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一章 乌云压顶
乌云静悄悄地占领天空,中午下了一场小雨,雨后没有天晴,云中的水分更是丝毫未减,反而增多了,云块像铅一样堆在空中,沉重得缓缓下坠,好像有一只手在拎着它们,而这只手疲惫得就要坚持不住了。
任谁看见这样的云都会觉得暴雨将至,可直到黄昏,云层只是越垂越低,偶尔撒下几滴雨,像是出阵挑战的小将,身后的大军却迟迟不肯发起冲锋。
沈存异站在屋檐下,抬头仰望,看的不是铅云,而是自家望楼上的那个人。
镇外的道士都退了回来,分散各处组成法阵,对抗空中的乌云,这对他们来说太勉强了,外面有三千正统道士和五万名修士,更不用说还有两名服月芒道士和一名服日芒道士压阵,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只有一个原因:对方还没有使出全力。
张香儿和两名同伴站在沈家的望楼上,轮流维持法阵,面对空中乌云戏弄式的步步紧逼,谁也没有退让,也从不谈论这个话题。
沈存异屏住呼吸,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多站一会、多看一会。
“你连组建法阵的资格都没有吗?”一个声音偏偏在这个时候传来。
沈存异脸一红,尴尬地咳了两声,转身看了一眼殷不沉,“我有别的任务。”
“跑腿送信,任务还挺重的。”殷不沉讥讽道,对实力不如自己的人,他从来不会嘴软。
沈存异飞快地向望楼瞥了一眼,张香儿等人还在维持法阵,轮到休息就专心存想。“我们的事情不用你管。异史君呢?还在研究碎片?”
“老君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殷不沉向天空望了一眼,“真搞不懂道统是怎么想的,往常与妖族作战的时候,不都是以少击多吗?怎么对付野林镇却要以多欺少?好几万人搞出这么一大团乌云,还不如施含元三天前的见风长。”
沈存异虽是道士。身上却没有多少洒脱,无意与殷不沉闲聊,又不好意思走开,只好敷衍道:“段道友说了,这是一种仪式,所有参与屠戮野林镇的道士和修士。即使只是旁观,手上也会沾上鲜血,这是我们鲜血、道士的鲜血,沾上的人从此永坠杀道,这才是施含元的目的。”
“嗯。这像是小蒿会说出来的话……咦,你的意思是说妖族和凡人的鲜血就不重要了。”
“那不一样,战斗双方都是道士,所以才会……残杀同道是一项重罪,左流英再残暴也只是将叛道者送入拔魔洞,施含元却要全部杀死,这中间……这中间……”
“我明白。”殷不沉矜持地点点头,“和妖族的阵前献祭差不多。尤其是那些愚蠢的兽妖,打仗之前总是先杀一两名同伴,以此鼓舞斗志。他们以为能用仇敌之血洗涮战友之血,真是蠢得可以,但是挺有效果。”
沈存异一点也不觉得这两者有何相似之处,但他无心反驳,忍不住又抬头望了一眼。
“看来你没多少信心啊。”殷不沉说。
“信心?你是说对这场战斗的信心……谁说我没有?咱们三天前能击退施含元,今天也能。杨道友已经做好安排了。”
“啊,三天前。我记得,除了被万子圣母控制的三魂怪。只有我敢于冲上去迎战服日芒法术,跟随道尊多年,从他身上我得到不少勇气,他教给我一个道理:如果避无可避,与其逃跑不如迎头而上,对手想跟你保持距离,你就想方设法消除距离。”
“道尊是慕行秋叔叔吧,他的话很有道理,就有一点,想接近高等道士可不容易……”
“嘿,你算什么?一个小道士而已,居然敢质疑道尊的话!”殷不沉摇摇头,“不对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说你没有多少信心,因为你不想死后留憾,所以很想在死前把该说、不该说的话都抖漏出来,没准结个缘……”
“嘘嘘。”沈存异脸更红了,虽然当初离开皇京的时候他曾经大胆地表明过心迹,可那是对着道统塔,张香儿不在现场,现在的他即使只是远远一望,心中的勇气也没剩下多少。
“别急,等道统全力发招,整个野林镇都会‘嘘嘘’了。”殷不沉很喜欢这句话,自己先满意地笑了。
沈存异有点困惑,“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难道你以为我的胆量还不如你?三天前我冲进见风长殊死搏斗的时候,你在哪里?三魂怪是谁大老远送来的?又是谁以魔尊正法供养他的?没有我,他就是三头六臂的废物。”
沈存异被一连串的质问逼到了角落,脸愈红而嘴愈笨。
“我们当时都在山峰上,看到阁下的‘英勇事迹’了。”有人替他做出回答。
张香儿不知何时从望楼上飞下来,就站在沈存异身后,沈存异一转身,脸上已经红得像是煮熟的虾。
“你们得感谢我,野林镇所有人都得感谢我。”殷不沉得意地说。
“感谢你不如感谢异史君,瞧你这么镇定,异史君必然已有应对之法,去告诉他出招吧,我们快要坚持不住了。”张香儿直接得出了结论。
殷不沉瞪大眼睛,目光中的恼怒逐渐退为不屑,“老君说了,绝招就是绝境中才能施展的招数,不宜过早暴露,等野林镇的人死掉八成以后再来找他。”
“死人来找还是活人来找?”张香儿本来就没想依靠妖族,这时更无幻想,哼了一声,对沈存异说:“去通知杨清音道友吧,顶多再有半个时辰,道统就会发起全面进攻。”
沈存异点头,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张香儿已经纵身飞回望楼上了。
殷不沉终于回过味来,自己居然在斗嘴中输给了一名境界不如自己的女道士,可是人已经离开,最好的反驳机会也随之溜走,眼睛转了几圈,抬手在沈存异肩上拍了两下,“死心吧,小子,你镇不住,你这是羊入虎口,当心连骨头渣都不剩。”
殷不沉现学现用,说完就走,不给对方还口的机会。
沈存异根本没想还口,兴奋地向外面跑去。
他从小跟张香儿玩到大,早已习惯她的强势,并不反感,更没想过非要“镇”住谁,而且两人之间有着某种默契,是外人尤其是殷不沉这样的外妖理解不了的。
杨清音的住处在街道另一头,与沈宅距离较远,对于道士来说却不是障碍,相互间还有法器以供即时沟通,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基本不需要特意传信。
张香儿只是找个借口过来帮忙,沈存异像是刚刚提升了一层境界,在街道上跑得飞快,好一会之后才想起自己能飞。
杨清音的住处是野林镇最高的一座木塔,塔顶的三魂怪一动不动,底层可以住人,沈存异一进来就听到杨清音在分派任务,于是退到一边听着。
杨清音已经知道空中的战况,跟张香儿等人一样,她也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异史君身上,那是一只不可理喻的老妖,想帮忙随时都会出手,不想帮忙怎么哀求也没用,野林镇必须自救。
“各家的木塔、木楼都建好了?”杨清音问,小青桃、小蒿、飞飞、沈休明、申己、孙玉露等人都站在她对面,只有万子圣母坐着。
“建好了!”沈存异大声答道,显得过于兴奋,引来几道疑惑的目光,他急忙退后。
房间异常简陋,地面还是泥土,连层草都没铺,中间摆着一张歪歪斜斜的桌子,万子圣母坐在唯一的椅子上。
“止步邦的黑木能够抵御一部分法术,再去提醒大家:千万不要离来木塔,决战一旦开始,我分不出太多人手保护他们。”
“放心吧,我这就去。”沈休明严肃地说,向外面走去的时候瞪了儿子一眼,本想将他带走,转念又改了主意,沈存异毕竟是道士,应该跟这里的人待在一起,而不是像普通居民那样躲进木塔里。
“法阵还能坚持多久?”杨清音问。
“不到半个时辰。”孙玉露回道,看了一眼小蒿和她身后的飞飞,“有豢兽师相助的话,应该还能多坚持半个时辰。”
玄武灭世和幽寥将作为野林镇的最后一道防线,与道士们一块抵挡进攻。
“足够了,突袭队伍准备怎么样了?”
申己回道:“八十七人都已准备妥当,马上就能到位,只等道统法术出现漏洞。”
杨清音点头,申己向外走去,沈存异跟在身后,他是八十七名突袭队员之一,殷不沉有一句话说对了,与道士斗法必须冲到近处才有胜算。
“开战之后形势必定大乱,扑火一类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辛幼陶和小青桃同时领命,他们带来的人不多,参与不到法阵当中去,因此专职防御失控的法术。
所有这些都是战斗的辅助,杨清音最后转向万子圣母,“只要能守住野林镇,我会亲自将你送回阻风山,与你并肩抗敌。”
万子圣母不仅坐着唯一的椅子,脸上还有着房间里唯一的笑容,“只要你得到的情报没错,施含元与三魂怪果真分享同一个人的残魂,我就有办法。”
木塔顶部,慕冬儿正对着妖二的头颅说话,“秃子别怕,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妖二不停地眨眼,努力回忆自己的过去,另外两颗头颅则望着头顶的乌云,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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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以二对一
(); 三颗头颅长在一个肩膀上会产生诸多不便,其中之一就是不能同时仰头,道一不懂什么是谦让,想抬头就抬头,通常做出妥协的是魔三,他也不觉得天空有什么好看的,放眼望去全是乌云,低到只有百余丈高,用力一跳似乎就能够到。
决战即将开始,看与不看并无区别。
妖二也不关心头顶的变化,被慕冬儿手中层出不穷的镜子迷住了,不停地发出惊叹声,“真厉害,太厉害了,你是专门造镜子的吗?”
慕冬儿腰间挂着五只百宝囊或乾坤袋,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手里不停地召出新镜,滔滔不绝地介绍,觉得好就收起来,不好的就扔在地上。
“难得一见的紫铜镜,没什么法力,当不了战斗法器,就有一个好处,能照出骨骼,凡人用它检查哪里骨折,咱们就不用了。不喜欢?那就扔掉。”
“这个好,特意留在后面才拿出来的,它叫照心镜,是魔种以魔族秘法造出来的,世间独一无二。有一些妖族专门将心脏炼成妖丹,等他们死后,部分心丹会比金刚石还要坚硬,需要这种心丹九十九枚,以妖血为柴、以妖骨为炉,燃起魔火焚烧八十一日,再用魔念打磨八十一日,静置四十九日,不可沾染一尘,成镜之后必须在七日之内连杀一百零八名有法力的人类或妖族,才能去除镜面上的裂缝,让它光滑无缺,你说这有多难?”
慕冬儿说一句,妖二惊叹一声,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最后问:“这么难得的镜子,有什么用途?”
“呃……”慕冬儿想了一会,“魔种用它监视我的行踪,控制我体内的魔念,现在……照出的容貌更清楚一些吧。”
妖二仔细看了一会。“是啊,好像连汗毛都能看得见。”
魔三摇摇头,长叹一声,“辛辛苦苦炼成的妖丹居然只是用来造一面镜子。妖族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活为奴隶死为材料’的命运?”
“永远也不可能。”仰头观天的道一冷冷地说,“弱者就该被踩在脚下,否则的话当强者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是为了保护弱者吗?可笑。弱者之所以有资格活下去,就是因为他们‘有用’。人类也是一样,他们为道统提供弟子。还有数不尽的材料,挖矿、种植、采摘这些琐事由道士来做就太浪费时间了。你们两个听好了,不要总扯我的后腿,‘有用’的我才保留,‘没用’的,等我再强大一点就把你们吸个干净。”
“你瞧不起弱者,自然还有更强者瞧不起你,这样下去,整个世界都会灭亡。”魔三对道一的想法不以为然。
妖二听得似懂非懂,小声问:“他俩在说什么?”
慕冬儿不屑地撇撇嘴。他没有宏大的理念,只凭情谊深浅确定立场,“申庚想把你们两个都杀死,独占这具身躯,有我在,他休想得逞,就算只剩一颗头颅,也是你。我小时候欺负过你,现在一定要偿还……我说偿还不是让你欺负我,是我会在必要的时候救你几命。”
妖二笑呵呵地点头。他还是想不起往事,但是对慕冬儿有着天生的亲切与信任。
“大言不惭。”道一冷冷地说,没将小孩儿的威胁当回事,若不是有另外两颗头颅阻拦。他会先杀掉野林镇的道士,再与外面的道士决战。
杨清音走上来,对儿子说:“去帮其他人组建法阵,决战就要开始了。”
“我留在这儿帮你和秃子。”慕冬儿不想离开。
“不行,大家各有任务,你凭什么例外?”
慕冬儿两三脚将地上的镜子踢飞。还是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只好跳离木塔,飞在空中对妖二说:“明天我带你在镇子里逛逛,这里不少人叫我太爷爷呢。”
止步邦里的时间与外界不同,小秋的弟弟二秋逝世多年,留下不少子孙,家谱排得明明白白,上面也有慕行秋的名字,不久前郑重地添上杨清音和慕冬儿,这一支人丁单薄,辈份却高得很。
杨清音看着慕冬儿飞远,对妖二说:“你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但我们都认得你。”
“呵呵,我也觉得你很眼熟。”
“待会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说吧,我愿意帮你。”
“从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支持裴子函……支持魔三,让他替你做出决定。”
“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啊,魔三比较讲道理,道一太蛮横,我不喜欢他。”
道一哼了一声,他不喜欢任何人,被迫无奈才接受眼下的状况。
“这一回你要特别支持他,你们两个要在意志上压过道一。”
“好,我们二对一,肯定没问题。”
道一又哼一声。
杨清音召出一柄三尺长的玉斧、一截蜡烛和一面铜镜,铜镜没什么特点,刚刚饱尝盛宴的妖二对它不感兴趣。
“必要的时候我会将你的魂魄收进这柄玉斧,请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会给慕行秋一个交待。”
“慕行秋,这个名字好耳熟。放心吧,我肯定听你的。”妖二不停地点头,撞到了道一,惹来一声怒吼。
杨清音退后两步,在周围布置更多的法器,抬头看了一眼翻滚的浮云和里面驰骋往来的闪电,对妖二说:“如果这一仗打不赢——我死之前会先将你杀死,不能让你落在道统手里。”
“啊?我……你能杀死我吗?”
“只要你别抵抗就行。”
这样的要求实在有点匪夷所思,被杀者竟然不能反抗,妖二想了一会,“慕冬儿会一快死吗?”
“当然,他是我儿子,生死随我。”
“好,那就一块死吧。”妖二同意了。
“愚昧,天生奴隶。”道一更瞧不起妖二了,“你最好快点死,好让身体让出来。”
杨清音没搭理道一,向妖二点下头,目光转向魔三,“万子圣母向你说清楚了吗?”
魔三嗯了一声。
“万子圣母?那个竹竿女妖?她对你说什么了?我怎么没听到?”道一立刻生出警惕,他不在乎单纯的妖二,对魔三却一直怀有忌恨,就是这颗平时沉默寡言的头颅,阻止了他的大部分意愿。
“我早已做好准备。”魔三平淡地说,道一不停催问,他都不做回答,沉默片刻,自顾说下去,“我这一生可能真的做过许多错误的选择,这一次也未必就是对的。”
“肯定是错的。”道一还不知道真相就下了断言,“妖二只是有点笨,你却是自以为聪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死心塌地为女妖卖命。你怎么知道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你真叫裴子函吗?从前真是道士后来投奔万子圣母吗?没准这都是谎言,或者将另一个人的遭遇安在你身上,反正你什么都不记得。我可不信这种鬼话,就算我从前真叫申庚,既然不记得了,名字一类的东西就都毫无意义,我就是现在的自己,谁也别想给我套交情,说什么是我的亲弟弟,嘿……”
“所以人家根本不来找你了。”妖二忍不住插口,“记忆没了,感觉不是还在吗?你从前是坏人,现在还是坏人,跟记忆一点关系没有。”
道一、妖二吵起来,魔三却不在意,还在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话,“可我毕竟在做选择,你们可以将这称为‘背叛’,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追随本心,从未偏离半分。我同意为万子圣母做事,不是因为效忠,而是因为她看到了我本心……”
杨清音一直仰望天空,虽然许多人类与妖族奉她为首领、为灵王,可她从来不擅长豪言壮语,更没有长篇大论的理念,反正要打这一仗,想着怎么打赢就是了。
乌云向四周快速退却,露出后面红通通的一大片光,像是烧红的铁水从天而降。
杨清音一掌拍中身前的香炉,发出第一道命令。
野林镇上空的禁制在层层重压之下露出可见的形态,那是一片灰白色的薄膜,承接空中的红光,顷刻间就出现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窟窿,红光钻进来,化成各种五行法术,无目的地乱飞。
这是屠杀战斗,道统不在乎法术会击中哪里。
辛幼陶带领的符箓师和小青桃手下的修士负责堵截这些漏网的法术,这个任务一点也不轻松,往往需要十多人才能拦下一道法术,也只是让它偏离野林镇中心而已。
不到二百人很快就手忙脚乱。
杨清音本想多等一会,这时不得不提前再拍一下香炉。
小蒿、飞飞和一些后备道士加入组阵,迅速堵上窟窿,甚至将护罩抬升了十余丈,但这只是一时占优,红光马上又压下来,开始烧出新的窟窿——孙玉露预计在豢兽师的帮助下护罩还能再坚持半个时辰,看来有些过于乐观了。
“是时候了!”杨清音大声道。
三颗头颅同时停止说话,只有魔三知道这句命令的含义,他已经从万子圣母那里接到过指示,但他还需要妖二的支持,“攻击道一的魂魄。”
申庚的残魂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一方受损,另一方会有感应,施含元三天前就是因此突然退兵。
杨清音和万子圣母希望照此再来一次,然后派出突袭小队在道统大军中制造一场混乱。
然后,就要看混乱能否大到惊退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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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三章 唯一的头颅
(); 道一大怒,是他天天呵斥另外两头太软弱、太轻信,是他时时将“独占身躯”挂在嘴上,结果最先动手却是妖二和魔三,这就像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连珠妙语,被偷听者抢先在众人面前说出来,或者一方豪杰喝足了酒、摆够了架子、骂爽了人,结果对方忍了半天到最后却不肯老老实实受欺负,一拳头砸来,令豪杰面子丢光。
道一不是说着玩的,他的确想将另外两头吸光,因此受到攻击之后感到分外愤怒,“你们敢?!”受他操控的两条手臂挥动妖器,向妖二、魔三同时施法。
杨清音的任务之一就是阻止三魂怪发生外部争斗,立刻施放一团转瞬即逝的禁制,挡住了道一的法术。道一受到牵制,只能动用少量法力,饶是如此,杨清音也要全力施法才能挡住这一击,头顶三丈高的地方,黑凰闪现身影,法术结束之后她也消失。
道一更加愤怒,可是魂魄遭到夹攻,他必须退回自保,无瑕报复外人。
三魂怪僵住,进入魂魄之斗,除非擅长念心幻术这一类的法门,是看不到战斗情形的,杨清音一边小心戒备,一边抬头望天,默默计算头顶的护罩还能坚持多久。
对申庚残魂的进攻必须在决战过程中进行,而且要速战速决,唯有如此才能对施含元造成突然打击,作为道统军中唯一的服日芒道士,施含元说一不二,他的受挫极有可能令其他人恐慌不安。
这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过于依赖敌方的失误,但杨清音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异史君拿走霜魂剑碎片,整整三天也没研究个所以然出来,就算他真有退敌之法,也不会轻易使用,非得等到野林镇伤亡过半之后才会动手。
异史君能无所谓地牺牲野林镇众人的性命。杨清音不能。
空中的红光压力骤增,豢兽师的加入也抵不过三千道士与五万修士的合力进攻,护罩霎时间就已千疮百孔,岩浆般的红光大量涌入。有的跟之前一样到处乱飞,还有一些互相融合,组成更强大的法术,直奔三魂怪和杨清音所在的木塔而来。
施含元察觉到危险了。
杨清音发出一团太阴之火,迎向巨龙一样的红光。施含元的法术太强大,只靠辛幼陶和小青桃那些人肯定不行。她猜得没错,在数十道法术的拦截下,那股红光毫不动摇,一路势如破竹,直到撞上太阴之火才稍稍停顿一下,然后继续前进,只是速度稍慢一些。
太阴之火是强大的法术,如果由不熄炉发出,足以摧毁世上的绝大多数法术。可杨清音法力严重不足,手里也没有合适的法器,施展的太阴之火能够应付注神以下的法术,对部分服月芒法术或可一战,用来阻拦服日芒法术就力不从心了。
三魂怪的内斗还没有分出胜负,红光巨龙却已快速逼近,杨清音的太阴之火步步后退,显形的黑凰也不得不降到木塔上,避让强大的攻势。
相距只有百余步了,杨清音甚至能感觉到红光巨龙喷出来的法术碎粒。它们如火星一般四处溅射,落在普通房屋上即时引发大火,止步邦黑木搭成的高塔能够多挡一会,可表面也是坑坑洼洼。每处坑洼里都有至少一只法术碎粒在燃烧、在向深处推进。
“跳蚤!”杨清音必须用尽一切办法自保。
跳蚤从附近一座燃烧的房子里破顶而出,两角之间射出一团团白光,撞上红光巨龙发出砰砰的响声,片刻之后,它冲到近前,直接以双角抵住巨龙。
红龙的前进速度又慢了一些。法术碎粒也大为减少,可它没有止步,还在稳步逼近。
杨清音终于无计可施,全力施法之外,只能期盼妖二、魔三快点击败道一。
红龙攻到三十步之内,跳蚤的双角有一多半已被烧得通红,全身的细密鳞片闪烁着浮光,这是它用力已达极致的表现。
杨清音准备招出秃子的魂魄了,孙玉露送给她三件法器,能用一次,只要秃子别反抗招魂就能成功,至于慕冬儿,自会与其他道士共存亡,她想念他,却不怎么担心。
万子圣母也在木塔底层里发招,她的妖力远远比不上她的见识,数百只小虫飞到空中,围着红龙骚扰,起不到多大作用。
“殷不沉,还不帮忙?”杨清音喝道,这不是她特意安排的帮手,可也不能让他只是看热闹。
殷不沉躲在百步之外一座没有燃烧的房子后面,听到叫唤身子一抖,喉咙里哼哼了几声,还是跃到半空中,飞霄拒绝跟他一块冒险,上午乌云刚刚出现,它就钻到地下躲起来了。
“放弃吧,老君……”殷不沉想劝说灵王避敌锋芒。
杨清音这时却根本逃不开,怒声道:“慕行秋会知道你见死不救!”
殷不沉又哼哼两声,他对异史君是单纯的害怕,对慕行秋却是敬畏,听到他的名字终于壮起一点胆子,“请灵王记得今日之事,以后一定要在道尊面前给我说说好话。”
没有飞霄相助,殷不沉的妖力大幅下降,唯一仰仗的只有魔尊正法,他犹豫了一下,攻击的不是红龙,而是木塔上的三魂怪,“我试着帮帮妖二和魔三吧。”
直到了危急时刻他有自知之明,三天前的见风长是主动退却,与他的法术其实没有关系,这一次红龙更加强大,硬拼是没用的,不如尽快损坏申庚的残魂。
殷不沉跟着沈存异一块过来的,听到了杨清音的计划,可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魔尊正法会对魂斗产生怎样的影响。
杨清音也不知道,这是她之前没找殷不沉帮忙的最重要原因。
魔尊正法似乎没造成什么影响,三魂怪仍然僵立不动,殷不沉接连施法五次,心中越来越没底,“道尊真能逃出拔魔洞吗?没准已经……灵王,我去找老君,求他帮忙,只有他能……”
殷不沉转身逃走了,他对杨清音的害怕与敬畏都不足以让他舍命相助。
百余丈长的红龙距离木塔顶部非常近了。与三魂怪之间只隔着麒麟和一团太阴之火,跳蚤的双角通体变红,它还在咬牙坚持,身上的鳞片发出噼啪的响声。它就要不行了。
黑凰站在杨清音身后,张开双翅,一些羽毛被法术碎粒点燃。
杨清音不能再等了,催动玉斧,叫了一声“秃子”。魂魄出来了,烛光摇晃、铜镜旋转、玉斧上出现一道裂纹。
秃子起码不至于再经受一次身死的痛苦。
杨清音向镇子另一头望去,慕冬儿此刻应该正和其他道士一块结阵,隔着熊熊火焰她看不到。
“你最好能出来替我们报仇,否则……”杨清音向心爱的人发出威胁,准备运转体内的全部法力,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黑凰一声鸣叫打断了杨清音的计划,她向三魂怪望去,惊讶地看到一颗头颅和两条手臂正在迅速枯萎,连骨头都越变越小。但这不是妖二的躯体,而是道一的。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杨清音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双手已经施法,操控拘魂玉斧冲向近在眼前的红龙。
轰的一声巨响,红龙爆炸了,玉斧一点不剩,木塔四分五裂,黑凰在同一刻独自施法,带着塔上的杨清音、三魂怪、跳蚤和塔内的万子圣母极速飞开。爆炸波紧随其后,击溃最后一点太阴之火,眼看就要将吞下猎物。
黑凰的法术也被击散,大家只能听天由命。
爆炸波突然硬生生地缩了回去。剩下的半截红龙疯狂地扭动,调转方向朝空中的乌云与红光飞去,砰地撞出一个大洞,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讯号,也是一个机会,早已集结待命的八十七名突袭者在申己的带领下冲天而起。尾随红龙闯进大洞,很快也消失了。
道统的整体攻势没有就此停止,整片红光继续下压,离地面只有五六十丈,野林镇的护罩已经支离破碎,辛幼陶和小青桃的队伍只能保护相对重要的几座木塔。
小青桃飞到地面,叫喊“杨清音”的名字,最先找到的是万子圣母,女妖躺在地上,身上多处起火,小青桃急忙施法灭火,发现她还活着,继续去找杨清音的下落。
跳蚤趴在附近,双角通红,无力地抬起头,冲小青桃张下嘴,表示自己没事。
再远一些,在一座燃烧的房子里,小青桃发现了黑凰。
黑凰独脚站立在火中,全身羽毛都在燃烧,她却一动不动,双翅合拢,抱着昏迷过去的杨清音。
小青桃冲进火宅,第一道法术将燃烧的凡火与残垣断壁同时击飞,第二道法术替黑凰灭火,全然没有注意到三魂怪就站在旁边。
三魂怪只剩下两颗头,身上一点火也没有。
黑凰身上的火终于熄灭,哀鸣一声,与杨清音一块摔倒,也昏了过去。
小青桃这才看到黑凰身后的三魂怪。
魔三就在这时转了转眼珠,对小青桃说:“我好像想起你了。”
“你想起自己是裴子函了?”小青桃没工夫闲聊,召出大量法器、丹药替黑凰和杨清音疗伤。
“我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其中有你的影子。你说得没错,我做过许多错误的选择,我不适合做判断,请帮我转告万子圣母,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了。”
小青桃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魔三。
他的头颅与双臂也在迅速萎缩。
三魂怪只剩下一颗头颅、两条手臂,生长的位置有些怪异,圣母骷髅形成的身躯正在慢慢调整,以适应新情况。
三魂怪突然转身,仅剩的妖二之头冲小青桃露出调皮的微笑,“该我上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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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 疯狂的服日芒
顶着强风,八十七名道士追随在狂暴的红龙身后,快速向高空升起,在他们脚下,乌云与红光已经合拢,在他们头顶,红龙散落大量法术碎粒,每一粒都会造成严重的灼伤,甚至致人于死地。
他们当中没人能料到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居然要与整个道统为敌,但事已至此,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要么战斗,要么乖乖回道统,等待修行停止的时候被送进拔魔洞。
“咱们已经被视为叛道者,绝不能再被认为是懦夫。”这是申己在出发之前对众人说过的唯一的话,他是那种最为传统的道士:不擅言辞,看上去冷漠而高傲,对不如自己的道士视若无物,对更强的道士也只是承认他们的存在而已,但在必要的时候,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确是一名真正的道士。
申己飞在最前面,与红龙时刻保持着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左手握持申家男子习惯选择的铁尺,右手不停地弹出各种各样的法器,铜铃、铜镜、香炉、小鼎、玉器、灯烛、古剑……每件法器都有最擅长的用途,此时却都被用来做一件事:消解迎面而来的法术碎粒,为道士们开路。
沈存异紧紧跟在申己身后,即使在这一小群道士中,他的境界也排不到前二十名,他的勇敢不只源于道士的身份,还因为他是野林镇长老沈休明的儿子,在这场有去无回冒险行动中,绝不能露出半点怯意。
他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向心爱的人表明心迹,可这也成为他奋力冲锋的动力:或许地面上的张香儿能看到他的身影。
云开光散,红龙如烟花一般绽放。湛蓝的天空突然出现在眼前,纯净得像是幻想中的世界,八十七名道士仿佛刚刚从窒息的深渊中跳出水面,新鲜的空气一下子冲进胸膛。
接下来的看到的场景就不那么令人心旷神怡了。
数不尽的道士与散修围成直径四五十里的圆圈,身边飘浮着大量法器。原本都在施法,这时已经停下,茫然地望着突然蹿出来的红龙与道士。从他们的角度看,红龙像是被这群道士驱逐出来并且毁掉的,每个人心里都生出同样的疑惑:这怎么可能?红龙是服日芒道士发出的法术,野林镇能坚持将近两刻钟已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哪来的力量发起反击?
八十七名突袭道士需要的就是这种疑惑,申己带头,所有人同时施法,法术漫无目的地飞向四面八方,绝大部分都是餐霞或吞烟境界。与大片的红光相比,就像是围着雄狮打转的飞虫。
可这些飞虫带来的震撼却比雄狮的怒吼更甚,因为随着法术的飞来,道统军中传来一声响彻数百里以外的尖叫——服日芒道士施含元竟然真的中招了。
道统军中的五万名散修最先溃散,他们对服日芒境界怀有强烈的信仰,因此信仰崩塌的时候感受到的恐惧也更深。
三千名道士多等了一会,然后也开始散去,他们害怕的不是八十七名突袭者。而是施含元,一名道士,哪怕只是低等道士。也不该在受到攻击之后当众发出惨烈的尖叫,如此失态通常意味着一件事情——入魔。
道士们犹犹豫豫地退却,这份谨慎最终害死不少人。
杨清音制定的计划居然成功了,申己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还以为突袭起不到太大作用,甚至带着必死的信念冲上来。没想到道统军真的一击即散。
申己在任何时候都保持一份冷静,因此第一个发现不对。“撤退!施含元……”
他的话还没说完,施含元的尖叫声停止了。他或许受了重伤,但是没有死,而且大发雷霆,“站住,你们这群蠢货!战斗还没有结束!”
一部分散修停下了,道士们却退得更快,两名服月芒道士甚至施展禁制以保护众人。
服日芒道士不会大发雷霆,大发雷霆的道士必有问题。
施含元马上就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覆盖方圆数十里的大团红光像火山一样爆裂了,至少一百条巨大的红龙一跃而起,四面出击,掀起成千上万道规模小一些的法术,追赶正在逃亡的道士与散修。
过于谨慎、对服日芒道士还有一丝幻想的人因为逃得较慢而最先中招,惨叫声此起彼伏,被击中者像熟透的果子一样掉向地面。
两名服月芒道士的禁制稍稍抵抗了一会,道统军再无疑问,全力奔逃。
红光的攻势由内向外扩散,处于中间位置的申己等人反而暂时安全,但他们被包围了,无路可逃,只能重新退回地面上的野林镇。
这次突袭为时甚短,唯一的作用就是提前吓退了一大批散修,保住了许多人的性命,可他们自己仍未摆脱危险。
申己召出最后几件辅助法器,砸向脚下的红光,开出一条通道,其他人快速下坠,至于野林镇能否挡住发疯的服日芒道士,谁也不知道。
施含元终于发现中心的几十名道士,想起自己此行的最重要目的,“野林镇必亡!”
好像有一只巨手从高空拍下来,八十七名突袭道士甚至来不及反抗,全都跌进红光之内,然后整团红光猛地向下一坠,边缘则飞溅出更多的法术,追击那些逃跑者。
疯狂的施含元实力似乎又增长一截。
没有意外的话,这一击足以压垮整个野林镇,可意外总是有的,施含元正等着它的出现。
大团的红光被一柄无形的巨刃劈开,突袭道士仍在下坠,与他们相反,另一个身形冲上高空,就是他挡住了施含元的攻势。
“啊,妖二,只剩你一个了。原来你才是最阴险的那一个。”施含元放弃对其他人的追击,目光只盯着来者。
“这不叫阴险,这叫聪明,而且也不是我的主意,是万子圣母让魔三这么做。连老娘都被蒙在鼓里……咦,我为什么要叫她‘老娘’?这么说你和另一道残魂融合了?唉,我和魔三当时出手应该更狠一点。”
“没错,融合了,从此我有自己身躯,再不用跟你争抢。我叫申庚。庞山申庚,过来受死吧!”申庚的残魂彻底压制了施含元的魂魄,从数十里外发出法术,被劈开的红光向上涌起,巨浪滔天。将妖二围在其中。
“我还是妖二,专打你这种不听话的坏家伙!”妖二仍然没有恢复记忆,但他的立场非常明确。
从妖二体内接连飞出七颗骷髅头,绕着他旋转不已,抵挡红光的进攻,前仆后继,一个消失另一个出现。
妖二冲向敌人,他的法术大都是自动产生。进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离敌人越近越好。
被申庚残魂控制住的施含元发出的法术却是层出不穷,一道道看上去极为相似的白光携带着截然不同的各种法术。穿过红光击向妖二,每一击必毁一颗骷髅头。
骷髅头生出的速度非常快,但还是慢慢地由七减为六,又由六减为五,照这样下去,不等妖二飞到敌人近前。骷髅头就再也来不及保护他了。
“秃子,你学过法术。还记得吗,你教过我的?”一个声音从妖二身后传来。慕冬儿追上来了,快速地背诵一段功法文字。
秃子的确跟慕行秋和芳芳一块看过不少道统书籍,虽然不能修行,却记住不少法术,曾经在群妖之地教过一群小妖,还在慕冬儿小时候充当过一段时间的护持者。
“好像真是这样,让我试试。”妖二伸出手臂,发出一团火球,这是很低级的法术,借助体内强大的法力,效果倒也不差,稍稍挡住施含元的法术,骷髅头又恢复到七颗。
慕冬儿紧紧跟在妖二身后,大声背诵一段又一段的功法,都是秃子曾经教过他的,虽然都不够高深,但是妖二一下子就能想起来,用不着练习,直接就能施展出来。
“想起来了!”妖二每发一招都要叫上一声。
距离施含元只剩一里左右,红光已经毁得毁、散得散,没剩下多少,双方互相看得清清楚楚。
“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对手吗?”申庚的残魂透过施含元的双眼冷冰冰地看着冲来的妖二,突然伸出双臂,两只无形的手掌分别抓住了妖二与慕冬儿。
妖二的身躯是拼凑出来的,法力比修行多年的施含元还是差了一截。
申庚允许他飞得近一些,是想清晰地看到这两人死去。
“这就是跟我争东西的下场,你以为杀死了我的残魂,结果却让我拥有一具更强大的身躯。还有你,小家伙,我一看到你就感到憎恶,我终于想起是为什么了,因为你是慕行秋的儿子。你们两个一块死吧。”
申庚逐渐增加法力,目光显得越发冷酷无情,他要看着他们慢慢死去。
妖二与慕冬儿拼命挣扎,却动不得分毫。
“异史君,再不出手,我就要骂你啦!”慕冬儿大声喊道,终于承认他和秃子不是对手。
申庚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敢露面我才惊奇……怎么回事?”
慕冬儿境界低一些,没感觉到异常,妖二却哈哈大笑,“道一,你怎么没劲儿了?我还想让你继续给我松松筋骨呢。”
申庚大怒,怒意却没有显示在施含元的脸上,“笨蛋,不许跟我争夺身体,听我的命令……不对,有人帮你,是谁?给我出来。”
没人听从他的命令,申庚的残魂渐渐失去对肉身的控制,原本沉睡的施含元却清醒过来,“发生了……”
服日芒道士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妖二已经摆脱无形手掌的束缚,冲到他面前,又忘了施法,狠狠地击出一拳。
施含元尚未恢复对肉身的完全控制,眼睁睁看着拳头击来,却无法躲避,脸颊被击中,骨头似乎断裂了,整个人飞了出去。
妖二正要追赶,身后响起冷清的声音,“让他去吧。”
妖二转身,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慕冬儿这时也摆脱了束缚,欣喜地问:“龙魔阿姨,你什么时候来的?”
“龙魔。”女子重复这个名字,好像它与自己无关。
(明天有事情要处理,晚上发一章,后天恢复正常,抱歉。)(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五章 秦凌霜
与一般的魂魄不同,她保留着全部记忆,再微小的事情也在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她记得自己的害羞、期盼与每一次心动,可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记忆并不能唤起与当时一模一样的感情,有人夸大,有人削弱,她则完全斩断了记忆与感情之间的关联,它们都属于另一具身体,那具身体已经彻底消亡,留下记忆,带走了感情。
曾有一段时间,她的魂魄仍受感情的牵绊,在完成某个心愿之后,她终于解开牵绊,获得纯粹的自由。
“我叫……秦凌霜。”她保留前身的名字,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名字。
“你不是龙魔阿姨吗?”慕冬儿仔细打量了一会,“真像,真是太像了,瞧,连你的一半头发都是蓝色的,龙魔阿姨有时候会变成蓝色。”
她的头发是披散的,她握住一缕送到眼前,的确,它们的末端呈深蓝色,向上逐渐变淡,中途突兀地转成黑色。
妖二飞过来,“哇,我也觉得你很眼熟,咱们从前认识吗?”
“跟我来。”秦凌霜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冲两人招手。
他们正要返回野林镇,施含元在远处出现,大声道:“等等。阁下……你从前是道统弟子吗?为什么你的法术似是而非?”
这是施含元自己的魂魄,申庚的残魂被暂时压制下去。
“你也来吧。”秦凌霜发出邀请。
施含元犹豫了一会,四下望去,红光已经全部消散,偶尔还有剩余的法术上下乱蹿。地面上到处都是火焰和尸体,服日芒法术不留活口,至少一万名道士与修士死于他手。
施含元低声念诵一会经文,飞向秦凌霜。
慕冬儿和妖二警惕地准备好法术。
“刚才跟你们战斗的不是我。”施含元稍稍放慢速度,边飞边说。“我是望山道士施含元,那个人自称叫申庚,乃是道统多年前关进拔魔洞的囚犯,不知为何逃了出来,还占据了我的身体。”
慕冬儿和妖二互相看了一眼,露出同样的迷茫神情。
“长得一模一样。却不是同个人,这个……”慕冬儿左看看秦凌霜,右看看飞来的施含元,重重地哎了一声,有些恼怒地说:“让我母亲辨认吧。我是糊涂了。”
妖二用同样的语气说:“哎,我也不管了,反正我打不过他。”
野林镇正在扑灭大火,居民们辛苦建成的新房子一多半毁于火灾,剩下的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还有一群人则在执行更悲伤的任务——收尸,八十七名突袭道士伤亡惨重,留在地面上的普通人类和修行者也没能完全躲过红光的最后一击。
镇内镇外到处都有尸体,其中一些已经不可辨认。都被收回来,在野林镇的主街上一字排开,普通人围着亲人的尸体哭泣。道士们大都默默地站在一边,像是一伙不合群的陌生客人。
并非所有道士都这么冷静,张香儿正跪坐在沈存异身边,低着头,她不会像凡人那样痛哭流涕,可也做不到如道士一般情绪内敛。
“我不是没死嘛。”沈存异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结果脸颊痛入骨髓,他忍不住咝咝了几声。
沈存异很幸运。在重击之下拣回来一条命,可是身负重伤。尤其是脸上,被法术烧得皮开肉绽。
“我听到有人在哭,我父亲呢?他怎么没过来看我?”
张香儿稍稍抬头,身为道士她不擅长撒谎,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大爹没能躲过去,他就在这儿。”
沈存异脸上的笑容消失,艰难地扭头向右边看去,父亲沈休明原来就躺在他边上,看上去没什么伤口,只是了无生气,对儿子连看也不看。他曾经加入过道统,却仍是凡人,一道法术碎粒瞬间就要了他的命。
沈存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伤从心底涌起,比最强大的法术还难对付,他忍住泪水,说:“还好,我已经不是道士,用不着强迫自己去除仇恨。”
张香儿深深吸进一口气,说不清自己是否还算道士,在她身后不远处,幸存的三百余名道士或多或少都有同样的疑惑。
愁云笼罩的野林镇里,只有一位不受影响。
异史君站在街道尽头,皱眉道:“才死这么点人?我把她放出来的太早了一些。”
他一点也没有压低声音,于是很自然地引来大量愤怒的目光,异史君挨个回视,“一群小虫子也敢对我不敬?知不知道是我救了你们?唉,算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何而活,也不知道为何而死,虫子就是虫子。”
异史君唠叨了一会,注意力被空中的几道身影吸引过去,摇摇头,“果然不够完美,头发还有一点是蓝色的,死的人真是不够啊。”
野林镇的凡人不认得施含元,道士们却都知道他是谁,没人下令,三百余名道士几乎同时升上天空,召出法器,少量符箓师和散修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也跟着飞起。
张香儿一马当先,怒声道:“施含元,你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施含元沉默不语,道士们正要群起而攻之,异史君的讥讽远远传来,“别傻啦,施含元可不是俘虏,而是完完整整的一位服日芒道士,挥手之间,你们都得跟这些死尸一块躺在街上。老实一点,接着伤心去吧,强者的事情交给强者处理,你们理解不了,也参与不了。”
道士们之前看得很清楚,化解红光最后一击的是三魂怪,若是没有他,野林镇只会有极少数人能够幸存,至于施含元最后是怎么被击败的,谁也没看清,自然不会归功于异史君。
道士们仍呈围攻之势。没有出招,但也没有听从异史君的命令退下。
“外面还有属于道统的不少尸体,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跟随的是谁,也算无辜,请大家去将他们的尸体也收回来吧。”杨清音出来了。外表没受什么伤害,可她站在地上,呼吸略显沉重,这都是内伤的迹象。
她的要求比异史君的命令更有效,众人都向镇外飞去,道统军的尸体分布在数十里以外。收集起来需要一些时间。
张香儿向躺在地上的沈存异点下头,跟着大家一块出镇。
慕冬儿没注意到母亲的异常,还在与妖二聊得不亦乐乎,坚持要让他自称“秃子”,“你就是秃子。模样变了,还多出一具身体,记忆也没有完全恢复,可你是秃子,绝对没错。听我的吧,咱们两个从前最好了。”
“好吧好吧,我叫秃子,可这个名字真的很怪……”
杨清音转身向残存的院子走去。飞飞迎上来,低声说:“灵王,你要小心。千万不可施法。万子圣母和跳蚤暂时没事,黑凰……看她能不能坚持过今天晚上了。”
“你去帮助其他人吧。”杨清音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可她还得坚持下去。
飞飞告辞,镇上的伤者其实不是很多,但都需要尽快得到治疗。
小蒿坐在一根黑木上,逗弄手中的小乌龟。杨清音不打算让她帮助飞飞,小蒿没心没肺的样子很容易让她跟异史君一样遭到忌恨。
慕冬儿和秃子先落地。跑进附近的废墟里寻找剩余的镜子。
秦凌霜第二个落地,站在杨清音面前。静静地凝视着她。杨清音心中一动,突然感受到强大的压力,立刻就猜出这不是龙魔。小青桃从一间法术制造的屋子里走出来,她刚刚安顿好受伤的黑凰、万子圣母和跳蚤,准备去找辛幼陶,抬头猛地看见秦凌霜,也是一惊,因为她认出了熟悉的神情,可这神情当中却夹杂着一点极为陌生的冷漠,那是修行一帆风顺的道门子弟才有的冷漠,与芳芳的沉静全然不同。
施含元最后落地,顾不得服日芒道士的形象,召出一面铜镜对自己施法,想将附着在体内的申庚残魂驱逐,结果却差点将残魂唤醒。
异史君笑呵呵地从外面走进来,“没用,残魂是昆沌种下的,凭你现在的本事可去不掉。”
施含元的目光没看异史君,而是转向秦凌霜,就是这名女子,曾经在一瞬间唤醒他的魂魄,压下申庚的残魂,法力之强大与法术之巧妙出乎他的想象,他不明白一位看上去只有服月芒境界的人,怎么会比自己更强?
异史君得意至极,甚至冲跟着他进来的殷不沉点点头,然后对秦凌霜说:“你会让整个世界大吃一惊。”
秦凌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仍在凝视杨清音,希望唤起记忆中的某些情感。
小青桃慢慢走来,小声问:“你是……你是芳芳吗?”
秦凌霜的目光缓缓转向小青桃,记得这是谁,可心中仍无波澜。
异史君对这些都不在乎,只想强调一件事,“我是你的创造者,你是我的奴仆,当然,比较高级的奴仆,说是弟子也可以,总之,从今以后你要服从并且只服从我的命令,明白吗?”
秦凌霜的目光又转向异史君,她从另一个人的记忆中找到了有用的信息,于是摇摇头,“我不是任何人的奴仆或者弟子,我有自己的‘道法’,我全部任务就是将它逐渐完善。”
异史君脸上的得意之情瞬间变为冷酷,“看来你不够聪明……”
异史君心念刚动,法术尚未成形,秦凌霜已经抢先出招,事前没有半点预兆。
砰的一声,异史君像是被一柄重锤击中,扑通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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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六章 不属于这里
(); 异史君跪在地上没动,他有几百只魂魄,遇到太过意外的状况时,它们得先争吵一会才能决定由哪只魂魄出面解决。
这是一个大漏洞,乌鸦本魂也没办法。
强硬的魂魄第一个浮现,异史君面露怒容,在绛宫盘踞的法术终于离身,可也只是离身数尺而已。一道极为奇怪的法术迎上来,好像密密麻麻的一群虫子在啃啮同一片树叶,看上去全无危害,不等观者回过味来,树叶已经没了。
“自然道逆术?”这是异史君的第一个反应,马上觉得不对,“不太像,不可能,逆术化解不了服月芒法术。”
好奇的魂魄第二个浮现,异史君既没恼怒,也没害怕,而是瞪大双眼,认真地问:“你用的是什么法术?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这是新法门,我还没有给它起名字,而且它有一个重大破绽,需要花些时间收集法力,刚才那场斗法给我提供了许多法力,可我不能一直保留它们。”秦凌霜并无隐瞒。
“怪不得,三千名道士和五万名道士提供法力,你只要用上一半就比我厉害,我看出来了,这有点类似于真幻吸收魔劫。你只能吸收法术的力量吗?别的呢?比如我体内的法力?”
“应该能吸收,但是很难,除非你自愿交出法力并且不做抵抗。按照我构想的法门,世间万物都能提供法力:法术是最方便快捷的来源,修行者法力最多但也最难吸收,人类、妖族、异兽,乃至这些木石瓦砾,都能提供多少不一的法力,数量足够多的话,也很强大,可是有一个问题,单独吸收某人、某物蕴含的法力非常容易,随着数量增多、范围扩大。失败的可能就越来越大,花费的时间也更长,我还没有想到办法解决。”
异史君一边听一边点头,突然跳起来。怒气冲冲地说:“你敢打我?我把你创造出来,你敢打我?”脾气暴烈的魂魄占据了上风。
秦凌霜又摇下头,“我藏身在霜魂剑的碎片里制造真幻之躯,用不着你来创造,你只是让我提前出来。而且还不太成功。”秦凌霜看了一眼垂在胸前的半蓝长发,“你以为能用大量生魂能将我唤醒,其实我只是从它们那里吸取了一点力量而已,如果给我充足的时间,真幻之躯会比现在更完美一些。”
异史君连哼几声,换上一只能言善辩的魂魄,“不是我及时将你放出来,你会和野林镇一块被毁掉,哪还有时间制造真幻之躯。”
“所以我很感谢你,愿意与你一块探讨新法门。”
异史君又发了会呆。再次换上本魂上场,“咳……你算找对妖了,全天下只有我能给你帮助,这件事待会再说,新法门还不成熟,别弄得天下皆知。我暂时原谅你……”
慕冬儿正好从废墟里走出来,秦凌霜与异史君的对话他都听见了,疑惑地问:“真幻之躯不是龙魔阿姨的吗?她去哪了?”
“她还在。”秦凌霜简单地回道,没有再做解释,然后转身对一直默默观察她的施含元说:“我需要大量道统秘籍。希望你能帮我。”
秦凌霜曾在庞山看过不少书籍,但她那时的境界太低,没有资格阅读高深的秘籍,因此要向服日芒道士求助。
“你能帮我去除申庚的残魂?”施含元问。
“现在还不能。我只能以魔尊正法将残魂暂时压制下去,等我完善新法门……”
“魔尊正法?你怎么会魔尊正法?除了道尊,只有我学过全部七篇。”殷不沉一直躲在异史君身后,这时跳了出来。
“慕行秋会的法术我都会。”
殷不沉一脸惊讶,心里很不服气,为了得到七篇正法他可受过不少苦。嘴里不敢多说什么,慢慢地退回异史君身后。
小青桃悄悄瞥了杨清音一眼,见她神情并无变化,稍稍松了口气,心中还有一些敬佩。
施含元已经做出决定,他不会效仿凡人的斤斤计较,开口道:“我达成服日芒境界的第一天就沾染到申庚的残魂,那时我还不知道它的存在,只是受它影响,心中杀机炽盛——我没来得及查阅道统秘籍,请给我一点时间,如果我还有时间的话。”
秦凌霜向他施以道统之礼,“时间在你自己手里。”
秦凌霜能将申庚的残魂暂时压制下去,最终能压制多久却要取决于施含元自己。
施含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向秦凌霜还礼,准备离开的时候又问了一句,“你的新法门还属于道法吗?”
“道法无边。”秦凌霜答道。
施含元露出一丝微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服日芒境界实在有些名不副实,再不废话,施展瞬移之术离开了。
“就这么让他走了?”慕冬儿惊讶极了,尤其是谁都没有对此提出反对,“杀死那么多人,亏他还笑得出来。”
“让道统解决他吧。”杨清音并不理解什么是“新法门”,而是另一个角度出发,觉得放走施含元利多弊少。
“坐山观虎斗吗?唉,大人的事情真复杂,我宁愿永远不长大。仗打完了,没我的事了,秃子,咱们走。”
秃子长着大人的身躯、婴儿的头颅,对慕冬儿言听计从,迈步就要跟他一块离开。
秦凌霜叫住了他们,“等等。我记得你,你叫慕松玄,霜魂剑碎裂的时候,我只留住了你的魂魄,可你的修行不足,魂魄不稳,碎片刺中一只玄武的时候,你进入它的体内。我想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秃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从前的事情只有模糊的印象,具体都想不起来了。”
“或许我能给你一点解释。”万子圣母弯腰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有明显的烧伤,竹竿似的身体摇晃得比从前更加明显,“我在三名妖婴体内发现奇怪的意志,以为魔魂轮回到他们身上,于是送到望山,想借助殷不沉的魔尊正法保住这三股意志,这本是我的突发奇想,结果却生效了。”
万子圣母希望控制三只妖婴,所以派出裴子函等三妖,准备趁妖婴魂魄不成熟的时候提前占据身躯,两妖中途被杀,只剩下裴子函,妖术却继续生效,从飞霄体内吸来秃子的魂魄,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申庚残魂。
圣母骷髅和飞霄的神灵丹提供了大量法力,与此同时还激活了妖婴体内的某种力量。
“其它事情我也说不清。”万子圣母从出现那一刻起就直直地盯着秦凌霜,眼睛一眨不眨,这时更是伸出手臂,步步走来,似乎想摸一下她,感觉一下真假,但是到了秦凌霜身前,她的手臂又垂下了,“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可是你已经触摸到了,对不对?”
秦凌霜想了一会,“会轮回之术的显然不只是魔魂,可我即使真的触摸到了什么,现在也没法给你解释。”
万子圣母微微一笑,“我不需要解释,看到你我就明白了——你在觉醒,就像长大的魔魂。”
只有轮回者才有魔魂式的“觉醒”,秦凌霜感受更多的却是“中断”,但她明白万子圣母想表达的含义,没有反驳。
万子圣母转向秃子,“等你长大之后也会觉醒,非常抱歉,是我将三只妖婴合而为一,以后这对你可能不是一件好事,好好享受属于你的天真时光吧。”
“啊?好吧。”秃子向慕冬儿投去求助的目光,因为他完全听不懂竹竿似的女妖在说什么。
“秃子就是秃子,我不会让乱七八糟的东西‘觉醒’,连做梦都不行。秃子别怕,我会找到办法将妖婴的魂魄去掉。”慕冬儿倒是听明白一些。
秃子呵呵地笑,仍然没听懂,心里却踏实许多。
万子圣母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没向任何人告辞,只在经过小青桃身边时向她眨下眼睛。
秦凌霜喃喃道:“道统还藏着许多秘密,昆沌只是暴露得比较早……九大至宝……慕行秋……”
“你见过慕行秋,是吗?”杨清音的声音微有些发颤,她不如看上去的那么镇定。
“你们进入霜魂剑的时候,我进入了拔魔洞……”秦凌霜发了一会呆,突然说:“我得走了,去弄清一些事情。”
“留下吧,大家互相有个照应,这个世界变化很大,跟从前不一样了。”无论于公于私,杨清音都真心希望秦凌霜不要离开。
“就是因为世界变化太大,我才要离开,我不属于这里。”秦凌霜转向小青桃,“好好照顾你的孩子。”又转向慕冬儿和秃子,“记住你们的决定,别急着长大。”
秦凌霜原地消失了,异史君大叫道:“等等我,只有我能帮助你完善新法门!”
“带上我吧,老君。”殷不沉讨好地说。
异史君扭头看向妖仆,鄙夷地说:“我怎么会带着你?笨蛋,好好练你的魔尊正法吧,早晚你会明白,为什么我永远不会碰它,哈哈。”
异史君也消失了,他能追踪到秦凌霜的法术痕迹。
殷不沉吓得脸得都白了,“老君……老君是什么意思?”
慕冬儿同样满腹疑惑,“为什么一说到慕行秋……一说到父亲,她就走了?”
小青桃也很纳闷,万子圣母和秦凌霜竟然都能一眼看出她怀孕了,“她说她不属于这里——是指野林镇,还是指整个世界?”
杨清音一个也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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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七章 离开皇京
(); 皇京早已取消禁飞令,城门却仍然按时入夜关闭、凌晨开放,不管头顶有多少人飞来飞去,规矩还是规矩,起码对凡人仍然有效。
最近这段日子里,规矩恢复得特别好,并非修行者们突然开始明白脚踏实地的好处,而是大部分人都离开了,一些人跟随道士去攻打野林镇,另一些人加入圣符皇朝的军队开往边疆,要在人类与妖族的最后决战当中建功立业。
慈皇御驾亲征,皇京剩下的几乎全是老弱妇孺,因此,天刚亮的时候,两名戴着面纱骑驴出城的女子,没有受到特别的关注。
城外更加冷清,道路两边的房屋还很新,都是十几年前重建起来的,如今男主人赶赴战场,家眷基本都搬到了城里,路上只有少量菜农挑担进城,全是面容愁苦的老妇,有人手里还牵着小孩儿。
“无论世界怎么变,有些人的生活总是不变。”熏皇后隔着面纱轻声说,战乱时期她能与民共苦,平时却极少出宫接触平民,感慨多一些。
曾拂与外界的接触更少,“你是说这些菜农吗?她们没准也想‘变化’,只是没有这个实力,就跟我当初在庞山差不多,要不是老祖峰被毁掉,我永远也不会离开那里,道士们在外面如何斩妖除魔都不会影响到我。”
“你怀念那时候的生活?”
“我倒是经常梦见老祖峰,可那不是怀念,因为没什么可怀念的,我这双肉眼连老祖峰真正的样子都没看到过,据说非常壮丽,对我来说它就只是一座山峰,有些亭台楼阁,树比较高,古怪的动物也比较多——当然,我当时一点也不觉得它们古怪。我还以为麒麟很常见呢。现在想想,我跟灵兽差不多,还不如灵兽,我没有它们珍贵。在皇京我起码不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太多。瞧,我还能带着你一块逃跑呢,在老祖峰,我只会被道士带着,不是藏在袖子里。就是钻进某件法器,感觉自己就是一件废物……”
曾拂话比较多,熏皇后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笑一声。
走上一座斜坡,熏皇后止住毛驴,调头回望数里之外的皇京,她曾经费尽心机争夺这座城的最高权力,当成最终目标而奋斗,结果却在成功之后发现目标微不足道。
曾拂也调转毛驴,她对皇京的感情没那么复杂深厚。遥望的对象是浮在半空中的道统塔,轻轻叹了口气,“熏皇后,你真的想好了?等到宫里的人和大臣们发现你留下的信,你就再也不是他们心目中的皇后了。。”
熏皇后寻思了一会,颇为认真地探寻心中的真实想法,确定自己并非一时冲动,“既然离开了,不要再叫我‘皇后’。”
“那叫你什么,公主吗?”
“我也不是公主。我叫……辛幼熏。”
“像道士那样直呼其名?”
“嗯,像道士那样。你好,曾拂。”
“你好,辛幼熏。”
两人一块笑了。
“道统塔……”曾拂显出几分惊讶。
“怎么了?”
“好像晃了一下……没什么。咱们走吧,这还在城边呢。”
她们都是凡人,感受不到那些隐而不显的微妙变化,两头小毛驴似乎察觉到什么,先是竖起双耳,然后调过头来。撒腿跑得飞快,比得上高头大马,路上不多的行人纷纷避让,然后赞一声“好符箓”。
午时过后,两人已经一路北行近百里,身后一直没有追兵,于是放慢速度,毛驴没问题,骑驴的人却感到累了。
“咱们还真当不了道士。”曾拂抬头望天,“皇京若是派出符箓师,眨眼工夫就能追上咱们吧?”
“我已经传令说身体不适,不准宫女入内打扰,明天早晨之前,应该没人发现我离开,再往前不远有一座集镇,从那里咱们改行东路,绕行东介国前往西介国。放心吧,我了解留守皇京的那些人,看到我的信之后,他们会乱成一团,要到明天下午才能派人人出京,接下来的三天里若是不能找到我,他们会更加慌乱,发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命令。”
“慈皇呢?他们会尽快将消息送给慈皇吧。”
“慈皇一心要灭绝妖族,建立前所未有的伟大功业,他会……他会宣布我死了,然后专心投入决战。”
“什么都被你想到了,像你这样思来想去,又没有内丹支持,难道不累吗?”曾拂很好奇。
“用不着经常思来想去,只需要将问题看得简单一些就行:道统是权势之源,从前很隐蔽,凡人还能争来争去,现在公开了,即使贵为帝王也只是多余之人。没有可争之物,皇后与公主也都是无意的称号,我的老祖峰也倒掉了。”
“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跟你一样,我或许会梦见皇京,但我不会怀念它。”
“唉,要是说闲话能填饱肚子就好了,我最羡慕道士的一点就是他们不用经常吃饭。”
辛幼熏坚持经过集镇转向东行之后再休息,曾拂只好同意。
集镇很小,冷冷清清,青壮男子也都去往前线了,一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站在街头破口大骂,谁劝也不听。
“才过几年安静日子,又打仗,男人战死,女人累死,谁种地?谁养家?大家一块自杀谁了。慈皇一点也仁慈,熏后熏得乌烟瘴气……”
几名邻居吓坏了,一拥而上,将老太婆拖走,“你疯啦,现在没人管你,等前线打完仗,照样把你满门抄斩。”
老太婆号啕大哭,“我三个儿子都被征去打仗,死活不知,怀孕几个月的媳妇下落不明,我还在乎什么满门抄斩?”
辛幼熏听了一会,再上路时变得沉默了。
出镇之后曾拂劝道:“老百姓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如今掌权的是道统,帝王也说得不算。”
辛幼熏摇摇头,“慈皇和我当初是向百姓许过诺言的,仅仅因为有更强大的力量降临,我们就都违背了诺言。”
曾拂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突然听到头顶有声音掠过,抬头看去,却是一名陌生的修士在空中飞行。
修士模仿道士的装扮,只是发髻更高、簪子更长。道袍上面画着一些故弄玄虚的图案,他从两名女子头顶经过,突然下降转身,用放肆的目光打量她们。
修士长着一张瘦长马脸,胡须稀疏。目光警惕而凶残,好像自己也被什么东西追赶似的。
曾拂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辛幼熏这回猜错了,皇京的大臣们居然反应极快,这就派人追上来了,双手握住缰绳,大声道:“干嘛?大白天就敢路上抢劫吗?”
修士冷哼一声,从怀里取出一面铜镜,以背面镶嵌的一块红宝石照人,一束细光从两女小腹上扫过。修士转身升高,继续向东飞去,一句话也没说。
“他是谁?想干嘛?”曾拂莫名其妙。
“跟上他。”辛幼熏心中一动,催动毛驴疾行,曾拂越发不解,但是紧紧追在后面,相信辛幼熏的做法必有道理。
修士并未隐藏行迹,像一只大鸟飞在前方,数里之后拐入荒野,辛幼熏路边止步。遥望了一会,“他去那边的宅院了,前面有小路。”
路南三四里以外有一片树木掩映的院落,像是贵人家的郊外庄园。
辛幼熏正要再次催驴前行。曾拂拦在前面,“等等,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认得那个散修吗?”
辛幼熏摇摇头,“记得吗?镇上的老婆婆说她的儿媳妇失踪了?”
“嗯。”
“修士用法器检查咱们是否有孕在身。”
“是吗?那又怎样,难道你就凭这个猜测他有问题?没准他是在帮老太婆寻找儿媳妇。”
“不可能,正常修士都加入了圣符军或者道统军。这人藏身于此、目光不正,必有问题,我担心……他要用婴儿行邪术,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辛幼熏催驴前行,曾拂劝阻不得,只能跟在后面喃喃道:“天哪,我为什么要说你像道士?你不是道士,只是凡人,‘不能见死不救’——你这是送死啊。”
辛幼熏拍拍挂在驴背上的小包,头也不回地说:“别怕,我有符箓。”
“你根本就不是符箓师,你学过祭符吗?”曾拂嘴里说着,却让毛驴跑得更快些,甚至超过辛幼熏半头。
“王族都学过祭符,我没那么厉害,但是对付一名小小的修士还是有把握的。”
“你跟散修斗过法?”
“在西介国的时候……”
“不用说了,我明白,你以公主的身份仗势欺人,散修不敢得罪你,只好假装斗不过。”
辛幼熏笑了笑,信心不减,但是提前从袋子里取出十几张纸符,挨个辨认了一下,留下两张,其它的收在袖中,然后将手中的纸符仔细叠好藏在手心里。
曾拂看在眼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毛驴的头,低声说:“扫帚,虽然我给你起的名字不少听 ,你也得感谢我,待会一定要奋力求主啊。”
毛驴一边跑一边点头,也不知听懂没有。
两人骑着幻化为毛驴的麒麟一路追踪那名修士来到庄园,只见大门紧闭,门前灰尘甚多,显然很久没打开过了。
院子里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周围三十里之内的孕妇都找来了,到底有没有你想要的?”
“别急,得先弄清楚道统四处寻找孕妇的原因,反正提前掌握在手里总不会错。廖兄,你没察觉到吗?道统塔的法术正在急剧衰减,恐怕坚持不到今天子夜,祖师肯定出问题了。没有祖师法术相助,修行速度又会回到从前的样子,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预先做好安排。相信我吧,道统的未来、修士的未来都在这些孕妇身上!”
“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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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八章 因何为贼
庄园的大门自动打开,里面的洪亮声音说:“请恕廖某眼拙,没认出两位也是同道中人,请进吧。”
辛幼熏当先进庄,曾拂紧随其后,心中纳闷,平时处事谨慎的熏皇后怎么一离开皇京,就突然间变成了敢闯敢做的辛女侠?
庄园内很简陋,周围的房屋大都已经残破,显然荒废已久,院子里的修士不是两名,而是五名,分散站立,目光冷冷地看着两名骑驴女子,自称廖某的那人就是曾在路上拦截两女的马脸修士。
辛幼熏停在门口,双手藏在袖子里,脑子里默默地回想一遍祭符手法,与此同时目光转动,很快就在五人当中认出了谁是首领,此人容貌四十多岁,身穿道袍,头发梳髻,未插簪子,他没有站在中间,而是位于边缘,只需纵身一越就能堵住两女的退路。
五人当中只有他显得最为镇定。
“天下汹汹,正是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好时候,诸位苦修多年,因何一朝为贼?”辛幼熏的目光慢慢扫过,最后落在无簪修士身上。
五名修士同时冷笑,做出回答的还是廖姓道士,他上前两步,右手翻出几次复杂的手势,召出长长的法剑,“贼?你说我们是贼?呵呵,道统快要将整个天下给吞掉,世人却奉道士为神,我们不过拣点残渣而已,居然就成了小贼。”
“那不是残渣,是活生生的妇女与婴儿,道统还没到使用邪术提升修行的境地。”辛幼熏已扫过一遍,没发现孕妇们的下落。
“哈哈,你倒挺愿意为道统说话,可道理不是说出来的。来吧,报上姓名,摘掉面纱。让我见识一下阁下的真容,然后再领教你的符箓之术。”
廖姓道士确认这两名女子并非修士。胆子这么大,只会是符箓师。
辛幼熏手中准备好了符箓,但她不想这么快出手,目光仍然望着那名无簪修士,“我认得你,你叫陈观火,曾经是法师王兰冰壶的手下,后来加入裴帅的修士团。怎么会跟这群人混在一起?”
辛幼熏对人物的记忆极佳,陈观火并非重要的修士,她只见过几次,甚至没说过话,却记得他的大致履历。
五名修士都吃了一惊,不再敢小瞧这两位找上门来的“符箓师”,廖姓道士正要挥剑施法,陈观火抬手阻止他,“阁下尊姓大名,竟然认得我这种小人物?”
“你并不是小人物。你反抗过兰冰壶的暴虐、参加过数次反抗妖魔的战争,立下过赫赫战功……”
“哈哈!”陈观火放声大笑,“听你的语气倒像是一位大人物。没错,我反抗过、战斗过,但我不为立功,只想保命而已,现在也是如此。你们是符箓师,难道没发现道统正在停止供应法术吗?”
“哦,怪不得我看到道统塔晃了几下,原来是这么回事。”曾拂恍然大悟,从毛驴背上跳下来。举起双手,“我不是符箓师。也不是修士,就是一个普通凡人。丫环、侍女……怎么叫我都行,就是别对我施法。”
曾拂也戴着面纱,陈观火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一边回想一边说道:“过去的几个月里,修士的内丹进展奇速,龙宾会的符箓效力倍增。一旦道统完全停止供应法术,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修士将因为助力骤减而极易走火入魔,你们那些已经写好的符箓也会变得不稳。”
“你跟你们强抢孕妇有什么关系?”曾拂问。
“因为道统这几天在到处寻找孕妇,悄悄检查过一些人腹中的胎儿。”
“他们在找胎生道根者吧?”曾拂猜道,她服侍过的左流英就是少见的胎生道根。
陈观火越发觉得自己见过这名女子,语气也缓和下来,“我们也是这样猜测,总之我们要比道统更早找到。”
“干嘛,你们又不是道士,要胎生道根有什么用?”
陈观火没有回答,廖姓道士不满地说:“何必跟两名女符师说这些?干脆杀掉了事,道士们去别处寻找孕妇,其他修士和符箓师都去参战,这一带就是咱们五个称雄。”
另外三名修士都觉得这个主意好,纷纷召出法器,准备围攻两女。
辛幼熏抢先出招了,她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已经悄悄练习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她从来不认为依靠劝说就能解决问题,因此一出手就是狠招,将藏在袖子里的十几张纸符一股脑祭出。
辛氏姐弟性格颇为不同,祭符手法倒是非常相似,一律大手大脚,以为越快越好。
这些符箓的等级没得说,都是龙宾会九重冠符箓师写出来的,蕴含着昆沌广为散播的法术,威力提升数倍。
如果由一位真正的大符箓师祭符,这十几道法术能达到肉眼看不清的程度,即使是一位普通符箓师,只要祭符手段比较纯熟,也能做到狠稳快准,令敌人防不胜防,可辛幼熏大大高估了自己的祭符能力,这一连串的符箓祭出去,声响惊天动地,烟雾弥漫、光芒四射,势头惊人,实际威力却大打折扣。
但她毕竟将符箓祭出去了,将五名修士吓了一大跳,纷纷飞升躲避,她立刻伸手入袋,拿出更多符箓,来不及细看,又要祭出去。
最初的惊慌过后,五名修士发现这名女符师的最大漏洞,她的准头实在太差了,几乎就是漫无目的,祭出的法术表面上强大,对付只能左右前后腾挪的凡人足够了,想用来攻击能够随意飞行的修士可就差得太远了。
“哪来的蠢女人?”廖姓修士甚至不再称她为符箓师,在空中挥剑施放法术,两柄寒光闪烁的长刀分别袭向两个目标。
辛幼熏祭出第二轮符箓,倒是有攻有守,准头虽然差些,可是分布的范围不小。一面符箓盾接连撞上两柄长刀,居然挡住了攻击,与敌方法术一块消失。
“廖兄。蠢女人的法术可一点也不蠢啊。”一名修士嘲笑道。
廖姓道士脸一红,连发数道法术。都是幻化而成的刀剑,除了陈观火,另外三名道士也加入战斗,火球、冰刺、石块齐来。
辛幼熏挡不住了。
曾拂无奈地摇摇头,在毛驴背上轻拍一下,“上吧,扫帚,看来我是没办法把你藏到最后了。”
毛驴抬起前蹄。重重落地,猛然一跃而起,穿过辛幼熏制造的烟雾,恢复原身——一头银角闪烁的麒麟。
扫帚还没有完全长大,身形却已比毛驴大不少,两只银角上缠绕着不同的器物,右角小剑,左角小镜,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铜铃,它们可不只是装饰。而是品级很高的法器。
曾拂敢带着辛幼熏离开皇京,底气就来自扫帚,它的灵性比庞山铁麒麟差了不少。可是经过左流英亲自以炼兽之法强化,已有脱胎换骨的进展,虽然还没有形成内丹,却已不再是普通麒麟,身上的三件法器也是左流英赠与,任何一件都是八品以上的宝物,足以令道士心动、修士眼红。
用扫帚对付五名毫无防备的普通修士,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
刚刚离地数丈,扫帚的两只银角分别射出白光。攻向两名修士。这五人早已放松戒备,怎么也想不到“蠢女人”不仅符箓不蠢。坐骑更不蠢,而且还是麒麟所化。他们之前竟然没瞧出任何破绽。
廖姓修士和另一名修士离得最近,几乎同时被白光击中,惨叫着跌落地面,陈观火等三人一愣神的工夫,麒麟已经冲过来,又发出两道白光击中两人,最后一头将陈观火顶飞。
扫帚发出的白光并非高等道士的法术,清晰可见,五名修士若是早有准备,不至于如此轻易中招,可他们太大意了,没有后退拉开距离,反而慢慢逼近,连转身逃跑都来不及。
辛幼熏停止祭符,终于相信曾拂之前说过的话没错:西介国的散修和符箓师的确在斗法的时候故意谦让,真到了生死相搏的时候,她跟刚入门的符箓一样笨拙,而这种笨拙是多强的符箓也无法弥补的。
“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练习祭符。”辛幼熏说。
曾拂哈哈一笑,招唤扫帚回来,让它带路,走向四名落地重伤的修士,空中惨叫声不断,陈观火也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曾拂身前不远的地方。
“我认得你,你是……你是曾姑娘,这是庞山铁麒麟吗?这位难道是……难道是……”陈观火曾护送西介国公主入京完婚,见过曾拂几次,想起了她的声音,但他不敢说出“熏皇后”三字,脸色却已剧变,胸前流血不止都给忘了,另外四名修士也都忍痛收声,虽然不知道谁是“曾姑娘”,却一点不敢小瞧她。
曾拂不屑地哼了一声,“没见识,这是铁麒麟吗?明明是银角麒麟。算了,我问你,你们抓了多少孕妇?藏在哪了?”
“一共就十四个,都在地下,我马上放她们出来……”
“就十四个?你还想抓多少?从前觉得你这人不错,原来心肠这么坏,当初杨清音和慕行秋就不该救你。”
陈观火等散修曾遭到龙宾会的追杀,是慕、杨两人帮他们洗涮罪名,听到指责,陈观火面红耳赤,“我被奸人所骗……”
曾拂哼了一声,转身对辛幼熏说:“侠女,怎么办?他认出咱们的身份了,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辛幼熏骑驴走来,虽然祭符失败,她还是比曾拂更像“高手”,“先等一会。陈观火,道统塔停止法术是今天上午的事,而且道统行事向来隐秘,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寻找胎生道根?”
认出熏皇后,陈观火更无斗志,忍痛坐起,从身后解下一只铜葫芦,“是它告诉我的。”
曾拂凑近观看,“这好像是道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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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九章 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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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葫芦看上去很古旧,表面布满裂痕,有些地方已经生锈,葫口无盖,曾拂向里面看去,只见漆黑一片,仿佛千年深潭,盯得稍久一些就会令人头晕目眩。
“你怎么得来的?”曾拂双手捧着葫芦,觉得它挺沉。
“说来话长……”
“稍等,先止住你的血。”辛幼熏说。
陈观火腹部已被鲜血浸红,听到这句话如蒙重赦,急忙取出丹药内服外敷,却不敢抬头观瞧。
另外四名修士已经自行止血,远远躲在院子另一头,惊恐地看着服软的陈观火和银角闪烁的麒麟。
陈观火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垂身站立,像是一名刚刚受过训诫的奴仆。
“先将那些孕妇放走,就说你们认错人或者弄错法术了,不要提起我们两个。”辛幼熏没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
陈观火连声应是,捂着腹部拖着残躯亲自去放人,廖姓修士等人不停地使眼色,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观火却不理不睬。
辛幼熏和曾拂退到庄园的角落,扫帚重新变成毛驴,目光一直不离几名修士,四蹄轻轻地原地踩踏,它第一次参加真正的战斗,有点兴奋,还有点不过瘾。
十几名肚子大小不一的女子从一座半倾的房屋里出来,匆匆地向四周望了一眼,马上惊慌失措地向大门跑去,都被吓坏了。
陈观火最后一个出来,向远处的两女说:“我分了银两,让她们去附近的集镇寻求帮助。”
“还差一个,你说有十四名孕妇,现在只有十三名。”辛幼熏没有被慌乱场面迷惑。
陈观火头垂得更低了,沉默不语。一边的廖姓修士再也忍不下去,大声道:“陈兄,当初我们几个敬仰你的胆气与见识,才愿意追随左右,谁想你却是个懦夫,这两个女人什么来头,让你一败之后变成这个样子?她们全仗着麒麟撑腰,其实没什么本事……”
陈观火先向两女鞠了一躬,然后走向四名同伴。“我所做的一切都有理由,请诸位兄台相信我的判断,如今天下大乱,人人如履薄冰,一步走错即坠万劫不复之地,你我无门无派,更需加倍小心……”
四名修士连连点头,觉得这番话倒是没错,可是这么轻易就认输,实在太胆小了。
陈观火走到四人面前。嘴上没停,手上突然施法,“绝不能泄露行踪。”
几个字尚未说完。四名修士的腹部皆被洞穿拇指粗的窟窿,没有血流淌,却有丝丝热气冒出。四人满脸的惊骇莫名,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中招了,远处的曾拂出一声惊呼,辛幼熏却不动声色地观察。
“抱歉,与其在乱世中沉浮,不如死在我的手里。话说回来,咱们也不算太熟。”陈观火迅摘下四人身上的口袋,转身走向两女,相距二十步的时候停下,将口袋都放在地上。
在他身后,四名修士接连倒下。
“曾姑娘不愿泄露行踪,我不敢保证他们几个能够守口如瓶,只好杀死。现在请曾姑娘杀了我,以绝后患。”
曾拂也被吓坏了,掀起面纱,脸上的惊恐不比刚刚倒下的四名修士少,她从小生活在庞山。离开道统之后服侍的也是公主,从来没见过陈观火这种心狠手辣的人。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你你……我又没说不相信你,干嘛杀人呢?”
“我们每天都会几条誓言,扭头就忘,只有死了才能保密。”陈观火甚至召出自己的法剑,捧在手中,表示绝不反抗,“而且……一名孕妇不幸难产而死,我们五个罪有应得。”
曾拂直摇头,她可不想杀人,只得瞧向辛幼熏。
辛幼熏一直坐在毛驴上,平淡地说:“你不用死,去南海吧,越远越好。”
“是是,我将尸体收拾一下,立刻就走。”陈观火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表现出自己认得熏皇后。
曾拂手脚软,勉强爬上驴背,她见过场面大得多的杀戮场面,都不如陈观火人突如其来的这一招令她惊慌失措,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对陈观火既同情又厌恶。
辛幼熏拨驴向大门口行去,几步之后又停住了,转身道:“葫芦还在我们这里。”
曾拂将铜葫芦放在扫帚背上了,拿起来说:“对对,这是你的东西,我们不要……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是怎么得来的呢。”
陈观火站在原地没动,“我们五人之前都加入了圣符军,可是到了前线怎么都觉得这场战争没有意义,更像是给道统卖命,道士们却没有任何许诺,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于是……我们当了逃兵,十多天前回到皇京附近,打算专心修行。”
离道统塔越近,祖师提供的法术越浓郁,对修行的助益越大,五人刚回来不久就遇见一桩奇事。
“这只葫芦是从天而降的,更准确地说它是在十几丈的空中突然出现,然后砸在了地上,当时它在燃烧,一个时辰之后熄灭,又一个时辰之后才冷却。”
“这么巧,它就掉在你们几个人身边?”曾拂觉得难以置信。
“其实是掉在七八里以外的一片树林里,他们四个在修行,我正好放哨,正好看到,于是飞过去查看情况。我想这事有些蹊跷,没准这葫芦是件宝物,那里离皇京不远,道统大概已经有所察觉,很快就会派人来取走。可我猜错了,一直到葫芦冷却,也没有道士出现。我守在那里,看到了葫芦上的字。”
曾拂看了一眼铜葫芦,“哪来的字?”
“当时有文字不停闪现,冷却之后就消失了,我去得晚了一些,没看到开头,好像是一部功法。内容古怪,根本就不能修行。最后出现的几段文字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声称大批道士魂魄重返人间,轮回为婴儿,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胎生道根。”
“胡说八道,照这么说,左流英也是前代道士轮回了?他活了四百多年,一点前世的记忆也没有。”曾拂连连摇头。
“是是,一开始我也不信。只是将葫芦带走。可不久之后就有道士在皇京周围有规律地飞行,他们寻找的不是铜葫芦,而是各地的怀孕女子,还用明镜照射,所以我想没准是真的。于是我们就等道士退回皇京之后,找来……一些孕妇,想看看等她们生产之后能否出现胎生道根。”
“无耻!”曾拂愤慨地说,对四名修士的死亡不那么遗憾了,“你们是想夺取胎生道根吧?”
陈观火脸色微红,“道统塔的法术早就开始不稳。我们担心它早晚会停止……我们已经习惯现在的修行度,一旦放慢或者停止……总之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他们几个的教唆……”
“谁教唆谁还不一定呢。”曾拂开始觉得陈观火没那么老实了。
陈观火低头不语。
“曾拂。把葫芦还给他,这东西来历不明,咱们不能留在身边。”辛幼熏对任何能自动显现文字的东西都抱有警惕。
曾拂想将葫芦抛过去,可是它太沉,想就这么扔在地上,觉得太不礼貌,“你过来,把葫芦拿走。唉。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人?慕行秋和杨清音也是没眼光,你得好好反省一下,不要再做坏人了,大不了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修行进展快固然是件好事,放慢或者停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道士还有各种劫呢,你们……”
陈观火走到曾拂身前。不停称是,伸手去接铜葫芦,到手之后,轻轻地松了口气。这个动作很轻微,完全是无心之举。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辛幼熏注意到了,不仅如此。她还出手了。
她吸取第一次祭符的教训,没再祭出一堆符箓,只用一张,而且一直等到陈观火走到近前才出手。
双方相距不到五步。
陈观火也吸取了教训,手里一直拿着法剑,直到接过铜葫芦之后才稍稍放松警惕,即便如此,他仍然做出反应,挥剑阻挡,与此同时向后跳跃。
只需拉开一点距离,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可他想不到这张符箓的威力有多大。
辛幼熏也没想到,她只知道这是龙宾会提供的保命符,只有五张,本应留在最危急的时刻使用。
轰的一声,符箓爆炸了,天崩地裂一般。
两头毛驴抬起前蹄,同时显现原形,站立起来帮助主人抵挡爆炸,扫帚脖子上挂着铜铃,另一头麒麟胸前套着符箓甲片,饶是如此,也被震飞数十步,撞上残破的墙壁才停下。
曾拂觉得全身骨头都碎了,在砖瓦中躺了一会才勉强爬起,先查看扫帚的情况,它没事,只是被震得有些蒙,趴在地上不停地眨眼睛。
曾拂向前跑去,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陈观火和法器都没了,只剩下铜葫芦在地上旋转。
对面的辛幼熏也从废墟中出来,她的麒麟不如扫帚强大,身上受了伤,她的面纱也没了,头散乱,脸上有血迹。
“死了吗?”辛幼熏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曾拂茫然地点点头,呆呆地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恼怒地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放过他吗?”
辛幼熏慢慢走来,“此人不可信,他向你求死,故意不说认识我,心中其实已有杀机,只是想避免杀害皇后的口实。”
“就凭这个?”
“还有,他拔剑在手,你表示宽恕,他也迟迟不肯收回,目光每次抬起都会看葫芦一眼,明明想要回去,却一直不开口。他这是在欲擒故纵,如果咱们身后还藏着卫兵,他就一直假装认罪,如果确认只有咱们两人,他一定会动手杀人,就跟杀死那四人一样。”
曾拂想了一会,“唉,当道士我没道根,当凡人我没心机,等你缺钱的时候不会把我给卖了吧?”
辛幼熏笑了笑,“放心吧,我有更值钱的东西。”
曾拂皱起眉头,弄不清这是调侃还是赞扬。
“陈观火说有一名孕妇死了,但他没提婴儿是否出生,我猜他肯定隐瞒了什么。”
“如果他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我就完全相信你对他的判断。”
曾拂正要跑向关押孕妇的房间,辛幼熏却指着地面让她看。
铜葫芦还在旋转,上面微光闪闪,似乎出现了一行行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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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章 白树
(); 铜葫芦上的文字闪现得飞快,只凭肉眼根本看不清,曾拂想凑近一些,被辛幼熏拦住,“咱们先去看看孕妇的情况吧,葫芦遇到法术攻击就会闪现文字,以后还有机会。”
辛幼熏敢于冒险,也懂得什么时候该谨慎。
残破的屋子里有一处地下密室,分成一间间小屋,在其中一间里,两人看到了死去的孕妇,她刚死没多久,伤口在脑门,血迹尚未凝结。
曾拂恨得直咬牙,“真是便宜了陈观火,原来他不仅手狠手辣,还是卑鄙小人。”
辛幼熏笑了一下,对于识人她向来很有把握,从陈观火突然出手杀死同伴那一刻起,就猜出他居心叵测,“我还是太大意了,没能救下她。孩子在哪里?”
孕妇小腹不再隆起,身边却有小被小衣服,显然这里曾有一个孩子。
曾拂跑遍了十几间小屋,没发现孩子的踪迹,贴在墙壁上仔细倾听,终于发现线索,一块看上去毫无问题的墙壁后面隐隐有呼吸声。
辛幼熏不敢使用法术,两人又都体弱无力,最后是曾拂想到办法,将外面的麒麟扫帚带进来,用它的角轻轻划开墙壁,终于看到了婴儿。
婴儿出生没几天,不知是中了法术,还是刚刚吃饱,躺在小毯子上呼呼大睡,两只小拳头紧紧握在胸前。
曾拂将婴儿轻轻抱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小声说:“是个男孩。”抬起头时泪眼婆娑,“真是奇怪,为什么看着他我就想哭呢。”
辛幼熏也觉得心底有股陌生的情绪在涌动,甚至想将婴儿从曾拂怀里夺过来,但她忍住了,“把他送到镇上去吧,留些钱,会有人愿意照顾他的。”
扫帚也凑过来观看,却没有母性产生。伸出舌头想尝一下味道,被曾拂毫不客气地推开。
来到地面上,曾拂说:“你觉得他是胎生道根吗?”
“我不知道,左流英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听说他出生不久就摆出修行的姿势,可他是道门子弟,有父母传授,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我觉得这个小家伙……有胎生道根。”曾拂肯定地说。
辛幼熏露出微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想留下他,可是怎么喂他呢?得有奶水什么的,而且得去附近问一问他的家人是否还在。”
“总有办法,去看看你的麒麟吧,它刚救了你一命。”
就这么一小会,辛幼熏的目光已经有点舍不得离开婴儿了,深深地看了一眼,才转身跑向麒麟。
麒麟已经站起来,胸前的符箓甲片替它挡住大部分攻势,身上只是一些皮外伤。辛幼熏不懂得怎么疗伤,带的丹药和符箓却不少,能用的都给用上,麒麟只好步步退让,不停地点头,表示没问题了。
辛幼熏带着麒麟走回来,盯着铜葫芦看了一会,上面的文字已经消失,“九大至宝当中的拔魔洞不就是一只葫芦吗?”
“什么?好像是吧,我没见过。铜葫芦是道统常见的法器……拔魔洞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掉在地上?真要有这种事情,整个道统都得震惊,起码星山道士要全体出动。”
辛幼熏也觉得不可能,从包袱里找出一件暂时用不到的裙子。裹住铜葫芦拿了起来,本想擦拭干净,结果上面一尘不染。
“走吧,得找个地方,小家伙一醒来就得吃东西。”曾拂说。
两人带着麒麟向外走去,都对婴儿产生了感情。
如果她们再多等一会。就能看到另一个奇迹,可是没人愿意在一个到处都是尸体的破落庄园里驻留,辛幼熏和曾拂错过了奇迹,也逃过一难。
等到两人完全消失,四周一片安静的时候,陈观火仅剩的一片血迹开始向上涌起,好像地下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一株小树苗破土而出,在夕阳的照耀下慢慢长高,周围泥土里的血迹则逐渐消失,那树极为奇特,不散叶、不开花、不结果,就是一根主干加七八条树枝,通体雪白,怎么看都像是玉雕,而不是真正的树。
白树长到九尺高,突然爆裂,从里面跳出一团白光,只剩半截树桩立在原处。
白光在院子里飞了一圈,先是钻进孕妇死亡的地下密室,很快出来,又飞到四名修士尸体上方,停留的时间稍长一些,剧烈地抖动,然后又飞了一会,终于落地,白光变成了一袭白裙的女子。
念心传人守缺复活了,容貌却苍老了许多,现在的她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脸上皱纹丛生,身上的光迅速消退,与普通人无异,但她仍然站得笔直,与寻常老妇全然不同。
“生魂,我需要更多生魂。”守缺舔舔嘴唇,挥手变出一面镜子,照了一会,随手将它扔掉,脸上抽搐几下,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疯狂,好像她就是地下密室里死去的女子,复活之后发现自己孩子不见。
“如果这是梦境,为什么我会变得如此丑陋,还有生魂可吸?如果这是现实……不可能,只有幻咒能将我救出来,谁也不能打破拔魔洞,谁也不能。这是一个奇怪的梦境,我只想要更多、更好的生魂,必须是道士的生魂,这是我的梦,应该要什么有什么。”
守缺缓缓吸气嗅闻,真实的空气令她全身微微发颤,可她仍然不肯相信这是真实世界,一心只想吞吃道士的生魂。
她嗅到了,近乎完美的生魂就在不远处,像是带血的生肉吸引着狮子、老虎。
生魂就在剩下的半截白树里。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守缺走向白树,抬手在额角上轻轻敲打,“我的魂魄,我的记忆……有人偷吃了我的魂魄,啊,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必须将缺失的魂魄补回来,必须……这只魂魄就很好。”
半截树桩第二次爆裂,这回整个消失,一片烟雾消散之后,地面上躺着一名衣裳破破烂烂的男子。
“慕行秋。”守缺止步。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我竟然认得他,却想不起是怎么认识的……怪梦,真是怪梦。我得小心些,没准这是拔魔洞在对我发起进攻。一定要小心,但我要先吃掉他的魂魄,真是完美的魂魄,这才是梦中该有的东西。”
守缺在“梦”中自言自语。目光离开地上的身躯,盯着七尺高的一点虚空,“你的魂魄还没有与身体融合,没错,就应该这样,这是我的梦,一切都应该随我的心愿……”
守缺再度变成一团白光,极快地扑到慕行秋魂魄所在的位置,剧烈地抖动了一会,退回原处。化成人形,眉头紧皱,好像吃得太大意被鱼刺卡了嗓子,容貌却慢慢由苍老变得年轻。
“别不服气,魂魄,在我的梦里,你的挣扎只是给我增添吞吃的快乐。”守缺两手捏出不同的法诀,右手指向额头,左手按在下巴上,努力“消化”刚刚吞进来的完美魂魄。
她抬起头。发现“梦境”越来越古怪,居然多出来一群莫名其妙的凡人。
七八十名凡人站在庄园大门口,有持镐的老者、双手握着扁担的老妇、单手举着擀面杖的女子,就是没有年轻男子。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守缺不只纳闷。还很愤怒,她的梦可以稀奇古怪,可以出乎意料,但是绝不应该出现脆弱的凡人,他们就像是菜肴中的虫子一样令人倒胃口。
“消失,全都消失。不要出现在我的梦里!”守缺挥手驱赶,若不是全部力量都用来对付新吞进来的魂魄,她早就将这群凡人一招抹杀。
这些人是为孕妇报仇来的,可是看到修士横尸当场,院子里站着一个白衣疯子,他们有点害怕了。
“这个疯老太婆是哪个村儿的?从前好像没见过啊。”一名老者疑惑地问,裤腿、袖口全都卷起,两手各抓着一张泛黄的纸符,跟他一样手握纸符的还有几个人,本来是用来对付散修的,没想到四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去向不明。
他们不知道散修的实力有多强,只是出于愤慨前来讨个说法。
“是后山杨村放猪老六的疯娘吧,听说她疯了好几年了,说自己是古神下凡。”
“不是,我见过那个疯婆子,比这个矮,穿的衣裳花里胡哨的,没这么白。”
“咦,这哪是老太婆,她好像……好像变年轻了,这是谁家的傻媳妇,被掳到这里来的吧?”
“有可能,带回镇上去,问问老张家的儿媳妇就知道了。”
凡人议论纷纷,领头的老者收起纸符——这东西很贵,不能随便用——走向疯女子,关切地说:“你记得自己叫啥吗?夫家姓什么?住在哪儿?怀孕多久了?”
守缺洁白的脸颊开始变红,并非因为羞怯,而是快要控制不住那只被她吞下的魂魄了,魂魄的反抗越来越强大,令她对整个梦境越来越不满。
守缺突然一跃而起,升到十几丈高,直挺挺地坠向地上,将大门口的众多凡人吓得目瞪口呆,走来的老者更是一屁股坐倒,叫了声“妈呀”。
守缺又变回老妇的模样,她感到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惧,这是噩梦,不是她能随心所欲的美梦。
她逃了,化作一团白光,没头没脑地向远处飞去,一刻也不想停留。
凡人不知危险何在,只是被疯女人的法术吓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慢慢向倒在地上的男子走过去。
“这是绑架孕妇的散修之一吗?”
“不像,瞧他的衣服破烂成这样,大概也是被抓来的人。”
“动了,瞧,他动了,还没死!”
慕行秋睁开双眼,慢慢坐起来,茫然地看着一群陌生人,问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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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一章 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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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想起一个名字,慕行秋,这个名字就像海洋中的一叶孤舟,提供唯一的立足之地,远方似乎有一片6地,可他怎么努力都划不过去。
柴门被推开,一个老头子走进来,一手拄拐,一手拿着一碗稀粥,费力地放在地面上,“还没想起来自己是谁?”
慕行秋摇摇头,只是一个名字说明不了什么,他隐约记得一些事情,却都不够完整,全是一些匪夷所思的场景,其中一个场景频频闪现:一名白衣女子,突然化成一条巨大的白蛇,一口将他吞了下去,他在黑暗中搏斗,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是有一大块肉留在里面。
这段记忆很不可靠,因为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只是衣裳比较破烂。
“有一个白衣女子?”慕行秋问,声音缓慢呆滞,他对身体的控制还很差。
“是啊,开始我们以为是疯子,后来她化成一团白光飞走了,我们才知道这是一只女妖!真是险啊。可也奇怪,她杀死了抢人的散修,救下许多孕妇……也不知道她是要杀你还是要救你……”
老头子指着地上的粥碗,“吃吧,别嫌弃,再过一段时间,连粥大概也喝不上了,不知道前方的仗要打多久,要是真能将妖族彻底消灭就好了。唉,这世道,也不知道是妖坏还是人坏。”
慕行秋弯身拿碗,这才现腰上系了一条绳子,他恍惚记得自己被一群凡人簇拥着来到镇上,争论半天,才有一户人家愿意收留他,怕他伤人,所以栓在柴房里。
这是一段明晰的记忆。慕行秋稍加努力就能想起来,可是之前的记忆还在遥远的大6上若隐惹现。
“是她,她抢走了我的记忆。”慕行秋低声道。
老头子警惕地后退一步。摇摇头,转身出去。对守在门口的老太婆说:“疯了,完全疯了,他要是能干点活儿,倒是可以多留几天,若是不能,镇上这么多人家,不能就扔在咱家吧。”
老太婆不住点头,向柴房里望了一眼。正对上那双似乎能将人点燃的目光,吓得双手一颤,急忙关上房门,“栓紧了吧?”
“紧了紧了,就是一头牛也逃不出来。”老头子不耐烦地说,听到街上有吵闹声,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立刻关上大门,恨恨地说:“又来了,镇上连半大孩子都没了。杨吃狼还来干嘛?”
“不会是……”老太婆显出几分惊慌。
老头子严厉地盯着她,“你没跟邻居乱嚼舌头吧?”
老太婆使劲摇头。
“那就没事。”老头子心中惴惴,望了一眼破败的庭院和屋子。叹了口气。
敲门声震天响,老头子刚抬起门闩,三名公差就推门而入,差点将他撞倒。
“大白天的,门关这么紧干嘛?”一名三十来岁的公差气哼哼地质问,年轻人大都被征到军中了,可是征粮征人还得正常进行,于是各地的衙门留下少量青壮年继续“为国效力”。
“这不是有散修强抢孕妇,昨天还出现一只白衣女妖嘛。我们也是以防万一。”老头子露出讨好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
“你们两把老骨头。送给妖怪人家都不要,有啥万一?”人称杨吃儿狼的公差越强横。大咧咧地四处查看,“柴房里是啥?”
“昨天找到的一个傻小子,体格挺壮,就是一问三不知,啥都不记得了,杨头儿若是想带走……”
“呸,我要一个傻子干嘛?实话实说吧,你儿子罗小六儿去哪了?”
“死了,几个月前就死了。”老太婆急切地说,生怕对方不信,“尸体你都见过了。”
杨吃狼往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使个眼色,另外两名公差冲进屋子里乱翻一气。
“老罗头儿,不是我说你,打仗是好事,这回跟从前不一样,必胜,去前线转一圈就能立功,若是侥幸杀死几只妖族,赏金爵位哗哗地来,下半辈子都不愁了。你以为我们愿意留在镇上跟你们较劲吗?上司压得紧,咱们镇上的兵员还差好几个名额呢。唉,我们几个倒霉,没抽到参军签,还得被你们这些刁民蒙骗。”
公差说一句,老两口点一下头说一声是,心里都在暗骂,为了不去当兵,这些公差家里都花了不少银子,现在却说风凉话,前几天孕妇失踪的时候不见他们露面,事情刚一结束却跳出来了。
两名公差一脸失望地出屋,显然没找到人,也没现值钱的玩意儿。
“要么出人,要么出钱,你们这两个老不死一毛不拔,太不像话了吧。”杨吃狼十分恼怒,伸手指向柴房,“去里面看看,到处用脚跺一跺,那些抢孕妇的散修倒是提醒我,刁民爱挖洞,没准把人藏在地下了,罗小六儿的尸体我就是远远看了一眼,谁知是真是假?”
老太婆的脸色刷地白了,老头子强作镇定。
公差眼尖,立刻去开柴房的门,打算做一次彻底搜查。
门开了,慕行秋从里面走出来,两名公差倒像是特意为他开门似的。
罗氏老夫妇惊讶极了,不明白“傻小子”是怎么挣脱绳子的。
杨吃狼下意识地握住刀柄,打量几眼,“看上去也不傻嘛,你叫什么?”
“慕行秋。”
“咦,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在哪听过?”
一名公差插口道:“慕行秋,这不是一年前在皇京被道统祖师除掉的野道士吗?勾结妖魔的那个。”
“我想起来了,呸,你在消遣我吗?”杨头儿将刀拔出半截,这一招通常能解决绝大多数凡人之间的问题。
慕行秋盯着刀身,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可能是重名,也可能是他听别人说起过这个名字,所以就记住了,他是傻子。杨头儿别把他的话当真。”老头子上前劝道。
“白衣女人去哪了?”慕行秋终于摆脱纷乱的思绪,得出明确的结论:从白衣女人那里能找回自己的记忆。
“那是女妖,早飞没影儿了。你找她干嘛?”老头子吃惊地说。
“她带走了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值钱吗?”杨头儿眼睛亮了。
“无价之宝。”话未出口。慕行秋就知道这四个字会引起极大的关注。
果不其然,三名公差和老两口都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着他,慕行秋的衣裳很破烂,可是身姿挺拔,相貌英俊,脸上的迷茫神情已经消失,目光镇定坚毅,一点也不像傻子。
那目光有着难以言喻的力量。五人盯得越久,越觉得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可信。
“先跟我回衙门,总得弄清你的底细。”杨头儿收回腰刀,另两名公差立刻过来推搡慕行秋,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无件之宝。
“那个女妖好像挺厉害,几名散修都不是她的对手。”老头子好心提醒,他也喜欢“无价之宝”,可是很清楚这东西注定与自己无缘。
“谁说要去抓女妖了?”杨头儿怒目而视,好像遭到极大的羞辱,“我是要送他当兵。给咱们镇填一个名额。”
公差推着慕行秋匆匆离去,留下松了口气的老两口。
“‘羊吃狼’,这小子的绰号还真没错。一听到‘无价之宝’连命都不要了,去找女妖吧,看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老头子对杨头儿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
老两口走进柴房,只见粥碗已空,绳子完好无损地横在地上,两头的死结都没动过,傻小子像是从里面滑出来的。两人惊讶地互望一眼,心思很快转到角落里的一堆木柴上,现没有变化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慕行秋被带回衙署,一路上没有反抗。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他觉得体内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流转不息。每到想使用的时候,却总是像水流一样从指缝里淌出去。
三名公差将慕行秋搜了一遍,没现金银,只找到三只小小的皮袋,袋子很精致,里面却一无所有。接着仔细审问一遍,慕行秋除了自己的名字和“无价之宝”以外,别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公差们完全被“无价之宝”打动了,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杨吃狼说:“前方决战在即,那只女妖还敢跑到皇京附近,必然大有所图,这个傻子可能是中了妖术,但他声称的无价之宝,可能真的存在。”
“对,傻子不会撒谎。”
“那咱们赶快去找女妖吧,别让其他人抢先。”
两名公差心动不已,杨吃狼在每人头上敲了一下,“这是个傻子,你们比他还傻,女妖连散修都能杀死,咱们能打过她吗?要财,更得要命。事不能做绝,财不能独吞,这笔生意只凭咱们三个不行,得找帮手。”
“对对,越多越好。”
杨吃狼又敲了一下公差的脑袋,“人太多了,无价之宝也不够分。”
两名公差糊涂了,捂住脑袋呆呆地看着杨头儿。
“人不能太少,要不然打不过女妖,白白送命;人不能多,要不然再多东西也不够分,消息泄露出去还会惹来麻烦;也不能找龙宾会,那帮家伙太贪,我顶多吃狼,他们可是要吞狮吞虎,连渣都不剩。”
杨吃狼默默地寻思了一会,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当中有谁能够只帮忙不分赃的。
“用我当诱饵吧。”慕行秋开口道,他迫切地想要拿回自己的记忆,只有这样才能驱使体内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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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二章 符箓布阵
(); 杨吃狼的原名很少有人记得,他姓杨,在同族兄弟中排行第十,为人贪婪狡诈,因此被称“羊吃狼”,他自己对这个绰号不以为耻,还觉得很威风,常常以此自称,却不允许别人当面叫出口。
他盯着这个来历不明的青年,多年积累的江湖经验逐渐生效,“看来你不是真傻,只是丢失了记忆……我杨吃狼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相信你的胡话,哪来的无价之宝?没准是你瞎想出来的,或者是你系的一条腰带,或者你干脆就是女妖的手下,专门骗我们这种老实人去夺宝,其实是给女妖送食物。”
另外两名公差也清醒过来,听一句抖一下,最后大摇其头。
杨吃狼将腰刀整个拔出鞘,狠狠地扎在木桌上,刀身摇晃,寒光闪动,厉声道:“认得这是什么吗?”
“刀。”慕行秋觉得这三人的情绪就像是在空中飘舞的柳絮,他能看得见,却很难抓到手,越是用力,它们飘得越远。
“再仔细看。”
刀身和刀柄上刻着一些图形,慕行秋相信自己认得这些东西,冥思苦想了一会,脱口道:“符箓,这是符箓!”
“恢复一点记忆了?好,告诉你,这可不是普通的符箓兵器。”杨吃狼指着另两名公差,“像他们两个手里的刀,都是几十年前制造的兵器,上面的符箓都快磨光了,用上一两次就完蛋。我这个——冰华雪刃,是皇京龙宾会一位大符箓师亲手写出来的,我花了几百两银子、托了数不尽的人情才弄到手,斩妖除魔不在话下,用多少次都不会减弱。它还有一个妙处,专吸妖魔之血,你看上去像是人类,没准是妖术所化,把手伸过来,放点血给我看看。”
两名公差兴奋起来。欺负弱小哪怕是一个傻子,都是他们最喜欢的活动,于是伸手握住自己的“破刀”,只要傻子敢反抗。他们就要抖抖威风了。
慕行秋抬起右手,慢慢伸手去触碰摇晃不定的冰华雪刃。
杨吃狼一把握住刀柄,将它稳定住,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他喜欢高人一等的感觉。更喜欢兄弟们敬畏的目光,这两者都能在欺负弱小者时得到满足。
在慕行秋眼里,这柄刀却不只是一柄符箓兵器,他能看到里面流转的力量,像是水银,却一滴也不溢出,手指触到刀身,他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让你放血,把手放在刀刃上!”杨吃狼抬高声音。目光也严厉起来。
两名公差慢慢拔刀出鞘,该轮到他们显示几分威风了。
慕行秋恍若未闻,他喜欢刀身上传来的冰凉感觉,吸气时不知不觉将它带入体内。
“杨头儿,你的刀……”两名公差瞪大眼睛,全都露出见了鬼的惊骇神情。
杨吃狼低头看去,也吓了一跳,刀身上的符箓图案正变得赤红,像是要熔化,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想要撒手,结果手掌却牢牢粘在刀柄上,越是用力粘得越紧。
“邪门,真是邪门。快来帮忙,我、我松不开……”
两名公差急忙扔下腰刀,跑到杨吃狼身后,各拽一条胳膊,可是没用,刀身上的图案越来越红。甚至冒出丝丝热气,刀柄上也是如此。
“烫、烫死了!”杨吃狼的手臂在颤抖,两名公差不敢再帮忙,他们也感觉到灼热,再这么下去,杨头儿会被刀烤熟,他们会被杨头儿烫死。
“快想办法!”杨吃狼气急败坏地叫道。
两名公差不敢不听,也不敢全听,互相看了一眼,一块去拿刀,举起来向慕行秋的手臂砍去,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这件怪事与傻子有关,砍断他的手臂就一切解决了。
这个想法倒也没错,他们唯一忽略的问题就是这样的一条手臂能否被砍断。
两柄刀几乎同时砍中慕行秋的右臂,然后几乎同时断为两截,刀尖弹起,差点将他们刺中。
两人呆住了,站在原地握着断刀,一动不动,他们知道世上有道士、修士和各种强大的妖魔,可是脑子里一旦有了先入之见,很难接受傻子变得刀枪不入的现实。
杨吃狼在衙门里混迹多年,人品不怎么样,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见机行事,绝不吃眼前亏,右手还握在刀柄上,双腿跪在了凳子上,哀声道:“慕爷爷,妖祖宗,我错了,求您饶命,您想吃人?镇上有的是,十个、一百个,我立刻去给您找来,我全身都是骨头,肉都割下来也没有十斤,他们两个比我还肥些。”
两名公差听到这里吓了一跳,转过身想跑,可两条腿就像是长在了地上,怎么都抬不起来,努力了几次,腿一软,也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慕行秋不为所动,他的心思都集中在这柄符箓刀上,隐约想起一些运转力量的方法,可还是无法准确地施展出来。
好一会之后他才注意到三名公差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饶命,杨吃狼的胳膊上热气蒸腾,心里直后悔刚才没有让那两人一刀确断自己的手臂。
慕行秋呼出一口气,然后收回手指。
刀身上的符箓迅速降温,杨吃狼急忙松手,低头看去,手掌烤得有些发黑,火辣辣的疼,微有些焦黑味,但是行动尚还自如,没有废掉。
“谢谢慕爷爷不杀之恩,我们这就给您找人去,想吃多少随您点。”杨吃狼只想尽快逃走,至于衙署里的老爷和其他同僚会怎样,他一点也不在乎。
“我要找白衣女子,用我当诱饵,她会找上门来。”慕行秋越来越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他渐渐想起当时的真实场景,白衣女子当时吞吃的不是肉身,而是魂魄,那正是他最为虚弱之际,魂魄虽然成功逃出来,却丢掉了极为重要的记忆。
白衣女子的魂魄也被他击伤,受惊逃亡,可慕行秋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名女子还会回来找他。
“这个,真的行吗?”杨吃狼赵来越后悔,他带回来的不是狼,可能是一头大象,是他根本吞不下去的庞然大物。
“你们会得到好处。”慕行秋还是没法抓住缥缈不定的情绪,但他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抓起桌上的一只皮袋——这是他的东西,三名公差检查了半天,觉得它重量有异,在里面却什么也没发现——随手一倒,从里面滚出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来,既非珍珠,也非金玉,通体血红,与它相比,旁边的冰华雪刃立刻变得暗淡无光。
“这是……这是妖丹之眼吗?”杨吃狼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慕行秋不记得这是什么,但他非常肯定一件事,“嗯,它很值钱,打败白衣女子之后,这种东西还有更多。”
慕行秋仍无办法主动使用体内的力量,稳妥起见,他需要帮手。
法术不知不觉发出,无声无息地生效,三名公差忘了刚才的危险,一块向妖丹伸出手,又一块停止,杨吃狼抬起头,露出孤注一掷的凶狠表情,“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我需要这种东西,越多越好。”慕行秋指着冰华雪刃。
“你是说……符箓兵器?”
“什么都行,只要是画着符箓的。”慕行秋拿起妖丹,它里面的力量比冰华雪刃更多,可是也跟他体内的力量一样,很难运转得动。
符箓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比较容易取得,可是只有一柄冰华雪刃远远不够,如果想燃起一堆篝火,它只相当于一根小小的木柴。
慕行秋又回到他被发现的那座破败庄园。
孕妇的尸体被带走了,四名修士的尸体则就地埋葬。
慕行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踱步,偶尔停下,叫一声“慕行秋”,希望从中找出更多的记忆,结果越叫越陌生。
杨吃狼很快也到了,多带来两名衙门里的人,用三匹驽马送来大量符箓器物。
新来的两名小吏对慕行秋疑虑重重,上来试探几句就被打动,打定主意要帮忙。
杨吃狼低声告诉慕行秋:“我以除妖的名义从衙门里要来这些东西,只要拿回去一枚妖丹就能交差,剩下的……嘿嘿,真有许多吧?”
慕行秋神秘莫测地嗯了一声,开始指挥几人摆放符箓器物,他不记得任何阵法,一切全凭感觉,务必保证瞬间就能驱动所有力量。
衙门里的五个人围绕慕行烽站立,刀剑盔甲摆了一地,下面压着一张张纸符,慕行秋还是觉得不够,可这是一个小镇,实在没多少符箓器物,等级更是低劣,杨吃狼的冰华雪刃也没有他吹嘘得那么厉害,只比制式兵器稍强一些。
慕行秋向他们打听“那个”慕行秋的事迹,五人语焉不详,除了知道道统祖师在皇京消灭过一个叫慕行秋的人之外,其它事迹都是荒诞不稽的传说,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
一切布置妥当时已到傍晚,他利用几张纸符的力量向百余丈的天空发射火焰,白衣女子只要没走远,就一定能看到。
“她会来,一定会来。”慕行秋陷入沉思,想弄清楚自己的这种信心来自何处。
脑海中突然有东西像闪电一样划过,慕行秋的法术自动生效,将闪电抓在手里,然后他明白,白衣女妖一定会过来,因为仓皇之间她留下了一片残魂。
残魂里的记忆无法阅读,却激起属于慕行秋自己的一些记忆。
“她很厉害,我现在好像不是她的对手。”慕行秋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白衣女子的实力。
信心满满等着杀妖夺宝的五个人,听到这句话全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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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三章 火焰
(); 数十里以外升起一团白光,上蹿下跳,经久不散,像是一轮焦躁不安的月亮,没过多久,它向庄园急速飞来。
“慕、慕小爷,您说‘打不过’是什么意思?”杨吃狼声音发颤,腿也发颤。
“我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我跟白衣女子打过架。”
“你没打过她?”杨吃狼抬起一条腿,另外四人也都身体前倾,做出准备奔跑的架势。
“不,我赢了,可是……”
“可是?”
慕行秋皱眉回想更详细的场景,远处的白光迅速接近。
杨吃狼抬起的脚刚要落地,慕行秋说:“我们当时在斗法,我打赢了,可是我现在忘记了大部分法术,只会很少几招。”
就连这几招也是自动生发,慕行秋很难控制。
“我的妈呀,您这几招对付我们可是挺厉害。”杨吃狼勉强笑道,心里还在犹豫不决,身边突然有一道身影蹿过去,平时最听话的一名公差,居然比他抢走一步逃走了。
“混蛋!”杨吃狼愤怒地叫了一声,撒腿开追,几步之后就与公差并肩,伸手将他推开,毫不减速,继续向大门口奔去,另外三人终于明白过来,也向外逃跑。
五人大呼小叫,跑得比兔子还快,心里都在纳闷自己怎么会听信一个傻子的话,来冒生命危险,还送来大批符箓器物,不知今后要压榨多少百姓才能补得上这个亏空。
慕行秋甚至不记得念心幻术这四个字,法术都是不知不觉间发出来的,很不稳定,不能牢牢控制受法者的情绪。
慕行秋试图施法将五人留住,他只能吸取符箓器物中的力量,却不能复原其中的法术,符箓的力量太简单、太直接,他需要将部分力量暂时在人类体内留驻一会,战斗的时候可以增加一些变化。
这不是他想起来的任何法术,完全是在吸取冰华雪刃时领悟到的战术。
五人一跑。慕行秋待会就只能将周围符箓器物中的力量同时吸入,然后同时发出去,一招定胜负,中间没有任何变化。
慕行秋想再次抓住五人的情绪。却总是差着一截。
杨吃狼一马当先,已经跑出庄园大门,消失在夜色之中,下一刻他却上了天。
一股细长的火焰突然从地下蹿起,高达十几丈。呼呼作响,如狂风掠过。
杨吃狼连声惨叫,没一会工夫,就在几人眼前被烧焦了。
大门口的四人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一时间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发生的,突然一声转身,向慕行秋跪下,磕头求饶。
可慕行秋跟他们一样迷惑,虽然他无法自如地驱动体内的力量,但它们绝没有失控。地下蹿出来的火焰绝不是他发出的法术。
火焰只是一个开始,刚刚消失,杨吃狼的尸体尚未落地,庄园四周陆续升起更多火焰,呼呼声不绝,没过多久,高空也不正常了,大量火球从四面八方飞来,纵横交错,似乎没有特别明确的目标。随意坠落,引发一次又一次的爆炸。
正在磕头的四人终于明白法术根本不是慕行秋发出来的,抬头仰望片刻,一名公差说:“是那只女妖吧?”
白光离庄园已经很近了。位置稍低一些,满天驰骋的火球就像是保护它的千军万马。
四人扯嗓尖叫,起身又跑,经过烧焦的尸体,跑得更快了。
慕行秋一开始也以为到处冒出来的火焰与白光有关,很快就看出来不对。白光在低空飞行其实是为了躲避飞来飞去的火球。
一股火焰就在慕行秋前方十几步的地方冲天而起,卷起周围的十几件符箓器物,瞬间就将它们烧成灰。
慕行秋下意识地舞动双臂,两脚配合着迈动,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招数,却成功地令火焰低头,像是弯曲的树木,一头被慕行秋按在手下,另一头仍扎根于地下。
火焰炽烈,慕行秋却只是感觉到温热。
这是一道法术,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在慕行秋的控制之下,它却迟迟没有消退。
白光飞来,落地化成老妇形态,目光死死盯着慕行秋和他按下的火焰。
慕行秋也盯着对方,仍然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他想将手里的火焰扔出去,可这股火焰蕴含的力量比周围所有符箓器物加在一起还多,像是粘在了他手上,竟然没法送出去,手动,火焰也动,就是不肯听话地去攻击敌人。
“你、你拿走了我的、我的东西。”白衣老妇结结巴巴地说。
如果慕行秋还有一点记忆的话,会对她的腔调感到不可思议,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另一只手开始聚集符箓器物的力量,“你是谁?”
“我、我好像叫守缺,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的、我的魂魄,还给我……”
慕行秋微微一愣,他对守缺没有多久印象,可他记得她化成白光吞吃自己魂魄的大致场景,感觉这是一个极其霸道蛮横的女人,与眼前怯懦胆小的老妇全然不同。
他将左手里凝成黄光的符箓力量掷出去,总得先打败对手,才能查明真相。
守缺惊慌地仰望空中飞过的火球,对飞来的黄光全未察觉,她似乎被吓坏了,不只是慕行秋,到处涌现的法术更让她胆战心惊。
又一股火焰从地下喷出,击中飞到半途中的黄光,瞬间将其击溃,随后调转方向攻击施法者。
危急时刻,慕行秋的施法本能又起作用了,这一回不是吸法,而是释放右手控制的火焰,两股火焰撞在一起,轰的一声蹿起数十丈高,火势膨胀,眨眼工夫占据了整个庄园,断壁残垣烧了起来。
慕行秋来不及逃跑,可他没有被烧到,刚刚还要置他于死地的火焰,这时却自动从他身边让过去。
法术之火很快消失,庄园中的自然之火越来越盛。
慕行秋伸出手臂,一层无形的禁制破裂消失,就是它挡住了狂暴的火焰,可这层禁制不是他发出来的。
“你救了我?”慕行秋惊讶地说,他原计划引来女妖,将她杀死夺回记忆,结果却大大出乎预料。
守缺小心地走过来,“这些法术……很奇怪。”天空中的火球越来越多,照得地面亮如白昼,“它们……没有主人。”
慕行秋觉得自己知道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感到头痛欲裂,“你还我记忆,我给你魂魄。”
守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缓步靠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你和我是怎么回事,可我好像认得你,咱们或许有过恩怨,希望……希望不要太深,还有得化解,请相信我没有恶意。”
慕行秋的头越来越疼,那块被他抓住的残魂正疯狂地想要逃出去。
“我叫慕行秋,也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可我有印象,从前的你好像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我也有一点印象,我好像、好像不是好人。”守缺的脸色居然羞愧地变红了,“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原谅我,如果……我做的事情真的不可原谅,也请先告诉我具体情况,让我死个明白。”
“我的记忆。”慕行秋哑声说,现在的他只想找回记忆,在茫茫无际的海洋中,记忆是唯一能让他停靠的陆地。
守缺抬起手,手心里慢慢出现一株晶莹剔透的宝珠,“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记忆,它不太完整,还有些不稳定,你要小心。”
慕行秋用不着取出残魂,它正在泥丸宫中左冲右突,他只需稍一放松力量,残魂自己就能回到原身里去。
“你的魂魄怎么会分裂?”慕行秋觉得奇怪,虽然他想不起这些念头从何而来,却十分确信魂魄应该是完整无缺的。
“我不知道!”守缺激动地喊道,这个问题似乎击中了她的心事,“拿走记忆,还我魂魄,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呜呜……”
她竟然哭了起来,抽噎不止,既不符合“女妖”的身份,也不像是五十几岁的老妇。
慕行秋头疼得太严重,不想继续保留那片残魂,于是努力收回力量,与此同时伸手去拿守缺手中的宝珠。
他抓住了宝珠,守缺却没有收回残魂。
一束光从天而降,在慕行秋和守缺之间将残魂击得四分五裂。
慕行秋迅速后退,守缺却感受到残魂被毁时的巨大痛苦,留在原地双手紧紧抱头,长发飞舞,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多,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在拔魔洞里她也有大量残魂被毁,可那时她被法术控制,处于纯粹的昏迷状态,感觉不到太深的痛苦,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好像全身血肉都被从骨头上剔除。
慕行秋紧紧握着宝珠,发现自己不会将阅读珠内的记忆。
空中的火球变成了火雨,一道身影落在院子里,背后就是熊熊燃烧的房屋,此人毫不在意。
“绝不能将残魂还给她。”说话者是一名极为俊美的青年道士,就是他施法击毁了残魂。
“你是谁?认得我吗?”慕行秋问。
守缺的疼痛感渐渐消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青年道士仔细打量两人,目光停在慕行秋身上,“除非你是你,我才认得你。”
慕行秋一愣,将手中的宝珠越握越紧,似乎这样一来就能将里面的记忆收回,成为真正的自己。
一个愤慨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左流英,你已经毁了道统,还要毁掉整个世界吗?”
另一名服日芒道士施含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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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四章 我想起了火
离开野林镇之后,施含元没有立刻回到皇京,而是到处寻找散落的道士与修士,希望向他们说清真相,结果不太成功,众人已是惊弓之鸟,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仓皇奔逃,根本不容他开口。
就是因为听说他要回皇京,大部分幸存者都往别的方向逃亡,反而躲过一场劫难。
皇京又一次毁于大火,这回不是妖火,而是五行之火,从地下冒出、从空中降落、从墙里喷射,甚至从某些人类和牲畜口中吐出来。
火势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逐渐盛大,大量居民本来还有机会逃出这座不幸的城池,可他们被莫名其妙出现的火焰弄得茫然不解,只有少数人逃往城外,大部分居民跑到街道上,遥望空中的道统塔。
道统塔曾经给皇京带来愉悦与希望,在最危险的一刻,它却慢慢倾倒。
施含元恰好看到这一幕,大吼一声,命令凡人立刻逃亡,然后冒着巨大的风险冲进道统塔。塔内的道士还都在存想,他们是最痴迷于修行的一批人,无辜道友被关进拔魔洞、已经结束的野林镇之战、即将开始的人类和妖族决战都没能影响到他们的心境,燃烧的皇京和倾斜的道统塔自然也不能。
施含元以法术打破塔内各间房屋的禁制,惊醒存想中的道士,然后直奔第八层,正好看见左流英以瞬移之术消失了。
经历服日芒境界的孤傲与喜悦、统率庞大道统军队的不可一世、遭遇惨败的震惊与愤怒、发现自己被残魂操控的羞愧与自责,施含元的道士之心早已被冲撞得残破不堪,在看到左流英消失的一刻,心境彻底破裂了。
他找到了左流英的瞬移痕迹,追踪而来,可是位置稍有偏差。施含元怀着一颗暴怒之心。在高空中巡行,终于在左流英施法的时候发现了他的踪迹。
“左流英,你已经毁了道统。还要毁掉整个世界吗?”暴怒的服日芒道士厉声发出质问,“祖师信任你。将道统和人类交到你手里,你的报答就是将一切都毁灭吗?”
施含元本该一开始就施法的,可他太愤怒了,必须说点什么,等他做好一切准备,却看到了地面上的另一个人,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人。
“慕行秋!怎么会是你?不可能,你不可能出来……”施含元转向左流英。心中怒意更盛,“是你打破了拔魔洞?!”
左流英抬头看向空中的服日芒道士,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可他接下来做的动作却是挥手发出一小片光。
光似流星,一小点,身后拖着一尺长的尾巴,极快地飞向目标,途中两次与飞过的火球相撞,火球炸裂。消散在空中,光却丝毫不变,连速度都没有减缓一点。继续前进。
施含元还招,终于明白为什么道士的心境必须与实力同步提升,那些最为高深的法术需要纷繁复杂的手法与存思过程,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怀着一颗暴怒之心,他的手法与存思出现了瑕疵。
瑕疵只是一点,却能大大影响法术效果,施含元发出的是一团光,拳头大小。比左流英发出的星光大了几倍,而且闪烁不定。即使是普通的修士也能看到些微痕迹。
左流英也失去了道士之心,却以冷酷无情弥补了漏洞。
不等两道法术相遇。施含元已经知道结果,于是接连发出第二招、第三招,光团一个比一个小,但是都比左流英的星光要大。
星光接连穿越三只光团,只是稍微明亮了一些,其余再无变化。
施含元发出的光团并未消散,而是继续冲向地面,可他知道自己输了,一败涂地,同样是服日芒境界,半个多月前他只比左流英差一点,现在却已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与两人的真实位置正好相反。
三只光团与空中的火球相撞,发出耀眼的光芒,即使是肉眼也能看到,然后它们与火球一块消失。
星光击中施含元,他从空中飘落,火球擦身而过,他也不做避让。
左流英的目光转回慕行秋身上,“你还在等什么?”
慕行秋已经使出全身的力气,体内流转不息的法力只是看热闹,根本不帮忙。
砰的一声,施含元掉在地上,慕行秋手里的宝珠也破裂了。
施含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慕行秋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
一直在跪在地上抱头颤抖的守缺慢慢站起,长发披散,遮住多半张脸孔,“你是谁?为什么如此残忍,毁掉我的魂魄?”
左流英侧行两步,“念心幻术果然有它的独到之处,竟然能够凝聚众多残魂,抵挡拔魔洞的强大攻击。可这些残魂并没有真正融合,它们只是被粘合在一起,相互间还有一点点裂隙。被我击毁的那片残魂对你并无好处,而且你丢失的残魂也不只它一片,之前已经损失了许多。”
守缺双手用力按住两边太阳穴,指甲深陷进去,过了一会她说:“怪不得我忘了许多事情,可你怎么会知道?”
“我看到了你剩余的记忆,再加上一点猜测。”
“我怎么才能找回……不,我怎么才能让剩下的魂魄真正融为一体?吞吃更多魂魄吗?我不喜欢这种事,或许有其它办法。”
“你给自己起名叫守缺?”
“是吧。”守缺记得这个名字,但是记不起来历了。
“有些人必须找回记忆,有些人还是忘掉从前的事情比较好。你叫守缺,就该接受残缺的魂魄。”
“可是还会有人打碎它、消灭它……”守缺又颤抖起来,残魂毁灭时带来的痛苦已经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比拔魔洞的折磨还要深。
左流英摆下手,表示待会再说她的事情,转身看向慢慢爬起来的施含元。
施含元像是喝醉了酒,脸色微红,身子摇摇晃晃,“皇京和道统塔不是你毁掉的,这些火焰跟你的法术不同。”
左流英摇摇头,他可以向魂魄不全的念心科传人做出解释,对另一名服日芒道士,却一句话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拔魔洞呢?也不是你,可是哪来的念心科弟子?哪来的慕行秋?”施含元沉默了一会,他在查看这两人的记忆,结果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没有任何记忆能证明这两人真是从拔魔洞里逃出来的。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施含元抬头遥望空中飞行的火球,接着是周围燃烧的房屋,再后是远处冲天而起的一股股火焰和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承认,“祖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终于得出唯一的结论,能在如此广大的区域内制造法术的人只有一个,绝非左流英,而是一直以来用法术滋补天下的道统祖师昆沌。
直到这时,左流英才肯对施含元开口说话,“何必猜测祖师的想法?既然没死,接招就是。”
施含元笑了两声,道士之心还处于破裂状态,理智却已恢复,“天下人都会认为这是你的错,你能说服他们看清真相吗?”
左流英摇头。
“可惜我帮不了你,在天下人眼里,我已经是入魔道士。”
“真相并不能帮助我击败敌人。”
“我在野林镇碰到一名奇怪的女道士,自称叫做秦凌霜,我记得她是庞山道士,曾在断流城碎丹而亡。”
左流英低下头,对此不置一词。
“她的法门极为奇特,与道统截然不同,或许是个希望,但是不够完善,她需要道统秘籍,我拿到了。”施含元伸出手,露出一只小小的香炉,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在道统塔内停留的时候找到了秘籍的载体。
“送给她吧,在这种时候任何意外都不算坏事。”
“不,你送给她吧,我快要弹压不住申庚的残魂了。”施含元失去道士之心,最大的影响就是给予申庚的残魂以可趁之机。
“残魂?”守缺插了一句。
左流英冲她摆下手,表示这里的残魂与她无关,然后对施含元说:“秘籍自然有人交给秦凌霜,有件事倒是很适合由你来做。”
“我就要去除记忆,与残魂同归于尽了。”施含元还以为左流英能看透自己的所有想法。
“死亡太容易了,那不是服日芒道士该做的事情。”
“难道你有办法?”
“让守缺吸出申庚的残魂,由我将它消灭,你的境界会因此降低。”
“我本来就不配做一名服日芒道士。”
“可你达到了,哪怕只持续一天,你也要担负起服日芒道士的职责。未来的几个月里,会有一批奇特的婴儿在皇京附近降生,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们值得争取、值得培养,这是你的职责。”
施含元沉默了一会,点点头,“你不担心火焰会杀死这些婴儿吗?他们可能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不等左流英做出回答,施含元自己已经醒悟了,“机会从来就不属于所有人。”他将秘籍香炉在空中推给左流英,然后坐在地上闭目存想,准备接受去除残魂的法术,他已完全信任左流英。
左流英又将香炉推向慕行秋,“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火。”
左流英也沉默了一会,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明白了,你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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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五章 从何开始
守缺遗忘了许多事情,但是仍牢牢记得念心幻术,一字不差,而且她很怕左流英,一接到指示就对施含元施法。
申庚的残魂与施含元缠绕在一起,极难分离,刚一察觉到幻术进攻,施含元就睁开双眼,满脸怒容,目光盯着的不是守缺与左流英,而是旁观者慕行秋。
左流英雷厉风行,立刻施法保护施含元的正常魂魄。
施含元一会睁眼一会闭眼,闭眼时清静无为,睁眼时愤怒残暴,完全是两副面孔,瞬间转换,毫无滞涩。
过了一会,守缺信心不足了,“残魂很强硬,我好像……好像……”
“施法。”左流英命令道。
守缺不敢停下,可是全身又开始颤抖。
慕行秋一直在旁观,他看出申庚残魂对自己的憎恨,希望从中找回一点记忆,可是一无所得,然后他开始观察另外两人施法,左流英的法术无形无迹,他看不出任何端倪,守缺的动作有些失衡,对法术效果影响不小,慕行秋却能看到清清楚楚,盯得久了,甚至能分辨出许多细节。
他觉得自己肯定学习过类似的法术,“你用的是什么法门?”
守缺愣了一下,“幻术,念心幻术,我想应该是。”
“念心幻术。”慕行秋更加确信自己曾学过了,“你太紧张,手法好像也不太准确。”
“那个残魂……太强横,我有点、有点害怕。”守缺相貌如老妇,语气却如受到惊吓的少女。
“我想应该是这样。”慕行秋抬起右手,他找回一部分记忆,里面没有关于他本人的往事,而是一种叫做“物用之道”的法门。非常简略,他用起来却得心应手,终于能够随便驱动体内的法力。
慕行秋发出一道自己叫不出名称的幻术。与守缺正在施展的几乎一样,只是更坚定、更直接。
申庚的残魂被拽出来了。即使是天目也看不到它,正在施法的三人只能感觉到飘忽不定的存在。残魂不喜欢离开肉身,瞬间分为两份,分别冲向守缺和慕行秋,与此同时,坐在地上的施含元一跃而起,向所有人发起进攻。
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没能完全挡住残魂的影响。
慕行秋和守缺立刻收回法力自保。左流英却全力攻击申庚的残魂。
爆炸声震耳欲聋,除了左流英,其他三人都被迫后退数步。
左流英低头看了一眼肩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施含元很快恢复正常,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一时没控制住……我……不是服日芒道士了。”
施含元黯然神伤,左流英早就提醒过他,可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
“去找那些婴儿,再造一个道统吧。”左流英说,任肩上的鲜血自行停止。
施含元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长叹一声。迈步向庄园外面走去,他欠左流英一个大人情,接受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在事成之前说什么都显得虚伪。
“残魂……不想被消灭。”守缺低声说,对刚刚化为乌有的申庚残魂十分同情。
左流英看向慕行秋,“你遭遇过一次进攻,为了保住最重要的记忆,你牺牲了大量普通记忆。但是你对自己施展了一道法术,将失去的记忆与某件东西联系在一起,见到这件东西,你就能找回记忆。”
“火。”慕行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了火,可周围到处都是火。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我应该去找哪种火?”
“这是我的法术。你居然学会了,我当初用这道法术只保留很少一点记忆。你却用它捆绑了自己的几乎所有记忆。”左流英顿了顿,“世上的火多种多样,即使我猜到是哪一种也不能告诉你,寻找火的过程就是恢复记忆的过程,我怕你太容易找到答案,反而恢复不了多少记忆。”
“你好像很了解我。”
“我了解从前的你。”
“从前的我。”慕行秋对从前的自己充满了好奇,“我想知道……”
左流英摇摇头,“你不应该知道,不要被别人的说法所迷惑,任何人讲述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专心寻找你想要的火吧。”
“可我不知从何开始。”
“你已经开始了。”
慕行秋沉默了一会,“从前的我跟你的关系不算太好吧?因为现在的我有点厌恶你。”
“我是左流英,没人敢说曾经与我关系很好。”
左流英右手指向慕行秋,“找回记忆之前,你不可再用慕行秋这个名字,也不可再保持目前的容貌,并要尽可能躲避关于你的一切讲述。”
慕行秋察觉到有法术加身,想要反抗却不知从何着手,他能够模仿守缺的幻术,一旦自己施法的时候就不那么灵活了,不等他想明白施法流程,左流英已经收回法术。
“你对我做了什么?”慕行秋抬手摸脸,觉得自己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修整了一下你的容貌,除了服日芒道士,应该没人能看破。新名字,你自己起一个吧。”
慕行秋更不喜欢这个道士了。
左流英转向守缺,“你的职责是保护慕行秋,直到他找回所有记忆,到那个时候,或许他能帮你融合剩余的残魂。”
“真的?”守缺的声音以另一种方式发颤。
“机会是真的,结果——没有真假之分。”
守缺琢磨了一会,没想明白这句回答的确切含义,“好吧,可他需要我的保护吗?”
“不需要。”慕行秋肯定地说,对这个一出现就指手划脚的年轻道士好感越来越少,“你给大家都安排了职责,你自己呢?”
“我早已放弃任何计划,慕行秋,我以另一种方式遗忘。”左流英给遇到的每个人都指明了道路,唯独不对自己做任何安排。“我对你只有一个提醒,当心你的敌人。”
“敌人?”
“敌人和记忆一样,都需要你慢慢寻找。”
“你明明知道许多事情。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呢?哪怕是一点也好啊。”
“你怎么知道我告诉你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的呢?”
“你……没有必要骗我吧。”慕行秋对此不是特别有信心。
左流英神情没有变化,在慕行秋眼里却显出几分嘲讽与不屑。
“从现在开始。除了你所看到的事情,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说法,你想找回从前的记忆,就先站稳现在的脚跟。”
左流英又转向守缺,“你拥有的是一具法身,可以随意变化。”
“是吗?我试试。”
守缺话音刚落,左流英已经消失了,好像已经厌倦了指派任务。
“等等!”慕行秋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可他留不住左流英,那是一个“没有计划”的道士,说走就走。
庄园里的火还在燃烧,天空中的火球却已经很少,地下也不再有突然蹿出来的火焰。
两个记忆受损的人面面相觑,好一会谁也不说话。
慕行秋觉得自己应该会飞,可是想不起具体方法,于是迈步向庄外走去,守缺呆了一会,紧紧跟上。“我好像真的可以随意改变容貌,你觉得我变成什么样子比较好?年轻些?年老些?”
慕行秋止步,“听着。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左流英是谁?为什么非要听从他的安排?我要去找回自己的记忆,你也应该去做自己的事情,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可我没有‘自己的事情’,不知道该做什么,左流英看上去很聪明,他说你或许能将我剩下的残魂融合在一起。”
“他说……谁知道咱们从前有过什么恩怨?没准我找回记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杀了。”
守缺微微一颤,她剩下的记忆比慕行秋要多一些,隐约记得自己的确曾经与这个人大打出手,可她的记忆太混乱。描述不清。
慕行秋大步走开,突然加速。穿过正在燃烧的断壁残垣。
守缺急忙追上去,穿过火焰之后。变了一副模样,穿着装扮完全效仿左流英,只是蓝色道袍上画着两团赤红色的火焰,前胸、后背各一,看样子是专为找“火”的慕行秋而准备,容貌年轻了许多,也跟左流英一样是十八九岁,但还维持女身。
与略显张扬的道袍相比,守缺的神情与走路姿势一点也不豪迈,低着头,脚步细碎,距离慕行秋十余步,像是一名刚被丈夫训斥过的小媳妇。
慕行秋大步行走,从不回头,他很想知道左流英将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可是有守缺跟着,他一直没有召出铜镜。
荒野中到处都有火焰燃烧,走出三四里之后,慕行秋看到四名公差的尸体,他们没能躲过坠地的火球。
附近的无名集镇也在燃烧,偶尔有惨叫声传来。
慕行秋站在大路上,左瞧右望,不知该往哪里去。
“这个世界一定很疼。”守缺低声说,抱着双臂,好像很冷似的,烧焦的土地勾起了她对残魂被毁时的痛苦回忆。
慕行秋又一次向集镇望去,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面对着毁灭的景象,他心中居然波澜不惊。
他肯定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所寻找的记忆也应该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可他的心情却是冷漠的,整个世界带给他的最大影响就是左流英的指手划脚,镇里的人给他食物,他不感激,公差心怀鬼胎,他也不在意,至于死亡与毁灭,也像是与他无关的传说。
“先从这里开始吧。”慕行秋迈步向燃烧的集镇走去,希望先找回自己对这个世界该有的感情,哪怕是憎恶也好。
守缺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怎么看都像是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而不是保镖。
一件东西从后面飞来,慕行秋转身抓在手里,原来是施含元留下的小香炉,里面贮藏着大量道统秘籍,施含元交给左流英,左流英推给慕行秋,过后遭到遗忘,这时自己追了上来。
“秦凌霜。”慕行秋念叨这个名字,据说香炉应该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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