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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一章 早有准备

    赵处野召出一只流火金铃,右手握持,轻轻摇晃,左手负在身后,一招一式地变换法诀。

    铃声清脆,七八声里总有一声直入人脑,并不响亮,却能令人心惊肉跳,铃器通常用来震慑妖魔,流火金铃似有形似无形,乃是最高品级的法器之一,威力极为强大,数十名符箓师虽非妖魔,听在耳中也觉得恐慌不安,慢慢后退,直到城楼边缘,若非宗师尚未下令,他们真想飞离这个地方。

    慕行秋站在赵处野对面,相隔七步,承受了铃声的绝大部分威力,可他并不觉得难以忍受,甚至还感到几分悦耳。

    “你在抵抗。”赵处野并不着急,想让魔魂显现绝不容易,需要强大的法术,还有寄存者的配合,后者可能更重要一些,“控制你的内丹,它在自动驱使法力保护你的魂魄。”

    慕行秋心中不太情愿,但还是存思三枚内丹,尽量控制它们不要转动得太快。

    赵处野摇晃流火金铃的速度稍稍加快了一些,“你选择帮助凡人,我很遗憾。请相信,我绝无蔑视你的意思,七百三十七年前,我也是一名凡人,直到几个月前,我还跟你一样,把自己当成人类的保护者。随着年岁的增长,保护的理由逐渐发生变化,一开始它是天命所在、情感所寄,必须如此,等到我在凡间的亲友都已死去,情感的理由越来越弱,直至于无,功利的理由逐渐变得重要。”

    “十几万年来,道士们保护人类就是保护道统,大部分道士从凡人中间产生,道统的资源由凡人供给。双方相安无事,这一切都被昆沌祖师打破了,他太强大。强大到不需要普通道士,更不需要凡人。斩妖除魔、保护人类一下子失去意义。因为在祖师面前,一切人都是凡人,保护自己就是保护凡人,我活下去,就是凡人活下去,在弱者身上浪费的每一点精力,都是在扼杀整体凡人。”

    数十名符箓师频频点头,尤其是皇甫养浩。对宗师的这番话特别赞同,他们正需要一个理由安抚心中的创伤与疑惑,赵处野提供了这个理由:保护自己就是保护凡人。

    于是一切行为都变得合情合理了,他们并非站在岸上袖手旁观溺水者挣扎,其实也在水中游动,只是凑巧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木头,这根木头只能承载少数人,怎么办?让给别人?或者冒着共同沉没的危险多搭几个人?这都是错误的。

    如果只能有少数人能够活下去,那么强者总该比弱者更有资格吧。

    符箓师们就是这么想的,因此。那个慕将军和这个慕飞电的选择在他们看来就显得古怪,而且错误。

    “加入我们吧,宗师可能是这世上唯一的明白人。而且拥有强大的实力。”皇甫养浩忍不住开口劝说,“帮助普通凡人,只会把你自己拽到深渊中去,与我们联手,大家的实力会更强,活下去的机会也更大。”

    “这不能叫‘联手’。”郑天源纠正道,他的每一句话都是说给宗师听的,“宗师是拯救者,他选中一些人。但是谁也没有资格与他联手。”

    皇甫养浩鄙夷地瞥了郑天源一眼,没再说什么。

    慕行秋做不到心如止水。他失去了记忆,不仅遗忘自己的往事。也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联系,对他来说,不管怎么做,理由都不够充分。

    他只有一个念头,紧紧追赶从心底生起的任何一种情绪,希望最终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团特定的“火”,找回自己的记忆。

    他厌恶现在这种无着无落的感觉,人人都在忙着做点什么,只有他完全多余地站在一边,即使有人向他招手、积极地拉拢他,他也没有多少热情,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梦,就算走进火堆里,还是感到寒冷刺骨。

    有什么东西在泥丸宫里翻腾,慕行秋忍住查看的冲动,因为只要意念转过去,内丹就会自动应战,无论魔魂是什么,慕行秋都不想留在体内。

    赵处野也察觉到了,流火金铃摇晃得更快,从这时起,他开始直接对着魔魂说话,“出来吧,魔魂,在拔魔洞里你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你有了,只有我是你最佳的归宿,我会帮你夺回魔种,帮你击败所有强大的对手。祖师并非不可击败,我有一个计划,本来只有五六成把握,有你的加入,就能稳操胜券。”

    慕行秋的脸胀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泥丸宫里的东西越不越不安稳,但它不肯离开。

    赵处野神情逐渐严厉,负在身后的左手多了一件法器,一根黑黢黢的铁尺。

    铁尺是主法器,通常用于施展进攻法术。

    慕行秋看不到,符箓师们却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谁也没有吱声,郑天源甚至有一点兴奋,他曾经败给守缺,很自然地将这笔账也算在慕飞电头上。

    “历代祖师,尤其是前几代祖师,对未来并非毫无准备,他们预料会有昆沌这样一位过于强大的道士出现,所以提前制定了应对计划。念心科自作孽不可活,可符箓科乃是正统道科,它分立出去是有原因的,不只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凡人,也是为了隐藏一股力量。”

    赵处野已经不在乎其他人的在场,他眼里只有自己与魔魂,“我是怎么知道的?启示,前代祖师给予我启示。我曾经达到过服日芒境界,虽然只有一瞬间,很快就退回服月芒七重,但我看到了启示,它告诉我答案就在符箓之中。”

    赵处野的右臂跟着流火金铃一块晃动,两者融为一体,符箓师看得眼晕,铃声已经刺耳到让他们恶心,一些符箓师实在忍受不下去,转身走到城楼下面躲藏。

    郑天源努力坚持。甚至祭出一张纸符自保,这是一个错误,纸符在他手里没有燃烧成灰。而是发生了一次爆炸,砰的一声将他击飞。

    剩下的符箓师再不犹豫。全都离开城楼。

    皇甫养浩走在最后,望了一眼慕飞电,又看了一眼宗师左手中的铁尺,叹了口气,跺脚走开。

    赵处野对符箓师的离开全不在意,在流火金铃里注入的法力越来越多,“出来吧,魔魂。与我共享符箓的秘密,一块步入至强者之巅。别担心左流英,他在服日芒境界或许也得到了启示,却是另一种启示,与符箓无关,这一点我敢肯定,而且他选择与昆沌祖师携手,是你的敌人!”

    叮——

    锥子一样尖锐的声音响起,持续不绝,楼下的符箓师们捂住耳朵也挡不住。全都痛苦地惨叫起来,叫声却被淹没在铃声之中,连他们自己也听不见。

    时机已到。赵处野左臂挥起,亮出手中的铁尺,身为戒律科道士,他并不擅长灯烛科的拘魂之术,想完全召出魔魂并让它更换寄存之所,只有一个办法,杀死魔魂现在的身体。

    赵处野毫无愧意,放下一切责任之后,他觉得自己更加强大。

    “破!”赵处野断喝一声。他知道慕飞电法力深厚,不在自己之下。最好一招毙命,起码要将他击成重伤。因此这一招使出了全力,甚至加入诵经科的功夫,叫出的一声令他的法术更强大一些。

    相隔只有七步,对斗法来说,这就是贴身肉搏,亮刀的同时就能扎进对方体内。

    除非被攻击者早有准备。

    慕行秋有准备,他失去了记忆,却没有失去戒备之心,他希望能以魔魂交换法术,但是敢于让赵处野对自己施法,是因为他刚刚学会了一招——慕将军的弱者之道。

    赵处野伸展左臂亮出铁尺的同一刻,慕行秋张开右手五指成爪状,手掌正好迎上击来的光点。

    “我身为地。”慕行秋说,这一回他没有吸取法力再以法术形式消耗掉,而是直接将攻势导入脚下。

    光点停在慕行秋掌心上,像一只吸血昆虫,拼命地想要钻进活人体内,结果撞上的却是一堵铜墙铁壁。

    整个城楼都在摇晃,石砖碎裂,发出一连串的咔嗒声,楼下的符箓师们惊慌失措地夺门而逃,许多人忘了郑天源的教训,试图祭符飞起,结果符箓全在手中爆炸,身形乱飞,幸运者飞得更远,不幸者又被送回城楼内。

    城楼摇摇欲坠,赵处野怒不可遏,因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战术居然被看破了。

    光点一个接着一个,连续十一招,连成一线击向目标。

    “破、乱、休、断……”赵处野念出十一字诵经之咒,激发每一点潜力,要凭借法术上的巨大优势击杀对手。

    城楼坍塌了,城砖化为齑粉,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只有地方鼎没有破,整个向下坠去,符箓师们大呼小叫地逃亡,还是有几个人慢了一步,被巨鼎四足砸中,立时毙命。

    正在斗法的两人飘在空中,慕行秋脚下没有依托,弱者之道失效,只能改为吸取法力,可这一次赵处野全力施法,而且一招接着一招,法力是上一次的数十倍,瞬间全都化为法力形势涌入慕行秋的经脉之内。

    赵处野没有忘记魔魂,流火金铃摇得更快,他曾经手下留情,现在要让魔魂知道谁才是更强的人。

    一团黑烟从慕行秋左眼里喷出来。

    赵处野微微一愣,在他想来,魔魂不应该拥有任何可见的形态。

    黑烟化成开半截人形,只有头、颈、半边肩膀和一条手臂,手臂伸长,弹出一指,正中赵处野额头。

    星山宗师大叫一声,收回法术转身就跑,飞出百步之后,施展瞬移之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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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 去而复返

    ();    黑烟化成的人形没有返回泥丸宫,而是直接消失在空气中,慕行秋感到一阵轻松,脑子里的跳跃感和萦绕在心里的不情愿感也都随之消失,继之而起的是一股强烈的恼怒。

    人形半透明,慕行秋站在后面也能大致认出此人的容貌,那是左流英。

    谁请求他悄悄留下法术了?谁让他的法术突然跳出来帮忙了?慕行秋为此愤怒,可他没机会发泄怒火:左流英本人不在这里,他的经脉里还拥挤着大量外来的法力。

    他向高空飞起,越飞越高,穿越云层,直至空气极其稀薄之处。他从来没飞到这么高的空中,阳光强烈得连天目也承受不住,向下望去,大地辽阔,呈现优美的圆弧,山峦失去了高耸,江河不见了绵长,万物陷入静止,众生隐没,五行之劫曾在地面上肆虐,这时却看不出它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至强者眼中的世界吧,他想,高到一定程度之后,再看众生的确微不足道。

    体内的法力还没有宣泄干净,慕行秋掉头向下,冲破空气的阻力,忍受狂风的刀削斧砍,地面逐渐放大,破坏迹象变得清晰,山倒河溢、碎石遍地,到处都有烧焦的草木和风暴刮过的痕迹,偶尔有青烟升起和黑点晃动,那是幸存的凡人,他们还在挣扎求生。

    一件东西从腰间的小皮袋里掉出来,慕行秋立刻伸手抓住,觉得十分奇怪,皮袋有法术加持,未经存思,任何物品都无法进出,再看掉出来的东西,他更奇怪了,那是左流英留给他的小香炉,据说里面封藏着一些道统秘籍,要交给一个叫秦凌霜的女道士。

    慕行秋曾经试图阅读香炉里的秘籍。没能成功,现在它却自己跳了出来。慕行秋马上想到了左流英,这太像是他的手笔了: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然后出人意料地扔出一道法术或者一件东西。

    慕行秋将过剩的法力向香炉里注入,既想将它就此摧毁,又想看看它到底想要显示什么。

    一段段记忆像冷冰的泉水一样流入体内,冲进空空荡荡的脑海,不客气地找个位置留下不走了。

    绝大部分记忆都是文字。稀奇古怪的文字,慕行秋一个也不认得,其中也有数十段图像,都是不同的道士在演示复杂的施法技巧,穿着道袍,身体却是半透明的,手上的法诀瞬息万变,经脉内的法力风卷云舒,手里的法器件件都是罕见的宝物。

    慕行秋看得入迷,忘了自己正在下坠。忘了大地的远近,更忘了众生的挣扎。

    砰的一声,他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深的大坑,躺在里面半天没动。

    幸存的三十余名符箓师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看看坑里的家伙,又看看旁边的地方鼎,再向宗师赵处野飞走的方向望去,全都情绪崩溃了。

    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懒洋洋地待在城楼上。躲在强者的羽翼之下,毫不关心凡人的生死,突然间,城楼塌了、地方鼎掉了、宗师跑了、同伴死了。他们跟普通凡人一样,暴露在强大的毁灭法术面前。

    “慕飞电明明被击败,宗师为什么要走?”符箓师们没看见斗法的过程,因此不知道赵处野被黑烟人形点中一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宗师还回来吗?”

    “肯定回来,地方鼎和顶天立地符还在这里。”

    众人沉默了一会,一名符箓师担心地说:“宗师会不会……得到了魔魂。不需要顶天立地符了?”

    “乌鸦嘴!宗师回来,看你还有脸见他!”几名符箓师同声斥道,其实他们心里都有这个念头,只是不敢说出来,害怕它真会变成现实。

    过了一会,他们不提不接受事实,宗师真的将他们抛弃了。

    “都怨……都怨这个慕飞电,本来一切按部就班,他一来,全乱套了。”一名符箓师怒气冲冲地说,取出一张纸符,想要报复一下。

    “慕飞电没死,他还在动,小心,这小子比较邪门。”另一名符箓师提醒道。

    众人一时无声,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个衰弱的声音从附近响起,“救……救救我。”

    郑天源被自己的符箓击飞,掉在一堆乱石中间,昏迷了一会,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受了重伤,宗师的法术自有分寸,是生是死、是昏是痛,中间一丝不差,失控的符箓却没有那么精准,在主人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已经将他的半边身子染红。

    符箓师向他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过去相助。

    “带上地方鼎,去找宗师,或者……或者另找一位道士,道统塔倒了,幸存的服月芒道士肯定不只一位。”一人想出了主意。

    “水攻今晚就到,只剩半天时间,咱们去哪找道士?”

    “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吧,别幻想了,赵宗师不可能回来了。”

    “带上皇甫先生,他会写符,今后大有用处。”

    “带什么带,他死了。”

    城楼坍塌、地方鼎坠落的时候,皇甫养浩没能躲过去,两条腿被砸中,一声没吭,当时就死了过去。

    “唉,砸中谁不好,非是他。”符箓师们深感遗憾。

    “求求你们,谁来帮帮我。”郑天源还在哀求。

    几名符箓师祭符,操控地方鼎升起,其他人在周围护持,跟着一块飞起。

    “别、别抛下我!”郑天源看到同伴们即将离开,心中大骇,一努力竟然坐了起来,紧接着咳出一大口血,再也不敢乱动了。

    一名符箓师扭头对地面上的受伤同伴说:“郑天源,咱们都说好要接受道士之心,亲人尚且不救,何况是你?别像凡人似的哭哭啼啼,平静面对死亡,这也是道士之心的一部分。”

    众人护着地方鼎飞走了。

    郑天源呆呆地坐在乱石堆中,看着身上的血一点点流到地面上,他不敢动,心里可一点也不平静,符箓师只是希望拥有高等道士的冷酷无情。离真正的道士之心还差得太远,面对死亡,他跟最普通的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谁、谁来救我?我是……我是龙宾会七重冠符箓师,我有许多符箓……还有金银。我愿意……我愿意……”郑天源无力地自说自话,突然听到附近有声音,硬撑着抬起头,向斜前方望去。

    另一堆乱石中爬出来一个人,穿着脏兮兮的道袍。一头乱蓬蓬的短发,脸上全是灰尘,大致容貌却还能看得出来,眼神既茫然又坚毅。

    郑天源吃了一惊,“你、你是……你是慕将军?你怎么会来这里?不不,你来得正好,救救我吧,你帮助过那么多凡人……”

    慕行秋莫名其妙,他掉进深坑里,摔得七荤八素。脑子却没有停,还在观看那些技巧复杂的施法景象,直到全都看完一遍才爬出来。

    他抬手摸了摸脸,发现那些坑洼已然不见,于是明白过来,左流英给自己易容的同时在泥丸宫里留下了法术,两者或许就是一回事,黑烟消散,易容术也就失效了。

    “我不是慕将军,我叫慕行秋。”出于对左流英的逆反心理。他决定不再使用假名。

    郑天源愕然,慕将军和慕行秋不就是一个人吗?“不管你是谁,求你救救我。”

    慕行秋走近,他不太懂疗伤。但是用天目看了一眼就知道结果,“没救了,你的腑脏都已受损,谁也救不了你。”

    郑天源眼里流出两行泪水,“我不想死,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慕行秋摇摇头,“我无能为力。”

    “你不配称为强者,更不配掌管众生。”郑天源恶狠狠地说,无力地垂下头,看着血液流淌,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弱,“为什么我会死?为什么我会生?早知这样……我的父母妻儿都在浮海城,他们……他们想必已经死了,五行之劫遍布天下,他们逃不过。如果死后还能相聚,我要……我不想死,不想死……”

    慕行秋向后退去,心情难以言喻。他踩到了一个人的手臂,急忙让开,那是另一名死去的符箓师。

    皇甫养浩写成了自己最满意的一道符,却没有机会看到它被祭出,他躺在那里,双臂摊开,两目圆睁,似乎对自己的遇难很不服气。

    慕行秋刚要走开,看到皇甫养浩怀里掉出一些东西,大量小纸包,还有一卷书。

    赵处野曾提起过一个计划,还拉拢来一批符箓师,他对于从道统独立出去的符箓科显然十分在意。

    慕行秋于是拣起那卷书,然后施法将小纸包通通装进腰间的小皮袋里。

    书里记载着一些写符之法,并非皇甫养浩原创,他在每一条后面都加上详细注解,或褒或贬或增或删,有时候纯粹是抒发心情,内容不一而足,看得出来,他在这方面花费不少心血。

    慕行秋对符箓不如对纯粹的法术那么痴迷,将书卷收入怀中,正要离开,身后传来声音:“地方鼎呢?左流英在哪?”

    赵处野去而复返,符箓师们却已经带着地方鼎离开了。

    慕行秋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赵处野的额头上有一个黑点,伤势不重,但他的神情与之前全然不同,再没有高等道士的冷漠,显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杀机。

    他的道士之心破了。

    慕行秋背负左手,按照刚刚看到的记忆之一变换法诀,体内的法力也照样运转,可他的泥丸宫里没有可以存思的法术细节,右手中也没有任何法器——小皮袋里倒是藏着不少东西,没有一件能用于施展高深法术。

    赵处野手里的百褶铁尺和流火金铃,才是合格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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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章 吐符

    “左流英,左流英……”手持法器的赵处野最忌惮的人不是慕行秋,而是那个神出鬼没的服日芒道士。

    流火金铃嗡嗡作响,百褶铁尺冷光浮动,赵处野缓缓挪动脚步,目光偶尔一瞥,像是从黑暗的角落里射出来的冷箭,又狠又准,可他找不到目标,除了他和慕行秋,整个卓州城里再无活人。

    “是左流英把你从拔魔洞里放出来的?”赵处野根本不看慕行秋,但他不会认错此人的真面容,这就是真正的慕行秋,与他最初的猜测一致,现在得到了确认。

    “没人放我,我是……我是自己出来的。”慕行秋肯定地说,虽然他已不记得当时的情景。

    “嘿。”赵处野冷笑一声,仍在四处观望,头顶有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件法器,转瞬即逝,他正处于极度戒备的状态,“连祖师都需要其它法器的协助才能离开拔魔洞,你若是能凭自己的力量出来,这世上就没有谁是你的对手了。”

    赵处野是星山宗师,对拔魔洞最为了解,作为九大至宝之一,它只要再多一点人类的灵生与智慧,就足以傲视天下了。

    慕行秋无意争辩,左手仍在不停地变换法诀,体内的法力忽快忽慢、忽聚忽散,这是道统秘籍中最简单的一道法术,可他看不懂文字,无法存思法术细节,自然也就不知道法术的用途,甚至不知道它能否施放出来。

    他只知道一件事,这道法术非常耗费法力,他需要的就是这一点。

    赵处野终于确认附近再没有其他活人,神情稍稍缓和,铃声不那么急促,身边隐藏的数件法器也都露出形态。然后回到乾坤袋里,虽然两次斗法都没有击败慕行秋,他仍然相信优势在自己这一边。唯一需要提防的只有意外。

    “这是你、左流英和魔魂制定的计划吧?”赵处野越琢磨越觉得有阴谋,“你失忆了。真是妙计,这样一来就不会泄密,左流英呢?他更聪明,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泄密,所以整个计划的唯一知情者就只有魔魂。”

    “你欠我一道法术。”慕行秋说。

    赵处野的目光变得更加阴冷。

    “还记得你的承诺吧,你对我施法。无论魔魂是否在我身上,你都会教我应对五行之劫的法术。”

    “可你反抗了。”赵处野显出怒意,他又想起了那突然的一击,当时召出魔魂的喜悦瞬间变成大难临头的恐惧,以至于他被吓得逃之夭夭,过后羞愧万分,正是由于情绪过分剧烈的变动,他才会失去道士之心。

    “那不是我,是左流英留下的法术,我毫不知情。既没有允许他这么做,也没想用他的法术对付你。”

    “你们是一丘之貉——左流英为什么不教你法术?你的事情他最了解,怎么没多告诉你一些记忆?”赵处野打量慕行秋。开始怀疑对方身上还有左流英隐藏的法术,然后他发现了。

    其实赵处野早就该发现的,只是之前的注意力不在慕行秋身上而已,“你还说自己不记得高深法术?为了除掉我,左流英真是不遗余力啊。”

    慕行秋左手在身后捏法诀的动作被发现了,他没有停下,顺着赵处野说道:“我的确忘记了大部分法术,可是总得留一两招防身吧。”

    失去道士之心的人很难掩饰心中的情绪,甚至不如某些凡人。赵处野脸上明显闪过一丝诧异,“你用烹灵诀防身?”

    “道法无边。赵宗师。”慕行秋随口胡诌,其实连烹灵诀是哪三个字都不是特别肯定。“左流英技高一筹,早已料到你我会有一战,因此留下这一招专门对付你。”

    赵处野脸色一沉,慕行秋说中了他最大的心事,左流英境界比高他一层,聪明才智更是在道统之中数一数二,同样的招式放在别人手里不足为惧,被左流英选中却不能不做提防。

    “用烹灵诀对付我?嘿,左流英还真是奇思妙想。”赵处野半信半疑,迟迟没有发招。

    慕行秋刚才从香炉里看到的场景有数十段,他完全可以换一种,可是就属这个烹灵诀最为简单,连用多遍都不会出错,而且已经唬住对方,所以他坚持不变,右手虚握,护在腹前,真正想用的其实还是旧招:继续吸取敌方法术中的力量。

    “左流英没送你无影明镜吗?”赵处野问道,左手也开始缓缓地变换法诀,流火金铃仍然留在手中,因为是火形态,丝毫不会影响手指的动作。

    “用不着。”慕行秋简短回道,很明智地不多做解释,他知道自己表现得越冷静、越怪异,威慑力也就越强。

    赵处野捏诀的动作逐渐加快,右手的百褶铁尺浮光眩目,像是一条蛇在水里游动。

    “你骗我!”赵处野终于做出判断,却不是那么自信,没有施展自己最擅长的星河飞度,因为这一招肯定在左流英的预料之内,他双手明明都握着法器,左手甚至还在捏诀,却祭出了符箓。

    符箓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没有纸、木、铜、玉这一类介质,就是一枚发光的符箓图案,迎风而长,顷刻间变成一尺高、五寸宽,笔划繁杂,黑中透红,隐隐似有血迹。

    只是这样赵处野还觉得不够安全,吐符的同时施法瞬移,符箓刚冲到慕行秋身前,他已经出现在数十丈的空中,比符箓更快。

    慕行秋右手迎向符箓,符箓像渔网一样裹住他的手掌,红黑色的墨汁顺着手臂向上延伸,其中蕴含的法力不止普通符箓的千倍,慕行秋没办法一下子全部吸进来,墨汁一直浸到肩膀处才停下来,然后慢慢消退。

    赵处野在空中观察了一会,突然明白了真相,大笑两声,落回地面,神情变得更加阴郁,“原来左流英只教你手法,没给你法器,也没传你心法,可笑,你连烹灵诀的用途都不知道吧?它既不是进攻,也不是防守,而是用来调和周围的天地灵气,方便服月芒道士修行的,我真是太谨慎,差点又上当……”

    慕行秋可没心情听这些,此次吸入的法力没有像从前那样在经脉内乱蹿,而是一点不剩地进入绛宫。

    一个完整的施法过程是泥丸宫存思法术细节,下丹田提供法力,共同汇聚在绛宫,传递到法器上,经过强化之后施放出去,其中唯一可以省略的步骤是法器,慕行秋缺的却是心法,泥丸宫中无字可思,法力聚在绛宫里难以释放,他自己的法力可以重返经脉,外来的法力却没有那么听话,一进入绛宫就停驻不动了。

    慕行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飞,用尽全力地飞,一刻不停地飞,用这种方式消耗多余的法力。

    赵处野终于摸清了慕行秋的底细,比飞行,只学会一种气飞之术的慕行秋可不是赵处野的对手。星山宗师一会在前一会在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吐出一道符箓,慕行秋全都接住,手臂上的墨色浸透了袍袖,飞出不过数里,整条右袖化成灰消失,胳膊上的墨色更加清晰,在臂肘和肩膀之间上上下下,总的趋势却是越来越靠上。

    “想不到符箓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吧?”赵处野以戏耍的口吻发问,与慕行秋的距离远不过百步,近不到十步,“这才只是最初级的道统符箓,慕行秋,别以为左流英是服日芒境界就能比我强,他走错了路,得不到道统的启示,只有我才是道统的未来,交出魔魂!”

    赵处野仍未死心,被左流英的法术点了一指之后,他反而更加相信魔魂就在慕行秋体内。

    慕行秋不回答,只是飞,与此同时不停地吸收符箓之力,聚集在绛宫之内。

    他飞得太快,所过之处频频发出砰砰的响声,像是鼓皮绷得太紧而突然破裂,速度更快一些的赵处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连飞行之术都这么不像样,左流英给你一招防身法术,然后就让你这么自生自灭吗?休想再骗我,亮出你的绝招吧。”

    赵处野已有十足把握击败甚至杀死慕行秋,没有全力而为主要是为了逼出魔魂,而且想尝试一下新学到的符箓。

    飞出数十里之后,赵处野发现慕行秋并非无目的地乱飞,而是直奔凡人聚集的山谷,“你想找一群凡人当帮手?”

    赵处野觉得可笑至极,很快改变了想法,抬头向天上望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层淡淡的乌云。

    “原来是五行水攻提前了。”赵处野哼了一声,终于明白慕行秋飞往山谷不是为了寻找帮手,而是为了救人。

    就在他稍一分神的工夫,慕行秋已经飞出两三里,赵处野加速追上,这回没有吐出符箓,而是伸出左手,一把握住慕行秋黑红色的右掌,从他身后像翅膀似地转出两行法器,各有七件,绕着两人快速转动,线路相同而方向相反,却从来不会相撞。

    慕行秋被困住了,墨汁慢慢向胸膛漫延。

    “我说过,凡人不值得拯救。”赵处野冷冷地说,他恼怒的不是慕行秋非要与凡人掺和在一起,而是对方居然不肯相信自己的判断。

    雨滴坠落,掉在慕行秋身上发出咝咝的响声。

    “与凡人无关,准备好接招了吗?”慕行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终于碰到赵处野的手掌,而且对方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我身为地。”慕行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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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章 再落凡尘

    ();    赵处野被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量击中,这股力量来自他所祭出的符箓,转了一圈,又回到他体内,却已不认原主,狂暴地闯进经脉里大肆破坏。

    弱者之道原本不能用于进攻,对慕行秋来说这却不是问题,吸法并释放的过程他已经做过好几次,熟门熟路,而且他和赵处野都飞在空中,上下无着,这股力量只有一个宣泄渠道。

    赵处野的第一反应是松手,发现自己被牢牢粘住之后,他也没有惊慌,接连施展几道法术,先是护住上中下三田,随后引导那股不听话的法力,反过来再次进攻慕行秋。

    这场斗法就像是相距不到十步的两名力士互掷数百斤的大铁球,抛的时候固然需要用尽全力,接球更是危险无比,光凭蛮力是不行的,必须选准角度与时机,以丰富的技巧化解铁球的冲力,然后再反掷过去。

    慕行秋与赵处野的距离更短,两拳相接,留给对方的反应时间也更少,接招、化解、引导、还击,一切都要在瞬间完成,赵处野的优势是精擅道统高深法术,更从容一些,慕行秋的优势是几乎不用存思,大部分反应都是自动完成。

    两人都不开口,专心斗法,赵处野不能手下留情了,魔魂重要,保住自己的命更重要。只需眨眼工夫就足够两人互发一招,慕行秋胳膊的墨痕迅速消退,拳头却变得赤红如血,每接一招就发出一声巨响,配合着细雨,像是半空中的雷声。

    五行之劫中的水攻提前了一两个时辰发作,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大部分雨点都还正常,另一些雨点却是落地即炸,仅仅是一滴微不足道的雨滴,就能在地上留下深达七八尺的大坑,如果被这种雨点砸到的是草木或是人畜。立刻就会粉身碎骨。

    这又是一场走运与倒霉的游戏,雨点在空中时完全没有区别,部分修行者或许能够提前分出好坏,凡人只能祈祷自己走运了。

    慕行秋和赵处野每交一招都会消耗掉一点符箓之力。以声响的形势散发出去,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无形护罩,遇到法术雨点,就会在空中引发一次爆炸。

    这是一幅奇特的景象,两个人飘在空中。外围环绕十四件法器,更外围是滴水不漏的护罩,连续不断的巨响声中,时不时发生一次爆炸。

    这样的斗法持续不了太久,符箓的力量很快消耗殆尽,大铁球变成了小铁丸,两人却不会就此罢手,开始动用自己的法力继续战斗。

    慕行秋从这时起开始处于下风,这是短兵相接,他来不及吸收并转化对方的法力。他又基本不会法术,只能催动三枚内丹,将自己的法力毫无修饰地送上战场,赵处野的法术却是层出不穷,一分法力能当成两分、三分使用。

    一方是赤膊上阵,一方是全副武装,而且训练有术,赵处野稍稍松了口气,他终于度过最危险的阶段,又换成他紧紧握住慕行秋的拳头。不想撒手了。

    这是一场典型的消耗战,两人的法力在手掌处相接,僵持片刻然后化为一声巨响,造成的无形护罩稍小一些。仍足以挡住法术雨点。

    赵处野横眉立目,什么魔魂,什么左流英的计划,他全都不在意了,没有道士之心的牵制,杀心炽盛得能将他整个吞下。

    七百多年的绝情弃欲。一旦释放出来,力量比七百多年的修行还要强大。

    失去记忆的慕行秋曾经无限接近道士之心,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太多热情,寻找记忆也好,救助凡人也罢,都有点三心二意,即使不成功他也不会特别遗憾,只有在这一刻,面对着生死危机,面对着敌人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杀心,他的一股情绪也高涨起来。

    这股情绪像是愤怒却没有冲昏头脑,像是激昂却没有带来太多斗志,只能勉强称之为不服输,就像那些倔强的孩子,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来,等到长大之后,就再也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在打架这件事上,慕行秋从来就没有完全长大。

    他根本不留法力,三枚内丹疯狂地旋转,将法力提供到极限,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敌人,忘了满天雨水,忘了山谷中的凡人,甚至了忘了他一直想找回来的记忆。

    赵处野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不怕对方拼命,他承受得起。

    砰的一声,两人一块向高空飞起。

    慕行秋的左手还在习惯性变换法诀,脑子里迅速转动,终于找到一种心法,与烹灵诀无关,是守缺教他的气飞之术。

    两种完全不相关的存思与法力在绛宫相遇,变成一种奇怪的法术施放出去。

    首先,两人的手掌分开了,因为慕行秋的法术太怪异,不仅攻击敌人,还攻击自己,打破了平衡。

    接下来,两人一块向高空飞去,还有周围的法器以及十几丈以内的雨点,全都跟着他们一块上升,飞行之术练到一定程度可以携带数量不等的同伴,慕行秋的法术却将周围的一切有点重量的东西都带了上去。

    逆行上升的雨点与正常下降的雨点撞在一起,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两人斗法时所无意形成的护罩已经消失,爆炸的威力直奔两人而来。

    慕行秋不在乎,也没精力在乎,他被自己的法术震得全身发麻,除了追随法术的惯性不停上升,什么也做不了。

    在乎的人是赵处野,这种敌我不分的打法他可从来没领教过,对方不要命,他要,急忙利用周围的法器施放出数重禁制,阻挡爆炸的雨点。

    “你入魔了吗?”赵处野怒声喝道,终于稳住阵脚,可以对慕行秋继续施法了。

    慕行秋经脉内法力已乱,他正一点点将它们纳入正轨,准备接招,既然没死就要接着打下去。

    赵处野没有出招。

    他的神情很古怪,像是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怪事,没过一会,慕行秋也看到了怪事,的确不可思议,星山宗师居然流鼻血了。

    服月芒道士虽非不死之身,身体却早已脱离凡人的范畴,左流英的幻象能在赵处野额头上留下一个小黑点已算是非常了不起,却也不能令其受伤流血。

    慕行秋很惊讶,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法术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赵处野更惊讶,但是很快找到了真正的理由,“蠢货,他们提前祭出顶天立地符!”

    顶天立地符能用来驱散昆沌的铺垫法术,目的是阻止最后的道火之攻发作,此时五行之劫的水攻正在进行,木攻尚未到来,祭符乃是一次大大的浪费,铺垫法术很快就能从周围重新流入这里。

    可那些符箓师已经等不下去了,没有赵处野的保护,他们的符箓根本挡不住倾泄而下的法术之雨。

    雨还在下,一阵狂风吹过,所到之处拔树飞石,雨点引发的爆炸却都停止了。

    顶天立地符十分霸道,曾经为它提供过鲜血的人都会因此流血不止,直到死亡。赵处野有办法自救,前提是进入存想状态,这在斗法的时候可做不到。

    在继续战斗和尽快施法自救之间,赵处野必须马上做出选择,他希望能一招杀死慕行秋,可这个家伙每到危急关头总会使出奇招、怪招,如果再一次陷入缠斗,支撑不下去的就是赵处野自己了。

    鼻血越流越多,赵处野恨恨地说了一句“你活不过明天”,施展瞬移之术,带着他的法器消失不见。

    慕行秋即使在正常状态下也追不上星山宗师,何况现在能动用的法力极少,他还在向上升起,七次喘息之后,他冲到雨云上方,体内的法力总算变得驯服。

    他停下了来,俯视脚下正在消散的**,又一次感到凡人的渺小,是那种看不到的渺小,仿佛暗处飞舞的灰尘,只有极在意的目光才能见到他们。

    他把自己击伤了,三枚内丹运转得都不顺畅,调息了一会也没有恢复正常,体内的法力反而越来越少,他只好向地面降落。

    离地面还有数丈时,雨停风住,慕行秋的三枚内丹不转了,经脉内空空荡荡,再没有法力可用于气飞之术,他一头栽下来,这是今天的第二次。

    好在这里不是卓州城,没有砖石,只有泥土 ,摔得不算太惨,只是沾了一身雨后的污泥。慕行秋翻身爬起,四处遥望,发现自己认不出路径,走上一座小土丘,观察了一会才分出东南西北,大致确定了山谷的位置,迈步走去。

    慕行秋先是抄近路,想直接穿过一边荒野,走出里许就感到疲惫,没有法力支撑,他的两条腿斗不过遍地的荆棘和碎石。

    他只好绕回官道上,路上虽然到处都是坑洼,也比荒野要好走一些。

    黄昏将至,他看到了地方鼎和那群符箓师,鼎倒在路边,数十名符箓师一个也没活下来,他们用符箓消除了水攻,却没有躲过顶天立符的力量。

    此符一出,除了山谷里,方圆五百里以内基本上不会再有活着的凡人了。

    入夜之后慕行秋终于走到山谷入口,里面静悄悄的,也没有火光,人好像都不在了,再走几步,他听到一阵压抑着的哭声。

    守缺一个人蹲在路边抽泣,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着恢复原貌的慕行秋,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然后她认出了来者的真实身份。

    “慕将军快要不行了。”她说,声音里带着口腔,“我不要再做这个梦了,求求你让我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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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章 虚荣与野心

    ();    “你为什么不进山谷?”慕行秋问。

    “我怕眼看着他死去。”守缺变老了一些,情绪失控影响到她的残魂,直接在容貌上显露出来,“我还怕会忍不住吃掉他的魂魄。”

    “你喜欢他?”

    守缺眨了眨满是泪水的眼睛,“这是喜欢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想听他说话、受他指派,然后大家一块做事。他身上有我最缺少的东西。”

    “完整的魂魄?”

    “不是,你的魂魄嗅上去比他的还要更可口一些,他有……信仰,是我见过的最坚定的信仰,我希望能像他一样坚定。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想法吗?我觉得咱们两个同病相怜,别人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为此欢欣鼓舞,为此忧伤恐惧,你和我什么都没有。别人脚踏实地,咱们在空中飘浮,别人醒着,只有咱们两个还在梦中,可是为什么多余的是咱们?你说,这到底是不是梦?是谁的梦?”

    守缺死死盯着慕行秋,似乎将他当成了慕将军,希望从他这里分得一点坚定的东西。

    这恰恰是慕行秋所不能给予她的,“你说得没错,咱们两个一样,这是丢失记忆该受的惩罚。”

    慕行秋向谷内走去,守缺失望地又哭了起来,等了一会,远远跟在他身后也走进山谷。

    两个随波逐流的人很自然地要向飘向那唯一坚实的陆地。

    切切私语声从山谷中间向四周传播,像是成群的青蚕在啃食桑叶,由于内丹受损,慕行秋的天目不如从前敏锐,在夜色中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群,有的在低声闲聊,有的在专注地祈祷。

    大多数人手里都握着神像,这不是慕将军以法术变出来的东西,而是他们自己用泥土、木头制造的,看上去更加粗糙。有一些就是一截树枝而已。

    “古神保佑慕将军长生不死,让我代替他吧,像我这么不中用的老家伙死多少都没关系,慕将军不该死啊。”老婆婆一手紧紧攥着小孙子的手。一手握着神像,低声向古神乞求。

    小孙子的眼珠滴溜乱转,却不敢吱声,直到他看见迎面走来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仍然不敢开口,不停地摇晃奶奶的胳膊。

    老婆婆睁开昏花的双眼,借着星月之光定睛看去,也是大吃一惊,“这不是……你不是……”

    慕行秋的容貌引来许多误解,人群涌来又退后,因为这个“慕将军”与另一个不同,不仅头发更短、衣裳更破烂,神情也没有那么多的悲天悯人,而是一种超然的冷漠。既使这样,前方的凡人还是纷纷让路。

    土台周围跪着一圈人,都是慕将军最初的追随者,听到后面的嘈杂声,转身望去,看见走来的慕行秋,也都吃了一惊,他们本来禁止别人接近慕将军,这时却自动让开。

    慕将军坐在土台上,看上去并无重伤。只是脸色白得吓人,他看到慕行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当我听说失去记忆这种事的时候。就猜到会是你。”

    “你认得我?”慕行秋走到近前。

    慕将军点点头,对随后跟来的守缺说:“麻烦你设一道禁制,我想跟他单独谈谈。”

    守缺接连设置九重禁制,都是念心幻术,意犹未尽,又修补了一会。想了想,退出禁制,将地方让出来。

    越来越多的凡人聚在周围,他们能看到两个相貌几乎完全一样的“慕将军”,却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后到的人之前没看到慕行秋走来,还以为这是慕将军的法术,免不了到处打听,于是山谷里的声音由群蚕嚼叶变成了雨打芭蕉,响起一片。

    “我叫锦簇,你才是真正的慕将军,你想听听自己的往事吗?”

    “我还是……不听为好。”左流英曾经提醒过慕行秋,最好少了解自己的事情,慕行秋虽然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指手划脚的道士,却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装得太满的脑海在接受失去的记忆时或许会有麻烦。

    “你想听听我的往事吗?”

    “嗯。”

    “我并非妖族的后代,我的母亲是庞山的一匹锦尾马,我的父亲来自野林镇,是一匹普通的枣红马,它与你有些渊源,所以当我化妖的时候不自觉变成了你的模样,除此之外,咱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和我不是兄弟。我曾经是灵妖之王、群妖之王,即使是在化妖之前,我也能与马王一争高下。我相信自己是天生的王者,这是我的信念,所以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自觉自愿地肩负起最重的责任,大家也者愿意追随我,因为我走入的地方总是险境。”

    “这就是你来皇京的原因?你料到会有五行之劫?”

    “不,我来之前对这场劫难一无所知,我是想挑战自己的能力,从前的王者之位来得太容易了,我利用群妖的恐惧与期盼,轻而易举地获得支持,这让我越来越狂傲,自以为与众不同,事实却证明,我只是一只普通妖族,甚至更差一些,因为狂傲,我不肯改正自己的毛病。所以我走进人类的领土,我来皇京,因为这里是最不可能接纳我的地方,我想如果能在这里也能得到支持,才算是真正的王者。”

    “原来如此。”慕行秋感受到了锦簇的坦率,也明白他为何要私下交谈,这些话在凡人听来可不太好受,“弱者之道是怎么回事?你自己编出来的?”

    锦簇摇摇头,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弱者之道是存在的,但不是你或者其他人看到的那样。”

    “你教给我的法术难道是错的?”慕行秋有点糊涂了,赵处野等人都认为锦簇是个骗子,他却和守缺一样十分相信“慕将军”。

    “法术没错,但它并非弱者之道的本意。”锦簇停顿一会,开始讲述自己在森林中悟道的经历。

    慕行秋默默地听完,发现自己越来越认同赵处野的观点,“你不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吗?老人洪福天和那群止步邦妇女,很可能都是法术所化,骗你接受所谓的‘弱者之道’。”

    “据说小孩子生病的时候,父母会编些谎话骗他们吃药。在森林里,我就是那个生病的小孩子,明明知道药是好东西,却因为怕苦而不肯吃下去,于是他采取了迂回的手段让我吃药。”

    “他是谁?”

    锦簇拉开衣领,露出胸前的树形图案,它又长大了一些,但还是小树,“你听说过止步邦里的神树吗?哦,听说过你也不记得了。它曾是世上一切修行法门的来源,后来被道统与魔族联手杀死。”

    “你得到了神树的魂魄?”

    “神树没有魂魄,它就是它自己,外在之形与内在之质不可区分,无处容纳魂魄这种东西。让我问你一句,树死之后会变成什么?”

    慕行秋一愣,“它会腐烂,然后……变成虫子的食物和其它草木的养料吧。”

    “人死之后呢?”

    “跟树差不多。”

    “神树呢?”

    慕行秋若有所悟,寻思片刻,“它要滋养新树……你就是那棵新树?”

    “我不是,我顶多算是一只小虫子,吃掉一部分神树,然后将它传播开。”

    “我不明白,神树死了,为什么还能变化出老人和妇女?为什么还能选中你?”

    “它没有选中我,是我选中了他。”锦簇两眼发光,因为他即将说到弱者之道的核心,“有些东西只会出现在寻找者面前,比如一道费解的难题、一种新的修行法门,比如你的记忆,它们即使出现在不相关者眼里,也不会被认出来。在森林里,我是得病者,苦苦寻找药方,于是它就出现了。你明白吗?它就在那里,但是我找到了它。如果说有人骗了我,那就是我自己,我骗自己吃下了苦口良药,领悟了弱者之道。”

    慕行秋似乎明白了什么,仔细一想却更加糊涂,“那到底什么才是弱者之道?”

    “弱者之道就是强者的虚荣与野心,这世上像我这样的人还有许多,请允许我稍微透露一点,从前的你也跟我一样,天生就想当领袖,为此甚至甘愿走进险地,因为只有险地才有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弱者与强者并非完全隔离的两种生物,有许多东西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弱者吸引强者抛头颅撒热血,在这个过程中,力量只是手段。即使是那些最冷漠的道士,其实也在不知不觉为弱者所用,他们之间的竞争、战斗与忌惮,砍倒了一棵棵大树,让下面的小草也能见到阳光。”

    “即使这样?”慕行秋指着周围残破的景象,五行之劫造成的伤害就摆在眼前,幸存的凡人百中无一。

    “这只是开始,只有看到结果之后,你才会知道强者与弱者之间究竟谁胜谁负。昆沌是最大的强者,所以也是最大的祸害,他已经惹起众怒,最终倒下的会是他。”

    “那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虚荣心,我已获得满足,慕行秋,该是你继续下去的时候了。”

    “我?”

    “我借用了你的容貌和名字,从这点说,咱们的确是兄弟,我怀疑连我的虚荣与野心也是从你这里学来的,所以你应该继续下去。用不着非得将凡人聚集在一起,一旦风平浪静,他们很快就会分裂,随他们去吧,越分散越好,他们会将弱者之道传播天下,激发出更多的虚荣与野心。”

    锦簇站起身,来到慕行秋面前,示意他一块走出禁制。

    近万名凡人望着土台,他们看到,慕飞电倒下,慕将军一个人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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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章 又一个守缺

    ();    慕将军走了出来,欢呼声响彻山谷。

    他又一次创造奇迹,挡住了水攻和莫名刮起的狂风,身负重伤然后活了过来,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而他的实力就是凡人的希望。

    人群成片跪下,无不激动万分,甚至喜极而泣。

    慕将军在人群中走了一圈,触碰了一些人的手掌,什么也没说,又回到土台附近的禁制之中,一具容貌与他极相似的尸体还躺在那里。

    追随者们退下,围成一个圈子,劝阻更多的人靠拢,慕将军毕竟是初愈,还需要多休息,只有守缺是个例外,众人当中只有她没跟随慕将军到处巡视,而是一直留在禁制里面,蹲在尸体身边,抱着双腿,像是在观看蚂蚁搬家的小孩子。

    “他真的死了?”守缺问。

    “嗯。”回答得很干脆。

    “从今以后你就是慕将军了?”

    “嗯。”回答得有些犹豫。

    守缺抬头看向新的慕将军,摇摇头,“你有他的模样、衣裳和头发,但你没有他的坚定。”

    慕行秋无力地坐在土台边缘,“不仅如此,我现在连法力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应对最后的木攻,还有赵处野,他不会受骗,明天就会来杀我。”

    “你这个样子就更不像慕将军了。”

    “他会怎么做?哦,对了,他死了,将责任推到我肩上,跟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怪话,就是没问过我同不同意。”

    “没准他问过了。”

    “嗯?”

    “你们两个长得这么像,从前肯定很熟,没准他曾经问过你是否会在必要的时候接替他,你同意了,所以他没有再问,而你已经忘记当时的承诺。”守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盯着尸体又看了一会,再次抬头问:“他死了。我能吃他的魂魄吗?”

    “不行,魂魄的最佳归宿就是四十九天之后彻底消失。”慕行秋立刻否决。

    “你肯定?你不是失忆了吗?”

    慕行秋一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顺口说出这样一句话,“总之不行。”

    “你管得了我吗?你连法力都没有。我吹口气就能杀死你。”

    慕行秋惊诧地看着守缺,“你怎么变得不听话了?”

    守缺腾地站起身,舔了舔嘴唇,大声道:“我饿了,饿得头昏眼花。我想吃魂魄,为什么不能吃?反正他已经死了,反正这个世界已经一团糟,很快就会毁灭得干干净净,在这段时间里大家就应该为所欲为,想干嘛干嘛,像那个叫赵处野的道士一样,我不要学慕将军死得那么快。”

    慕行秋被说得无言以对,好一会才道:“我现在没本事阻止你,就算你想吃我的魂魄。我也没办法,但你想让我同意你的做法,不行。”

    守缺怒目而视,残魂的心境自然也不完整,虽然最狠毒的那缕残魂已被去除,她的性格仍然捉摸不定,连也自己也无从控制。

    “我不需要你的许可。”守缺怒气冲冲地说,话是这么说,心里却突不破那层薄薄的障碍,忽然笑了。“你没有法力,我可以用幻术控制你,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么,然后你就会开口同意我吃魂魄了。哈哈,好主意。”

    说话间她已施法,一道幻术冲进泥丸宫,稍作逡巡,发现真的没有阻碍,不客气地进入脑海。

    慕行秋正处于最弱的一刻。毫无还手之力,神情立刻变得木然,嘴巴翕张,喉咙里嗬嗬作响,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清晰的字吐出来。

    “快说‘同意’,你想让我听话,我就先让你听话。”守缺非要兜这个圈子,慕行秋越不开口她越恼怒,逐渐增加法力,突然她愣住了。

    地上的尸体发出一层柔和的光,很快消失,胸前的树形图案却留了下来。

    “难道你还没有死绝吗?”守缺看看尸体,又看看木然的活人,突然弯腰抱起尸体,一飞冲天,向谷外飞去,满谷的凡人看到她从禁制中飞走,谁也拦不住。

    慕行秋清醒过来,虽然被幻术控制过一段时间,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什么也没说,也看到了守缺的行为,同样无力阻拦。

    他还看到了尸体胸前的树形图案,尤其是守缺带走尸体的时候树光微闪,给了他一个启示。

    守缺临走的时候打破了禁制,慕行秋暴露在众人面前,看到他还在,大家都松了口气。

    “符临。”慕行秋大声唤道,他看到了人群中的皇孙。

    符临立刻走过来,恭敬地躬身致意,他看不出区别,以为这就是真正的慕将军,一点怀疑也没有,“将军唤我何事?”

    “你怎么没死?”

    符临惊愕地看着慕将军,一时间没明白这个问题有何意图,“呃……这个,和其他人一样,全都仰仗慕将军的保护。”

    慕行秋发现自己问得太突兀了,“抱歉,那个……慕飞电告诉我一些事情,你的血曾被用来写符,如今顶天立地符已经祭出,你怎么没事?其他人呢?”

    符临明白过来,松了口气,“原来白天的那阵狂风是顶天立地符,我还以为是水攻的一部分,奇怪,赵宗师怎么提前祭符了?真的,为什么我没事?其他人也没事,谁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一滴血也没流?”慕行秋记得赵处野当时可是鼻血流个不停。

    “没有。”这回符临也想不通了,他对符箓算是比较精通,非常了解顶天立天符的威力,献血者绝不该毫发无伤,就算慕将军替他们承受了符箓力量,也该有所显示才对,寻思一会之后,他拍了一下额头,“是皇甫先生,他在写符时动了手脚。”

    “可是据我所知,赵处野在祭符时确实受伤了,而且皇甫先生已经死了。”

    符临垂目默哀片刻,“皇甫先生并非为虎作伥的人,他只是太痴迷于写符,可他不想害人。我了解他,只有他能略微改变写符规则。”

    慕行秋从怀里掏出那卷书册,递给符临,“这是他的遗物。”

    符临接过来。显出几分惊讶,“慕飞电带来的?他是专门来救将军的吗?”

    慕行秋点下头。

    “慕飞电是个好人,虽然有点古怪,在现在这种世道,能不害人的强者已属难得。像慕将军这样的人——凤毛麟角。”

    符临翻书查看,可是夜色太深,他又没有天目,一个字也看不清。

    慕行秋召出一沓纸符,“这也是……慕飞电给我的,本来是你的吧?还给你。”

    符临更惊讶了,“谢谢将军,慕飞电……真是古怪,守缺姑娘带他去哪了?他没事吧?”符临等人只看到慕飞电倒下,不知他是死是活。

    “不用管他。瞧瞧这本书,里面的记载或许有用,但我不是很懂。”

    慕将军居然向自己求助,符临受宠若惊,急忙找出一张照明符,祭出之后半空中出现一盏油灯,正好照亮符临眼前的一块空间。他打开书卷,一开始想快些找到顶天立地符的记载,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又翻回第一页重新细读。全忘了身边还站着慕将军,又过了一会,他干脆坐在地上,小油灯跟着他一块下降高度。

    慕行秋没有打扰他。将十几名追随者叫到一边,询问山谷中的情况,顺便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以免露出马脚。

    锦簇离开森林入世的时间并不长,在五行之劫之前,弱者之道吸引的信众也不多。这些人对慕将军其实没有太多了解,只是觉得他再次复原之后比从前健谈,倒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不知不觉间,慕行秋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慕将军”了。严格来说,他并没有同意锦簇临死前的请求,可也没有明确拒绝,他想知道自己是否真有想当王者的虚荣与野心,还想知道自己在人群中能坚持多久。

    白天时从附近又来了一些凡人,守缺带回来的最多,如今谷中已有近万人,缺吃少穿,连躺的地方都没有,但是五行之劫尚未过去,大家对这点苦还都能忍受,也肯听从安排。

    慕行秋没什么想问的了,符临仍在专心致志地读书,慕行秋回到土台上坐下休息,他很累,还有点困,闭上眼睛却睡不着,每次睁眼总能看见黑夜中有无数道目光在盯着自己。

    这些凡人的真的将性命托付给了一只马妖。

    天边将亮的时候,符临终于看完全部书卷,一跃而起,两步跑到慕行秋面前,激动地说:“果然是皇甫先生,他发明了一种新的写符方法,没有记在顶天立地符这一条里,而是写在别的地方,瞧,就是这句话,‘一笔两符大概可行’。”

    “什么意思?”慕行秋对符箓了解不多。

    “写符需要专心,只有心意坚定者,才能写出圆满符,心意一动,符箓即断,算是一截,即使笔划还是连着的也不行,符箓有十八个等级,从无截的圆满符一直到十七截符,越好的符箓越需要心如止水,所以一次只能写一道符,这本是铁律——皇甫先生将它打破了。”

    符临兴奋至极,他是符箓师,深刻理解一笔两符有多么困难,忍不住原地转了一圈,“这就是皇甫先生做的事情,他成功了,他在顶天立地符里加入了另一道符箓,就是这道符箓救了我们这些献血者的命!至于赵宗师为什么会受伤……我需要再找找原因。”

    “来不及了,你找出最强大的几道符箓,咱们要开写了。”

    “什么?现写符箓?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有一些皇甫先生留下来的材料。”

    “好……吧,可我写不出圆满符,顶多五截,更做不到一笔两符。”

    “无论几截,能用就行。”

    符临已经非常相信慕将军,再不多说,又翻开书卷,准备找几种最厉害的符箓。

    守缺从谷外飞回来了,没带尸体,落在土台附近,容貌恢复年轻,神情却是冷若冷霜。

    “你到底还是吃魂了?”慕行秋问。

    守缺扫了慕行秋一眼,等了一会才淡淡回道:“没有,我把他埋了,将那缕对他最迷恋的残魂也留在了坟墓里。”

    守缺迈步走到慕行秋面前,用高高在上的威严目光打量他几眼,“走开,我来对付赵处野。”

    这既不是残暴的守缺,也不是天真的守缺,而是一名冷漠高傲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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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章 阵中看符

    ();    符临再次掩卷,长叹一声,“皇甫先生怀才不遇,晚生了几万年啊。[ads:本站换新网址啦,速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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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箓的种类多达数十万余种,小至修椅、铺床、照明这种日常琐事,大至开山、填海、战争等等国家要务,无所不包,皇甫养浩的书中只摘录了一百七十四条,既非因为它们最强大,也不是由于奇特,而是他在写符时偶有心得就顺手写下,粗看时杂乱无章,细读之下却能看出符箓师的秉笔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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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符皇后裔,符临必须同时学习符箓与兵法,他更偏爱前者一些,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看过的书、拜过的师父却不少,第二遍读完书卷之后,发现自己对符箓的了解如此之少,对皇甫养浩顿生无穷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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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也算是相识多年,皇甫养浩脾气暴躁,对这位不得势的皇孙却比较客气,但是很少与他谈论符箓,想是觉得符临还不算此道中人,不愿浪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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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现在,连读两遍之后,符临仍然很难理解其中一些说法,但还是深感震撼,觉得从前的符箓全都白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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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箓初从道统分离出来的时候,种类两三万,皆是修行之术、战斗之法,龙宾会成立的头三千年,将符箓种类增加到十五六万,几乎所有重要的写符规则都是那时确立的,此后几万年里,符箓种类还在增加,却都是修修补补,罕有创新,至于写符规则更是固若金汤,无人敢易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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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认识皇甫养浩的伟大,就不得不提起龙宾会的历史,符临说得来劲儿,听者却不感兴趣,慕行秋没吱声。性情改变的守缺冷冷地道:“你说的这个人另辟蹊径,创建了更具威力的写符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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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不能这么说,写符之法乃是前代符箓师花费多年心血确定的规则,如山岳之根基,动不得,皇甫先生能在半山腰处做些变通。已属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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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活下来才是大不易。离我远一点,别在我耳边聒噪。还有你们,去通知谷里所有人,半个时辰之内完成吃喝拉撒,然后都给我站位布阵,昨天的水攻提前了,今天的木攻也难说。快快,现在可不是放松休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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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缺问都不问就夺走了指挥权,十几名追随者惊讶地看着她。又看向慕将军,见他未提异议。于是遵命去组织凡人尽快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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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临讪讪地退到一边,守缺又对慕行秋说:“你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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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别人听来这是在问慕将军身体复原得怎么样了,慕行秋却明白这是在问他是否能够主阵,试着运转内丹,它们还是慢悠悠地旋转,不肯提供更多法力,于是摇头,“你来主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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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缺不客气地走上土台,“你们两个就站在这里,符箓这种东西玩玩就行了。待会我说布阵的时候,你们都得老老实实听从命令,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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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行秋和符临同时点点头。一块站在土台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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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将军真的……”符临瞥了一眼正在土台上走来走去琢磨布阵细节的守缺,没敢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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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者之道并不专仰一人,她能做好。”慕行秋说。其实只要是此前参与过布阵的人,都有资格当阵主。但是法力越深厚、意志越坚定者,主阵的效果越好,这两点守缺都是最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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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少人都看到了土台上的守缺。颇感意外,又瞧见慕将军还站在土台附近,这才放下心来,守缺当众施展过不少法术,还带回来大量凡人,受到的支持仅次于慕将军,尤其是山谷中妇孺众多,对她更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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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行秋对符箓仍然感兴趣,符临小声讲述,守缺再没有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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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墨、纸、人,符箓为鼎,此四者为足,缺一则不稳,缺二则不立,缺三……”符临感到后脑勺一阵寒意,也不回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敢再提“缺”字,咳了两声继续道:“四足各有其用,以道为喻,人为道士,墨为泥丸宫,纸为绛宫,笔为下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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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临先说了一通符箓的基础知识,这些东西都不可更改,皇甫养浩作为写符师,专攻的是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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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墨种类不下千种,每一种的写符效果皆有不同,某些符箓必须专用某种符墨才能发挥全部威力,比如……算了,先不说这个,皇甫先生于制墨之道心得颇多,书中所载大都与此有关,他想到一个巧妙的办法,可以提前将一道符箓直接融入墨中,以此墨写出的符箓就同时拥有两种功效,所谓一笔两符是也。他用凡人之血制墨的时候加入了护身之符,用到赵宗师之血的时候却没有,所以顶天立地符祭放的时候,我们没事,而赵宗师受伤。唉,我误解皇甫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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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行秋回想皇甫养浩当时的种种神情,觉得写符师更可能是太珍惜宗师之血,不敢随意在墨中加入其它东西,可他已经死了,实情如何,永远也不可能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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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之后,山谷中的凡人开始围成一圈圈站位,接连几天应对五行之劫,他们都已非常疲惫,可是一想到还剩木攻与道火之攻,都不敢叫苦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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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成之后就不能随便说话了,守缺比慕将军更严厉,符临意犹未尽却不敢抗命,将书卷还给慕行秋,指出几条符箓,请他重点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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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行秋最先看的是顶天立地符,皇甫养浩对此符的点评较多,先是感叹血墨难得,似乎对禁令颇不以为然,接着是分析符箓的优劣,在他看来,顶天立地符最大的特点是传播广泛,威力却不尽如人意,他想出几种改进方法,能够大幅提升威力,只是得不到实践机会,难以证明方法是否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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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天立符与一般符箓不同,不是一道符,而是四十四道符,分别写在鼎身四面上,依次而写,同时生效,已有高深法阵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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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行秋从符临那里要来几张纸符,他现在的法力很少,祭符手法粗糙,身上又没有祭火神印,因此效果很差,那些纸符在他手中嗤的一声化为灰烬,刚露出一点形态就消失不见,有一张还差点将他的袖子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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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的凡人敬重慕将军,觉得他的一切皆有深意,不敢乱做评判,符临见他笨拙,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扭头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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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行秋祭一张符,看几页书,慢慢摸清了写符与祭符的脉络,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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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世间的一般符箓师和修行者都不相同,关于法术的记忆几乎全部丢失,因此在他心里没有任何现成的规则,符临以为不可更改的根基,对慕行秋来说却没有那么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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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养浩在符箓的半山腰做了一些改动,足以令世上所有的符箓师惊讶甚至恐惧,慕行秋却顺着写符师的思路往深处观看,觉得某些基础规则似乎也可以动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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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那里沉思默想,守缺已经布阵完成,开始掬土成像,一一摆在周围,她的法力比锦簇强大得多,变出的神像个个精美,像是从瓷窑中烧出来的,四周凡人分享她的法术,手中神像也比之前好许多,起码眉目清晰、形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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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一刻,众人正感疲乏,开始小声发出抱怨时,慕行秋突然收起书卷,对土台上的守缺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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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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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行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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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行秋对法术的感受力大幅下降,但没有完全消失,他察觉到空气中的铺垫法术有互相聚集的趋势,因此推测木攻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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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缺举起手中的神像,也想模仿慕将军说点什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字词,最后大声道:“活着总比死好,人人拿出吃奶的劲儿来,咱们就能顺利度过木攻之劫,谁也别偷懒,若是被我发现,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有意是无意,通通丢出山谷,让你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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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阵主没有慕将军的威严、庄重与慈悲,可她的强横却也有效,众人齐称“不敢”,全都抖擞精神,专心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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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缺特意多看了慕行秋一眼,见他手里也握着泥土化成的神像,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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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传来声声鼓响,好像有一支大军正要破土而出,虽然经历过四次大劫,众人还是脸色微变,感到自己渺小无力,对阵法的信赖更加深切,心中还有一些担忧,只怕守缺主阵不如慕将军纯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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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中的第一道木攻出现在边缘的山坡上,那里堆满了前几次五行之劫中倒下的死树,谷内的草木早已被铲除一空,也都堆在四周。木堆里突然蹿出一棵大树,如同泉水喷涌,瞬间长到几丈高,很快,大量新树接连长出,全都枝叶繁茂、花团锦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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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别凑巧站在树长出来的地方,这些树看上去没什么危害,可是众人都有经验,谁也不敢大意,与阵主一块念诵“我为”之句,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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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新树长得快,枯得也快,不到一刻种,花叶飘散,枝干萎顿成灰。数不尽的花叶飘而不落,逐渐扩散,它们才是木攻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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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外刮来一阵邪风,绕着圈扫荡,越来越强劲,就是不肯离开,卷入大量花叶,将谷中凡人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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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缺哼了一声,“老道还真是阴险,竟然跟五行之劫联手出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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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章 临阵写符

    ();    飞花似雪,飘叶如蝶,千千万万,从山坡上、从山谷外涌来,借着风力翩翩舞动,初看令人心旷神怡,难以相信世间会有此奇景,再看却渐渐毛骨悚然:残花败叶连成一片,仿佛神龙见首不见尾,绵延起伏,将谷中众人团团围住,直至遮天蔽日,如同海中巨兽准备鲸吞成群的鱼虾。

    之前的五行之劫只有法术没有意志,随机横冲直撞,碰到者倒霉,躲过者走运,极少主动攻击某地某人,这一次的木攻却不同,在一股强大意志的操控下,飞花飘叶明显地在执行战术:先是积聚力量,随后包围,接着等待更多援兵到来,最后它们会发起势不可挡的集中攻击。

    “无耻、胆小的老道!”冷傲的守缺有点沉不住气,“居然不敢露面,只派法术进谷。”

    赵处野的做法并不算无耻或者胆小,服月芒道士正常情况下总是与敌人保持很远的距离,不露面更是常事,之前与慕行秋的三次斗法都属于特例,他想逼出魔魂并第一时间夺而有之,所以才会紧追不放,这一次,他显然只想来一次正常的斗法,目的是杀戮。

    不露真身的星山宗师,更显愤怒、更具威力。

    四周的花叶越来越多,山谷渐渐陷入黑暗,就连凡人也察觉到这一次的木攻与前几次颇为不同,不免胆战心惊,频频向中间的守缺和慕将军望去。

    弱者之道乃是纯粹的守势,没有攻击之术,守缺一手握着神像,另一手发出一道幻术,务实幻术没有固定形态,因人而异,慕行秋发出来的通常是闪电,现在的守缺比较喜欢霞光,一挥手,三道巨型弯刀一样的霞光冲上天空。斩向成群的花叶。

    花开叶散,阳光重返地面,可是没等众人发出欢呼,受到挑战的花叶已然大举反攻。像一群逡巡已久的饿狼,疯狂地扑向三道霞光,眨眼间就将它们撕碎。

    守缺发出更多霞光,一道比一道庞大,却没有一道能够长久坚持下去。消灭的花叶远远比不上从谷外赶来的补充。

    “五行之劫为什么会听从这个老家伙的命令?”守缺愤怒地仰天质问。

    五行之劫是昆沌发出的法术,守缺以第九层念心幻术都控制不了,服月芒境界的赵处野却能指挥花叶进攻自己的敌人,这让她很不服气。

    慕行秋也很纳闷,赵处野似乎不该有这种本事,但他没时间细想,“守缺,专心布阵!”

    守缺恶狠狠地看了慕行秋一眼,没再发出幻术,开始准备接招。“我身为地……”

    众人跟着念诵,慕行秋也不例外,可他的心思没有全放在阵法上,一旦加入战斗,他就只想着如何获胜,其它事情都不在意,失去的记忆、锦簇交待的责任,在这种情况下全都被他抛在脑后。

    慕行秋推测这一战很难获胜,守缺主阵的弱者之道可能比锦簇还要强一些,但是敌人的力量也更强大。昨天的水攻和顶天立地符都没有刻意选择目标,力量分散,今天的木攻却是聚而后攻,力量集中。增强了数十倍。

    繁花盛叶伸出一条触手,试探阵法的外围,跟前两次的金攻、水攻一样,花叶贴着凡人的身体掠过,顺着通道一圈圈前进,途中跌落了一些。大部分都集中到守缺身上,她拥有的是法身,比锦簇承受力更强,花叶在她身边纷纷凋零,落地成灰。

    慕行秋站在最里一圈,发现第一批进来的花叶威力不是很强,它们更像是一群探路者。果然,后续的花叶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激起呼呼的风声,一片片、一瓣瓣都像是刀剑,组阵的凡人稍不注意,只是歪下肩膀就会被击伤。

    “我血为川……”守缺大声诵咒,脚下的灰烬已经堆到膝盖,身躯发出光芒,形态慢慢地有些模糊。

    在大多数人看来,守缺似乎更强大了,层层叠叠的花叶沾不得身,只有慕行秋知道,她正在渐渐露出法身的原形,照这样下去,她不等到被灰烬淹没,就会彻底消失,再没有复原的机会。

    慕行秋抬头望了一眼,消耗掉的花叶还不能百分之一,赵处野显然恢复了几分高等道士的沉稳冷静,这次进攻有条不紊,就是要将所有人慢慢磨死。

    慕行秋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早在守缺回来之前,他就想到一个应对办法,要用到符箓,但是办法很不成熟,即使听符临讲解一番之后,也还是破绽百出,皇甫养浩留下的记载似乎能够解决这些破绽,慕行秋脑海中思索得就是那些文字。

    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根本没办法验证想法是否正确,就像之前那一次,他以为看出了法术在浪费力量,事实却证明他想得太简单,法术中的每一个安排都有清晰的理由,那些看似浪费的地方也都暗藏玄机。

    这一次若是猜错,慕行秋害死的可不只是自己。

    花叶灰烬堆到了守缺的腰间,从土台向四周流动,很快就到了最内一圈十几人的脚边。

    慕行秋不能再等了,他本以为木攻和赵处野会先后到来,结果两者联手而至,远远超出了弱者之道的承受能力。

    慕行秋扭头问符临:“你有符箓笔吗?”

    正跟着大家诵咒的符临一愣,“有……三支,分别来用写进攻符、防守符和辅助符,品质一般……”

    守缺怒声道:“你们两个,专心点!”

    慕行秋示意符临将三支笔都拿出来,然后对台上的守缺说:“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得留点法力,木攻之后,赵处野不会就此罢手。”

    这话说得客气,守缺心里清楚得很,此战过后,自己的法身能否留住都难说,更不用说法力了,于是打量了慕行秋几眼,没再阻止他。

    符临距离慕行秋只有五步之遥,想将三管符箓笔递过来却不容易,花叶在阵形中穿插飞行,触者立伤,符临单手掏出符箓笔,轻轻一抛,扔给慕行秋,每一个动作都得小心翼翼,饶是如此,手臂仍被划出七八处伤口。

    慕行秋伸手接住笔,花叶划破衣袖,留下几十道伤痕。

    三管笔都不长,五寸左右,红白黑三色。

    “黑攻白守红辅。”符临提醒道,还是觉得奇怪,“可你还没有墨纸……”

    慕行秋从皇甫养浩那里拿到的只是制墨材料,至于符纸,一张皆无,“用不着,我要试试新写法。”

    “什么?”符临大吃一惊,对方若不是他所敬重的慕将军,他会以责骂阻止这种行为,“符箓不能乱写,会出乱子的!”

    皇甫养浩只是在符墨中加入一道符箓,符临就已经觉得惊艳,甚至有离经叛道的嫌疑,很难理解不用墨纸会是怎样的“新写法”。

    慕行秋心中没有窠臼,什么方法都敢尝试。

    他将右手神像交与左手,右手单持一管红笔,深吸一口气,突然间一丫丫电子书去,居然要在飞花走叶形成的流动墙壁上写符,噗的一声,笔断为两截,他的手掌布满了细小伤痕,连一笔都没写完。

    “这样不行。”符临大声劝道,“写符是个精细活儿,不可一蹴而就。”

    慕行秋却不放弃,右手从左手里拿过黑笔,在左臂的伤口上沾了一点血,再次落笔挥毫,笔势连变三次,虽然还是没写出完整的符箓,面前的花叶却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瞬间而已,随即黑笔折断,花叶自飞。

    就这么短短一顿,却帮了守缺一个大忙,她抓住机会连施三道法术以强固法身,形态由此又清晰了一些,“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守缺尝到了甜头,开始提要求了。

    慕行秋右手拿过第三管白笔,伸到花叶河里,还没动手就被席卷而去,手掌退得稍慢一些,被割得鲜血淋淋。

    他的体质异于常人,即使法力稀少也极为坚韧,换成别人,整个手也就没了。

    守缺失望地哼了一声,不再观看慕行秋,符临更觉遗憾,他在意的是那三管笔,它们并非真像他声称的那么普通,管管都有来历,普通符箓师一辈子也得不到一管,就这么在慕将军手里毁掉,连半张符箓都没写出来。

    慕行秋高举双臂,左手握着神像,右手鲜血流淌,他想了一会,总结三次挥笔的经验,心中有数,对符临说:“看我这一张符写得怎样。”

    “啊?”符临没听明白此言何意,正要发问,只见慕将军右臂一挥而下,伸进花叶之中,以臂为笔、以血为墨、以法术为纸,五指同动,瞬间就写成一道符箓。

    贴地极速飞行的花叶被拦住了,聚在符箓上,忽然燃烧起来,形成一条几丈高的火柱。

    “纯青火符!这、这……”符临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通往土台的花叶暂时没有了,守缺终于得到充足的时间修复法身,将将完成,顺着通道涌来的花叶成倍增加,纯青火符只能拦住一部分,剩下的继续前进,恢复了对守缺的攻势。

    慕行秋增加了一个抵御木攻的节点,虽不稳定,总算有了一块立足之地,他以右手五指一遍遍地在火柱上续写纯青火符,力保火焰不灭,流血、火炙,他都不顾。

    空中聚集的花叶分开一通狭窄的通道,阳光射进来,照亮了飘在空中的一个身形。

    周身环绕着二十七件法器的赵处野,正低头俯视众生,双手拿着的不是铁尺与铃铛,而一座小小的塔。

    如果慕行秋还有记忆的话,会认出那是庞山的祖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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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章 以身为鼎

    守缺抬头望去,“老道总算敢露面了……我认得他手里的玩意儿,那不是……那不是……”

    她越看那塔越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名称。

    赵处野在数百丈的高中俯视众人,神情冷漠而残酷,他或许还没有恢复道士之心,却已经能做出高等道士的样子。

    “祖师塔。”他说,目光落在慕行秋身上,他当然不会认错人,甚至用不着证实,“从前属于庞山的祖师塔,慕行秋,还记得它吗?”

    慕行秋根本没抬头,仍在不停以手指写符,由于法力稀少,他得比平时更加专注才能灵活操纵五根手指,分不出精力搭理天上的赵处野,也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惊恐。

    符临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慕行秋五指翻飞,心情先是惊讶,接着是敬佩,很快就变成恐惧了。

    符箓师写符,一笔写一符,不多不少,皇甫养浩发明了一笔两符,其实是将一道符提前融在墨汁里,写符的时候还是一道,慕行秋反而行之,五根手指相当于五管笔,同时在写一道符。

    一笔写一符速度比较慢,而且很难保证过程中心意不动,因此圆满符十分罕见,五笔写一符速度快了不止五倍,一挥而就,符符圆满,慕行秋觉得这很容易,甚至不太明白为何之前没有符箓师这么做,却忘了普通人两手同时写字尚且困难,更不用说五指并用。

    在符临心目中,慕将军还是那只马妖,因此更觉得不可思议。

    就连天上的道士赵处野也感到意外,慕行秋明明已经遗忘绝大多数法术,何以能够施展出念心幻术的一心五用?

    “不愧是念心科弟子。”赵处野赞了一声,催动更多的花叶冲进地面的法阵。

    “起码我不会无耻到借用别人的法术!”守缺大声冲天上喊道。还以为赵处野说的是自己,在她眼里,一心五用和纯青火符都没什么可惊叹的。

    赵处野不理她。仍对慕行秋说:“看来你猜到了符箓的一些奥秘,没错。道士才是写符的最佳人选,只有咱们的血才能发挥出符箓真正的力量。”

    慕行秋仍不吱声,旁边的符临忍不住开口了,“你说什么?道士的内丹和祭火神印冲突,而且龙宾会曾经对各种血液做过尝试,道士之血没有特别……”

    符临闭上嘴,道士之血还是有点特别的,皇甫养浩就是用赵处野的血混合一些珍贵的材料。写成了顶天立地符。

    赵处野缓缓下降,周身游转的二十七件法器像是一条锁链,身后的漫天花叶仿佛两只垂天之翼,他不屑于回答凡人的提问,而是要显示更强大的力量,“你惊动了祖师,慕行秋,却帮了我一个忙,祖师愿意将我纳入他将要创建的新世界,唯一的条件就是杀死你。”

    “昆沌自己怎么不出来?”守缺替慕行秋问道。她的念心幻术是第九层,完全可以在维持法阵的同时做点别的事情,慕行秋却是在不自觉地情况下施展一心五用。已达极限,分不出半点心事。

    赵处野眼里只有慕行秋一个人,他已经降到不足百丈的高度,带下来一条锥形的花叶洪流,从他的头顶向上延伸,逐渐变得粗大,与高空中乌云一般的花叶相连接,乌云四周垂地,将近万人团团包围在中间。又像是一柄巨伞。

    “永远不要猜测祖师的想法。”赵处野显然很愿意回到昆沌这一方,他的神情和声音都显示出有家可归者的自信与沉稳。“你自以为逃过了祖师的惩罚,却不知道这只是开始。你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从法阵边缘涌进来的花叶暴增数倍,众人之间的空地全被飞流的花叶占据,一个个凡人就像是落在了洪水中,只露出头部、高举的手臂和手中的神像,个头矮小者则只有神像在花河叶湖之上飘荡。

    “你还没有掌握真正的道统符箓。”赵处野说,再次增加法力,红花绿叶流动得更快,地面上的灰烬铺满整个法阵,守缺曾经得到了喘息之机,去除了灰堆,这时又被淹到胸口。

    她的法身亮到耀眼,面目已成模糊一团,声音却还清晰,即使是向赵处野发出质问的时候,也没有停止念诵“我为”之句,越来越尖锐,甚至有些刺耳。

    作为最主要的承载者,守缺的压力比慕行秋更大,纯青火符力量有限,能拦多少是多少,赵处野两次增加的力量大部分都堆积在她身上。

    慕行秋敢于改变符箓的基本规则,一是因为心无窠臼,另一个原因就是赵处野,星山宗师曾经口吐符箓,力量远远强于普通符箓,它们肯定不是事先写完之后藏在嘴里的,而是现写现用,慕行秋由此猜测道统符箓另有一套法门,此法门长久以来秘而不宣,直到道统面临灭亡危机,才通过启示传给赵处野。

    五笔写一符的威力还是比不上赵处野的符箓,慕行秋必须再做改进,此时已容不得他权衡利敝,更来不及向符临讨教,突然大喝一声,收回鲜血淋淋的右手,停止写符。

    花叶潮水般涌向守缺,瞬间将她整个淹没。

    守缺也大喝一声,停止诵咒,身躯暴长至三丈,光芒四射,九条手臂在空中舞动,似拳非拳,花叶触身立枯。若在平时,这一幕会将凡人吓得夺路而逃,此刻却令他们信心倍增,用不着阵主带领,诵咒声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赵处野的道士之心没有真正恢复,所以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不在意守缺的变化,这是强弩末,只会让法身消失得更快,他也不在乎慕行秋想做什么,道统符箓不可能凭空悟出来,星山宗师意外的是这些凡人。

    守缺承担了五行之劫的大部分力量,却不是全部,赵处野若干次加力,守缺被逼到绝境。凡人所分担的压力也增加了几倍,他们竟然还能坚持得住,一个也没倒下。更没有人惊慌失措地逃亡,实在有点出乎赵处野的意料。

    慕行秋暂时退出抵抗。扯掉道袍和上衣,回手在自己身上书写符箓,从额头开始,一直写到腹部。他完全沉浸在写符状态中,左手扔掉神像,将五指放在嘴边咬破,左右手同用,在身体两侧写符。十根手指相当于十管笔,同时在写两道符。

    花叶潮涌,别人都看不到慕行秋的动作,只有天上的赵处野瞧得清清楚楚,“顶天立地符?你居然在写顶天立地符,慕行秋,道统符箓不是这么写的,你就算把双脚也用上,还是脱离不了凡人符箓的限制。”

    慕行秋不吱声,他犯不着向敌人讨教。那只会换来更多嘲讽。

    泥丸宫为笔、绛宫为纸、下丹田为墨,慕行秋猜到了道统符箓的大致规则,那其实就是五行法术的变形。只不过每一道程序都加入某些变化,比如法力要与自身的血液相结合,才能形成强大的符墨,两者的具体比例,以及泥丸宫与绛宫的类似变化,就属于秘密了,慕行秋能领悟到规则,却不能猜出具体招数。

    所以他只能在皇甫养浩和符临提供的凡人符箓中尽情折腾。

    慕行秋双臂拐到后背,以怪异的姿势继续写符。

    他写成了。以身为鼎,写成一道完整的顶天立地符。他停了一会,向四周望去。大部分人已被花叶之海淹没,唯有高举的神像还露在外面,正中间三丈高的守缺已经变成一大团光,花叶仍然近不得身,可她坚持不了多久,一旦光芒开始暗淡,她就再也没救了。

    慕行秋抬头望去,迎上赵处野的目光,大声问道:“告诉我,是你控制昆沌的法术,还是昆沌的法术在控制你?”

    赵处野脸色微变,事实上,他不如看上去那么从容,调来的五行之劫太多,他的绝大部分法力都用来操控这些花叶,由此产生的力量比他本人的法术更强大,可他自己也因此受到束缚,不能自由行动。

    修行者对君臣主次看得很重,尤其是道士,能控制力量才是修行,被力量控制就近于失控甚至入魔了。

    “这只是借用。”赵处野忍不住辩驳道,有借有还,结束这场斗法之后,五行之劫消失,他也不会再受束缚了。

    慕行秋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施法者的心境对法术会有影响,赵处野间接控制五行之劫,影响更明显一些,一点怒意就能让花叶流逝的速度稍慢。

    慕行秋伸出双臂,再次在流动的墙壁上写符,这回是十指共用,写符速度更快,伸手立成,还是纯青火符,也只有这道符他能做到“炉火纯青”。

    火焰冲天而起,吞噬大量花叶。

    赵处野轻哼一声,五行之劫消耗掉的还不到一半,他仍然稳操胜券,于是最后一次增加法力,催动更多的花叶加入战斗,这是他所能达到的极限,除非祖师本人到场,谁也不可能在瞬间用掉全部五行之劫。

    慕行秋以鲜血在自己身上写成的顶天立地符渗入皮肤,不久之后,它生效了,不是作为一道进攻符箓,而是充当符墨的一部分。

    慕行秋左右两边的凡人面前,同时燃起火焰,然后迅速向其他人身边传递,没多久,山谷里近万名凡人身边都燃起一股细高的火焰,对经过的花叶狼吞虎咽,虽然每一股火吃掉的都不多,加在一起,胃口却是惊人。

    漫天花叶也不够用了,法阵由被迫承受攻击变成主动拉扯,花叶如瀑布一般倾泄,渐渐露出纯净的天空。

    赵处野面孔扭曲,凡人符箓怎么可能比道统符箓更强大?他想不明白,越思越恐,眼看花叶即将耗尽,附近已没有五行之劫供他调遣,一冲而起,向谷外飞去,这一战他耗力不少,甚至没办法施展瞬移之术。

    守缺身边终于再没有花叶靠近,可她仍是一团光芒,无法恢复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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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章 还是我来吧

    火焰吞掉了剩余的花与叶,整个山谷像是刚刚经历过一次火山喷发,铺着一层厚厚的灰烬,最浅的地方也能没过普通成年人的膝盖,谷中的人更是一个个灰头土脸,像是荒山野庙中无人问津的泥雕。

    艳阳高照,碧空如洗,除了四周的山显得光秃秃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又躲过一劫,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走动,大家仍然站在原位,望向正中间的光芒。守缺在最后一段时间里不得不消耗法身应对五行之劫,这是有进无退的法术,她已经失去对外界的感受能力,根本不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仍在不停地激发剩余的力量。

    “守缺姑娘为什么不停下来?”符临轻声问,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

    慕行秋刚刚停止写符,肤色苍白至极,喘息几次,虚弱地说:“让大家站在原处先不要动。”

    周围的人立刻互相传话,稳住了阵形,本来有些想动的人也不动了,站在那里掸掸灰尘,互相询问原因,大部分人还没有充分理解守缺持续发光是怎么回事,甚至以为这是好现象。

    慕行秋抬头望了一眼,赵处野跑没影儿了,天空中还有一些散落的花叶,随风飘舞,没什么威胁。

    他趟过地上的灰层,走近土台,微弱的天目穿不透光芒,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守缺,听到我说话了吗?战斗结束了,停止法术吧。”

    守缺什么也听不到。

    “她还在维持阵法。”符临指着地面说,厚厚的灰烬顺着众人的脚边缓缓移动,阵法形成的无形通道仍然存在,“咱们得做点什么,好把她唤醒。”

    符临是极少数看明白守缺身处险境的人。

    慕行秋对法术的感受力下降之后也比普通人要强得多,不至看到灰烬在移动,还能直接感受到法术的存在,守缺连外界进攻已经消失都察觉不到,显然处于一种极端状态中。一般的手段可唤不醒她。

    这比战胜强敌要复杂得多,慕行秋法力不足,法术只会寥寥几种,此时颇感束手无策。“有没有符箓能将信息直接送到对方脑海中去?”

    慕行秋是天下最擅长念心幻术的两个人之一,此刻却要救助于凡人的符箓。

    “有。”符临马上回道,“类似的符箓至少有十种,各有短长……我知道一种‘鬼谈符’,是符箓师们用来……那不重要。它是这么写的。”

    符临跪在地上,以指为笔,在灰烬上写出鬼谈符,他没有慕行秋的本事,只是写个样子,没有半点法术。

    这道符不算复杂,慕行秋很快就学会了,他已经耗费太多血液,在手指上连咬几处才又挤出一点来,深吸一口气。抬手在守缺的光芒上写符。

    符成了,红色的图案飘在耀眼的光芒之上,片刻之后像熔化的铁水一样流到地面上,重新凝成一滴血珠。

    “糟了,守缺姑娘的法术太强,将符箓烧毁了。”符临惋惜地说。

    守缺激发出来的法力太强,普通符箓根本通不过。

    慕行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他想了一会,“得有人将阵主之位从她那里夺过来。或许可以将她唤醒。”

    可是放眼望去皆是凡人,想从一位念心科弟子手中夺取对阵法的控制权,毫无可能,慕行秋的三枚内丹还没有恢复正常的迹象。同样不行。

    “让我来。”符临自告奋勇,明知自己实力不足,却受不了就这么看着守缺燃烧法身,一步步走向消亡。

    头越来越沉,慕行秋狠狠跺了下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结果扬起一片灰尘,“只有你一个不行。”

    符临一愣,阵主就是一个,人再多也没用。

    “顶天立地符,我将它融入血液……让每个人身边都有纯青火符,我想再试一次……”

    慕行秋说得有点乱,符临却听明白了,若在平时,他会先做质疑,现在却只担心时间不够充足,点下头,转身祭出一张宣告符,将声音放大,对山谷里的所有人说:“守缺姑娘施法过度,眼下状况十分危急,慕将军要施法救她,请大家配合,第一,守住位置不要动,第二,不管待会发生什么、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更不要乱动。守缺姑娘救了大家,该是咱们救她的时候了,明白吗?”

    “明白!”众人七嘴八舌的回道,全都重新举起手中的神像,连最小的孩子也安安静静。

    “慕将军这两天已经将弱者之道的方法教给大家了,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将自己当成阵主,让守缺姑娘感觉到大家的力量,或许能将她唤醒。”符临看了一眼慕行秋,询问自己说得是否准确。

    慕行秋自己也不能说得更好了,于是点点头,退回原位。

    凡人虽有近万名,却未必能争得过守缺,必须增强他们的力量,符临猜到了慕将军的计划,“有一道金刚身符,皇甫先生的书里有记载。”

    “我就是要用它。”慕行秋说,金刚身符能够暂时增强祭符者的体质,是军队必备符箓之一,皇甫养浩对它加以改进,令效果更明显一些。

    慕行秋再不耽搁,又一次咬破手指,十指齐动,在身上写出顶天立地符,等到符箓图案渗入体内,他在自己胸前写下金刚身符,随写随祭,一道就够了,再多也不会增强效果。

    众人额头上都有一点星光出现,这是顶天立符传递给他们的,人人都觉得倦意一空,四肢充满了力量,再来一场大战也没问题。

    可是争夺阵主之位仍不容易,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当追随者、被保护者,突然要当主导者,思维很难转过来,心里即使做出了决定,真到施法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谦让有加。

    符临的鼓励声,众人的诵咒声,慕行秋都能听到,可是脑子越转越慢。每一句话都要想一会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金刚身符对他无效,他想争夺阵主之位,结果连施法都困难。突然间眼前一黑,他倒下了。

    一片漆黑,慕行秋觉得这片漆黑有点眼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牢笼里。他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名字,眼前终于出现光亮,他睁开双眼,醒来了。

    他居然躺在一张床上,而且是在一间木屋里,山谷周围数百里之内草木尽毁,哪来的木头房子?

    慕行秋腾地坐起来,诧异地发现自己经脉内的法力稍微多了一些,内丹却没有恢复的迹象,他马上明白过来。弱者之道的阵主每施法一次,都会流失一部分法力进入其他人体内,他这是分享到了守缺的法力。

    “守缺……”慕行秋抬起头,看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不是守缺,也不是符临,而是几天前见过一面的道士施含元。

    “抱歉,我来晚了一步。”施含元说,作为世上仅有的三名服日芒道士之一,他的道歉可不寻常。

    慕行秋却只是茫然地嗯了一声。从始至终他也没想过要等某人救援,“这是哪里?”

    “你还在山谷里,我用法术造了一些房子,你们所有人都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守缺呢?”

    “她还好,待会你可以去看她。”

    慕行秋松了口气,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呆呆地坐了一会,他问:“你来做什么?”

    “寻找胎生道根的婴儿,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来晚了。”

    慕行秋想起来了,左流英给所有人安排任务的时候,交待给施含元的就是尽量收集异常的婴儿,为重建道统奠定基础。

    山谷里的确有一些出生不久的婴儿。

    “早点来你能击败赵处野?”慕行秋对这两人的实力差距不太了解。

    “你问倒我了。”施含元露出微笑,“在他投靠昆沌之前,我想我能击败他,当他获得祖师塔并有五行之劫相助的时候,我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我得向你们致敬,你们能打败赵处野,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道火之攻应该要来了吧?”慕行秋对这场胜利没多少兴奋,这只不过是让众多凡人多活一会迎接最后的挑战而已。

    “还有三时一刻,大概是子夜前后。”施含元对昆沌法术的判断更精准一些,“我会留下来跟你们一块应对道火之功。”

    这自然算是一件好事,慕行秋仍然兴奋不起来,在他心里涌动的不是冷漠,而是疑惑,“为什么?为什么昆沌要制造五行之劫杀死这么多人?为什么赵处野说变就变,先是从凡人的保护者变成旁观者,又从反对昆沌变成了联手?”

    “第一个问题我只能给你一点猜测,昆沌察觉到自己并非世上唯一的超强者,他之前施展的铺垫法术本来可以有多种用途,但他决定用来制造五行之劫,大概是想抽光池塘里的水,让大鱼露出来。”

    “就这么简单?”

    “昆沌的想法很难猜测,我已经尽力了。”施含元又笑了一下,“至于第二个问题,你直接去问赵处野吧?”

    “你抓住他了?”

    “他的胆子比从前小多了,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没有提前查看情况,正好被我撞见。”

    五行之劫已经消耗干净,服月芒的赵处野不是施含元的对手。

    慕行秋仍感到疲惫,但他已经没有非得现在要提的问题了,施含元却不肯让他休息,“要论高深莫测,左流英大概是唯一能与昆沌相提并论的人,他到底想做什么,谁也不知道,咱们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我想告诉你的是,正在保护众生的人不只你和我,虽然整个世界都在崩坍,仍有不少人挺身站立,他们或许就是昆沌期望看到的大鱼,也是咱们需要联合的力量,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挡住道火之功,挽救更多凡人。”

    “你有几成把握?”慕行秋问。

    “五六成吧。”施含元实话实说,在道火之攻面前,道士也不安全,更不用说普通凡人。

    “那还是我来吧。”慕行行秋费力地将双腿挪到床上,抬头看着施含元,既然卷入此事,他要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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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一章 不动之心

    山谷变成了一座拥挤的城镇,到处都是法术变化出来的房屋和帐篷,人口膨胀了数倍,天上有修士或道士飞过,地上有配剑的士兵和头戴高冠的符箓师巡视,大人忙着用简易的炊具生火做饭,孩子在狭窄曲折的小路上叫嚷奔跑。

    遍地的厚厚灰烬大都消失,剩下的被踩成淤泥,整座山谷因此显得脏兮兮的,却散发出蓬勃的生机,这是一种粗糙野蛮的生机,像是烧焦的土地上长出的杂草,像是嶙峋的峭壁上横生的怪木。

    过去的几天里,施含元来回奔波数千里,一边寻访特异的婴儿,一边召集修行者、保护遇到的凡人,成就比锦簇和慕行秋更大一些,挽救了四万多人,其中包括近百名道士和三百余名修士与符箓师。

    面临毁灭性的危机,曾在野林镇误杀过大批道士与修士的施含元,终于得到一些人的谅解。

    赵处野调用方圆数百里之内的五行之劫围攻山谷,引起了施含元的注意,先是带领一些道士赶来,没敢使用瞬移之术,半路上撞见失魂落魄的赵处野,看见他手里的祖师塔,立刻将他擒获。

    九大至宝都已归入道统祖师手中,谁拿着其中一件,就意味着他已投靠昆沌。

    慕行秋走出房间,立刻就有一群百姓围上来,向他鞠躬致意,他们得到过提醒,知道慕将军不需要什么,他们守在这里只是想亲眼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复原。

    慕行秋的双腿还有些虚软,也向大家还礼,叫来一名叫姚雀儿的跟随者,让他带自己去找守缺。

    他的出现在山谷里引发一阵骚动,无论见没见过,众多百姓都向这边望来。连天上的飞行者也止步俯视,有人小声提起“马妖”二字,立刻就会受到其他人的严厉斥责。

    小镇上的罗老汉一家三口儿在人群中不停地向他鞠躬。

    守缺没住在屋子里。姚雀儿将慕行秋引到山谷边缘,一路上也跟路两边的百姓一样。不停地扭头打量慕将军。

    姚雀儿二十来岁,手脚粗大,脸蛋红扑扑的,从前在断流城内外打短工,饥一顿饱一顿,居无定所,用他自己的话说“像一条在垄沟里翻腾的泥鳅”,偏偏心高气傲。总想做点什么。一日听“慕将军”布道,期间人来人往,或问或戏,只有他站在那里只是听,不走也不提问,最后扔下手中的扁担,发誓成为跟随者。

    他觉得现在的慕将军有点古怪,却不敢乱猜。

    山坡还是光秃秃的,慕行秋远远就看见了守缺,她站在山脊上。背对山谷,没有极目遥望,而是微微低头。在看脚下的什么东西。

    “将军今后还会布道吗?”快到山脚下,围观的百姓少了,姚雀儿抓住时机小声问道,跟随慕将军几个月了,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布道?”

    “嗯,将军曾经说过要每日一讲,定为教规,昨天没讲,今天……也不会讲了吧?”

    “结束了。”慕行秋停下脚步。对执着的跟随者说,“古神教和弱者之道并不掌握谁的手里。人人可得,人人可讲。你就不错。”

    姚雀儿脸一下子红了,以为慕将军在嘲讽自己,抬眼看去,将军的神情却是认真的,“我、我不行。”

    “抢夺阵主之位、唤醒守缺的时候,你参与了吗?”

    “参与了。”

    “成为阵主了吗?”

    “成了一点……可这不算什么,很多人都成了,至少一半,最后阵法都乱了,不过倒也因此救了守缺姑娘。”

    “每个成为阵主的人都有资格布道,这一次你们能救的人更多。”慕行秋抛下这句话,迈步登山,留下姚雀儿一个人站在那里若有所悟。

    山土松软,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坑,法力微弱的慕行秋爬得颇为艰难,半途中遇见了守在山腰处的符临,于是稍做停留,正好借机喘口气。

    “符箓还有多少秘密啊?”符临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一见面就提出问题,甚至没关心慕将军的复原情况,“为什么将军和赵处野的血能够加强符箓,而普通道士不行呢?我读过记录,很早以前龙宾会就做过尝试。”

    “原因很简单,你们没试过高等道士的血。”

    “的确,龙宾会没机会得到星落以上道士的血,有什么不同吗?”

    慕行秋抬手至胸前,它们曾经多次受创,鲜血淋淋,现在却已恢复如初,只是稍显苍白,“高等道士法力充沛,溢出三田,突破经脉,浸润全身血肉筋骨,与普通道士不同,这是我的猜测,但我想不会有其它原因了。”

    符临连连点头,“将军说得没错,可是祭火神印与内丹,还有人、笔、墨、纸……”他望了一眼山顶的守缺,停止谈论符箓,改而提醒道:“守缺姑娘又有变化,请将军……留意,最好不要靠近十步之内。”

    慕行秋点点头,继续向上攀登。

    守缺仍着白衣白裙,头发一丝不乱地挽成环髻,插着剑形木簪,腰身挺得笔直,与慕行秋印象中的几个守缺都不尽相同,此时的她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像是一派宗师。

    慕行秋停在十步之外,一脚在上,一脚在下,脸色微红,气喘不已,爬山几乎耗尽了他不多的力气。

    “凡人不好当吧?”守缺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倒是没变,但语气不再冷傲,更恬淡自然一些。

    “嗯,英雄也不好当吧。”慕行秋的目光转到守缺脚边,翻起的泥土中长出了一片绿色的嫩芽,高不过两三寸,弱不禁风,守缺站的位置正好给它们挡风。

    守缺扭过头来,果然老了一些,由十七八岁变为三十许,稚气全无,容貌变化却不大,眼神中多了一分直透人心的锐利,与左流英倒有些相似。慕行秋很意外,主阵和燃烧法身都对修行影响很大,守缺的境界恐怕已经降到刚过注神,她的样子却像是上升了一大截。

    “不,一点都不难。”守缺的语气中有一点神秘与洒脱,就像是师父在对刚入门的弟子说话,“我当英雄不为自己、不为众生,只为一个人,所以一点都不难,因为没什么不可舍弃、不可牺牲的。”

    “你认识他才三天而已。”

    “如果有些东西你用尽一生去寻找,当你终于找到的时候,会因为时间短暂而觉得它不够珍贵吗?”

    慕行秋无言以对。

    “我的魂魄又少了一些,但是我的记忆却恢复了一些:我曾是念心科弟子,修行的是幻术,专以人心为施法目标,见过无数的心境,将它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凡人的心混乱多欲,如同泛起的泡沫,道士的心纯净却不自然,处处皆是斧凿之迹。我一直在想,这世上没有真正纯净的心境吗?就像是无需修饰的宝石。现在,我找到了。”

    慕行秋仍然无言以对,在他的印象中,锦簇的心似乎没有那么单纯。

    守缺露出微笑,“哦,我心目中的完美宝石与你想象的不同,不需要大,不需要完整,也不需要透明,只需坚韧,坚韧到以世上的任何幻术都不能动摇。慕将军的心就是如此,他有过混乱的凡人之心,有过雕琢的强者之心,历经重重淬炼之后,只剩一颗本心。”

    “他叫锦簇。”慕行秋不愿代领他人之功。

    “我知道,他的心境坚韧,防御却一般,我看过他的记忆了。”守缺又笑了一下,那是天真的她做出的事情,“我了解他,因此也有一点了解你。”

    “我?”

    “你是凡人,慕行秋,机缘巧合拥有了非凡人的力量,你的心仍跟凡人一样,混乱多欲,你现在的冷静只是因为丢掉了记忆。请相信我,混乱多欲并不比雕琢出来的纯净更差,站在幻术的角度,前者虽无壮丽之姿,却更加丰富多彩,后者貌似牢不可破,其实全都一个样,一个心境的破绽就是所有心境的破绽。其它科的道士,尤其是高等道士们不喜欢念心幻术,因为我们能够看穿道士之心的底细,那一片平静无波的湖面映照出来的不只是世间万物,还有他们深藏起来的七情六欲。念心科弟子只差一点就能抓住高等道士的破绽,结果我们被关进拔魔洞。”

    守缺看样子真的想起了许多事情。

    “你知道我想起的火是什么?”慕行秋问,找到那团火就能意味找回记忆,这是左流英说的,他似乎知道什么,却不肯透露。

    守缺摇摇头,“我对你的了解还没到那种程度,但我知道从前的你会承担慕将军的责任,继续下去吧,或许你要找的火就在其中。我会帮你,不为别的,就为了它们。”

    守缺低头看向那些努力生长的嫩芽。

    慕行秋沉默了好一会,眼看着夕阳西落,群山消隐,背后的山谷里人声喧哗,正如守缺所说——混乱而多彩。

    “你的幻术还好用吗?”慕行秋问。

    “法力下降了,人心在我眼里却更简单。”

    “这回你要对付道士的心,你得让他们相信我能阻止道火之攻。”

    “你真能吗?”话一出口守缺马上摇头,“不用回答了,我知道‘慕将军’的性格。”

    她眨了一下眼睛。

    离子夜时分的道火之攻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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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二章 动摇之意(本月最后一天求月票)

    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道火之攻,道士们的意见还没有完全统一,慕行秋和守缺走进来的时候,十二名道士或坐或站,已经沉默好一会没人说话了。

    从外面看去只是一顶小小的帐篷,进来之后却是一座宽畅的石壁大厅,四个角落里摆放着鼎炉等物,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散落着七八只蒲团,坐着的只有两个人,其他道士分站各处。

    这些道士都在星落境界以上,服月芒境界道士只有施含元和赵处野两人,他们也是仅有的坐蒲团者。

    赵处野一点也不像是俘虏,身上没有任何束缚,神情也跟其他人一样冷漠坦然,好像也是决策者之一,正为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而恼火。只有一点表明赵处野与其他道士不同,他的祖师塔和乾坤袋都放在施含元身边,与这两样法器摆在一起的是一枚铜印,它能暂时镇压法器上的印记,令原主不得自由使用。

    慕行秋与守缺看向众道士,众道士也看向两人,他们对守缺的兴趣更多一些,除了两名服月芒道士,其他人还以为慕将军就是马妖锦簇,因此不是特别在意。

    一名须发皆白的道士走近几步,上下打量守缺,“你果真是念心科传人?从拔魔洞里逃出来的?”

    守缺沉吟片刻才回道:“你打算向我道歉吗?”

    “道歉?道什么歉?”

    “道统灭绝念心科,十七科所有弟子都参与了,你必然是某一科弟子,想必是有意要替前代道士向我道歉吧?”

    白发道士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是庞山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对执行道统的判决感兴趣。对没有理由的道歉不感兴趣。”

    申继先瞥了一眼旁边的“慕将军”,慕行秋根本没认出他是谁,脸上毫无表情。

    守缺抬手在心口处轻轻拍了两下。“那就好,我心软。特别不擅长处理道歉这种事,接受吧,心有不甘,不接受吧,说不出狠话。像现在这样就不错,互相警惕,互相憎恨,没有试探。还能免去许多客套。”

    慕行秋请守缺下山是要说服道士们,结果她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得罪个遍,申继先转身走开,其他道士也都移开目光,应对道火之攻才是眼下的头等要事,谁也不想这时候节外生枝。

    守缺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抱着双臂,对一屋子高等道士施展念心幻术可不容易,她在等待机会。

    慕行秋走到施含元面前,“怎么样?决定了吗?”

    “你自己说下计划吧。大家有些争议。”

    慕行秋早猜到会有“争议”,所以找来守缺帮忙,他向众人脸上扫了一遍。看不出任何立场,于是说:“这个计划最初其实是由赵宗师制定的,他在一尊鼎上写下顶天立地符,希望用它暂时驱散昆沌布下的铺垫法术,这样一来,方圆数百里之内的道火之攻根本就不会发生。”

    赵处野点点头,表示这的确曾是自己的计划。

    慕行秋继续道:“那道顶天立地符被提前祭出,鼎身已毁,我的计划是再写一道符。影响范围不只是方圆五百里,而是几千里、几万里。甚至更远,将昆沌的法术全部清除。彻底阻止道火之攻的发生。”

    道士们都不吱声,他们已经从施含元那里了解到大致情况,现在只想听听这只马妖会异想天开到何种程度。

    “为了增强顶天立地符的威力,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首先,得有一位体质极佳的道士充当符纸,其次,我需要高等道士的血,越多越好,最后,还得有大量道士助推符箓,让它尽快扩散出去。”

    众人沉默了一会,第一个提出质疑的是赵处野,他虽是俘虏,却也是对符箓之术最为了解的道士之一,“据我所知,顶天立地符没有你说的这么大威力,而且你对道统符箓的理解也有问题。”

    “正想请教。”慕行秋客气地说。

    赵处野寻思了一会,“凡人符箓显形于外,道统符箓运转在内,以泥丸宫为笔、绛宫为纸、下丹田为砚、全身气血为墨,随写随祭,威力千百倍于凡人之符,不过必须是注神以上的道士才行。”

    赵处野特意强调注神二字,因为屋子里有几名星落道士。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直接写顶天立地符,而要借助符箓师?”慕行秋问。

    赵处野又寻思了一会,有点不太情愿地说:“两个原因:第一,顶天立地符是凡人创建的新符,不在道统符箓之内,几万年没人写过,我不想贸然尝试;第二,符箓与法术一样,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单一符,一类是符阵,顶天立地符属于后者,对写符者有伤害,即使是道士也不能避免。你在自己身上写过两次符,感觉很虚弱吧,那不全是因为失血过多,最重要的影响是写符本身。”

    “谢谢提醒。”慕行秋说,他自然不能指望赵处野提前告诉他这些,“道士没有祭火神印,对祭符效果没有影响吗?”

    赵处野直接扭头对施含元说:“我非得向他解释这些吗?他连道士都不算,我被诸位擒获,与他无关。”

    “他打败了你。”施含元回道。

    “那是因为……”赵处野闭上嘴,战败已经很丢人,不肯承认就更显无耻,他只好继续解释符箓,“祭火神印乃是符中之符,作用类似于道统的法器,能够增强写符、祭符时的效果,可惜会与内丹冲突,其实有一个解决办法。”

    “将祭火神印写在法器里。”慕行秋明白了。

    赵处野点点头。

    轮到慕行秋解释他的符箓计划了,门口的守缺插了一句:“符箓这么好用,当初干嘛要从道统分离出去?”

    对慕行秋,赵处野还勉强愿意解释,对念心科传人,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在蒲团上正襟危坐,像是准备进入存想。

    施含元开口道:“正是因为符箓的好处显而易见,才会从道统分离出去。以免影响到高等道士修行内丹。当时最基础的符箓都已在道统完成,继续研发新符需要的是大量尝试。凡人也能做,用不着浪费道士的时间。我说得对吧?”

    赵处野点下头,“道统的写符之法被隐藏起来,直到……”

    “直到九大至宝中的一件被毁,表明昆沌野心暴露的时候,写符之法才向某位实力强大的道士显露。”

    施含元的语气很平淡,在赵处野听来还是有一点讽刺,他学得道统写符之法本应用来对付昆沌。结果昆沌稍一拉拢他就投降了,“当年的祖师大大低估了昆沌可能取得的实力,留下的写符之法根本没用,整个道统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只是留下一道五行之劫,就让你们顾此失彼,若是亲自出手,哼。”

    “昆沌为什么不亲自出手?他对你说过什么?”庞山道士申继先问道。

    赵处野又不愿意回答了,最后还是在施含元的压力下开口:“祖师只是向我交待任务,并赐予我祖师塔。别的什么也没说,我猜他有更重要的敌人要对付,所以暂时放过道统。”

    这和施含元的猜测差不多。

    另一名道士说:“抓紧时间吧。离子夜没有多久了,如果要摆法阵,现在就得开始准备。”

    “只有百余名道士,数量太少,组成的法阵未必能挡住道火之攻。”

    “那有什么办法?道统塔倒掉的时候,弟子们死得死逃得逃,幸存的道士们互相猜忌,能聚集到这些人已经很不容易。”

    祖师昆沌的法术由助益变成杀戮,左流英去向不明。施含元在野林镇大开杀戒……诸多事情加在一起,对道士们的信念造成极大的冲击。说是互相猜忌其实过轻了,他们根本就是在互相提防。彼此离得越远越好,施含元找到的这百余人,都没参加过野林镇之战,即便如此,对布阵也是疑虑重重。

    布阵就意味着有人主阵,意味着交出一部分主动权,从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却带有风险。

    慕行秋被忽略了,他等道士们争论了一会再次陷入沉默时,说:“昆沌的铺垫法术无处不在,这是他的强大之处,也是最明显的漏洞,符箓能将它们驱散,只要你们肯帮忙,我一个人的血液不够用。”

    申继先隐约觉得这只马妖不仅相貌与慕行秋很像,连脾气都有几分相似,语重心长地说:“你救了许多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可你了解的符箓乃是凡人之法,对道统符箓所知甚少,用来对付昆沌的法术?不可能成功,只会白白消耗道士的血液,我们现在要集中力量,不能有一点浪费。”

    “我用符箓打败了赵处野和五行之劫。”

    赵处野鼻翼动了动,欲言又止,看样子很不服气。

    “这是两码事,赵宗师只聚集了数百里之内的木攻,是五行之劫的极小一部分,我们想抵挡数千里之内的道火之攻,保护尽可能多的道士与凡人,你的野心更大,竟然想将天下的道火之攻完全取消。”申继先连连摇头,意思很明显,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符箓更做不到。

    “总得试一试,我的方法在先,就算失败,对你们的法阵影响也不大吧。”

    “我们不能提前消耗力量,子夜时分的法阵少笼罩一百里,可能就会多死成千上万人。”申继先有点不耐烦了,与其他道士一块看向施含元,希望他能尽快做出决定。

    慕行秋也转身看了一眼守缺,她在山上答应得挺好,自从进屋之后,却几乎没有幻术发出来。

    守缺笑了笑。

    一直在被迫回答问题的赵处野主动开口了,“我不用参与法阵,让我帮助慕行秋吧,这对子夜的法阵没有损失。”

    众道士,包括慕行秋在内,都露出惊讶之色,施含元却在膝盖上轻轻一拍,“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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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三章 戒律道士的理由

    赵处野脸色发青,既有怒意,也有惧意,他“后悔”了,“施含元是服月芒道士,一度到达过服日芒境界,我是星山宗师,同样的服月芒道士,而你……”他看着笑吟吟的守缺,更显恼怒,“你是逃出拔魔洞的念心科传人,整个道统的仇敌——他居然把我出卖给你!”

    夜色正深,半轮明月压住满天星辰,偶尔有薄云悠闲地掠过,守缺的神情就跟这夜空差不多,“同样是道士,施含元没其他人那么死板,我想这和他误杀过太多道士有关。”

    守缺的实力不可能操纵十二名高等道士,她采取的办法是劝说,目标是施含元,两人以神游的方式暗中交谈,施含元被说服了,愿意给慕行秋一次机会,于是削弱赵处野的防御,引导一缕幻术趁虚而入。

    赵处野于是开口说出违心的话,其他道士都没看出破绽,还以为星山宗师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所以想戴罪立功——如果道统还在,这种事情是会发生的。

    慕行秋得到了一名高等道士“相助”,但他不能留在山谷里,其他道士正在那里布阵,谁也不能干扰,慕行秋只好和赵处野、守缺和符临到山谷外面另寻地方。

    守缺带着他们飞到附近的一座高峰上,这里曾遭受过五行之劫的轮番攻击,山头被削去一大截,形成一片略微倾斜的平面,即使这样,仍比周围的大多数山峰要高一些,视野极佳,正是理想的写符、祭符之地。

    这里唯一的不好就是乱石众多,边角锋利如刀剑,守缺降落的时候没有注意,符临被划伤了腿脚,强忍住没敢叫疼。

    赵处野的法力受到束缚,但他不怕乱石。只为自己沦落到凡人手里感到悲哀,“你以念心幻术强迫我同意帮忙,可这没用,我不会心甘情愿让你们用我的血在我身上写符。心境会影响符箓效果,你应该知道吧?而且慕行秋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他想用顶天立地符消除全天下的祖师法术,根本不可能。”

    赵处野转身望向数十里外的山谷,他宁愿当道士们的俘虏。也不愿意帮助一个法力近乎全无的凡人制造符箓,在他眼里,没有道士名分的慕行秋和守缺与凡人无异。

    “你对魔魂不感兴趣了?”慕行秋刚刚与符临将乱石稍稍收拾了一下,清理出一小块立足之地,这时走到赵处野面前。

    赵处野冷冷地看着慕行秋,“魔魂归祖师所有,成机成熟的时候他自己会拿走,已经与我无关了。”

    慕行秋笑了笑,“这样吧,我有一个设想。在山谷里道士们不愿听我说完,我现在说给你听听,如果你感兴趣……”

    “我为什么要感兴趣?”赵处野道心已破、法力受限,两者相加,剥去了他服月芒道士的形象,此时的他更像是一名虎落平阳、心有不甘的王侯,对什么都看不顺眼,“百余名道士布下的法阵至少能保证二三百里以内的安全,比我之前设想的顶天立地符范围小些,却更加安全。我为什么还要帮你写符?”

    一边的符临插口道:“当然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你是星山宗师,道统戒律科第一人,就不为自己这些天的行为感到一丝羞愧吗?”

    若在平时。赵处野绝不屑于搭理普通的凡人,这时也很勉强,目光扫了半圈,最后还是落在慕行秋身上,“羞愧是凡人的情绪,戒律科的道士不会羞愧。我也没什么可羞愧的,道统塔倒掉、九大至宝失踪的那一刻,道统已经不复存在,道士身上的各项职责自然也就得到解除,一切但凭己意,与凡人并无区别,只是力量更强大一些而已。”

    “原来戒律科最擅长的是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符临愤愤地说。

    赵处野面露鄙夷,“无知的凡人,众生不分贵贱、不分族类,没有一刻不在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戒律科只不过是将这种事情变得更有条理、更为坚定,你们看我变化多端,我看自己却从未变化,星山宗师、服月芒道士、戒律科之首、道符的传承者,这都是我。”

    “戒律科还跟几万年前一样能言善辩。”守缺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开始吧,我能让这位不变的道士‘心甘情愿’当活符箓,就算效果差一点,也比没有强吧。”

    慕行秋点点头,对符临说:“顶天立地符最多能传播多远?”

    “号称千里,顶多五百里,不过以赵宗师的道血与仙体——或许能再远上几里吧。”符临语气中也带着鄙夷,他曾经很崇敬道士,即使在道统退隐期间也是如此,现在这种崇敬却越来越少。

    “如果顶天立地符在途中得到法力补充,会不会扩散得更远一些?”

    符临愣住了,想了一会才说:“你的意思说在符箓快要结束的时候追加法力吗?应该会让符箓继续下去,可是……谁会那么凑巧在几百里以外给符箓加注法力?”

    赵处野也开口道:“我还以为你真有一点想法,原来是一通胡思乱想,就算几百里以外真有一名道士等在那里,也不能给符箓注入任何法力,那是你的法术,有你的印记,别人只能攻击它、消灭它,不能帮助它,明白吗?除非你们组成法阵,融为一体,可我还没听说过相隔几百里的法阵。”

    慕行秋抬起手臂,略显兴奋,“关键就在这里,我不用法阵,也不用别的道士在几百里以外帮忙,我用自己的法力扩散顶天立地符。”

    见众人不解,慕行秋转身对守缺说:“对我施法,别太强。”

    守缺是唯一站在空中的人,足不沾地,与他们相隔二十几步,二话不说,挥手扔过来一道霞光,冲到慕行秋身前一步时停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是一群被纱网兜住的飞虫。

    慕行秋伸出手对准霞光,手里没有法器,另一只手也没捏出法诀,霞光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慕行秋的手臂用力抡出半圈,指向另一变,射出一道闪电,正中山角,轰下去一块石头,他自己也踉跄后退数步。

    “抱歉,法力用得太多了。”守缺笑着说,只有她对这一幕无动于衷。

    符临见过慕飞电将符箓直接转化为法术,突然见到慕将军也会类似的一招,不免有些意外,赵处野才是真正的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慕行秋的这一招有多厉害,“你连法力都没有……”

    慕行秋有一点法力,却不足以施展任何法术,这才是赵处野真正吃惊的地方,这违背了最基础的修行规则。

    慕行秋也不知道为什么,内丹停转、法力稀少减弱了他的感受力,对他吸收法术中的法力却没有多少影响,这种能力似乎独立于三田之外,另有一套规则。

    “现在的难题有两个,第一,我该怎么将自己的能力融入到顶天立地符里?”

    “修身符!”符临喊道,他对符箓的固有看法接二连三被打破,再也不认为哪些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修身符能暂时复制本人的身躯,甚至法术。”

    “没错,就是修身符,我在昏迷中隐约记得有这么一种符箓。”慕行秋到现在也没想起来具体场景,脑海中却总有一张纸符冲着自己大笑。

    “你打算吸取祖师的法术?”赵处野问道,语气中虽有疑惑,却没有鄙夷与不屑。

    “这是第二个难题,昆沌的铺垫法术遍布天下,既是顶天立地符要消除的目标,也是无所不在的法力来源,可是它们的印记太强,转化成五行之劫的时候我能吸收一点,平时却不能。”

    “你当然不能,祖师用了一年时间施放铺垫法术,将它们附着在天地万物身上,看似简单,其实是一种极复杂的法阵,印记不只一道,而是十几道,就算是服日芒道士也未必能破解,只有在它们转化五行之劫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破绽。你的计划很大胆,但是行不通。”赵处野又开始摇头了。

    慕行秋沉默了一会,似乎真的走进了死胡同,然后他盯着赵处野,死死地盯着, “你能。”

    “我能什么?”赵处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昆沌给了你祖师塔,令你能够调集五行之劫,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你就能打破铺垫法术的印记,然后修身符就能吸取法力了。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真心实意的配合。”

    “原来你早就在打我的主意。”赵处野终于明白慕行秋为何迟迟不肯写符,而是跟他浪费口舌了。

    “其他道士若肯帮忙,效果肯定会更好,但你是最重要的。”

    赵处野抬头望了一眼夜空,离子夜顶多还有半个时辰,星山宗师冷笑一声,“你想让我背叛祖师?”

    “嗯。”慕行秋干脆地说,“你是戒律科道士,我就不提供理由了,你自己找一个吧。”

    赵处野想要大笑,这真是他听过的最滑稽的话,他没有笑,而是转向守缺,“怎么,不打算对我施展幻术了?”

    守缺耸耸肩,没吱声,幻术能让一名道士说出“同意”,却很难强迫他施法,念心幻术在这种时候用处不大。

    赵处野又望向山谷,施含元等人布置的法阵已具雏形,用天目能看到微弱的光芒在逐渐扩大。

    “好吧。”他说,真的给背叛祖师找到一个极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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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四章 子夜婴儿

    近百名道士在山坡上布阵,林林总总的法器多达七八百件,这一战非同小可,他们要保护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山谷里的数万凡人,以及千里之内尽可能多的人类,其中也包括那些不肯过来集合的道士。

    肩负如此重要的责任,众人却没有多少把握,事实上,他们甚至没有信心保住自己的性命。

    施含元向山谷中望去,灯光点点,人声杂乱,凡人的轻信这时却是一个优点,他们完全相信这些道士,以为安全轻易可得,他有些羡慕,也因此有些明白赵处野为何会放弃保护凡人的职责:当担子太重而被保护者茫然无知的时候,丢掉它似乎是最正常、最合理的选择。

    他站在近百名道士的正中间,原地转了一圈,对大家说:“如果我预计得没错,道火之功将持续一个时辰左右,它会在每个人心中引起一团火——谁让咱们当初都享受过昆沌的法术呢——你们会感到全身燥热,尤其是三田,意志不坚者,将会爆裂而亡。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存想,咱们的这个阵法就是要将九卷《无忧经》传遍千里,甚至更远一些,帮助所有修行者进入存想状态。”

    这是一个消极的对抗之法,也是最安全、覆盖范围最广泛的法术,众道士点头,他们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尤其是七名诵经科道士,他们是阵法的核心成员,身边围绕的法器也最多。

    “事有万一,昆沌实力强大到不可思议,如果咱们不是对手的话……”施含元又在原地转了一圈,作为一名自认为还算合格的道士,他必须提前想到死亡,并以平静的态度对待,“保住山谷里的凡人比保住咱们的性命更重要。”

    道士们沉默无声,过了一会庞山道士申继先问:“你真的相信左流英,以为凡人的婴儿当中隐藏着未来的希望?”

    “我只相信一件事,胎生道根的婴儿数量近一段时间里大幅增加。这不寻常,如果说咱们还有一点希望的话,这就是希望,咱们或许能挡住道火之攻。却绝不是昆沌的对手,必须保住这些希望。”施含元顿了顿,“凡人三田未通,但他们也享受过昆沌法术的好处,因此也会感到燥热和心慌意乱。甚至因此自残而亡,《无忧经》能让他们的心平静下来,所以七位诵经师务必坚持到最后。”

    大家都明白这番话的含义,必要的时候,其他道士都可以死,七位诵经师不能死,阵法若破,诵经声传不到千里之外,诵经师凭自己的法力也能照顾一座山谷。

    时间一点点过去,阵法的力量正向外扩散。这是简单的一步,法器就可维持,道士无需全力施法。施含元向数十里外的山峰望了一眼,很快就将目光转回来,这个动作没有逃过其他道士的注意。

    谁也没说什么,凡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更易于相信奇迹、神灵这些东西,道士们也有类似的需要,施含元相信特异的婴儿和符箓,其他道士则寄希望于某天、某时会突然出现一位能与昆沌势均力敌的道士。

    “昆沌躲起来,肯定是在防备谁。对不对?咱们要是能提前找到这名道士就好了。”一人说道,新的至强者肯定是道士,这是勿庸置疑的。

    “或许就在咱们中间。”另一名道士更乐观,“只是时机未到。连他自己也没有觉悟。就像施道友,不就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进入服日芒境界的吗?”

    施含元只能微笑,不置可否,心怀希望终究是件好事,哪怕再渺茫也值得鼓励。

    众人议论纷纷,一名负责警戒的灯烛科女道士面前的油灯晃了两下。“当心,有异动。”

    道士们立刻进入备战状态,离子夜还有一刻钟多一点,施含元能算准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了不起。

    可法阵没有遭到攻击,众人也没有感到燥热。

    远处的夜空中出现一个火圈,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散,偶尔发出一声爆响,扩散数十里之后,火圈边缘激发出更多的新火圈,以更快的速度扩散。

    “是马妖的顶天立地符。”申继先摇摇头,符箓法术看上去很是宏大,却没有多大意义。

    一名监测空气中铺垫法术的道士咦了一声,“马妖的符箓好像有点作用,昆沌的法术减少了一些。”

    施含元直接以法术观察四周的铺垫法术,也摇摇头,“道火之攻可能会因此减弱一些,但不会消失,还是会在子夜时分到来。”

    “而且符箓余劲不足,越远威力越弱,顶多扩散到三百里以外就会完全消失。”申继先做出判断,其他道士也都是同样的看法。

    施含元不得不承认,奇迹并未发生。

    谷中的凡人不明所以,还以为火圈是道士们发出的法术,纷纷抬头观望,甚至大声叫好。

    “把赵宗师召回来吧,他毕竟是服月芒道士,还有许多极品法器。”一名道士建议道。

    施含元摇头否决,“就算赵处野真的幡然悔悟,也不能让他加入,他与昆沌有过联系,不安全。”

    这是一个有力的理由,昆沌若是在赵处野身上暗藏法术,那将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没人再做类似的提议了,大家专心准备施法。

    夜空中又有一圈火焰掠过,像是燃烧的杨柳絮,比上一次更显微弱,消除的铺垫法术也更少。

    灯烛科女道士沉声道:“这回真的来了。”

    七八百件法器几乎同时做出反应,或鸣响或发光或旋转,施含元也察觉到了,第一个施法,其他道士依次入阵,七名诵经师开口念诵《无忧经》,声音有高有低,速度有快有慢,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声响,似海潮似松涛似龙吟,谁也听不懂,却都觉得心境平和愉悦。

    山谷中的凡人首先听到诵经声,有人跪下握着神像祈祷,有人昏昏欲睡,少数修士事前得到过提醒,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随着诵经之声进入存想状态。

    道士们之前做过充分的准备,诵经声在多处引发共鸣,很快就传至千里之外,他们已经通过种种途径尽可能通知流落各处的道士,他们即使不来帮忙,也可以进入诵经范围之内享受好处,如果能顺便带来一些凡人那就更好。

    诵经声响起不久,天突然暗下来。

    这本来就是深夜,月光虽亮,却也只是隐约见物而已,眨眼之间,连这点光亮也没了,空中的星月还在,可是除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它们的光芒几乎毫无用处,伸手之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与黑暗一块到来的是一记重击,它击在每个人的心中、脑海中,人人都感到恐惧与慌张,诵经声也变得喑哑难听,像是一袋子钢珠在撞来撞去,凡人警惕地左右张望,修士们的存想难以为继,站起身,握着拳头走来走去。

    道火之攻对凡人是重击,对道士就是碾压与切割了,他们就像是乘坐着一条船,突然被水中巨兽撞击,船身下沉,人人自危。

    施含元在同一瞬间激发出全部法力,其他道士负责传播诵经声,他的职责就是保护众人的安全。服月芒道士身上发出一层层的光芒,以笼罩上百名道士为界,不多不少,只要光芒还在,大家就没事。

    施含元松了口气,只要能挡住道火之功的第一轮攻势,就有坚持到底的可能。忙于施法的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一丝小小的疑惑,道火之功似乎没有预料中那么强大,与昆沌的实力不太相称。

    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火圈从数十里外的山峰上向外扩散,微弱得不配称为火焰,几乎没受到任何关注。

    山谷七百里以外的一座小镇上,数百名幸存的人类听到了诵经声,也在随后感觉到了心脑中的一击。

    曾拂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说:“小家伙是灾星投胎吗?自从抱到他之后就没遇见过好事。”

    辛幼熏紧紧靠着麒麟,苍白的手握着麒麟角,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没准是救星呢,要不然咱们怎么会幸运地连逃数难呢?”

    曾拂点点头,冲婴儿露出亲切的微笑,柔声道:“就算你是灾星,我也不会抛掉你。”

    “你不觉得心里发紧、身上发热吗?”辛幼熏声音微微发颤。

    “有一点吧,不明显,就是觉得天黑了一些,没准真是小家伙的功劳!”曾拂是凡人,却有着道士的心态,因此受道火之功的影响最小,但她还是抱着婴儿靠近辛幼熏,“快看他的额头。”

    辛幼熏低头看去,婴儿柔嫩的额头上居然出现一个红色的点,就在两人的注视下扩大,变成了一个红圈,婴儿向天空伸出双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像是要抢什么东西。

    两人抬头看去,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火圈正在迅速扩散,它来自七百里以外,速度稍慢一些,先发而后至。

    婴儿指着夜空中的火圈,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知是凑巧,还是两者真有联系,火圈一下子变成了火海,持续的时间很短,却驱散了那多余的黑暗与心脑中的燥热。

    曾拂与辛幼熏相视一眼,都感到惊讶不已,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夜里,额头出现红圈的婴儿不只一个,有他们在的地方,空中的火圈皆变成火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直至数万里之外,同时也带去了山谷中的诵经声。

    群妖之地阻风山上,妖军首领万子圣母侧耳倾听、抬头望天,对如约赶来相助的杨清音说:“瞧,我跟你说过会有奇迹发生,以后奇迹还会更多,因为天地间的某些规则被打破了,咱们将有幸见识到一场真正的大战,与它相比,妖族与人类的战争就是一场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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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五章 自己的路

    空气中涌动着奇异的法术,非敌非友,非真非幻,感觉最迟钝的凡人也能伸出手来触摸到一阵和风,境界最高的道士以天目不过多看到一片片漂浮的暗光,借助这些法术,诵经声像是又插上一对翅膀,传播得更快更远了。

    施含元深感惊讶,其他道士都在认真施法,不敢稍有分心,只有他是护法阵主,可以在安全期间暂时脱离法阵。

    他从身边的众多法器当中挑了一件无影明镜,升入空中,更直接地感受空气中不知名的奇异法术,片刻之后,他转向数十里以外的符箓山峰,飞出没多远又改了主意,调头进入山谷。

    符箓只是奇异法术的众多来源之一,最强大的助力似乎就在谷内的凡人中间。

    大部分凡人还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怕的并非具体某种威胁,而是不知道威胁是什么、何时会降临,奇异的法术、道士的诵经声、天空中闪过的火焰,都预示着大难正步步逼近,凡人却是两眼一摸黑,除了寄希望于强者的保护,别无它法。

    只有极少数人例外,他们被另一种奇迹吸引住了,分不清这是福是祸、是喜是忧。

    施含元手中的无影明镜照出大量的法术痕迹,光影纵横交错,似乎比近百名道士组成的法阵还要强大。

    没有凡人看见空中飞行的道士,施含元在山谷中绕行一圈,停在空中,神情既困惑又兴奋。

    山谷里有七名婴儿额映火圈,正是他们将符箓、阵法和诵经声广为传播,远远超出他最初的预计。

    “左流英是对的。”施含元自言自语,很快,他收起铜镜,脸上的困惑与兴奋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原来他们就是昆沌寻找的‘大鱼’。”

    道火之攻的强大压力令婴儿的某些能力提前觉醒。顺势也给他们留下了明显的印迹,不只是额上的火圈,还有凡人的态度。奇异的婴儿正引起越来越的关注,人群向他们聚拢。争着想要看一眼,有一些人已经跪下跪拜,婴儿的母亲更是惊讶无比,将孩子捧在怀中,好像得到了一份不该属于自己的巨大财富。

    只有像左流英那样的道门子弟才会在娘胎里就开始修行。凡人的婴儿本该正常长大,时机恰当的时候,会有道士暗中传授呼吸吐纳之法,一直到十来岁才正式成为道士,经过这一夜,他们的命运却将与众不同。

    这是比额上的火圈更明显的印记。

    施含元在空中施展大神通,火圈像传染病一样在众人额头上扩散,不只是婴儿,连大人也有,这些火圈没有任何法力。可凡人是分辨不出来的,他们只感到惊愕,对婴儿的崇拜刚刚产生就消失了,人人都抬手触摸自己发烫的额头,同时打量身边的人。

    但这样还不够,施含元的法术能瞒住凡人和大部分道士,但是对昆沌来说,真假印记的区别一目了然。

    昆沌到底躲在哪里?接下来他要对这些婴儿做什么?施含元一无所知,他只明白一件事,如果自己不出手干涉的话。山谷里的七名道根婴儿前途堪忧。

    山坡上,道士还在阵中施法,道火之攻越来越弱,他们不需要服月芒道士的保护也能坚持下去。数十里外的峰顶,慕行秋等人无声无息,施含元望了一圈,找不到可信赖、可依靠之人。

    “我不是左流英。”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左流英,对未来看不到那么远,刚成为高等道士没有多久。不习惯也不擅长布置宏大的棋局,更不会使用他人为棋子,非不愿,实为不能,“我就是棋子。”

    施含元对自己的角色并无不满,他叹息的只是这个角色何其不堪,而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死亡更难面对的事情。最让他感到悲哀的是,自己无论怎样努力,最终可能还是逃不出昆沌的手掌,那样的话,他将永远没有机会洗清身上的罪名。

    叹息与悲哀并不会影响服月芒道士的决定,施含元第二次施法,向山谷中的凡人显露自己的真身。

    在黑暗中惊慌失措的凡人纷纷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名杀气腾腾的道士,一手持剑,一手握铃,全身散发火焰似的光芒。

    “凡人!无用的凡人!”道士用威严而恐怖的声音大声说,“是你们束缚了道士的手脚,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们?”

    个别人认得他是道士的首领,不久之前还是山谷中所有人类的保护者,突然间就变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人群惊讶地望着他,没有尖叫、没有逃亡,像一群温顺的羊。

    施含元挥剑摇铃,一团团的火球从剑内射出,迎风而长,毫不留情地扑向地面上的人类。

    尖叫声终于响起,营地陷入一片大乱,人们奔跑、踩踏,压抑已久的恐惧终于彻底释放出来,就算是第九层念心幻术也弹压不住。

    火球落地扎根,燃起熊熊大火,没多久就连成一片火海,服月芒道士的狂笑声经久不歇,令火势更增凶猛。

    正在山坡上布阵施法的道士终于被惊动,陆续从半存想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愕然发现肩负护阵之责的施含元已经不见踪影,本应受到保护的山谷里灌满了赤红的火焰。

    “施道友……又入魔了!”一名道士说出唯一可能的结论。

    施含元曾在野林镇杀死无数道士与修士,好不容易取得一群道士的信任,又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火焰向山坡上漫延,以泥土为食,势头丝毫不减。

    道火之攻反而越来越弱,除了七名诵经者,其他道士纷纷带着法器飞到空中,施法灭火,帮助被火焰围困的人类逃生,可他们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面对妖魔时才有的惊恐,获救者一到安全地带,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跑,嘴里叫着“饶命”,脾气倔强的人甚至破口大骂。

    施含元犯下的罪行却要由一群真心保护凡人的道士承受结果,维系众道士的最后一点信念也绷断了。但他们仍然坚持灭火救人,直到山谷再也没有火星。

    道火之攻结束了,比之前预计的时间要短许多,众人逃过一难。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山谷中留下上千具烧焦的尸体,无论如何也要算在施含元头上。

    “道统已经不存在了!”庞山道士申继先大声说,须发怒张,“咱们费尽心机维持的只是一个阴魂。现在连这阴魂也已消散,赵处野或许才是对的,大厦将倾,就看谁跑得更快、躲得更好。再见,诸位,各奔前程吧,从此不要再自称道士,咱们跟普通的散修没有区别。”

    “施含元说过的那些婴儿……”有人还记得这件事。

    申继先冷冷地嘿了一声,转身飞走,大部分道士跟他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前进的方向不同,还剩下十几名道士,飞出山谷追赶逃亡的凡人,希望找到那些与众不同的婴儿。

    施放符箓的人被遗忘了,道士们事前就没看好这个计划,事后也不觉得击败道火之攻有符箓的功劳。凡人更惨,他们根本不知道大难已经结束,反而比道火到来之前更加恐慌,那时他们有依靠、有希望,现在却只有两条腿。用来不停地无目的乱跑。

    极少数凡人,准确地说是三十三名,没有跟随大众逃跑,他们站在山谷入口处。四处张望。

    “慕将军在哪?他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吗?”一名黄符军士兵问。

    “道士会不会……会不会把慕将军……”罗老汉一家三口手里紧紧握着神像,祈祷慕将军的安全。

    一名追随者指向远方,夜色笼罩群山,他看不见山峰,只知道大概方向,“慕将军去布置符箓了。天上的火圈肯定就是他的法术,他能打败那个叫赵处野的道士,自然不怕现在这群道士。”

    “咱们是在这里等待,还是去找他?”一名难民惴惴地问,山谷里的火灭了,焦味却仍然浓郁,闻上去令人不安。

    “慕将军不会回来了,没有法术相助,咱们攀不上那座山。”追随者姚雀儿想起慕将军说过的话,当时不明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却颇有深意,“咱们要走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什么路?”其他人茫然地看着姚雀儿,神情中有一丝惊恐。

    “记得吗?咱们曾经在阵法中努力争当阵主,许多人都成功了。”

    “那是为了救守缺姑娘。”

    “为了救她大家尚且如此努力,那么为了救自己、救天下苍生呢?”姚雀儿两眼发光,激动得声音微微发颤,“凡人自己就能继承弱者之道啊,跟我走,走咱们自己的路。”

    姚雀儿迈开大步走进夜色中的残破世界,这不是逃亡,而是迎战。其他人愣了一会,陆续跟上去,他们还没有完全信任这位站出来的凡人,可是与其他人相比,他们不那么茫然了。

    数十里外的山峰上,慕行秋和赵处野都瘫倒在地上,两人一个写符、一个被写符,都消耗了大量体力与血液。符临也是一身大汗,他负责护法,连祭数十张纸符,也累得不行,只有飘在空中的守缺毫无疲态。

    “我要你的吸法之术,你答应送给我的。”赵处野咬牙道,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愿意帮忙的。

    慕行秋指着自己的脑袋,“就在这里,随你取用。”

    赵处野喘着粗气,慕行秋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但他多次施展吸法之术,脑子里一定存有相关记忆。星山宗师露出微笑,吸法之术前途无量,就算不能与昆沌对抗,也足以用来自保。

    突然间,平地起风,饱经磨难的山峰又陷下去一截,赵处野身不由己地飞起,被狂风带向远方。

    “你使诈!”赵处野愤怒的叫声远远传来。

    慕行秋和符临都看向守缺。

    “不是我。”守缺说,抬头仰望,寻找法术的来源。

    天上掉下来两件东西,一座小塔和一只小皮袋,正是原属赵处野的祖师塔和乾坤袋。

    “这不是真的祖师塔,只是分身。”施含元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如果你想找到昆沌,这或许是一个线索。”

    “别人都躲着昆沌,咱们干嘛要找他?”守缺莫名其妙。

    慕行秋心中一动,隐约看到了记忆的方向。

    (本卷结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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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20/ 第一时间欣赏拔魔最新章节! 作者:冰临神下所写的《拔魔》为转载作品,拔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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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拔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拔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拔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