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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八十六章 逃难者的哀求

    大火正在吞噬家园,幸存的居民们松散地站在附近,静静地看着自家的财物和亲人化为灰烬,脸上无悲无喜,而是一种茫然不解的神情,有些人手里明明拎着水桶也不上前救火,更多的人两手空空,好像这场火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小镇的人口本来就不多,这时只剩下三四百人,像是孤岛上从来没见过猛兽的小动物,呆呆地看着它耍威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大难已经临头。

    人类与妖族正在远方准备进行决战,镇里的官差一如既往地欺压百姓,可这都不是致命的问题,决战肯定会胜利,只是谁能有幸活着回来的问题,官差也好打理,该付出多少代价大家心里都有数。

    灾祸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降临呢?百里之外的皇京和道统塔呢?道士们不是正在保护所有人类吗?近一年来,从那里传来的法术令凡人心旷神怡,更令他们相信所有的难题终将得到解决,结果突然蹦出来的却是灭亡。

    道统塔的法术昨天夜里已经消失,修行者感受清晰,凡人却一无所觉。

    火势渐弱,夜色重新露出冷冷的面容,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人类的无知。众人这才发现,灾难从发生到结束,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守大人呢?那些公差呢?他们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都死了,我亲眼看见衙署接连被两团火球击中,里面的人一个也没逃出来。”

    “家里就我一个跑出镇子,当家的回来,我可怎么交待啊,呜呜……”

    “罗老头儿。这不是你儿子吗?他不是……他不是几个月前已经死了吗?”

    “一把火又给烧活了,瞧,不只我儿子一个活了。”

    虽然没得到任何解释。幸存者们却终于摆脱茫然,显露出七情六欲。有人跺脚骂街,有人放声痛器,有人深感庆幸,有人冲进镇里的废墟,想找点可用的财物。人群中有几余名年青人特别引人注意,他们本应参军的,却都先后得病亡故,或者因为种种原因下落不明。如今却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官府的人都烧死了,百姓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远处飞来三道身影,一人落地,另外两人守在半空中。

    “是符箓师!”人群呼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落地的符箓师四十岁左右,头戴七重冠,在龙宾会里应该是一名重要人物,举起双手,威严地说:“听着,方圆五百里之内都受到了攻击。五百里以外的情况还不清楚,但是皇京还在,大家都去那里避难。”

    众人的问题更多了。“这些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妖族攻来了吗?”“慈皇、熏后知道这些事吗?”“道士们怎么不救火?”

    七重冠符箓师一挥手,略带怒意地说:“我没工夫跟你们解释这些,还想活命的就往东边去。龙宾会征召劳力,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下的人都站出来,不分男女。”

    “什么?连女人也要当劳力?十五岁还是孩子啊。”

    七重冠勃然大怒,往地上扔下一张纸符,一股浓烟冲起十余丈高,百姓们全都闭嘴了,他们早已习惯服从官府的命令。若是有漏洞可钻,自然不会放过。但是当着官差的面,谁也不敢反抗。

    符箓师不是官差。他们比官差的地位更高。

    几名躲过征兵的青年人最先走到符箓师指定的地方,脸色苍白地频频回望父母,接着是二十余名青年女子。人群中还有一些少男少女,尽量曲膝显得矮些,却都被七重冠指出来。

    “他才十四岁,符箓师大人,才十四岁,他有一个哥哥已经被圣符军征走,我家男人刚被烧死。”一名老妇哀求道。

    “个子够高就行。”七重冠推开纠缠不休的老妇,祭符变出三根长长的圆木,命令被选中的劳力都坐上去,“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敌人来自四面八方,谁都躲不过,人人都要参加,今天是他们,明天就是你们。”

    空中、地上的三名符箓师同时祭符,带着将近五十名青年男女升入空中,向西南方飞去,圆木上的凡人大都是平生第一次上天,吓得一动不敢动,甚至没法回头望一眼亲人。

    这次征召为时甚至短,跟火焰攻击一样突然,而且不合规范,连人名都没记录,直到符箓师消失,百姓们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追问了。

    再度失去亲人的家庭放声痛哭。

    “别哭了,去皇京吧,没准在那里能见到他们。”

    “可是符箓师带着他们往西南飞,皇京不是在东南边吗?”

    “大概是去别的村镇继续召人吧。”

    剩下的人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带上仅剩的不多财物,稀稀拉拉地走上前往皇京的官道,一会伤心地痛哭,一会惶惑地唉声叹气,若不是前方还有地方可去,他们真的要崩溃了。

    天亮的时候,一小队骑士从皇京的方向疾驰而来,百姓们让在路边,心中生出一股希望。

    一共十名骑士,九名黄符军士兵和一名身穿铁甲的五重冠符箓师。

    “尔等百姓,欲往何处?”五重冠符箓师文绉绉地问,他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生着一张贵族的精致面容。

    “去皇京避难。”有人怯怯地回答,虽然龙宾会地位更高,百姓还是比较惧怕穿盔甲的士兵,如果有配刀的公差,他们就更怕了。

    五重冠眉头微皱,等百姓聚过来一些才大声道:“昨夜道统塔倾覆,皇京已毁于天火,我符氏皇族幸免于难,已在此地三十里外建立营地,尔等可去投奔。”

    这个消息一下子让人群炸开了,将十名骑士团团围住。后面的百姓也都匆匆赶上来。

    “你们不是说皇京没事吗?”“征走的人呢?”“还我儿子!”“还我女儿!”

    五重冠没经历过这种事,脸色发红,说出的话根本没人听。最后是九名士兵拔出符箓长剑,百姓们才停止围攻。还是有不少人在哭。

    五重冠稍稍松了口气,“尔等休要惊慌,且听我一言。皇京罹灾,生灵涂炭,符氏皇族力挽狂澜,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唯龙宾会数十宵小,趁此国难欲自立门户。我乃皇族符临,奉命追捕逆贼。”

    众百姓呆呆地看着年轻骑士,一句话也没听懂。

    五重冠不得不改换说话方式,“龙宾会数十名高等符箓师背叛圣符皇朝,他们带走你们的亲人,绝无好意。”

    人群安静了一会,忽然间哭声震天,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五重冠不停地摆手,示意百姓止住哭声,“符箓师逆贼逃往何方?待我率兵前去捉拿。”

    大家听懂了这句话。纷纷指向西南方,有一名百姓不那么轻信,壮起胆子大声说:“那三个符箓师会飞。你们不会——打得过吗?”

    “逆贼心虚,怎敢抗拒圣符军?”

    百姓们沉默了,他们不懂法术,分不太清谁强谁弱,可是从这位皇族符临的话里,他们听不出胜利的可能。

    符临察觉到百姓的不信任,心中微恼,挥下手,身后的九名士兵冲上来。驱散人群,符临策马前走。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背叛者一举拿下。

    逃难的百姓不是老人就是小孩。符临看到两个例外,一个衣裳破烂、相貌丑陋的中年男子和一名年轻貌美却穿着火焰道袍的女子,女子躲在男子身后,不像夫妻,也不像主仆,倒像是拐带人口。

    若在平时,符临一定要管这件闲事,今天却有要务在身,心中稍做犹豫,还是加速离开了,对那名女子的遭遇深感同情。

    逃难的百姓陷入慌乱,一些人继续前行,希望皇族营地真的存在,另一些人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罗氏老两口没动,老太婆哭哭啼啼,老头子焦躁不安,好不容易留下儿子在家,没想到竟然被龙宾会的符箓师骗走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当兵,起码能逃过这一劫。

    危急时刻,有些人的脑筋转得更快,罗老汉也看见了站在路边的一男一女,他们在难民当中显得太年轻,而且脸生,没人记得他们是怎么混进队伍的。

    罗老汉记得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他推开老太婆的手掌,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大步走向那两人,眼睛一眨不眨,生怕转眼间他们就会消失。

    老太婆停止哭泣,惊讶地看着丈夫的身影,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我认得你,你是……你是慕行秋?”罗老汉相信方圆几十里之内再找不出这么破烂的衣裳。

    慕行秋嗯了一声,左流英让他另起一个新名字,可是对方记得他,自然没必要瞎编。

    “你变得不一样了。”

    “嗯。”

    “杀死女妖了吗?”

    慕行秋指了指身后的守缺。

    罗老汉大吃一惊,他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是白衣女妖,只是年轻得多,而且神情胆怯,没有那股疯劲儿了。

    罗老汉扑通跪下了,“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慕行秋摇摇头,他没赶上三名符箓师征召劳力,即使赶上也未必会干涉,他走在人群中,只想感受他们的情绪,而不是帮忙。

    “灾难尚未结束,你们终归一死,救来何用?”慕行秋说这句话时一点也不觉得内疚。

    罗老汉却只是磕头,一些百姓看见了,不明所以,也过来磕头,守缺大气不敢喘,慕行秋仍不为所动,百姓磕头,他就摇头,“我没有理由做这件事,这毫无意义,天地间还有法力蓄势待发,你们还是关心自己的生死吧。”

    慕行秋不怎么会施法,感觉却极为敏锐,发现昨晚的天火只是开始,不知什么时候还会有下一拨灾难降临,凡人无处可逃,大部分符箓师也难以幸存。

    罗老汉抬起头,终于明白哀求是没用的,半是绝望半是愤懑,他大声说:“你吃过我家的一碗粥。”

    “我吃过。”慕行秋还记得那碗粥的味道,对于饥饿者来说,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味。

    “我要求回报。”罗老汉更大声地说,跟他一块下跪的百姓惊讶极了,一碗粥就想让对方冒险,即使是在最讲义气的时代,好像也不能成立。

    慕行秋却没有马上拒绝,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情绪在心底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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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七章 飞行之术

    慕行秋和守缺顺着官道原路往回走,不紧不慢,像是在视察自家的产业,一群百姓愁苦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的希望迅速破灭,罗家老太婆突然号啕大哭,抬手捶打自家的老头子,“一碗粥!一碗粥!”

    老头子躲不开,只好硬挨了几下打,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拿施舍的一碗粥要求回报,人家倒是答应了,可是说得敷衍,走得更敷衍,显然没拿这个承诺当回事。

    “够了!”老太婆打个没完没了,罗老汉怒声呵斥,“他说了,不定什么时候还有灾祸降临,等我死了,看你还能打谁?”

    老太婆哭得更凄惨,却也别有别的办法,只得跟着老头子继续往皇京的方向走去,前方数十里起码还有一座营地可以落脚。

    整个队伍哭声不绝,远远就能听到。

    慕行秋无动于衷,守缺离人群越远越自在,路边的灌木被烧得七零八落,她摘下一片幸存的绿叶送到嘴里,咀嚼几下立刻吐了出来,“呸呸,真难吃。”

    她仍然不敢与慕行秋并肩行走,只是跟得稍近一些,低声问:“粥比树叶要好吃吗?”

    “你不吃食物?”

    “吃,但不是这种。”守缺借机追上来,“其实我喜欢吃魂魄,活人的魂魄最好,刚死不久的也可以,再过几天味道就会变差,但也还能吃。”

    慕行秋止步向烧毁的集镇望去。

    守缺双手乱摆,“可我现在不吃了,我已经知道魂魄受损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我再也不吃了,饿就饿着吧,反正饿不死。”

    慕行秋嗯了一声。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件事,他在想怎么找到那三名符箓师,皇族子弟符临带领九名士兵已经跑得远了。正从集镇拐进西南方的道路,以他们的速度大概永远也追不上早已飞远的符箓师。依靠两条腿的慕行秋更无可能。

    “可是忍着不吃也挺痛苦的,那些人一靠近,我就忍不住想吞掉他们的魂魄,饥饿的滋味真难受啊。”守缺看着慕行秋,眼神迷离,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唇。

    “你可以试试。”慕行秋说,他虽然还不能随意施法,但是在遭到进攻时会自动做出反抗。因此不怕守缺吞魂。

    守缺连连摇头,“我没想吃你的魂魄,真的,一点也没想……呃,想了一点,但是我能忍住,吃魂虽然能去除饥饿,可是……”守缺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起自己的残魂被击毁时的感觉。

    慕行秋走进荒野,追踪那一小队圣符军。符箓师飞得快,但是不会一直留在天上,总得落地。

    荒野中的植物被烧掉大半。不是太难以行走。

    逃难百姓的哭声隐隐传来,守缺突然跑到前面,张嘴要说什么,胆气却弱了下去,低头让到一边,如是反复三次,慕行秋全当她不存在,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前方的一道山坡挡住了圣符军的身影。他也不着急。

    “一碗粥。”守缺改了主意,跟在慕行秋身后自言自语。“一碗粥很好吃吗?值得为它做出承诺?还能得到更多的粥吗?我没吃过粥,不对。好像吃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如果有人给我一只魂魄,我会帮他做事吗?当然,我不会再吃魂魄,我是说如果粥和魂魄一样好吃的话……”

    慕行秋止住脚步,转身面朝守缺,冷冷地盯着她,守缺步步后退,道袍上的火焰簌簌发抖,真的像是在燃烧。

    “你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左流英说……”

    “昨天之前你并不认识左流英,他杀死了你的一部分残魂,也没有给你明确的承诺,为什么要听他的安排?”

    守缺呆呆地想了一会,“我需要……别人给我做出安排,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慕行秋指着远去的逃难者,“去跟他们在一起吧,他们跟你一样,需要别人的安排,这样你就有事可做了。”

    守缺又想了一会,露出单纯的微笑,“不行,必须是左流英这样的人才能对我做出安排,我打不过他,而且……而且他就像那种最擅长做安排的人,对不对?”

    守缺眼睛发亮,对左流英显然十分崇拜,就像刚入道门的小弟子谈起传说中的高等道士。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这些人?”慕行秋改换话题。

    守缺认真地点点头,她陷在这个问题里想了很久也没得出合理的答案。

    “跟一碗粥既有关也无关,没吃过老汉的那碗粥,我绝不会插手此事,可一碗粥的确不值得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只是想知道遵守承诺是怎样一种感觉。”

    “我也是。”守缺欣喜地说,虽然她没向左流英当面说过什么,心里却将保护慕行秋当成一种承诺。

    慕行秋摇摇头,表示他们两个的承诺不是一回事,“遵守承诺让我的心境产生一些波动,找回情感或许有助于我找回记忆,‘我想起了火’,没准是怒火,但我现在不会发怒。”

    他至多能产生一些厌恶之情,厌恶公差的强横,厌恶左流英的指手划脚,厌恶守缺的撵不走,但是到此为止,厌恶之情不会变得更强烈。

    在向罗老汉做出承诺时,慕行秋感受到某种情绪在心内滋生,似乎能比厌恶生长得更壮大一些。

    “你从前一定是个有诺必践的人。”守缺长出一口气,能明白一件事,让她很高兴。

    “你从前一定是……”慕行秋打量守缺。

    “我是什么?”守缺期待地等着慕行秋给自己下个结论。

    “很听话的弟子。”

    这个结论太普通了,守缺却很高兴,慕行秋想找回记忆,由残魂组成的她想找的却是性格,“我很听话,所以左流英让我保护你。我就一定要保护你。”

    慕行秋心中一动,守缺的性格尚未定型,可塑造的余地非常大。可以将她变成忠诚的奴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小会,慕行秋很快就觉得无聊。他不想要奴仆,反倒是他对罗老汉做出的承诺仍然横亘在心里,驱之不去。

    他必须做点什么。

    “既然你很听话,那就教我怎么飞行吧,走路太慢了。”慕行秋继续向山坡上走去,体力充足,一点也不累,就是速度过于缓慢。再过一会,恐怕连圣符军骑兵都追不上了。

    “好啊,飞行之术有很多种,物飞、霞飞、云飞、风飞、气飞、瞬飞等等,你想学哪种?”

    “哪种最快?”

    “当然是瞬飞,如果中间没有法术干扰的话,瞬移千里,最为快捷。”守缺演示了一下,没有移到千里以外,而是瞬间到了山坡上。又瞬间回到原处,脸色有些苍白,“瞬飞耗费法力比较多。移动一里和移动千里是一样的。”

    “我要学这个。”慕行秋相信自己的法力够用。

    守缺想了一会,“但是你得先学会气飞,所谓瞬飞,就是同时施展十六种气飞之术,一种也不能少,次序也不能差。”

    “气飞有十六种?”

    “其实是二十七种,不过瞬飞只用到其中十六种,瞬飞也有不同技巧,我知道的有五类。使用到的气飞之术都不相同。”

    “那我先学气飞吧,一种就够。”

    守缺又想了一会。扳手指计算,慕行秋猜到结果了。“气飞要用到风飞,风飞又要用到云飞,再往前是霞飞、物飞,总之得从最基础的物飞开始学习,对不对?”

    “你真聪明,我还没算完呢。”守缺真诚地说,继续扳完手指,以保证计算无误,“我对自己的记忆忘得差不多了,法术倒是还都留着,不太完整,但是够用了。嗯,没错,你得先从物飞学起,你有主法器吗?”

    慕行秋身上只有三只小皮袋,他还不会直接召取物品,于是停下脚步,解下一只小皮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倒,妖物、法器倒是不少,很快就在脚边聚起一小堆。

    “哇,你可真富有。”守缺艳羡无比,她只有一具法身,别无它物,“剑就是主法器。”

    慕行秋拿起剑,将其它东西一件件往袋里送,它们都会自动缩小。

    “你连召物、送物都不会?其实非常简单,向皮袋里注入一点法力,不要太多,泥丸宫存思你要做什么,越细致越好,速度要快,然后将这个念头送到绛宫,初学者这一步比较难……”

    嗖的一声,地上的物品同时飞进小皮袋,袋子瞬间膨胀了一下,旋即恢复原状。

    “看来你不是初学者。”守缺看了看慕行秋手中的法剑,“物飞,顾名思议,就是要倚物而飞,法器、符箓、妖物之类都可以,剑内有幻身,可以召唤出来。”

    守缺详细解释御剑飞行的方法,越说越兴奋,好像回到了初入道门的时代,一切都很美好。

    不等她说完,慕行秋已经御剑飞起,兜了一圈回来,“我已经会了,但是不够快。”

    “当然,这是基础飞行之术,更快一点的是霞飞,你可以把法剑收起来,只留幻身,幻身如霞光,踩在脚下,就是霞飞了。”

    飞行之术道理相通,只是技巧越来越复杂,需要的法力也越来越多,慕行秋之前都学过,一点就透,没过多久,他已经学会一种气飞之术,再学十五种就可以瞬飞了。

    慕行秋觉得这样够了,十名圣符军的身影已经消失,他得尽快追上去,于是对守缺说:“你再演示一次瞬飞给我看看,这回飞远一点。”

    “瞬飞也叫瞬移之术,消耗的法力真不是一般多,每次之后都要休息一会,可我是个‘听话的人’。”守缺施展瞬移之术,身影消失,片刻之后出现在东边十余里之外的荒野中,“这里有法术干扰,我不该飞这么远……”

    慕行秋纵身升空,以气飞之术向西南方追去。

    守缺望着迅速远去的身影,这才明白自己被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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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八章 木生土

    ();    符临在一片混乱之中获得将军的称号,为时尚不满一天,在此之前,他是一名醉心于符箓与兵法的好学青年,除了几项继承的爵位与闲职,从没真正带过兵。

    九名黄符军士兵就是这位新将军的全部兵力。

    他们的马都有符箓加持,跑得很快,傍晚时分已经向西南方追出一百多里,路过数座被烧毁的村镇,遇见一些惊慌失措的难民,全是老弱病残,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的年青人都被符箓师给带走了。

    符临还想快马加鞭,士兵们却不想再往前赶了。

    符临调转马头,惊讶看着落在身后数十步、勒马不行的九名部下,将军冲锋在前,而士兵拒绝跟随,这可不在他学过的任何兵法之内。

    “尔等……”符临及时闭嘴,带军的第一天,他学到重要的一课:并非所有战士都骁勇善战、渴望鲜血。

    符临拍马回到士兵面前,尽量改掉文绉绉的习惯,说:“诸位为何止步不前?可是发现意外?”

    一名士兵摘下头盔,露出带伤的沧桑面容,先向将军点头致意,然后说:“请问临将军,您奉命带我们出来是要干嘛的?”

    这样的质问很不礼貌,符临的脸稍有点红,学到了重要第二课: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以命令解决的。

    “我奉命循附西南两方,征召劳力、收集散兵,前方十多里就是古军堡,那里有数千驻军归我指挥,再往前五十余里就是江岸重镇卓州城,还有上万兵力待我接收……”

    老兵摇摇头,表示不相信,“实话实说吧,临将军,若是在平时,随便你折腾,可现在形势不同了。皇京又被烧毁,道统塔也倒了,慈皇远在群妖之地,龙宾会背叛……”

    “龙宾会没有背叛。背叛的是少数符箓师,我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现在形势一团糟,比舍身国攻陷皇京那一次还糟。咱们一路赶来,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劳力是征不到了,那些符箓师连年轻点的女人都没留下,至于古军堡和卓州城,你真相信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军队吗?”

    “数不足万,七千总是有的,我查过兵部记录……”

    “兵部都没了,哪来的记录?”另一个士兵忍不住了,也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青的脸孔,与符临年纪相仿。容貌却粗糙得多,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的人,“就算真有七千人,符箓师带走了村镇的青年,难道不会接管这些士兵?”

    符临尽量保持将军的威严,“我乃朝廷任命的将军,那些符箓师全靠妖言惑众,手中没有凭证,只要我拿出将印和公文,古军堡、卓州城自会明白真相。”

    九名士兵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年青的将军。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有跟着糊涂的首领直奔深渊。

    “临将军,难道你没看到吗?到处都是火烧过的痕迹,昨晚的天火攻击的不只是皇京。而是所有地方,可能是整个天下,古军堡、卓州城不可能例外,那里就算还有军队,也剩不下多少,几名符箓师就能将他们牢牢控制住。他们抢先一步。咱们没有机会,除非你的将印是慈皇亲手给的。”

    皇京被毁,人员伤亡惨重,整个朝廷只剩下百余人,身份与威望都不足以服众,出身皇族支系的符临才会被任命为将军,可这个将军不够正式,连分配给他的九名士兵都不当回事,更不用说从来没见过他的地方驻军了。

    符临马上就学到了重要的第三课:达到目的的方法有许多种,实话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晃晃右手,“三枚铜制圆满符,一针见血、横扫千军、铜墙铁壁,足够对付几十名符箓师吗?”

    九名士兵互相看了一眼,还是老兵开口,“皇京符箓塔里的东西没有全烧掉?”

    “烧掉了,一件不剩,可是龙宾会吸取了上一次毁城的教训,没有将圆满符全存放在符箓塔里。”符临顿了顿,给士兵们一点思考的时间,“将印、公文和三枚铜制圆满符,以及诸位的支持,你们觉得我还需要什么?”

    “对不起,临将军,我们只是不想冒无谓的风险。”老兵第一个道歉,其他人也陆续开口,谁也没想过要看一眼所谓的圆满符,这样的要求太无礼,而且他们也认不出符箓的品质。

    十名骑士继续上路,天色渐暗,符临加快了速度,他很清楚,耽搁得越久,从符箓师手里夺回军队的可能性越低。

    古军堡建在一座小山上,俯视官道,堡内拥有大量符箓器物,甚至能自动攻击未经允许的飞行者。但是现在,它只是一处无用的废墟,唯一的把守者是一名符箓师。

    头戴七重冠的符箓师坐在废墟最高处的一块石头上,身边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那灯很怪,光芒暗淡,照射的范围却极广,达到五六里以外,足在笼罩堡外的官道。

    “阁下可是龙宾会洗墨使者佟为宾?”符临止马,仰首大声道,九名士兵在他身后散开,手掌握住了剑柄。

    “嘿,我还以为朝廷会派来哪个大人物,原来是你,符临,你来投奔龙宾会的吗?我们不收七重冠以下的符箓师。”

    “佟使者说笑了,我乃符皇后裔,龙宾会好好地留在皇京,何来投奔一说?”

    “废话少说!”佟为宾站起身,收起脸上的假笑,“皇京已经完蛋了,这回是彻底完蛋,狗屁符皇后裔,跟芸芸众生有什么区别?道统要灭绝天下,给你们留下一条活路了吗?”

    “皇族与万民同甘共苦,而且想要灭绝天下的也不是道统。”符临平淡地说。

    佟为宾大笑,“哈哈,你是真蠢还是假装?昨晚的法术是道统发出来的,早就设好的埋伏,那些道统法术,人人都喜欢,其实就是天火的来源。嘿,只有辛大符箓师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早就带领一批人逃走了。慈皇是个蠢蛋。被道统玩弄于股掌之间,率军去与妖族决战,无非就是送死。而你,不过侥幸未死而已。还以为这是你飞黄腾达的机会吗?”

    符临这一天已经遭受好几次羞辱,这对他有点好处,起码在面对佟为宾的嘲笑时不会脸红了,“苍生遭逢大难,正是你我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之时。只有责任,没有飞黄腾达。听说佟使者征召不少百姓,想必是大有所图,说我前来投奔也无不可,只要你不嫌弃我带来的人少。”

    符临越谦逊,佟为宾越张狂,但是心中的警惕的确减去不少,带着身边的小油灯,缓缓落到官道上,浮在空中。比马背上的符临要高出一头,冷笑一声,“你醒悟了?”

    “只要于万民有利……”

    “少来这套,哪来的‘万民’?道统这回是动真格的,非将所有人类都杀死不可,也不知道咱们怎么得罪他们了。想活下去就只有一个办法——躲、逃、避、藏,反正离道统越远越好。”

    “道统塔也毁了。”符临提醒道。

    “嘿,那是做戏给天下人看。”

    “道统想要灭绝天下人,又何必做戏?”

    佟为宾愣了一下,有些恼怒地说:“因为道士虚伪。你真想投奔我们?”

    符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士兵。示意他们放松,然后说:“这要看你们这边的实力怎么样。”

    “终于肯说实话了,先说你带来了什么,九名士兵可不算。他们现在一点用没有。”

    “九枚圆满符,三铜三玉三金。”符临随口就将数量涨了三倍。

    “你有圆满符?”佟为宾不太相信。

    “皇室收藏了一些圆满符,我受封为将军,分得九枚。”

    “恭喜啊,将军大人,把你的圆满符拿出来让我瞧瞧。”

    符临摇摇头。“我得知道值不值得拿出来。”

    佟为宾哼了一声,转身指着远处,“卓州城里此刻聚集了三十九名符箓师,你那边没有这么多吧?还有四百三十多位劳力,包括黄符军和普通百姓,男女都有。”

    “这么少。”符临很是失望。

    “人多有什么用?这不是打战,是逃亡。”

    “逃亡要那些青年男女做什么?”

    “这个……你现在还没资格知道全部计划,一般来说,我们不收七重冠以下的符箓师,但你若是真有圆满符,倒是可以商量。”

    符临想了一会,稍稍转身,在甲衣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片,双手捧着,小心地说:“先给你看一枚。”

    佟为宾本来不太相信符临,看到木片,神情为之一变,他认得上面的图案,木片其实有两块,中间夹着真正的符箓,通常是圆满符。

    他不由得信了几分,又了解符临是个无用的皇族子弟,因此心中不惧,伸手招来木夹,轻轻打开,一下子愣住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符临就在这时出手,他是将军,也是符箓师,身上没有圆满符,普通符箓却不少。

    这是一次彻底的偷袭,再往前一天,符临也绝不会自降身份做这种事,可是一路驰来,他已经明白,如今世上已经没有规则可言。

    没有规则,就只剩实力,可他的实力仍然稍逊一筹。

    佟为宾身边的油灯光芒骤盛,稍稍挡住迎面飞来的十几柄飞刀,他本人则立刻上升十几丈,身上挨了一刀,却不致命,心中大怒,扬起手中纸符,要将敌人全都消灭掉。

    符临暗叫一声可惜,正要展开防御,只见古军堡废墟中突然飞起大量石块,如暴雨一般砸向地面,速度快得惊人,顷刻间就将佟为宾吞没,七重冠符箓师连声哀叫都没发出来,就已粉身碎骨。

    地面上的十人无处可逃,符临发出几道符箓,结果毫无用处,根本挡不住乱石。

    一道身影就在这时飞来,在十人头顶拳打脚踢,竟然将石块都给击飞了。

    石头上都附有强大的法力,此人竟然丝毫不受影响,符临惊愕万分,很快认出救命者就是他在路边见过的那名丑陋中年人。

    “木生土,第二轮天灾天始了。”慕行秋无需太多记忆,就能猜出接下来的攻击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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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九章 学习符箓

    ();    地面像海浪一样翻涌,层层推进,从里面喷出大量石块,四处乱蹿,最高的能飞到数百丈的空中。

    符临的小诡计只能用来对付七重冠符箓师,面对这山崩地裂的伟力,他也跟身后的九名士兵一样,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甚至没有祭符抵抗,因为那根本就没用。

    慕行秋击飞了空中的石头,却没办法阻止地面的波动,于是降低高度,伸出双臂,对吓呆的十人说:“抓住。”

    符临连想都没想,立刻抓住救命者的手臂,九名士兵也急忙拍马跑来,或拽胳膊或抱大腿,晚一步的就死死搂住同伴的躯体。

    慕行秋带着十个人向高空飞去,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符临心慌意乱,低头看去,只见十匹战马已被翻涌的地浪吞没,眨眼间消失无踪,抬头再看救命恩人,面无表情,专心飞行,输出的法力令其他人也觉得身轻如燕。

    符临见识过更强大的飞行术,许多道士和修士无需身体接触就能带着大批附庸者上天,可是没有一次能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因为这一次被救的是他,而且脚下就是地动石飞的毁灭景象。

    “恩公!”符临由衷地大声叫道,“请问您的尊姓大名,我一定要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慕行秋停在高空中,他们脚下的这一块地方正趋于平静,地浪分成数股向东边前进,绕过一些地方,在某些地方又会变得特别激烈,没有半点规律可言。

    “你现在就报答我吧。”慕行秋说。

    “什么?好啊,我现在就报答……可是,可是我该怎么报答?”符临紧紧抓住一条胳膊,两条腿上还各挂着一名士兵,除了动动嘴,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更不敢乱动。

    慕行秋观察了一会。空气中还有微弱的法术迹象,但是已经平静下来,起码这个晚上不会再爆发了。

    “把你的符箓都给我。”

    “符箓?好,恩公要多少?不不。都给你,可是……”符临不敢撒手取东西。

    慕行秋降落,将十人放在遭到彻底破坏的路面上。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脚踏实地是如此危险,以至于好一会舍不得松开救命者,像一群受到惊吓的小兽靠在母亲身边。

    慕行秋只好将他们推开。伸出手,“符箓。”

    符临二话不说,将随手携带的上百张纸符全交出来,真的一张没留。

    慕行秋简单地看了一遍,“你说过的那些圆满符呢?它们不应该是铜或玉制的吗?这些都是纸符。”

    经过一天的奔波与历练,符临已经比从前成熟多了,这时还是有点脸红,“恩公听到了?”

    “嗯,我从你们头顶飞过的时候听到的。”

    “这个……”符临扭头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士兵,“兵不厌诈。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说有未必是有,说没有……”

    “我明白了。”慕行秋没有强求,“告诉我怎么使用这些符箓。”

    “祭符吗?”

    “对。”

    符临糊涂了,这位恩公明明法力极强,飞得不够优雅,但是速度够快,怎么连最简单的祭符都不会?他不敢多问,想了一会说:“恩公有祭火神印吗?”

    “那是什么东西?”

    “刻在身上的一种符箓。对祭符大有帮助,通常在后背,一般只有王族、皇族和八、九重冠的符箓师才有祭火神印。”

    慕行秋神游全身,没发现特别的印记。觉得自己不可能是符临所说的那几种人之一,“我没有。”

    “那不要紧,没有祭火神印也可以祭符,只是效果稍差一些,恩公法力高强,自然没有问题。祭符的完整流程是这样。头思、心传、手动,头不思则符箓不明,心不传则符箓不发,手不动则符箓不准,符箓里蕴含着一点法力,能与祭符者心意相通。手法并不难,难的是……”

    慕行秋甩出一张纸符,砰的一声,纸符燃烧,射出一条火箭,飞到数百步之外才消失。

    九名士兵吓了一跳,符临张口结舌,因为这根本不是祭符之术,恩公好像是将纸符里的法力直接抽取出来,然后再发射出去,至于写符的内容一点用没有,明明是一张观察敌情的鹰眼飞符,在恩公手里却只是转瞬即逝的火箭。

    “恩公好手段,居然能将鹰眼飞符转变成进攻符箓,只是这样一来……不免有些浪费。”

    “是这样吗?”慕行秋又甩出一张纸符,焰火中飞出一只金光灿烂的凤凰,体型不大,却极为精致,绕着众人飞了几圈,逐渐升高,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它好像没什么用,不能进攻,不能防守,也不能侦察。”慕行秋发现这只凤凰除了好看之外,别无用处。

    符临脸更红了,他一时感恩戴德,将所有符箓都交了出去,其中包括一些贵族子弟们的小玩意儿,结结巴巴地不知该怎么向恩公说清楚。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插口道:“这是讨好娘们儿的小把戏,逗人一乐。”

    符临连咳几声,“昨晚情况紧急,我有什么拿什么,没想到里面会混入这种东西,恩公,让我把它们挑出来吧。”

    “不用。”慕行秋收起符箓,升到空中准备离开。

    “恩公请留步。”符临大叫。

    “还有什么事?”

    “恩公要去哪里?”

    “前方有一座大城,我要去那里救人。”

    “恩公带我们一块去吧。”

    “有符箓就够了,你们自寻地方藏身吧,下一轮法术大概会在明天夜里爆发,土生金,注意离刀剑盔甲远一点。”慕行秋快速飞离。

    符临紧追几步,大声喊道:“请恩公留下姓名!”

    “我姓慕。”声音远远传来,“我叫慕飞电。”

    慕行秋还是按照左流英的指示起了一个新名字,至于为什么要叫“飞电”,他也不明白。

    “木飞电?恩公是说他叫木飞电吗?”符临转身问九名士兵。

    “好像是木飞田。”“没准是木肥田。”“他说明晚土生金是什么意思?”

    士兵们丢盔弃甲,只剩一身单衣。

    符临不好意思地说:“请诸位原谅我的鲁莽……”

    九名士兵恭恭敬敬地向符临躬身行礼,脸上带伤的老兵说:“我们几个的性命是临将军救的,从今以后。我们愿意跟随您赴汤蹈火。”

    “我把你们带入险地,救大家的是那位恩公。”

    老兵转身指向来时的道路,“要不是临将军坚持,我们也不会遇到这位木肥田。只怕此刻已经死在路上了。”

    远处轰隆声不绝,这一轮土攻尚未结束,相比之下,老君堡这一带的确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符临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没错。我的确救了你们一命。”

    “临将军,咱们接下来要去哪?”

    符临指向恩公飞去的方向,“去卓州城救人。”

    “就咱们几个?”

    “救人是次要的,关键是一定要找到恩公。”符临看了看四周残破的景象,“这一回,死也要抱住恩公的大腿,明白吗?”

    九名士兵立刻醒悟,在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时候,还有什么人比一个法力强大的恩公更值得投奔呢?于是大家齐声叫好,跟着符临向卓州城走去。

    他们很快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老军堡离卓州城三十余里,道路已毁,到处都是坑洼与石块,他们没有坐骑、没有符箓,只怕走到明天早晨也到不了目的地。

    符临后悔了,他应该留下几张辅助符箓,反正恩公也用不上。

    没有别的办法,十人只能依靠双脚尽量走得快些。

    走出没多远,他们遇到一处岔路口,一条路通往卓州城。一条南行,明亮的月亮下,一名白衣女子正站在路口左瞧右望,不知该往哪里去。

    深更半夜。土攻刚刚过去,一个女人孤身站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怎么看都是诡异的场面,符临先是心中一惊,随后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跑过去。九名士兵只能跟上,都觉得这位青年将军太风流了些。

    符临想的却不是男女之事,他认得这名女子的火焰道袍,她曾站在恩公身后,好像是被掳去的,现在想来其实是在寻求保护。

    “仙子在上,请受符临一拜。”符临远远就抱拳行礼。

    “你认识我?”守缺吃惊地说,半夜里突然出现的一群人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白天的时候我见过仙子与恩公站在路边。”

    “恩公?”

    “恩公刚刚从这里经过,自称叫木飞电。”

    符临话音未落,守缺人影一闪,到了他面前,满面喜色,轻轻嗅了一下,马上连退几步,神情变得紧张,“停停停,你们不要靠近我,太危险。”

    “请仙子放心,我们不是坏人。”符临止步,以为对方害怕他们。

    “我是怕自己忍不住吃掉你们的魂魄,别叫我仙子,我叫守缺,抱残守缺的那个守缺。”

    “守缺……姑娘的名字……跟恩公一样特别。”

    “慕飞电?啊,我明白了,他去哪了?”守缺马上就想到这是慕行秋的新名字,也不说破,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怪。

    符临刚要伸手指明方向,很快改了主意,手指在脸上挠了两下,“恩公去的地方不好找,守缺姑娘不如带上我们,我给你指路。”

    守缺一句话没说,纵身飞到空中,符临等人正失望,突然间身不由己地升空。

    “告诉我方向!”守缺大声说。

    “西、西边。”符临惊讶极了,不明白这个法力一点也不弱的守缺姑娘为什么非要跟在恩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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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章 顶天立地

    ();    卓州城临江而建,经历火攻、土攻的破坏之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江水倒灌,淹没大部分区域,只在东北角还剩下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包括两段城墙、一座城楼和十几处院落。

    一片安静,连猫狗的叫声都没有。

    **里外的一座山峰上,慕行秋在静静观望,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第一次接近卓州城,他察觉到城外布置了大量的复杂法术,他空有一身法力,却不记得使用技巧,没法躲开符箓师们设下的重重禁制,所以原路返回,从符临那里要来一些符箓,现学了祭符之术。

    两次到来的间隔不到一个时辰,卓州城内外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道路、房屋都被土攻破坏得不成样子,就连慕行秋脚下的山峰,也矮下一截,唯有城池东北角保持原样。

    慕行秋不想硬闯,他的承诺是来救人,不是杀人。

    他祭出一张纸符,三只飞蛾扑扇着翅膀向卓州城飞去,速度虽然慢些,但是非常隐蔽。重新飞来的路上,慕行秋已经检查过所有符箓,大致猜出每张符箓的用途,他有一种感觉,这些符箓似乎浪费了许多法力,颇有改进余地,但他现在只能祭出符箓原有的法术。

    三只飞蛾互相警戒,绕过符箓制造的无形禁制,在安全的地方它们会加快速度,以正常昆虫所不具有的速度飞行。

    慕行秋背靠一棵树站立,祭出另一张配用纸符,闭上眼睛,脑海中轮流浮现三只飞蛾传来的场景,还能指挥它们转变方向。场景不是很清晰,仿佛蒙着一层纱,加上夜色的影响,景物更加朦胧,这让拥有天目的慕行秋很不习惯。

    他决定有机会一定要改进一下符箓,让它们能够发挥出全部力量。

    隔着门窗缝隙望去。卓州城内完好的房屋里关着数百名凡人,每间房少则三人,多则十余人,他们显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对待。个个都显很惊慌,有的握着神像祈祷,有的抱在一起哭泣,有的呆坐不动。

    飞蛾没找到看守,所有房门都没有锁。只在外面贴了一张纸符,被关押者却没有一个试图逃跑。

    慕行秋操控飞蛾转向城墙,仍没找到看守的下落,佟为宾声称的几十名符箓师一个也不在。

    一只飞蛾升到城楼上,终于看到了符箓师的身影,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头上戴着八重冠,站在一只四足方鼎面前,正用一支朱笔在鼎身上涂写。

    鼎高一丈左右,四足直接浇铸在城楼的铜制地板上。表面刻着符箓图案,笔法遒劲,显出几分狰狞,周围摆放着高矮不一的凳子,放便符箓师上下。

    八重冠以朱笔涂写新的符箓图案,或大开大阖,写出的符有如斗大,如精雕细琢,好像在写蝇头小楷。

    慕行秋对符箓认识不多,飞蛾传来的景象也不清楚。因此不知道符箓师具体在做什么,只是大致猜出他在加持四足鼎,那些朱红色的符箓写完之后逐渐渗入鼎身,不留丝毫痕迹。

    符箓师写完一面鼎身。将笔墨放在附近的一张桌子上,接连祭出三张效果不明的纸符,稍事休息,重新拿起朱笔,托着墨盘,走到鼎身的另一面继续写符。

    另一名年纪稍长些的七重冠符箓师走上来。问道:“皇甫先生,怎么样了?”

    八重冠放下刚刚举起的朱笔,不悦地说:“还能怎么样,这不是正写着的吗?顶天立地符需要时间,刚才又是山崩地裂,又是天降飞石,根本没法写嘛。”

    “嘿,我不是来催你的,只是告诉你一声,老军堡的佟为宾很长时间没有传回信息,前方怕是有变。”

    “我的任务就是写符,有事也是你们先挡着,跟我说有什么用?”这位皇甫符师写符的时候岿然不动,平时的脾气可不好。

    七重冠嘴角抽搐两下,不敢当面发作,说了一句“随你”,转身要走,突然伸手抓住一只飞蛾,慢慢松开手掌,看着飞蛾化成灰烬,冷冷地说:“速度挺快,原来已经到了。”

    皇甫符师对这件事却不在意,提笔道:“血墨快要不够了,明日天亮之前必须补充到位,还有,别把这些人吓得半死,我要的是‘顶天立地’的气概,不是贪生怕死,墨源的情绪会直接影响符箓的效果。”

    “血墨会有的。”七重冠冷淡地回道,手中已经接连祭出三张符箓,通知其他同伴,并寻找敌人的下落。

    砰的一声巨响,显然有人撞破了城外的禁制,皇甫符师握笔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在鼎身上写出无用的一笔,脸上露出怒容,“郑天源,该你出力的时候别偷懒,拉你进来不是为了看热闹。”

    七重冠符箓师郑天源神情更加阴沉,但是不敢造次,皇甫符师地位比他高,而且正在书写至关重要的符箓,就算是九重冠的大符箓师也不敢得罪此人,他只能隐忍,祭符飞起,前去迎战闯入者。

    一只飞蛾被毁,慕行秋正通过另外两只飞蛾观察情况,听到砰的一声,用飞蛾看不清,于是从树后转出,以天目向城池望去,只见守缺和十名圣符军已经飞到城边,看样子是要硬闯。

    慕行秋所在的位置远离官道,守缺等人根本没看到他。

    守缺飞得太快,闯破禁制之后又飞出一段距离才停下,自己先吓了一跳,立刻落在地面的废墟上,翻身跳在十人身后,“你们去问问慕……飞电在不在城里,说话客气一点,跟他们说咱们不是来找麻烦的。”

    符临又吃一惊,还以为这位守缺姑娘有多厉害,没想到胆子比自己还小,行事却不谨慎,面对禁制也不知道避让。

    事已至此,符临也没有选择,他是符皇后裔,虽然这个身份在外人眼里没什么价值,他本人却很当回事,他还是朝廷任命的将军,率兵九名。更不能露怯,于是站在最前方,等着城内的人出来。

    九名士兵的武器和盔甲都已丢弃,只有符临的兵甲还在。于是拔出腰间的符箓长剑,算是给自己壮壮胆。

    七重冠符箓师郑天源飞出卓州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小群人,只有带头者手里握着兵器,其他人连套盔甲都没有。至于守缺,他根本没看到。

    郑天源落在一座房子只剩一半的屋顶上,距离对方百余步,背负双手,短促地嗤笑一声,“临皇孙大驾光临,卓州城有失远迎,请见谅。天下这么乱,符氏皇孙可不多了,你不应该跑出来。”

    “郑天源。我不跟你废话,你们从附近村镇抓来的劳力在哪?把他们放出来。”符临没看到战斗的痕迹,因此猜测恩公可能还没到,或者躲在暗处没出现,因此暂时不提他的名字。

    守缺在后面也不吱声,屏住呼吸,抵御生魂的香味。

    “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符临,让我猜猜……你觉得自己接连逃过火攻、土攻,算是大难不死。似有神灵护佑,从此能够继承皇脉了,是吧?”

    “人类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大危机,皇脉不重要。龙宾会也不重要,百姓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忠于谁都可以,希望不要残害百姓。”符临说得很诚恳,但他预料到符箓师们征召青年男女绝对没安好心。

    郑天源将符临上下瞧了几眼,“皇族的血与普通百姓有什么不同吗?”

    “什么?”

    “我们在写顶天立地符,需要一点鲜血。”

    “什么!”一股寒意从符临脚底升到头顶。长久不散,沉默了一会才说:“皇甫养浩在这里?”

    “当然,只有他能写出顶天立地符。”郑天源略带讥讽地说。

    “皇甫先生乃是天下写符第一人,在龙宾会郁郁多年不得志,还是在前任辛首席的坚持下,才勉强受封八重冠,没想到……唉,他会落到你们手里。”

    “你可高看我们了,皇甫养浩自愿加入、自愿写符,可没人强迫他,倒是他总逼着我们到处收集新鲜血墨。你来得正好,皇族之血未必有什么特别,但是值得一试,你能一路走到这里,闯过佟为宾的关卡,说明你有些本事,而且胆子不小——正是我们最需要的人。”

    符临摇摇头,担心的并非自己的安危,“我不相信皇甫先生会自愿做这种事,一定是你们强迫他。”

    “笨蛋,皇甫养浩心里只有‘写符’两个字,他这辈子写过几乎所有的符箓,唯有顶天立地符是个例外,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怎肯错过?”

    “顶天立地符一成,伏尸千里,难道你们也不想活了吗?”

    郑天源露出不屑的微笑,“我们自有办法,至于你,举起剑,让我看看符皇子孙是否还剩下一点‘顶天立地’的气概?”

    符临心里的确有那么一点气概,不多,却足以让他双手举起长剑,准备迎战对方的符箓。

    郑天源挥手祭出第一张纸符,他见符临闯过了佟为宾的关卡,心中倒也不敢轻敌,祭出的是一道三截神兵符,法术简单,只是一柄飞刀,力量却极大,他想激起符临更强的斗志然后再采血,因此稍稍放慢速度。

    符临咬牙硬接,身后的老兵突然伸手按在他背上,一股陌生的力量输入经脉之内,不等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已不由自主挥起长剑,正中射来的飞刀,不仅挡住了攻击,而且还将它以更快的速度反弹回去。

    郑天源大吃一惊,来不及祭符反击,只得翻身跳下房顶,颇显狼狈。

    飞刀不受控制,击中城墙,砸下一大块砖石。

    郑天源大怒,正要痛下杀手,空中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更好的血在后面,你跟他计较什么?”

    郑天源以极恭敬的声音回道:“多谢宗师指点。”

    符临心中一颤,终于明白这些符箓师为何如此自信:他们背后有一位道统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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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血墨

    天边露出灰蒙蒙的晨曦,十几名符箓师从不同方向飞来,三两人一组,分别护送着数根圆木,圆木坐着紧张不安的青年男女。

    皇甫养浩站在城楼上向外望了一眼,手里挥舞着朱笔,大声道:“这就是你们带回来的血墨?多少人?三十,还是五十?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血液早就败坏了。唉,真拿你们没办法,动作快一点,墨就要没了!”

    符箓师们都不回声,操纵圆木飞入城内,那些被征召来的青年男女听不懂城楼里的人在说什么,可是听到“血”字,心里更害怕了,一个个脸色发青,体内的血液怕是更不符合要求了。

    符临认得所有这些符箓师,他们都是龙宾会真正的精英,绝无名不副实的高等符箓师。龙宾会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多年积弊,养了不少闲人,九重冠符箓师位高权重,以符箓之术衡量,大都却不合格,就连辛幼陶,虽然备受尊敬,只看实力的话,也有点配不上头项的九重冠。

    而卓州城里的这些符箓师,从郑天源到皇甫养浩,都是靠实力得到的七重冠、八重冠,在符箓的某一领域内皆为顶尖人物。

    皇甫养浩擅长写符,是极少数能随时写出圆满符的人,脾气极为不好,经常得罪上司,因此受压制多年,几年前才升为八重冠。

    符临冲着城楼大声喊道:“皇甫先生,难道你忘了顶天立地符的后果了吗?”

    皇甫养浩眯着眼睛向城下望了一会,“是符临皇孙吗?”

    “是我!”符临握着长剑,目光上下移动,郑天源却没有趁机发起进攻。

    “你来得正好,你有皇族之血。没准对写符会有好处,快献一点出来。”

    郑天源冷笑一声,符临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还是皇甫先生吗?”

    符临在皇室当中也不受待见,与皇甫养浩同病相怜,因此常有来往,交情不错,怎么也想不到对方要用自己的血写符。

    皇甫养浩伸出手中的笔指向残破不堪的房屋与山川,“世界就要毁灭了。符临,从前束缚咱们的规矩,现在都已不存在,人人都会死,你不例外,我也不例外。在死前我一定要写成顶天立地符,这道符至少五万年没人写成,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湮没。”

    郑天源曾经暗示说还有办法自救,皇甫养浩对此却根本不在乎,他以破釜沉舟的心情写符。置生死于度外,一心只想完成毕生最伟大的杰作。

    他就像一个充满叛逆心的少年,在一幢即将拆除的房子里。尽情宣泄自己的破坏欲,将一切能砸烂的东西都砸烂,反正这都是早晚的事。

    皇甫养浩想说的话说完了,转向郑天源,用命令的语气说:“一刻钟之内,我要新血墨,这几个人看上去比城里的那些人要好。”

    皇甫养浩走回去继续写符。

    郑天源双手夹符,对符临说:“希望皇孙保留现在的斗志。这对血墨很有好处,现在,请你让开,让我看看你带来的靠山。”

    符临站在原处不动,九名士兵从地上拣起石头,也都不动,他们在进入险地之前非常谨慎,可是真到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绝不会胆怯退缩。

    守缺仍不肯露面,而是躲在最后面开口:“我不是靠山,我是来找人的,慕飞电,把他叫出来。我们马上就走。”

    郑天源眉头微皱,没想到符临的“靠山”竟然是个女人。但宗师的眼光不会错,他不敢轻敌,“慕飞电?没听说过。”

    话未说完,他已经祭出两道符箓,一道直奔符临等人,一道从众人头顶掠过,砸向最后面的说话者。

    飞刀状的法术尚未到来,符临等人从身后感到一股力量,不由自主地让开,一前一上两柄寒光闪烁的飞刀同时射向守缺

    守缺轻舒双臂,伸手抓住两刀,刀身剧烈摇晃,寒光忽强忽弱,却再也前进不得。

    “还是请那位宗师出来吧,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想打你。”守缺诚恳地劝道。

    郑天源哼了一声,接连祭出五张符箓,都是在加持那两柄飞刀,寒光迅速变得赤红,像是刚从火炉中取出来。

    守缺反而笑了,“这又不是冬天,你送我两把火刀干嘛?”

    郑天源的眉头越皱越紧,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名女子,双手不停挥动,在极短的时间内祭出十一道符箓,稍停之后,又连祭十四道符箓,与某些符箓师手忙脚乱的祭符不同,郑天源使用的是极为复杂的手法,能将诸多符箓的力量融为一体,大幅增强效果。

    这些符箓也都是用来加持两柄飞刀的,守缺敢于手抓法术,正合郑天源的心意。

    守缺哎呦一声,后退三步,双臂轻舞,以拳术化解符箓的攻势,这样还不够,她的身体也逐渐发生变化,白里透红、越来越红,颜色与符箓飞刀相差无几,整个人像是烧着了。

    见到此景,郑天源暗暗松了口气,从右袖里取出三只小小的漆制墨盒,手指一拨,盒子飘在他身边,又从左袖里拿出一根无头笔管,管长一尺左右,上面刻着成串的细密符箓图案。

    “试试你们的血墨。”郑天源手握无头笔管在空中书写符箓,时快时慢,他不只擅长祭符,写符的本事在龙宾会也是名列前茅,对皇甫养浩一直不太服气。

    符临知道大事不妙,奇怪的是,他在龙宾会学习多年,从来没见这样的写符手法,来不及细想,双手举剑,大叫一声,冲向百步之外的郑天源,九名士兵紧随其后。刚跑出几步,十人就感到气血翻涌,眼前猛地一红,眼睛里居然射出细股血液,仿佛蜘蛛吐出的丝,自动飞向郑天源。最后分别进入两只不同的墨盘。

    还剩下一只墨盘是给守缺准备的。

    十人脚底一软,险些摔倒,心中各自震骇,谁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符箓之术。

    事已至此,退也无用,符临咬紧牙关,跑得更快,九名士兵也明白这一战有进无退,冲得比他更快。只是跑几步眼里就有鲜血射出,体力大受影响。

    第三次射血之后,一名士兵摔倒了,接着是其他人,第五次射血,符临也摔倒了,他既学符箓也学兵法,唯独体力一般,跟上过战场的老兵没法比。

    第七次射血之后,最后一名老兵也摔倒了。倒地之前扔出手中的石块,可惜手上无力,石块飞出十几步就掉在地上。根本没碰着目标。

    郑天源对这十人不屑一顾,一直在空中虚写符箓,目光紧盯在那名女子身上。

    守缺的身体比手中的飞刀还要红,全身的血似乎都浮在体表,却一滴也没有离身。

    郑天源不信邪,左手一晃,食指与中指之间多出一枚淡黄色的小珠子,又晃了几下。将珠子塞进笔管,片刻之后,笔管另一头冒出淡黄色的光,长三寸左右,形成笔毫。

    “你哪来的内丹?”符临虚弱地坐在地上,看清了那枚小小的珠子乃是凝固的实化内丹,符箓师不修丹,内丹只能来自别人。而这个人必然已经死了。

    “符氏皇族即将消亡,道士也不再是唯一的强者,龙宾会即将迎来兴盛!符临,睁大眼睛吧,你现在看到的每一种符箓都是前所未有的!”郑天源意气勃发。举起内丹笔,继续虚写符箓。他现在只关注那名女子,不再吸取符临等人的血液。

    符临回头望去,只见守缺仍在握着飞刀不紧不慢地打拳,全身赤红,看样子已是强弩之末,可是脸上神情却不慌乱,只是红通通的有些吓人。

    郑天源的神情开始变得狰狞了,他已将符箓笔力发挥到极致,预感到胜利就在眼前。

    城楼之上,皇甫养浩又探身看了一眼,祭出一张纸符,将盛血的两只墨盘招过去,里面的血都不多,尤其是皇族之血只有一点点,但这是取血墨的极限,再多的话献血者会死,血的质量也会大幅下降。

    “什么都得我一个人来。”皇甫养浩喃喃道,将两盘血放在桌子上,与其他符箓师送来的血浆并排,然后从怀里陆续取出一个个小纸包,打开之后,以长指甲拨一点粉末放入血盘里,现场制作血墨。

    需要加入的材料多达五十种,顺序、分量都不能偏差,皇甫养浩全心投入工作,对外面的战斗再不关心。

    郑天源感到面前的那层窗户纸就要捅破,心中兴奋,笔法越发挥洒自如,接连写出三道圆满符。

    噗,一股血射入仅剩的墨盘里,可来源不是百步之外的女子,也不是符临等人,更不是郑天源,这股血凭空而来,好像有个隐形人停在离郑天源头顶不远的空中。

    的确有一个隐形人,射血之后他显形了。

    一名高大威严的道士站在空中,右眼正常,左眼还残留着一滴血迹。

    “宗师?”郑天源握笔的手停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道士,不明白自己会将他的血吸出来。

    “没用的家伙。”道士低声斥责,一挥袖,郑天源倒飞出数十步,掉在乱石之中,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道士缓缓落地,看了一眼墨盘中自己的血,对赤红的女子说:“你是谁?”

    “我叫守缺。”她吐出一口气,扔掉飞刀,刀身落地而化,她的身体慢慢复原。

    “我是星山宗师赵处野。”道士顿了顿,发现自己的名字对女子毫无触动,“很久没见过像你这么擅长念心幻术的人了,从前有个慕行秋,他的法术太杂,幻术不如你,可我不记得道统有你这样一名弟子。”

    “这没什么,我自己都不记得。”守缺笑道,“快把慕飞电还给我吧,我们马上就走。”

    “慕飞电。”赵处野伸手指向守缺的身后,“你是说他吗?”

    守缺和符临等人都转身向后看去,只见一人正向他们慢慢飞来,身上缠绕着三圈逍遥索,正是他们来找的慕飞电。

    他竟然被活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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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二章 法术之道

    ();    慕行秋放出的飞蛾能躲过符箓师们设下的重重禁制,却避不开星山宗师的探查,事实上,连他本人也早在赵处野的监视之下,当三条逍遥索从脚边和树上突然蹿出来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慕行秋一身法力,结果运转得越快,逍遥索勒得越紧,最后他只能放弃抵抗,乖乖地从七八里以外的山峰上被牵引到卓州城下。

    这一路上他没有闲着,仔细体察绳子里的法术,总觉得它也浪费了一些法力,比符箓的效率要高一些,但是仍有改进余地。他还试图吸入绳子里的法术,结果失败了,制作这条绳子的道士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危险,因此以巧妙的手段将绳内的法力封住了。

    直到落在地面上,慕行秋脑子里琢磨的都是如何改进符箓和身上的法绳,两者颇有共通之处,他隐约看到了一点希望,可是记忆不够用,令他无处着手,就像是明明知道有这样一个字存在,搜肠刮肚就是想不起来,字典不在手边,也没法查找。

    慕行秋脸上的茫然若失,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对被俘感到羞愧,守缺安慰道:“别担心,有我呢,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你别再偷偷逃跑啦,找人很麻烦的。”

    “嗯。”慕行秋没注意守缺在说什么,他被法术牵引,两脚不由自主地迈动,走向对面的赵处野,“这是你的绳子吗?”

    赵处野施展的第一道法术就是闯进慕行秋的泥丸宫,准备夺取此人的记忆,他用的是五行之水幻术,不像念心幻术那么精妙复杂,用来击败一名实力低微的修行者却是绰绰有余。

    慕行秋轻易就被三条逍遥索捆住,又要“依靠”守缺的保护,这让赵处野相信此人的实力不会很强,结果法术一进入泥丸宫他就大吃一惊,对方的泥丸宫竟然产生了强大的抗拒之力,汹涌澎湃。蕴含的法力似乎不比他这个服月芒的道士差多少。

    五行之水幻术与念心幻术相比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对强者施法的时候极易遭到反噬,当初注神境界的左流英也轻易不敢对星落道士施法。赵处野犯了一个错误,但他反应极快。立刻中止进攻,却不敢停止施法,害怕对方会趁虚而入反噬自己的泥丸宫。

    慕行秋停下脚步,察觉到脑子里有法术盘踞,还以为是三条绳子附带的法术。不由得点点头,表示敬佩,“这是什么绳子?很厉害啊。”

    赵处野此时的状态如在走钢丝,进退不得,还必须维持自己细若游丝的法术,气息不敢稍动,以为对方是在嘲讽,也不开口回答。

    守缺走到慕行秋身边,“这绳子很普通嘛,好像是叫逍遥索。用什么马的尾毛编成的。”守缺伸手拽了两下,绳子一下子勒下去一寸,“有点不同,比我记忆中的逍遥索要复杂一点儿。”

    赵处野仍不开口,站在那里也不动,好像已经魂游身外。

    符临等人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抱大腿的计划没有改变,看到慕行秋似乎没有大碍,他们体内生出一股力气,由符临带头。十人陆续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到慕行秋面前。

    “恩公,我们来帮你了,需要我们做什么。请您下令吧。”符临并非谄媚之徒,真心想为恩公效力,可是在九名士兵听来,都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将军很会说话,想抱大腿。的确需要这么一位领头人。

    “对对,请您下令吧。”一群丢盔弃甲、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的士兵齐声道,他们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果慕行秋下令,他们真会照做不误。

    可慕行秋没什么命令,他已经不认得赵处野,也不记得道统宗师的身份有多高,只是觉得此人的法术很强,不好对付。

    “凭你的本事,很容易躲过接下来金攻、水攻和木攻,何必再写什么顶天立天符呢?让我将城内的百姓带走吧。”慕行秋说。

    赵处野仍不开口,符临等人守在恩公身后,守缺总想动手将逍遥索解下来,可慕行秋不配合,她只能在一边伸手跃跃欲试。

    城下陷入一场诡异的沉默,赵处野猜不透对方在玩什么把戏,明明法力深厚却假装挣不脱普通的逍遥索,慕行秋一方则不明白星山宗师为何突然间连话都不肯说了。

    皇甫养浩又从城楼里探出头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异常,兴奋地大叫:“这批血墨很好,皇族之血并无特别之处,和普通士兵一样,但是斗志的确能提升血墨的品质!我早就说过,再多一些。”

    他看到星山宗师亲自出马,心中更无疑虑,祭符招来第三只墨盘,发现里面的血只有一点儿,稍感不满,但是不敢对赵处野发作,低头嗅了一下,神色立变,再也不觉得血少了,立刻动手配制血墨,由于血太少,加入的各类粉末更要精细控制,他又进入充耳不闻的状态。

    赵处野的血就这么被拿去配墨了,他倒不是特别在意,全部精力都用来分析眼下的形势。

    他收回了法术。

    赵处野全身发出一层淡淡的光,周围的断木残石砰的一声同时退却,三十步之内干干净净。

    符临等人惊佩不已,其实不知道这是在虚张声势,刚刚那一瞬间,正是赵处野最虚弱之际,对于一般对手来说,这算不上漏洞,可他忌惮慕行秋的深厚法力,收回法术的同时立刻在自己身边设置禁制。

    慕行秋察觉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软弱,可他根本来不及发起进攻,只能眼睁睁看着漏洞转瞬即逝,对赵处野的警惕感到太过夸张。

    唯一做出反应的是守缺,她有法力、会法术,趁虚而入乃是斗法时的本能,可惜的是实力稍弱一筹。

    她的法身是在拔魔洞里由珍奇楼造出来的,为时甚短,没有经历足够的淬炼,内丹刚刚达到注神七重的水平,用来施展第九层幻术,勉强能与服月芒五六重的道士相提并论,这已是一步极大的跨越,比赵处野却差了一点。

    经过道统塔中的修行,赵处野的境界提升极快,他一直以为自己能进入服日芒境界,结果在最后阶段祖师昆沌却停止了法术,他的修行极转直下,停在了服月芒七重。

    符临等人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慕行秋察觉到守缺的幻术。

    这是一道纯粹的务虚幻术,其中却有诸多变化,一招之间包含了主攻、侧击、诱敌、防御、后手等技巧,慕行秋一直不能充分发挥出念心幻术的全部力量,就是缺少这些手段。

    “好!”慕行秋由衷地赞了一声,他现在看待一切法术都抱着学习研究的态度,到目前为止他所见识过的所有法术当中,守缺的这一招幻术对法力的利用最为充分,几乎没有浪费。

    慕行秋的记忆太少,还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念心幻术之所以能够超出内丹境界的限制取得更高一层实力,正是因为极大地提升了对法力的利用效率。

    守缺扭头笑了一下,“这一招其实很普通,想学……哎呀!”

    守缺太大意了,她的实力本来就比赵处野差一些,斗法之时还敢分心说话,那一招幻术立刻被驱逐出来,对方实打实的五行法术还趁机发起反击。

    符临等人仍然什么也看不到,全都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听慕飞电叫好、看守缺莫名其妙地一飞冲天。

    赵处野发出一点光,比慕行秋之前施放出来的飞蛾还要小,在阳光的照耀下,完全躲过了肉眼的注视。

    守缺的纵身一跃正及时,再晚一点她就要被光点击中。

    光点一击不中,却不肯放过目标,噌地向上蹿起,继续击向数十丈高的守缺。

    慕行秋看出了区别,赵处野的法术更复杂,小小的一个光点当中,至少容纳了三十种不同的法术,这些法术各具用途,可是并非每一种都在这一次进攻中有用。

    慕行秋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他一下子明白了一个道理:法术都是修行者发明出来的,以不变、少变应对万变,乃是绝大多数人的追求,每一招法术,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要准备迎战不同的目标、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防守,因此越是高深的法术,容纳的小法术越多,越要求施法者的法力和心境都达到一定要求。

    从此以后,这些小法术就固化了,即使战斗非常简单,小法术也不能除意去除,对于高等道士来说,专心提升内丹境界和专心施法,比每一战都花费一点时间分析战况更合算。

    念心幻术其实有一点投机取巧,它直接去除了大量辅助性的小法术,力量因此更集中,漏洞却也比五行法术更多。

    念心科声称幻术能够击败内丹境界更高的道士,却刻意回避自身体系中的问题。

    慕行秋还没想好如何突破念心幻术的这些漏洞,但他知道,光点马上就能击中守缺,而她这一次绝对挡不住。

    慕行秋伸出手,身上的逍遥索无端自解。

    他抓住了那个小小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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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幻术的漏洞

    光点在慕行秋手中接连发生三十三次爆炸,每次都意味着其中一道小法术生效,它们不甘心受到束缚,拼尽一切力量想要挣脱出去,继续实现自己的原定目标。

    三十三道小法术,道道不同,每道都拥有服月芒的力量。

    慕行秋的右臂抖动了三十三下,并随之连退十一步。

    符临等人看得惊诧莫名,明知道一场斗法正在正进,却看不到任何法术。

    对面的赵处野的心情更加复杂,已经无法用惊诧形容,如果不是在乎宗师的身份,他会立刻后退到十里以外,可他必须留在这里,否则的话,身后的数十名符箓师以及正在进行的顶天立地符都将消散。

    “你究竟是谁?”道统塔倒掉和连遭重击的世界都不能影响赵处野的心境,一名来历不明的强大对手,却让他如芒在背。

    “我叫慕飞电。”慕行秋张开手掌,里面一无所有,可他的整条手臂和右半边胸口被震得发麻,他化解了一部分法术攻势,却将其中的大部分吸入经脉之内,重新转化为法力,此刻这些法力正以极快的速度运转,寻找突破出去的缺口,他体内的原有的法力弹压不住,只能跟着流动。

    “慕飞电。”赵处野盯着这名相貌丑陋的中年人,看不出易容幻术的痕迹,他想到了慕行秋,可这人的面孔、法力之强与法术之怪都与慕行秋截然不同,“你是人、是妖、是道、是魔?”

    “你可把我问住了。”慕行秋甩甩手臂,好像沾上了什么东西,可法力不会这样被甩出去,“我正在寻找从前的记忆。”

    “嗯?”赵处野无法理解,修行者的记忆与境界同步提升。到了服月芒境界,连三天前眨了几下眼睛都能回忆起来,失忆几乎就意味着失去力量。

    慕行秋还在甩手臂。这已变成不由自主的动作,经脉内的外来法力越转越快。拒绝与原有法力融合。

    慕行秋必须用掉这股法力,如果法力不多的话,他可以直接施放出去,就像之前将魔眼飞符变成火箭一样,可是法力过多的时候这一招就不好用了,要施展耗力更多的法术才行。

    慕行秋纵身飞了出去,从守缺那里学来的气飞之术,是他目前所会的最耗力法术。

    飞行之术中以瞬移最快。气飞次之,慕行秋全力而为,快逾闪电,符临等人只看到一连串的灰影,目光找了一会才发现恩公正站在数百步外的城墙上。

    赵处野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还以为对方要发起反击,立刻施法自保,结果这个古怪的人却从他头顶掠过,一招未发。

    守缺已经升到三百多丈的空中,以为这是夹击战术。于是接连施展幻术,每一招都是试探,出招之后立刻转移位置。动作只比慕行秋慢一点。

    赵处野的判断与守缺差不多,轻敌之心尽去,全身布满法力,周围禁制有序,甚至召出五件法器,右手百褶铁尺,左手流火金铃,身前无影明镜,身后云符铜印。头顶涌泉神烛,采取的全是守势。打算后发制人。

    可出乎两人的意料,慕行秋只是四处乱蹿。速度越来越快,接连施法七次,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吐出一口气,备感轻松,对赵处野说:“你的法力很强啊。”

    星山宗师的道士之心差点因为这句话破裂,原来对方根本就没打算与自己斗法,飞来飞去只为宣泄法力,半晌之后赵处野才道:“你也不弱。”

    “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请说。”

    两人一个比一个客气,符临等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猜不透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守缺在空中盘旋,说是保护慕行秋,可不敢太靠近敌人。

    “你刚才那一招法术,为什么不稍做一点改变呢?里面的三十三道小法术,起码有十七道是起辅助作用,如果全转为进攻,哪怕只有两三道转为进攻,守缺刚才也无路可逃。”

    “谁说我无路可逃?他能变招,我也能随机应变啊。”守缺胆子有点小,但是绝不允许有人小瞧她的幻术。

    赵处野盯着这人,脑子里慢慢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开始有点相信对方真的失忆了,于是慢慢收回周围的禁制,身体也不再发光,只将五件法器留在原处,“星河飞度,我那一招叫星河飞度,不再是法术,而是一种法阵,由三十三道法位组成,每道法位各司其职,一点改变也不能有。”

    “我很想知道原因,现在这样的安排好像有点浪费法力啊。”慕行秋诚恳请教,本来救人的念头就不是特别强烈,现在更是被好奇心挤到了角落里。

    “你曾经学过法术,但是都给忘记了吧?”

    “我想是这样,所以我很疑惑:是我的眼光真的与众不同,还是我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赵处野干脆地说,“你能看破星河飞度的三十三道法位,还能分清哪些是主攻哪些是辅助,很了不起,但你的错误也非常明显。”

    “愿闻其详。”慕行秋抱拳行礼,态度越发诚恳。

    符临等人慢慢坐下,他们不只是失血,还中了法术,身体极为疲惫,这时脑子也不够用了,只能静静旁观,再也不做猜测。

    “怎么不问我啊?”空中的守缺大声道,赵处野解除大部分法术,她退得反而更高更远,“你的错误就是失忆,等你找回记忆,一切就都明白了。”

    守缺的记忆也丢掉了一多半,只记得如何施法,却不知其所以然,根本回答不了慕行秋的疑惑,还是得由赵处野解答。

    “因为法力很难控制,它们是一群半驯化的野兽,平时很老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法力越强。反咬的力量也越强。一念之间,低等道士只能施展一道法术,对法力的控制最简单;星落道士可以施展多道法术。但是组不成法阵,只要注意五行相生相克。影响也不是很大;由注神境界开始可以施展法阵,规模不大,法位通常不超过十七道,可是其中总有几道法术不在五行之内,它们非常重要,能够极大提升法术效果。”

    赵处野说到这里,慕行秋已经明白了,法阵里的许多辅助法位并不简单。不只是为了应对斗法时的种种意外,还要防止非五行法术失控。

    “好比驱虎搏狼,总得有经验丰富的御夫牢牢看着这头老虎,否则的话,它很可能不分敌我乱咬一气,然后逃之夭夭。”

    “念心幻术没有这么复杂。”慕行秋说。

    “你学过念心幻术?”

    慕行秋指向天空中的守缺,“她的幻术比较简单。”

    “一点都不简单!”守缺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兜的圈子越来越大,离赵处野已经三里有余,“念心幻术是天下最精妙、最深奥、最强大的法术。你们不懂!”

    赵处野可不这样认为,“念心幻术没什么玄奥的,它不在五行之内。源于魔族,最初是高等法阵中的加持法位,一些道士觉得既然它能大幅增强法阵的效果,不如将它单独列为一类,于是就有了念心科,。”

    “你学过念心幻术吗?一派胡言。”守缺反驳道,其实她根本不记得念心科的历史。

    “我在服月芒境界的秘籍之中看到这些记载,念心幻术就是被道统驯服的魔族法术,可它从来没有完全俯首贴耳。一有机会就蠢蠢欲动,法术如此。人也一样,好在道统提前发现了这一点。提前将念心科斩草除根。”

    赵处野抬头望向守缺,“念心幻术的漏洞非常明显,层级越高越容易失控,第九层幻术不够,她们还编出了第十层、第十一层,可是没人能练到第十层,都在突破第九层的一刻入魔,成为彻底的疯子。”

    “说谎!”守缺的声音变得尖锐,停在空中,怒气冲冲地盯着赵处野,“有人练成了第十层幻术,我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守缺用手指不停敲打额头,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当然,练成的人都疯了。原来念心科传人真的逃了出来,这么说拔魔洞已经毁了。”赵处野长叹一声,拔魔洞从前属于星山,至宝已亡,星山也就不再是九大道统之一了,“阁下是念心科二十九位祖师塔传人的哪一位?何必编造守缺这样一个名字?”

    只有注神境界以上的道士才能在祖师塔内留名,赵处野很自然地以为逃出者必是高等道士。

    “我……我不知道。”守缺的声音在发颤,很快连身体也颤抖起来,但这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愤怒,眼神中露出越来越明显的怒意。

    “瞧,这就是念心幻术的最大漏洞,这位念心传人的幻术出神入化,可是我稍加推动——”赵处野用目光示意身前的无影明镜,原来他悄悄地施展了法术,守缺察觉到危险,越退越远,还是没能躲过,“曾经有个人叫慕行秋,学过一点念心幻术的皮毛,就自以为是地想要挑战正统五行法术,结果也被送进拔魔洞。”

    “慕行秋?”听到自己的名字他还是感到陌生,“他也因为念心幻术入魔了吗?”

    “慕行秋的幻术从未达到至高境界,不会因为这个入魔,但他偏离正道太远,如果他入魔也是自愿的。”

    “是吗?”慕行秋开始感到头疼,一些记忆似乎就在眼前,伸出手怎么也抓不住。

    “让我帮你找回记忆吧。”赵处野上前一步,身边的法器都跟着移动,他左手未动,流火金铃却自动发出低微的嗡嗡声,“魔魂,寄存在这具身体里是一个错误,你没有多少时间重新觉醒。”

    “魔魂?”慕行秋觉得那些记忆越来越近。

    城楼上突然响起一个兴奋的声音,“我写出顶天立地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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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四章 凡人之死

    ();    皇甫养浩看上去刚过三十,真实年龄已经六十七岁,从十岁开始学习写符,多半生都与笔墨纸砚打交道,写过的符箓浩如烟海,足够用来装备一支上万人的军队,而且他是真心喜欢写符,享受提笔之后一贯到底的快乐。

    上司不赏识?他根本不在乎,反正写符好坏与头顶的帽子有几重无关,当年辛幼陶力排众议将他从五重冠直接提升为八重冠时,别人来向他道贺,他说:“首席大符箓师已经换人了?辛幼陶是谁?能写几截符?”

    祭符手法生疏,甚至不如三流符箓师?他也不在乎,“平时够用就行,铁匠非得会舞刀弄剑吗?有人祭符,有人写符,我就是写符的,别的事情不归我管。”

    十几年前皇京第一次被焚的时候,他还在偏远的小城里默默写符,获得八重冠之后,带着全家进京,结果遇到了又一次焚城之难。

    当时他留在符箓塔内,正在挨样检查符墨材料,几名同僚叫他一块逃走的时候,他才发现外面已是一片火海,即将烧到自己所在的符箓塔。

    他的住所被烧毁了,家人无一幸免,他却在飞行时默默计算自己带出来的材料是否齐全。

    “顶天立地符!”皇甫养浩冲着所有人大声叫喊,“我写成了,完美无缺,随时可祭符!来吧,让天下人见识一下符箓的力量!”

    “又是一个控制不住法力的范例。”赵处野平淡地说,以法术通知城内的符箓师,很快就有十人飞上城楼,“请”走兴奋不已的写符人,控制了四足方鼎,它如今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一件极为强大的武器。

    “我可以帮你找回记忆,魔魂,只要你愿意与我联手。”

    “为什么你要叫我魔魂?魔魂是谁?”慕行秋忘记的事情太多。

    “解释是多余的,等你找回记忆。自然会明白一切。”

    慕行秋想了一会,“我要带走被符箓师抓来的百姓,这是我的承诺。”

    “他们已经没多少用处,随你带走。很快你就不会在意他们的生死了。”

    慕行秋抬头看了一眼守缺,她的怒气越来越盛,看样随时都会不顾一切地发起进攻。

    “只要你能控制得住她,我可以停止法术。”赵处野说,念心科与道统的恩怨与他无关。

    “好。”慕行秋同意了。

    赵处野收回铜镜、铜印和蜡烛。保留手里的铁尺和金铃。

    守缺的神情渐渐缓和,落到慕行秋身后,小声说:“这人太厉害,不好对付。”

    “他愿意释放百姓,不用打了。”

    守缺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太好了,可是我真不喜欢见他。”

    “请。”赵处野首先飞到城楼上。

    慕行秋跟随在后,守缺等了一会,才带着其他人一块飞上去。符临等人对斗法的前因后果一点也没看懂,对双方的握手言和更是莫名其妙,他们现在知道大腿不好抱,于是紧紧跟在守缺身边,这个女人虽然古怪,却好说话,最重要的是她能追上恩公。

    七名符箓师站在城楼一侧,见到赵处野都向他行礼,对其他人则装作没看见,另有两名长胡子的符箓师在仔细检查四足方鼎。

    良久之后。一名符箓师挺身宣布:“圆满符。”

    符箓师们露出欣喜的神情。

    两名检测者退下,赵处野走近方鼎,轻轻敲了两下,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介绍道:“卓州是一座古城,这尊地方鼎更古老,当初是万第山洪炉科铸造的,历经数代皇朝,到现在足有三万多年的历史。凡人已经忘记它的用途。”

    符临从守缺身边站出来,他是符皇后裔,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对这个身份还是非常骄傲的,“我们没忘,地方鼎乃是镇压江患的法器,皇朝更迭,它从来不动。”停顿片刻,符临忍不住又补充道:“地方鼎是万第山道士所造,上面的符箓却是凡人以化铁笔写成。”

    赵处野未置可否,继续道:“此鼎内含多种天材地宝,是写符的极佳材料,不过普通的墨在上面不留痕迹,必须以血墨书写新符。”

    一名符箓师恭敬地插口道:“血墨之法失传已久,是赵宗师重新传给龙宾会的。”

    慕行秋和守缺记忆已失,听不出这些话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符临却深感愤怒,“血墨之法并非失传,而是早年间被龙宾会禁止学习并使用,它要用到活人之血,写出的符箓限时必用,祭符之时,献血者非死即伤……”

    九名士兵听到“非死即伤”四个字全都吓了一跳,目光一块看向慕行秋。

    “我承诺要救的是活人,不是死人。”慕行秋说。

    “别急,听我说完。”赵处野胸有成竹,相信待会这都不是问题。

    符临豁出去了,挺身道:“赵宗师来自星山戒律科,从哪里学到的血墨之法?又是如何了解地方鼎历史的?”

    赵处野第一次将目光转向符临,扫了一眼,又转回鼎身上,“四天前的上午,道统塔不稳,我从存想中醒来,心境微动,生出不祥的预感,于是观照全城,发现左流英派出幻形法身,通知一名凡人,让她尽快离开皇京,走得越远越好,于是我知道一切即将结束。”

    “我又观照道统塔,不放过一砖一石,反复三遍之后,我明白大难将至。祖师将法术遍布天下,其实是一种铺垫,就像是放火之前要四处散油,法术已经备好,接下来就可以施放五行之劫了,火攻、土攻、金攻、水攻、木攻能够杀尽凡人,最后道火之攻能够除掉大部分修行者。”

    慕行秋和守缺无知者无畏,符箓师们已经知道此事,都没有特别反应,十名战士却都目瞪口呆,符临茫然道:“祖师……为何下此狠手?凡人犯了什么罪?他连道士也不放过吗?”

    “祖师有祖师的想法,我揣摩不透,也无意猜测,我只知道人人都要自保,左流英反应最快。我也得制定计划。”

    赵处野轻轻抚摸鼎足,“我用了一个时辰遍查道统典籍,发现五行之劫并非不可阻挡,只需要将事前铺垫的法术驱散就可以了。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我有至宝在手——”他想起拔魔洞,轻轻叹息一声,“很快就能驱散千里之内的法术,没有至宝的话,就比较麻烦了。于是我继续寻找其它办法。”

    符临明白了,“你要用顶天立地符驱散祖师的法术?可是……道统宗师的法术比不上符箓之术吗?”

    “术业有专攻,凡人,我能用一道法术杀死千里之外的一个目标,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毁灭皇京那么大的一座城,可是没有法器相助,我做不到将法术遍布百里以至千里之内的所有地方。而化解五行之劫的关键就是在尽可能广大的范围内驱散铺垫法术,顶天立地符号称千里伏尸,真正有效的范围大概是方圆五百里,它无力撼动稍强一些的修行者。却能杀死脆弱的生物,顺便驱散无所不在的铺垫法术。”

    “你要牺牲五百里之内的所有凡人,拯救修行者的性命?”符临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可他并不是特别意外,道统早已不是人类的保护者。

    “牺牲?不不,我不会牺牲任何人。”

    “你有办法保住凡人的性命?”符临眼睛一亮,如果真是这样,他愿意向赵处野磕头认错,承认自己错怪了道士。

    事实证明,他只是不了解道士。

    “火土金水木五攻对修行者影响不大。只要别太糊涂,大部分人都能逃脱,最后的道火之攻才是修行者难逃的大劫,所以我要等五攻过后再祭出顶天立地符。到时候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凡人都已死绝,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牺牲。”

    “非得等吗?提前一天或许能救下许多人。”符临绝望地问。

    “必须等,顶天立地符就这一道,太早使用的话,其它地方的铺垫法术又会将这一带重新占据。”

    赵处野真正在意的人不是符临,一直都是魔魂附体的慕飞电。“所以,你想救活人,现在就可以将他们带走,再过三天他们就都是死人了,但那与我、与你没有关系。”

    符临只剩下最后一线希望。

    慕行秋想了一会,并非权衡利弊,而是在追寻自己的真实情感,“你的做法是正确的。”

    符临和九名士兵的希望破灭了,谁也没有吱声,更没有哀求,救人不只需要意愿,更需要能力,不会游泳的人再善良也救不了溺水者,恩公和赵处野显然都没有这个本事。

    “但我还是要将百姓带走,完成我的承诺。”慕行秋说。

    “都带走吧。”赵处野的确用不到这些凡人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咱们谈一谈让你提前觉醒的事情。”

    他仍然坚信魔魂寄存在此人体内。

    不久之后,数十根圆木飞出卓州城,上面坐满了献血之后虚弱不堪的凡人,他们不知道死期已定,听说可以回家,都很高兴。

    符临等人也坐上了圆木,垂头丧气,不敢与其他人交谈。

    数名符箓师驱动圆木,慕行秋和守缺跟在后面,“没准他们的亲人都已经在土攻中死光了。”守缺说,对慕行秋的冷漠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皇京毁于火攻,临时建立的营地没能避开昨晚的土攻,符箓师们放出纸符找了一圈,才在附近的一座山谷里找到新营地,皇京内外的幸存者大都聚在这里。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山谷里没有愁云惨雾,反而一片欢腾,但这欢腾与被送回来的青年男女无关。

    “慕将军!慕将军!咱们有救啦!”山谷里的叫声远远传来。

    “慕将军是谁?比道士还厉害?”守缺好奇地问。

    符临抬头遥望,“难道是断流城的那个慕将军?他叫慕行秋,去年不是被道统祖师杀死了吗?”

    守缺笑出了声,慕行秋本人却莫名其妙,用天目向山谷里望去,在一群人当中,在一座高台上,真的看到了“自己”——与他之前的相貌一模一样的人。

    守缺也已看到,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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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五章 泥土

    ();    另一个慕行秋站在泥土堆成的简陋台子上,容貌几乎一样,神情上的差别比较大,这人更激昂、更热情,目光从来不是泛泛地扫过,而是凝视每一道迎上来的目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却足以令被看到的人心潮澎湃,好像自己受到了特殊关注。

    他站在那里,只是看,没有说话,土台周围挤满了兴奋的百姓,越来越多的人正从山谷各处涌来,有人奔跑,生怕落后一步,更多的人则放慢脚步,不停地打听“慕将军”到底是谁。

    “断流城”和“巨妖王”这两个词不停出现,慕行秋在那之后做过的许多事情都比断流城之战更惊险、更宏大,间接拯救的凡人也更多,但是传说中的慕将军只存在于断流城,在那之后,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英雄与神仙,每次战争里都有他的影子,但是谁也不敢说自己真的亲眼见过他。

    “被道统祖师杀死的那个慕行秋是谁?”许多人都在询问这件事,他们来自皇京,清晰记得一年前祖师公开亮相并诛杀慕行秋的场景。

    “慕行秋复活了。”“祖师杀死的是假身。”

    乘坐圆木飞来的数百名青年男女引起小小的波澜,却不能阻止人潮向山谷中间集合,他们一旦找到亲人之后,也加入到队伍当中。

    几名符箓师收起圆木,警惕地观察,不肯进入山谷半步。

    守缺屏住呼吸,挤入人群之中,专往声音响亮的地方去,而且属她问题最多,“你确定那真是慕行秋吗?从哪来的?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厉害吗?施过法术吗?为什么被叫做将军?”

    几乎所有问题都能得到回答,只有个别答案含有一点事实,大部分都是匪夷所思的传闻,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看到慕将军乘着一束光从天而降,另一个人则以同样坚持的态度说慕将军是从地下走出来的,阻止了一波强大的土攻。

    守缺不在乎真假与明显的矛盾。每一件传闻都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传闻开始互相重复之后,她才挤回符临身边,“你像是一个比较老实的人。知道的事情也多,跟我说说慕将军的来历吧。”

    符临是皇室子弟,读过一些来源比较可靠的记载,虽然都不完整,却能大致勾勒出慕行秋从庞山学道一直到被关进拔魔洞的经历。哪些有证人亲眼所见,哪些只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也都介绍得清清楚楚。

    符临带着九名士兵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他们心中的绝望比其他人都要深,因此不敢对慕将军抱有太大希望,对此人的真实性更是存有极大的怀疑,“这人肯定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利用大家的惶恐与绝望捞取最后一笔,待会我要尽自己所能揭穿他。”

    即使死期就在几天之内,符临也仍然认为自己对百姓负有保护与引导的职责。

    守缺鄙夷地摇摇头。“那你可太扫兴了,大家这么高兴,你非要破坏,‘揭穿’能有什么好处呢?”

    符临无言以对,按照星山宗师赵处野的说法,凡人顶多还能活三天,金、水、木攻之后,只有部分修行者能坚持下来,骗子也只能骗一时而已,如果能让幸存者在这三天内快快乐乐。似乎是一件好事。

    符临坚定地摇摇头,他也有自己的坚持,“不行,我不能允许骗子横行。”

    “你讲的故事不如别人的有趣。没头没尾,尽是‘可能’与‘或许’,尤其是没有结局,不好,我不喜欢。”守缺重新回到人群中去,专找说话最夸张的人。为其叫好鼓劲。

    真正的慕行秋也走在人群中,听着别人谈论自己的事迹,心中毫无感觉。

    他走得比较快,在土台近前找到一个位置,抬头去看台上的“慕将军”。慕将军的目光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了一小会,慕将军点下头,移开了目光,他早已注意到这名丑陋的中年人是跟符箓师们一块飞过来的,因此做出尊重的表示。

    慕行秋没有还礼,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从前很可能认识这个人,难道他有一个孪生兄弟?

    人群已经聚得差不多了,四五千人站在高低起伏的地面上,脚下踩着野草,双腿疲惫,腹中空虚,心中燃烧着小小的希望。

    “慕将军的一生真是丰富精彩。”守缺走到慕行秋身边,目光在两个慕行秋之间扫来扫去,很快就专注地盯着台上的那个慕将军,露出傻傻的微笑。

    慕将军也向她点下头。

    他穿着简陋的布衣,袖口挽起,像是刚干完活的农夫,而不是将军或修行者,但是坚毅的神情说明他绝不普通,即使是想要戳破谎言的皇孙符临,也不敢轻易造次,与九名士兵站在离土台最近的一座小丘上,静观事态。

    慕将军并非孤身一人,前后左右环绕着十几名与他同样装扮的男子,比他更像是纯粹的农夫,神情同样坚毅,还多了一丝警惕,他们大都年轻,身上洋溢着长久炼体所特有的活力,在一大群老弱妇孺之中非常显眼。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婴儿清亮的啼哭声在山谷上空回荡。

    慕将军仍然没有开口,而是弯下腰,以双手在地上挖出一大块土,高高举过头顶,土台周围的追随者首先照做,然后冲其他人点头,示意大家也都应该这样做。

    人群迷惑不解,一开始只有少数人照做,等了一会才有更多的人模仿。

    山谷的土地很坚实,大多数人只能掬起一小捧混杂着野草的尘土,来阵风就能吹走,守缺以法术挖出大块泥土 ,分给周围的人,硬塞到慕行秋手中一份。

    慕将军开始祈祷,声音庄严而激昂,他说天生万物不是用来毁灭的,万物各有生存、延续之道,死亡与毁灭不是一回事,死亡是必然的归宿,不可抗拒,毁灭却是违背天道的大恶,被毁灭者必须反抗,这是万物的本能,也是权力,天道必然帮助万物获得胜利。

    祈祷不长不短,恰好激起幸存者的热情,而不使他们生厌,然后奇迹发生了,慕将军手里的泥土向上生长,逐渐变成一尊七八寸高的泥像。

    其他人手中的泥土,不管是多是少、是松是紧,也都随之长高,变成大小不一的泥像,那些手中无土的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赶紧挖土,符临的九名士兵也在这时弯腰,一名老兵还分给他一小把。

    山谷外的五名符箓师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动,甚至没有落地,他们看不出端倪,但是知道这必然是一种法术。

    慕行秋手中的泥土也在变化,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的确是一种法术,而且是一种浪费严重的低效率法术,施法者似乎过于贪心,在这道法术里塞入了太多互相冲突的技巧,以至效果大打折扣。

    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这就是奇迹,是比天火与地动更伟大的奇迹,因为他们都认得自己手中的泥像——古神教的三首神像,神像非常粗糙,粗具形态而已,引发的影响却立竿见影。

    人群成片地跪下,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死亡,遍求无门,直到这时才终于得到一点点回应,怎能不激动万分?痛哭、哀求、控诉,众人压制的情绪在一瞬间倾泄而出。

    符临想好了一连串的诘难,结果对方根本没有自我介绍,直接以神棍式的手段获得了人群的支持,九名士兵已经跪下,在他们的拉扯下,符临也只好跪下,看着手里小小神像,心想骗子终有所图,等这个慕将军开始索取的时候,自己再揭穿真相不迟。

    守缺极为投入,捧着泥神跪在地上,哭得比谁都凄惨,好像走失多日的儿孩童终于回到父母身边,事实上,正是由于她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幻术,极大地强化了周围众人的激动情绪。

    慕行秋没哭,也不肯下跪,他在意的只是法术技巧,而不是人心向背,于是施法升到空中,极快地飞到最近的山坡上。

    慕将军也跪下了,没有哭,仍保持着威严与镇定,他的追随者们显然早有分工,纷纷走进人群,劝大家起身,守缺是被两个人架起来的,这两人对她的反应极为赞赏,深深地鞠躬之后才离开,守缺双手握着神像,仍在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台上的慕将军最后一个站起身,目光慢慢扫过,在守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对飞离者不看一眼。

    古神教在凡人当中经历过多次兴衰,数这一次回归的效果最为显著。

    “既然无路可走,那就转过身面对你们的敌人吧。不要自认为软弱可欺,不要自怜自贱,如果你们真的一无是处,那个人就不会花这么大的心思非要毁灭你们。”慕将军单手举起手中的神像,“相信你们自己的力量,古神护佑众生,但它只拯救伸出手的人。”

    于是众人都举起手中的神像,就连婴儿也停止了啼哭。

    一名符箓师绕圈飞到慕行秋身边,低声说:“慕飞电,跟我们回去吧,这是一群愚人,真正的得救之道在卓州城。”

    “请告诉赵宗师,三天后我再回去,我要看看这些人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金、水、木攻。”

    慕行秋心中暗暗涌动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激情,他想知道这股激情要将自己引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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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六章 绝望与希望

    ();    山坡上到处都是在土攻中倒下的树木,慕行秋坐在一截树干上,双脚渐渐陷入松软的泥土中,双手托腮,静静地俯视山谷中忙忙碌碌的凡人,偶尔也有人抬头观望他,但是没人走上来,慕将军通过追随者发出建议,希望任何人都不要上山打扰这个古怪而丑陋的中年人。

    慕行秋召出一面铜镜,第一次查看左流英给他变幻的容貌,那是一张坑坑洼洼的脸,长着横肉,看上去很凶,目光里却透着忧郁,像是一头遭到族群驱逐的狼。他盯着镜子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个奇怪的问题,他失忆以来只照过这一次镜子,怎么一看到慕将军就肯定对方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呢?

    有一些记忆就在脑海中萦绕,比任何时候都接近水落石出,慕行秋还是抓不到。

    他收起镜子。

    罗老汉夫妻幸运地逃过了土攻,与儿子重聚之后已经激动得抱头痛哭了一次,听完慕将军的演讲,又哭了一次,一个劲儿地向慕将军作揖、下跪,好像这才是救命恩人。

    罗老汉夫妻见过易容之前的慕行秋,可这对他们似乎一点也没造成困扰,镇上的一些幸存者的确声称他们见过一个“失忆的慕行秋”,与慕将军就像是一个人,可是在数不尽的传言之中,他们的说法很快就被当成吹牛而淹没,等到慕将军手举神像激起大家的信心,连罗老汉也将另一个慕行秋和自己送出的一碗粥忘在了脑后。

    守缺更是对慕将军心悦诚服,俨然是他最忠诚的信徒,跑前跑后,无私地奉献出自己擅长的念心幻术,有问必答,有几次还向山坡上指指点点,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慕将军没有特别的反应。

    慕行秋对这些全不在意,只是静静地观看。

    山谷中唯一保持清醒的人是符临,午后不久。他一个人走上山坡,不等邀请就坐在慕行秋身边,揉了揉疲乏的小腿,说:“他们挡不住今晚的金攻。”

    “嗯。”慕行秋也有同样的看法。到目前为止,慕将军只是激起大家求生的意志,布置的法术却少得可怜,绝对无法与五行之劫抗衡。

    “可这个慕将军很奇特,他是骗子。却无所求。我调查过了,他从西介国来的,好像跟祖师杀死的那个慕行秋真的很像,他在断流城被人错认为慕将军,干脆取而代之,利用慕将军的名声招收信徒、传播古神教。本来这也没什么,每到大灾大难降临的时候,古神教总会突然兴起,等到风平浪静,信众就会大幅减少——这倒是一位好说话的古神。”

    慕行秋没吱声。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三幅图像,分别是古神的三颗头:代表死亡的骷髅,代表慈悲的女像,代表无差别的雷字符脸。

    “如果古神真能创造奇迹护佑大家度过这次劫难……我也甘愿当它的信徒。”符临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随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可这不是天灾,而是道统祖师的法术——我为什么还称他为祖师?他叫昆沌,是个邪恶的道士——想挡住五行之劫,也只能依靠法术。就像星山宗师做的那样。”

    慕行秋仍不开口,抬起右脚将地上的图像抹去。

    “赵处野其实能够挽救许多人的性命,卓州城那一小块地方,他们保护得很好。承受住了火攻、土攻。挤一挤的话,那里起码能容纳上万人,如果他们愿意,还可以将地方扩大。顶天立地符的威力可能还不如五行之劫,只是扩散的范围比较广,能将几百里内昆沌铺垫的法术驱逐出去。令最后的道火之劫无法产生,百姓仍然可活,对不对?”

    “赵处野不是不想救人,只是不在乎。”慕行秋说,他现在的心态比任何时候都接近道士之心,能够理解星山宗师的决定。

    “你呢?也不在乎?”符临宁愿选择相信山上的慕飞电,而不是谷中的慕将军。

    “不在乎。”慕行秋想了一会才说出答案,这是他真实的感觉,“我对之前死去的人不在乎,对今后将死的人当然也不会在乎。”

    没人知道整个天下的情况,但是在皇京周围,大部分凡人都已亡于头两天的火攻和土攻,山谷里只有几千人,即使加上其它地方的幸存者,大概也不过数万人。

    既然没救活多数,也就没必要救少数,这是慕行秋的想法。

    符临垂下头,良久之后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死,说了半天,其实我最想救的是自己,我的亲人、朋友都在第一轮火攻中死了,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对自己说国家为先私情在后,所以我不该悲痛,而是很高兴地接受了将军的任命。第二轮土攻之后,我听说后面还有三四轮进攻,凡人都会死亡,我的将军梦就此破灭,可我仍然不为亲友的死亡悲痛,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怎么活下去。”

    符临扭头看着恩公,“如果你能救我一命,我甚至愿意向你下跪磕头。”

    “磕头对我来说还不如一碗粥。”慕行秋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在迅速变化,像是狂风卷动的山岚,他觉得很有趣,但是仍然不为所动。

    “呵呵,我的肚子也在咕咕叫,真有一碗粥的话,未必愿意给你。”符临站起身,“请原谅,我是凡人,符皇后裔只是个称号,里面一无所有,连我的血也不比普通人更特殊。只有当我确信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才能鼓起勇气面对死亡。恩公救过我一次,不管那是为什么,我都要感激你。以后这个世界上或许不会再有凡人了,大地上尽是拥有法力的强者飞来飞去,恩公必然是个大有来历的人,自然能在强者中生存,请接受一个凡人卑微的祝福:希望您能早日找回记忆。”

    “谢谢。”慕行秋点下头。

    符临迈步向山下走去,他已了无希望,步伐却比上山时更加坚定,连情绪也变得单纯,没有恐慌与畏惧,只有坦荡的轻松。

    慕行秋盯着符临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确信自己真的没有要救这个人的意愿。

    太阳渐渐西倾,慕行秋的关注焦点渐渐由山谷里的凡人转为无所不在的铺垫法术,与赵处野一番交谈之后,慕行秋对法术的理解更多一些,感受力也因此更加敏锐。他以同样的冷漠心态察看周围的法术,渐渐地看出一些门道,这些法术并非均匀地散布在空气中,它们都附着在某件东西上,大至树木石头,小至一粒灰尘,树倒了,法术却没有离去,仍然寄存在死树体内。

    慕行秋的感受力慢慢扩张,突然发现一股奇特的法术,与周围的铺垫法术都不相同,更集中一些,他扭头向身后的一块石头望去,盯着它不放,感受越来越清晰。

    法术消散,石头显出人形,星山宗师赵处野站在那里。

    两个冷漠的人互相看了一会,慕行秋扭回头,继续观望山谷里的凡人,赵处野也将目光移开,望向更远的天空,“这一次轮回有些不同吧,你的法术在记忆之前觉醒了。”

    “我只会飞行之术,还会祭几道符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能看破法术的细节,这是最强大的法术,就算是服日芒道士也未必能做到。”

    “可我看不破自己的法术。”慕行秋伸出手,慢慢地以拇指和食指拈住一小粒灰尘,“我能感觉到这里面的法术,能在脑海中看到它的一些细节,却不知道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

    “这一定是你轮回之前的设置,因为你知道这一世危险重重,找回记忆不是最重要的,尽快拥有自保的能力才是最紧迫的任务,所以你选择一具体质极佳的身躯,并且让法术先于记忆觉醒。”

    “自保?有人要杀我吗?”

    “很多,但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道统祖师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星山宗师也属于道统吧?”

    “道统已经不存在了,道士们死的死、散的散,瞧,我甚至没有挽救星山道士,而是带出来一批符箓师。很显然,我也不是祖师选中的幸运儿,所以我无需再效忠任何人,想在这个正在毁灭的世界中自保,我需要与更强大的力量联合,也就是你。”

    慕行秋再次扭过头,觉得有些奇怪,失去希望的凡人符临意志坚定,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的服月芒道士赵处野,心境却有些微的波动。

    “你就不怕认错吗?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我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魔魂转世。”

    赵处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正是你的自保手段之一,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自然很难被祖师发现。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切断了自己与祖师塔的联系,我的名字不在里面,祖师不会通过我察觉到你的存在。遇见我是一次偶然,但这次偶然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慕行秋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好处”,“我想起了火,据说找到这种火我就能找回记忆。”

    “我会向你展示这世上所有的火,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咱们得找回魔种,完整的魔王才能与祖师对抗,只有魔魂还不行。”

    慕行秋又转回头,继续盯着山谷,对寻找所谓的魔种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留在这里欣赏凡人的毁灭吧,如果它对你有帮助的话。”赵处野飞上天空,周围的铺垫法术太多,他不想冒险使用瞬移之术。

    慕行秋没提起左流英,心里觉得这两名道士同样不可靠。

    夕阳挂在山头,谷里的凡人已经摆好阵势,慕行秋仍然感觉不到强大到能抵御金攻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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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章 悟道

    ();    他记得自己的一切,当然也包括真实的名字:他叫锦簇,曾是一大群妖族的首领,被称为“饭王”,在他的带领下,这群妖族挽救过许多同类,最后却全体沦为魔种的奴隶,需要道统祖师的特赦,才能保住性命。

    锦簇羞于再回群妖之地面对从前的部属,他转身走进森林,不允许任何妖族跟随,那时他并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想独自流浪一段时间。

    森林的北边是群妖之地,南边是人类的王国,锦簇一连几天在林中毫无目的地游逛,渴饮林中泉水,饿食无名野果,甚至直接吃青草。

    第五天,他终于抛去心中的自责与羞愧,恢复锦尾马的形态,在林中驰骋,与鹿群竞跑,与虎狼搏斗,脑子里一无所想。

    他从不计数时日,因此不知过去了多少天,他突然倒在地上,又化成人形,紧紧靠在一棵树上,不停地呕吐,虚弱得站不起身,被他抛去的自责与羞愧以更加强大的姿态回来了,冷冷地俯视着他,一字不说,只凭目光就让他抬不起头。

    锦簇的衣裳全没了,就这么赤条条地躺在树下,林中的动物舔他的身体、昆虫在他身上爬行、树叶将他掩盖,他都不动,直到头顶响起一个人类的声音,他才勉强抬眼望了一下。

    “你想给蚂蚁当食物吗?你的皮太硬了,它们咬了好几天,也没弄下一块来。”

    锦簇透过挡在眼睛上的树叶,看到一名形容枯槁的老人正冲他微笑,面容隐约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他吐出两个字:“走开。”

    老人却不识趣,“你既然不避虫兽,为何要驱赶我呢?”

    因为你会说话,比最会制造杂音的飞虫还要聒噪,锦簇懒得开口,于是收回目光。甚至不再去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老人大概也觉得无趣,转身走开,没一会又回来了,拎来一截枯木桩。放在锦簇身边,然后慢慢坐下,“我曾经强壮有力,为了一直强壮有力,我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情。结果衰老还是来了,而且是突然到的,一下子就将我击败,上一刻我还以为自己立于巅峰,下一刻我已垂垂老去,连自己的胳膊腿儿都难以驾驭。”

    老人长叹一声,抬头仰望头顶的树冠,似乎在羡慕这树的蓬勃生机。

    “我有过远大的理想,以为自己能够超脱世间的一切争斗,弥合那些持续了十几万年的仇恨与杀戮。结果一道小小的法术就让我迷失了方向,理想烟消云散,份量比不上一片树叶。于是我加入争斗,将仇恨当成武器,将杀戮当成手段,实践了自己曾经鄙视过的一切丑行。”

    “但这有什么用呢?另一道法术又将我唤醒了,于是我明白,在我心里曾经存在过的不是理想,而是实现理想之后获得的荣耀与地位,我渴望众生的跪拜与崇敬。可我的实力不足,所以我就编造出一个理想,拒绝与强者比试力量,令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当我终于获得一点力量。我露出了真面目,迫不及待地加入到争斗中去,抢占地盘、广收门徒。”

    “可力量抛我而去,我又失去了争斗的资格。我在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理想?它只是弱者的自我安慰吗?照这样说来,纯朴只是没有可争之物、伟大只是没有对手、高贵只是用墙壁和卫兵挡住了低贱、善良只是因为灾难发生在别人身上……”

    锦簇慢慢抬起头。拂去脸上的树叶,惊讶地看着老人,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老人的话几乎与他这些天来的所思所想一模一样。

    “我就这样推论下去,为自己的一时软弱和犯下的巨大错误寻找借口,我差点将自己说服了。”老人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灰头土脸。

    “难道不是这样吗?” 锦簇忍不住开口,“众生各按自己的力量与智慧行事,有的吃草,有的吃肉,有的杀戮,有的被杀,能飞的不会在地上走,能居人上的想方设法也要保住地位。这世上的确有人抛弃财富,却因此获得大批追随者,获得另一种力量,这不就是你曾经的理想吗?也有人绝情弃欲,却在寿命和法术上远远超出凡人,甚至不再将自己当成众生之一。我拥有了某种力量,就拥有了它的本能,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承载者,我什么也做不了,没有对,也没有错,全是力量在通过我行事。难道不是这样吗?”

    锦簇太久没有说话,每吐出一个字都感到血液在加速流动。

    “如果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躺在这里呢?你的力量没有全部消失,你不是腐肉,却宁愿像腐肉一样烂掉,力量的本能呢?为什么没能继续操纵你?”

    锦簇慢慢坐起,“因为……我觉得羞愧,没能率领群妖取得胜利,反而将他们带入绝境……不不,我的真实想法不是这样,我觉得羞愧,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太弱小,在强者面前不值一提,在他们面前我与腐肉无异,所以我躺在这里宁愿烂掉,我为自己而羞愧。”

    “所以力量曾经支配你,现在却是你在支配力量,你用另一种方式打败了力量给予你的本能:宁愿烂掉也不肯用剩余的力量为恶。”老人站起身,拎起枯木桩,“那么软弱有时候也是很有用的,唯有软弱能束缚力量,我以衰朽之躯得到平静,你以腐肉之志压倒力量,世间强者越攀越高,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也是这个世界的疯狂,只有弱者才能将他们拉下来一点,维持世界的平衡。瞧,我的理想竟然还在。”

    老人拎着木桩走开,经过几棵树之后消失不见。

    锦簇抬手摸了一下额头,他真的在发热,作为一名不算太弱的大妖,他居然生病了,“这都是我的幻觉吗?”他轻声自问,突然想起老人是谁了,“洪福天,你是洪福天,我听过你讲授古神教,后来你占据了断流城。创立了洪修会——你也被魔种控制过。”

    可锦簇从来没见过衰老之后的洪福天,所以他分不清刚才见过的人是真是幻,眼前一切未变,枯木桩躺过的地方野草根根直立。好像从未受到过任何压迫。

    锦簇恢复羞耻之心,采叶制衣,向着洪福天消失的方向走去,心里琢磨一个问题:如果弱者是对力量的束缚,那么究意该如何束缚呢?他天生妖力。此后修行过各类妖术和道法,受魔种操控期间还接触过一些魔族法术,可是都不深入,加在一些也如同浅浅的池塘,一眼望到底,容不下大鱼。

    他不停向前走,没再看到洪福天的身影,事实上,他已经将洪福天忘掉,专心思考自己的问题。脚步却没有停,渴了、饿了,就随手抓一点东西塞进嘴里,不管那是树叶、果实,还是倒霉的昆虫或蜥蜴。

    走过了三个黑夜、两个白天,锦簇听到一阵奇怪的吟唱声,时而如急风骤雨,时而如泉水淙淙,满是悲意,中间却又夹杂着新生的喜悦。

    他循声走去。在一片树木稀疏的林地里看到一群妇女,四五十名,有老有少,围着一座新堆成的坟绕圈慢行。一边哭泣一边歌唱,每个人轮流上前,从前人手里接过一只水罐,往坟边浇一点水。

    她们的步伐就像是在跳舞,舒缓哀伤,却又矜持典雅。与歌声正相配,当最后一名女子也浇过水之后,她们换了一副模样,纷纷从怀中取出各式各样的酒壶、酒囊,互相传递着痛饮,从这时起,哭是大哭,笑是大笑,每个人都对心中的情绪毫无掩饰。

    闹腾一会之后,妇女们摇摇晃晃地离林而去,只剩一个人又痛哭了一阵才起身追随同伴。

    锦簇心中感到说不出的震撼,他见过无数死者,亲手埋葬其中一些,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葬礼。

    他问一名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女子:“死者是谁?”

    女子看了一眼满身树叶和枝条的男子,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意外,好像认识他似的,“那是一个出生不久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我们为他送葬,希望他的魂魄还来得及寻找一个新住处。”

    “坟前浇水是何意?”

    “我们埋下一把树种子,如果种子能长出来,就说明孩子的魂魄有了归宿,等到树木长成再枯萎,魂魄还有机会再成为某位母亲的孩子。”

    锦簇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人类还是妖族?”

    走在前面的妇女在呼喊,说话的女子匆匆离去,“这里是野林镇,我们算是人类吧。”

    锦簇明白这些奇怪的女人从何而来了,她们就是传言中的止步邦居民。

    最后一名女子,孩子的母亲也走开了,脸上挂着泪水与微笑,她终于可以割舍早夭的婴儿和心中的悲痛,继续正常的生活了。

    锦簇走到坟前,看着那一小片被水浇过的土地,几粒种子正在下面奋力生长吧,他想。

    他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日落日升,此心不动,三天之后的清晨,他看到嫩芽钻出地面,七天之后,嫩芽长到将近一尺长,当天夜里风雨大作,天亮的时候,嫩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眼前的坟堆,锦簇找不到任何妇女们曾经存在过的迹象。

    她们也如幻象一般模糊,对陌生男子的出现毫不意外。

    锦簇站起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没去野林镇,而是走出森林,一路迤逦来到人烟稠密之处,面对迎上来的众人,他举起枯瘦的手臂,说:“请听我向你们讲述弱者之道。”

    不久之后,他在断流城被误认为慕将军,锦簇接受了这个称呼,因为他们两人长着一样的容貌,他相信,延续一种信念比创造一种信念更容易一些。

    差不多三个月后,他在皇京附近的一座无名山谷里,准备以弱者之道接受第一次生死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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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章 钢铁风暴

    ();    山谷里的百姓围成数十道同心圆圈,时间仓促,最终排列出来的形状不是特别规则,相互间的距离也不均等。随着夜色降临,人人都显出惊恐,尤其是站在最外一圈的人,更是怕得要命,手里紧紧握着泥塑神像,闭上眼睛,无声地祈祷。

    他们不是战士,很多人这辈子都没碰过刀剑,更不用说与强大的法术对抗,他们站在那里,唯有期盼奇迹,唯有相信正中间的那位慕将军。

    锦簇站在土台之上,不停地弯身掬土,举过头顶,将其变成古神像,然后放在身边。大大小小的神像也围成一圈,个个不同,共同特点是都很粗糙。

    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群山之后,锦簇脱去上衣,用手中的泥土从头到腰均匀涂抹,他开始布道,激励大家守在原位不要动。

    他说:“强者向上,越攀越高,弱者脚踏实地,越站越稳。”他说:“向上者终有尽头,必将坠落,并由在下者承接。”他说:“弱者的力量与大地相连,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也只能改变地表,大地永存,弱者也不会消亡。”

    他说了许多,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大家听在耳中不是很懂,但这不重要,幸存的人类终于所有依靠,不管这依靠看上去有多么的脆弱,总比茫然失措、原地等死要强,慕将军每说完一段,众人就同时举起手中的神像,嘴里呼喊一声。

    就连一开始打定主意要揭穿真相的符临,也自愿加入到一圈圈的同心圆当中,他和九名士兵站在最外一圈,面朝山谷入口,他扔掉了兵甲,手里握着古神像,在心里想象这是一场军队与军队之间的战斗,虽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却仍有一战。

    守缺站在最内一圈,彻底被慕将军折服。崇拜地看着他,重复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慕行秋仍然坐在山坡上,是这场战斗的唯一观众,他仍然感觉不到特别强大的法术。凡人阵形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在所有人之间建立了一条无形的通道,最终通往慕将军。

    守缺在阵中担负着重要职责,慕将军是通道尽头,她就是通道的维护者,确保它的稳定与通畅。没有她的话,整个阵法将会非常脆弱。

    山谷里总共有五千多人,集合在一起的确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是用来应战五行之劫,还是太弱了一些。

    慕行秋一度想要帮助这些凡人,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站在最为客观的立场,这批凡人不值得挽救,他们大都是老幼妇孺,许多人要拄着拐杖才能站立。一些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握神像,几岁的孩童也得单独占据一个位置,惊恐万状,目光不停地望向自己的父母,看样子随时都会跑过去。

    这是一个如此脆弱的群体,即使躲过接下来的几次劫难,也很可能被接下来的乱世吞掉。

    慕将军宣扬的弱者之道,没有实际的法术支撑,大概只能让信众在死前获得一点平静而已。

    站在道士高度的左流英和赵处野都没有挽救凡人。慕行秋也想不出相助的理由。

    可他没有像赵处野一样离开,而是留下观看一场注定失败的反抗,不仅如此,他还想在这里寻找“火”的影子。

    道士之心如群山包围的湖水一样平静。也如湖水一样冰冷,慕行秋越接近道士之心越感觉到其中的森森寒意,恰恰在这些脆弱、自私和怯懦的凡人身上,似乎有火在燃烧,这些火很微弱,在狂风中随时都会熄灭。但是仍有一点温暖。

    这些火没能唤起慕行秋的记忆,却让他舍不得离开。

    弥漫四周的铺垫法术开始发生变化,慕行秋知道,今晚的金攻就要到来。

    山谷中的凡人,包括守缺和慕将军,尚未察觉到这一点,还在一遍遍地举起手中的古神像。

    一阵风吹过,山谷外面传来轰轰的响声,仿佛有一团暴风雨正快速逼近。

    慕将军停止传道,右手握住神像护在心脏的位置,左手笔直地伸出,双脚缓慢的转动,当左手手掌朝向西北方的时候,停止不动。

    那里正好是山谷入口。

    众人模仿,也都以同样的姿势面朝西北。

    慕行秋站起身,就算是他也不能与五行之劫正面抗衡太久,必要的时候必须飞到天上去躲避。

    空气变得阴冷,满天星月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天地间一片黑暗

    许多凡人发出尖叫,恐惧还是占据了上风,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大部分人都会惊慌地逃跑,打乱整个阵形。

    慕将军手中的神像如风中的蜡烛一般发出昏暗的光。

    “我身为地。”他说,周围的一小圈神像同时发光。

    “我血为川。”他说,最内一圈人手中的神像发光。

    “我头为山。”“我臂为峰。”“我足为石。”“我心为弱者之道。”慕将军每说一句,就有一圈凡人手中的神像同时发光,光很暗淡,只能照亮一尺左右,可是在这样一个阴风阵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它照亮的还有每个人的心。

    尖叫声停止,连婴儿也不再啼哭,他们靠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拄拐的老人尽力挺直腰板,妇女也不觉得自己软弱无力,起码她们能举起手中的神像。

    慕将军重复“我为”之句,仿佛这就是抵御五行之劫的咒语,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念出这些简单的句子,声音汇合在一起,颇有几分气势,能与越来越近的呼啸声相抗衡。

    慕行秋仍然察觉不到山谷里有什么强**术,如果这就是弱者之道,的确是够弱的。

    狂风冲进山谷,入口两边的山瞬间塌下去一段,发出砰然巨响,整个地面都因此晃动。

    符临所在的位置离入口最近,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来了,他想,自己就要跟众多的符皇后裔一样死去,凡人建立的皇朝在法术面前就是这么的不堪一击。他只纳闷一件事,明明是金攻,为什么进来的是一团风?

    很快他就明白了,那是一团肃杀之风。人们常说寒风像刀子一样,这句话此刻不是比喻,风里真的裹挟着大量钢铁碎粒,跟刀子一样锐利。

    符临闭上眼睛,在这最后一刻。他相信古神、相信那个来历不明的慕将军了,大声叫喊“我身为地、我血为川……”

    风声太强劲,他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只是顺着自己的节奏喊下去。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惊喜地发现自己没有死,狂风依然肆虐,吹得他左摇右晃,可是风里的钢铁碎粒全都擦身而过,手中神像发出的光芒越发暗淡。却没有熄灭,他的双脚则越来越深地陷入地下。

    “我心为弱者之道!”神光减弱,符临心中的希望与信念却极大地膨胀起来,扯着嗓子一遍遍叫喊“我为”之句,他此时的激动心情与昨晚的获救全然不同,因为他不只是获救者,也是自救者、救人者,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确信自己是其中一分子。

    山谷中依然漆黑,数千光点就像是一片萤火虫。除了自己照不到周围的任何人,每个人都握着自己神像、坚守自己的位置和信念。

    只有山坡上的慕行秋看到了全景,他的天目穿透黑夜与狂风,看到一张张迷醉的面孔。看到无数的钢铁碎粒紧贴凡人的身躯,沿着那条阵形组成的通道一路前行,少数跌落地上,大部分仍汇集到正中间的位置。

    五行之劫的力量消减了一点,一路被引向慕将军,他身边的一小圈神像最先遭到进攻。如同风化的石头一般重新化成灰尘,只是速度快得多,不到半刻钟就全部归为泥土,而金攻之势正盛,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钢铁碎粒开始冲击唯一的目标——慕将军的躯体。

    弱者之道就是承受,慕将军替山谷中的所有人承受金攻,他的头发被斩成一截截,皮肤被划出无数道伤痕,鲜血滴滴渗出,很快他的全身都变红了。

    他不动,就像在森林中沉思默想时一样,任凭躯体遭到重重折磨,他都不动,仍然高举神像,叫喊我为之句。

    金攻的风势越来越强劲,慕行秋不得不升到空中,而且越升越高,直到空气极为稀薄之处。

    天目看不到地面了,但他敏锐的感受还在,金攻从无所不在的铺垫法术中吸取力量,随机组成大团钢铁风暴,像一条条巨蟒在地面上横行,所过之处难有活类。

    没人能提前预测这些风暴的路径,幸运者躲过一劫,不幸者首当其冲。

    慕行秋一头扎进风暴之中,下降数百丈之后重新升起,他看到山谷中的阵形还在,慕将军正独自承受所有进攻,血液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薄雾。

    可他仍然不动。

    慕行秋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既非同情,也不是赞赏,更没有激昂与崇敬这些凡人的情绪,他只是看不下去了。

    攻入山谷的钢铁风暴还剩十余里的尾巴,可就是这最后一团狂风威力最为强劲。

    慕行在高空飞向风暴尽头飞去,默默地吸取五行之劫中的法力,天下风暴千千万万,他只能解决这一个。

    就这一个也在考验他的极限,他之前吸收过一些符箓的力量,赵处野的一道服月芒法术就让他连飞七次才化解掉,而这团风暴中蕴含的法力百倍于赵处野。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其中一些却实现了,因为总有人敢于尝试。

    慕行秋终于找回一股熟悉的情绪,迎接不可能的挑战让他心跳加速,离平静的道士之心越来越远。

    吸入的法力快速增多,终于他抓住了风暴的尾巴,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将这只巨大无朋的怪兽扔出去,他还没有回忆起任何能与这股力量相配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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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章 弱者的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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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的夜空没有一丝风、一片云,繁星密布,似乎伸手可及,慕行秋向下望去,只见一团团浓重的钢铁风暴席卷地面,其中一团风暴正转变方向朝他涌来。

    慕行秋已经吸收够的法力,可以恣意地挥霍了,可他就像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少年,茫然无知,怀里揣着金银珠宝,却不知道该怎么花出去,他只能飞行,能飞多快就飞多快。

    风暴艰难地调转方向,先是昂头向上,仿佛一头跃出水面的巨鲸,但它没有正常坠回海里,而是在升到最高处的一刹那发生变化,由鱼成鸟,展开垂天之翼,紧紧追赶渺小如微尘的猎物。

    涌来的钢铁碎粒太多了,慕行秋来不及吸收其中的法力,只能以身体硬抗,他的体质比慕将军要坚强得多,而且法力充沛,身体表面比钢铁还要刚硬,碎粒纷纷被弹飞,失去法力,缓缓向地面飘落。

    伤势不是很重,疼痛却是实打实的,钢铁碎粒前仆后继地砸来,慕行秋本来就已破烂的衣裳寸缕不剩,皮肤被击出大批红点,没多久红点连成一片,使得通体皆红,他就像是一段飞行的木炭。

    他改变方向,急速下降,奔着一座高耸的山峰坠去,尽其所能地加快速度,然后在撞到峰顶之前的一瞬间突然再变方向。

    ?  被他引来的钢铁风暴相对笨重一些,狠狠地扑下来,像是另一座山峰从天而降,地面上的山峰略输一筹,顿时矮下去一截,此后还在不停下挫,扬起的灰尘比风暴的规模还要庞大,很快就吞没了附近了几个山头。

    慕行秋飞出十余里才落在另一座稳妥的山峰上,脚下的土地在震颤,四周轰鸣声不绝于耳。五行之劫正以冷酷的力量改变地貌,几天之后,如果皇京还有幸存者,将很难认出来自己的家乡。

    金攻快要结束了,规模较小的风暴已经消失,剩下的一些也露出疲态,步履蹒跚,模样吓人,内里的钢铁碎粒却已失去锐气。

    不知又有多少生灵亡于此劫。

    慕行秋起身飞往山谷,中途时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没有衣裳。在腰间小皮袋里找了一遍,发现一身道袍,于是就在空中换上,头发七零八落,只剩下几寸长,倒是不用收拾了。

    山谷里很安静,神像发出的光芒没有了,地面留下风暴刮过的痕迹,像是被一柄巨刀连削多次。

    人群聚在一起。默默地看着中间的慕将军,没有显出获救的喜悦,也没有战胜强敌的激奋。

    慕行秋落在人群后面,慢慢挤进去。他的变化不小,头发短了、衣裳换了、身体的红印还没有完全消失,只有坑坑洼洼的脸孔还能让人认出来。没人知道他在最后一刻伸出援手,众人让路。只是因为不敢得罪会飞的修行者。

    慕将军还站在土台上,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右手握着神像的残骸护在心口,左臂直直伸出。手掌朝向山谷入口。

    他像是被血水泼了全身,从头到脚都在滴血,这是一个恐怖的景象,同时又具有难以言喻的威严,就像原始初民的祭天仪式,那时候鲜血、杀戮、死亡还都带有神圣的含义。

    “瞧。”守缺看到了慕行秋,极小声地说,她的神情比周围的任何人都要崇敬,痴迷得像是要冲上去吃那些血。

    慕将军没有死,在他血淋淋的胸前,出现一棵幼苗样子的图案,它还不大,只有三根浅绿色的枝条和五根乳白色的嫩须,流动的血液全都避开图案,在一片血红当中,幼苗显得极为突出。

    “他的魂魄……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魂魄,我真想……把我的魂魄献给他。”守缺残破的魂魄在颤抖,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知道面对这样的魂魄,自己生出的不是饥饿,而是自惭形秽与由衷的奉献意愿。

    “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有人轻声问,生怕打扰到慕将军。

    “咱们需要做点什么吗?”

    “咦,我的手背上也有……”一名十来岁的孩子惊奇地举起手臂,让大家看他手背上的图案,它与慕将军胸前的树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小一些。

    不只是孩子,其他人也陆续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同样的图案,位置稍有差异,但都是神像曾经触碰过的地方。

    慕将军摔倒在地,许多人同时迈步想要搀扶,被他的那些追随者拦住了,“为慕将军祈祷吧,不要接近他。”

    大家不会复杂的祷文,于是一遍遍地低声吟诵“我为”之句,少了激昂慷慨,多了柔和诚挚。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的慕将军变成了一匹马,一匹长着五彩长尾的锦尾马,全身仍是鲜血淋淋。

    “天哪,他是……他是一只马妖!”人群中响起惊呼,胆小者惊恐地后退,让出一块地方来。

    少数人没动,慕将军的追随者们各从地上用双手挖出一捧土,对着土继续祈祷,偶尔还会亲吻泥土,守缺模仿他们的动作,弄得满脸脏污也不在乎。

    “慕将军怎么会是妖族?”

    “他为什么要救咱们?是要把咱们吃掉吗?”

    “当心,别靠得太近……”

    人群议论纷纷,之所以还没有作鸟兽散,唯一的原因是太震惊、太意外,一时间无人带头逃跑。

    皇孙符临是少数没动的人之一,转过身,面对其他人大声说:“你们还没有醒悟吗?人类最大的威胁不是妖族,而是道统,是那些比人类和妖族都要强大得多的力量。就像慕将军说的,强者向上,飞得越高,看地面上的众生越渺小,同情也就越少。站在地面上的众生要将他们拽下来,哪怕拽下来一点也好,可咱们是弱者,人类如此,妖族也如此,非得联合起来,像刚才那样站在一起。互相保护、互相支持,才有可能与强者抗衡。你们看到的是一只妖、一匹马,我看到的却是众生之王。”

    符临弯下腰,从地上掬起一捧尘土,转向血泊中的慕将军,说了一句“我身为地”,将整张脸深深埋进手中的尘土里,然后满脸脏兮兮地继续念诵“我为”之句。

    大家都已知道符临是皇室子孙,见他做出这样的举动,称妖族为“众生之王”。全都吃了一惊,很快,大批凡人追随他的行为,年幼的孩子们尤其像模像样,对于亲吻泥土一点犹豫也没有。

    就这样,山谷里无人逃却,数千人共同为慕将军祈祷。

    守缺将一捧土送给慕行秋,他摇头拒绝了,迄今为止的种种仪式对笼络人心非常有效。可他不需要,别人看到的是奇迹,他看到的是极其与众不同的法术。

    锦尾马恢复人形,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连胸前的树苗图案也消失了,只是显得非常虚弱,两名追随者立刻走上土台,给慕将军披上长袍。扶他站起来,守缺没赶上,遗憾地跺了下脚。心里暗暗记下这道程序,决定再有下一次,自己一定要第一个走上去。

    慕将军脸色苍白得像纸,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已流尽,他先向慕飞电点下头,然后目光扫过人群,说:“请看你们的手臂。”

    “我们看到了,有小树!”一个孩子兴奋地大声说,“咦,现在不见了。”

    “不,看你们手臂上的伤口。”

    众人低头看去,都在自己的胳膊上看到几处小小的伤痕,多则十五六处,少则两三处,都不大,有些地方流过血,这时已经凝固,他们其实早就发现这些伤痕了,可是相比于慕将军的全身重伤和众人的大难不死,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一提,因此谁也没有特别在意。

    “相信你们自己的力量,相信弱者之道吧,这就是证据,你们能够挡住强者的法术。”

    众人恍然,慕将军自己承接了绝大部分法术,其他人也非一无是处,他们分担了少量攻势,如果是在平时,一枚钢铁碎粒就足以杀死一名凡人。

    于是,除了感激,他们又生出更强的信心。

    慕将军推开搀扶者,大声说:“去呼唤更多的凡人吧,告诉他们这里有弱者之道,告诉他们,幸运不会总降临在他们头上,弱者唯有聚在一起,才能承接强者的进攻与陨落。”

    人群轰然应是,慕将军的几名追随者立刻走进人群分派任务,很快就建立起一个临时的组织,有人出谷召集附近的流散者,有人准备食物,有人照顾老弱,整个山谷比白天还要忙碌。

    守缺会飞,自告奋勇去更远的地方召集凡人。

    没人给慕行秋安排任务,大家已经习惯将他当成冷眼旁观者,走路时绕开他,从不抬头看一眼。

    只有慕将军是个例外,他走下土台,来到慕行秋面前,“听说你在寻找记忆。”

    守缺对慕将军知无不答,但她还是保住了秘密,没说慕行秋的真名,在慕将军眼里,他仍是名叫慕飞电的奇怪修行者。

    慕行秋点下头。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慕将军说:“谢谢你的帮助。”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他察觉到钢铁风暴最后阶段的转向。

    “像你这样能坚持多久?”慕行秋问。

    “聚集的人越多,坚持得越久,这是弱者之道的根基。”

    “但这仍是一道法术,而不是纯粹的弱者集合。”

    “当然,弱者也需要法术,但这不是强者的法术,每一次施法之后,作为整体我们会变得更坚韧,作为个体,作为我,将会越来越弱,直到与众生无异。”

    慕行秋终于明白自己之前为何察觉不到强大的法术了,因为法术太分散,以后还会越来越分散。

    “恐怕你来不及召集足够的凡人了,水攻、木攻之后还有道火之攻,按我的推测,就算是十万凡人也挡不住最后一击。”

    慕将军握紧拳头,“弱者常受欺压,但弱者不会认输,强者才有大起大落,弱者一直站在这里,背后紧靠着死亡,无路可退,所以不会认输。”

    好像有一道闪电射进脑海,慕行秋眼前一片光明,大片记忆似乎就在眼前,可是只持续了一瞬间,光明暗去,记忆也随之消散,什么也没留下。

    “不认输……也得有手段,我带你们去卓州城吧。”慕行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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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章 这就是凡人

    ();    慕行秋独自一人来到卓州城,城池已经变成一片乱石场,东北角也已倾毁,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城楼仍然安稳地蹲坐在一小段城墙上,楼顶不见了,露出整个地方鼎,数十名符箓师围鼎或站或坐,个个显得百无聊赖,赵处野站在城楼边缘,半只脚掌踩在外面,道袍飘飘,正是由于他的存在,符箓师们才能在一片废墟之中如此放松。

    慕行秋放慢速度,缓缓落在城楼上,符箓师们神情冷淡地打量来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离得最近的几人走开,将地方让出来。

    “你不该出手相助。”赵处野头也不回地说,卓州城离山谷百余里,昨晚的事情他都看到了。

    “他们的法术比较奇特,对我很有启发。”慕行秋给自己的多管闲事找了一个理由。

    “弱者之道。”赵处野对山谷中的事情了若指掌,他转过身,对一名符箓师说:“你叫什么名字?”

    “郑天源。”他曾经被守缺控制,从赵处野体内吸出一点血,帮助皇甫养浩提前写成顶天立地符,当时被宗师一招击晕。

    “说说你对弱者之道的看法。

    “啊?”郑天源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

    赵处野抬手在脑边挥了一下,将一段记忆直接送到郑天源脑子里,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极简单的五行之水幻术,高等道士经常对低等道士这么做,可以节省许多解释的时间,而且不会因为转述而出错。

    可郑天源不是道士,体内没有内丹,心境也没有那么坚固,外来的记忆像一柄重锤击在脑袋上,令他站立不稳,以手扶额,摇晃了几下才回过神来,既惊愕又敬佩。神情先是慌乱,很快变成皱眉冥思,“让我想想。”

    赵处野无奈地摇摇头,他选择了这群符箓师。就只能忍受种种不便,“说说你来的目的吧。”

    “我希望能让凡人来卓州城避难。”慕行秋说。

    赵处野看向四周的废墟,“随便他们挑选,此地无主,人人皆可居之。”

    “我还希望你能施法保护他们。或者你可以传我法术,由我来保护他们。”

    “等等。”赵处野随手指了一下站在一边的郑天源,示意对方可以开口。

    “这就是弱者之道吗?看上去像是一种江湖骗术:这位慕将军先付出一点代价拉拢凡人,等到追随者达到一定数量,我猜他会用邪术将众人的力量收归己有,他最后在血泊中复原,就是一个暗示。”郑天源猜道,浑身是血的慕将军没有打动他,反而让他更相信星山宗师才是唯一值得信赖的靠山。

    赵处野接连挥手,将相关记忆传送给所有符箓师。然后对慕行秋说:“道士境界越高,想法越一致,即使彼此敌对,也能互相理解,凡人心杂,往往以己度人,这位郑天源心存嫉恨,所见所闻自然都是自私的阴谋。”

    郑天源脸色一红,不敢开口反驳。

    写符者皇甫养浩对记忆的接收速度比别人都要快一些,开口道:“我倒觉得这位慕将军是真心实意想要挽救万民。世上的确有这种人,自认为肩负着某种重要使命,为了达成使命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毫不在意。”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他是妖族,还是一只会露出原形的马妖,否则的话,我倒是真想去见见他。”

    “这位皇甫养浩写成顶天立地符,立下大功,以后也有用处。所以他感到很安全,对人类与妖族的区分比普通凡人要看得更重要。”

    “当然重要!”皇甫养浩恃才傲物,即使在宗师面前也改不掉这个脾气,“人是人,妖是妖,今天联手,明天妖就会吃人,妖族不可信,这位慕将军或许是个例外,但听他的意思,很快就会引入大量妖族,注定会酿成大祸。好心办坏事,慕将军越是无私,今后害死的人类就会越多。”

    其他符箓师陆续完成对记忆的接收,这时纷纷开口,意见纷纭,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谁也不认为所谓的弱者之道能够挡住最后的道火之攻,即使皇京内外的凡人都聚在一起,也积攒不出能与祖师昆沌相抗衡的法术。

    “说白了,弱者之道还是要依赖强者,没有慕将军居中坐阵,就算百万人站在一起,也是无用,皇京被毁那一晚就是证明。”一名符箓师说。

    皇甫养浩举起手臂,要求别人闭嘴,他对这件事有点感兴趣了,“慢着,如果凡人都聚在卓州城附近,用这个弱者之道挡住接下来的水攻、木攻和顶天立地符,是不是就跟咱们一样能躲过道火之攻了?”

    符箓师纷纷点头,赵处野没有吱声,目光投向慕行秋。

    “慕将军受了重伤,表面复原,内里却没有,他召集不到足够的凡人,除非有更大的奇迹发生,他捱不过接下来的水攻、木攻。”慕行秋说,弱者之道就像是慕将军胸前的树苗,日后终有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现在却需要呵护,否则的话很容易夭折。

    符箓师们沉默了,最后是郑天源开口道:“那就不应该救他们,乱世需要的是强强联合,而不是扶助弱小。还有,弱者之道的这个阵法会逐渐增强,就算真能坚持到那一天吧,岂不意味着又一个强者产生?我是说,咱们已经决定追随赵宗师,没必要再浪费精力扶植另一位新强者了吧?不管怎么看,最终获益的都是那个鬼鬼祟祟的慕将军。”

    郑天源发现宗师对符箓师的个人性格并不在意,自私也好,无私也罢,在赵处野看来都是一回事,所以郑天源敢于直抒己见。

    “没准慕将军挽救的凡人当中就有你的家人呢。”皇甫养浩怒气冲冲地说,“再说多一位强者没什么不好,祖师不知去向,留下的法术就这么难对付了,他若是再回来,哼哼……”

    皇甫养浩脾气再暴,也不敢当面说赵处野实力不足。

    郑天源不小心伤过宗师,想方设法要讨好他,冷冷地说:“咱们当时已经做出决定,要学道士的绝情弃欲,我宁愿家人都死在皇京,活下来不过是多受一段罪。就算还有人活着,我也当他死了,一了百了,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牵肠挂肚的怎么修行?皇甫先生,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皇甫养浩不吱声了,他在写符的时候正值家破人亡,却一点不受影响,事后心中有一点悲痛,全被他压制下去,不愿在其他符箓师面前显得软弱。

    赵处野点点头,“他们几乎把我的话都给说了。”

    郑天源露出微笑,以为自己猜中了宗师的想法。

    “不一样。”慕行秋说,他对阵法的观察更直接、更深入,不是一段记忆所能比拟的,“弱者之道没有进攻,无论慕将军聚集多少凡人,他所要做的都只是自保,不会参与强者之战。”

    “那就更没必要帮助他们了。”郑天源大声说,自视为宗师的代言人,“顶天立地符才只是开始,我们今后要跟随宗师挑战世上的所有强者,一群只会自保的凡人能有什么用处?何况凡人掌握在慕将军手里,怎么使用还不是全看他的意思?”

    慕行秋知道不是这样,弱者之道确实没有进攻能力,但他解释不清,也不想与郑天源争辩,转向赵处野,“要怎样你才肯教我法术?”

    赵处野微微一笑,“你还是没有明白。”他伸手指向数十名符箓师,“他们就是凡人,今日的分歧就是未来的分裂,那个马妖永远也不可能召集到理想的人数,一旦危险解除,哪怕只是暂时的,凡人也会开始猜疑,他们会和这位皇甫符师一样记起马妖的身份,会跟这位郑符师一样怀疑马妖别有用心,会跟所有符师一样各执己见。你想挽救的是一堆流沙,即使勉强堆起,早晚也会自动倒掉。”

    赵处野走向慕行秋,神情又变得冷漠而严肃,“一切道都通往自强,弱者无道,这是显而易见的真理。我知道这个假慕行秋是谁,他叫锦簇,从前是庞山的锦尾马,化妖之后自称王者,手下聚集了一批妖兵,最后为魔种所操控,成为道统的俘虏,祖师却将他们释放。”

    “如果你还不明白,那就太让我失望了。这只马妖天生野心勃勃,为了获得万众景仰,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像他这种性格,最容易遭到强者的利用。”

    “你是说所谓的弱者之道是祖师传给他的?为什么?为了制造混乱吗?”

    “我说过,我不会猜测祖师的用意。你与其向我求取法术,不如去问问马妖如何悟道的,那段经历倒是很有趣。”

    “可我还是想帮助他。”慕行秋说,“没准我们从前相识,等我恢复记忆,会因为没救他而后悔莫及。”

    跟所有高等道士一样,赵处野很少做无谓的劝说,通常情况下,他在一开始就能看到结果,没必要浪费时间,魔魂寄存者是个例外,不过劝说该到此为止了。

    “你真想学我的法术?”

    “是。”

    “那就让我先对你施展一道法术,你既然更愿意向下走,那就将魔魂让给我好了。”

    “我从来没说过魔魂在我身上。”

    “让我对你施法,你不要做任何抵抗,无论魔魂在否,我都会传你法术,把这当成一桩交易吧。”

    “好。”慕行秋并不在意魔魂,可是刚刚表示同意,他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好像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这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脸色骤变,想要开口反悔。

    赵处野再次面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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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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