    辛幼陶叹了口气,“没人找过我,大概是觉得不可能说服我吧。”

    沈昊脸色微红,正要反唇相讥,牙山借调都教申忌夷走过来,许多人都看着他,想知道他会如何与杨清音打招呼。

    申忌夷脸上挂着微笑,经过冷脸的杨清音,直接对慕行秋说话,“你是念心科的慕行秋?”

    “我是。”

    “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这一队首次参加演练的人太多了,想给你换一支队伍,可以吗?”

    申忌夷身为都教仍如此客气,慕行秋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他也不想让小青桃和沈昊太为难,马上回道:“当然可以。”

    申忌夷冲小队中的每个人都笑了一下,包括杨清音,对她没有做出任何特殊表示。

    慕行秋与另一队的某位弟子互换。

    新队伍也是五人,看样子都是多次参加演练的五行科弟子,其中一个慕行秋看着眼熟,好一会才认出这是田阡陌。

    田阡陌结束三年思过重返五行科,模样发生不小的变化,阴沉得像是戴着一副面具,他从前是吸气一重,现在还是没变,浪费了整整三年时间。

    “你好。”他哑着嗓子说,思过对他的改变非常大,好像披上了层层铠甲,将自己严密地防护起来。

    “你好”慕行秋不由得纳闷,申忌夷把自己调到这一队,到底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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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引路人

    瞬息台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石台,边长五丈,高出地面三尺左右,以老祖峰顶部巨石直接雕琢而成,与整座山峰紧密不可分离,因此,表面虽已出现大量裂纹与破损,却丝毫不影响石台的稳固。

    可是当四角的巨鼎吐出的云雾连成一片,围绕石台迅速旋转,引发剧烈的震动时,还是有不少人为之变色,即使经历过多次,心中仍不免感到战栗。

    好在震动的时间不长,石台上的队伍一支接一接地消失,他们将被传送到不同地点进行除妖演练。

    慕行秋只来得及向杨清音、辛幼陶等伙伴们点下头,突然觉得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起,上升的速度太快,他只见万物飞驰而过,一样也看不清,腹内产生强烈的下坠感,五脏六腑几乎要与身体分离。

    片刻之后,慕行秋终于脚踏实地,由于没有准备,向前迈出两步才站稳,差点踢翻一只半尺高的香炉,相比之下,队伍中的其他人就稳定多了,就连田阡陌脚步也没有一丝移动。

    队伍**有五名成员,另外三人年纪大得多,其中一人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岁了,面带沧桑,作为一名吸气境界的道士,他可没精力维持自己的容貌。

    此时此刻,五人都看着都教申忌夷,不明白他跟来做什么,通常情况下,餐霞道士都留在老祖峰,利用法器跟踪观察每一队的表现。

    申忌夷开口做出解释,方正的脸上总是浮现微笑,这让他的话非常具有说服力,“庞山五行科在九大道统位列第一,我希望亲自参加你们的演练,为牙山借鉴一些经验。”

    他是都教。又是客人,言辞谦逊,当然没人反对他加入这支队伍,可这带来一个问题。谁来充当队伍的首领?申忌夷马上补充道:“我只观察。从现在开始尽量少说话,与妖魔相遇时也不会出手。”

    四十岁道士通常是这支小队的首领。他向比自己要年轻得多的都教点头致意,与伙伴们交换意味深长的目光,说:“我推举田阡陌道友担当引路人,大家有意见吗?”

    引路人是除妖小队首领的正式称呼。通常由经验最丰富或是境界最高的成员担任,田阡陌才是吸气一重,过去三年一直在思过,除妖的经验也不多,推举他来带领整支队伍,有点不太寻常,申忌夷眉毛微挑。什么也没说,慕行秋觉得此举像是有意针对自己,但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作为第一次参加演练的道士,身处一群五行科弟子当中。他没有太多选择。

    田阡陌向四十岁道士缓缓点下头,表示感谢。

    他们站在一座小山的顶上,周围尽是嶙峋的怪石和低矮多刺的灌木,高低起伏的群山向四面八方延伸,目力极佳的人也望不到头,南方的山峦更高大一些,老祖峰就在其中,他们这次传送的距离不远,大概有六七百里。

    田阡陌在思过之前参加过几次演练,所以他知道程序,弯腰拿起香炉,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又放回去,“方圆百里之内有三到五只妖魔,妖身大小与类型未知。我决定用转轮战法。”

    慕行秋在养神峰时听五行科都教杨宝贞介绍过转轮战法,对之有大概了解,于是也跟其他人一块表示同意。

    “请大家亮出所有法器,并报出主学法术。”田阡陌进行第二步。

    除了申忌夷,五名成员都取出自己的法器,慕行秋解下背后的紫纹剑,这是他唯一的法器,在他怀里还有一根鞭子,严格来说不属于法器,他觉得今天用不上,因此没有拿出来。

    “御剑第一层,百步刃第三层,属五行之金。”

    四名队员挨个汇报,轮到慕行秋的时候,他仿照前边几人的模式报出主学法术。他学过的五行法术很少,百步刃是最厉害的一招,第三层意味着他能同时召出三柄利刃攻击百步之内的敌人,对于一名吸气四重的道士来说,有点拿不出手,所以他犹豫了一会补充道:“率兽九变第七层,念心科拳法。”

    其他三名道士同时哼了一声,对拳法表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蔑视,反倒是田阡陌无动于衷,开始根据每个人拥有的法器和所学法术分派任务。

    他本人只有一面铜镜,能够照见隐藏的邪祟,负责远程警戒,同时还要保护手中的香炉,这是他们迅速传回老祖峰瞬息台的重要法器,没有它的话,就只能步行数百里回去了。

    另三人都是吸气五六重的道士,拥有的法器稍多一些,一人有方形铜印,负责标识走过的道路,一人有铜铃,负责战斗时扰乱妖魔心神,防止目标逃跑,一人有油灯,负责百步之内的近身防御。

    最重要的任务是主攻,田阡陌与同科道士互视一眼,说:“慕道友既有紫纹剑,又精通念心科神拳,这次演练就由你担当主攻者吧。”

    除了田阡陌,其他四人都有主法器,其中三人的主法器还是自己炼制的,使用已久,非常顺手,分别是两柄赤纹剑和一柄花纹剑,慕行秋的紫纹剑是宗师亲赐的,在品级上比前三者要高一些。

    慕行秋参加演练的目的就是要证明有自保能力,当然不会拒绝主攻者的身份,马上说:“好。”

    拥有赤纹剑的四十岁道士担任次攻者,他要在慕行秋不支的时候迅速介入,还有两人是助攻者,只在妖魔数量太多或实力过强的时候参战。

    一切安排妥当,五人礼貌性地望向牙山道士申忌夷,看他有何评价。

    申忌夷一直保持着微笑,同样礼貌地回应,“不愧是庞山五行科,请继续。”

    五人分别站位,组成五角之形,全都面朝外。他们先要找到妖魔藏身的方位。

    “开天目。”田阡陌下令。只要是豁通三田的弟子都有无漏天目,随着修行上升,天目的距离与感受内容也会逐渐增强,虽然不能随时使用。但对除妖的助益仍然不小。

    “闭天目。”田阡陌又一次下令。然后由他开始,每个人都要报出自己的观察结果。

    西北、东北两个方向各有妖气。几只妖魔没有聚在一起。

    五人并未立刻出发,而是移动位置,反复以天目观测,然后才选定西北的方向全员行进。按照田阡陌的安排,他们这次要集中力量除妖,不会分散。

    田阡陌作为引路人走在最前面,主攻者慕行秋紧随其后,另三名道士呈扇形跟在数十步以外,遇到复杂的地势也不避让,全都跳跃过去。

    田阡陌没有主法器。不能御剑,所以五人全靠步行,而且这也是进入妖魔聚集之地的标准做法,飞行容易引起敌人注意并招来偷袭。

    申忌夷走在队伍中间。离五人的距离都不太远,果然极少说话,更不对田阡陌的命令发表看法,真的像是一名纯粹的旁观者。

    道士们的步行速度非常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在无路的群山中前行三十余里,持印的道士每隔五里左右就会找一块地方投射标记,上面的印文能维持两三天,表明他们走过此地,还会对经过此处的妖魔即时发出警示。

    到了一处高地,田阡陌下令止步,再一次以五角转轮的方法寻找妖魔,这一回五人确认的方位更加精准,经验丰富的四十岁道士甚至判断出妖魔就藏在二十三里之外的一块岩石后面。

    队型从这里开始更加分散,慕行秋却在田阡陌身后跟得更紧了,他是主攻者,得向妖魔发出第一招法术。

    另外三名道士相隔颇远,互相望了一眼,神情都有一丝意外,因为他们发现,第一次参加除妖演练的念心科弟子,居然没有显示出丁点的紧张,甚至还有点兴奋,好像很期待与妖魔遭遇似的。

    慕行秋心里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他见识过妖魔的可怖,甚至跟伙伴们一块出山杀过小妖,回想起来,那次行动既鲁莽又业余,但是的确能增强信心。

    至于三年前与狼妖漆无暇的搏斗,那算不上一次正式的除妖,漆无暇的妖丹不在身上,实力大打折扣,而且他对慕行秋一直没动过彻底的杀心,只想确认魔王真的寄居在他体内。但那次经历减少了慕行秋对大妖的无知与畏惧。

    在一位牙山餐霞道士的监督下,五人小队谁也不想给庞山丢脸,因此其他人没让慕行秋孤军深入。

    距离妖魔藏身之所十里地左右,队伍再一次停止,这回不用五人轮流观察了,田阡陌自己望了一眼,发现妖魔没有移动,招手让后面的成员跟上来,小声安排最后的进攻任务——更厉害的道士可以无声交流,他们还做不到这一点。

    步骤很简单,都是五行科道士练过无数次的战术,只有慕行秋此前听过课,这回是第一次实践,但他对自己要做什么心中已然有数。

    四十岁道士最先施法,右手做出几个法诀,从他背后的赤纹剑里飞出一个与他几乎一样的人形,踩着法剑飞在空中,直扑妖魔藏身之处,这具幻形是诱饵。

    慕行秋御剑飞在数十步之后,再后是次攻、助攻,田阡陌和申忌夷都留在原处,遥望四人的行动。

    十里路程很快就飞到了,隐藏的妖魔显然已有准备,蓦地一声大吼,从一片巉岩后面抛出一具动物尸体,鲜血喷射,将最前面的幻形击散,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准确位置。

    慕行秋先是上升,随后加快速度,避开尸体与血雨,片刻间已经冲到岩石侧面,向一只毛茸茸的妖魔发出第一招百步击,三枚寒光闪烁的钢刃如同强弩射出的利箭,同时冲向目标。

    妖魔外形与人类无异,只是全身长满浓密的毛发,不穿衣物,个子也比普通人高出一倍有余,张开双臂,对攻击毫不在意,一手握着石块,另一身握着还在挣扎的活物,正要发起反击。

    此时距离已在百步之内,慕行秋看得清清楚楚,那只在妖魔手里挣扎的活物是一匹黑狼。

    在他身后,次攻、助攻保持着一里左右的距离,似乎都觉得这位念心科道士无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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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又见黑狼

    慕行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学会五行之金法术,将一股虚无法力变成真实利刃时的震撼感觉。

    那种感觉与念诵咒语时的麻酥截然不同:下丹田处的内丹本来就一刻不停地旋转,这时转得更快,带动整个人产生一种足不沾地飞升感,充沛的法力如同水银一般瞬间传到中丹田绛宫,在这里依照泥丸宫的存想而变幻形态,但这时它还是虚无的,得经过一到若干次法诀指引,才会在施法者体外的某一处地方凝聚成形。

    这有点像是幼魔由烟雾转变成实体的过程,只是更快更决绝,一丁点的拖泥带水也会令法术失败或失控,越高级的法术其存想过程和法诀越复杂,但不管怎样都得在瞬间完成。

    如果有主法器,中间还会多一道程序,绛宫的法力在法器内部引起反应,经此之后成形的法术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比如紫纹剑就能增强二三成的力量。

    慕行秋喜欢这种感觉。

    三道百步刃准确中妖魔,在他身上留下三条清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浓厚的毛发,钢刃消失了。

    妖魔却没有倒下,他们在抵抗法术和忍受伤痛方面比人类坚韧得多,发出一声更高亢的怒吼,将一只手中的巨大石块扔过来。

    慕行秋在空中轻巧地躲过,离敌人更近,只有四五十步,连续两次施法,六道钢刃分批射出去,全都击中同一个地方。

    他一点也不慌张,这是他第一次纯以法术迎战妖魔,却像经验丰富的老手一样镇定自若,根本没去想养神峰都教是怎么传授的,一切水到渠成。跟一场普通的打架没有两样。

    长毛怪的另一条胳膊被斩断了,鲜血喷涌,仿佛又长出了一条红色的臂膀,尚且生存的黑狼掉在岩石上。四肢乱蹬。一时间却挣脱不掉那条毛茸茸的胳膊。

    长毛怪的吼叫声震得地面都在发抖,他个头虽大。实力却不强,看样子只是妖身一丈左右的小妖。

    慕行秋绕着长毛怪飞行一圈,不停地以百步刃发起进攻,手段虽然单一。却很见效,高大妖魔浑身鲜血淋漓,单手扔出几块石头之后,吼叫声骤停,重重地倒在乱石中间。

    慕行秋降落在数十步之外一块高耸的岩石顶上,观察死去的长毛怪。

    可是更能引起他注意的却是尸体旁边的黑狼。

    黑狼终于挣脱了断臂的掌握,缩头夹尾地想要逃跑。猛然间从附近一处隐蔽的石缝里蹿出另一只黑狼,一口咬住第一匹黑狼的咽喉,头部猛甩,很快就将猎物咬断了气。

    第二匹黑狼抬起头。看着数十步之外的青年道士,空洞的左眼了无生气,右眼里却充满了杀机,利齿微露,发出威胁的低吼。

    后面的三名道士赶到,停在空中,没有检查尸体,而是一块看着主攻者。

    慕行秋明白他们的意思,除妖过程还没有完成,可他既无明镜,也无铜铃,难以检测妖尸和黑狼是否暗藏玄机,他拒绝向三人求助,重新御剑飞起,绕着尸体飞了两圈,黑狼的独眼一直盯着他。

    慕行秋突然降落,加速向妖尸飞去,同时施法射出百步刃,目标却是那头警惕的黑狼。

    三名道士互相看了一眼,全都露出鄙视的微笑,可接下来的场景就让他们对这名念心科弟子刮目相看了。

    妖尸里果然有异,就在慕行秋逼近一丈有余的那一刻,妖魔水桶般的肚子猛然爆裂,喷出大量鲜血,直奔大意的敌人和射向黑狼的三道利刃。

    不洁之血会对道士的法术产生种种不利影响,利刃经过血幕之后速度大幅降低,黑狼得以撒腿逃跑,避开致命一击。

    可慕行秋并未大意,早有准备,在空中一个急转弯,绕过喷涌而出的鲜血,接连不断地向妖尸腹部发射利刃。

    躲藏的第二只妖魔跳出来了,身高不过两尺,赤身无衣,背后却生有一对薄如蝉翼、形状也有点像是蝉翼的翅膀,小手握着一根骨头似的棍棒,挡开利刃,展翅向北方飞逃。

    牙山道士申忌夷带着田阡陌飞来了,另外三人不能再作壁上观,纷纷施法,或摇动铜铃,或发招拦截,年纪最大的次攻道士甚至伸出手,隔空取物,将黑狼的一条后腿抓在手里。

    会飞的小妖听到铃声,立刻放慢速度,抱头摇晃,嘴里发出尖厉的叫声,像是某种语言,慕行秋一句也听不懂,只猜测那是诅咒。

    四十岁道士在黑狼身上打量几眼,随手就要将它扔出。

    慕行秋急忙开口阻止,“等等,那只狼……”

    “很普通。”四十岁道士冷淡地说,轻轻一抛,黑狼飞出一里多,落在乱石堆中再没有出现,“你还有一只妖没杀。”

    慕行秋转身追上蝉翼妖。

    除了那对翅膀,小妖完全是几岁儿童的相貌,胖乎乎的四肢和肥嘟嘟脸颊分外惹人喜爱,捂着双耳拒听铃声,更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

    大多数人都不会对这样的小东西下杀手,道士们却经过教育,知道这是有名的内噬妖,专门藏在体格壮大的妖魔体内,逼迫宿主杀戮其他妖魔和人类,吞吃猎物的脑浆。

    慕行秋看过内噬妖的图像和介绍,因此只是稍作犹豫,立刻发出多道法术,将其斩杀。蝉翼妖被铃声震得神智半失,根本没有能力阻挡进攻。

    田阡陌落地,以明镜照射一圈,收起法器宣布除妖结束。一名道士割取妖丹,随后五人在妖尸附近找一块干净些的地方聚合,总结并检讨刚刚结束的行动,申忌夷站在边上,仍然不怎么说话。

    四十岁道士虽然只是次攻,但是经验丰富,所以不客气地第一个发言:“慕行秋道友第一次参加演练,表现不错。不过有几次重大失误,第一,向妖尸俯冲过于冒险,不是咱们庞山道统除妖的风格。第二。判断发生失误,对一匹普通的狼给予过多关注。差点放过真正的妖魔。那只蝉翼妖看上去很小,妖身可能有两丈。”

    几人轮流发言,都在指责新人的失误。慕行秋安静地听着,轮到他发言时也不想客气了。“我觉得古云极道友犯了一个错误。”

    古云极就是那名四十岁的道士,在小队中年纪最大、修行最高、经验最丰富,虽然称不上天才,但是在五行科还是颇受尊重的,听到这话脸色微沉,“哦,没想到慕行秋道友眼光如此毒辣。说说吧,我犯了什么错误?”

    “那匹黑狼并不普通,它是妖王漆无上退化而成。”虽然两匹黑狼长得几乎一样,慕行秋还是认出了细微差别。尤其是漆无上的个头更小一些。

    “当年我参与过围捕妖王。”古云极冷冷地说,“亲眼看着它被老祖峰夺走妖丹。你想说什么?妖王还残存着几分妖力不成?”

    五行科道士们齐声冷笑,慕行秋却坚持自己的看法,“漆无上咬死了自己的孪生弟弟漆无暇,还跟两只妖魔混在一起,我觉得……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漆无上在控制这两只妖魔,咱们应该把它找回来,它跑不远。”

    道士们不只是冷笑,而是大笑了,田阡陌说:“慕行秋道友,你想得太多了,东北方还有一伙妖魔,咱们可没有时间追捕一匹普通的黑狼。”

    “黑狼绝不普通,它认得弟弟,还能控制两只妖魔。”

    古云极不耐烦了,厉声道:“两匹黑狼明显是妖魔抓来的猎物,何来黑狼控制妖魔一说?狼性残忍,它咬死受伤的弟弟,正说明妖王已完全退化成兽,而且——你觉得我的眼光差到这种地步,会放过一匹妖气缠身的狼吗?”

    慕行秋忍了又忍,还是驳道:“当年漆无暇分离妖丹潜入庞山咫尺之外,也没有被发现。”

    田阡陌当时也在现场,而且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被处以三年思过的惩罚,仰头干笑数声,“原来如此,你以为妖魔还在处心积虑地夺取你的……真幻吗?这只是一次例行演练,此地的妖魔都是五行科随机捉来的,难道你觉得五行科在陷害你吗?”

    “我不怀疑五行科,可这匹黑狼并非特意安置于此的妖魔,它是自己跑来的,这种事……”

    古云极扭头看了一眼负手遥望东北方的申忌夷,说:“好吧,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指责慕行秋道友判断失误,咱们还是准备剿除东北方的妖魔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其他几个立刻应和,慕行秋没法再争,既恼火于五行科道士的排挤,又有点后悔早些时候放走黑狼,在几名道士的包围之内,蝉翼妖无处可逃,黑狼身上没有妖气,一旦隐藏起来反而不好找。

    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没说,这时越想越觉得黑狼似乎记得自己,他曾经在牧马谷阻止黑狼咬死褐鹿,喂它吃过檀羊肉,可黑狼不仅不感恩,眼神中还充满了仇恨,这可不像是普通动物的反应。

    慕行秋心绪开小差,没听到其他人商量除妖的事情,直到田阡陌叫他的名字才反应过来,“慕行秋道友,你同意吗?”

    “呃,同意。”

    “好,那咱们就采用奇袭战法,由慕行秋道友担任主攻,我负责掩护,其他人留守后方,这就出发吧。”

    田阡陌等人总共没说几句话,居然这么快就改变了战法,慕行秋很意外,但他不会退却,点点头,准备向东北方出发。

    极少开口的申忌夷转身说话了,“你们真要采取奇袭战法?”

    牙山道士遥望东北方已久,对那边的妖气颇有了解,田阡陌的眼珠左右移动了两次,坚定地说:“既然是演练,就不能总用同一种战法。”

    申忌夷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说话很有道理,闪身让开,在慕行秋身上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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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火光中的半妖

    慕行秋念念不忘那只黑狼,他的确没有发现丁点妖气的存在,可黑狼当时唯独盯着他,眼中情绪丰富得不像是普通动物,这让他的心里总有一股不安难以消除。

    他身边经验丰富的道士们都不觉得黑狼有异,就连牙山的申忌夷,眼看着黑狼消失,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慕行秋轻轻吐出一口气,尽力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去除,事情就是这样,身处于一个团队之中,他不能因为固执己见而与所有人背道而驰,黑狼再特异,也终归是一匹普通的狼,在道士们手中如同遇见猫的老鼠,毫无反抗之力。

    田阡陌抬手示意止步,然后转过身来,沉默地盯着慕行秋,这是他在三年思过时几乎每天都会看见的面孔,他自己在山洞里度日如年经历风霜的改造,对方却只是更高更成熟一些,容貌几无变化。

    其他人没有跟上来,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你很得意吧?”田阡陌问。

    “杀死两只小妖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莫行秋迎视对面的两道目光,从前他就不怕这个人,现在更不怕了。

    “嘿,没错,那只是两只小妖,若在平时,甚至不值得庞山派出道士,交给诸侯国的军队就行了。说到底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演练,咱们试过法术了,你想不想再换一种战法?”

    “你是引路人,这种事由你决定。”

    田阡陌的目光几经变化,过了一会才说:“我决定……咱们不用法术,只凭拳脚除掉剩下的几只妖魔。”

    “你说‘咱们’?”

    “当然,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上阵?九大道统唯一的念心科弟子,万一有事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田阡陌阴阳怪气的腔调又有点恢复当年的模样了,“就咱们两人,都不用法术。面对面,亲手杀死妖魔,就像……当年你做过的那样。”

    慕行秋当年并没有杀死漆无暇,但他与伙伴们的确与狼妖徒手搏斗过。

    “好。”他说,停顿片刻,问:“这算是打赌还是新战法?”

    “都算,道士们也有近身战法。”

    慕行秋知道田阡陌的说法是在故意误导,道统以法术为尊,即使被迫进行近身战斗,核心手段仍是法术。而且要尽快远离敌人。不过他不在乎,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拳脚功夫比对法术更自信。

    “这就开始吗?”

    “既然是打赌,就得有输赢标准和赌注。”

    “你说。”

    “前方二十里有三只妖魔,谁消灭其中两只谁就赢,赌注嘛,我赢了,要你的紫纹剑,你赢了,我送你五枚金魄。价值足以抵得上你的剑。”

    田阡陌没有撒谎,五枚金魄的确能买到一柄紫纹剑,甚至还有富余。

    “你有五枚金魄?”慕行秋必须提出这样的疑问,金魄难得。有些道士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拥有几枚,田阡陌并非道门子弟,也不是世俗大家成员,不像是豪富之人。

    “敢跟你打赌。我自然有这个本钱。”田阡陌冷淡地说,“只要你能赢到手。”

    “好,先杀两妖者赢。”慕行秋正准备炼制自己的主法器。的确需要金魄。

    “即使是不小心使用了法术也算输。”田阡陌补充道。

    两人互视一会,以眼神暗中较劲,然后同时转身,朝不同方向出发。

    道士的寿命比普通人长得多,大部分时间用来修炼,法力越来越深厚,眼界也会越来越宽广,唯有心志发展不平衡,慕行秋十九岁,田阡陌二十几岁,争强好胜的心却还是如少年般热烈。

    田阡陌明知念心科以咒语和拳术见长,仍敢提出这样的打赌,自然是心中有数。慕行秋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田阡陌嗖地跃上一块巨岩,顷刻间消失在乱石之中,身手之敏捷与三年多以前判若两人。

    三年思过,没有高等道士护持,意味着三年不敢存想修行,田阡陌将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锻炼拳脚,现在的他跟慕行秋一样,炼体胜过五行法术。

    慕行秋在乱石与灌木丛中猫腰前进,偶尔抬头望一妖气所在,二十里路程很快就走完了。

    那是三只半妖,身体四肢跟人类几无二致,穿着破烂的兽皮外衣,腿边放着长刀长枪,像是一伙与同伴走散的强盗,但他们长相与人类却是差别巨大,无不青面獠牙,头发有如鬃毛,束成一捧,高高耸起,仿佛头盔上的缨饰。

    半妖大都是舍身国子民,跟人类王国一样,那里也有杀人越货的狂徒,受到追捕就逃到群妖之地,与纯正的妖魔为伍,成为道统的敌人。

    半妖大都没有妖丹,只是膂力强大一些,全靠数量众多才能对道士造成一些困扰,但这三只半妖的妖气数十里之外就能被发现,显然有点本事。

    慕行秋藏身在一堆岩石后面观察了一会,发现这场打赌的输赢关键不在于身手好坏,而是速度快慢,谁先出招谁就能先达成目标,慢一步的人可能连一只半妖都杀不死。

    但他没有急于出手,人生中见过的第一位五行科道士李越池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虽然他在外人眼里不免有些鲁莽,骨子里却非常谨慎。

    那三名半妖确有不同寻常之处,他们坐在一处悬崖边上,生起一堆火,在烧烤兔子一类的小动物,大吃大嚼,兵器就扔在地上,没有一点紧迫之情。

    他们是为了配合庞山道统的除妖演练而被捉到这里来的,居然没有一丝恐惧之意,好像早已看破生死,只想在最后一段时光里吃个痛快。

    或者他们设下了击杀敌人的陷阱悬崖边上并没有壮丽的风光,坐在那里吃喝很是古怪。

    慕行秋继续观察,没有发现异常,没过多久他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因为他看到田阡陌正从另一个方向迅速接近三只半妖,甚至没有隐藏行踪。

    半妖一直在用本族语言高声谈论,很快也发现了正在靠近的敌人,其中一妖站起身,用人类语言大声说:“庞山的假娘儿终于来啦,欢迎!”

    道士们不分男女全都身穿蓝袍头上插簪,半妖因此称男道士为“假娘儿”,慕行秋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撇撇嘴,跳出藏身之地,加快速度接近目标。

    另两只半妖也站起身,扔掉手中没吃完的食物,抓起地上的刀枪,准备迎敌。

    “啧啧,庞山真是无人可用了,派出两个小假娘儿。”半妖继续挑衅,手里轻轻摇动五六尺长的大刀,“真是倒霉,老子居然要跟无名之辈动手。”

    田阡陌抢先到达,喝道:“庞山道士田阡陌,让你们知道无名之辈是谁!”

    “老子……”半妖想报出自己的名字,可田阡陌已经杀到,他只得闭嘴,挥刀迎战,雪白的刀身蓦然发出绿光,果然并非普通半妖,从群妖之地学到了一些妖术。

    田阡陌虽然急于赢得打赌,但也不肯以身试险,中途转向,足尖在附近的岩石上一点,再次改变方向,攻向第二名半妖,半妖手持长枪舞出一片绿光,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没碰着。

    田阡陌数次换招,眨眼工夫已对三只半妖各出一招,直到这时慕行秋才赶到,他在途中仍在不停观察,确认附近没有更多妖魔埋伏才加入战团。

    三只半妖武力不弱,兵器上的绿色显然是某种妖毒,两名道士不用法术纯以力斗,片刻间也不能将他们杀死。

    两只半妖迎敌,第三只半妖却在信口开河:“庞山没人了吗?居然派两个不会法术的小娘儿出来战斗,哈哈,古神将亡道统,这就是预兆!弟兄们,使出全力,就当咱们是第一拨攻进庞山的先锋,就算死在这里,以后也有妖军替咱们报仇……”

    这只半妖不怎么出手,嘴里却唠叨不停,将道统贬得一文不值,两名青年道士虽因打赌而不肯施法,这时也被激怒,不再浪费时间试探,各出狠招。

    田阡陌一脚踢飞了敌人手中的长刀,第二脚正中半妖脑门,半妖向后仰倒,厉声惨叫,眼见活不了多久了。

    慕行秋严格遵守约定,不用法术,连咒语都没有默念,全凭速度冲到敌人近前,一拳将他击飞,直落悬崖,更没有活路了。

    只剩第三只半妖,谁杀死他谁就赢得赌局。

    半妖可不会等死,就在两名道士出狠招的一刹那,他举起手中长枪,用力刺向脚边的火堆,大声呼喊:“九山将倾,妖族必兴!”

    已经快要熄灭的篝火瞬间暴长到数丈高,将半妖吞没其中,他没有被烧死,甚至没感到灼痛,舞动带火长枪,划出一条飘浮在半空中的火圈。

    一直显得非常冒进的田阡陌撤退得非常及时,似乎早就料到半妖会有这一招,火圈未到,他已经后跃十几步,成功脱离战团。

    慕行为第一次参加除妖演练,经验还是太少,他被留在火圈之内,与火妖单独面对。

    “用法术!”田阡陌大声提醒,这回他终于将胜利牢牢握住,可他高估了自己刚才那一脚的力量,没有注意到被他踢倒的半妖正向自己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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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坠崖的道士

    申忌夷收回遥望东北方的目光,笑着说:“牙山道统有一个习惯,经常会捉弄一下第一次参加除妖演练的弟子,庞山也是这样吗?”

    三名道士互视一眼,古云极冷淡地点下头,他不是养神峰弟子,用不着讨好一名外来的都教,“开个小玩笑,慕行秋道友过于骄傲,给他一点教训,对他日后的修行也有好处。”

    “没错。”申忌夷深表赞同,“凝丹道士都是天之骄子,经年累月的修行,难免自视过高,生出狂傲之心,如果是像左流英这样的奇才也就算了,普通弟子还是早一点去除傲气为好。”

    道士们都笑了,对这位都教顿生好感,左流英法力深厚,是庞山道统修行境界最高的道士,可他偏偏是禁秘科首座,私下里拿他开个小玩笑,一直是庞山五行科弟子们的喜好。

    “那三名半妖都是选好的。”古云极做出解释,这位都教毕竟是外人,不能让他觉得庞山内斗严重,“其中一个会妖火附身术,以慕行秋道友的四重境界,很容易就能将其击杀,只不过会输掉一场赌局而已。”

    申忌夷没有细问赌局是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想当初我第一次参加演练的时候才十六岁,师兄们竟然给我准备了一只皮囊妖,唉,那可真是一场噩梦——我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只妖的模样。”

    三名道士笑得更大声了,他们都知道皮囊妖为何物,那是艳丽至极的女妖,专以魅术迷惑众生,与她们相比,乱荆山女道士就像大家闺秀一样端庄。当然。魅术对道士基本没用,但在内心深处,没有哪名道士敢说自己对这些女妖毫无感觉。

    申忌夷敢于公开承认这一点,更得庞山道士的欢心了。

    “牙山比我们会玩。”古云极越来越喜欢这位比自己年轻得多的餐霞道士。“我们不过小小吓唬一下慕行秋。还得感谢你把他交换过来,要不然我们也没有这个机会。”

    “小事一桩。我得感谢庞山五行科的道友,给我看热闹的机会。”

    将慕行秋交换队伍原是几位五行科餐霞道士的任务,他们临时让给了申忌夷,古云极等人对他本存有一丝警惕。这时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申忌夷又向东北方望了一眼,他能辨出妖气强弱,却看不到乱石背后的情景,用很随意地口吻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慕行秋赢得赌局呢?”

    古云极脸色微变,坚定地说:“不可能,那只半妖的妖火虽然不是很强大。但是一名吸气道士不用法术绝对打不过。只要他用一招法术,他就输了,不仅会输掉紫纹剑,连出山炼制法器的机会也得不到。”

    申忌夷脸上依然微笑。牙山针对新人的“玩笑”可没有这么认真的时候,“我是说万一,听说这个慕行秋很是特别,中断多年的念心科唯一弟子,光是这个名头就够响亮啦。念心科以拳法见长,没准他学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呢。”

    “拳法不敌咒语,咒语不敌五行法术,这是道统十几万年以来的公论。”古云极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愿意在一个简单的事情上多做解释,“他的那套率兽九变是以锻骨拳为基础的拳法,能有多大威力?”

    申忌夷呵呵笑了两声,“没错,这么一说更应该给慕行秋一个教训了,要不然他还以为九大道统没有慧眼识珠之人,竟然让一科如此厉害的传承中断了。”

    牙山道士成功维系了庞山弟子对他的好印象,没有再做质疑。

    古云极却没有忘掉他刚才的疑问,过了好一会突然开口道:“万一他赢了,五行科凑五枚金魄给他就是。”

    他不相信五行科会输,五行科上上下下知晓这场赌局的人,都不相信会输,他们仔细调查过这名念心科弟子,甚至找到慕行秋从前的熟人,详细了解他所学的率兽九变,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套普通的拳法,组成拳阵或有奇效,单人修炼没有多大威力。

    当然,他们从禁秘科打听不到任何实质内容,只知道慕行秋每天都在看书、练拳,每七天一次去给左流英表演真幻。

    数十里之外,田阡陌就是这么想的,他早就防备着妖火附身术,得以及时退到安全位置,三年的思过也没能掩饰住心中的兴奋,甚至大喊了一声“用法术”。他只盯着身处险境的慕行秋,全未注意到自己也被盯上了。

    被踢倒在地的半妖一跃而起,死死抱住田阡陌,向悬崖边上滚去。

    田阡陌临危慌乱,这是他多少年来都没有改掉的毛病,促不及防被扑倒,心中大惊,想都没想,接连射出数枚木刺,不过他总算记得几年前在致用所不小心射中自己的教训,没有再用木落之术,而是从手心向上发射木刺。

    半妖的身体被射出四五个窟窿,可他还在滚动,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击败敌人,就是想一块跌下悬崖。

    田阡陌感到身体在急速下坠,心中更加慌乱,他没有主法器,飞不起来,双臂被半妖抱住,一时间竟然挣脱不掉。

    换在平时,他一招就能推开半妖,在最危急的时刻,他却只剩下不到一半力量。

    耳边风声呼啸,田阡陌甚至忘了尖叫,只感到一种心灰意冷的恐惧。

    突然间,下坠停止了。

    慕行秋及时甩出鞭子,电掣神行鞭瞬间暴长至七八长,远远超过他平时练习的长度。

    另一侧,身体与长枪都被火焰笼罩的半妖怒吼着发起进攻,鼻孔里喷出股股浓烟。

    慕行秋右手握鞭,左手却没有施法,多年来的念心科修行,令他将拳法和咒语当成本能。这也是他三年零四个月以来第一次向敌人施展率兽九变,此前唯一的对手就是都教林飒。

    林飒身受重伤,不得不中止修行。但他的餐霞境界没有变,应对一名吸气四重的弟子绰绰有余,就算慕行秋学过最厉害的五行法术,照样不是对手。

    因此慕行秋对自己的实力并无准确估计。左手一拳尽其所能同时使用虎踞、豹突、狮吼之法。

    半妖刚迈出一步。手中长枪离目标还差着三尺有余,全身突然数道闪电缠绕。转瞬即逝,对他却是致命打击。

    火焰消失了,半妖持枪僵立,嘴巴仍然大张着。没有吼声发出。

    半妖像是死了,慕行秋连退数步,右臂同时用力,将田阡陌和抱着他的半妖尸体都拽了上来。

    田阡陌大难不死,终于恢复更多力量,推开身上的尸体,起身看着道袍上的血污。感到阵阵恶心,然后他抬头看着僵立的持枪半妖和慕行秋。

    世上最难堪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仇人所救,田阡陌惊怒羞愧,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勉强开口说话,声音沙哑,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你赢了。”

    “我用上了咒语和鞭子,严格来说这都是法术,念心科的法术。”慕行秋纠正道。

    田阡陌摇摇头,看着对方手里的鞭子,如果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开口嘲笑这鞭子的艳丽与不合常规——道士们通常用剑、尺、如意当作主法器,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用鞭子——可恰恰是这条鞭子救了他一命。

    “我用法术比你更早,还没跌下去我就用了。”田阡陌指着地上的半妖尸体,上面的几个窟窿就是使用法术的证明,“你赢了。”隔了一会他不甘心地加上一句,“总是你赢。”

    “可能我的运气比较好。”慕行秋心里其实有一点后怕,这只是一场演练,尚且会发生意外,发生在群妖之地的大战不知该有多少意想不到的危险,“可以结束了吧?”

    田阡陌点点头,用微颤的手掏出明镜,在一立一躺两具妖尸上照射,确认没有隐患之后,又由慕行秋施展御剑术,到悬崖下面检查第三具尸体。

    三只半妖的妖丹太弱小,不值得一割。

    古云极远远望见慕行秋带着田阡陌飞回来,心里就先咯噔一声,待到发现田阡陌身上满是血污,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申忌夷神情不变,抢先飞起迎上去,“慕行秋,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慕行秋降到地面放下田阡陌,再次升起,跟着申忌夷一块向远处飞去,他还记得杨清音交待的任务,也想跟这位牙山道士谈一谈。

    两人落到一片乱石后面,申忌夷仔细打量慕行秋,微笑道:“你跟杨清音很熟吧?”

    慕行秋没料到会先开口提起这件事,“还行吧,我们在致用所认识的,挺熟。”

    “很好,她好像不太愿意跟我交谈,所以请你帮我给她带句话,我要跟你们一块去炼制法器。”

    慕行秋愣了一会,“你是都教……”

    “没关系,我这种水平,庞山五行科随便就能找人代替。告诉她,我希望借这次机会与她增进了解。”

    “可是……可是,你一点也没听说过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听说过许多。”申忌夷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更关心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据我目前所知,她应该不会生出软弱无能的后代。”

    慕行秋敢保证,等他传达这些话,老娘会更厌恶这个人,“好吧,我会告诉她,但她未必会同意你跟我们一块去。”

    “她会同意的。”申忌夷肯定地说。

    远处传来古云极愤怒的斥责声。

    “你把庞山五行科得罪得更厉害了。”申忌夷露出笑容,以一名外人来说,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没有选择。”慕行秋平淡地说,“也不在乎这种事。”

    申忌夷大笑数声,“不愧是念心科弟子。”

    “你了解念心科?”慕行秋疑惑地问,说来可笑,他是念心科唯一的弟子,可是上至宗师、首座,下至林飒这样的餐霞道士,从来没人向他明确说明这一科到底为何不受喜欢,芳芳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也找不到清晰的说法。

    申忌夷回避了他的问题,“那匹黑狼,的确有点古怪,想跟我再去找找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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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凡缘

    天色微暗,禁秘塔后面的空地上聚着三个人,阴影里,十几尊前辈的雕像在周围静静默立。

    杨清音来回踱步,像是正在思考下一步战略的大将军,可她能指挥的不是军队,而是火球——她突然抬手向十几步以外的雕像发招,火球爆裂,打掉了庞山某位伟大道士的一条胳膊。

    道士生前就绝情弃欲,死后的雕像更不会因为晚辈的无礼而发怒,它默默地长出一条新手臂,与从前那只一模一样,连上面风吹日晒造成的裂纹都没有区别,掉在地上的泥胎则化为灰尘,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

    杨清音横眉立目,却改变不了束手无策的现实,她可以尽情地折腾、随意地破坏,可是庞山,准确地说,庞山的申杨两家,就像这雕像一样,默默忍受表面的受损,事实上没有任何变化。

    小青桃缩手缩脚地坐在石墩上,对老娘的怒火很是害怕,却不肯就这么离开,留下来充当一位略显多余的见证者。

    慕行秋坐在小青桃对面,结束演练刚刚返回老祖峰不久他就被叫到这里。

    “他真那么说的?”杨清音怒气冲冲地问,“还提过孩子什么的?”

    慕行秋点点头,他已经将申忌夷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也预料到了老娘的激烈反应,“他对你好像很满意。”

    “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杨清音的眉毛竖得更直了。

    “然后我们去找那匹黑狼,飞了一圈没发现它的踪迹,就跟五行科的人汇合,一块回来了。”

    杨清音气鼓鼓地不再吱声,低头寻思主意。

    小青桃探身过来轻声问:“那匹黑狼真的有问题吗?”

    慕行秋摇摇头,“可能只是我多心了。黑狼被夺走了妖丹,不可能再有任何妖力。”

    “可它咬死自己的孪生弟弟,还是挺怪的。”

    慕行秋也觉得怪,三年多了。漆无暇的妖丹正躺在他的箱子里。成为他即将炼制的法器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妖王就算不认亲情。为何等了这么久才动手?

    申忌夷认为这只是巧合,庞山极为广阔,两匹黑狼现在才遇上也属正常。

    小青桃与慕行秋低声交谈,她是五行科弟子。回来之后听说不少消息,“嘻嘻,五枚金魄,你可把五行科给赌穷了,他们正想办法给你凑齐呢。”

    杨清音突然在石桌上用力一拍,将正在交谈的两人吓了一跳,“那就只好这样了。”

    “怎样?”慕行秋莫名其妙地问。

    杨清音打量着他。“站起来让我瞧瞧——嗯,我还真没注意,你也长高了不少,相貌也还说得过去。而且是怪人一个,很对老娘的脾气。我决定了,咱们结凡缘吧。”

    慕行秋坚定地摇头,回答只有一个字,“不。”

    小青桃也摇头,“不行不行,还有芳芳呢?慕行秋不能跟你结凡缘。再说申忌夷真的挺不错的,修行、人品、相貌,样样……”

    “没你的事。”杨清音斥道,“我只是借他用用,又不是来真的,秦凌霜那边我自会跟她说清楚。其实事情明摆着,你们两个想要长久,就只能结道缘,把凡缘让给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杨清音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可慕行秋和小青桃仍然反对,这让她有点恼火了,“就这么定了,你反对也没用,老娘明天就向外宣布,让你百口莫辩。”

    慕行秋只好跟也讲道理,“好吧,就算我同意,你父母也不会同意啊。”

    “笨蛋,咱们是假凡缘,到时候我就跟父母说,我爱上你了,必须斩断情丝度情劫,申家的小子可以再等个百八十年,等我到星落境界结道缘吧。然后,他肯定等不了,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杨清音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仰头哈哈大笑数声,自顾离去,留下小青桃与慕行秋面面相觑。

    “老娘是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假?老祖峰的道士一眼就看穿了……芳芳也不能同意啊。”

    “芳芳同意我也不同意。”

    两人互相望了一会,小青桃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跟老娘其实也挺般配的,从前在致用所的时候……”

    慕行秋起身就走,小青桃在后面大声道:“对不起,我不乱说了,老娘胡乱想出的主意,肯定行不通……”

    慕行秋也这么觉得,即使不用控心术,高等道士也有许多办法看清两名吸气道士的真实想法,杨清音想以假凡缘骗过自己的父母和申忌夷,一点成功的可能性也没有。

    时间还早,芳芳肯定仍在修行,慕行秋回到禁秘塔二层自己的住处,打算休息一会就去五层看书。

    这里与整个禁秘塔一样,没有灯烛,墙壁散发出自然柔和的光芒,可以根据居住者的意愿改变强度。( 平南文学网)屋子不大,非常整洁,一桌一床一箱差不多占据了近一半地方。

    秃子立在桌面上,神情木然,像是在睁眼睡觉,又像是已经失去生命。慕行秋对此习以为常,也不搭理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几件物品,算计炼制法器还缺少哪些材料。

    秃子叹了口气,没有得到反应,又叹了一口气。

    慕行秋心中暗笑,转过身,装出疑惑的样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我连人都见不着,哪来的人欺负啊?”

    “那就好。”

    秃子的形态实在过于怪异,慕行秋将他带进老祖峰禁秘塔时曾经向林飒等人承诺过,不会让他到处乱飞,因此三年多了,秃子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二层,甚至没怎么去过塔上的高层,更不用说台院了。

    每个月一次下山去看望大良沈休明。是他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候。难怪他会觉得无聊,即使房间装满了镜子,也没法让他高兴起来。

    “一点都不好。”秃子耍脾气了,一直以来他都非常理解慕行秋的做法。可这一回他有点忍不住了。

    “哪不好?”

    “你们都要去炼制法器。一去不知多久,剩我一个人……”秃子打量整个房间。“住在跟坟墓一样的房间里,唉,生不如死,唉。生不如死。”

    “谁说会剩你一个人?”

    秃子立刻用头发将自己支起两尺高,瞪大双眼,“你是说我也能跟着去吗?”

    “只要我去,你就会跟着去。”慕行秋肯定地说,事实上,他这回要跟大家一块遍游九大道统炼制法器,一半的原因正是秃子。

    秃子被申准炼成了传音香炉。作为一件法器,他的活力正逐渐减少,刚上山时秃子可没有这么老实,总是想方设法跑出去。若是能吓到某名道士,会让他整天乐不可支。

    最近一年以来,他自愿留在房内的时间越来越长,失去了许多兴趣,只有下山经过牧马谷的时候才显出十足的活力来。

    秃子知道自己能传音,将这当成一件好玩的本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法器,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越来越愿意一动不动地装死,而且装得非常像。

    慕行秋希望能留住秃子的生命,虽然那是依靠魔种才得以残存的极少一部分生命,但秃子本人过得很快乐,既无怨念也无悲伤,就凭这一点,慕行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冷冰冰的法器。

    以五行科见长的庞山道统没有办法延长秃子的生命,慕行秋希望能在其他道统找到良方。

    秃子只怕自己会被一个人留下,听说可以跟慕行秋一块出山,高兴极了,连蹦带跳,对着镜子挤眉弄眼,“我得好好收拾一下……”

    起码在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像是将死之人。

    慕行秋整理完箱子,要去五层琅環福地看书,秃子难得地恢复了兴趣,“小秋哥,带我一块去,给我找一本图画多的书,上回那本《四方妖魔录》就挺有意思。”

    普通道士在老祖峰台院无法飞行,更不用说秃子了,慕行秋将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他出门,秃子自能保持平衡,兴奋地低声自语,“我要出门啦,秃子要下山啦,我是庞山弟子慕松玄,斩妖除魔最在行……”

    出乎慕行秋的意料,五层藏书阁里居然有人。

    芳芳站在一张书桌边上,脸上似笑非笑,隔桌站着她的护持者兰奇章,神情严肃,还有一丝疑惑,在两人前面,杨清音焦急地走来走去。

    “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等我?”慕行秋不记得自己跟她约过在这里见面。

    “当然,咱们都是干脆利索的人,做事不用拖泥带水,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吧。”

    “我已经说过不同意……”慕行秋看向芳芳,示意这绝不是自己的主意。

    芳芳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表示自己什么都明白。

    杨清音举手打断慕行秋,转向兰奇章,“你喜欢秦凌霜,对吧?”

    “喜欢有许多种意思,你指的是哪一种?而且你没有权利干扰别人的修行,这里是禁秘科……”

    “少修行一天影响不了什么。”杨清音不耐烦地又挥了手,“我知道你爱较真,但也不用装糊涂,喜欢就是爱的意思,是想结凡缘的意思。我再问一遍,你喜欢秦凌霜吗?”

    兰奇章张口结舌。

    慕行秋本来觉得杨清音做事太鲁莽,可他早就注意到这位吞烟道士对芳芳的关切异乎寻常,因此也望向他,想知道从他嘴里会说出怎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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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炼器队伍

    兰奇章曾经以为自己会和左流英一样,永远不必经历情劫,可他七十余岁才达到吞烟境界,修行速度比一般道士快得多,跟禁秘塔顶层的首座却没法比,于是他想,或许自己也需要一段凡缘。

    道劫不是好事,可一旦度劫成功,通常会让一名停滞不前的道士突飞猛进。

    崩劫、情劫,道劫多种多样,但每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兰奇章也是道门子弟,虽然不如申杨两家显赫古老,但也是出生在老祖峰,从小就为正式修行做准备,他极少下山,跟同门弟子的交往也不多,充当秦凌霜的护持者,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某名女子频繁接触。

    “我是一名禁秘科道士。”兰奇章的回答非常正式,大大减少了胡闹的气氛,“两年前开始钻研碎丹之术,眼下已经小有所成……”

    “这些我们都知道。”杨清音及时阻止兰奇章的长篇大论,“生生死死,好不容易凝成的内丹为什么会碎裂?碎裂的时候又为什么会产生强大无比的力量?唉呀,这个问题已经研究几万年了,你少研究两年也不是多大的事。你还是回答现在的问题吧。喏,秦凌霜就站在你面前,看着她,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你是吞烟道士,可不能撒谎。”

    芳芳没吱声,好像也很想知道答案,但她的目光只盯着门口的慕行秋。

    “修行之路艰难险阻”兰奇章还是不肯直接回答,杨清音也没办法了,叹了口气,听他说下去,“稍一分心即入歧途,分心之念即是道劫。凡缘也好,道缘也罢,皆是分心。皆为情劫,结缘之初便要做好斩情度劫的准备。”

    七十几岁,对一名道士来说,这只是人生中年的开始,未来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兰奇章微微昂起头,以非常正式的语气说:“我已经做好与秦凌霜道友共同度劫的准备。”

    现场陷入安静,秃子低声问:“兰道士说完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行秋没有开口,杨清音长长吐出一口气,“也就是说你喜欢秦凌霜喽?”

    “如果你一定要用凡人的语言来描述这种情感。是,我喜欢秦凌霜道友,愿意与她结凡缘、度情劫……”

    “啊唔……”秃子突然发出野猫一样的怒吼,从慕行秋肩上跳到地面上,以极快地速度向兰奇章扑去,上下牙齿撞得咯咯直响。

    兰奇章没动,一颗头颅可威胁不到他。

    其他三人同时出招阻拦,得手的是芳芳,“过来。”话音未落。她已经将秃子的发髻握在手里,“你得讲礼貌。”

    秃子挣扎两次没有成功,转向芳芳,“这个兰道士是坏人。居然敢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是好事啊。”芳芳微笑着说。

    “可你不喜欢他啊,你明明喜欢小秋哥。”

    “那你也不能上去咬人,这是礼貌。”

    秃子没被说服,但也没有争辩。而是转了半圈,恶狠狠地盯着兰奇章,似乎随时还会再做出扑人的动作。

    杨清音双手一拍。“好了,第一步解决了。秦凌霜,你愿意与兰奇章结凡缘吗?”

    芳芳刚一张嘴,杨清音忙又补充道:“先说明,我知道你喜欢慕行秋,我现在的做法也是为你们好,事实摆在眼前,凡缘、道缘你只能选一个,凡缘可以造假,你只要想办法喜欢上兰奇章就行了,哪怕只有一天,斩断就算度劫了。当然,最好你跟兰奇章一块斩凡缘,这样才公平。道缘等得久,持续得也久,那可是星落境界,就算是左流英也要近一百年才能结束星落进至注神。你们两个想要天长地久,就应该追求道缘,把凡缘交给别人。”

    芳芳向杨清音点下头,感谢她的介绍,然后对兰奇章说:“我很感谢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帮助,但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跟你结凡缘。”

    兰奇章微微躬身,表示理解,他是吞烟境界的道士,不会效仿普通男子那样为情所困,他感到遗憾,仅此而已。

    第二步不那么顺利,杨清音皱起眉头,“那你是要跟慕行秋结凡缘吗?不用管我,我会想别的办法。”

    芳芳望着慕行秋,脸上渐渐浮现出奇怪的微笑,好像此时此刻的场景全然是一场玩笑,又好像隐藏着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小秘密,“我还没有想好。”

    杨清音发出一连串的怪声,“哎哎呀呀,我的大美女,你来庞山已经好几年了,看过的书比我这个从小在老祖峰长大的人还要多,凡缘、道缘这点破事你应该非常了解,怎么还这样犹豫不决?”

    慕行秋明白了芳芳脸上笑容的含义,因为他这时的感受与想法与她一模一样,“这不是犹豫。”他说,将几人的目光都引到自己身上,“逆小天顺大道,不管是结缘还是度劫,都应该随性所至,这种事情是不应该提前设计的。”

    屋子里再度陷入安静,过了好一会,杨清音微微摇头,“真不应该把念心科放在禁秘塔里,连你说话都变得玄虚了。要是没有精心设计,老祖峰上的所有道士差不多都会入魔。”

    兰奇章却对慕行秋的话表示认同,“既然这样,秦凌霜应该上楼继续修行。”

    杨清音可没这么容易放弃,抬手在额头上轻轻一拍,又想出一个主意来,“你们两个不是要‘随性所至’吗?好,兰奇章,你也跟我们一块去炼制法器。”

    “五十二年前我就已经炼制过法器。”

    “难道只有我一个头脑清醒吗?”杨清音略显恼怒,“跟法器无关,秦凌霜和慕行秋对结哪种缘还拿不准,咱们就帮他们弄清状况。你呢,想办法让秦凌霜喜欢上你,结凡缘、度情劫。我呢,哈哈,小事一桩,慕行秋就交给我好了。”

    慕行秋刚要开口,杨清音冲他伸手。“还没轮到你说话。”

    兰奇章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修行之路虽说要自愿前进,谁也推动不得,可是有人引路终归是一件好事,想当初……”

    “兰奇章,把你的道理留到以后再说吧,你同意了?”

    “同意。”

    “好,就这么定了,你跟我们一块周游九大道统。大家增进感情,让这个两个糊涂虫清醒过来,既入道统,就应该把一切事情都提前计算清楚,怎么能两眼一摸黑地看着来呢?”

    慕行秋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我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干脆你们两个结凡缘得了,所有问题现在就能得到解决。”

    杨清音与兰奇章互视片刻,同时大笑。杨清音也就算了,没人跟她说话,她自己偶尔也会无缘无故地发出笑声,兰奇章的举止却显得很怪异。他向来温文尔雅,一心向道,三句话不离修行,居然也笑成这样。实在令慕行秋摸不着头脑。

    兰奇章边摇头边向往走,经过慕行秋身边,扭头对秦凌霜说:“今天的修行还差一个时辰两刻钟。”

    “我待会就上去。”

    兰奇章身影消失。杨清音的笑声才告终结,向秦凌霜点下头,也迈步向外走去,在慕行秋面前停了一会,冷笑道:“我可给过你简单的选择,现在你想不喜欢我是不可能的,哈哈。”

    望着杨清音的背影,秃子有点糊涂了,“今天的老娘可真怪,想找人喜欢她还不容易,我就挺喜欢她,愿意帮忙啊。”

    芳芳将头颅放在桌子上,微微耸了下双肩,“只有道统里才会有这样的怪人,看来咱们也只好随遇而安了。”

    “他们笑什么?”慕行秋还是没明白过来,“他们两个随便安排别人的凡缘、道缘,自己就不能在一起吗?”

    “可能因为他们都是道门子弟,相互间过于了解,以至于无法结缘吧。”芳芳稍稍后倾,靠在桌子上,“有时候我觉得他们跟……妖魔一样陌生,他们轻易就能看穿的事情,咱们看不穿,他们觉得无需解释的事情,咱们一头雾水。”

    慕行秋笑了,觉得什么都不必担心,“可他们也有犯错的时候,而且错得一塌糊涂。对了,你打算炼制什么法器?禁秘科弟子好像喜欢用铁尺。”

    “我喜欢剑,像”

    “李越池那样!”两人同时说出这句话,他们都记得那个夜晚,一名五行法师从天而降,将一群野林镇的孩子从蛇妖的血口之下救出来。

    “谁是李越池?你们总提起他。”秃子发问,当时他也在场,却一点记忆也没有。

    两人简单地讲了一遍那天的事情,芳芳告辞,她要继续修行,小秋埋头看书,秃子在桌子上跑来跑去,努力重塑他被蛇妖控制的场景,不过在他的幻想中,是自己挣脱了控制并打败敌人。

    炼制法器的队伍就这样扩大了,慕行秋、秦凌霜、杨清音、沈昊、小青桃、辛幼陶之外,又多了兰奇章和申忌夷,再加上一颗兴致勃勃的头颅,这不是庞山本年度最大的一支炼器队伍,却足以称得上最奇怪。

    杨清音无法阻止申忌夷的加入,但她总算没将自己的计划大肆宣扬,其他人对兰奇章只是感到意外,谁也不知道他另有目的。

    出发之前忙忙碌碌,慕行秋没将老娘的主意太当真,将演练过程中遇见的黑狼也忘得干干净净,五行科果然送来五枚金魄,这就是他最大的收获。

    九大道统各有镇山之宝,庞山祖师塔、牙山洗剑池、鸿山瞬息台、万第山不熄炉、乱荆山司命鼎、望山镇魔钟、星山拔魔洞、棋山珍奇楼、召山大光明通鉴宝镜,几名庞山弟子做好了准备,要在炼制法器的过程中全都见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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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鸿山瞬息台

    炼制法器的第一步,得先收集足够的材料。

    “管青铁一斤一两,小黄铜三两三钱,雪底炭两斤,紫陌神泥一瓶,银魄五枚,南海贝粉三钱,群芳屑二钱,妖丹一枚,这是免费给你们的炼器材料,足够炼制一柄一品三级的花纹剑,运气好的话,甚至能造出一品九级的紫纹剑。”

    洪炉科的一名高大道士向前来领取材料的同门弟子做介绍,每交出一份都要在包裹上面摩挲几下,好像十分舍不得。

    “好好珍惜,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在九大道统当中,庞山免费提供的材料最大方,光是一瓶紫陌神泥,就需要神工科一名道士花费至少十天时间,小心点,瓷瓶里只要进去一点空气,神泥很快就会凝固,到时候可就没用了。”

    一共十几名弟子,全都小心翼翼捧着材料包裹,似乎法器已经成形,正处于最脆弱的阶段。

    “自己炼制的法器品级未必多高,但肯定是最顺手的。”道士继续介绍,他站在老祖峰台院一座偏远高庭的门口,背后是紧闭的铜门,里面时不时传出低沉的轰隆声,像是一头老年巨龙在喘息。

    道士看到一名熟人,“咦,杨清音,你来做什么?你好几年前已经领过材料了,今天没有你的份。”

    杨清音是洪炉科弟子,有传言说她曾经炼制过“与众不同”的法器,惹怒了尊长,被撵到致用所,但那柄法器到底是什么,洪炉科和她本人都不透露,别人也无从知晓。

    “嘿嘿。”杨清音一手按在桌子上,“我这回要炼更好的法器。跟他们一样的材料就别给我了,我要更好的,练不出三品以上的法器,回来之后我就把你扔在炉子里炼掉。”

    道士一脸严肃。像是要发怒。已经领到材料的弟子们都没走,等着看热闹。谁知那道士突然变脸露出笑容,从身后捧出一只更大些的包裹交给杨清音,引出议论声一片。

    道士看着杨清音,却没有马上松手。“你向首座承诺过什么?”

    杨清音不太情愿地说:“炼一柄普通的法剑,绝不突发奇想。”

    道士点点头,这才松手将材料包裹交给杨清音,然后大声对其他人说:“别弄错,她是洪炉科弟子,而且为这些材料交过钱,所有弟子都一个待遇。免费材料就一次。”

    道士向杨清音挤挤眼睛,夹起桌子,从小门回洪炉科。

    领材料的弟子们散去,慕行秋、芳芳、杨清音三人到了禁秘塔后面的空地。立刻打开包裹查看自己的材料,前两人的东西一模一样,杨清音的每样材料都要多一点,五枚银魄之外还有一枚金魄,妖丹也很独特,不是常见的鳞片,而是一颗干枯的心脏。

    心脏萎缩到只有黄杏大小,坚硬无比,杨清音拿在手里抛了两下,“挺沉,不知是什么妖魔的遗物,估计是一只五丈妖。”

    没一会儿,辛幼陶、沈昊和小青桃也到了,他们三人不喜欢用剑,准备制造玉器,因此要从神工科领取材料,小青桃急急忙忙地在石桌上摊开包裹,与洪炉科的材料进行对比。

    紫陌神泥、银魄、南海贝粉、群芳屑、妖丹等物都是一样的,玉器用不着铜铁炭,代之以一块尚未打磨的璞玉。

    杨清音撇撇嘴,“早跟你们说过,庞山神工科没好玉,你们还不信,瞧瞧这些玉,顶多能造出来一品二级的法器。”

    三人都不在意,他们都喜欢玉器,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家里都有钱,就连沈昊,背后也有一个愿意为他筹措资金的舅舅。

    “咱们规划一下路线吧。”小青桃兴奋得坐不住,“不管怎么说也得先去一趟棋山,那里有天下最大的珍宝集市,我要买最好的材料,换掉这块璞玉。”

    这也是大多数自炼法器者的做法,从道统只能领到最基础的材料,若想拥有一件强大的法器,必须到棋山购买更好的材料。

    小青桃简直闭不上自己的嘴,“法器分九品,每一品又分九级,一共九九八十一个等级,听说宗师的龙纹剑也才是五品法器,普通道士有一件二品法器就很了不起了,我希望……”

    每个人都有希望,好几个希望碰在一起就成为乱糟糟的一团,杨清音在桌子上连拍几下,“停停,棋山肯定是要去的,但不一定非得马上去,慕行秋、秦凌霜,你们两个的意见呢?”

    两人互视一眼,慕行秋说:“我希望能先去牙山。”

    “去牙山做什么?”杨清音马上警惕起来,申忌夷就是牙山道士。

    “牙山洗剑池能洗去法器上面的私人印记,我有几件东西想要洗一下,没准能在棋山卖出去呢。”

    沈昊瞪大双眼,“光凭五行科输给你的五枚金魄,你就是咱们这一批弟子当中最有钱的人啦,还要卖东西?”

    “钱不怕多。”慕行秋笑着说,他其实是想知道牙山洗剑池能不能去掉秃子的印记,让他活得更久一些,但他不能在这大家面前明说,以防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秃子知道自己的情况会伤心。

    杨清音的心思也活动了,“对啊,在牙山洗法器,拿到棋山去卖,然后再买更好的材料……真是的,为什么我上次炼制法器的时候没想到呢?我家里的老旧法器有一堆。”

    这就是道门子弟的优势,王子辛幼陶可以向姐姐要来许多金银财宝,却没有法器可以倒卖。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沈昊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面李越池留下的铜镜,也想洗去印记,但他不想卖掉,而是决定留下自用。

    次日上午,一行人聚在峰顶瞬息台,准备出发。

    牙山道士申忌夷很快就取得大部分人的欢心,明确表示欢迎大家前往牙山,自愿充当导游。他与兰奇章一见如故,都对这次游历充满期待。

    只有杨清音对申忌夷不理不睬,摆出一副“你敢过来说话我就敢当场发作”的架势,她成功了。申忌夷除了向她点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如何安置秃子的头颅是一件麻烦事,最后是杨清音找来一只极大的葫芦。差不多有半人高,将秃子装在里面,凿了一个孔眼,供他向外窥望。

    葫芦的历史颇为久远。上面附着的法力早已消失殆尽,慕行秋背在身后,倒也显得威风凛凛。

    秃子对新家很是满意,唯一的遗憾是他的那些镜子不能带在身边,直到小青桃告诉他,大家早晚会去召山,那里有天下至宝大光明通鉴宝镜。秃子才重新高兴起来。

    要出山炼制法器的弟子不少,还有一些人身兼要务,大家得排队使用瞬息台。

    九大道统都有瞬息台,传送距离不过数百里。只有鸿山瞬息台能够通达天下,是连接九大道统的核心枢纽,不管慕行秋他们要去哪一处道统,都得先传送到鸿山,然后再传送至目的地。

    排队的过程中,林飒过来送行,他的内伤快要好了,即将开始修行,因此心情不错,将慕行秋拉到僻静处叮嘱:“法器毕竟是身外之物,品级再高也抵不上辛苦修行,不要在这方面浪费太多精力,早去早回。在外游历要小心,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首先都要想对方是不是对你的真幻感兴趣。道统之内倒不至于发生强取豪夺这种事,可是玩弄一些小小的诡计还是有可能的……”

    慕行秋一个劲儿地点头,快要轮到他们这一队人使用瞬息台,他才急忙告辞。

    站在瞬息台上,杨清音说:“林飒对你可真是呵护备至,都有点不像一名道士了。”

    经过几年的相处,慕行秋对林飒如今只有感激,他身后的兰奇章开口道:“林飒道友这几年不能修行,寄情于训练新弟子也属正常,不过万事有度,尤其是道士……”

    在兰奇章眼里,一切事情都与修行有关,正当他唠叨的时候,瞬息台周围的云雾开始加速旋转,将众人同时传走。

    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极速飞升感觉很快结束,一行人站在一座更大的瞬息台上,面积是庞山的几倍,立在四角的铜鼎也更大。

    周围的景物与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庞山弟子们之前就都听说过鸿山以奇高闻名,果不其然,除了四鼎吞吐的云雾,在他们头顶压着没有一丝云的蓝天,似乎触手可及,空气过于稀薄,即使是修行已久的道士,也要几次调整呼吸之后才能适应过来。

    兰奇章未受影响,还在继续阐述“有度”之道,一群陌生的道士冲上来,催促众人赶快离开。

    九大道统同气连枝,鸿山道士的态度可有点不太友好。

    杨清音很纳闷,“这是干嘛?几年没来,鸿山变得这么小气了?不过就是中转一下,又不住你们、吃你们的。”

    一名鸿山道士笑道:“诸位道友见谅,并非鸿山不近人情,实在是事情赶巧,九大道统的宗师马上就要由望山传到这里,再去往乱荆山,大家只好让一让了。”

    这是一个充足的理由,就连杨清音也说不出什么。

    瞬息台外面已经站着不少道士,各大道统都有,正兴奋地议论着,他们都对这次意外的耽搁不以为意,反而很高兴能见到九位宗师,哪怕只是一瞥,对大多数普通道士来说,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还从来没见过第三十七代祖师呢。”杨清音也来了兴致,“上次炼制法器,他们根本就没让我去望山。”

    道统祖师通常由宗师兼任,一个时代只有一位,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数十名道士驻足引望,很快就有传言说,九位宗师齐聚一堂是有原因的,妖族罕见地在上一次战争结束没多久就重新集结,只是这一回的战场将由北面的群妖之地改为南方的乱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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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牙山道士

    九位宗师一闪而过,根本没在鸿山停留,他们只是在此中转,即刻前往乱荆山。大多数人只来得及看到自己最熟悉的身影,事后议论纷纷的时候,却都声称自己看清楚了九个人。

    “祖师看上去真是苍老,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年轻一些呢?”

    “其实也没有那么老,说真的,你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了吗?”

    鸿山瞬息台附近的人群重新排队等待,谈论的焦点很快从九位宗师身上转到南方的妖族异动。

    杨清音对这件事非常在意,可让她恼怒的是,掌握最多信息的人居然是申忌夷,他来自牙山五行科,身兼庞山都教,能够即时了解天下妖魔的动向。

    “三天前各位宗师齐聚望山,共同查看镇魔钟的情况,这么快就转往乱荆山,说明魔族那边没有问题。南方海妖痴心妄想进攻乱荆山,看来是没有接受妖王漆无上的教训……”

    杨清音不耐烦了,转向慕行秋,大声说:“你前几天不是刚见过漆无上吗?没准这是他的阴谋,将九位宗师都引到南方去,他好趁机逃亡,你说呢?”

    慕行秋的确觉得他见过的黑狼有些怪异,但是从来没想过妖王还有本事指挥天下妖魔,尴尬地嗯了一声,没有多接口。杨清音却滔滔不绝地猜测下去,将申忌夷的声音完全盖下去。

    在她的描述中,这是一个惊天大阴谋,借着南方海妖大乱,妖王漆无上将逃回群妖之地,通过种种谁也没有听说过的残忍妖术重新恢复力量,然后向某一个道统发起进攻。“望山,他要进攻望山,妖族想打破镇魔钟,将魔族全都放出来。然后整个天下就布满了魔种。妖魔的力量由此大增。”

    她的猜测引起不少人的兴趣,但是没谁认真对待。全当作等待瞬息台传送时的玩笑,申忌夷一直礼貌地保持微笑,等杨清音终于闭嘴,他抬手鼓掌。“一针见血,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这次的海妖作乱有点不同寻常。”

    杨清音冷着脸,“我在胡说八道,你居然当真,说明你头脑简单。你若是心里不以为然,只是嘴上附和。说明你是谄媚之徒,甚至不配当一名道士。”

    周围的人都在窃笑,申忌夷张口结舌,好在轮到他们使用瞬息台。将他从难堪之中解救出来。

    杨清音为此得意洋洋,慕行秋悄悄观察却得出另一种结论:申忌夷怕是对杨清音更感兴趣了。

    前后不过两刻钟,一行人从圣符皇朝西北方的庞山来到了东北的牙山,横跨万里之遥。

    牙山没有高大的主峰,群峰林立,如同一排排刺向天空的牙齿,因此得名。

    牙山瞬息台位于数座小峰中间,面积与庞山差不多,感觉上却显逼仄狭小,杨清音其实来过一次,可她仍做出初次到访的样子,四周望了一眼,撇嘴道:“怪不得牙山道士小家子气,瞧他们选的地方就不好。”

    “小家子气”的牙山,对客人非常热情,先是跑过十余名道士,迎接申忌夷返家,然后与客人们一一施礼相见,其中一名年青道士几年前曾经去过养神峰祖师塔存想传承,认得慕行秋和沈昊,此番重逢,一眼就互相认出来,都感到非常亲切。

    牙山的欢迎队伍中也有女道士,很快就与秦凌霜、小青桃熟络起来,离开瞬息台没有多远,杨清音也被对方的热情所折服,觉得不能因为申忌夷一个人而得罪整个牙山,于是也跟着有说有笑。

    鸿山只是中转站,作为几名庞山弟子炼器游历的第一站,牙山的确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申忌夷在本道统地位颇高,人缘也很好,各科道士都有人过来相见,就连醉心于修行的兰奇章,也找到了两三位知音,滔滔不绝地谈论起各大道统禁秘科的异同,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

    秃子没有必要隐藏了,从葫芦里出来,很快就成为牙山道士的宠爱,被带着到处观赏,比在庞山老祖峰还要自在。

    牙山道士的装扮与庞山差不多,只是头上的簪子非金即玉,材质都很珍贵,更多的不同体现在住处和气质上,牙山没有高大建筑,房屋无不依峰而建,形态各异,几乎没有一样的,就连普通弟子的标准房间也各有特点,而且面积都很大,里面的摆设也颇为丰富,相形之下,庞山的住处就像是阴暗的储物间。

    牙山道士的个性与庞山更是差别极大,都特别擅长与人结交,当天的晚饭还没吃,庞山的客人们已经喜欢上这里的氛围,沈昊、辛幼陶甚至分别跟几名牙山弟子结成“生死之交”。

    慕行秋因为表现得过于冷淡,尤其不愿意提及念心科,很快就失去了牙山道士的喜欢,独自一人留在宽畅的客房里,倒也自在清静。

    辛幼陶找机会脱身,进客房私下劝告慕行秋,“这是广结人脉的大好机会,你应该珍惜,瞧,就连兰奇章都知道和人聊天。你是念心科唯一弟子,大家对这件事还是挺感兴趣的。”

    慕行秋笑了笑,但他还是做不到,在庞山经历的种种事情,加上林飒临行前的劝告,都令他时时刻刻心怀一丝警惕,面对牙山道士的热情迟迟不肯做出回应。

    “知道牙山怎么说你吗?”辛幼陶执着于改造慕行秋的性格,“说你孤傲、自视过高、不通人情。走路要有两条腿,修行只是其中一条,人脉就算不是另一条腿,也相当于一条胳膊,甩得好能让你走得更稳。”

    辛幼陶被一名“生死之交”叫走了,杨清音大步走进房间,坐在一张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牙山道士真不愧是商人,他们对赚钱的热情比修行更高。”

    “商人?”慕行秋没听过这种说法。

    “九大道统私底下互有评价。”杨清音探身过来,稍微压低声音,“大家对牙山的一致评介就是他们太在意利用洗剑池赚钱了。永远赚不够,恨不得用金魄、银魄铺地板。”

    “这样不会影响修行吗?”

    “所以在牙山最受重视的就是丹药科,这里的道士在星落境界之前修行进展都很快,靠的就是吃药。大把吃药。当饭吃。”杨清音撇撇嘴,“可是星落境界之后丹药的助益就没有多大了。九大道统的宗师,就数牙山宗师的境界最低,据说才是注神一重。”

    杨清音喜欢夸大其辞,慕行秋听完一笑。没太当真,“庞山呢?其他道统对庞山是什么评价?”

    “古板。”杨清音倒是不避讳,“庞山道士有名的古板,比如你,说不上几句话,人家就能猜出来你是庞山来的。”

    慕行秋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古板,但是跟牙山道士相比。他的确不够活泼,“辛幼陶、沈昊他们都不古板。”

    “那是跟你比。”杨清音站起身,“他们两个被一群牙山道士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自鸣得意呢。”

    杨清音迈步要走。慕行秋叫住她,“我要找申忌夷帮个忙,希望你不会在意。”

    杨清音想了一会,“是给慕松玄洗印记的事吧?”

    老祖峰上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慕行秋点点头,“秃子不是普通的法器,我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洗印记,得找一个有把握的人。”

    “随你便。”杨清音眯起双眼盯着慕行秋,“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多管闲事,一点都不像道士,有时候挺让人厌恶,有时候又挺可爱。哈哈。”

    慕行秋真怕她再提起结凡缘的事,好在老娘大笑之后就离开了,这才是游历的第一天,她还不准备施展手段。

    晚饭之前沈昊和辛幼陶都回来了,显得不是很高兴,原来那些“生死之交”真的只讲生死,两人希望洗几件法器,居然遭到无情的拒绝,理由都是一样的:洗剑池归牙山所有,身为普通弟子,他们自己都没有权力免费使用,更不用说外人。

    “骗子。”辛幼陶恼怒地给新朋友下定义,“全身挂满了法器,居然说自己没权力使用洗剑池,牙山尽是骗子。”

    “咱们在养神峰的时候一月一次存想祖师,可是也没权力把外人带进去,都是一样的。”慕行秋觉得辛幼陶的反应过激了。

    “那不一样,起码……起码我不会撒谎啊。”

    虽然有这样的小小波折,牙山之行还是令人愉快的,道士们没有聚餐的习惯,所以晚饭还是单独吃,全是素菜,但是烹饪技术极为高超,谁也不能说牙山在这方面吝啬。

    饭后慕行秋一个人在外面闲逛,看到辛幼陶与沈昊又跟牙山道士们恢复了友情,两人互相吹捧,表现得颇为亲密,一点也不像彼此厌恶的对手。

    更远处,芳芳、杨清音、小青桃正在一群女道士的引导下绕峰欣赏美景,秃子在人群中跳来跳去,难得地保持了整整半天的兴奋劲。

    只有兰奇章不见踪影,他被几名道士带走,前去参观牙山禁秘科。

    慕行秋绕了一圈,天色渐晚,回到客房时,发现他寻找的人就在自己屋里。

    申忌夷正仔细观察那只半人高的葫芦,“这是很久以前流行过的法器,现在几乎没人用了,你为什么不用百宝囊、乾坤袋什么的?装的东西更多,也方便携带。”

    “我有一只百宝囊。”慕行秋拍拍小腹,这本是李越池的遗物,归大良沈休明所有,被他带来了,“可是上面有上一位使用者的印记,我只能取出东西,不能往里存放。”

    “洗剑池能解决你的问题。”

    “听说洗一次法器要三枚银魄,我已经准备好了。而且我还要洗一件特别的法器。”

    申忌夷露出习惯性的微笑,“特别的法器?”

    “慕松玄,那颗头颅,他被炼成了传音香炉。”

    申忌夷露出愕然的神情,“够特别。”停顿片刻,他问:“你希望我提供帮助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不过——帮助都是相互的。”

    申忌夷眨眨眼睛,慕行秋能猜到这位牙山道士需要的帮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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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互相帮助

    夜色降临,牙山变了一副模样。

    正在群峰之间行走的客人们,突然发现腰身以下漫溢着浓重的白色岚雾,里面闪烁着点点微光,与天上繁星一一对应,游走其间,仿佛置身于奇异的湖泊之中,岚雾凝聚不散,甚至可以用双手掬起,放在哪里它就停在哪里,像是一群被困在网中的萤火虫。

    牙山的道士们面带微笑,之前故意对此只字不提,等到客人都对这些岚雾产生兴趣,他们才以此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天河之岚,笼罩方圆三百里,正好是牙山道统的范围,据说此雾灵气充沛,十分有助于修行,我们倒没有察觉。”

    杨清音向秦凌霜和小青桃眨眨眼,大声说:“肯定有助于修行啊,这么浓的雾,非得时时使用天目才看清道路,每天晚上出来溜达一圈,牙山道士的眼力肯定特别强大。”

    陪行的女道士们神色尴尬,再也不提这里的岚雾了。

    秃子的头颅在这里却是如鱼得水,张着嘴跑来跑去,吞吃雾里的灵气,直到再也吃不下了,跳回杨清音的肩膀上,着力称赞这里的环境比庞山好。

    没一会,他就被杨清音扔到了秦凌霜肩上。

    牙山房间的门窗都很宽大,总是敞开着,慕行秋也看到了外面的天河之岚,奇怪的是,那些岚雾像是害羞的客人,只停留屋外,不肯逾界半步。

    “帮助都是相互的。”慕行秋重复这句话,也露出微笑,“不知道我能向道友提供什么帮助?”

    “帮助不急于一时,你心里记着这件事就好。”申忌夷客气地说。

    “着急的不是牙山,是我,我愿意付出金魄、银魄。也愿意提供帮助,但我不想拖到以后,更不想在修行的时候还想着自己欠着别人一个大大的人情。”

    申忌夷仰头大笑数声,又来了一句“不愧是庞山道士”。然后说:“你的确可以帮我一个忙。甚至帮牙山一个忙,为了以示感激。牙山洗剑池随便你用,而且会有人向你提供最可靠的意见。”

    “我可以帮牙山一个忙,但是很遗憾,我不能帮你。”

    申忌夷微微一怔。虽然只大了四五岁,但他一直以为自己比面前这位庞山小道士成熟老练得多,餐霞境界和都教身份,光凭这两点,就足以令年纪比他大得多的道士汗颜,可慕行秋,吸气四重的道士。居然在以平等的语气与他谈判。

    “念心科传承中断多年,果然不会随便选择弟子。”申忌夷明白,自己在杀妖演练期间对慕行秋形成的印象并不完整,“你能帮牙山什么?或者还能帮我什么?”

    慕行秋犹豫一会才开口。虽然条件最好由对方先提出来,但他不想浪费时间,“牙山对真幻感兴趣,你……”

    “我对杨清音感兴趣,可你宁愿交出真幻,也不想帮我争取杨清音的好感?”

    “真幻是我的,杨清音是朋友,我不能拿朋友送人情。还有一点,就算我愿意,也没有办法交出真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牙山禁秘科一次机会,让他们检测,能看到什么,是他们的事。”

    申忌夷又是一阵大笑,声音远远传出,震得外面的天河之岚微微颤动。

    “洗剑池是牙山镇山之宝,如同庞山的祖师塔,你只肯帮这么一点小忙,却要换取随意使用洗剑池的权力吗?”

    慕行秋笑了一下,突然想起几年前西介国公主说过的话:你该庆幸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希望你能好好使用这些价值,而不是抱着它们自怨自艾。

    两人只见过那一面,可他对公主印象深刻,对这番话尤其不会忘记,她说得没错,他的确应该感到庆幸,否则的话,他就得在放弃秃子和出卖朋友之间做选择。

    林飒叮嘱他提防外人,这更证明真幻是有利用价值的。

    “我看见那几名牙山禁秘科弟子了。”他说,一点也没因为对方的大笑而露出恼意。

    申忌夷收敛大笑,改以兴致盎然的微笑,这是他的习惯表情,进可攻退可守,不管接下来变成什么表情都不会特别突兀,刚才的那次进攻被对手轻易避开,他决定还是采取谨慎一些的战术,“跟兰奇章道友交谈的那三个人?”

    “嗯。”

    “他们怎么了?”

    “他们的修行境界显然很高,我猜应该是星落。三名星落道士跟一名吞烟道士热情交谈,这可有点不合常理,就算牙山再热情待客也不至于如此。可能是我太自大,我觉得他们三个真正想找的人是我。”

    一切都有迹可循,热情的牙山道士一见面就对念心科表露出好奇,想引逗念心科唯一弟子开口畅谈,慕行秋猜测,只要自己滔滔不绝,那三名星落道士就会趁势加入交谈,他们一直在等待,直到慕行秋表现得太冷淡,才邀请兰奇章前去参观牙山禁秘科。

    申忌夷的微笑向困惑与惊奇的方向稍做变化,“你能认出星落境界?”

    “牙山道士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过来的,他们三个对你可不太热情,所以我想,必然是修行境界上差别过大的原因吧。”

    申忌夷又一次大笑,这回的笑声里没有讥讽,纯粹是佩服,“好吧,但我做不了主,宗师不在,就是几位首座掌管事务,我得去问问他们。你是一个聪明人,希望不至于对牙山产生坏印象。”

    “牙山好客,令我们一行人宾至如归,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坏印象?”

    申忌夷向外面走去,突然止步说:“你错了,是一名星落,两名吞烟。九大道统的禁秘科道士无不恃才傲物,跟境界关系不大。”

    申忌夷离去了,慕行秋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他抓住了牙山的真正意图,这一点是好的,但也有缺憾,他表现得过于急躁,几乎是主动透露了一切,如果是公主,肯定会做得更好,不露痕迹。

    或许就是这一点急躁令牙山并不急于“互相帮助”,当天晚上申忌夷没再出现,伙伴们陆续回来,称赞牙山的美景,讨论两大道统的异同之处,然后各回房间休息。

    接下来两天,庞山客人受到的待遇都没有变,除了几外紧要所在,他们几乎逛遍了整个牙山道统,发现这里不仅山峰众多,池塘也不少,里面的水也各有特点,或清澈见底,或流光异彩,或水汽蒸腾,有一潭水是黑色的,居说里面住着一条龙,几百年才出来一次,庞山的客人是赶不上了。

    作为优待,八名客人可以一枚银魄的优惠价格洗一件法器,据说这还是申忌夷全力争取的结果。

    大家各洗了一件,李越池留下的明镜终于能用了,这让沈昊非常高兴,虽然有牙山道士委婉地告诉他这面镜子的品级很差,他仍然决定留下自用。

    慕行秋洗的是百宝囊,这样他的许多东西都能放在里面了。

    芳芳当初得到的是一盏油灯,被辛幼陶带走,下落不明,杨清音觉得不能白白浪费打折的机会,所以送给芳芳一枚老旧铜印。

    杨清音带来数十件老旧法器,装在一只乾坤袋里,全拿去洗了一遍,总共花了十枚金魄加六枚银魄,第一件的价格是一枚银魄,剩下的都是三枚银魄。她立下誓言,一定要在棋山将这笔花费都赚回来,不过看牙山道士的神情,这个愿望似乎不太容易达成。

    客人们都没见着洗剑池是什么模样,法器交给牙山道士,由他们洗完之后再物归原主,据说从前的规矩不是这样的,直到几十年前发生了一次窃水事件,牙山才禁止任何外人接近洗剑池。

    慕行秋没将秃子送去洗印记,在庞山他得到过提醒,秃子既是法器也是活物,贸然洗去印记可能带来不可预估的致命影响。

    他在等申忌夷的回话,只有对洗剑池了若指掌的牙山高等道士,甚至得是首座级别,或许才能找到办法安全地洗去印记,而这是金魄买不到的待遇。

    申忌夷每天都会来陪伴客人,但他从来不提第一晚的交谈,好像那件事已经过去,牙山对一名庞山道士提出的交易丝毫不感兴趣。

    慕行秋耐心等待,决心不再犯急躁的错误。

    杨清音等不下去了,牙山再好客也是修行之地,除了独特的山水与建筑,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她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快点去棋山卖法器。

    牙山道士像商人,可真正的集市不在这里,而是棋山。

    几名女道士想尽办法安抚挽留杨清音,慕行秋看在眼里,心里更踏实了。

    做客牙山的第三天下午,慕行秋又是一个人独自留在房间里,申忌夷来访。

    “请见谅,几名首座得出一致意见可不容易,而且你也知道,高等道士总是不紧不慢,几天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间。牙山愿意帮你洗去慕松玄的印记,并保证其安全,作为回报,你要在真幻出现的时候接受一次检查。”

    “很巧,今晚二更就是真幻出现的时候。”慕行秋明知牙山早已调查清楚,等的就是这天才给回话,却没有表露出来。

    “天一黑我会过来带你和慕松玄去洗剑池,然后再做真幻检查。”申忌夷微笑道,既然交易达成,牙山愿意大度一些,先行提供帮助,“道法无边,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得事先提醒你,牙山会全力保慕松玄的安全,但不能保证一点意外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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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道士的义务

    即使达成了互相帮助的共识,慕行秋也没能见着洗剑池,他等在一间建在池塘上的水榭里,离洗剑池只隔着几座小峰,这些山峰不比庞山的参天树大多少,环绕一圈,将牙山镇山之宝挡在里面。

    水榭四面的窗户都是敞开的,夜风通透,能看见外面的天河之岚,数十头高大的麒麟在发光的岚雾中走来走走,互相炫耀自己的长角,它们是洗剑池的第一层护卫。

    “金角麒麟,精通水性,在陆地上跑得比骏马至少快一倍,尤其神奇的是,它们能嗅到不怀好意者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紧张。”申忌夷介绍道,他在水榭里作陪,努力让气氛随和一些。

    “慕松玄不会遇到危险吧?”慕行秋没办法再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如果出了意外,他就是害死秃子的罪魁祸首。

    秃子是来看麒麟的,被两名道士施法,陷入昏迷被带走,他对自己在洗剑池的经历不会有一点记忆。

    “我没法给你绝对的保证。”申忌夷靠在窗棂上,左手托着一小捧坚果,偶尔往外扔一粒,水底的小麒麟一跃而出,准确无误地将食物吞下,“不过由牙山神工科首座亲自监护,不该出的问题绝不会出。放心吧,你会看到完整无缺的慕松玄……哦,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申忌夷笑了两声,“完整无缺”四个字用来形容秃子的确不合适,他将手中的坚果全都抛出去,两头年幼的麒麟一块跃出水面。

    慕行秋走到另一边的窗前,望着来回巡视的麒麟,总是无法摆脱心中的不安。

    申忌夷有点好奇地在后面打量着这名庞山道士,发现自己越来越拿不准慕行秋的性格。“听说杨清音要跟你结凡缘。”

    慕行秋倏然转身,“我说过,我不会帮你讨她的欢心。”

    “我没有请你帮我,只是随便聊聊。洗法器需要一段时间。像慕松玄这种情况,可能还要更久一些。”

    “杨清音的真实想法谁也不知道。她的做法常常只是一时的突发奇想,过几天连自己可能也给忘了。”慕行秋含糊回道。

    “呵呵,杨家能出这样一个后代,真是出人意料。”

    慕行秋疑惑地看着他。“你真想……入赘庞山杨家吗?”

    “入赘?”申忌夷像是没听说过这个词,“道门家族没有凡俗所谓的婚姻,杨清音如果愿意,我会每隔几年去庞山住几天,让她怀孕,生下杨家的后代,仅此而已。”

    慕行秋很难控制脸上的厌恶情绪。这番话若是在野林镇说出去,准保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或者疯言疯语,“你心甘情愿?”

    “这有什么?杨清音在修行方面不算特别突出,但她个性独特。很有可能生出伟大的天才后代,这也是杨家从那么多子女当中将她选出来的主要原因。道门家族不是很多,延续五代的不过二三十家,超过十代的才五家,这带来一个问题,生出的后代越来越相似,杨清音是个意外,这个意外会带来奇妙的结果。”

    申忌夷说起道门家族就像是经验丰富的相马人在谈论如何培育出优良的马驹,慕行秋能理解他的意思,情感上却更加同情老娘,“你们也可以跟普通弟子,或者干脆跟凡人结缘。”

    “这些都试过了,很早以前就试过,凡人不记得这些事,道门家族却将每一次结缘都记录在案,效果很不理想,道统最永远的几大家族如今只互相通婚,像兰奇章这样的后起家族子弟,才会从普通弟子当中选择结缘对象。我听说有个别道士会与没有道根的凡人结假凡缘,但是极少产下后代。所以杨清音的存在难能可贵,她是道门之女,拥有杨家的优秀品质,与此同时个性独特,能带来一些改变。跟我产下尽可能多的后代,是她应尽的义务,早晚有一天,她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申忌夷说得非常直白,不再属于闲聊,慕行秋己被扯进这桩道门家族的古怪婚姻里,“你一点都不了解杨清音。”

    “我对她的了解或许比你想象得要多。”申忌夷的微笑像是几百岁的道士,似乎已经洞达一切人情世故,再没有能让他意外的事情,“她喜欢自称老娘,喜欢惹事生非,曾经造过一柄与众不同的法器,当场就被毁掉,她在致用所待过两年,就是在那里见到你,还有几名普通弟子,她对一名叫关神跃的弟子似乎怀有特殊感情,但那不是凡缘,她还没有经历情劫,这一点非常明显。”

    “那是友情,关神跃是我们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道士们之间也有友情,我会为死者感到遗憾,但不会伤心,悲痛不利于修行,道士之心就像是……”

    “道士之心如镜如湖,映照七情六欲,却不为之所动。”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咱们都是道士,所以杨清音会醒悟过来的,魔族终将摆脱束缚重回世间,在这之前养育出更多的修行天才,是道门家族责无旁贷的义务。普通人中间也可能出现天才,但是机会渺茫,无法预料。道门家族也可能出现不成器的后代,但出现天才的机率更大一些。左流英也是道门家族的后代,左姓到他这里正好是第五代,很可惜,他拒绝结缘,不肯生育第六代,这是左家的不幸,也是整个道统的损失。”

    或许是因为存在的时间太久远了,道门家族的一些想法与凡人差距颇大,来自野林镇的慕行秋对此只能理解,却很难接受,“你还是不了解杨清音,她要的是自由,而申家两家一直在跟她讲义务。”

    “她还年轻。”申忌夷用这个简单的理由解释杨清音的一切古怪行为。

    两人沉默了一会,慕行秋不想陷在道门家族的古怪思维里,于是随口问:“牙山将洗剑池看得这么严,是因为几十年前的窃水事件吗?”

    “五十一年前。”申忌夷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一名胆大妄为的散修道士以洗炼多件法器为名,在洗剑池停留了三天三夜,走的时候偷偷带走一瓶池水。”

    “只是一瓶水,对洗剑池的影响不会很大吧?”

    “洗剑池是牙山镇山之宝,哪怕是一滴水也不能离开牙山,就好像庞山祖师塔,里面的一粒灰尘都不允许别人带走。”

    道统对某些法器的珍视与痴迷,在普通人看来也有一点古怪,不过慕行秋对此的接受程度更高一些,就像他收在袖子里的电掣神行鞭,一根毛也不会送出去。

    “想必牙山已经追回这瓶池水了。”慕行秋还从来没见过所谓的散修道士,只知道那是一群没机会修行正统道法的人,内丹不纯,法力也很低,绝对逃不过任何一家道统的追捕。

    申忌夷沉默片刻,给出一个令慕行秋意外的答案,“这个人带着水瓶躲在棋山,牙山每年都会派道士去‘保护’他,过些日子咱们去棋山的时候,很可能会见到他。”

    慕行秋吃了一惊,突然想到杨清音很可能会对这名散修感兴趣,正想询问此人姓名,以及为什么会在棋山,洗剑池的方向走来几名道士,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仍在昏睡中的秃子。

    道士们经由一条小桥进入水榭,将头颅还给慕行秋,一名干瘦的中年道士说:“头颅的情况很特别,魂魄残缺不全,与一股微弱的魔种纠缠在一起,他竟然能保持本来的意志,真是一件奇迹。将他炼成法器的人法力深厚,胆子很大,在炼制过程中竟然没将他杀死,也是一件奇迹。”

    秃子是被庞山戒律科大执法师申准炼成法器的,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慕行秋也没有透露,他只关心一件事,“印记洗掉了吗?”

    干瘦道士叹了口气,“只能洗掉一部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觉得过一两年再洗剩下的一部分印记比较好。”

    “那他的生命……”

    “暂时没有变化,他会越来越嗜睡,也不能说是睡,就是失去意识,所以一年之后,顶多三年,你还得带他再来一趟。”

    “谢谢,一年后我一定会带他来的。”

    “嗯。”干瘦道士盯着庞山的道士看了一会,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却只是点下头,说了一句“道火不熄”,率领其他道士一块离开。

    “神工科首座周千回。”申忌夷望着道士们的背影说。

    人都走了才做介绍,有点不合礼数,慕行秋倒也没有在意,牢牢记住这个名字,一年之后,他还要再找这位首座帮忙。

    又有七名道士走来,围绕在他们腰腿附近的天河之岚亮度特别高,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力量。

    申忌夷低声说:“二更快要到了。”

    慕行秋将秃子的头颅放在一张桌子上,自己找了一块空地站立,准备接受牙山禁秘科的检查。

    申忌夷告退,没做任何介绍,七名道士进来之后直接将慕行秋围住,无人开口。

    七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神情特别严肃,仿佛如临大敌,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件法器,镜、铃、印、灯、珠、幡皆有,其中一人甚至双手握持一柄半人高的玉斧。

    “咱们不是要斗法吧?”

    “你可以随意施法,我们只观察。”

    牙山禁秘科观察真幻的方式跟左流英一点都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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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诡计与玩笑

    幼魔按时出现了,慕行秋开始练习率兽九变,十余招之后,他停下来,疑惑地看着那七名牙山禁秘科道士。

    七人手里的法器都做出了反应,或光芒骤盛,或嗡嗡作响,那柄玉斧甚至悬在空中不停地旋转,这一切都在慕行秋的预料之内,可让他惊奇的是,这些人的目光以及法器的方向,对准的根本不是幼魔。

    几名道士从他身边经过,甚至没向幼魔扫上一眼。

    幼魔模仿慕行秋的动作已成习惯,他停下,它也跟着停下,嘴里依然发出咔嗒的声响。

    “别停下,继续练拳。”一名牙山道士头也不回地说,双手捧着一面古旧的铜镜,镜面射出一道光圈,正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转来转去,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就要有重大发现。

    慕行秋摸不着头脑,可他承诺过让对方随意检查,自己又只是吸气四重的小道士,没资格指指点点,于是继续练拳,但他心里没有默念咒语,九套歌诀也没有同时使用,总之拳法中规中矩。

    幼魔似乎有一点困惑,因为今晚人类的拳法难度太低,有敷衍对付的嫌疑。

    慕行秋只是想让七名道士检查得更细致一些,他非常好奇牙山禁秘科能否比左流英观察到更多秘密。

    七人关注的范围越来越狭小,最后只限于半空中一个无形的圆球,几件法器的反应也越来越激烈,铜铃的声音变得刺耳,旋转的玉斧甚至散发出团团白汽。

    可这只无形圆球的位置与幼魔正好相反,慕行秋的拳法练到第五遍时,他又停下了,幼魔存在的时间所剩不多。而他仍然不明白牙山道士在做什么。

    “呃,我能说一句吗?”

    道士们都不理睬他,也没有要求他继续练拳,一名胡须飘飘、面容清癯的道士看样子是牙山禁秘科首座。突然激动地说:“找到了。找到了,不要让它逃掉。”

    慕行秋疑惑地摸了摸额头。身后的幼魔照做不误,他盯着那一小块虚空,心里甚至有一点敬佩,因为这些道士第一次检测就发现了左流英忽略的东西。只是他还不明白这东西到底为何物。

    那块被七件法器包围的虚空发生了变化,从核心的一个点开始,产生一团淡蓝的烟雾,渐渐扩大,慢慢清晰。

    慕行秋惊得目瞪口呆,这股蓝烟与幼魔每次成形之前的样子完全一致!

    就在这时,身后噗的一声响。幼魔消失了,持续的时间比往常都要短得多。

    牙山禁秘科果然有些手段,慕行秋越发敬佩,还有点警惕。怀疑那位首座的“不要让它逃掉”别有用心。

    蓝烟从空气中吸取力量以凝聚成形,咝咝的声音盖过了法器的杂音。

    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形,一边凝聚一边还在挣扎,慕行秋更惊讶了,因为幼魔每次凝形的速度都很快,几乎就是眨眼的工夫,可这个人形却迟迟不肯露出最终的模样。

    他更纳闷的是自己居然毫无感觉,幼魔一直寄居他的脑子里,如果真的要被牙山禁秘科囚禁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有一点感应才对。

    “真幻将归牙山所有。”清癯的首座已经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左流英这回失算了,他绝对想不到牙山会有这种本事。”

    “我可没同意将真幻留下。”慕行秋在一边说。

    没人看他,既然真幻已被控制,庞山小道士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一名道士不客气地说:“你应该感谢我们,牙山让你摆脱了真幻,今后你再也——”

    砰的一声巨响,正在凝形的蓝烟爆炸了,震得整座水榭都在颤抖,水下和岸上的麒麟齐声发出吼鸣,七名道士步步后退,手中的法器不是掉在了地板上,就是失去控制四处乱飞。

    但人形还是清晰地显露出来。

    “快,别让它……”话音未落,牙山禁秘科首座呆住了,其他几名道士也呆住了,任凭法器散落,谁也没有动手将它们召回来。

    慕行秋也呆了一会,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蓝烟化成的人形竟然是左流英,虽然只有一尺来高,但是纤毫毕现,就连脸上的孤傲冷漠都一模一样,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左流英的幻象吐出一截舌头,向牙山道士做出一个鬼脸,噗的一声消失了。

    水榭里一片寂静。

    清癯的首座猛地转过身,颔下胡须微微颤抖,“你在搞鬼,你跟左流英商量好的,是不是?”

    “我一直想提醒你们,可你们不准我说话。真幻刚才就在这里。”慕行秋指着自己身后的一块地方。

    首座瞬间传到那里,伸手四处摸索。

    “已经消失了。”慕行秋轻声说,“刚才在这里,消失没多久。”

    首座清癯的面容上凝上一层寒霜,有那么一刻,慕行秋以为牙山禁秘科要像申准一样来硬的,但这些道士没有入魔,不至于公开绑架客人,首座拂袖而去,走出水榭好一会才传来恼恨的叫声,“左流英!”另外六名道士收回法器,跟着跑出去。

    慕行秋又笑了一声,整个晚上所有匪夷所思的怪事当中,最让他难以相信的就是“左流英”竟然会做鬼脸,即使那只是一个幻形,也足够震撼。

    没过多久,申忌夷跑进来,四处打量一遍,“是真的吗?”

    慕行秋点头,“真的。”

    “这样可不好,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们。”申忌夷埋怨道,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不满。

    “你觉得左流英会告诉我这种事吗?我连他曾经偷偷对我施法都不知道。”

    每次幼魔出现,左流英只是默默观察,他能感觉到幼魔的位置,却从来没有试图看到它、抓住它,就是一动不动地凝视,凝视对他来说一无所有的虚空。慕行秋没有任何印象左流英曾对自己做过手脚。

    “我想也是。”申忌夷已经了解到刚才的情形。脸上恢复微笑,“左流英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幻术,任何人试图对你施展引魂牵魄一类的法术时,都会招出幻术。也就是他本人的形象。这道幻术很强大。即使是餐霞、吞烟的道士也未必能发现,真想不到左流英竟然也会暗中使诡计。”

    “这不是他第一次……”慕行秋突然明白了左流英在做什么。“他没有使诡计,他是在跟诡计开玩笑。”

    “嗯?就像他当初选徒的时候抛弃你一样?”

    慕行秋在养神峰落选的经历算是一件奇事,申忌夷早有耳闻。

    “就连那一次也不是诡计。”慕行秋笑道,几年来。他与左流英每七天见一次面,却极少沟通,禁秘科首座留给他的印象是早就刻画好的模样:胎生道根、修行天才、冷漠无情,在老祖峰选徒的时候欺骗并戏耍了他。

    今晚的那一个鬼脸却让慕行秋突然醒悟他对左流英的印象是错误的。

    “左流英不屑于使用诡计,但是有谁想对他施展诡计,他就要针锋相对。”

    慕行秋仔细回想,发现即使在几年前的选徒事件当中。左流英事实上也没有主动做什么,只是假装对五行科的计谋一无所知,然后在最后一刻反戈一击,跟这一次的做法如出一辙。

    可是在这两次事件当中。慕行秋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当成重要的工具。庞山禁秘科首座对这名野林镇人士可谈不上一丁点的尊重。

    申忌夷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或许你是对的,你在暗示牙山有诡计,我不认同,但你对左流英的判断或许是对的,他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就是有点聪明过头。”

    “就是这样了,我会向禁秘科解释,这件事与你无关,你遵守了承诺,向牙山提供了帮助,我们不会忘记这一点。”

    两人一块离开水榭,申忌夷将客人送回住处,礼貌地告辞,至于他到底相信什么程度,慕行秋一点也看不出来。

    慕行行秋捧着头颅进入房间,知道事情还没完,一至三年之内,他还得重返牙山替秃子洗去印记,到时候又要达成一协新交易,他得保证自己身上再没有左流英留下的任何法术。

    秃子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牙山的麒麟真是没意思,看得我都睡着了。”

    “麒麟而已,有什么可看的?”杨清音在屋子另一头说。

    秃子蹿到慕行秋肩上,“咦,老娘,你还没睡?麒麟没啥看头,可牙山这里的麒麟比较多,个个昂首挺胸的。”

    杨清音能猜到秃子经历了什么,向慕行秋投去询问的目光。

    慕行秋摇摇头。

    “申忌夷送你回来的,他又向你灌输什么奇谈怪论了?”杨清音问。

    慕行秋不喜欢充当传话的角色,却不能隐瞒。

    “他说魔族早晚会突破束缚重返人间,道统几大家族有义务提前做出准备,手段之一就是生育天才后代。”

    “又是这一套。”杨清音冷冷地说,“你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你喜欢自由。”

    “自由?”杨清音沉默了一会,“你们还说什么了?”

    “你不能直接找他,当面拒绝吗?”慕行秋实在不喜欢夹在中间。

    “不能。”杨清音回绝慕行秋倒是直截了当,“不能给他说服我的机会。”

    道士说服一个人的手段有许多,除了语言和道理,还有种种法术,慕行秋明白杨清音在担心什么,“你知道申杨两家最看重你什么吗?独立特行。你是道门之女,拥有他们想要的优良素质,你与众不同,能带来他们想要的意外。所以你越是折腾,他们越要选你与申忌夷结合。”

    杨清音想了一会,得出与慕行秋不同的结论,“那是我折腾得还不够,听说牙山的窃水事件了吗?”

    “听说一点,据说这位窃水者目前正躲在棋山。”

    “没错,他叫杜防风,自称什么平等道人,是一位很有名的散修,在棋山已经躲了五十年。”杨清音哈哈笑了两声,随即冷下脸,“明天咱们就出发去棋山,我要那几滴水,看申忌夷是什么反应。”

    秃子根本没听懂是怎么回事,却一下子蹿到慕行秋头顶,坚定地说:“抢水抢水,带回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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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棋山的客人

    棋山是一连串海岛的统称,总共四十五座,分成东西五行南北九列,分布得极有规律,因此得名棋山。

    在九大道统当中棋山位置最为偏南,远离大陆三千多里,从圣符皇朝的两大港口——浮海城和云洋城——可以乘船直达此地,顺风的时候十余天可到,这是大多数人来棋山的主要方式。

    道统弟子则有更简单方便的方式,经由瞬息台,只需要在鸿山中转一次,片刻工夫就能跨越数万里的距离,来到棋山中三岛。中三岛即第三行第三列岛屿,棋山诸岛都用这方法命名,清晰明了。

    还有一种人,既不能从港口登船,也没有资格使用瞬息台,就得另辟蹊径,或乘小船,或走水下,或飞天上,总之都要绕行更远更危险的路线,悄悄进入棋山的领域。

    他们来棋山主要不是为了买卖奇珍异宝,而是为了寻求保护,在修行者当中众所周知,位置偏远的棋山道统,不仅拥有修行界最大的集市,还向任何踏上岛屿的外来者提供保护,对于某些人来说,棋山就是天下唯一的避难所。

    平等道人杜防风,五十多年前就是从水下游了三千里路,在一九岛上岸,全身湿透,衣服上沾满了搭路的贝壳和海藻,头发里困住几条小鱼,皮肤惨白,了无生气,整个人像是昏头昏脑的淹死鬼,因为没认清时间与路线,才会在大白天出现在陆地上。

    他身后拖着一只大铁箱,由一根铁链连在他的右脚踝上,上面附着的贝类更多,棱角皆无,变成怪里怪气的石头。

    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 平南文学网)整整三千里路,杜防风几乎没施过法术,偶尔浮上水面透口气,大部分时间都是依靠最基础的闭气之法在水下行走。

    “我有至宝。”他对第一批围上来的好奇者说。眼神空洞。似乎根本就没看清任何人,此后整整三天三夜。他对所有靠近的人都只说这四个字,“我有至宝。”

    没人看见他的至宝,但是当他撬开铁箱之后,许多人都看到了里面黄灿灿的金魄和黑油油的银魄。在棋山,这就是畅行无阻的通行证和安全无虞的理由。

    杜防风在棋山四二岛上的客栈寓居,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住就是五十年零六个月,耗尽了财富与时间,他今年一百一十六岁,对一名散修来说,已算是风烛残年。据说他的铁箱子也快要见底了。

    不过他仍然是棋山最传奇的客人之一,因为他有至宝。

    他在棋山上岸之后一个月,大陆上的传言跟来了,原来就是这位平等道人。胆大包天,居然从牙山洗剑池盗走了一瓶水。当时的牙山洗剑池还没像现在这样守卫森严,不允许外人靠近,但是该有的防御一样不少,居然被偷走一瓶池水而毫无察觉,实是奇耻大辱。

    不依赖法术在水下行走三千里已算是一件了不起的本事,能从九大道统之一的牙山偷走池水,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以至于消息刚传来时没人当真,直到成批的牙山道士找上门来,众人才终于相信这位上岸时狼狈不堪的平等道人,真的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他到底如何从牙山成功盗水,一直是个秘密,他从来不炫耀,牙山道士们也从来不提。

    “五十一年前我还没出生呢。”申忌夷如此告诉庞山弟子,“我知道的就之些,还不敢保证都准确,比如说杜防风是不是真的在水下走了三千里,也有一种说法,他在云洋城正常乘船,快到棋山时才跳下水,以此躲避检查。”

    庞山一行人上午到达棋山,入住四三岛的客栈,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轻松至极的旅程,只在鸿山瞬息台排队时耽搁了一点时间,刚刚吐出高山之上的清洌空气,就吸进一股略带咸味的海风。

    申忌夷介绍杜防风的措词算是十分客气了,没有因为自己是牙山道士而对他怀有太多的偏见,“我知道的就这是这些,哦,还有,杜防风在棋山快要待不下去了,咱们若是在这里多留几天,没准能赶上他公开拍卖那瓶洗剑池水。”

    “一定要多待几天。”杨清音很少跟申忌夷说话,这回却没管住自己的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在看着自己,她解释道:“看个热闹嘛,这种事几百年也未必能遇上一次。”

    申忌夷笑着起身告辞,他要去见一直留驻棋山监视杜防风的几位同门道友,或许是从杨清音过于兴奋的声音里猜到了什么,他说:“九大道统几十年前就达成协议,除了牙山,绝不参与收购洗剑池水,更不会采取其它手段争抢,我想你们是知道的吧?”

    杨清音哼了一声不做回答,兰奇章跟首座左流英一样,对许多小事记得清清楚楚,立刻说:“道统第三十七代祖师五百八十六年七月初六,九大道统各派一位首座在牙山聚会,达成一致意见,永不参与抢夺被盗的洗剑池水,如有必要,还要群策群力,确保池水物归原主。只有棋山表示不能违背保护原则,只要平等道人还住在岛上客栈里,就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申忌夷向兰奇章表示感谢,退出房间。

    兰奇章咳了一声,在众人当中数他年纪最大、修行最高,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做出表率,也有权力做出决定,“想要购买法器材料,棋山算是最全的了,可是价格也比较贵,我建议大家买一两样主要材料也就可以了。再好的法器也是辅助,咱们还是应该尽快返回庞山继续修行,我想在这里停留三天足够了。唉,在牙山就待得太久,超出了预期……”

    “哎呀,三天可有点少,但是兰道友说得也没错,咱们这就去集市看看行情吧。”杨清音居然没有坚持多留几天,甚至向兰奇章发出邀请。“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逛逛啊,别白来一趟,你也可以再炼制一件法器嘛。”

    兰奇章严肃地摇摇头,“我有一柄二品七级的铁尺。足够用了。棋山全是岛屿。没什么可逛的,我要回房间修行。秦道友。你已经耽误好几天午后修行了,今天……”

    “今天也可以再耽误一次。”杨清音不耐烦了,挥手轰撵兰奇章,“你不喜欢逛街。快去存想修行吧,顺便多研究一会碎丹之术,没准突破就在今天呢。”

    兰奇章一边往外走,一边认真地解释,“我刚刚看完前人关于碎丹的大量记载,离自己取得成就还远着呢,而且不在禁秘塔。许多测试也无法进行,不过禁秘一科偶尔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我还差着火候,但是……”

    杨清音重重地关上房门。长长吐出一口气,“真后悔邀请他来了,秦凌霜,他这么啰嗦,你平时修行怎么受得了?”

    秦凌霜跟大家一样,这种时候可不想待在屋子里修行,笑着说:“他总是守在门外,平时没这么多话的。”

    杨清音将屋子里的几个人瞧了一遍,对沈昊和辛幼陶说:“你们两个先去逛街吧,那么多钱,留在手里干嘛?”

    两人同时骄傲地哼了一声,起身要往外走,慕行秋急忙将他们叫住,秃子正在葫芦里呼呼大睡,他可不想单独留在三名女道士中间,“沈昊和辛幼陶都能帮上忙,让他们留下吧。”

    杨清音盯着两人看了一会,直到他们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才说:“好吧,你们留下,但是嘴要严一点。”

    辛幼陶和沈昊更加不满,可是前者看了一眼慕行秋,后者望了一眼秦凌霜,心里又都好奇,于是不太情愿地坐下,含糊答应不乱说。

    小青桃莫名其妙,“帮什么忙?咱们不就是来买材料吗?”

    “买材料是小事。”杨清音拍拍腰上的乾坤袋,“卖掉这里面的几十件法器,足够大家买最好的材料。可是我想要棋山最值钱的一件宝物。”

    除了慕行秋,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沈昊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说:“你想要杜防风手里的池水?”

    “正是。”

    沈昊笑了,“不可能,第一,九大道统已有互助的协议,咱们是庞山弟子,绝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第二,这里是棋山,再有本事的人也不敢动手硬抢,何况咱们只是几个吸气道士而已,第三,就算赶上杜防风售卖宝物,咱们也买不起,买到了也带不走。”

    “你说完了?”杨清音冷淡地问。

    “说完了。”沈昊忍不住又加上一句,“你这完全是在胡闹。”

    “我说下我的计划,到时候愿意跟老娘胡闹的留下,不愿意的走人,别泄密就行。”

    沈昊不吱声了,辛幼陶更不会吱声,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杜防风这事我早就听说过。”杨清音等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九大道统其实没有齐心协力的想法,牙山想要回池水,棋山只想从中尽可能榨取金魄,另外几家道统在看热闹。据我所知,杜防风的钱快要花光了,付不起房费就会被撵出棋山诸岛。”

    “他不是要拍卖宝物吗?”小青桃说。

    “哈,他要是能卖出去,早就卖掉了,怎么可能等五十年?九大道统不好意思公开得罪牙山,普通散修即使有钱买下,就像沈昊说的,也带不出棋山。”

    “那你就更没机会啦。”沈昊不客气地说。

    “笨蛋,听我说完。杜防风已经走投无路,我听说他正策划一次暗中逃亡,想要另寻栖身之才,所谓拍卖不过是障眼法。所以咱们要是运气好的话,没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抢走宝物,带回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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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散修之岛

    经历过牙山道士的热情接待,棋山就显得比较冷淡了,就连专供道统弟子居住的四三岛客栈,也要收取费用,而且一点都不便宜,道士们习惯独住,八个人八间房,每天光是房钱就接近一枚银魄,数十倍于凡世普通客栈,条件却差不多。

    对棋山来说,允许道统弟子使用瞬息台,就已经是最大的优待。

    三名女道士结伴出去游逛,秃子已经醒过来,不能跟着出门,只好百无聊赖地绕着桌上的一面铜镜转圈,沈昊和辛幼陶则留下来劝说慕行秋。

    “杨清音这是疯了,”沈昊很不客气,“你居然也同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娘的性格,她做事什么时候需要我同意了?”慕行秋耸耸肩,许多人,包括牙山的申忌夷,都高估了他对杨清音的影响。

    “可是”沈昊与辛幼陶互视一眼,两个互相憎恶的人最近几天却结成盟友,“大家都说杨清音要和你结凡缘。”

    慕行秋竖起手指头,“第一,那是那她摆脱申忌夷的手段,第二,就算有朝一日她真想跟谁结凡缘,那个人也管不着她。”

    这就是杨清音的性格,慕行秋说的都是实话,沈昊更急了,“那咱们就这么跟着她胡闹?你听见她的计划了,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猜想,一点可行性也没有,只会将咱们都连累进去。”

    “你也可以不参与。”慕行秋平静地说。

    沈昊一下子咽住了,气呼呼地坐下,却没有明确表态自己不参与。

    辛幼陶开口了,“我倒觉得没什么。”

    沈昊惊奇地抬头看着王子,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辛幼陶急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杨清音的身份跟咱们都不一样,她是道门之女,又是牙山申忌夷追求的对象。”

    “那她就能胡闹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牙山对洗剑池看得特别重要,庞山也没法偏袒杨清音。”沈昊将矛头对准了王子。

    “哈哈,沈昊,你在戒律科待得太久了。”

    “你也是戒律科弟子。”沈昊冷冷地说。

    “戒律科不是我的归宿,所以我受到的影响不大。”辛幼陶借机显示一下自己身份的特殊,“杨清音越胡闹越好,她有资格胡闹,这样一来,等事情败露的时候,谁也不会当真。庞山不会,牙山也不会,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沈昊一脸茫然,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咱们跟着胡闹也没关系?”

    “对,但一定得做出胡闹的样子来,别让人以为咱们是认真的,那就万事大吉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沈昊转头问慕行秋。

    “差不多。九大道统不是互相帮助吗?咱们这也算是帮牙山一个忙吧。”慕行秋其实只是想给秃子再去牙山洗印记时争得一点有利条件。

    庞山十科之间尚且存有罅隙,九大道统更非铁板一块,相互间的警惕与尊重几乎一样多,慕行秋才游历过鸿山、牙山、棋山三家道统。对此已有清晰认识。

    一年之后,他要带着秃子再去牙山,到时候真幻的情况难以预料,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可能会被左流英悄悄夺走,更可能受到限制,令牙山道士根本无从检查。这就需要他另有可令对方心动的条件。

    秃子只是庞山的记名弟子,他的生死对庞山一点意义都没有,牙山更没有理由全力救治,修行这些年,慕行秋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道士并不残忍,他们甚至会将俘虏的妖王妖后放生;但道士也绝不仁慈,在修行的路上,他们不停地摒弃**,最后变得对越来越多的事情毫无不关心,只在意修行本身,就连对抗魔族,也只是修行的一部分内容。

    只要有一线可能,慕行秋也想在真幻之外再争得一点“被利用的价值”,被盗走的洗剑池水拥有这种价值。

    虽然看上去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这些话他不会对沈昊和辛幼陶说,倒不是怀疑这两人,而是知道他们对秃子还没关心到这种程度,沈昊早就忘了当初是他将秃子带出野林镇的,看他的态度,似乎更希望与这颗孤零零的头颅永远不相见。至于辛幼陶,他跟大多数道士一样,将秃子看成一个奇形怪状的宠物。

    秃子在桌面上来回绕圈,每隔一会就叫一声“抢水”,沈昊突然伸出手臂,将经过他身边的头颅按住,不让秃子再说话,自己低头思索,突然松开手,用一种做出最后决定的语气说:“那咱们就胡闹一次吧。”

    辛幼陶暗中撇下嘴,对沈昊首领似的语气不以为然。

    跟往常一样,杨清音有胡闹的热情,却没有细致的计划,她对杜防风的了解大都来源于道听途说,然后据此加以推测,其中有几分准确谁也说不清。

    慕行秋将沈昊和辛幼陶留下来,就是为了制定一个更可行的计划,“虽然是胡闹,也得认真一点,宁可功败垂成,也不能让人以为咱们是一群傻瓜。”

    “这可挺难。”沈昊还是没多少信心,“听说牙山至少派来二十名道士,专门监视杜防风,棋山更是全力配合,根本没咱们插手的余地。”

    “先不用插手,去见识一下这位洗剑池大盗,总没有问题吧。”

    “我也要去。”秃子翻着跟头跳跃,“我个头小,逮到机会就能将水瓶偷出来。”

    “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葫芦里吧。”

    棋山诸岛面积都不大,从这头能望见另一头,可即使站在岛边也看不到另一座岛,倒不是距离太远,而是海面上常年飘浮雾气,遮蔽视线,就连道士们的天目都无法穿透。

    整个四三岛都是为道统弟子准备的,共有八座院落,分别对应棋山以外的八大道统,院子四四方方。看上去平淡无奇,却能随时增加房间,容纳再多的客人也没有问题。

    岛上的风光很一般,有些南方独特的植物,三人都叫不出名字,但是能看出来这都是普通的草木,没有任何法力。路上来往的人不少,全是各大道统的弟子,见面无论认识与否,都会客气地施礼、打招呼。

    辛幼陶很快总结出规律。“基本上修行越低越热情,高等道士的七情六欲去除得差不多了,连结识朋友的想法都没有,唉。”

    “你又不是高等道士,叹什么气?”沈昊问。

    “我在想咱们现在还能称得上朋友,等到我去往皇京,你们的修行境界越来越高,咱们也会变成互不关心的陌生人吧。”

    “咱们算朋友吗?”沈昊扭过头小声说。

    “我说的又不是你。”辛幼陶也扭过头,用更小的声音说。

    慕行秋走在中间。唯有苦笑,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两人已经从互相无视发展到唇枪舌剑,按照父亲老秋的看法。他们离真正的朋友没有多远了。

    小岛西边是一处码头,不停地有船只来往,这些船大小不一,形状也是多种多样。共同点就是无人掌舵,在固定的路线上来回行驶,与横亘在诸岛之间的海雾一样。显示出棋山的确是九大道统之一。

    每艘船的船头都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三岛至某某岛”字样,大多数人都是前往几处集市,去四二岛的小船上只有六七个人,而且目的都是一样的。

    一名年轻的鸿山弟子笑着对慕行秋等人说:“你们也是去看平等道人的吧?四二岛上住的全是散修,听说特别乱,道统弟子去那里都是想看一眼窃水大盗。”他突然压低声音,“可别跟牙山道士说这种事,他们不爱听。”

    这位鸿山弟子很爱交谈,修行境界显然不高,不到半刻钟的行程,他已经问遍全船人的姓名,对慕行秋身后的大葫芦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兴趣。

    四二岛果然很乱,说是客栈,却没有一间完整的院落,大大小小的房屋毫无规划地立在两条横贯岛屿的街道边上,好像是客人们自己随意建造的,简陋而肮脏。

    道统弟子可以登陆四二岛,散修却不能进入四三岛,慕行秋等人刚一上岸就看到一名满身酒气的大汉非要乘上他们的船,结果才迈上来一只脚就被弹飞,落在十几步以外的街道上,半天爬不起身,惹来成片的笑声。

    辛幼陶脸露不悦,“散修都是这样吗?怪不得不成气候,连玄符军都不喜欢召收这些人。”

    王子对散修的印象太绝对了一些,但是一路走下来,慕行秋与沈昊也很难对他们产生良好印象,四二岛像是棋山的弃地,这里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居然还有好几间道统弟子避之唯恐不及的酒馆,出来的人全都东倒西歪,没有半分修行者的气度。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不是披着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就是躲躲闪闪,好像随时都有人要暗害他们似的。

    想在这里打听消息是不可能的,散修对身穿蓝袍的道统弟子尤其警惕,全都躲着他们行走,偶尔有醉鬼上来纠缠,却是一问三不知,只顾哈哈大笑,好像他们刚刚做出一件了不起的勇敢之举。

    又是辛幼陶发现了这里的另一个特点,“瞧见没,这里没有女散修。”

    那名随和的鸿山弟子不请自随,跟在三人身边,这时插口道:“女散修都在双二岛,棋山不允许男女散修互相来往,他们只能在市集上见面。”

    “杜防风到底住在哪?”沈昊有点着急,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想快点离开。

    “就在前面。”慕行秋伸手指着百步之外,那里有四名蓝袍道士站立,“有牙山道士的地方应该就是杜防风的住处吧。”

    几人都觉得有道理,正要加快速度走过去,空中突然响起巨大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带有明显的道统特点,“海妖来袭,召募守卫!海妖来袭,召募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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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拔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拔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拔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