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新路
(最新一章关于庞山新宗师的错误和卷首语的缺字,都已改过,指正的人比较多,所以一并感谢。)
慕行秋从化妖丸说起,六名道士的记忆在‘花’厅内展开,所有注神道士都能看到,他可以省下许多时间,后面的事情就得由他述说了。
星华飞英和定海灵虫对化妖过程的确有明显的抑制作用,但是只凭这两味‘药’无法彻底逆转妖化的身体,黑马灵妖一度从地上站立起来,甚至围着山谷驰骋了一圈,但这只是暂时现象,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又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
“谢谢你让我重新感受到奔跑的快乐,但我觉得一切可能都太晚了,我的蹄子像是在着火。”这是黑马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气绝身亡,作为妖丹的那只后蹄真的燃烧起来,火焰很快消失,但是好像另有一股火在‘毛’皮之下燃烧,快速消耗黑马的血‘肉’。
慕行秋眼睁睁瞧着黑马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架子。
慕行秋前去追赶先前离去的灵妖,这支北上群妖之地的队伍一路上留下不少痕迹,但慕行秋没能追上他们,半路上被龙魔拦下,她虽然也算是俘虏,却能取得灵妖的信任,可以自由行动。
“那六名道士死了?真遗憾,哪怕只有一个能活下来……”龙魔即使说起悲惨的事情也是笑嘻嘻的,好像话一出口事情就过去了,“现在的你恐怕帮不了杨清音,她对化妖没有抗拒之意,减少了许多痛苦,你若是让她重新想起一切,只会更快地害死她。”
慕行秋问龙魔为什么早不告诉他这一切。
“口说无凭,这些事情都得你自己发现。”龙魔只肯做引路人,她就像秘密的集合体。重重叠叠,掀开一层纱‘露’出的却是另一层纱,“你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会跟随灵妖替你保护杨清音,她现在非常脆弱,只是多几个念头就足以让她死去,只有我能帮助她。”
慕行秋的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龙魔带他兜了一个圈子,但这个圈子很有必要,就像她所说的。有些事情需要亲眼目睹才能完全相信。
慕行秋一路向东南飞行,离开灵妖领地不久就遇见了大批妖兵,说明自己的身份之后,他被送到妖都百丈城。
令他意外的是,百丈城几乎没有遭到破坏,城墙、房舍、街道都很完整,只是变得冷冷清清,居住着少量妖族。
慕行秋没有见着巨妖王漆无上,接待他的是非妖裴子函。
裴子函也在经历化妖过程。事实上他是化妖丸最早的一批尝试者之一,而且是自愿的,他希望成为纯粹的妖,为此宁愿冒险。对化妖也没有半点抗拒,但过程仍然极不顺利,妖术师们配出另一种‘药’丸,阻止内丹在体内的转移。被叫做“定丹丸”。
裴子函提供了一批定丹丸,派飞妖追上去送给龙魔,靠着这些‘药’丸。杨清音的化妖过程将会大为减缓,今后两三年内丹都不会离开下丹田,她的危险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起一切,从而唤醒对化妖的深切厌恶,那样的话,定丹丸也没用了。
裴子函向慕行秋提供帮助并非自作主张,而是得到了漆无上的允许,目的则很简单,巨妖王希望能够完善化妖之术,与灵妖们的猜测不太一样,用不成熟的化妖丸控制化妖者只是意外的手段,巨妖王更希望化妖能够永久有效,但妖术师们已经走入死胡同,需要新方法的介入。
漆无上之前邀请慕行秋前往妖山口比武,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豪万古的化妖之术只是一个小把戏,但他的确奠定了基础,众多妖术师对之进行了大量改进才造出化妖丸,召山魁梧道士猜得没错,化妖丸很重要的两种成分正是妖丹与魔族遗物,但是还有一种成分是他无法猜到的,那就是琥珀道士的碎屑。
孟元侯将内丹扩大至全身,吸收各种力量形成一层厚厚的透明外壳,一名妖术师数年前突发奇想,将一些琥珀碎屑加入到化妖丸当中,才终于取得突破‘性’进展。
但是想取得琥珀碎屑非常困难,孟元侯不受任何控制,所有接近他的力量都被无情地吸收进去,不分人类或是妖族,每次切除琥珀都会造成数名妖术师受伤甚至死亡。
漆无上原本计划利用慕行秋的强**力改造琥珀道士,让孟元侯能够接受自己的控制,但是龙魔另外出了一个主意。她认为化妖之术远比单一的法宝更重要,不如让慕行秋自愿加入到改进计划当中,这对巨妖王和整个妖族的帮助更大。
裴子函送给慕行秋十粒化妖丸,“不管是让化妖的过程更安全,还是彻底逆转这一过程,你都需要亲身经历一次化妖,带回去让高等道士们也瞧上一眼吧,没准他们有什么好主意。但是你得回来,必须得回来,所以我们要留下几位人质。”
辛幼陶、申己和欧阳槊被妖兵团团包围,只需巨妖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被杀死或是被生擒然后服食化妖丸。
讲述到这里,慕行秋必须解释一下龙魔的古怪行为了,“龙魔就是曾经寄居在我体内的真幻,据我观察,神魂不在她身上,她将神魂藏起来了,没有告诉我下落,我相信她也没有告诉妖族。她的许多做法我都没办法解释,只能猜测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她大概认为我无法逃出漆无上的追捕,与其被迫服食化妖丸,不如自愿服食。因为是否心生抗拒,对化妖影响很大。”
龙魔不肯透‘露’最终的目的,慕行秋的猜测因此显得有些自作多情,他能明显感觉到‘花’厅内高等道士们的疑‘惑’。
“你服下化妖丸了?”庞山宗师杨延年问道,没办法直接看到慕行秋的记忆,他只能开口。
“还没有,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下定了决心,而且我也想让高等道士查看一下化妖丸。”
慕行秋拿出小瓷瓶,倒出十粒化妖丸,每一粒都是两种颜‘色’。黄豆大小,浮在空中不动。
‘花’厅内安静了一会,杨延年再次开口,“妖族的‘阴’谋清楚地摆在你面前,可你还是有意服食化妖丸,因为你想从中找出逆转化妖过程的方法,以此挽救庞山道士杨清音。”
“没错。”
“如果妖化无法逆转,你就要找出推进化妖的方法,仍然是为了保住杨清音的‘性’命。”
“没错。”
“为了救一个人,你宁愿让整个妖族因此受益。”
“我的目的不止这么简单。化妖之术已经诞生。不会轻易消失,即使妖族全被杀死,也可能被未来的魔族重新发掘出来,道统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就像召山和棋山的那六位道友一样,我希望用我的体验帮助道统,我会将化妖过程和体悟详细报告给道统,我还希望获得道统的帮助。如果一切顺利,我只会找出逆转方法,用不着钻研推进方法。”
“如果更加顺利。我还能找出道火的本源,或许内丹与妖丹、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的共通之处比道统想象得更多,体验化妖能让我对此做出直观的判断。其实有些相似是明摆着的,飞禽走兽依赖爪牙。普通凡人使用工具,这世上只有道法与妖术能够催动神奇而强大的力量,让极少一部分人类和妖族与众不同,我想这其中必有原因。”
慕行秋召出霜魂剑。让它停在身前的半空中,“本源是存在的,这是一只魂魄透‘露’给我的消息。而且我切身感受到了,本源能生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足以用来对抗魔族。我希望找出直通本源的安全道路,让每一名道士都能从中获益。”
许久之后,一名慕行秋看不清面貌的注神道士开口了,“大言不惭,慕行秋,你这是大言不惭,道法无边,你所了解和接触到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你想直通本源,你想走出一条新路,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不过都是旧路,只是你还没有登堂入室,没资格看见而已。”
慕行秋当然想过,芳芳在碎丹前一刻的领悟真的无人知晓吗?没准注神道士们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向外泄‘露’而已,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得出结论,芳芳指明的方向确实是一条新路,“迄今为止低等道士们所走过的道路都是前辈踩出来的旧路,如果我走的也是旧路,诸位又何必须在意呢?但你们感到不安,因为这不是旧路,而是一条你们从未想过或者认为根本不通的道路。”
注神道士也能发出冷笑声,与凡人没有多大差别,只是能使得他们冷笑的事情不多。
“你觉得自己比注神道士懂得更多?”另一个声音问,二十三名道士想法各异,已经不能再通过一个人发出声音了。
慕行秋摇摇头,“我绝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一名道士懂得更多,我只是愿意在险路上走得更远。”
“你必须‘交’出脑子里的一切记忆。”
“入魔,这是典型的入魔迹象,我要求做一次彻底检查。”
“这不是入魔,只是情劫过深。”
“不能让他再回到妖族那边去,这是漆无上的‘阴’谋。”
“让他继续说下去,或许真有一线希望。”
……
注神道士们前所未有地在一名低等道士面前公开发生争论。慕行秋没什么可说的了,关于化妖他还能说出一些具体的理由,至于本源,他只能要求相信,却提供不出多少证据,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芳芳,对别人毫无意义。
有注神道士会给予他哪怕是一点点的信任吗?幕行秋的目光慢慢扫过,最后停在一个人脸上。
左流英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给他一次机会。”
“这不是机会,这是‘阴’谋,会让妖族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成为道统的大麻烦。”第一个提出反对的就是庞山宗师杨延年。
左流英举起右手,拇指抵住无名指,其余三指竖直,捏出最简单的道火诀,“我愿意为他做担保,当他的护持者,确保他不会被妖族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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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首座的麻烦
左流英简单的几句话,比慕行秋苦心构思的一番讲述引起的震动更多,但他没机会看到后面的场景,眼前一片白光,他被传出了花厅,站在了禁制外面。
偌大的学园里看不到花农的身影,成熟的灵花仙草盛极而衰,隐隐出现颓败之相,慕行秋弯腰从地上摘起一朵不知名的纯黃色小花,心想沈休明若是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知该有多伤心。
五行科首座申继先以瞬移之法出现在慕行秋身前,不像平时那么和气,脸上没有笑容,皓白的须发露出几分严肃,“你和左流英商量好的,是不是?”
“商量好什么?”慕行秋不明白这个问题从何而来。
“他教给你那些话,让你当众说出来,然后他再主动提出来当你的护持者。”申继先的语气简直可以说是咄咄逼人。
慕行秋缓缓摇头,将黄花放在一片完整的叶子上,然后直视申继先的眼睛,“不,我讲述的一切都是我的心里话,与左流英、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两人对视片刻,申继先的神情稍有缓和,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庞山百废待兴,你和左流英不伸手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落井下石。”
“此话从何说起?”慕行秋很惊讶,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长-风-文-学-www-行为可能会影响到庞山的复兴,他才退出道统,从未有过异心。
申继先来的时候正在气头上,现在却慢慢地重新相信这名年轻的道士了,“看来你是真不知情,注神道士身份特殊,按惯例,通常由他们商议并决定道统的共同行动。九大道统共有五十余位注神道士,其中一些隐居不出,加上望山封闭。八家道统剩下的注神道士全在这里,一共二十三位,你知道庞山在其中占几位?两位,宗师与左流英。他们两人能够保证庞山在商议中不会处于绝对劣势,可是左流英……左首座没跟宗师商量就擅做主张,让外人看到庞山的不合,他想做你的护持者,更是荒唐。”
“我没想过要让左首座当我的护持者,他提出这个想法,我可没说过同意。”
申继先错愕地看着慕行秋。突然笑了,“怪不得有人说你‘大言不惭’。”他的笑容只维持了一小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你,而是左流英。我知道他对杨延年继任宗师心怀不满,可是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嘿,不过这的确是他一贯的风格。”
慕行秋还是没明白,“左首座要做我的护持者,影响有这么大吗?”
“既然你没有参与其中……左流英真的没给过你任何暗示?”
“我昨天晚上才回来。左首座没机会给我暗示。”
申继先轻哼一声,左流英若想对谁发出暗示,随时随地都是机会,但申继先还是倾向于相信慕行秋。“暂时没你的事了,你现在不是庞山弟子,我不能对你下命令,只能建议你先不要服食化妖丸或者其它古怪的东西。注神道士们还是挺重视这件事的,他们会做出决定。”
“好的。”慕行秋并不着急,首先他得确信自己在化妖过程中不会心生抗拒。其次他也想知道注神道士对化妖之术的看法。
“赵知劲真是被你杀死的?他可是星落五重。”申继先对此不能不好奇,他自己是星落七重,基本没有可能升至注神境界,慕行秋若能杀死星落五重的道士,就意味着实力与他相差不远,这可有点难堪。
“那是一次意外,赵道士心境不稳,露出了破绽。”
“所以你用了念心幻术,我明白了。”申继先松了口气,他不相信慕行秋真有这种实力,“你可以走了,我希望你能留在断流城……唉,左流英真是给庞山带来一个大麻烦。”
申继先匆匆消失,直到最后也没有解释左流英那几句话到底对庞山有何影响。
慕行秋来到断流城,最先见的人不是已经约好见面的斩妖会成员,而是沈休明。沈休明也是第一个见面就问起秃子的人,“秃子一个人丢的?”
“他身边应该还有一位乱荆山道士。”这是慕行秋最感羞愧的事情,他把秃子弄丢了,不过眼下这倒是一件幸事,他若带回秃子,就不得不交给牙山,可他还没有听到牙山做出不伤害秃子的保证。
“这样还好些,秃子肯定吓坏了。”每次见面被吓坏的人通常都是沈休明,这时他却担心起秃子来。
从沈休明身后露出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张香儿问:“你不是庞山弟子了?”
“嗯,不是了。”慕行秋笑着说。
“那我呢?以后还会被庞山收为弟子吗?”
“还有我。”沈存异小声说,他有点害怕,虽然慕行秋总是面露微笑,可他还是有点怕。
“再过几年,你们都会是庞山弟子,到时候我会各送你们一件礼物,等你们凝气成丹的时候,还会再送一件。”
张香儿欢呼一声,“我能先知道礼物是什么吗?”
“我还没有决定,但是肯定会对修行大有帮助。”
“我要五节青木香膏。”张香儿眼睛一亮,居然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或许吧。”慕行秋定下的礼物标准比这要高得多。
张香儿再次欢呼,拉着沈存异往屋外跑去,沈存异乖乖地跟着她,对礼物不是特别感兴趣,他觉得桃姑姑的纸鸟更合己意。
沈休明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直到他们顺利跨过门槛才将目光收回来,“张香儿会是了不起的道士,存异只要能比我强一点就行。”
“别说得太绝对。”慕行秋没本事看出一个人的潜力,但他知道修行境界的高低不只与聪明才智相关。
沈休明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在书桌上拿起一只长方形木匣,“公主写给你的一封信,送到我这儿来了。”
木匣非常精美,上面却没有西介国王室或是皇族的印记,显然是沈休明自己准备的,他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一卷符箓信。
慕行秋伸手刚接过来,沈昊走了进来,“人已经到齐了,咱们快过去吧。”
斩妖会成员大都住在庞山,聚会地点却在断流城沈宅的后院,沈休明早已清空庭院,再经过沈昊和小青桃施法,足够容纳近二百名道士。
慕行秋收起公主的信,与沈昊一同走向后院。
“你真给一群注神道士**了?”沈昊边走边问。
“那不是**,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将我了解到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们。”
“哈哈,真有你的。”沈昊大步流星,好像后院就是与妖族厮杀的战场,“事情已经传开了,你得好好解释一下化妖丸是怎么回事,你要是真的化妖,斩妖会可就成了一个大笑话。”
院子里站满了人,慕行秋在皇京见过其中的大部分,他有些意外地发现牙山餐霞道士廖化元也来了,申忌夷却没有出现。增加的新人大部分是万第山道士,带头的人是餐霞道士杨纯,他在人群中向慕行秋点头,表示支持。
和高等道士们关注的焦点截然不同,低等道士对左流英说过的那几句话不感兴趣,对慕行秋的胆大妄为却是既惊讶又羡慕,一看见他就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最后问题汇成了一个:慕行秋真要化妖吗?
“我亲眼见到化妖之术带来的痛苦,已经有六名道士因此送命。”慕行秋的话浇灭了道士们的兴奋劲儿,尤其是召山和棋山的道士,神情立刻肃穆起来,“如果我真的服食化妖丸,也是为了找出解决之道,而不是为了变成妖魔。”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道统很快就会向妖族发起进攻,然后咱们斩妖会就能接手,将妖族杀得干干净净,所谓的化妖之术也就不存在了。”一名道士大声道。
“如果杀不干净呢?”慕行秋问,他心里很清楚,妖族是杀不光的,连注神道士都无法做出这样的保证,何况一群低等道士?斩妖会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压缩妖族的地盘,将他们的威胁减至最小程度,“化妖之术演变得非常快,不久之后它可能就不只是药丸,也不需要强迫道士服食,它会像不洁之气一样四处弥漫。在战场上,咱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在安全的环境中,所以咱们得斩妖除魔,也得准备好解药。”
人群安静了一会,一名女道士开口道:“为什么你不直接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杨清音?我们没有意见啊。”
许多人都笑了,笑得有些**。
慕行秋真希望事情能如此简单,他当然是为了救杨清音,可他担心只是为了杨清音一个人,他无法坦然接受化妖过程,因此,他必须得找一个更大的理由。
“是的,我是为了救杨清音……”
慕行秋正为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纠结,空中突然降下数团水球,在一人多高的地方爆裂,发出嗡嗡的响声,近二百名道士随之色变,许多人立刻升起,向北边飞去。
这是各家道统给本门弟子送来的命令,只有慕行秋一个人听不到具体内容。
沈昊也只能听到庞山的命令,凑近慕行秋,满脸严肃地说:“庞山要求我们立刻回山,说是有大事,跟你有关吗?”
慕行秋想了一下,“不是我,是左流英。”
慕行秋仍然想不明白原因,但他知道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并非虚张声势,左流英的确惹下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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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看中了什么?
沈宅的后院没多久就变得空空荡荡,除了慕行秋,斩妖会成员还都保持着原来的身份,道统的命令在他们中间仍然立竿见影。
小蒿一直站在屋檐下,左右看了几眼,迈着轻缓的步子走过整个院子,来到慕行秋面前,“现在我是唯一的念心科弟子了。”
“嗯?”
“你已经退出道统,不是庞山弟子,自然也不算念心科弟子,剩下我就是唯一的了。”
相隔几个月,小蒿终于对慕行秋在皇京的举动做出了反应。
慕行秋想起龙魔对小蒿的赞扬,冲她笑了笑,“你怎么没跟大家一块走?乱荆山也在召集弟子。”
“我不会飞啊。”小蒿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了,语气还像五六岁的孩子一样天真,“而且我现在算是庞山弟子,可庞山好像总忘记这件事,有机会我应该提醒一下庞山宗师。”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练功了吗?”慕行秋正色问道,他还不习惯以教训的口吻说话,在这方面甚至比不上当过都教的小青桃。
小蒿仰头想了一会,好像这个问题特别难以回答,“嗯我梦里练功来着,这样算吗?”
慕行秋严肃地摇摇头。
“哎呀,你不知道这段时|长|风|文学 [c][f][w][x].net间事情有多少,不是我一个,大家都不怎么练功了。”小蒿后退一步,显得有点紧张,“我现在就练,好吗?”
慕行秋点点头,小蒿又退后几步,就在院子里练起锻骨拳来,倒是没怎么退步,但也没有明显的进步,照这样练下去,她可能永远也达不到同时施展九种运气法门的程度。
两颗小脑袋大门口探来探去。慕行秋假装看不到,张香儿的胆子更大一些,跑了进来,她已经到了小蒿身后,沈存异才跟进来,太过仓皇,半路上差点摔个跟头,脸红红的,站在了张香儿身后。
两个孩子学习小蒿的样子也练起拳来。
小蒿毕竟是吸气二重的道士,拳法虽不能让慕行秋满意。但是已有小成,速度奇快,两个孩子只能看清一两成动作,可他们学得非常认真,慢慢地居然也能跟上。
慕行秋不阻止也不鼓励,只是默默地观看,张香儿的确更聪明,两遍下来,她的身手已经像模像样。实在看不清的招式,自己也能想办法填补上,沈存异就有点笨手笨脚了,他学的是张香儿。招式本来就不准确,到他这里更是乱七八糟。
第三遍拳法才开头,小蒿突然住手,两个孩子也跟着停下。
“秃子什么时候回来?”小蒿问。还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的脾气。
“这套拳法为什么跟我学过的不太一样?”张香儿以为这是发问的时间。
“那个……那个……该是吃饭的时候了吧?”沈存异实在想不出什么问题。
在慕行秋眼里,这三个人都是孩子,他走过去。挽起双袖,一边缓慢地练拳,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
“秃子失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慕行秋的双拳各生出一条数尺长的闪电,他没用鞭子,直接以拳头施法,不仅消耗的法力更多,威力还要下降一些,但是足够吸引三个孩子的目光。
“这是念心科的锻骨拳,跟你们学过的普通锻骨拳不一样,更古老一些。”闪电迅速扩张,变成了两个巨大的闪电球,慕行秋像是举着两柄大锤,动作越发缓慢,却更显强劲有力,每一拳似乎都能碎石断铁,三人看得惊佩不已,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离开饭还有一个时辰,你要是饿了,可以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慕行秋突然加快速度,同时施展九种运气法门,幻化出九条手臂、九个闪电球,这是幻术第一层,看上去非常炫丽,其实威力因此分散,幻术境界越高,需要的手臂反而越少。
但是对小蒿、张香儿和沈存异来说,这却是他们所见过的最惊人法术,全都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慕行秋,早将自己的问题忘了在脑后。
拳法结束,慕行秋收势站好,九团闪电球环身悬停,很快连成一线,然后彻底消失。
小蒿年纪比两个孩子大得多,已经取得道士的身份,在皇京亲眼见过慕行秋在斗法中施展念心幻术,可就是她的嘴巴张得最大,“念心锻骨拳……真能练到这种程度吗?”
慕行秋已经猜出小蒿对练拳不感兴趣的原因,这套拳法与他在皇京斗法时施展出来的闪电差别实在太大,在普通道士看来就是两套毫无关联的法门,小蒿有自己的小心思,肯定是觉得练拳无益。
慕行秋降低水准,以第一层幻术激出闪电,反而更能吸引小蒿的兴趣。
“嗯,只要你能坚持练下去。”
小蒿想了想,转身对两个眼睛闪闪发亮的孩子说:“听见没有,得坚持练下去。”
“坚持。”张香儿和沈存异同时说道,他们的兴趣更是高涨。
三人立刻分散开,认真地练起拳法来。
慕行秋走到一边,从腰间的百宝囊里召出小小的传音香炉,他刚才感到香炉的温热,知道这是有人要与自己对话。
是沈昊的声音,语速极快,“护持者必须是同一科的道士,左流英声称要当你的护持者,就意味着他要退出禁秘科,加入念心科!宗师已经公开否决左流英的决定……保持联系,待会再说。”
没等慕行秋说什么,沈昊的声音已经消失。
慕行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规矩,但是过去这些年来,他在念心科的确从未有过护持者,都教林飒给予他大量提点与帮助,也不以护持者自居。
左流英常有惊人之举,可这一次却太突兀了,真幻已经离身,慕行秋不觉得自己还有东西值得左流英在意。
传音香炉里又有声音传来,小蒿等三人正在练拳兴头上,都对传音这种小法术不感兴趣。
自从皇京一战之后。棋山道士杨青元成为慕行秋最坚定的支持者,所以自愿提供消息,“棋山宗师说左流英此举极不寻常,他肯定是从你这里发现了什么,想要提前占而有之,所以才会突然宣布要当你的护持者,很快就会有人向你打听……”
杨青元的声音消失了。
化妖丸肯定不值得左流英如此关注,慕行秋对自己的“**”十分自信,但也不可能引起注神道士的重视,他只能想出唯一的可能。泥丸宫里的第二枚内丹被左流英发现了。
慕行秋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也从未发觉有法术突破自己的护持之力进入泥丸宫,可还是瞒不住左流英。
其实慕行秋原打算在注神道士们面前说出一切的,他知道自己展示出来的实力与内丹差距太大,真相早晚会泄露,而且他还想以第二枚内丹证明道统一些最基础的修行法门是可以改动的,但是没等他说到这一步,召见就已结束,他被送出了花厅。
令召见半途中止的人。正是左流英。
传音香炉热得发烫,越来越多的道士要跟慕行秋说话,有些人是奉高等道士的指示这做样,更多的人则是纯粹的好奇。
慕行秋来不及回话。庞山五行科首座申继先从天而降,两步走到慕行秋面前,一把抓住传音香炉,放入自己的宽袖里。“跟我走。”
“去哪?”
申继先没有回答,直接施法将慕行秋带到空中,向北边飞去。
慕行秋没有抵抗。
院子里练拳的三个人停下了。望着远去的身影,小蒿说:“很快我也能在天上飞了。”
“再过几年我也能。”张香儿还不认识这位女道士,却已生出竞争之心,扭头看了一眼沈存异,“到时候我带着你飞。”
沈存异开心地点头。
慕行秋又被带到了沈园花厅,注神道士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人。
“你还有秘密没说。”
“我在泥丸宫里还有第二枚内丹,星落五重,是真幻送给我的。”
申继先一愣,抬起手来施法检查慕行秋的泥丸宫,结果遇到强大的阻力,法术竟然无法穿透,申继先脸色微变,过了一会他放下手臂,“你已经不是庞山弟子了。”
“我不是。”慕行秋可以毫无抵抗地跟申继先一块走,可以说出他本来就没想完全隐瞒的秘密,可他不允许再有任何法术进入自己的脑子。
申继先没有用强,他现在有点相信牙山星落道士的确是被慕行秋杀死的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我打算在全体注神道士面前说出来的,可是我被送了出来。”
申继先微微低头,像是在沉思默想,其实是在以法术与庞山宗师杨延年联系,很快他抬起头,“泥丸宫里的第二枚内丹,的确稀奇,可是……神魂是不是藏在内丹里?”
“绝对没有。”慕行秋非常肯定,因为道士的内丹乃是至纯之物,容不得半点杂质,藏不下神魂。
申继先只是突发奇想,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摇摇头,“就这些?还有秘密吗?”
“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申继先满脸的迷惑不解,“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不左流英因为你竟然公开与宗师决裂,他到底从你身上看到了什么?魔种生道根?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第二枚内丹?没有道士愿意再多练一枚内丹。”突然他的神色严肃起来,“无论如何,你不能接受左流英做护持者,庞山刚刚稳定,经不起再来一次折腾。”
“这正是我之前说过的话。”慕行秋的确没想过要同意,他一个人已经习惯了,根本不需要护持者。
花厅内微光闪烁,各家道统的注神道士全都回来了,申继先匆匆退下,这里不是他能留下的地方。
庞山宗师杨延年面色阴沉,对一名注神道士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情绪外露。
左流英却毫无变化,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面孔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慕行秋生出一种预感,他是否同意并不重要,禁秘科首座想要做成的事情谁也无法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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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神游之境
(感谢读者“翼人羽化”的飘红打赏。)
慕行秋站在一群注神道士中间,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闯入了别人的梦境,完全多余,无人理睬,也看不懂梦中发生的一切。
二十三名注神道士在以神游的方式交谈,慕行秋只能充当旁观者,却连他们的面貌都看不清楚,庞山宗师杨延年也显得模糊起来,只有左流英仍然清晰可见,但那张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偶尔眨下眼睛,才表明这真是活人。
这是诡异的场景,慕行秋知道,注神道士之间的争议肯定非常激烈,可他所见所闻所感却只是缥缈的道士、清幽的花香、温和的秋风,他想,自己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被留在这里,于是催动法力强化三田护持。
一开始,慕行秋没有发现法术入侵的迹象,当他施展务虚幻术向外探测的时候才发现,成片的法术就停在咫尺之外。
注神道士法术的强大体现在方方面面,其中之一就是施法更加隐蔽,只要他们愿意,可以让法术不留任何痕迹,直到加诸于目标的身体才会被察觉到,慕行秋能以幻术发现停在身边的法术,已算是了不起。
但这些法术对慕行秋来说仍是模糊一团,他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道法术,只能猜测二十三名注神道士大概都动手了,可他们为何引而不发?慕行秋牢牢控制自己的幻术,不敢与任何一道法术发生接触。他不停地增加法力,直到幻术达到第七层,这是他的极限。
任何一种法术多多少少都会在空气中引起一些震动。凡人注意不到,他们只能看见色彩、听见声音,道士们却能通过这些震动提前判断出法术的轨迹与威力,敏感程度则与自身的修行境界息息相关,慕行秋动用泥丸宫内星落五重的内丹,也只能察觉到一尺之外的极轻微震动。
用来探测情绪变化的务虚幻术也能大幅增强感受法术的能力,提升到第七层之后。慕行秋终于勉强能将模糊一团的震动大致区分开,一共二十二道法术。只有一位道士没有对他施法。
慕行秋的幻术瞒不过注神道士,但是没人在意,二十二道法术引而不发的原因与慕行秋无关,而是发出法术的道士们互相忌惮、互相商量。迟迟没有决定谁当第一个。
以注神道士的实力,第一道冲进目标体内的法术,不仅能将慕行秋调查得清清楚楚,还能顺便带走点什么,这是其他人所不能接受的。
慕行秋拼尽全力也只能探测到这些法术的雏形,他知道自己挡不住其中任何一道,星落与注重之间的差距是一道鸿沟,从前的慕行秋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现在的他也只是看到了鸿沟的模样。仍然无法跨越。
明知毫无意义,慕行秋还是不肯就此放弃抵抗,继续将幻术保持在第七层。以小鹿的初生茸角对阵二十二副獠牙。
要不是第二十三道法术的加入,慕行秋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峙中必败无疑。这最后一道法术突如其来,也不遵守其它法术已经达成的妥协与僵持,越众而出,直接撞上了慕行秋的幻术。
如有外人观看,此时只会觉得花厅实在太安静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在法术层面。却已是一片大乱,其它二十二道法术促不及防,失去了先机,反应却都极快,立刻齐头并进,准备击败那道不守规矩的法术。
慕行秋的抵抗只坚持了一小会,差点就要召出霜魂剑,一个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相信我。”
相信谁?这不是真实的声音,自然也就没有语气、腔调等等个人特点,慕行秋无从分辨说话者的身份,他微微一愣,还是猜出了这人是谁,于是接受对方的请求——交出了念心幻术的控制权。
仍然是他的内丹在催生法力,仍然是他的法力在维持念心幻术,但慕行秋放弃了对幻术的进一步控制,它的范围、方向、目标等等都交由另一个人控制。
除了左流英,谁还有这种本事?虽然都是注神道士,但是只有他曾经花费一个月时间每天观察慕行秋的幻术,对其了若指掌,就像是自己也学过一遍。
还是第七层幻术,交由左流英运转,威力却大不相同,慕行秋一直在努力提升修行境界,学过的法术非常少,相当于空有神兵利器,却只会直来直去,不懂辗转腾挪的技巧。
务虚幻术与左流英的法术融为一体,调头冲进二十二道法术当中,来回冲撞,却不与任何一道法术真的发生对抗,总是一触即退,方向飘忽得像是一只晕头的苍蝇,可一众注神道士偏偏捉不到它。
二十二道法术齐头并进的格局瞬间就被打破,一开始它们都想追上幻术,很快就互相猜疑起来,虽未明争,却有暗斗,无意间的阻挡、推搡越来越多。
这是慕行秋从未经历过、本来也没有资格经历的古怪斗法,他就像一只木偶被一位大师操控着,做出与活人一般无二的动作。这场斗法极大地开扩了慕行秋的眼界,原本模糊不清的法术渐渐变得清晰,他甚至能够区分出哪些法术是一伙的、哪些法术之间的斗争更激烈一些。
他最先辨认出来的是庞山宗师杨延年的法术,法术本身并无特征,可是诸多法术之中,只有它是孤家寡人,在混战之中落入下风,不得不稍往后退。
还有两道法术对进攻慕行秋本人特别感兴趣,数次突进,都被其它法术拦下。慕行秋由此猜测这两道法术属于牙山道士,因为洗剑池和赵知劲之死,牙山对他的“秘密”特别感兴趣。
混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慕行秋有幸一睹注神道士的斗法场景,虽然谁都没有使出全力,却足以令他汗颜,这些法术的变化实在太多太快,与之相比,星落道士就像是持抢冲锋的士兵,低等道士则是只会挥舞棍棒的街头混子。
左流英一手制造了这场混战,见好就收,不给其他道士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机会,带着慕行秋的幻术跳出战团,来到一个全新的领域。
突然之间,慕行秋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眼前冒出满天金星,可仔细看去,这些金星却都有着具体的含义。
慕行秋终于见识到了所谓“神游”是怎样的一种交谈方式,他曾经在注神道士们面前说话,但只是站在门外让对方观看,他本人当时并未登堂入室,对神游没有获得直观印象。
出声的语言在神游之境用处不大,只占据两三成的比例,更多的是鲜活景象与死板文字,杂乱无章地分散在各处,供给众人随意查看。
每名注神道士都能在同一时间里放出大量的景象与文字,用这种方式他们表达出来的信息数十倍于单纯的声音,也只有注神道士能在同一时间接受如此众多的事物,慕行秋所见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当他想要逐一看清的时候,更多的信息却又涌来。
在这里,慕行秋跟学拳的张香儿、沈存异一样笨拙,拼尽全力也只能跟上三四成的进度,他只好舍弃大量信息,追看那些最先涌来的景象与文字,然后将它们转化为自己能理解的语言。
注神道士们对慕行秋的闯入感到震惊与不满,立刻向左流英提出抗议。
“把他带出去!”
“这是神游之境,非注神道士不得进入。”
“左流英,你做得太过分了。”
为了表达这些话,注神道士们发出的不只是声音,还有大量文字记载与景象,那是道统浩如烟海的协议与规定,慕行秋在普通版本的《乾坤定》当中永远也看不到。
左流英发出的只有声音,“你们想知道这名道士身上是否还藏有更多秘密,我把他带来了,你们可以随意查看,这比直接闯进他的脑子里要公平一些。”
“注神道士有权力这么做!”一名道士给出了许多证据。
“慕行秋境界不够,而且已经退出道统,更没资格……”
场景、文字与声音迅速消退,神游之境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左流英松开幻术,慕行秋重新回到真实的世界。
二十三名注神道士的容貌全都变得清楚了,高矮胖瘦、老幼俊丑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大都带着怒容。
“左流英,你真的决定了?”庞山宗师杨延年冷冷地问道。
“我想我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左流英平静地说。
“你是禁秘科首座,我不允许你给一名既不是禁秘科道士更不是庞山弟子的人当护持者。”争议已经结束,杨延年直接给出最终决定。
“慕行秋正要化妖,你给他当护持者,万一泄露了道统的诸多秘事……”另一位注神道士大声说,“不行,绝对不行。”
“这些问题很好解决。”左流英依然平静,“我退出庞山,就不再受戒律的约束;我自愿去除相关记忆,就不会泄露秘密。”
慕行秋仍然只是旁观者,但他能感受到左流英所掀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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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公主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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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除记忆可不是退出道统那么简单,放在纵子逃亡的杨宝贞身上那是一种惩罚,对被迫服食化妖丸的杨清音来说那是应急的救治手段,还从来没有道士自愿接受这样的法术。
慕行秋又被送出花厅,这回的距离更远,他站在了沈园外面,野生的灌木正恣意地开花结果,对墙内的灵花仙草毫无羡慕之意。
申继先就像是慕行秋的影子,突然在草从中现身,迎面走来,停在五步之外,仔细打量他,“你只是一个借口。”他脸上的神态却像是在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左流英为了让宗师难堪可谓是不遗余力,连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要了。”
“左流英……不是这种人吧。”慕行秋了解左流英做事经常会出人意料,但禁秘科首座太高傲了,不屑于专门针对某个人策划阴谋诡计,他不是顺水推舟就是另有更大的图谋。
“嘿,你见到的只是皮毛……”申继先向前迈出一大步,神情无比严肃,“不准你同意他当护持者,斩妖会也不能接受他加入,明白吗?”
申继先的语气哪怕再缓和一点,慕行秋也会如他所愿说出“明白”两个字,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决定,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一点也不希望左流英插手自己的事情,可他心中也有骄傲,比一般人还要多些,在修行过程中渐渐磨去了棱角,核心却没有变。
“我不是庞山弟子。”
申继先一愣,过了一会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你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你几次为庞山立下大功,我更是从来没有忘记,尤其你现在也算是星落道士了,我不是在命令你,而是在请求。过去几年庞山的境地非常艰难,好不容易有了两名注神道士,绝不能再少一位。你退出了庞山,但你的根基仍在这里,没有庞山的默许和支持,斩妖会根本不可能成立,你这位‘法将’也会有名无实。我要你的一句承诺,这份承诺对你、对庞山全都大有好处。”
申继先缓和了语气,也用上了“请求”这样的字眼,但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并未因此减少,他拿准慕行秋别无选择,并且很清晰地表达出这个意思。
慕行秋突然生出一种厌恶,他跟申继先的交往不能算少,他们曾经在断流城一块迎战妖兵,五行科首座面对敌人时的镇定与无畏都令他印象深刻,这时却说出这样一番威逼利诱的话来,着实让慕行秋大感意外。
如果这些话由西介国公主说出来,慕行秋或许会接受,她的用辞、态度肯定都与道士不同,最关键的是她绝不表现出强迫的意图,总是事先就替对方想到一切可能。
“左流英很可能根本就不会征求我的意见,我的承诺对庞山毫无意义。”慕行秋说。
申继先的笑容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心中因此更加恼火,点点头,“我明白了。等着瞧吧,左流英绝不会得逞的,注神道士当中曾经有人犯下重罪被关进拔魔洞,有人因为入魔而被夺丹断念,但是还没有人主动退出过道统。左流英和你不一样,他在庞山享受了几百年的优越待遇,不是他一句话就能一刀两断的。”
五行科首座纵身飞走,慕行秋走到大路上,取出西介国公主写给他的信,快速看了一遍,将它搓成粉末销毁,升到空中向断流城飞去。
公主的信非常简单,她与杨清音单独见过面,是她发出的邀请,希望杨清音能帮助慕行秋度过情劫,现在却为此感到后悔。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公主觉得自己的某些话很可能促使杨清音深入险地,而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
慕行秋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皇京的那座小宅院里,回到了那个雨夜,这份记忆与他人无关,却是他最不想交出来的记忆之一。
当时的他被公主打动了,她的苍白脸色、她的紧张呼吸、她的淡淡香味……她的一切都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慕行秋心中积聚已久的渴望瞬间爆发,自从凝气成丹以来,他第一次将自己交由情绪控制,那一刻,所谓的修行、内丹、幻术全变得无关紧要,甚至连入魔也没有那么面目狰狞。
他将公主抱在怀里,用尽了全身力气,又控制着每一份力气,生怕伤害到她,两人长时间地拥在一起,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无需伪装,用不着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如果一切顺利,那一夜对公主和慕行秋可能都会产生转折性的影响,因为的确有那么极为真实的一刻,公主对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势失去了所有兴趣,愿意放弃一切与心爱的男子从真实的世界里消失。她为某个目的而来,但是在向道士开口的一刹那,目的已经无足轻重,眼前的男子才是唯一值得紧紧抓住的目标。
事实却是另一个样子,慕行秋的情劫发作了,这是它第一次发作,精确地选择了一个极为恰当的时机,此时的它威力最为强大,道士却最为虚弱。
正是在与情劫全力对抗的过程中,慕行秋渐渐恢复了理智,但他必须宣泄心中郁积的情感,所以他向公主倾诉自己对芳芳的思念。
那是怎样的一种思念?就连两人隔着书桌相视一笑这样的简单场景都能在他的心境之湖掀起一场风暴……
慕行秋将自己从未透露给任何人的记忆一一讲出来。
公主静静地听着,本来有所图的她,却成为一名安慰者,亲眼见证了什么是道士的情劫,可她几乎没怎么说话,直到慕行秋完全恢复正常她才说:“你让一个人活在你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危险。我羡慕秦凌霜,她在断流城外施展了强大的碎丹之术,可她在你心中留下的法术却更加持久。此时此刻,你也对我施展了相同的法术,可我是凡人,这对我没有坏处。”
就是这样,两人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慕行秋没有帮助公主制造她所需要的记忆,但公主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穷途末路,她早已收卖到足够份量的女符箓师,足以“制造”出一份她所需要的记忆,从而保留在皇京继续战斗的资格。
在这之后,公主也没有忘记慕行秋的情劫,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帮助他,道士的问题只能由道士来解决,于是她请来了杨清音。
公主的信非常简略,只说那是一次“坦诚的交谈”。
杨清音在交谈之后为什么非要来妖族地盘?慕行秋仍不理解,但他明白了一句话的含义,在六名化妖道士的记忆里,杨清音曾经说过:“我要感受跟他一样的痛苦,让这些痛苦成为我死后四十九日之内魂魄唯一的记忆。”
原来她所谓的痛苦并非泛泛而论,她从公主那里了解到了慕行秋的情劫是什么样子,她要感受的正是“慕行秋的情劫”,而不是“普通道士的情劫”。
一封简短的信,改变了慕行秋的心境,他飞在空中,心里感到可笑,左流英想要退出道统,庞山宗师和首座明明不喜欢左流英却非要挽留,高等道士居然也像凡人一样纠缠不清、明争暗斗,他明白了,刚才让他厌恶的不只是申继先,而是整个庞山、整个道统。
拥有十三万多年的历史、实力强大到能够毁灭整个种族的道统,正在将自己的力量消耗在如何自保上。
慕行秋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不决也消失了。
天色已黑,斩妖会成员又都聚在沈宅的后院,一看见慕行秋立刻围了上来。
沈昊第一个大声说:“左流英真的要退出庞山、去除记忆吗?”
有了法术的协助,传言在道士们中间扩散得更快了。
“他是这么宣称的,其他注神道士好像不太赞同,我不知道结果。”慕行秋说,心里再清楚不过,斩妖会无法取得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八家道统的手掌随时都能伸进来,他以为退出道统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实在是痴心枉想。
“注神道士可能得花上几天甚至几年才能做出决定。”万第山道士杨纯说,“你呢?大家都说你的意见可能会对左流英产生很大影响。”
“那不可能,左流英不可能受我这样的低等道士影响。”
“你不算是低等道士了,你不是拥有一枚星落内丹吗?”棋山道士杨青元说,引起一片艳羡的赞叹声,对他们来说,星落境界就已是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我要是有一个真幻就好了,不用怎么修炼就能得到一枚强大的内丹。”人群中另一个声音说,引来更多的赞叹声。
场面有些混乱,沈昊等数十名庞山道士将慕行秋牢牢包围在中间,不让其他道士靠近,然后沈昊问:“你不会接受左流英加入斩妖会,对吧?让他留在庞山作用会更大。”
道士们纷纷点头,他们的想法跟申继先一样,慕行秋对此毫不意外。
“我接不接受左流英入会并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你是斩妖会法将,在这种事情上有决定权。”沈昊不太满意慕行秋的态度。
“斩妖会还没有正式成立,我这个法将也是有名无实,而且——”慕行秋抬高声音,“我决定让贤,请你们另选一位法将。”
庭院一下子安静了,过了一会沈昊才迷惑地说:“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要放弃自己辛苦夺来的地位?不,付出辛苦的不只是你,还有我们。”
“我决定让贤另有原因。”慕行秋取出一只小瓷瓶,瓶口朝下,什么也没倒出来,里面显然是空的,“我刚刚服食了十粒化妖丸,一个有化妖可能的道士,是不能担当斩妖会首领之职的。”
慕行秋终于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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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化妖观察者
沈昊盯着慕行秋看了快有一刻钟,沈休明坐在椅子上不吱声,屋子里没点灯,他没有开过天目,只能隐约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
“你知道大家都怎么说吗?”沈昊终于开口了,长时间的沉默终归有些好处,他的心境平和了许多,考虑得也更周善,“你在和左流英争抢风头,为了获取道统的注意各出奇招。说实话,我真觉得这有点像是你的性格,可我比别人更了解你,为了救你想救的人,你总是不顾一切,所以,这都是为了杨清音。”
沈昊将问题大大简化了,慕行秋的目的不止于此,但他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也好,于是点点头,“我必须这么做。”
“我理解,那斩妖会呢?就这么解散?高等道士们除妖之后又会专心备战魔族,没有持续的进攻压力,妖兵还会卷土重来,而且肯定是在魔族之前。”
“坚持下去,斩妖会虽然无法完全独立于道统,但这是一个开始,你应该争取首领的位置。”
“我?自从被你打败之后,我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重新拾起这个念头。”慕行秋握住沈昊的胳膊,“斩妖会首领看重的不只是修行高低和法术强弱,你为斩妖会付出的时间与精力最多,我连人都认不全,可你已经跟大部分道士接触过,这是你的优势,其他人都比不上。”
沈昊是有雄心壮志的。“好。”这一个字先抑后扬,尾音结束之时已经变得十分肯定,“千万别真的化妖。那样的话咱们可就要在战场上相见了。”
“我化妖族成功的机会比……”慕行秋想说“比死亡小多了”,看了一眼呆呆的沈休明,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好好照顾沈休明,他的花草对斩妖会大有益处。”
“嗯,你放心吧,我指望着靠他替我还债呢。”
无论慕行秋是否加入斩妖会。当初的协议不会变,三年的支持之后。低等道士们还是要向道统归还大量材料,区区一些花草当然远远不够,慕行秋和沈昊这样说是为了提升沈休明的重要性。
沈休明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妖族也需要花草吗?我可以在群妖之地也建一个花圃。有些特别的植物还就喜欢不洁之气呢。”
“看来你就算化妖,也有人愿意跟你做生意。”沈昊感慨地摇摇头,“你还要回百丈城吧?”
“十粒化妖丸不够,而且辛幼陶他们还被困在那里,我得回去。”
“想做什么就快一点,两个月之内道统必然发动进攻,妖族就要被撵出西介国,漆无上到时候对你会是什么态度……你得做好准备。”
“嗯。”
“还有,我在皇京仔细查过了。所有监狱里都没有野林镇的人,一位老符箓师透露说龙宾会曾经向舍身国秘密运送过人类奴隶。舍身国表面上臣服圣符皇朝,暗地里却支持漆无上。所以有机会你在妖族那边调查一下,等到战争结束,我想亲自去舍身国。”
沈昊已经开始有首领的架势了,慕行秋点点头,“好,我会查。”
舍身国位于西北。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半妖大国,多年来一直向圣符皇朝称臣。但是许多迹象显示,大量舍身国的百姓和士兵都加入了漆无上的军队。
整个晚上,沈昊和沈休明都陪在慕行秋身边,担心他会突然化妖,可什么也没发生,十粒化妖丸对慕行秋毫无影响,内丹正常运转,法术得心应手,杨清音等人经受过的痛苦他一样也没有感受到。
慕行秋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将从四位新君那里收刮来的妖丹妖器大都留给了沈昊,决定当天就出去前往妖都百丈城,在那里他不仅能够专心体验化妖的过程,还能远离高等道士们的纷争。
可这一回道统的反应速度出奇地快,天亮不久就有道士过来通知慕行秋,他必须在断流城再停留一天。
送信者甚至不是庞山的人,而是万第山餐霞道士丰东晨,他自己争取到这次机会,想看看慕行秋的变化,所以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直接问道:“听说服食化妖丸之后几个时辰就能发生变化,你好像没变,你还能飞行吗?”
“可以,之前的道士不能飞行可能是妖血遗留的影响,与化妖丸并无关系。”
“你说过你会将化妖过程中的一切感受与领悟都交给道统?”
“对。”
“很好,道统要指派一个人观察你化妖,所以你得在断流城多等一天。”
“谁?”慕行秋倒是不反对有一名道士观察自己,一个人的目光毕竟有限,多一名观察者绝非坏事,“我要再去百丈城,可不保证安全。”
“应该是我吧,反正不会是低等道士,我已经向注神道士们表达了意愿,至于安全,那是我自己的事。”
丰东晨也不告辞,御器飞走,对陪在慕行秋身边的两个人完全忽视。
“这个丰东晨我听说过,脾气很大,对你倒挺客气,你救过他,看来他是放在心上了。”沈昊望着万第山道士远去的背影,“有他在你身边,我们两个也能更放心一些。”
慕行秋暂时不走,沈昊和沈休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慕行秋一个人留在沈宅后院里存想、练拳,一个上午过去,体内仍然没有反应,化妖丸在他身上生效很慢。
牙山道士申忌夷不请自来,落地之后四处打量,似乎在找有没有隐藏的法器,然后他说:“妙招,真是妙招。”
“什么妙招?”慕行秋停止练拳,莫名其妙地问。
“你现在彻底与庞山脱离一切关系了。可以为所欲为,不受任何规矩的束缚。”
“谢谢你把我的生活说得这么美好,我会努力实现的。”
申忌夷冷笑一声。“你开条件吧?想要什么交换?”
“如果你每次都像这样说半句话,我想咱们没法交谈下去了。”
“那颗头颅,慕松玄,并非不知所踪,你已经把他藏起来了吧。慕松玄算是庞山弟子,庞山不好护短,所以把事情都交给你。真是妙招。既然如此,你尽可以开口要价。牙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回头颅之内的池水。”
“如果我找回秃子,会亲自送他去牙山,唯一的要求是牙山必须公开做出承诺绝不能伤害到他。”
申忌夷露出微笑,“庞山有祖师塔。牙山有洗剑池,都是道统至宝,所以请你好好理解‘牙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这句话。”
牙山道士走时与来时一样突兀,慕行秋心想,自己如果没死在化妖路上,今后将有更多机会见识到道士的另一面,可是与牙山成为敌人真是不值得,他甚至没见过洗剑池水的真实模样。
误解不是几句话就能消除的,慕行秋决定等以后找到秃子再说。
杨青元等人过来拜访。他们听说了道统正在选人观察慕行秋的化妖过程,将此举当成了道统的认可,所以过来祝贺。慕行秋趁机推荐沈昊担任妖斩会首领。他们也都赞同。
小青桃直到傍晚才来,神情略显激动,“化妖”对她来说含义要更丰富些,“你带的法器够多吗?”
“还好,沈昊帮我补充了一些,而且这次去百丈城应该不用像上次一样打来打去了。”
“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我跟你一块去吧。我有不少法器。”
慕行秋有些惊讶,“不。你不能去百丈城,那对你不利。”
因为裴子函的背叛,身为非妖的小青桃已经备受怀疑,这时再公开前往妖都百丈城,会引来更多的猜忌。
“我就算一辈子留在庞山,也不会对我更‘有利’,而且辛幼陶是接受我的建议才跟你去西介国,我得把他带回来,你有要救的人,我也有。”小青桃的语气越来越认真,抬头看着慕行秋,露出她极少显示的坚韧神情。
“好,明天早晨出发。”慕行秋同意了。
小青桃笑了,“我回去收拾一下,对了,杨清音的母亲托我告诉你,她不想看你化妖,可你要是去找杨清音的话,一定要通知她,无论怎样,等道统与妖族的战争结束之后,她会亲自北上去找女儿。”
注神道士们的效率的确大为提高,天刚黑不久就有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左流英还是退出了庞山,当即就被去除了部分记忆,传言都说断念之术对道士影响至深,这位道统奇才的修行境界因此大为降低,目前只相当于星落六七重境界,甚至更低。
接下来的消息却让慕行秋和所有低等道士都大吃一惊,道统指定的化妖观察者居然就是左流英,他好像打定主意非要跟在慕行秋身边。
慕行秋一开始不怎么相信,可是当晚的另一位拜访者带来了确切消息。
自从断流城之战结束之后,禁秘科弟子兰奇章与慕行秋就没再见过面,他已经摆脱崩溃恢复了正常,英俊的面貌、文雅的微笑,都跟从前一样,慕行秋就是这时才发现,道士们的微笑如此相似,兰奇章几乎就是另一个申忌夷。
“左流英明天早晨会与你汇合。”
“为什么是他?”
“道统的决定。”
两人实在无话可说,可慕行秋心中的疑惑不得不问,“左流英说过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吗?”
兰奇章点点头,“道士的追求只有一个,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取决于这个追求,左流英尤其如此,他放弃一切的原因是要度劫,是要继续提升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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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离别
这年秋天以及随后的冬天将发生许多大事,其中一些完全可以提前预见得到,比如道统终于要联合起来向妖族开战,因此,数名道士在一个微寒的清晨离开庞山,在当时就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带有几分凄惶之意。
在这几人当中,最受关注的还是左流英,他已成为道统十三万多年历史上唯一自愿退出道统的注神道士,许多道士对此做过考证,确认这种说法无误。
道士毕竟是道士,一开始的众说纷纭经过半个夜晚就剩下唯一正确的说法:左流英退出道统是为了度劫。庞山奇才遇到了叹息劫——又被称为“不可度之劫”,所有道士或早或晚都会倒在它面前,坦然接受是唯一的选择,左流英却非要向它挑战,也是在向自己挑战。很多人佩服他的决绝,但是没有人相信他会成功。
或许连左流英自己也不相信,所以他才要退出道统,远离众人的视线,远离那些失望与兴灾乐祸,他曾经被认为是最有希望达到服月芒境界的在世道士之一,现在却永远停在了注神六重。
有一条传言被证实是错误的,左流英的修行境界并没有因为断念之术而下降,他的确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但那是因为断流成之战的旧伤,与去除记忆无关。
他被去除了哪些记忆?既然事关只有注神道士才能了解的道统秘密。自然也就不会有可信的说法传出来,尤其是连他本人也说不出什么了。
相比之下,慕行秋受到的关注少一些。凄惶之意却更多一些。普通道士远未达到无情无欲的境界,听说慕行秋是为了杨清音自愿化妖,无不赞赏有加,可是总免不了加上一句,“为情所困,终非正途。慕行秋年纪轻轻就得到一枚星落内丹,却在情劫面前止步。大概就是所谓的‘福祸相依’吧。”
两名在道劫面前止步的道士,在外人看来倒是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眼看着他们偏离正途走向危险重重的荒野非要在迷雾之中寻找确切的答案,道士们很难给出真心的祝福,所以这天早晨没什么人来送行。
沈昊没来,他已提前告别。不愿在真正离别的时候徒增伤感。
沈休明像是在送孩子出远门的老母亲,整个早上都在唠唠叨叨,“这是今年新收的一批果子,你快些吃,放久了会坏。这是你的一些东西,沈昊带回来的,你怎么还买了一堆草帽?城里的百姓听说你住在我这里,送来许多礼物,我知道你不喜欢。拒绝了大部分,只留了这一样……”
那是一柄折扇,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整首《将军行》。慕行秋收下了,很快他的百宝囊就不够用了,不得不用上另一只乾坤袋。
小青桃早早就来与慕行秋汇合,也从沈休明那里得到了许多礼物和唠叨,“你是道士,自有想法。我是理解不了,可你毕竟是名女道士。干嘛要跑到妖魔群中去呢?辛幼陶不会有事的,小秋哥能把他安全送回来,何况还有八大道统呢,战争不是就要开始了吗?你这一走,人家的闲话更多……”
小青桃从慕行秋那里学会了应对方法,只是不停地点头微笑,没有解释。
“真是奇怪,你总是到处冒险,为什么这一次……”沈休明忍住了不祥的话,这一次与此前不同,慕行秋服下了化妖丸。沈休明打听过,已经有六名道士因化妖送命,杨清音和裴子函还活着,一个想要逆转,一个想要继续,却都卡在中间阶段进退不得,慕行秋可说是九死一生,还有更可怕的结果是化妖成功,成为道统追杀的对象。
沈休明觉得自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摆脱噩梦的纠缠了。
慕行秋也留下几样礼物,不是给沈休明的,是给沈存异和张香儿这两个孩子的,“加入庞山,各送他们一根百夜烛,对修行有好处,凝气成丹,再各送他们一枚妖丹和一根骨杖。望山封闭,法器灌魔非常困难,骨杖是妖器,里面含有一些魔种,或许能用得上。”
沈休明很了解这几样礼物的贵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心中一酸,险些哭出来,接过礼物急忙转身,正好看见左流英。
左流英站在门口,身穿道袍,头上也跟慕行秋一样没有了簪子,不知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注神道士的神秘和禁秘科首座的威严在左流英身上几乎全都消失了,除此之外,他倒是没有一点记忆受损的样子。
即便如此,沈休明还是感到紧张,慌乱地行礼,匆匆告辞,免下许多告别时的尴尬场面。
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最后是左流英先开口,“什么时候出发?”
左流英居然在向自己征询意见,慕行秋很不适应,“马上,不过有些事情我想问一下。”
“嗯。”
慕行秋整个晚上都在想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可以云游天下,可以隐居世外,天下之大,到处都有你继续修行的地方,用不着跟在我身边看我化妖。”
小青桃不由自主地低头缩身,左流英毕竟是注神道士,慕行秋居然用质问的语气说话,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左流英寻思了一会,好像在从残存的记忆中费力地寻找理由,最后他说:“我相信你关于道火本源的说法。”
慕行秋一愣,他还以为自己的那番话得到的只是漠视与嘲笑,没想到左流英会当真。
注神道士不管如何古怪,他们终究不会说谎。
“再给你一次选择,在道士和祖师塔之间。你会力保哪一个?”慕行秋问。
“祖师塔。”左流英毫不犹豫地回答,好像这是在对暗号,“再长寿的道士终究会死。祖师塔却会长存不灭,所以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祖师塔都是唯一的选择。”
两人的声音都很平和,小青桃却听出几分强硬,心中更加紧张,抬头看了一眼慕行秋,发现他居然在笑。
“我得查清楚你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你没变,但这次前往百丈城。是你跟着我,不是我跟着你,所以要由我做决定。”
左流英略显迷惑,“庞山不可能允许我带走祖师塔。你想决定什么?”
“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休息、是战是和、是退是进,这些都由我决定。”
左流英的心神似乎就没有留在这间屋子里,目光总是微垂,盯着无关紧要的地面,好像在与某位遥远的道士在做无声的交流,但他的确听到了慕行秋的话,并且能给予回答,“我同意。”
慕行秋突然发现自己太孩子气了,他根本没什么可决定的。想了想,拿起一只无顶草帽扣在自己头上,“那就出发吧。”
左流英伸手也拿起一只草帽。盯着看了一会,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然后戴在头上。
小青桃惊讶极了,她不喜欢草帽,而且头上有长簪,戴它也不合适。眼看另两人已经走出房间,她将整摞草帽都塞进自己的乾坤袋里。快步跟出去。
小蒿打着哈欠走过来,她既没有回庞山,也没有去找乱荆山同门,就在沈宅住了一宿,对昨天晚上盛传的各种消息全不放在心上,见到左流英也不意外,“你好啊……首座。”
“你好,段采蒿。”
小蒿说得很随意,左流英却有些过于正式。
“这就出发了吗?”小蒿问慕行秋。
“这就出发。”
“我不会飞,你们谁带下我。”
“我们要去百丈城,不是回庞山。”
“是啊,我就是要跟你去百丈城。我想过了,没你看着,我实在没兴趣练拳,今后你还是时刻在我身边比较好。”小蒿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寻找能带自己飞行的人。
左流英将帽檐微微按下一点,“这也属于需要你做决定的事情吧?”
慕行秋端正神色,对小蒿说:“不行,你是个累赘,我们不能带你一块去,你留下专心练拳,等我回来检查。”
慕行秋御剑升到天空,猛然见到从前院跑来一个东西,将正在扫地的仆人吓了一跳,院门没来,那东西一跃而过,轻松落地。麒麟跳蚤也来了,身躯庞大的它像小狗一样又蹿又跳,一会想将天上的慕行秋咬下来,一会又围着左流英转圈,不准他飞起。
慕行秋狠下心没有再落地,左流英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麒麟额头上,“你是庞山灵兽,我们却已不是庞山道士,留下。”
跳蚤不动了,悲伤地低下头,在左流英身上蹭了两下,然后抬起头望着慕行秋,澄黄色的眼睛里若有期待。
“出发吧。”慕行秋说,带头向城外飞去,左流英和小青桃紧随其后。
慕、左两人没有再回头,小青桃却频频向后观望,眼见跳蚤与小蒿的身影渐渐变小,心中陡生悲意。
离城十余里,小青桃已经去除悲意变得坚强起来,左流英却突然在空中停住,转身回望,另两人也照做,看到了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景象,数代以来从未展现过飞行能力的庞山铁麒麟竟然四蹄带风在空中奔跑——跳蚤驮着小蒿追上来了。
“哈哈,我们两个可不是累赘。”小蒿兴奋地大叫,发出长长的一声呜,骑着跳蚤从三人身边掠过,继续向西飞行。
“你的决定呢?”左流英问。
慕行秋抬起手想要挠头,结果碰到的却是草帽,于是笑了一声,“哎,反正亏欠庞山的人情已经不少,就再偷走两件东西吧。”
这一年是道统三十七祖六百四十二年,祖师失踪、老祖峰被毁已有六载,道妖大战即将再燃烽火,四名道士和一头麒麟离开断流城,带走的是一个微弱的希望、几乎无人相信的希望——道火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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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屠人城
进入妖族地盘的次日下午,慕行秋经历了化妖带来的第一次痛苦。
当时四个人和一头麒麟正在空中飞行,左流英没有施展瞬移之术在不洁之气的笼罩下瞬移是非常危险的,谁也无法确定再次出现的地点是不是妖术陷阱,逃亡时被迫一用也就算了,正常行进时却没有必要冒险。跳蚤驮着小蒿,对自己获得没多久的飞行能力兴奋不已,炫耀性地忽前忽后,没半刻消停,小蒿对此也不厌倦,总是鼓动跳蚤跑得再快些。
跳蚤像风一样从慕行秋头顶掠过,钢铁般的蹄子几乎紧贴发髻,眨眼间已在数丈之外,慕行秋想要发出笑声,在经脉里一直运转自如的法力突然一滞,为时极短,却打断了他的笑声和正在施展的法术。
飞行也是法术,虽然脚下踩着法剑,慕行秋只需运用很少的法力,但是三田的配合还是一丝不乱,法力中断让这个极为简单的法术陷入混乱,他继续向前飞行,高度却在逐渐降低,即使法力运转恢复正常,他还是无法自如操控法术。
小青桃发现了异常,“小秋哥,你……”
她伸手想要帮忙,另一边的左流英开口制止,“不用管他。”
注神道士的意见总不会错,小青桃立刻收回手臂,目光一直追随慕行秋》长>风》文学 ,左流英也是紧盯不放,他直接在空中飞行,不用御器,这时却取出一根铁尺,好像在戒备什么。
慕行秋还在努力控制法术,冲小青桃笑了笑,没有开口。
跳蚤驮着小蒿飞回来了。
“这就要落地休息了吗?”小蒿疑惑地问,“我还一点都不累呢。”
小青桃冲小蒿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越来越觉得不劲儿,道士御器飞行时脚踩的法器都是幻形,霜魂剑的幻形正在闪烁不定。随时都会消散。离地十余丈时,小青桃的预感得以实现,剑形消失,慕行秋一头向地面栽去。
小青桃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去扶,却被一根铁尺格开,原来左流英取出法器就是为了这个。
慕行秋快速坠落,左流英跟着下降,小青桃几次想要搀扶,都被铁尺或是目光制止。跳蚤还以为这是一次比赛,也加速向地面飞去,而且跑在了最前面,在最后一刹那止步,四蹄离地半尺左右,它得意地抬起头,只听砰的一声,慕行秋已经重重摔在地上。
他们顺着一条官道飞行,地面上连根草都没有。慕行秋这一摔可是实打实,一点缓冲也没有。在左流英的阻止下,小青桃直到最后也没伸上手。
慕行秋在地上躺了一会,一跃而起。对小青桃笑着说:“我没事。”
左流英收起铁尺,取出一枚凝神宝珠,“你这样不叫‘没事’,你承诺过要向道统报告化妖过程中的全部体验。这就开始吧。”
小青桃这才想起来,左流英还有一个身份,道统指派的化妖观察者。
慕行秋深吸一口气。“服食化妖丸第三天”他看了一眼左流英,补充道:“准确地说是两天十个时辰三刻钟,我在离地百丈的空中飞行时,经脉内的法力突然停滞了一下,为时极短,很快就恢复正常,但在这之后我对法术的控制却非常困难。问题应该出现在泥丸宫,左眉往里一两寸的地方感到疼痛,可能就是这种疼痛导致我对法术的存想无法全部传到绛宫,疼痛逐渐减弱,但是仍在持续……”
慕行秋描述得极为详细,左流英仍不满意,“内丹呢?”
“两颗内丹的运转都很正常。”
左流英又提了几个问题,期间取出铜镜,对慕行秋全身上照了好几遍,直到他再也没有疑问,“你决定一下,咱们是继续前进还是停下来休息?”
左流英的语气从无抑扬顿挫的变化,可是听上去总有几份讥讽意味,慕行秋习以为常并不在意,“继续前进。”
慕行秋重新施法,这回没事了,虽然脑子里隐隐还在疼痛,但是法术已能正常传到绛宫,再由绛宫指向法器。
小青桃离慕行秋更近一些,再有意外发生的话,她可不想听左流英的安排了,原来注神道士关心的根本不是慕行秋的安危,而只是想获得化妖的完整记录。
飞行高度降到四十余丈,速度也更慢了。
跳蚤的兴奋劲儿终于减弱,老老实实地跟着其他人一块飞行,小蒿对刚才那一慕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东张西望了一会,问道:“妖魔呢?怎么一只也见不着?”
慕行秋其实也有点疑惑,“我前些天回庞山的时候,这条路上还有妖兵的哨卡……前边有一座妖城,咱们可以去看看。”
慕行秋前往百丈城是为了合作,沿途妖兵也都接到过巨妖王的命令,不会阻挡这位道士,所以他用不着躲避。
跟西介国绝大多数妖城一样,这里是人类建造的城池,被拆得七零八落,城砖用来建造妖塔,民宅被一座座地洞所代替,连名字也变了,不知名的人类小城如今叫屠人城。
屠人城的妖兵将领是一名半妖,看上去就是一名普通的中年男子,大概是为了补偿,头盔上的双角特别硕大,身上的皮甲装饰着大量角骨一类的妖物,走路的时候哗啦哗啦直响。
妖将神情阴郁,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心怀不满,尤其是对道士的到来更加不满,他接到过命令,要派部下将慕行秋送往百丈城,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其他道士和一头麒麟。他拒绝透露姓名,骑着一头健硕的公牛从城内迎出来,跳到地上走过来冷冷地打量来者,好一会才说:“屠人城只能接待一名道士,他还得叫慕行秋这个名字。”
妖将见过慕行秋一面,这时却像是不认识一样,在四人脸上扫来扫去,身后站着百余名妖兵,稍远一点数十座妖塔晃动着满身的妖器,空中二十只飞妖盘旋监视,都给他提供了极大的信心。
“我们不用进城,就在外面休息一晚,你只需要将我们到达的消息传递给百丈城就行了。”才出发两天,四人完全没必要休息,可慕行秋想停下来观察一下。
这是他的“决定”,左流英默然接受。
妖将寻思了一会,他厌恶道士,更厌恶道士给自己出的难题,“你们不准靠近屠人城五里之内,明天一早就走,还有,把名字都报上来。”
慕行秋报出了其他三人和麒麟的姓名,左流英这个名字在九大道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普通妖族来说,这三个字却毫无意义,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名年轻道士,戴着不相称的草帽,跟所有道士一样,平淡之下满怀杀机。
跳蚤昂首挺胸,澄黄色的双眼来回扫视,给妖兵带来极大的震慑。
妖将退回城内,留下一些飞妖在高空监视道士们。
慕行秋用法术搭起两顶帐篷,小青桃过来帮忙施放禁制,低声问:“留在这儿有什么用意吗?”
“嗯,妖兵的防线好像在大幅收缩,我想了解一下他们的计划。”慕行秋已经不是斩妖会法将,但他仍然关心即将到来的道妖大战。
小青桃点点头,然后用更小的声音说:“妖兵好像根本不知道左流英是谁,这不应该吧?”
慕行秋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正在远处喂跳蚤吃金银屑的左流英,“斩妖通常是星落以下道士的任务,每只妖兵都能叫出一大堆名字来,尤其是五行科道士,在妖兵中间更加知名,注神道士极少参战……”
小青桃恍然,“我总以为道士们都知道的事情妖族也该知道,其实想想也是,咱们也只关心漆无上这些跟道统打过仗的大妖,对其他妖族几乎没有了解……等战争开始,妖族就会关心注神道士的姓名了。”
帐篷搭好了,却没人住进去,小蒿练拳,跳蚤在一边观看,左流英盘膝端坐在离地数尺的半空中存想修行,慕行秋和小青桃则分别监视屠人城和空中的动向。
夜色渐深,跳蚤站在原地打瞌睡,小蒿仍在练拳,空中的飞妖不知疲倦地盘旋,慕行秋本想悄悄前往百丈城打探情况,结果他又经历一次法术停滞和头部疼痛,因为并未施法,所以没有造成多大影响,但他只得放弃打探敌情的计划,遵守承诺,又一次向左流英描述自己的感受。
左流英安静地听完,没有再提问题,也没有给出任何建议,记录化妖过程只是职责而非兴趣,他真正关心的事情是道火本源,“秦凌霜在碎丹之际的体悟必有深意,我正在学习灯烛科的法术,十天之后我要与她的魂魄直接对话。”
灯烛科法术众多自成体系,而且向来对它科道士秘而不宣,除了左流英,或许没有人敢声称自己十天之内就能学会。
到了后半夜,小蒿和小青桃入帐休息,左流英独占一顶,封闭门户,看样子是不会允许其他人进去的,慕行秋留在跳蚤身边,轻轻抚摸它身上细密硬滑的鳞片,促它入睡,时不时向屠人城遥望,浓重的不洁之气挡住了他的天目,可他还是盯下去,寻找妖兵变动的蛛丝马迹。
四更已过,高空的飞妖只剩下三只,一直闭目休息的跳蚤突然睁开双眼,双耳轻轻晃动,慕行秋转过身,愕然发现极远方正有法术涌来,空中的飞妖与五里之外的屠人城尚且一无所知。
左流英出现慕行秋身边,轻声说:“战争开始了。”
这一场道妖之战比计划提前了整整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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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怒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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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术铺天盖地而来,借着夜色的掩护,几乎没有显露出任何形态和声音,只有道士的天目能看到一大团微光正向屠人城涌来,像席卷地面的乌云,又像是横扫荒野的沙尘。
高空中的三只飞妖仍在百无聊赖地盘旋,他们的任务是监视地面上的道士,即使抬头遥望,他们也发现不了数十里之外正在迅速逼近的威胁。
禁制边缘的法器开始发出警示,铜铃微响、铜镜旋转、灯烛火苗倾斜,小青桃从帐篷里钻出来,向远方望了一会,“天呐,这是……不是说要到秋末才开战吗?咱们才刚进入妖族地盘……”她不敢再说下去,觉得战争开始得实在太巧了。
慕行秋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这明显是注神道士才能发出来的强**术,以他们对妖族的一贯蔑视态度,似乎用不着采取突然袭击的手段。
这种时候最需要左流英的看法,可他自从说了一句“战争开始了”就再也没有开口,只是背负双手望着远处的成团法术,好像那是一道美景。
小青桃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咱们需要躲开吗?”
法术可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小青桃和慕行秋布下的禁制怕是连一瞬间也支撑不住。
左流英轻轻摇下头。
法术来势汹涌而迅速,没一会工夫就已逼近屠人城十余里,禁制边缘的法器反应更加剧烈,铜铃发出的响声开始变得刺耳,天目所见的微光越发盛大,高达数百丈、宽可数十里,足以吞掉好几座屠人城。
妖族这边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飞妖,而是数座妖塔,塔上悬挂的妖头发出裂鼓般的吼叫,妖眼光芒四射。其它妖器疯狂挣扎,似乎都想脱离妖塔自顾逃命。
三只飞妖惊恐至极,现在连他们也能看见法术发出的大片微光了,像在深海中一跃而至的巨大怪物,飞妖不停地扇动翅膀并发出尖啸,在坚守职责和逃亡之间犹豫不决,很快,还是后者占据上风,三只飞妖向东南方逃蹿。
当他们看见法术的形态时,就已经晚了。一股带着潮湿气息的微风吹过,三只飞妖像是被利箭射穿,同时哀叫,然后坠向地面。
这只是道统法术的前锋,慕行秋和小青桃布下的禁制如同暴风雨中的茅草屋摇摇欲倒,铜铃还在响动,一灯一烛却已熄灭,悬在半空中的铜镜啪地掉在地上。
“真、真的不用做什么吗?”小青桃的惊恐也在上升,她在道统修行多年。参加过不少战斗,除了芳芳的碎丹,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磅礴的法术,风如晦通过神魂驱动司命鼎和左流英引出的魔劫之手强则强矣。却缺少这种吞天吐地的气势。
说话间,法术已经杀到,霎时间地动城摇,微风变成了狂风。柔光化成了长枪巨戟般的闪电,水滴射穿了简陋的禁制,像一颗颗冰雹直接砸进了地面。
跳蚤一直都在警惕。长角冲前,嘴里发出呼呼的响声,突然低下头转身跳到左流英身后,它也害怕了。
慕行秋也大受震惊,眼见左流英无动于衷,他召出了霜魂剑,万一注神道士因为某种原因觉得可以牺牲几名小道士,他也好有一个自保手段,可他深深地怀疑霜魂剑的魂魄之力能否挡住这股强大的法术。
法术到了,小青桃面色苍白,头发被狂风吹得散乱,千钧一发之际,左流英终于做出反应,双手抬到胸前,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分别捏出十几种法诀,十指灵活至极,慕行秋和小青桃即使以天目也看不清他的动作。
左流英头顶的草帽突然飞起,瞬间膨胀到跟屋子一样大,中空的部分则由一层白光填补,将人、麒麟和帐篷全部罩在里面。
狂风呼啸、骤雨敲打,草帽看上去不堪一击,表面凸凹不平,不停地被击出大小不一的窟窿,没多久,它改变了应战方式,忽大忽小,顺应外面的法术,最小的时候甚至快要碰到几人的头顶,可它总能挡住法术,保住他们的安全,十几步之外的两顶帐篷随之好像也在忽远远近。
足足一刻钟之后,法术终告结束,小青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原位,虽然对左流英敬佩不已,心中还是对他的保护方式感到一丝紧张。
草帽恢复正常大小,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用,左流英却拿在手里仔细观察,好像舍不得丢掉似的。
慕行秋收回霜魂剑,与小青桃一块转身望向五里之外的妖城,屠人城名不符实,自己先遭到了屠灭,耸立的妖塔、破损的城墙都已无影无踪,满地的碎片,好像刚刚被一场洪水彻底洗刷过。
小蒿从帐篷里钻出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天还没亮呢,外面在闹什么?”她也向屠人城望了一会,疑惑地问:“妖魔这就搬家了?动作真够快的,还没跟他们认识一下呢。”
“这是注神道士们一块发出的法术吗?”小青桃问道,声音微有些发颤。
“这是牙山洗剑池发出的怒海潮,一名注神道士就够了。”左流英伸手将草帽递给慕行秋。
慕行秋不明白这一举动的含义,还是接在手中,也低头仔细察看,草帽还是原来的草帽,他在皇京从一位普通老者手中买来,没有半点特异之处,法术击出的窟窿已经令它成为一件废物,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了。
“牙山离这里几千里远,怎么能……”小青桃及时闭嘴,不想表现得像是在质疑左流英。
“洗剑池是一件法宝,能化成一座占地数顷的水池,也能缩小到普通铜盆大小——牙山道士带来镇山之宝,还真是出乎……也可能只是我忘了。”左流英已经没办法知道自己被去除了哪些记忆。
小青桃对道统历史了解得不多,但她知道各家道统的至宝极少离山,像祖师塔离开老祖峰乃是迫不得已,即使如此左流英也没有带它离开西介国——这里是庞山的选徒之地,在一定意义上属于庞山的势力范围。
“道统真的要消灭所有妖族啊。”小青桃从来不将非妖算在妖族里面,她又向屠人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消灭妖族用不着洗剑池,牙山另有目的。只是……我真的忘了。”左流英敲敲自己的脑袋,转向慕行秋,“你看出什么?”
“草帽并非法器,经你施法之后却能挡住牙山至宝发出的法术。”慕行秋再次斟酌,然后说:“再强大的法术也得有所凭借,强至洗剑池,弱至一顶普通的草帽,都是可凭借之物,若能舍弃凭借或许就能直抵道火本源,可是……这怎么能?”
左流英扫了一眼慕行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我的意思是这顶破了,我需要一顶新草帽。”
慕行秋脸色微红,以为左流英在故意戏耍自己,转念又觉得这不可能,拿着那顶破草帽继续思考。
小青桃急忙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顶新草帽递过去,庆幸自己当时带上了这一摞俗人之物。
小蒿骑着跳蚤跑到屠人城看了一眼又回来了,“真奇怪,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妖魔全走光了。一个都没留下,只有不少血迹。”
“连尸体也没有?”小青桃惊讶地问。
“没有,我再去找找。”小蒿示意跳蚤调头,又向屠人城废墟跑去。
另外三人步行跟在后面。慕行秋仍在看草帽,小青桃则东张西望,“真的,连那三个飞妖的尸体也不见了。是被法术销毁了,还是……”
“被风吹走了。”左流英说。
天色渐明,屠人城废墟露出惨烈的一面。到处都是血迹和破碎的妖器,没有完整的尸体,偶尔却能看见散落的手脚。
小蒿的声音在远处传来,“这里有一只妖魔,还没死透!”
三人飞了过去,在一座屋顶已被摧毁的地洞里看到了身受重伤的妖将。
双角头盔和饰品众多的皮甲已经没了,妖将几乎赤着身子,沾满了血迹,更像一名普通人类而不是妖族,他看着几名道士,想发出冷笑,却只是一声咳嗽,“战争这就开始了?妖族不会死绝,更不会屈服,我……我……”
妖将想发出诅咒,却是有气无力,小蒿在一边劝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了,想想开心的事情吧,你就要死了,接下来的四十九天里,回忆就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开心总比抱怨要好一些。”
小蒿真心实意地想要安慰重伤者,妖将听进耳的却只是诅咒与讥讽,怒目圆睁,突然从嘴里喷出一股血来,最后一点生命随之消失。
小蒿低声念诵一段经文,慕行秋发现一些异常,他蹲下去,将草帽放在地上,伸手擦去妖将胸前的血迹,露出两行刚刻上去不久的文字:
头颅慕松玄,知其下落者可活,交出者有赏,牙山。
小青桃念了一遍,越发惊慌,“牙山发出怒海潮,竟然是为了秃子!”
慕行秋站起身,“申忌夷说过,牙山将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秃子头内的洗剑池水。这不是道统与妖族的战争,牙山大概在每具尸体上都刻下了同样的字迹,吹散到各地妖族中间,强迫他们帮助寻找秃子的下落,也是……给我一个警示。”
牙山洗剑池第一次进攻的目标并非随意选择,而是跟着几名道士尤其是慕行秋来的。
“几个月前去往皇京的路上,你说过庞山在道统内部有敌人,你还记得吗?”慕行秋问。
左流英被去除了一部分记忆,想什么似乎都有点慢,“记得。”他说,又想了一会,“我当时有一些想法,可是这些想法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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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城溃
慕行秋没法飞行了,经脉内的法术中断得越来越频繁,他经常从天上摔下来,虽然筋骨还能受得了,可疼痛却不会减少,每次都要在地上躺一会才能爬起来。
小青桃提出自己可以带着慕行秋,左流英却不同意,他宁可陪着慕行秋在地面步行,也不提供任何帮助,“道士化妖是前未所未有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值得关注,逆转之法或许就藏在其中,所有帮助都是一种干涉,会令化妖过程不完整、不准确。”
左流英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冷酷无情,而且一贯正确,小青桃无法反驳,也不敢反驳,就这样,一行人改为沿路步行,只有跳蚤驮着小蒿经常在空中飞。
屠人城的妖尸果然被吹散到各地,有一些就躺在路边,身上全都刻着同样的字迹,入肤数寸,笔划工整,就像是纹身师傅用一个时辰精心刺出来的。
“头颅慕松玄,知其下落者可活,交出者有赏,牙山。”小青桃每次念出这句话都感到身后有一股凉风掠过,好像这句话是专门写给她的,“牙山要独自向妖族开战吗?为什么不等其他道统一块发起进攻?”
左流英要么是对此毫不关心,要么是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看了一眼小青桃,继续负手前行,好像自己的赏花雅兴受到了干扰。
小青桃已经习惯了左流英的怪脾气,所以并不觉得尴尬。向慕行秋笑了笑,指着左流英的背影,用嘴型说:“他受不了尸体。”
慕行秋也看出来了。每次检查路边的妖尸,左流英都站在十步以外,脸上虽然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身子却挺得比平时更直一些,直到离开尸体继续前进时,腰板才恢复正常。
一名注神道士,断不至于害怕尸体。左流英只是厌恶,他厌恶凡俗的几乎一切事物。这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性,修行磨不去,道统在去除记忆时也予以保留,在这趟行程当中。左流英唯一不厌恶的东西就是麒麟。
“没准这就是他打破叹息劫的法门——用厌恶来刺激自己。”慕行秋没有压低声音,走在前面的左流英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小青桃又笑了笑,如此直白地当面评价一名注神道士的行为,对她来说颇有几分叛逆的意味。
慕行秋又看了几眼妖尸,“洗剑池还缺一滴水的消息已经泄露,牙山决定凭一己之力将它夺回来,这就像当年咱们宁可带着祖师塔独守断流城,也不去其他道统避难一样。”
小青桃沉默了,走出一段路才说:“道统非得那么骄傲吗?”
小蒿在前面喊道:“这里有一具尸体不太一样。”
等慕行秋和小青桃走过来。小蒿已经骑着跳蚤跑了,左流英根本没有停留,走出多半里了。
尸体的确不同。不仅胸前刻着牙山的字迹,额上还有一大块像是伤疤似的印记,加上枯瘦的身躯和生满老茧的手脚,清楚地表明这是一名多年劳作的人类奴隶。
所有妖城都有人类充当奴隶,法术扫荡过后,他们也没难逃过此劫。
小青桃有些激动。“牙山只管除妖,不管救人吗?”
“救人可能会牺牲道士。牙山大概只能这么做。”慕行秋心里很清楚,不只是牙山,各家道统都会这么做,凡人众多,道士却很少,为了搭救数百名人类而死掉一名道士是不值得的,还会令妖兵因此有恃无恐。
在战争角度上慕行秋承认这种做法是正确的,但在情感上还是不能无动于衷,他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情劫未度的原因。
小青桃的情绪从这时起有些低落,与慕行秋加快脚步,快要赶上左流英时她说:“牙山的怒海潮会一直跟着……咱们吗?咱们去哪一座妖城他们就毁灭哪一座?”
牙山不只是在向妖族发出悬赏,明显也是在威胁慕行秋,他们显然还认为他藏起了秃子,“我不知道,咱们尽量绕行。”
前面的左流英头也不回地说:“牙山会从各个方向连续发起进攻,让妖兵以为自己遭到了围攻,纷纷逃往百丈城,然后道统就能将整支妖军全部歼灭了。所谓的威胁,一次就够了,再多就是笑话。”
“没错,五行科教过这种战术。”小青桃脱口而出,马上稍稍压低声音,“道士数量少而法术强大,战斗越集中越好。”
左流英不仅熟悉道统的战术,更了解道统的行事风格,所以他猜得没错,这天夜里他们到达的第二座妖城没有遭到进攻,但是在东南方极远的地方却传来轻微的震动感。
妖城接到了被飓风吹来的妖尸,早已乱成一片,妖塔上面悬挂的妖器整天都在乱动乱响,失去了警戒的作用,四名道士和一头麒麟轻松入城,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这座妖城规模很小,六七百名妖兵集中在城池中间的空地上,激烈地争论下一步的行动。
“消息已经送往妖都,大家不要乱不要慌,先弄清头颅慕松玄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等巨妖王的命令……”一名半妖将领声嘶力竭地劝说众妖兵,声音却被汇成一片的吼叫与尖啸淹没了。
“管它什么头?巨妖王从不退却,他的命令肯定就是迎战,咱们还等什么?这就去跟道士们决一死战,替屠人城报仇!”一名毛茸茸的高大兽妖随后用本族语言吼了一大通,得到许多配合的吼声。
“哪来的死战?分明就是送死!”一名飞妖头目展开双翅升起又落下,吸引众妖的注意,“咱们这里没有妖术师,根本挡不住道统法术。连道士的影子都看不到就被杀死啦。去妖都,全去妖都,那里有妖术师。还有巨妖王。”
争论已经持续了一天,许多妖兵早已不耐烦,刚才传来的震动更令他们惶恐不安,飞妖头目话刚说完,立刻就有数十名部下跟他一块飞起来,在空中尖啸了一会,集体向北方飞去。
这不是第一拨逃走的妖兵。妖将已经无能为力,他自己早想逃走。只是害怕巨妖王的惩罚才勉强留下,“别着急,大家再商量……”
“飞妖跑得快,半妖没主意。抵抗道士还得靠咱们这些兽妖,兄弟们跟我走,找道士拼命去!”
没有声音回应,连其他兽妖也觉得头目太鲁莽,不愿陪他去送死,头目大怒,吼出一连串的话,就算听不懂也能明白他是在咒骂,最后他改回人类语言。“难道咱们真要当缩头乌龟了?”
“要走也先将人奴全都杀死,不能留给道士。”一个声音喊道。
想逃又觉得丢脸的妖兵们受到提醒,一下子找到了解决心中矛盾的方法。
“对对。杀光人奴,留给道士们一座空城。”
“人类最可恨,杀一个少一个。”
“这不叫逃跑,这叫计谋。”
不等妖将下令,妖兵们纷纷前往附近的地洞,将囚禁其中的人奴全带出来。准备集中屠杀。
数名妖兵转身跑向一处地洞,正撞见四名道士和一头麒麟。可他们却像没看见一样,嘴里叫嚷着向前奔跑。
小青桃大为惊讶,小蒿却觉得很有趣,“这些妖兵……”小青桃急忙向小蒿嘘了一声,阻止她发出声音,她明白了,这是左流英发出的五行之水幻术,毫无施法痕迹,轻而易举骗过了几名妖兵。
慕行秋看出了几处痕迹,心中还是敬佩不已,虽然不像念心幻术那样具有强大的进攻力量,左流英的幻术却更加随意自然,只影响敌人的视线与听力,与心绪无关。
人奴都被押过来了,数量不少,大概三百人,男女老幼皆有,他们已经从妖兵的吼叫声中感觉到大事不妙,无不瑟瑟发抖,许多人大哭起来,连声求饶。
妖兵们顺便将地洞的木顶拆掉,堆在一起燃起了熊熊篝火,命令人奴分排站立,准备一块杀掉。
妖兵们亮出了兵器,一些兽妖空着手摩拳擦掌,张嘴露出森森牙齿,他们渴望人肉的滋味了。
战争的氛围未必非要在战场上产生,一次实力严重不对等的屠杀也能激起妖兵的兴奋。
“道士杀妖,咱们就杀人奴!”
“报仇!报仇!”
“吃肉!吃肉!”
一道闪电从妖城上空划过,长达三四里,离地面却只有十几丈,妖兵与人奴全都吓了一跳,尖叫声四起,所有眼睛都在到处张望,寻找闪电的来源。
“逃走吧,众妖,这里不是你们的领土,回舍身国,回群妖之地,回你自己的家。”
声音响起,还是没有妖兵能找出来源,兽妖头目抡起手中的大铁锤,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谁?有本事出来一战!”
出来的不是人而是闪电,贴着地面疾驰而至,在兽妖头目脚下爆炸,将他弹入高空,飞出一里有余,掉在了城外。
屠杀弱者所激起的斗志是虚假的,兽妖头目还在空中大叫大嚷,地面上的妖兵已经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向城外逃亡。
大难不死的人类奴隶个个呆若木鸡,突然不约而同地跪下,向四面八方磕头,嘴里不停叫着“神仙”。
“带上食物,顺着官道向西南走,七八天之后你就能离开妖族的地盘。”慕行秋不想现身,他等妖族将人奴集中起来,只是为了免除到处找人的麻烦,“不要携带任何妖族物品,遇见任何人都要先表明自己的身份。”
隐而不现更增加了“神仙”说话的力度,奴隶们站起身,他们最了解妖兵的食物储存在哪,很快就搜刮一空,离开妖城。
一名年轻男子肩上抗着一大块腊肉又回到篝火边上,对着天空大声说:“谢谢神仙的救命之恩,请问您是牙山道士吗?”没有回音,男子继续说下去,“真抱歉,我没听说过什么头颅慕松玄,可是我听说西北方正在围剿几名逃亡道士,各城的妖术师都过去参战了。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你们有没有用?”男子抗着腊肉跑了。
慕行秋看向小青桃,“可能是辛幼陶他们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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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沉睡
慕行秋化妖的反应更明显了,由于他提前克服了大部分排斥心理,所以疼痛并不多,只是变得特别容易困倦,午夜一过他就哈欠连天,怎么忍都忍不住。
但他偏偏不能停下休息,辛幼陶等人是作为人质留在妖族中间的,如果出了意外,慕行秋将追悔莫及。他骑着跳蚤,小蒿借助小青桃的法术飞行,左流英接受了这一安排,没有多说什么,照样飞在慕行秋附近,观察他的每一点变化。
飞行足足一天之后,慕行秋趴在麒麟背上睡着了,跳蚤从这时起飞得稳当起来,慕行秋几乎没感觉到半点颠簸。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慕行秋从来没睡得这么深,无梦无想,刚一睁开眼睛时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在野林镇的家中,他起得晚了,再不快点去放马,就会被父亲责骂……
发现自己正骑着一头奇怪的动物飞在空中,慕行秋大吃一惊,险些从麒麟背上跳下去,出了一身冷汗,秋风吹过,他猛然警醒,多年来的修行生活重新回到记忆里。
“小秋哥,你好些了吗?”小青桃担心地问,她一直都在照看慕行秋,确保他不会从麒麟背上掉下来,对他睡得如此深沉感到不安。
道士修行数年之后,通常都能以存想代替睡眠,就算是吸气二重的小蒿,也不会睡得一无所知。
冷汗随风而逝,慕行秋打个了激灵。接着伸展双臂,笑着说:“我感觉……好极了。”
飞在他另一边的左流英已经取出凝神宝珠和铜镜,“仔细描述一下。”
“我睡了一觉。大概……”
“正好三个时辰。”小青桃替他说下去。
“嗯,三个时辰,期间没做任何梦,这段时间好像完全消失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忘记了自己是一名道士,然后我很快想起来了。现在的我感到神清气爽、法力充沛,两枚内丹都很正常。而且我觉得心情特别好。好像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慕行秋忍不住咧嘴一笑,小青桃也笑了,“不是说化妖很痛苦吗?你怎么……”她闭上嘴,因为对面的左流英对这件事似乎有不同看法。
在一起久了。小青桃已经能从左流英木头一样的表情中读出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当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移动两次就表示有什么事情让他不满。
“小秋哥睡了一场好觉,应该不是坏事吧?你说呢,左首座?”小青桃还是习惯从前的称呼,她知道自己若不提问,左流英永远也不会开口。
左流英好像没听到这句话,飞出一段距离才突然说:“你们都在养神峰待过三年。”
“嗯。”慕行秋和小青桃同时回道。
“那三年里主要是炼体,让你们的身体能够承受内丹和法力。”
两人又嗯了一声,所有道士都必须经历这个过程。各家道统的炼体方法或有不同,但本意都是一样的。
“慕行秋这一觉很可能是在改变体质,让他更适合承载妖丹。”
好事一下子变成了坏事。慕行秋却苦恼不起来,因为他实在喜欢大睡一觉之后的愉悦感觉,好像不用施法张开双臂就能飞起来一样。
小青桃忐忑地问:“左首座能将小秋哥逆转回来,对吧?”
“不能。”左流英回答得干净利索,过了一会补充道:“现在不能,他的化妖才刚刚开始。要等到有更多迹象,尤其是内丹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才能对症下药。”
小青桃心里总算生出一点希望,没过多久她又担心别的事情了,“辛幼陶干嘛要跑?难道他不相信小秋哥会去救他出来?还是……还是妖魔不顾约定提前动手了?”
“很快就会知道了。”慕行秋不愿做出猜测。
前方又是一座妖城,妖兵撤离得非常干净,连妖塔上的一些材料都给拆走了,二百多名人类奴隶被杀,许多人的肢体都不见了,留下整齐的刀口,左流英根本没有过来查看,小青桃脸色惨白,“这样的互相屠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慕行秋用闪电点燃了一些木柴,小青桃帮助施法,将整座妖城烧点,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小蒿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忙完事情之后,小青桃低声对慕行秋说。
小蒿也在帮忙放火,可她对满地的尸体和血污没有表现出一点畏惧或是厌恶,她并非视若不见,看到妇孺的尸体,她会停下来念几句经文,甚至将尸体摆正,只是她太过镇定了,好像早已习惯做这些事情。
“她是个天生的道士。”慕行秋终于明白小蒿的独特在哪,也明白了龙魔为何看好这个小姑娘,她才是吸气二重的小道士,却有着少数高等道士才有的平和,所有事情在她那里都无法长久停留,她记得一切,却从来不放在心上——好像已经有了道士之心。
“哈,那我得提前讨好她了,没准这是一位未来的首座呢。”小青桃笑着迎上小蒿,从此之后对她特别亲热。
小蒿坦然受之,并未因此在态度上有任何改变。
半个西介国好像都空了,妖兵们舍弃了各座城池和据点,果然如左流英所预料的逃向了百丈城,到处都有人类奴隶的尸体,妖兵打定主意不留下任何活口,慕行秋等人只能一路放火将尸体烧掉,为此耽误了一些时间。
整整四天之后,他们才赶到辛幼陶等人原本被困的地方。
这是一座孤立的小山丘,距离百丈城二百余里,天气好的时候,能望见笼罩妖都的浓重不洁之气和隐隐约约的密集妖塔。辛幼陶、申己和欧阳槊相当于被囚禁在此地,妖术师和妖兵一直围而不攻,当时约定等慕行秋重返百丈城之后。就让他们安全离开妖族地盘。
如今妖术师和妖兵都不见了,撤离得干干净净,山头上竖着一竿高大的布幡,黑底白字,画着一道符箓。
“是辛幼陶留下的吗?”小青桃远远望着符箓幡问道。
慕行秋摇摇头,辛幼陶写符的本事一般,这绝不是他的手笔。又飞近一段距离之后,慕行秋仔细辨识一会。肯定地说:“是兰冰壶。”
巨大的符箓幡无风自动,上面的白色字迹像是活了一样游动,很快变成了老妇人的形象,“哈哈。这不是我的乖外甥左流英吗?听说你进入妖域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我还听说你退出道统了。”
“是的,姨母大人,我现在已经不是庞山道士了。”左流英停在空中,向兰冰壶的幻象微微点头。
“嘿,真不愧是奇才左流英,明明遇到了叹息劫,修行止步不前,还是能让九大道统为之震动。我姐姐若是还活着,该有多骄傲啊。”
兰冰壶不会放过任何嘲讽外甥的机会,左流英也不在意。平淡地说:“道统为我震动不了多久,姨母大人在百丈城感受到牙山洗剑池引起的震动了吗?那或许会持续很长时间。”
牙山以洗剑池怒海潮向妖族发起进攻,距离妖都百丈城越来越近了,过去几天里,慕行秋等人每隔几个时辰就能感受到从不同方向传来的震动。
“别急着宣布胜利,我的乖外甥。整个世界都在发生变化,妖族首当其冲。说实话,这场战争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瞧见我的符箓了吗?加入一些妖术之后变得更强大了。”
“我看见符箓了,只是没见到姨母大人本人。”
“哈哈,我可没有那么狂妄,敢独自面对牙山至宝的进攻,等着瞧吧,乖外甥,你退出道统的时机真是再适当不过了,等我的符箓再完美一些,我会找你好好谈一谈,咱们都不是道士了,再用不着像从前那样缩手缩脚。”
“随时恭候。”
幡上的兰冰壶幻象变了几种形态,最后固定下来,“慕行秋,我留下符箓是为了等你。”
“我按照约定回来了,我的朋友们呢?”慕行秋坐在跳蚤背上问道。
“你服食化妖丸了?”
“嗯,已经好几天了。”
“你让我意外,慕行秋,主动服下化妖丸需要莫大的勇气,比左流英退出道统的勇气还要大,要不然就是你的情劫太深。巨妖王欢迎你回来,可现在事情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巨妖王没料到道统会发起反击吗?”
“巨妖王料到了一切,只是没想到你会带回来一名注神道士,没错,左流英退出了道统,可万一这是道统的阴谋呢?让一名注神道士进入妖都,然后里应外合。”
“道统不会对漆无上使用诡计,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我清楚又能怎样?我不是巨妖王,在这里只是客人,用道统符箓换取一些帮助而已。”
兰冰壶东拉西扯,小青桃不耐烦了,大声说:“辛幼陶他们到底去哪了?”
“说来奇怪,我们对人质可是非常客气,既没有发起攻击,也没有要求他们交出被俘的羽王和四名异史君,可他们就是不满足——”兰冰壶停顿片刻,“他们趁夜逃走了。”
小青桃松了口气,可是也有些疑惑,“妖术师没拦住他们?”
“怎么拦?他们带着俘虏跑进了妖都,这时正陷在妖术陷阱里无法自拔,妖术师也无法靠近。”
小青桃大吃一惊,不明白辛幼陶为何做出这种昏头昏脑的事情。
“慕行秋。”兰冰壶的幻象开始变淡,“你只能一个人重返妖都,不许带任何道士……或许可以带着麒麟,灵妖的数量实在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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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血水
“我明白了,这叫壮士断腕。”殷不沉若有所悟,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我是巨妖王的左膀右臂,可是为了得到魔尊正法,他不得不将我牺牲掉,这对他来说想必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三位,还是放弃幻想吧,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再等一会……”
再等一会他们就要被血水淹没了。
辛幼陶、申己和欧阳槊三人落入血海阵已整整两天了,陪他们一块浸在妖血之中的还有四位新君和羽王。
刚进入妖都外围妖塔林立的区域时一切还好,豪常青是妖塔的最初设计者,虽然之后妖术师们屡经改进,他还是能说出不少门道来,于是三人五妖一路前行,在妖塔林中安全地转了三四天,直到闯进了血海阵。
七座高低不同的妖塔围成一块不规则区域,在一大片塔林当中毫无特异之处,已经转悠好几天的队伍没有任何防备,豪常青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妖塔的厉害之处,申己第一个发现周围的妖塔正在悄悄释放妖术,急忙施法自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鲜红色的血网从天而降,淋了他们一身,只有申己反应比较快,挡开了大部分血水,只是双脚沾上一些。申己当时还有机会逃走,可是他想救出辛幼陶和欧阳槊,只是耽误了一小会,妖血已经像蛇一样爬上身体,令他施法越来越困难,不要说救人,连逃跑也做不到了。
妖血越积越多。像蓄水池一样慢慢上升,除了七座妖塔充当七个项点,没有任何围挡之物。妖血却一滴也不外流。
四位新君开始还很得意,称赞妖术的强大,发现自己也无法挣脱的时候就开始埋怨,先是互相埋怨,主要对象是豪常青,因为他带错了路,接着埋怨三名人类和不在现场的慕行秋。他们拿走了大部分妖器,否则不至于被困云云。
整整两天。没有妖兵和妖术师出现,这四只半妖就没停止过说话,连羽王伐东都受不了,若干次冲他们尖啸。结果却只是惹来更多的唠叨。
辛幼陶淋了一身血,腥味扑鼻,恶心得直想吐,可他的符箓全失效了,双脚被血水粘住,动弹不得,双臂还能自由活动,他几次祭符,结果纸符就是不肯燃烧。
申己很快也失去了施法能力。全身法力没有通往绛宫再转向法器,而是不停地从脚底流出,与血水融为一体。他只能一刻不停地与这股外泄的力量抗衡,延缓法力流失的速度。
这血海阵正是通过吸取被困者的法力与妖力不停上升,申己和辛幼陶两天里尝试了诸多手段,都没能生效。
第三天凌晨,血水已经浸到胸口,殷不沉个子稍矮。眼看水线直逼咽喉,于是想出了“壮士断腕”的说法。“你们还是面对现实吧,巨妖王连我都能牺牲,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交出魔尊正法,大家都能安全,我保证出了血海阵之后……”
“闭嘴!”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羽王伐东,他不顾翅根处的疼痛,尽量展开双翅,可还是沾了血水,虽然他是妖王,对血腥并不厌恶,却无法忍受翅膀受到污染,心情因此非常不好。
另一个发出喝斥的是欧阳槊,他是散修,内丹不纯、法力孱弱,没有稳固的道心,与血海阵的抗衡快要耗尽他的法力与耐心,平时的好脾气全没了,眼中怒火闪动,双颊几乎与血水一样红。
“别着急,再过……半天,我想不闭嘴也不行了。”殷不沉看了一眼微微摇晃的血水,尽量将下巴仰起,“唉,这要是人血,我一个人就能将它全喝光……”
“哈,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最怕人血,喝一次晕一次。”豪万古十分不屑,舔了舔嘴唇,“我才是真正的品血者,人血、妖血、兽血,各有不同,或醇香,或鲜美,或粗洌,要是按我的独家秘方掺在一起,味道尤佳。”
“那你倒是喝啊,把这里的血水都喝下去,咱们就能脱困了。”豪常青从来不站在哥哥一边,第一个出口讥讽。
“我刚刚用我的独家秘方给你加了点料,快喝吧,哈哈。”漆胆疯狂地大笑,他在四位新君当中实力最弱,跟欧阳槊一样,在血海阵的逼迫之下快要崩溃了。
豪万古认真地摇摇头,“一群笨蛋,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吗?这不是普通的妖血,里面蕴含着大量妖力,就像有毒的酒,喝下去必死无疑。”他扭头看了一眼殷不沉,“待会你们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危险离殷不沉最近,所以他才急着劝说三名人类投降,“慕行秋将魔尊正法留给你三个不就是为了保命吗?现在不拿出来更待何时?再说你们修行的都是道法,这东西对你们没有半点用处……”
辛幼陶心里也有点恐慌,在申己面前绝不表现出来,故作镇定地说:“殷不沉,你别乱出主意……”
“请叫我异史君。”
辛幼陶就当没听见,继续道:“咱们被困在这里整整两天,除了你们几个,连只妖虫都没出现过,巨妖王显然就没想讲条件。”
殷不沉的心也跟着水面摇晃起来,大声叫道:“巨妖王!快点派妖术师过来,我能劝服三名人类投降,魔尊正法必须七法俱全才有用,死掉一个人可就不全啦!”
没有回应,高塔林立,妖器遍布,却都是一堆死物,不肯替他传话。
羽王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受到逍遥索和血海阵的双重束缚,妖力流失之外还多了几分疼痛,情绪因此更为暴躁,“别白日做梦了,在巨妖王眼里没有谁不能牺牲。当年妖后……所有妖族都一样,除非慕行秋及时赶回来,巨妖王是不会放咱们出去的。”
殷不沉难得一次哑口无言。豪万古点点头,“羽王说得没错,都怪这三名人类,非要进妖都,留在那座小山上老老实实等慕行秋回来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冒险呢?”
羽王对这点支持却一点也不高兴,他个子最高,离危险也最远。只是双翅的疼痛快要将他折磨得疯了,“蠢货。慕行秋不会回来了,他干嘛要回来?就为了救这三个废物吗?他是道士,道士不讲交情只求胜利!他就算回来,也是跟成群的道士一块攻入妖都!”
就像是特意为了证实羽王的预言。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塔林中树叶一般的妖器全都做出反应,各种奇怪的声音汇成一片,互相激荡不已。血海阵也受到影响,水面如同沸腾一般跳跃,殷不沉正好张嘴,吞进去一股血水,急忙吐出来,双唇紧闭。再不敢开口了。
地面的震动很快消失,塔林的剧烈反应却持续了一刻钟才渐渐弱下来。
被困在血海阵中的三人五妖面面相觑,都对这次意外感到茫然不解。四周尽是浓重的不洁之气,辛幼陶和申己依靠法器勉强不受影响,天目却望不出多远,无法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巨妖王的回答,他同意了,只要你们交出魔尊正法……”
殷不沉的猜测与期待马上就被打破。申己虽然不能施法,天目也受到限制。但是头顶悬着十几件法器,感受更清晰一些,“不对,这股震动来自于妖都以外,好像是……强大的道法。”
豪常青对自己参与设计的妖塔十分得意,接着说:“道士说得对,刚才妖塔明明是在抵抗外来的震动,所以这肯定不是巨妖王的声音。大家放心啊,只要有妖塔在,妖都就是固若金汤,就算九大道统所有道士一块攻来也不怕。你们瞧,这些塔不是一座也没倒吗?为了让妖塔稳固,我可是花了不少心血……”
豪常青的自吹自擂没有得到喝彩,羽王瞧向三名人类,“我说什么来着,慕行秋不会独自回来救你们,他跟着大批道士一块攻进妖都,最后把你们的死亡全算在妖族身上。”
“斩妖除魔是道士第一要务,慕行秋与其他道士一块攻进妖都再正常不过。”申己毫无怨言,看着辛幼陶,这是血海阵中唯一能理解他的人,“道士都已做好了准备。”
辛幼陶露出笑容,对他来说这个笑容有点艰难,但还是露出来了,“可惜咱们没死在战场上,要不咱们先把这几只妖杀死吧。”看到五妖惊恐的神情,辛幼陶终于能大笑了,“欧阳槊,你有准备吗?”
“我……我……我有准备。”欧阳槊说出这句话比辛幼陶露出笑容要艰难得多。
一个时辰之后,血水已经淹到殷不沉的喉咙,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嘴巴一下也不敢张开,只能用目光扫来扫去寻求帮助。
谁也帮不了他,妖力最弱的漆胆无缘无故地大笑起来,突然张开双臂,以手扬起血水,好像是在戏水的孩子,“喝吧,喝吧,大家喝个够!”
其他三位新君不肯退让,也奋力击水,没多久,血海阵里的受困者们又被浇个满头满脸,申己头顶的法器因此失去效力,掉进血水中,散修欧阳槊和羽王伐东愤怒地大叫大嚷,却无法阻止新君们的胡闹。
塔林中的妖器又动了起来,这回的反应更加剧烈,十几只妖头甚至从塔身上甩脱下来,在地面上四处乱滚。
“这回没有震动啊。”殷不沉含糊地说,嘴唇尽量不张开。
“因为……因为法术和震动一块来了!”辛幼陶望向西南方,浓重的不洁之气正在迅速消散,露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天目能够看到一大团顶天立地的微光正在极速扫来,最外围的妖塔试图与之对抗,只坚持了一小会就碎成了粉末。
“天呐。”宏大而不事张扬,辛幼陶认出这是道统的法术,前进路线正好对着血海阵,他看向申己,“咱们要死在道法之下了。”
欧阳槊和五妖还没有看到法术的微光,但是不洁之气的散开和远处妖塔的粉碎却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我喜欢杨清音杨道士,如果有谁幸存,拜托你一定要告诉……不不,永远别告诉她!”欧阳槊大声叫道。
“诸位洗够了吗?”血海阵上空传来一个声音。
三人五妖抬起头,看到麒麟亮闪闪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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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释放俘虏
慕行秋之前无法长久飞行,不得不骑着跳蚤进入妖都的塔林里,在浓重的不洁之气中跳蚤不受影响,非常愿意展示自己的飞行速度,饶是如此,仍花了七八个时辰才找到辛幼陶等人。
听到慕行秋的声音,没有谁比殷不沉更高兴,说是喜极而泣有些过分了,但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比平时更显水润,声音也显出几分呜咽,“啊哈,终于到了,你这个肮脏丑陋的人类,我的大救星,终于到了!你一定在天上飞来飞去,专等我快要淹死的时候才出现吧。好吧,你赢了,我对你……”
几大片血水同时向他泼来,豪万古和豪常青高举手臂异口同声地喊道:“先救我!”
只有漆胆仍有些失常,兴奋地冲天上大叫:“下来洗个澡吧,这是天下最好的水池!”
四位异史君吵来嚷去,辛幼陶反而没机会说话,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再向远方望了一眼,脸色又变了,声音压过了四妖,“慕行秋你得快点救人啦,你没来我坦然受死,你来了我可不想就这么死掉。”
没人想死,申己也不想,两天多的时间里,他对血海阵做过多次试探,早已找出弱点在哪里,只是身陷其中无力施法,这时大声说:“打破周围的妖塔,一座就行。”
洗剑池发出的怒海潮越来越近,左流英能用一顶草帽挡住它的攻势。慕行秋可没有这个本事,他必须抢在法术到来之前救出被困者。
第七层幻术发出的闪电击中最矮小的一座妖塔,然后迅速将它缠住。妖塔剧烈地摇晃,挂在上面的数十件妖器纷纷坠落,但是塔没有倒,反而激荡血水又上升数寸,殷不沉闭着嘴呜呜地叫唤。
豪常青开心地大笑,“慕行秋,你可大错特错。妖塔的强弱与个头无头,你选择看上去最小的一座。殊不知它经过众多妖术加持,向地下扎根更深……”
豪万古就站在弟弟身边,这时恼怒地用沾满血水的拳头在豪常青头顶狠狠砸了一下,“什么时候了你还啰嗦。快说怎么打破妖塔!”
豪常青一手捂头一手反击,“这个时候想起来我了?平时你是怎么说我的?快道歉,你们几个都得道歉,然后承认我是唯一的异史君……”
申己平静地说:“塔内必有妖物镇守,从外面击不破就从里面试试。”
慕行秋立刻换了一座妖塔,闪电从缝隙钻进塔内,寻找里面隐藏的妖物,悬挂在外面的妖器发出各种妖术试图阻挡闪电,刚一靠近就被击散。
“咦。你怎么会知道?”豪常青大惊失色,“谁告诉你的?你在偷学妖术?”
申己不搭理他,辛幼陶尽量挺直身体以躲避荡漾的血水。这时忍不住说:“笨蛋,这两天你就没闭过嘴,把妖塔介绍得清清楚楚……”血水涌起,辛幼陶也不敢开口了。
洗剑池怒海潮正在迅速接近,连五妖也能看见闪动的成片微光了,最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极远处的妖塔在这股力量面前不堪一击,顶多坚持七八次呼吸的时间就像狂风扫过的茅草屋一样四分五裂。
慕行秋的幻术闪电想要击毁一座妖塔却是难上加难。霜魂剑释放的力量更为强大,但是需要芳芳的魂魄做出配合,慕行秋希望尽量少用,以免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眼看远处的妖塔一座座倒掉,豪常青也没心情吹嘘了,大声道:“不是第三层就是第五层,老君说过,三五乃妖之心腹……”怒海潮的震动已经传来,血水翻涌,豪常青吞进去一大口,觉得味道不对,急忙吐出来,也不开口了。
闪电在塔内转了好几圈,终于在第三层找到了镇塔之物,只有指甲盖大小,悬在空中,极不惹人注意。
慕行秋一开始试图击毁此物,发现它坚硬异常,立刻改了主意,用闪电将它缠住,用力拽出妖塔。
轰的一声,妖塔坍塌,血海阵露出一角缺口,血水大量外涌,总算解除了被困者的燃眉之急,可他们的法力与妖力仍然受限,腿脚可以移动,还是飞不起来。
怒海潮带起的湿润之风已经到了,海啸一般的法术充斥于天地之间,看上去如在眼前,殷不沉抬起手臂做出格挡的架势,“我不想死……”
慕行秋拿出空遁宝珠,在不洁之气笼罩的范围内进行空遁是极不明智的,可慕行秋没有更好的选择,他飞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往东四十余里是一片荒野,不洁之气相对稀薄,看上去也没有妖术的迹象,是一处可选的落脚点,也是空遁宝珠瞬移的极限。
至于中间的大量妖塔会不会阻截这次空遁,慕行秋已经没时间考虑了。
“大家互相拉住!”慕行秋命令道,人类与妖族、散修与道士、半妖与兽妖毫不犹豫地互相握手,只有羽王伐东选择了一下,有意避开三名人类。
跳蚤是灵兽,轻易沾不得妖血,慕行秋让它降低高度,一手举着宝珠,一手拉住辛幼陶的胳膊。
怒海潮像一面倒下的城墙倾压过来,飞溅在前方的水滴在地面上击出无数孔洞,血海阵周围剩余的六座妖塔接连倒下……被困者消失了。
这次空遁不是特别顺利,本该是眼前一片白光,随后到达预想的地点,可这回持续的时间稍长,中间穿插了三四次黑暗,可它毕竟成功了,四位新君被甩在地上,滚出十几步远,嘴里还能叫嚷出声,羽王脸朝下坠落,立刻翻身起来,也没有受重伤,慕行秋等四人的手臂仍然握在一起,无人摔倒。
地点稍微偏北一点。不远处横着一条小河,离妖都塔林只有百余步远,这里不在怒海潮的进攻路线上。地下传来的震动感却更加强烈,河水甚至掀起了数尺高的浪花。
慕行秋跳到地上,感到心惊不已,道统至宝的力量强大如斯,除非漆无上手里还有跟妖火之山差不多的妖器,否则的话根本没有抵抗的可能。
震动渐弱,四位新君也跑回来了。慕行秋扭头看向三名同伴,欧阳槊脸色忽红忽白。显然还处在震惊之中,申己神情略显阴沉,跟他哥哥申庚更像了,辛幼陶脸上带笑。额头却有汗珠渗出。
“你怎么了?”慕行秋问。
“没事,你知道我胆小……”辛幼陶笑着说,突然眉头一皱,终于察觉到疼痛的来源,低头看去,只见腹部左侧的衣服露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他用双手将窟窿扯得更大一些,腰上有一个小洞,却几乎没有流血。疼痛就源自处处。
“这是……”辛幼陶身子晃了晃,慕行秋上前扶住他,“是怒海潮的水滴。左流英和小青桃在这里不远,我马上召他们过来。”
“左流英”三个字给予辛幼陶极大的安慰,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抓住慕行秋的胳膊,“等等……让我喘几口气,我不想……别让我在小青桃面前晕倒。”
辛幼陶被起过“晕三儿”的绰号。对晕倒这种事比较敏感,他连吸几口气。稳定心神,冲慕行秋点点头。
慕行秋将辛幼陶交给主动过来帮忙的欧阳槊,抬手向天空射出一道闪电,这里的不洁之气比较稀薄,左流英应该能看到他发出的信号。
殷不沉大难不死,立刻恢复本性,先在自己身上前后摸了几下,没有发现伤口,心情更加舒顺,“这不算大伤,我有几粒重生丸,对皮外伤有奇效,慕行秋,都在你身上吧,快拿出来。”
豪万古推开殷不沉,“这哪里是皮外伤,法术分明已经进入体内,得用百足虫将法术吸出来,然后……”
“然后他就死了。”豪常青接口道,点点头,“别犹豫了,得将这块肉整个剜掉,这是唯一的保命手段,其它方法都来不及。”
四君当中只有漆胆没吱声,他的妖力和理智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呆呆地站在一边。
辛幼陶脸色连变几次,向好朋友投去求助的目光,慕行秋立刻将殷不沉等人推开,也不多做解释,遥望东北方,很快扭头对辛幼陶说:“左流英给出回应了,很快就到。”
辛幼陶长出一口气,虽然已退出庞山,他对注神道士的信任却一点也没有减弱。
慕行秋走到羽王伐东面前,收回他身上的逍遥索,“你走吧。”
羽王愣住了,比刚刚逃离险境还要惊讶,“道统和妖族的战争已经开始了,你竟然还要放我走?”
“战争开始了,但这里不是战场。”慕行秋并非心慈手软,而是觉得杀死一名飞妖毫无意义,还想通过他传达几句话,“如果可能,请劝告妖兵不要再杀无辜的俘虏,留一条后路,或许用不了多久,俘虏就会是他们自己。”
羽王警惕地后退数步,指着四位新君,“他们呢?”
“你们也自由了,可以走了。”慕行秋对四妖说,他服下化妖丸,巨妖王也需要他的化妖体验,没必要再保留俘虏。
就连脑子还有点糊涂的漆胆也跟着一块摇头,“还没拿到魔尊正法,我们不走。”
羽王哼了一声,转身朝妖都的方向跑去,展开翅膀飞起数丈,没多远又落下来,如是反番数次,终于能够稳定飞翔,消失在塔林中间。
“你们为什么不在原处等我?”
慕行秋对这件事一直存有疑惑,这时才有机会问出来,可回答他的不是辛幼陶,而是申己,“是我的错,我听说……”
“他听我说百丈城里有几位傻瓜道士,非要去瞧瞧,我们都争不过他。”豪万古插口道。
申己神情越显严峻,却有意避开慕行秋的目光,“我想我父亲或许就在百丈城,我是为他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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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疗伤
辛幼陶坐在一块石头上,身体微倾靠在小青桃肩上,觉得自己不仅法力流失许多,体力也消耗过半,以腰上的伤口为中心,麻木的感觉像水波一样向整个身体扩散,他眼里最大的希望就是面前的左流英,期盼注神道士能早点给自己一句安慰。
左流英好一会没说话了,他站在辛幼陶七步之外,对伤口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挪开目光,陷入莫名的沉思,让辛幼陶既紧张又有所期待。
漆胆发了好一会呆,妖力恢复,神智也清醒许多,这才发现附近多了几名道士,尤其是一名戴草帽的年轻小道士,像个清冷的木头人似地站在那里,却吸引了所有目光,这让他大为不满,“这是谁?”
“左流英,听说是刚刚退出庞山的注神道士,在给辛幼陶疗伤,瞧见他腰上的小伤口没有?”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注神道士怎么会退出道统?不太可能吧。”
“嘘,慕行秋说过,谁敢打扰左流英谁就没资格听魔尊正法。”
殷不沉等三位新君一妖一句,漆胆更加不愤,大步走过去,“一点小伤,让我看看。”边说边伸手去推左流英。
第一下没推动,第二下还是没动,漆胆双手齐上,可道士就像生根了一样,任凭漆胆如何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身后突然响起放肆的嘲笑声,漆胆仔细看去。脸上不禁一红,原来他推了半天的不是人而是一棵大树,这树离左流英至少有三十步远。漆胆记得自己明明是走向道士的,不明白为何会站在树旁边,挠头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趁大家的目光都被左流英和漆胆吸引,欧阳槊凑近慕行秋,脸色红扑扑的,低声说:“我在血海阵中说过的话。请慕道士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那是我的胡说八道。我对杨道士只有感恩之情……唉,杨道士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存着那样的心思,实在是猪狗不如……”
欧阳槊越说越羞愧。慕行秋笑了,拍了拍散修的肩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被人喜欢总是一件好事,就算是道士也不会因此恼怒,我想杨清音更不会。”
欧阳槊吃了一惊,呆呆看着慕行秋,“可是……可是……你跟杨道士。”他的语速突然加快,这是他想了许久的话。“请允许我胡说几句,慕道士与杨道士是天生一对,杨道士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慕道士。我们私下里都说杨道士之所以向散修伸出援手,其实不是对我们有什么好印象,而是因为我们曾经追随慕道士一块作战,她对一切跟慕道士有关的人与物都很在意。慕道士也为杨道士做了许多事情,别的不说,光是为了她服食化妖丸这一件。别人谁也做不到,我是散修。跟妖族打过不少交道,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吃化妖丸。”
散修有些语无伦次,表达的情感却因此更加真实,慕行秋不愿谈论自己的情感,正想改变话题,不远处的四位新君突然惨叫起来。
殷不沉等三妖刚刚还在开心地嘲笑漆胆,突然间跟他一样,捂着肚子又是惨叫又是呕吐,等他们好不容易直起腰,愕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百步之外的河边,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到的全无印象。
四位新君面面相觑,又吐了一会才一块看向左流英,对他刮目相看,“注神道士还真是有一套。”殷不沉喃喃道,马上又吐了起来。
辛幼陶看向欧阳槊和申己,大声问:“你们也觉得有点恶心吗?好像是妖血……我不小心吞进去一点,也想吐。”
血海阵后期波涛汹涌,被困者多多少少都吞进去一点血水,四位新君话最多,吞进去的血水也最多,因此最先呕吐不止,欧阳槊揉了揉肚子,“是有一点……”话未说完人已消失,眨眼间出现在河边。
欧阳槊骇然,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法术,甚至没有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常,居然就被移到了百步之外,可是看了四位新君一眼和那一地狼藉,他忍不住也吐了。
申己深吸一口气,查看体内的感觉,然后自觉地走向河边,妖血有毒,先吐出来的确是治疗的优先步骤。
左流英连目光都没动一下,辛幼陶却吓了一跳,“怒海潮的水滴和带毒的妖血不会……不会发生冲突吧?”
“段采蒿的拳法颇有特点,跟你的练法不太一样。”左流英终于开口,并非说给辛幼陶听的,说的事情也跟辛幼陶没有半分关系,原来他一直在默默观察小蒿练拳。
辛幼陶张口结舌。
小蒿正在远处的一棵树下练习锻骨拳,跳蚤跟在她身后挪动四蹄,也在笨拙地模仿步法。
“啊?”慕行秋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左流英是在对自己说话,于是也望向小蒿,“是,她的拳法……她自己加入了一些改造。”
慕行秋早就注意到了,小蒿练拳从不追求形似,总是随心所欲,大致没错,细节上却颇多变化,而且每练一遍拳法,变化都不尽相同,慕行秋自己练拳的时候从来没人指点,所以只要没有大错,他也从来不纠正小蒿的练法。
辛幼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觉得体内的力气更少了,小青桃关切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焦急地对左流英说:“首座,辛幼陶的伤势加重了。”
左流英这才将目光从远处的小蒿身上移回辛幼陶,好像刚刚见面似地打量了他两眼,“伤势加重是好事,待会也去河边,把能吐的都吐出来,然后存想运功,逼出血毒就没事了。”
“血毒是小伤,还有怒海潮的水滴呢?”辛幼陶稍稍坐直一些,对左流英的轻松态度很不高兴,“那可是牙山至宝洗剑池发出的法术,肯定很厉害……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洗剑池的法术当然厉害,可是治疗方法也非常简单。”
“真的?那首座还在等什么,快给我治好吧。”辛幼陶又坐直一些。
左流英摇摇头,“进入你体内的水滴很普通,只是经过洗剑池的法术加持,具有了强大的力量,只有洗剑池能将水滴吸出来,所以方法很简单,但我没有洗剑池。”
辛幼陶一惊,觉得另半边身子也麻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小青桃心一横,大声说:“你们都不是庞山弟子了,我这就带辛幼陶去见牙山道士,求他们疗伤。”可她心里没底,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餐霞道士,还是非妖出身,牙山那边怕是不会给她情面。
“我是西介国王子,还是皇京龙宾会掌墨使者……”辛幼陶想强调一下自己的重要,马上醒悟这些头衔对道统并无意义,他重新靠在小青桃肩上,虚弱地说:“小青桃,有件事我必须要对你说,当年离开庞山的时候我没去向你告别,因为……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我哭过一场,眼睛红肿,没法见你。”
小青桃眼圈一红,忍住泪水抬头对左流英说:“首座,求您帮帮他吧,您本事那么大,起码能减轻他的痛苦,他的额头在发热、法力运转忽快忽慢、身子还在麻木……”
对这样感人的一慕,左流英没有表现出任何同情之意,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好像有一点厌恶,“他的这些症状是因为对你心生邪念,跟伤势无关,怒海潮水滴乃是慈悲之水,一旦发作就要人命,不会带来任何痛苦。”
坐在石头上的两个人全都一呆,小青桃的脸腾地红了,推开辛幼陶,走向远处的小蒿,辛幼陶的身子晃了两下,却没有摔倒,试着站起来,调运一会内息,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真的不麻木了,可我绝没有邪念,就是有点心慌意乱……首座,怒海潮水滴多久才发作?我还来得及去找牙山道士吗?”
“多久发作要看修行与心境,长的几年也有可能,你能坚持十天左右。”
“这么少?我怎么也是餐霞境界啊。”辛幼陶立刻觉得状态又不好了。
“修行是餐霞,心境却是凡人,十天已经很久了。”
“十天……我去哪找牙山道士啊,他们带着洗剑池乱走,而且——牙山会为符箓师疗伤吗?那么多协议里头应该有这一条吧。”
左流英没有回答,慕行秋走过来说:“符箓师只有在跟道统并肩作战的时候才能得到道统的救治,否则的话这属于凡人事务,道统不会干涉。”
“可我是被洗剑池击伤的啊。”辛幼陶觉得自己快要站不稳了,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很难被称为“并肩作战”,他又是慕行秋的好朋友,牙山更不会提供帮助,“十天……我还能做点什么?”
慕行秋转向左流英,“秃子吸收了一点洗剑池池水,有用吗?”
左流英想了一会,“值得一试。”
对左流英来说,这就算是极大的赞同了,辛幼陶的心大起大落,这时又被另一个问题困扰,“可秃子在哪儿?他失踪一个多月了。”
“之前进入妖族地盘的道士几乎都被发现、被俘虏,秃子跟乱荆山道士白倾在一起,不可能漏网,他们现在不是被关在百丈城就是妖山口。”慕行秋顺嘴说出“妖山口”这个称呼,没觉得拗口,老祖峰已经消失了,空留一个名字再无必要。
“咱们现在就出发,无论如何也要抢在牙山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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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小蒿的盯视
妖都外围的塔林如今成为一座萧瑟的树林,任凭外人闯入,悬挂在塔身上的妖头、妖睛等物只是发出软弱无力的抗议,像是树叶在寒风中颤抖,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显露出胆怯与无力。
为避免再落入血海阵一类的陷阱,整支队伍都在地面行走,如此一来速度自然快不得,辛幼陶心里着急,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空遁、瞬移一类的法术都是救急法术,在不洁之气当中频繁使用就太冒险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自己走得快一些,然后转身催促其他人跟上。
小蒿走在了最后面,好奇地东张西望,每见到一颗悬挂在塔上的妖头都要跑过去仔细看两眼,甚至跟它打招呼,“你好啊,你和秃子是同一族的吗?你怎么光吼叫啊,会说人类的语言吗?”
面目狰狞的头颅仍然只是发出吼声,而且数量太多了,小蒿问也问不过来,于是加快速度追上走在前面的四位新君,跟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听他们互相吹嘘自己对妖族的贡献有多大,以及他们能在塔林中自由飞行,道士们太胆小云云。
“你们刚刚从血海阵里脱身,还能随便飞吗?”小蒿插了一句。
四位新君是不会脸红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做出辩解,总之是说之前落入陷阱是场意外,他们已经掌握了妖术的分布情况,完全不用再担心。
小蒿的心思却已转到别的事情上。指着一座塔上的众多妖物,“这些东西都是从妖族身上割下来的吧?”
“当然。”殷不沉对此十分得意,“我们妖族浑身是宝。就算是翦下的指甲都不能随便扔掉,有大用处。”
“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大妖,身上的器官更加珍贵,不知有多少妖魔道修眼红呢,必须小心看护,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呀!胳膊被人切走了,眼睛也被挖了。”豪万古警惕地打量着小蒿。“一看你就是没啥本事的小道士,可别打我的主意。”
小蒿呵呵笑着说:“道统只要妖丹当作炼器的材料。对指甲、胳膊什么的可不感兴趣。你们应该防备其他妖族。”
散修欧阳槊走在前面不远,这时回过头来,“段道士,别听他们胡说。只有兽妖的器官才有用处,而且也得经过妖术强化。他们四个都是半妖,除了妖丹没别的好东西,看他们的眼睛,那就是妖丹了。”
小蒿多看了两眼,四位新君急忙捂住双眼,同声说道:“我们的水晶眼非常弱小,一点用也没有。”
小蒿追上麒麟跳蚤,轻轻抚摸它身上的鳞片。温柔地说:“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头留在身边,不。整个都留在身边。”
跳蚤听不懂她的话,友好地点点头,随后快步走在慕行秋和左流英中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显然对这两名道士比对小蒿更亲密。
小蒿失望地叹了口气。又追到小青桃身边,并肩走了一会。用目光示意最前面的辛幼陶,“你要跟他结凡缘吗?”
小青桃既惊讶又害羞,扑哧一声笑了,“你也知道什么是凡缘?”
“我十四岁就知道了,当时她们都在谈论凡缘、道缘,却又说不清楚,于是我去问都教。都教很不高兴,数落我一顿,可还是告诉我了。”
小青桃能想象得到小蒿无辜而又好奇的样子,心想这个小姑娘或许真如左流英和慕行秋所说,是个特别的道士,于是正色道:“不,我不会和他结凡缘,起码现在不会,我是道士,要等到情劫非常明显的时候才结缘。可他已经退出道统当符箓师,修行止步不前,无需度情劫,所以——”
小青桃正在斟酌用词,小蒿替她说下去,“所以等你想度劫的时候他未必还在等你,而且度劫就要斩缘,他也未必愿意。”
“你懂得真多。”小青桃笑着说。
小蒿抿抿嘴,“反正当初都教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还说结凡缘时要么找一无所知的凡人,用法术将他彻底骗过,要么找互相理解的道士,双方心甘情愿互相欺骗,千万不要跟一知半解又不能一块度劫的人结缘,你和辛幼陶就属于这种状况吧?”
小青桃一呆,虽然这些事情她都想过,却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点明,她望了一眼前边的辛幼陶,猛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小蒿左瞧右看,突兀地说:“你应该跟慕行秋结凡缘,他的情劫已经很明显了,你可以先预约,然后想办法追赶上来。”
小蒿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压低,慕行秋听得清清楚楚,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小青桃吓了一跳,随后笑道:“你这个小姑娘,说话从来不想想吗?”
“想啊,想完就说出来,要不然干嘛想它呢?”小蒿疑惑不解,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我已经决定了,如果我必须结凡缘度情劫的话,我选左流英。我听说他从来没结过缘,但是法力高强,度劫肯定非常利索。”
小青桃已经无言以对了,强忍住笑意,看着左流英的背影,猜不出这位注神道士此刻在想什么。
小蒿可不是开玩笑,提高声音叫道:“左流英,我想跟你提前预约一下凡缘,可以吗?”
左流英止步,转身瞧着比自己年轻几百岁的少女,如果只看相貌,他们两个倒是没有多少岁月的差距,“好。”说罢继续前进,再没有转过身。
“瞧,就这么简单。”小蒿轻松地说,“我想二百年之内我需要度一次情劫,既然预约了凡缘。在这之前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道士的理念与凡人大为不同,行为方式多少也都有些与众不同,可小蒿的做法即使在道士看来也太古怪了些。小青桃先是觉得惊讶而可笑,慢慢却变成了敬佩,与这名十几岁的少女道士相比,餐霞境界的她在处理结缘问题时却犹豫不决,这种犹豫不决反过来又影响了她的修行。
“我已经有许多烦心事了。”小青桃自语道,随后扭头对小蒿说:“我也决定了,不是辛幼陶。也不是慕行秋,小秋哥……他的情劫太复杂。别人碰不得。谢谢你,小蒿,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小蒿开心地笑了,“其实就是随便聊聊。这种忙你想要多少我都能帮。”
小蒿加快步伐,追上慕行秋,刚要开口,慕行秋提前说:“我不需要帮忙。”
“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跟锻骨拳有关?”
“嗯……有关,我这些天一直在练你教给我的九种呼吸法门,勉强能同时运用七种,还差两种怎么也用不上,你能帮帮我吗?我记得这套拳法是可以几个人一块施展的,我想看看效果。”
“你已经能同时运用七种法门?”慕行秋不能不吃惊。他传授拳法才几个月而已,小蒿练拳的速度比他当年可快多了。
“是啊,我不是刚刚说过吗?”
“哪七种?”
“九种法门当中的任意七种。就是没办法再加入两种。”
“好,等到了百丈城,咱们找机会一块施展九种法门的锻骨拳。”
“哈哈,真想知道多出几条手臂是什么感觉,挠痒痒也比从前更方便吧。”小蒿沉浸在个人的幻想中,走几步路就会笑一声。又一次极为突兀地开口:“小青桃说你的情劫很复杂,复杂在哪?”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慕行秋不愿多谈。
“对啊。这要不是你的事情我干嘛要问你呢?”小蒿完全没注意到慕行秋的推辞之意,“我只是好奇而已,道士不是该将所有心事都说出来吗?这也是一种修行手段,都教是这么告诉我的。”
道士之心如同湖面,想要映照万物,自己必须清澈透底,隐藏的心事越少越好,这的确是道士的修行方法之一,慕行秋一时竟然无法反驳,走出一段路之后才对一直盯着自己的小蒿说:“你知道自然之火与五行之火的区别吧?”
“当然,自然之火是凡火,不可控制,能取热煮饭,也能烧毁一切,五行之火是法术,受道士控制,该强则强,该弱则弱,指哪打哪。”
“我的情劫更像自然之火。”
小蒿皱起眉头,“你是在让我猜谜吗?我最不擅长这种事了。嗯,你是说……你的情劫不受控制,为什么呢?控制情劫很难吗?左流英,你觉得难吗?”
“一点也不难,所谓情劫复杂,只是道心不稳的掩饰。”左流英的声音从跳蚤另一边响起。
“瞧,我帮了你一个忙,还你刚才帮我的忙。”
小蒿觉得问题已经解决,再次加快脚步,又追上了申己,一边走路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听说过申家的事情,你害怕自己也会入魔吗?”
申己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双唇闭得更紧,拒绝回答,也不看她,小蒿却有足够的耐心等他开口。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遥遥领先的辛幼陶还不知道自己与小青桃的关系已经发生变化,转身大声说:“快过来,这边的塔里有人……有妖!”
申己加速,虽是奔跑却快似飞行,总算摆脱了小蒿的盯视。
慕行秋跳上麒麟,跟申己同时赶到辛幼陶身边。
前方数十步耸立着一座很普通的妖塔,只是最高层塔窗后面露出几对兽角和眼睛。
辛幼陶是符箓师装扮,慕行秋戴着草帽,申己却是标准的庞山道士模样,塔内的妖族开口了,“你是牙山道士吗?”
牙山与庞山的簪子稍有不同,妖魔是分不清的,申己回避了这个问题,“站出来说话。”
只有一只妖族站起身,从窗口露出上半身,那是一只戴着双角头盔的半妖,配饰繁多,像是一名头目,“我们知道那个叫慕松玄的头颅在哪,但是牙山得保证我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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