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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灯烛道士的报答

    孙玉露并不是一个痴情的女人,修行在她心中的地位远远高于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孟元侯。

    九大道统当中选择逆天之术的人不多,佼佼者更少,孟元侯当年虽然只是餐霞道士,却也算出类拔萃。

    孙玉露第一次前往群妖之地,同伴就是孟元侯,当时还有其他道士,只有他的言谈举止与众不同,勇敢得有些鲁莽,聪明得有些极端,绝不是高等道士眼中的优秀弟子,对同行的年轻道士们却极具吸引力。

    相识不久,孙玉露就提议两人结凡缘,她也是队伍中最惹人注意的人物之一,满心以为自己的提议绝不会遭到拒绝,可孟元侯只是礼貌性地考虑了一会,就将她的一番好意还了回去,“咱们不适合,我修的是逆天之术,从来没打算要结缘。”

    这句话从此成为孙玉露的一个心结,她是道士,有办法将心结隐藏起来,她相信自己早晚会找到一个人替代孟元侯,从而彻底铲除这个心结。

    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刻,慕行秋的念心幻术将她的心结放大了,这本不是纯粹的爱情,在幻术的引导下,却变成了铭心刻骨的回忆,甚至进而成为情劫,险些将孙玉露拖入魔途。

    孙玉露从未放弃斩缘度劫的努力,可单凭她自己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是慕行秋给予她帮助。

    幻境第二层能够一心二用,慕行秋发现自己不仅能够同时施展两种法术,甚至连心境也一分为二,一种狂妄自大,恨不得立刻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另一种却是悲伤与同情,孙玉露对孟元侯的情意虽然似是而非,他却看到了自己与芳芳的影子。

    慕行秋的第二种心境决定帮孙玉露一把,于是以幻术将她心中度劫的努力放大。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情劫非常危险,稍有不慎,不仅孙玉露会入魔。慕行秋也会被拉下水。

    申继先到来时,只看到慕行秋自大的一面,却没有看到他的另一层心境。

    孙玉露最终度劫成功,慕行秋提供了必须的力量,两人的关系就像是债主与生意人,生意人借来钱,经营得当日进斗金是自己的本事,但没有最初那笔钱,照样还是熬不出头。

    孙玉露由此摆脱了心结,顺便还度过了情劫。对一名道士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意外之喜。

    “我要报答你的这个人情,我不想再背负一个新的心结。”

    “我以为你是来谈这柄剑。”

    “霜魂剑,没错,我对你的报答也跟它有关。”

    慕行秋低头又看了一眼剑身上的血色纹路。抬头说:“我在听。”

    “大拘魂师原本想在昨晚就将剑中的魂魄全都置换到锁魂玉斧当中,当然,她没能如愿,反而损失了五十五件法器,自己也差点受伤。”孙玉露笑了笑,补充道:“这件事警告我们,灯烛科的规矩还是有价值的:千万不要让外人进入任何拘魂法阵之内。尤其不能让他保持清醒。”

    慕行秋轻哼一声,对乱荆山破损的法器和昏倒的道士,他毫无愧疚。

    “问题不止于此,霜魂剑比我们事先预想得要强大得多,你又用念心幻术催动了里面的魂魄之力,事情就更复杂了。”

    慕行秋轻轻抚摸剑身。“我能感觉到,里面的魂魄充满了愤怒,它们不喜欢住在里面,想逃出去。”

    “正是,我们曾经对这柄剑加持过拘魂之术。简单地说,就是将剑内蕴藏的魔种改造成适合魂魄居住的空间,可我们没想到会拘来这么多魂魄,改造并不彻底,它们察觉到身处牢笼,因此很不高兴。你用幻术催动魂魄之力,的确很强大,但是太直接了,引发的是一场暴乱。霜魂剑支持不了多久,你再像昨晚那样用上两三次,魂魄就会溢出,剑也就毁了。”

    “你们还要对霜魂剑再次加持?”慕行秋后怕之余立刻警惕起来。

    孙玉露摇摇头,“霜魂剑已经容纳大量魂魄,再对它加持拘魂之术会非常危险,想要保住这柄剑和秦凌霜的魂魄,只有一个办法,以司命鼎重铸。”

    “重铸?”

    “嗯,其实很简单,只有司命鼎能将魂魄分类收藏,将剑内的魂魄送入司命鼎,我们重新对霜魂剑施法,然后再将魂魄送回来。”

    “第一,司命鼎不在你们手里,第二,我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相信你们,你们差点就将芳芳的魂魄偷走。”

    孙玉露叹了口气,“大拘魂师已经后悔了,我们是来向庞山求助的,结果第一步就走错了,她委托我向你致歉,她还说——乱荆山极少做出这样的承诺——夺回乱荆山之后,你可以亲自操纵司命鼎,那意味着你能够化魂入鼎,如果你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能分辨出秦凌霜的魂魄。”

    慕行秋心中一动,“你说过谁也无法与魂魄交谈。”

    “那不是交谈,只是辨认,你们仍然无法沟通,所以你的辨认永远得不到证明。司命鼎是道统九大镇山法宝之一,只有它能让活人与魂魄的世界发生一点点交叉,事实上,整个灯烛科的法术都基于司命鼎,没有它,我们的力量将会渐渐丧失。”

    “你们的意思是,我跟你们一块去乱荆山,用芳芳的魂魄打败风如晦,夺回她的神魂,然后你们允许我使用司命鼎?”

    “没错,放手让你使用,没有任何限制,也没有任何诡计。”

    “听上去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你说的报答不会就是这个吧?”

    “当然不是。”孙玉露的笑容还跟从前一样妩媚,“本来我想传你几招灯烛科的法术,控制霜魂剑里面的魂魄之力,可大拘魂师提醒我,泄露灯烛科法术是要受罚的,我不想受罚,所以只能换一种方式还你的人情。”

    孙玉露取出一只不大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装着半软的白泥。

    “这是乱荆山特有的润魂神泥,由七十二种稀有材料制成。包括魂魄灰屑和星华飞英——你知道星华飞英是什么吧?”

    慕行秋点下头,“望山星云树死去的种子。”

    “没错,那是润魂神泥最重要的材料之一,望山封闭。对乱荆山是一大损失。这是三两三钱润魂神泥,老实说,我的做法有些浪费,但我必须还人情,大拘魂师也支持。”

    慕行秋刚想拒绝对方的礼物,孙玉露已经动手了,她将润魂神泥整块取出,收起盒子,然后双后在神泥上面捏来捏去,神泥越来越长。很快显出形状,她要做一只剑鞘。

    慕行秋闭上嘴,想瞧瞧以润魂神泥制成的剑鞘有何特异之处。

    剑鞘完工,朴素得有些寒碜,纯白色。没有半点修饰,由于神泥很少而霜魂剑很大,所以剑鞘显得非常薄,像是用白纸随便卷曲而成,一碰就会坏掉。

    孙玉露不精通炼器,粗胚一样的东西也费了不少功夫,双手捧着剑鞘送给慕行秋。“润魂神泥对养护拘魂法器很有帮助,它还有其它好处,你可以试试。”

    慕行秋接过剑鞘,三两三钱,在手里轻若无物,在成形的过程中。它已经变得坚硬,可还是显得脆弱,他甚至不敢用力握持。

    孙玉露笑着说:“我以道火担保,这份神泥没有附着任何法术,如果我有一句谎言。教我入魔毁丹、生魂被拘。”

    对乱荆山道士来说,这是最严重的誓言了,慕行秋将霜魂剑慢慢插入鞘内,突然间,剑的重量消失了,他的惊讶还没有消失,剑和鞘同时消失了。

    慕行秋知道剑鞘还在自己手中,因为他感受到那三两三钱的轻微重量。

    “用天目是看不到的。”孙玉露解释道,声音里微有一丝得意,如果不是极为贵重的礼物,也还不了慕行秋帮她度劫的人情,“连主人自己的天目也不行。”

    “那我怎么用它?”

    “霜魂剑不仅能用来拘魂,同时也能用来施展五行法术,把它召唤出来就行了,因为这是你自己炼制出来的剑,所以只有你能控制它。”

    慕行秋暗运法术,大剑噌地跳出来,跟从前没有半分区别。

    “神泥也有等级,这一块至少是七品,非常罕见。”孙玉露得让慕行秋明白这份礼物的贵重,“几位拘魂师一共凑出来三两三钱,她们不希望灯烛科弟子欠外人人情,而且她们也对昨晚的事情感到歉意。至于我,只要能将秦凌霜的魂魄带到乱荆山,就足以抵消她们的帮助。”

    慕行秋将剑送回鞘内,开始觉得润魂神泥是个好东西了,“我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

    “那就小心点。”孙玉露指着她已经看不到的剑鞘,“现在你可以把它折叠起来、揉成团,做成任何形状,好好收藏。”

    慕行秋想了想,将看不见的剑鞘折成一只腕带,牢牢扣在左手手腕上,那三两三钱的重量就此成为他的一部分。

    “以念心幻术催动魂魄之力绝不是最佳选择,今后你要尽量少用,最好不用,润魂神泥能够安抚剑内的魂魄,等到以司命鼎重铸霜魂剑之后,或许你能找到更合适的方法使用这股强大的力量,至于乱荆山灯烛科的驱魂法术,我们不外传。”

    “我还可以御剑飞行,施展五行法术吗?”慕行秋也无意再学灯烛科的法术。

    “可以,只是尽量不要惊扰里面的魂魄。”

    秃子一直待在桌面上,从来没插口,这时突然说:“左流英要见咱们,他制定了一个前往乱荆山的计划。”

    慕行秋摘下身后旧有的剑鞘,放在桌面上,轻轻拍了拍,这是一只普通的法术剑鞘,唯一的作用就是能自动适合不同大小的剑,是他在棋山买来的,现在没用了。

    “到了乱荆山,你们打算怎么使用芳芳的魂魄?”

    孙玉露有些不太情愿,便还是答道:“这得由左流英决定。”

    一切都得由左流英决定,慕行秋心想,这一次自己绝不充当单纯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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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冬雨

    冬雨淅淅沥沥,放眼望去雾水蒙蒙,明明比断流城的气温要高一些,大家却都感到阵阵寒意。

    “这是哪儿?”杨清音运用法术将挨身的雨水蒸发掉,她不喜欢衣服湿漉漉的。

    慕行秋、秃子、辛幼陶、小青桃和孙玉露也茫然地四处张望,只有左流英低头看着脚下泥泞的土地,好像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差的路况。

    他们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用天目望去,四周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植被茂盛,看不到人烟。山峰太多了,天目能穿透雨帘,却绕不过实实在在的障碍,他们只能望出十几里远。

    “这里就是乱荆山吗?”辛幼陶抬手遮眼,嘴里没说,脸上的厌恶表情却很明显。

    “不是乱荆山。”孙玉露回答,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左流英带着他们来到了南方,具体是哪她也认不出来。

    十天之前,左流英在断流城拟定了一个计划,就是所有人都跟着他,什么都不准问。他给五名道士安排了任务:辛幼陶和小青桃负责待人接物,禁秘科首座无意与外界接触,杂务一概不管;慕行秋和杨清音负责护卫,注神道士不怕任何敌人,但左流英的伤势还很严重,而且认为斗法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除非迫不得已,他宁愿交给别人代劳;孙玉露也有任务,随时准备着与灯烛科道士联络。

    大拘魂师等人提前离开了断流城,她们要隐藏起来,接到左流英的召唤才现身。

    除此之外,左流英对他的整个计划一个字也没有透露,接下来让大家休息,也不告知启程的日期,到第十天早晨,他走出房间,抬头看了看高远的蓝天。伸手喂三头麒麟一些金银碎屑,通过兰奇章的口将几名庞山弟子和孙玉露叫出来,然后亲自说:“这就出发吧。”

    于是还没做好准备的几个人就跟着出发了,左流英带伤施法。在闪现了十几次之后,终于停在了一个烟雨朦胧的陌生地方,好在常用的东西都在囊袋里面,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这里是踏浪国。”左流英终于开口,声音比第一次说话时要自然多了,“绕过前面的山,二百里以外应该就是踏浪城了。”

    “哦。”孙玉露恍然,“这里是踏浪城西北的连海山,这座山一直通向海边,因此得名。西南千余里就是乱荆……”

    左流英抬起手臂,不客气地打断孙玉露,“等大家闲下来的时候你再介绍吧,今天日落之前咱们要到踏浪城。”

    “为什么要去踏浪城?干嘛不直接去乱荆山?”慕行秋非要问个明白,他肩上的秃子子连连点头。为小秋哥助威。

    左流英没有回答,对辛幼陶说:“我需要马车。”又对小青桃说:“我需要凡人的衣物。”

    辛幼陶和小青桃都愣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十里之内看样子都没有人烟,他们倒是准备好了金银,可是买不到任何东西。

    慕行秋走到左流英面前,“我们得知道此行的目的。”

    “找帮手。”左流英的容貌比慕行秋还要年轻稚嫩。要不是脸上神情仍然冷漠,他就像是被吓住了,可他只肯回答这三个字。

    慕行秋几人互相看看,庞山禁秘科首座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有帮手?

    踏浪国是乱荆山的收徒之地,孙玉露理应对这里更熟一些,所以几名道士的疑惑目光都投向她。孙玉露是当过都教的人,在左流英面前却跟普通的小道士没有区别,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

    杨清音突然向后方一指:“不用找马车了。”

    噼噼啪啪的雨声之中传来一阵蹄声,来的是一队凡人。

    孙玉露展开双臂将几人挡在身后。迅速施法,比杨清音的易容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转眼间功夫,她本人就变成了六七十岁的老妇,拄着一根拐杖,其他五人,包括左流英,容貌未变,身上的衣服却都幻化成为普通人的衣裳,男的短衣长裤,女的一袭布裙,为了逼真一些,每个人肩上还都多了一个包袱,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只有慕行秋知道自己的包袱里是秃子的头颅。

    这样的幻术只能骗过凡人的眼睛,瞒不住拥有天目的道士。

    慕行秋扫视一圈,对左流英说:“你漏出破绽了。”

    左流英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让雨水滴在自己衣服上,很快他就跟所有人一样全身湿透了。

    马队到来,共有二十名骑士,中间护着一辆马车,骑士们都穿着黄符军的盔甲,显然是从圣符皇朝赶来的,发现路边的一小群人,他们停下了。

    辛幼陶刚要上前说话,孙玉露示意由她来,蹒跚走过去,对最前面的骑士说:“将军大人,行行好,带我们一程吧。”

    骑士的声音从盔罩里面传出来,年纪似乎不小,是名老兵,“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一家子从前山的村里去往踏浪城寻亲,没成想路遇阴雨,困在这里了。”

    “一家子?”骑士有点迷惑,一名老太婆和五名差不多大小的年轻男女,长得不像是一家人,气质更不像是普通的农夫村姑。

    慕行秋抢前一步,“这是奶奶,我们都是她的孙子孙女,要去踏浪城寻找父亲和几位叔伯。”

    孙玉露应该有**十岁了,慕行秋等人都是二十一二岁,当她的孙辈并无不妥,只有左流英,比他们几个人的岁数加在一起还要大两倍以上,也被慕行秋归为孙子。

    骑士打量了几眼,“我们不是商队,不带外客,避开,让我们过去。”

    “我们出钱,你开价就行。”辛幼陶马上接口,心中叹息,自己堂堂一位王子,居然沦落到在雨中跟人讲价的地步。

    骑士犹豫了一会,摇摇头,“这不是钱的问题。”

    辛幼陶正要掏出金银,从马队中跑来一名骑士。大声说:“主人有令,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带上他们一块上路。”

    第一名骑士又轻轻摇头,显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下令腾出几匹马来,慕行秋指着孙玉露和左流英说:“祖母年事已高,我这位……堂弟疾病缠身,我们带着他就是要去踏浪城寻医问药,能不能让他们两个上车?”

    左流英不肯做出得病的样子,孙玉露拄着拐杖咳了两声,越发显得老弱。

    “你们还真是得寸进尺,知道车里……”领头骑士没有说下去,而是让另一名骑士去询问车里的主人。

    很快车里传出命令,允许一老一少上车同行。

    马队重新上路。杨清音和小青桃同骑一马,慕行秋与辛幼陶共乘一骑,跟在马车后面。走出一段路之后,辛幼陶小声说:“这辆马车能装下至少十个人,派头可不小。二十名黄符军士兵护卫……我猜车里的主人是来踏浪国游玩或探亲的贵族子弟,应该是公侯的儿子。”

    包袱里的秃子说:“让我瞧瞧……”

    辛幼陶急忙连嘘几声,让秃子闭嘴。

    慕行秋认不出贵族的排场,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左流英停在这种鬼地方,不会是专门等这队人吧?”

    辛幼陶深以为然地点头,虽说诸侯国的都城有大量禁制。各种方式的飞行都会被发现,但范围也就百余里,左流英却停在二百里以外,实在有些蹊跷,“那这位‘主人’的来头肯定不小,可是只带二十名卫兵。太少了些。”

    “会不会这就是左流英要找的帮手?”小青桃在杨清音身后轻声问。

    “很快就知道了。”慕行秋低声回答,越发厌恶左流英故弄玄虚的做法。

    雨一直下,不大不小,马队在湿滑泥泞的道路上行进得小心翼翼,尤其是下坡的时候更要放慢速度。偏偏地处山区,频繁地上坡下坡,左流英想在入夜之前赶到踏浪城,那是绝无可能的了。

    “他们竟然不用符箓,这又不像贵族了。”辛幼陶越观察越迷惑,在他的印象中,所有贵族都依赖符箓提供的便利,尤其是在这种天气里,符箓的帮助就更重要了。

    转过一座山峰,马队拐上了大路,道路平坦了些,雨势却更显大了。

    慕行秋小声说:“不太对劲儿,这些人在将咱们往错误的方向带。”

    并驾前行的杨清音侧身,露出手里拿着的一小截蜡烛,火苗绕圈晃动,这表明队伍中有人在暗中施法。

    慕行秋以天目扫了一眼,马上明白了,他们脚下的宽阔大路就是法术造成的幻象,马队其实正走在几尺宽的野路上,下个不停的雨却是真实的,极好地掩饰了法术的痕迹。

    四名吸气道士以目光交流,辛幼陶与小青桃建议稳妥为好,这群人敌我未明,有左流英、孙玉露在,他们用不着担心,慕行秋和杨清音却另有想法:左流英既然让他们负责护卫,两人就不想坐等高等道士出手,也不想被蒙在鼓里。

    辛幼陶与小青桃很快就屈服了,需要拿主意的时候,他们可争不过另外两个人。

    慕行秋带着辛幼陶催马加快速度,几步撵上了前面的马车,后面的七八名骑兵立刻跟上来,厉声喝斥“退下”,杨清音与小青桃一跃而起,借机施法,火球与冰刺在雨中齐飞,慕行秋也挥出长鞭甩向最近的几名骑士。

    战斗立刻展开,二十名骑兵早有戒备,迅速飞到天空,有五人反应慢些,被庞山道士的法术击中,狠狠摔在地上,其他人则施法还击。

    众人相隔颇近,与一般斗法相比更显凶险,法术往往擦肩而过,稍一大意就会中招。

    “是一群散修!”小青桃大声叫道,认出对方的华丽手法与散修是一路。

    辛幼陶是四人当中唯一的防守者,面对十几道法术略显慌乱,“擒贼先擒王,把车里的人……”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陌生老妇的脸,对外面的法术丝毫也不惊讶,“庞山道士还真是喜欢打架,大家都住手吧。”

    散修们闻令住手,慕行秋落在马背上,手里仍然握着鞭子,“你是谁?”

    老妇长长地嗯了一声,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回答,然后她说:“我是左流英的姨母大人,也是他最恨的人,我还是道统的叛徒,连海山九千修士的生杀法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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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全动之心

    阴阳科在道统中地位尴尬,关于某些阴阳道士预言精准的传说很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涉及的道士全是死人,对那些活着的预言者,各家道统向来保持谨慎的态度:既不完全相信,也不嗤之以鼻,而是束之高阁,等死后再说。

    兰冰壶是家族骄子、庞山奇才,五行、禁秘、戒律三科都敞开怀抱,热情地欢迎她,谁也没想到她最后会义无返顾地加入阴阳科。

    兰冰壶声称自己受到了感召,“我每次在祖师塔存想的时候都能见到阴阳科传人,还能听到他们对我轻声呼唤,我意已决,我的未来在阴阳科。”

    可是阴阳科传人“感召”成功之后似乎就将她遗忘了,这一科的弟子向来不多,首座才是星落一重的道士,对兰家天才的帮助不多,她并不在意,花了几年时间遍游九大道统,拜访阴阳科同道。她总能得到热情接待,首座和大阴阳师们亲自接见,与她互通有无,共同钻研预言之术。

    预言是一项神秘的法术,谁也不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兰冰壶花费大量时间学会了全部法门,就算是最挑剔的阴阳师也指出半分瑕疵,可预言就是不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她以为是自己的修行境界太低,于是专心修行,正好一百岁的时候升到星落一重,结果还是毫无变化。

    一些吸气境界的阴阳师偶尔都会冒出来几句神秘莫测的话,身披重重光环的兰冰壶却得不到预言的垂青,渐渐地出现了一些传言,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根本就不应该加入阴阳科。

    一百岁对兰冰壶来说只是刚刚成年而已,未来还很漫长,她耐心地慢慢等待,相信等得越久发出的预言越有意义。

    一百三十一岁那年,在一次日常修行过程中,兰冰壶终于发声。被边上的道士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阴阳科道士不像凡俗的算命先生那样故弄玄虚,他们吐出的文字清晰简练,很少出现歧义,兰冰壶的预言也不例外。“乾坤颠倒,道魔再战。血海漂尸,骨山扬旗。十八道科,共燃秘火。凶在卅八,兴在三阳。”

    事实上,这是九大道统阴阳科一系列类似预言中的一个,高等道士们一致认为这说的是第三十八代祖师时期魔族将会反攻人间,经历长久的残酷战争之后,道统将于第三十九代祖师期间复兴。

    兰冰壶预言的独特之处在于,只有她提到了道统十八科将共燃秘火。秘火是道火的另一种说法,在当时以及后来,只有念心科一直中断,从未收过弟子。

    兰冰壶因此很兴奋,觉得终于说出一条重要的预言。可是庞山以及其他道统并不这样认为,道士们像对待普通预言一样,将她的预言记录收藏起来,从此再无人过问,也没有人按照预言去重建念心科。

    兰冰壶接受这种待遇,心想自己早晚会看到预言实现,可她在这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再没有任何预言。

    她的修行仍在稳步前进。仍然享受着兰氏家族和庞山的宠爱,直到外甥左流英降生。

    兰冰壶被逐出老祖峰,在人心叵测的外界,她遇到了叹息劫,修行再无寸进,为了更好的自保。她只能放弃预言之术,从此以五行法术安身立命,还从散修那里学来许多稀奇古怪的法术,最后成为连海山生杀法师王。

    可人生中唯一的预言还在兰冰壶心里占据着重要位置,她仍然在等。她从来不费心打听道统内部的变化——作为西南散修的头目,想获得道统的消息非常困难——她相信,念心科重建会是一个天下皆知的大事件。

    结果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名吸气五重的小道士,对念心幻术刚刚摸到边儿而已,慕行秋究竟是不是预言的一部分?兰冰壶对此犹豫不决,想要再观察一阵。

    慕行秋想不到那么多,他对阴阳科的了解极少,听到“预言”两个字,甚至没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被另一个声音吸引住了。

    有一名俘虏在喊他的名字,“慕行秋,慕道士,是我啊,快救救我,我是您忠诚的随从啊……”

    散修们已经准备好大开杀戒,各种绚丽的法术在空中游走,像一群鹰隼,随时准备扑下来击杀地面的老鼠,俘虏们缩成一团,没有一个敢做出反抗。

    “咦,那不是你从海上带到棋山的小妖飞跋吗?”杨清音指着俘虏中间的一个小小身影。

    的确是飞跋,一只手伸在空中让道士们看到他,另一手按着地面,生怕成为出头鸟,被散修的法术击中。

    空中的法术开始一一降落,每一招必有至少一名海妖被击杀,惨叫声刚发出就戛然而止。

    “我认得那个俘虏,他或许能提供一些重要的情报。”慕行秋还记得,飞跋第一个声称庞山要倒掉,在众多传言当中,只有这个最准确。

    兰冰壶觉得自己的预言比一万只妖族都重要,吸气小道士应该表现出极度好奇才对,而不是忙着救一只小妖,所以她不满地微微皱起眉头,盯着慕行秋,“不像,一点都不像,我的预言不会应在你的身上。左流英又想跟我耍什么小把戏?你加入念心科多久了?”

    “三四年,我对你的预言一无所知,请你先下令饶恕那只小妖,问完话再杀也不迟。”慕行秋快速答道,俘虏已经死掉一大片,飞跋连手臂也不敢伸出来了,全身伏在地面呜呜地悲鸣。

    兰冰壶甚至没有回头望一眼,喃喃自语:“花三四年时间布一个局,这种事左流英倒是能做得出来。”她转向外甥,“说说吧,你刻意培养一名念心科弟子到底有何用意?”

    左流英不受外界影响,无论是身边的交谈,还是更远一点的杀戮,他都没有表露半点兴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众妖与众人,望向半落的斜阳。完全沉浸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听到姨母的问话,他缓缓转动目光,“庞山不会强迫某名道士加入念心科。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想,他或许能说服你与我联手,但这是我最近的想法,与几年前无关。”

    兰冰壶大笑,与地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分外不协调,“说服我?你觉得凭他的那点幻术,能够左右我的想法?”

    “念心幻术也是法术,并非无所不能,我相信的是他的能力。”

    散修们的法术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地上哀声一片。偶尔有俘虏起身想要反抗,却死得更快,可这样的场景远不如左流英的一句话令庞山道士们感到吃惊。

    禁秘科首座破天荒地表扬一名吸气道士,说是表扬可能稍显夸张了一些,但来自他的肯定也是极为罕见的。

    “我听得没错吧?”杨清音小声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辛幼陶和小青桃茫然地点头,只有秃子不当回事,大声说:“我也相信小秋哥的能力。”

    慕行秋却是心情复杂,得到肯定总是好事,尤其是左流英的肯定,可首座闭口不谈他的计划,慕行秋无从配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兰冰壶,甚至不知道左流英到底需要什么帮助。

    车厢上一时没人说话,地上的俘虏却快要死光了,飞在空中的法术没有减少反而更多,环绕在所剩无几的俘虏头顶,准备进行最后一击。飞跋蜷成一团,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道士、散修与妖族誓不两立,谁也不会为敌人之死心生怜悯,就连非妖小青桃,也只是扭过脸不看杀戮场面。她杀过许多妖族,不会在这种时候假装慈悲。

    “把那只小妖留给我,我可以试着劝服你。”慕行秋的语速恢复正常。

    “是你要劝服我,你竟然先向我提条件?”兰冰壶露出微笑,好像又有了点兴趣。

    “预言是你的,你可以等着它实现,也可以帮助它实现,没准那条预言只是给你一个人的,告诉你该做什么。”

    “哈哈,灵牙利齿,你可一点也不像庞山道士。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三天,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三天,想尽办法说服我吧,让我明白我为什么要帮助左流英,一个我最憎恨的小混蛋。其他人,搭车的行程结束了,前面不远就是踏浪城,自己走过去吧。住店的时候提我的名号。”

    二百里路程,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左流英希望天黑之前到达踏浪城,果然如愿。

    兰冰壶甩袖转身,面朝众多散修,大声说:“咱们不管天崩地裂,不管道消魔长,不管帝王兴亡,可是谁想侵犯连海山,来者必杀!”

    “来者必杀!”众散修齐声叫喊,地面上尸体横陈,只剩下飞跋一个,扁扁地趴着,身体抖得像是一块被加热的烂泥。

    左流英等人下车,尽量远离尸体,拣干净的地方走下山岭。

    慕行秋留下了,既是为了说服兰冰壶,也是为了完善念心幻术——兰冰壶对念心科的了解明显比一般高等道士要多。

    秃子留下了,他把自己看成小秋哥的一部分,三缕头发缠在肩膀上,死也不走。

    杨清音也留下了,她向辛幼陶和小青桃挥手,示意两人跟随左流英,她准备了一肚子理由应对兰冰壶的质问。

    可兰冰壶什么也没问,车厢恢复原状,桌椅等物又冒了出来,她坐下喝茶,虽不过问,可也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

    慕行伙向杨清音使眼色,两人一齐跳出车厢,反正还有三天,他不用着急劝说。

    小妖飞跋被散修用法术扔到慕行秋脚下,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死,发出一声野兽受到鞭打时才有的哀叫,双手抱住慕行秋的脚踝,“慕道士……呜呜……慕道士,卷轴,给我卷轴……”

    “你要卷轴做什么?”慕行秋很久没从囊中取出那件魔文卷轴了。

    “又有一家道统要倒掉了,就记在卷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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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毁于冰雪

    战争暴发不久,棋山就将所有妖族撵出了群岛,飞跋也在其中,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妖,全部记忆都被道士挖掘干净,再没有多余的价值。

    非妖乘船前往大陆东南的浮海城,半妖与兽妖一路北上返回群妖之地,飞跋则选择了一条独特的线路,人类与妖族的地盘他都不敢踏足,只好搭乘一只小船,与少数妖族南下,然后再北进,绕行大陆,希望能到达一个叫做止步邦的地方避难。

    “据说止步邦不问出身种族,只要肯出力就有一碗饭吃,我想去那里看看……”飞跋的身子仍在颤抖,满地的妖尸就在身边,他没办法视而不见,脸上却努力挤出笑容,这让他更显猥琐。

    大部分散修都离去了,只留下百余人跟随生杀法师王继续上路,慕行秋、杨清音和飞跋各得一匹马,飞跋被夹在中间,向两名道士轮流谄笑,那种虚情假意且小心翼翼的猥琐,只会令别人对他的印象更差。

    “你说又有一家道统要倒掉,是哪家?”杨清音不耐烦地追问,小妖实在啰嗦,抛出一句话之后就开始讲述逃亡的种种经历。

    秃子也有点着急,“对啊,到底是哪家?是不是乱荆山?是不是被我们打倒的?”

    慕行秋不着急,他知道飞跋的性子就爱拐弯抹角,所以任由其胡说八道,眼睛盯着前方的马车,没有显出半点兴趣。

    “别急,听我慢慢说。”飞跋虽是两边讨好,目光还是对慕行秋更在意些,每一瞥都在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发现慕道士无动于衷,他有点失望,“海妖和道士打仗,把前往止步邦的路给堵住了,我们只好上岸。希望从陆路翻越乱荆山,沿着海岸一直往西北走,也能到达止步邦,谁能想到。唉。”

    飞跋重重地叹息,眼里居然掉出几滴眼泪,慕行秋和杨清音和他接触过都不当回事,秃子无心却有戚戚焉,劝道:“别哭,还是先把故事讲完吧,只说一半憋得我难受啊。”

    飞跋向秃子报以感谢的微笑,继续说:“谁能想到我们刚上岸不久就被一群海妖俘虏,说是要带着我们一块进攻踏浪城,没过几天。又碰见了修士大人,他们本领高强训练有术,一照面就将海妖打得溃不成军,我们这些俘虏哪有反抗的胆量?伏地乞饶,修士大人心地仁慈。没有杀我们……”

    飞跋抬高声音,希望身后的散修们也能听见,秃子却颇为迷惑,“修士大人可不仁慈,刚才杀妖魔跟砍瓜切菜一样,说实话,我看得都有点害怕了。要不是小秋哥替你求情,你早就跟这堆尸体躺在一块啦。”

    队伍走得不快,转身就能看见岭上的成片尸体,飞跋剧烈地发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秃子的提醒让他下定决心离慕行秋更近一些。从此谄笑就只留给他一个人了,“慕道士这是第二次救我了,您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比山重、比爹娘亲……”

    慕行秋指着前方不远的岭下道路,“我就送你到那里,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飞跋是一只半妖。失去左腿,虽然看着很像人类,在有经验者的眼中,还是会很快漏馅,离开慕行秋的保护,他在踏浪国活不过几天,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急忙说:“望山,要倒掉的是望山。”

    慕行秋与杨清音互视一眼,都对这个答案感到迷惑,望山祖师虽然行为异常,但实力并未受损,还强行留下一大批其他道统的高等道士,就算要倒掉,也是百年之后魔族冲破镇魔钟才会造成的危机,现在的妖族似乎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而且望山孤守极北之地,也不是妖族最紧迫的敌人。

    “你从哪得来的消息?在棋山的时候怎么没说?有什么证据?”慕行秋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飞跋惊恐地看着剩下的道路越来越短,语速极快地说:“南海蛟王殷胜千告诉我的,那时候棋山道士已经不搭理我了,我想说也没人听,证据就在魔文卷轴里,殷胜千说卷轴是件宝贝,能写好几层文字,一层消失之后,另一层就会慢慢出现。”

    慕行秋炼器完毕刚回庞山的时候将魔文卷轴交给芳芳,由她带去给左流英查看,可是当时想见左流英并不容易,芳芳还没等到机会,老祖峰就遭遇大难。此后左流英一直在修复祖师塔,无心他顾,芳芳就将卷轴还给了慕行秋,放在他的百宝囊里,好长时间没有动过了。

    慕行秋没有马上取出卷轴,“又是异史君和漆无上的诡计吗?你还知道些什么?”

    马上就要到达岭下了,飞跋惊恐地摇头,“就这些,蛟王殷胜千就告诉我这些。”

    “好吧,你先跟在我身边。”慕行秋取出卷轴,扫了一眼,发现上面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杜防风写给风如晦的那几句话,再没有其它文字出现。

    飞跋长出一口气,手臂欲伸又止,看向卷轴的眼中出现再明显不过的贪婪,“让我看看,或许我能……”

    慕行秋收起卷轴,“不着急,我想望山一时半会倒不了。”

    飞跋忍不住发出失望的叹息。

    前面的马车停下,后门打开,兰冰壶站在门口冲慕行秋招招手,示意他进去。

    慕行秋和杨清音互相看了一眼,一起上车,飞跋识趣地留在外面,骑马紧跟在车后,双手抓着缰绳,一有异响就吓得往上一蹿,对每一名偶尔路过的散修都露出崇拜至极的笑容。

    车厢内,兰冰壶终于遵守了一点待客礼仪,慕行秋与杨清音中间的小几上摆着两杯热汽袅袅的淡茶。

    “那个小妖说下一个倒掉的会是望山,很有意思。”兰冰壶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对此竟然很感兴趣,“各家道统的阴阳科都保留着许多预言,绝大多数都是废话,可我当年几乎读完了每一条,它们都在我的脑子里。”

    兰冰壶沉默了一会,似乎正在脑子里搜索她想要的那条预言,突然她又开口了。“五百年前,关于魔族将要重返人间的预言突然多了起来,九大道统的阴阳科都有道士发出过相似的预言,其中几条来自望山。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条预言说望山‘立于严寒,毁于冰雪’,劫难就发生在‘南火之灾’以后。”

    “老祖峰正是被妖火之山碾平的,所以下一个就轮到望山被冰雪淹没,是这个意思吗?”杨清音猜到,预言很直白,直白到她有点不相信。

    “可是妖族攻破望山有何意义呢?提前放出魔族吗?望山现在实力最强,那样做代价太大了。”慕行秋觉得困惑,从目前知道的消息看。妖族领袖漆无上一直率大军在庞山以南征战,没有余力分兵攻打望山。

    “预言就那么几句,从来不解释原因,而且你要知道,实现的预言总是少数。越是清晰的预言实现得越少,九大道统当中庞山第一个倒掉,就从来没有过明确的预言,望山预言倒是提到过‘南火之灾’,大家还以为是棋山、召山或者乱荆山呢,结果是庞山被妖火灭了。”

    “望山把自己封闭在冰天雪地当中,就算它会下一个倒掉。别人也赶不过去,只是可惜那些早先前去帮忙的道士了。”杨清音在几案上一拍,将茶水都震了出来,“要我说,魔族想出来就让他们出来好了,一千年是等。一百年是等,还不如痛快一点。现在的九大道统不比当初三祖孤军奋战要强大得多?魔族要是再晚几年出来,道统自己先要分崩离析了。”

    “你叫什么名字?”兰冰壶第一次对庞山女道士显出兴趣。

    “杨清音。”

    “嗯,杨家是大族,你这种性子的人可不多。”兰冰壶一眼就看出杨清音是道门之女。所以问都没问就将她当成庞山杨氏后代,“我在人间行走了四百多年,被人害过,也害过不少人,看得清清楚楚,整个人类世界都已分崩离析,只不过掩饰得好而已。最可笑的是,道统与各人类王国之所以互相提防,原因正是魔族重返人间的预言。”

    “这是什么意思?面对魔族大家不应该团结一致吗?”杨清音问。

    “预言来得太早了一些,弄得人人自危,都在思考应对方案要,想得多了就免不了互相猜测,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妙计,都想让对方服从自己,结果却是互不信任。各家道统起码有对付魔族的计划,只是方法不同,龙宾会、圣符皇朝和十二诸侯国则根本没计划,只想在自己短暂的生命里尽情享受,不愿为后人打算。”

    “这种状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大家终会醒悟的。”慕行秋说,根据他在断流城的经验,危难到来的时候,联合的力量就会变得很强。

    “哈,我一个散修领袖,居然和两名吸气小道士讨论魔族入侵这种事,真是浪费时间瞎操心,这是左流英那种人应该考虑的问题。魔族爱来不来,我只管连海山这块地盘,谁敢来抢,我就和他打个不死不休。”

    马车突然停住了,这回不是兰冰壶的命令。

    车厢门自动打开,护法大司马在车下行礼,“前方有一队踏浪国玄符军被杀,应该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海妖已经打到这里了?你们是怎么拦截的?”

    护法大司马忙辩解道:“凶手不是海妖,我们找到一名还没死绝的士兵,他说一名眼睛血红的年轻道士从此路过,一言不合就把所有人都杀了。”

    “申庚!”慕行秋和杨清音同量叫出这个名字,御剑冲出车厢,升到空中以天目四处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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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乱荆山的旨意

    路边躺着十五具尸体,身上无不是千疮百孔,沾满了血迹,兵器还没来得及拔出,唯一的幸存者也受了重伤,他在最后关头祭出一张纸符,勉强保住了性命,胸部以下浸在血泊里。

    一名散修对他进行了简单的救治,血已经止住,可他仍然显得惶恐不安,“我不会死吧?他不会回来吧?我是踏浪国的将军,会给你们重赏……”

    男子三十岁出头,体型微胖,唇上留着小胡子,不像将军,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商人,可他能祭符保命,显然出身贵族。

    杨清音飞了一圈回到地面,“没有他的踪影,估计已经跑远了。真是奇怪,左流英不是说他要去乱荆山吗,整整十天他还没有赶到?”

    申庚从断流城逃跑的时候展示了强大的法术,十天足够他飞到八千里以外的乱荆山,可他竟然还在连海山一带滞留,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慕行秋一直站在伤者身边,蹲下问:“你们在多久以前遭到袭击的?”

    伤者盯着慕行秋和他肩上的另一颗头颅,目光闪烁,“你、你跟他……你们……”

    “我们不是一伙的,我正在追捕他。”慕行秋已经恢复道装,与申庚的穿着打扮完全一样,引起了伤者的怀疑。

    “午后不久,他从天而降,向我们问路……”

    “去哪的路?”

    “乱荆山。”

    慕行秋抬头与杨清音互视一眼,左流英果然说准了。

    “然后呢?”慕行秋问。

    “一名士兵多问了几句,道士……他突然就变脸,大开杀戒,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蛮横的人。”伤者神色突变,浑身瑟瑟发抖,杀戮虽然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对他的影响却一直都在。“不应该这样的,就算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不应该这样的。”

    慕行秋站起身,感到很不理解,他知道申庚是个疯狂的道士,可是滥杀一群软弱的凡人,实在不符申庚的高傲性格,忍不住问:“魔道士的噬杀到了这种地步吗?”

    杨清音哼了一声,对魔道士她也没有多少了解,“或许是这些士兵哪句话惹到他了。”

    伤者动不了。但是还能摇头,“没有没有,我们一开始以为他是修士,对他非常客气,只是问尊姓大名、是不是生杀法师王的部下。”

    旁边的护法大司马开口了,“这位军官说得没错,踏浪国跟北方诸侯国不同,在这里,修士备受尊崇。就算是国王本人,见到修士也要礼让三分。”

    在西介国等地,散修的地位可就悲惨多了,经常遭到龙宾会和军队的追杀。慕行秋有点明白兰冰壶为何能统领这么多修士了,她这里明显是一个避难之所。

    飞跋也跟来了,躲在慕行秋身后,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才壮起胆子。期期艾艾地说:“我觉得……我觉得那个道士杀人是因为害怕。”

    “害怕什么?”慕行秋问。

    飞跃一哆嗦,自己先被吓了一跳,“我、我不清楚。可是您瞧他杀人的手段,这些人没怎么得罪他,他就……下这样的狠手,不是恨之入骨,就是太害怕了。”

    杨清音点点头,“你说得还真有一点道理,以申庚的法力,轻易就能杀死这些凡人,可他杀鸡非要用牛刀,把人家弄得血肉模糊。可他到底怕什么呢?”

    地上的伤者听得不是很明白,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我是踏浪国的将军,这里离踏浪城不远,把我送回去,国王会重重奖赏你们。”

    护法大司马走到伤者身边,低头问:“你叫什么名字?踏浪国的将军我差不多都认识,可是从来没见过你。”

    “我姓古……”

    “嗯,这是王族姓氏,奇怪,那我就更应该认识你了,为什么看你眼生?”

    发现大胡子散修对踏浪国非常熟悉,伤者犹豫了,“你们都是法王的部下吗?”

    “我是连海山修士团护法大司马陈观火,你要是知道我的名字,就不要对我撒谎,我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在踏浪国,我们就是官府。”

    “原来是陈大司马,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伤者突然降低声音,“我姓符,请带我去见法王。”

    “全名、身份都得说出来,只有一个姓氏,我可没办法给你通报。”符是皇族姓氏,伤者的身份显然不简单,陈观火却毫无所动。

    “我叫符皓,是皇隐城都督,此行特意来见生杀法师王。”

    陈观火抱着怀,打量这个商人一样的小胡子,“皇隐城都督符皓,我倒是听说过,你为什么不带黄符军?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人?”

    “我真是符皓,我有证据,在我怀里。”符皓双手无力,只能用眼睛示意。

    陈观火还在犹豫,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随后有人大叫:“西南!西南!”

    几名散修立刻飞向西南方,慕行秋与杨清音也御剑升起,飞得更快,一个运用天目遥望,一个取出油灯警戒。

    此时夜色初降,尚有一线光明,西南方仍是高低起伏的群山,飞到高处已能望见踏浪城的轮廓,十几名散修正在一座小峰上与一名敌人斗法,相距里许,坠落的法术烧着了几棵树。

    那人的法术痕迹淡薄,只有两名庞山道士和少数散修能看到一束束细光。

    “是道士。”慕行秋加快速度,虽然左流英提醒过他们申庚已是餐霞境界,怀有极重的杀心,吸气道士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慕行秋还能再用一次魂魄之力,不会对霜魂剑造成毁灭影响。

    可那人并非申庚。

    一名乱荆山的女道士站在峰顶稍低一些的地方,轻描淡写地与散修斗法,手持一面铜镜,偶尔射出光芒,散修的法术离她数丈就自动坠落,根本挨不着她的身。

    “大家住手,我认得这名道士。”慕行秋大声说,散修们认出他是法王的客人。犹豫着住手,可还是错落站位,严阵以待。

    “原来是庞山慕道友和杨道友。”那人也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乱荆山张道友,真巧,咱们竟然在这里重逢。”慕行秋止步,与杨清音分开,相隔百步呈犄角之势,两人也保持着警惕。

    乱荆山明镜科的张素琴,曾经前往断流城送去一封庞山宗师宁七卫的书信,那次会面颇不愉快。左流英断然拒绝服从宁宗师的命令,甚至没有亲自出面见一见传信者。

    “踏浪国是我乱荆山的选徒之地,两位庞山道士为何来此?我记得当初你们可是非常不愿意来的。”张素琴站在地面上,双手下垂隐在袖子里,谁也看不清她手里是否握着法器。

    “我们来看亲戚。”杨清音抢着说,“你来做什么?道士不干涉凡人事务,你怎么跟散修打起来了?”

    张素琴是星落一重的道士,不屑与慕、杨两人争论,高声冲十几名散修说:“我是乱荆山使者。不是来打架的。我有话要对法王说,请你们通禀一声。”

    兰冰壶的声音响起,人却没有露面,“张素琴。三百年前我就跟你说过,咱们河水不犯井水,有道根的女孩儿归乱荆山,男孩儿归其他道统。连海山的散修全都归我,你又跑来说什么?”

    张素琴目光扫动,没有发现兰冰壶的身影。心中不快,脸上却不显露,“三百年,变化的事情太多了,兰法王,咱们的协议也得有点变化。”

    “变化?说来听听。”

    张素琴瞧了一眼慕行秋和杨清音,“妖族入侵,庞山已亡,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从前的许多协议都已不合时宜。乱荆山宗师传旨,从今以后,踏浪国内所有军队以及散修,都要听从乱荆山的命令。三日之内,请法王率众散修前往踏浪城南混沌崖听封。”

    又飞过来数十名散修,闻听此言无不大怒,手中全都显出法术,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向乱荆山道士发招。

    兰冰壶居然没有生气,沉默片刻,大笑数声,“好啊,又一个三日之约,混沌崖,我一定到,看看乱荆山宗师能封我一个什么名号。”

    “只怕封名号的不是宗师,而是风如晦吧。”慕行秋小小地挑拨一下。

    张素琴升到空中,大声说:“乱荆山是人类阻止妖族与魔族的唯一希望,在混沌崖,你们将看到乱荆山的真正力量。兰法王,如果你真心归附乱荆山的话,现在就把这两个庞山道士交给我。”

    “我正有此意,可我跟他们打了个赌,赌期还没结束,三天之后吧,我会把他们带去混沌崖。”兰冰壶仍然不露面。

    张素琴自知并非兰冰壶的对手,而且对方已有归顺之意,不管真假,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顺水推舟,“好,混沌崖见。”

    “不送。”

    张素琴飞出一段距离之后才突然加速,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慕行秋和杨清音在散修的指引下来到另一座山峰上,山上没有大路,马车却停在山顶的草地上,车厢散开,兰冰壶坐在一张宽椅上,车下不远站着符皓和飞跋,像一对惊惶的难兄难弟,前者身上还沾着血迹,但是已无大碍。

    “我还以为生杀法师王有多厉害,哼。”杨清音直白地表露鄙视。

    “我又不是傻瓜,道统分裂,庞山想与乱荆山开战,我干嘛参与?左流英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帮助。”兰冰壶一指符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皇隐城一万黄符军、踏浪国七千紫符、玄符军,都将追随法王的决定,您投向哪一方,我们就投向哪一方。”

    兰冰壶扬头想了一会,“我的决定是绝不投向庞山。”

    慕行秋知道,左流英扔给自己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劝说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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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模糊的法王

    “说服我吧。”兰冰壶笑吟吟地说,刚宣称绝不投向庞山,转脸就丢给慕行秋一个挑衅,“在这三天之内,你可以在我面畅所欲言,念心幻术随你施展。”

    兰冰壶接受左流英的挑战,也想看看念心科弟子到底有多大本事,但她坚定相信自己必然是最后的胜利者,“我赢了,证明左流英也有犯错的时候,我输了,证明我做出的唯一预言有可能实现。所以无论输赢,我都很高兴,这样的赌局,我很喜欢。”

    “我不着急。”慕行秋说,向兰冰壶施以道统之礼,转身向山下走去。

    秃子扭头面朝兰冰壶,大声说:“我也能畅所欲言吗?”

    “可以。”兰冰壶打量慕行秋的背景,对他这一招欲擒故纵,觉得很一般。

    “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年轻一点?”秃子见惯了年轻的女道士,有点不习惯兰冰壶的苍老面容。

    “因为年轻的我杀人太多。”

    山上没有路,慕行秋没走出多远就进入草地,白天留下的雨水还很充沛,他的裤脚很快就湿了,但他不想飞行。

    杨清音追上来,与他并肩默默行走,好一会才说:“她绝不会改主意,你一点机会都没有。兰冰壶恨死左流英了,当初要是换申首座来,没准还有一线希望。”

    “试一试,就算是高等道士也有心结,可以拿来利用。”

    “兰冰壶的心结就是左流英,两个几百岁的老家伙争风吃醋,哈,左流英的父母真该庆幸自己没活到现在。”

    “你了解左流英的母亲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清音摇摇头,“我哪知道,左流英算是特别的人物,他的父母就很一般了,我都没听说过。左家、兰家的人都不多,兰家的后代我就知道一个兰奇章。”

    “兰奇章。”慕行秋略一考虑就将他放弃了。这名道士无论与兰家有多深的关系,兰冰壶都不会当回事。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杨清音突然严肃地说:“我不喜欢你的念心幻术,难道你以后就要靠挖掘**来打败道士吗?”

    慕行秋停住脚步。看着气鼓鼓的杨清音,“这句话你忍了很久吧?”

    杨清音想要否认,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不是她事先想好的那些,“不是忍你很久,是怕你很久了,现在大家都不敢跟你单独相处了,就怕你无声无息地用上幻术,比如现在吧,我到底是自己想说这些话,还是你施法让我说这些话?”

    “除非用鞭子刺破护持之力。否则我没办法影响道士的情绪,你知道这一点。”

    “谁知道你藏没藏着绝招,要不然左流英干嘛让你来劝服一个星落六重的道士?他对你最了解,知道你唯一的胜算就是念心幻术。”

    慕行秋仰头想了一会,认真地说:“我以道火发誓。我没有藏着绝招,我还以道火发誓,挖掘**绝不是我喜欢的斗法手段,我自己也深受其害,让孙玉露陷入情劫的时候……”

    慕行秋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本来他能很正常地谈论芳芳之死,可是经过拘魂那一晚的斗法之后。他反而难以忍受悲痛,不自觉地用右手轻轻握住左腕,那里有看不见却能触摸到的剑与鞘,还有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魂魄。

    杨清音的火气消了,拍拍慕行秋的肩膀,冲一脸茫然的秃子瞪了一眼。“念心幻术也不全是缺点,你激起断流城士兵勇气的时候,自己不也一样斗志昂扬了吗?这说明……总之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

    慕行秋笑了笑,“让咱们先了解一下兰冰壶的为人吧,如果能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或许只用语言就能说服她。”

    “好吧,慕大说客,你行动吧,这次成功之后,左流英可能会把你扔到乱荆山,让你劝说风如晦投降。”

    杨清音话是这么说,整个晚上都跟在慕行秋身边,与见到的每一位散修攀谈,打探消息的劲头儿比他更足。

    数千名散修,只有少数人能接近生杀法师王,其他人分成小股队伍,少至十人,多则百人,由近到远,一圈圈地分布,看似杂乱,其实颇有规律,杨清音觉得这是一个移动的大型阵法。

    散修们对法王的客人非常尊敬,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只是话题一旦转到法王身上,全都三缄其口。

    他们对兰冰壶不只崇敬,还怀着深深的恐惧。

    半夜下来,几乎没有收获,杨清音甚至建议慕行秋用幻术让散修开口,可他拒绝了,他的幻术并不完善,还有许多漏洞,能不用尽量不用。不知道为什么,慕行秋有一种感觉,左流英虽然没有任何提示,但他看中的不是念心幻术。

    两人走了一夜,秃子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呆滞状态,两人没有收集到兰冰壶的信息,却弄清了连海山修士团的大致架构。

    兰冰壶四百多年前离开老祖峰,有三百余年是在连海山度过,花了不少心血完善这支修士军队,设置了层层级别,给每一层头目都安置了类似于“护法大司马”这种怪异的称号,每一层的职责都非常明确。

    护法大司马负责战斗、执法大司徒负责监察、明法大司空负责路途上的食宿安排,诸如此类,一切井井有条,就像她自己声称的那样,连海山修士团一多半时间都在追逐雨季,对生杀法师王的这个怪癖,更是没有人敢于谈论半句,修士们就像是一群任劳任怨的蚂蚁,对蚁后不做任何判断。

    离兰冰壶住宿地不远的地方有一小片营地,里面人数稍多,差不多有二百余人,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头目被称为守法大司隶,专门培养未来的散修,这些人将成为生杀法师王最忠诚的追随者。

    “兰冰壶这是将庞山十科和凡俗的国家结合在一起了,亏她想得出来。”杨清音感慨道,在营地仍然一无所获,孩子们都已入睡。守法大司隶更是守口如瓶。

    “咱们走远一些吧,兰冰壶说她这里也有外来的散修,没准他们爱说话。”

    慕行秋猜得没错,离兰冰壶五十里之外。那些因为种种原因投奔连海山的散修们的确更热情一些,主动谈起了生杀法师王。

    “她每天至少要杀十个人,手痒的时候还要再多杀几个,她说只要这样才能知道人是活着的。”

    “她一年到头追雨,是因为她最爱的人死在下雨天。”

    “别看她容貌苍老,只要她勾下手指头,所有男修士都会魂不守舍……据说修士团里至少有一半人都是她的子孙。”

    这些消息比没有还要糟糕,兰冰壶的真面目没有变得清晰,反而更模糊了。

    “散修的寿命通常不到二百年,现在已经没人记得法王从前的样子啦。”最后还是一位老修士说了一点靠谱的话。他是外来者,在修士团待了将近五十年,仍然守在外围,“所以别听他们胡说,这帮家伙就没几个人能靠近法王十里之内。对法王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允许你们靠近,那是你们的荣耀,可是千万别得意,一定要在她变脸之前跑得远远的。”

    慕行秋和杨清音天亮之前回到兰冰壶的宿营地,山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辆马车,四匹拉车的骏马护在四角。它们似乎从不吃草,对所有靠近者目露出麒麟一样的凶光。

    符皓和飞跋都被送到山下休息,他们没有资格留在法王身边。

    兰冰壶推开车厢后门,露出布满皱纹的笑脸,这是一名独孤的老妇,身边连名服侍者都没有。可她似乎很开心,甘愿这样活下去。

    “两只小鸟回来了。”看到慕行秋肩头的秃子,“噢,还有半只。你们昨天晚上见了不少人,问到点想要的信息没有?其实不用这么费心费力。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兰冰壶抬头看着微亮的天际,“今天还会下雨,我的心情很好。”

    秃子已经醒了,绕着慕、杨两人飞了一圈,又落在慕行秋肩上,“我可不是半只小鸟。”

    “我不着急。”慕行秋笑着重复昨天的话,他想即使自己挖出了兰冰壶埋藏心底的**,以两人目前的实力差距,恐怕也攻不破她的防护,“我就对一件事情感到好奇,这是你辛辛苦苦亲手建立起来的修士团,真的甘愿送给乱荆山吗?”

    兰冰壶点点头,“劝说终于开始了。你把‘辛辛苦苦’四个字去掉吧,我的本事最高,散修们自然跑来投靠我,他们自己出力建成今天的这个样子,我只是坐享其成而已。道统从来不干涉俗务,可一旦插手,谁能挡得住?反正我不能。”

    “我有一个问题。”秃子蹦蹦跳跳地说,“修士团里真有你的许多子孙吗?”

    秃子昏睡了一夜,却偏偏听到了这句话。

    兰冰壶没有生气,“嘿,他们倒是想叫我母亲、祖母、祖宗,可他们不配。本法王结过几次凡缘,可是从来不留种,我不想生出有道根的孩子送给任何一家道统。”

    “哦,有道理。”秃子恍然大悟,“你打不过道统,干脆不给道统机会。”

    “哈哈。”兰冰壶指着秃子说,“慕行秋,这颗脑袋比你更会说话啊,左流英为什么偏把你留下来说服我?”

    “我不知道,左流英也有犯错的时候。”慕行秋到现在也没理出个头绪来,想了一会他说:“跟我说说左流英的母亲吧,也是你的姐姐。”

    兰冰壶似乎早料到慕行秋会有此一问,又一次仰望天空,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左流英害死我姐姐,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更不可能与他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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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猜不透

    “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兰冰壶轻柔的声音里充满了美好的回忆,随后冷冰冰地加上一句,“生出左流英之后就完全变了样子。”

    慕行秋和杨清音登车,这回的招待更丰盛一些,除了清淡的茶水,还有两块小小的糕点,经过昨晚的了解之后,两人知道这是极不寻常的优待,大部分散修会因此感动得的热泪盈眶。

    兰冰壶变得更加健谈,很快马车离开山峰回到大路上,不到一个时辰,外面又响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这时兰冰壶正好讲完姐姐的故事,陷入沉思。

    姐姐喜欢孩子,到了溺爱的地步,这在道士中间非常罕见。姐妹二人年龄相差悬殊,姐姐将兰冰壶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她宠爱备至。兰冰壶迟迟不能发出预言的时候,姐姐一直坚定地信任她,毫不客气地驳斥所有人的怀疑;兰冰壶终于发出一条预言之后,道士们将它记录之后束之高阁,姐姐却花费大量时间逐字解读,姐妹二人共同钻研念心幻术十几年。

    “然后左流英出生了,胎生道根,道统瞩目,数十位宗师与首座给予他重重祝福,姐姐的修行一般,在吞烟七重就止步不前,她被吓坏了,也高兴坏了,从此将全部心思都花在那个小混蛋身上。”

    兰冰壶伸手指着两名吸气道士,好像左流英就坐在两人中间,“可小混蛋是怎么做的?他向宗师举报自己的母亲入魔。那是我离开老祖峰之后几年的事情,当时我还在关注姐姐。有人愿意向我传递消息。我姐姐就这样变成疯子,没多久就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关心过老祖峰。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与其他道统并无不同。”

    杨清音轻声问:“你姐姐……真的入魔了?”

    “这不是关键。”兰冰壶怒容满面,“左流英举报了自己的母亲,那是最宠爱他的人,他认为这种宠爱耽误修行,有入魔嫌疑。你知道我姐姐会有多伤心?就算没入魔也会因此变疯。左流英才是恶魔。他将我最珍惜的人、最珍惜的爱视若无物,我知道,他举报母亲其实是做给我看的。他就是要报复我。”

    “左流英不像这样的人。”慕行秋忍不住辩解了一句,他也不喜欢左流英,可以说是厌恶,但是在他的印象中。左流英绝不是阴狠之人。

    “你以为我会弄错吗?你以为我听说一句传言就当真吗?我向至少十个人求证。每个人的说法都一样。左流英就是这样的人,听说四十年前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女人,还被魔族抓走了,这难道还没有说明问题吗?他才是入魔者,只是一直以来掩饰得很好。”兰冰壶咬牙切齿,腾地站起身,“很遗憾,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左流英的对手。但是他想从我这里得到帮助,真是做梦。告诉你们。不管乱荆山谁掌权,只要能帮我打败左流英,要多少散修我给多少。”

    车厢里突然变得像黑天一样,头顶乌云密布,身边狂风呼啸,茶水、糕点以至桌椅都被卷进一股强大的旋风之中,转眼消失不见,慕行秋与杨清音施法与狂风抗衡,勉强保持不动,秃子牢牢缠在小秋哥的发髻上,大喊大叫。

    突然间,大雨淋身,风却停了。

    两人被扔出了车厢。

    散修对此早有准备,立刻有人送上来两匹马。

    “真是个疯子。”杨清音恼怒地说,知道车内的兰冰壶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她也不在乎,“我也觉得左流英不是那种人,兰冰壶不是在撒谎,就是产生了幻觉。”

    走了一会,杨清音又动摇了,“可左流英对去除魔种挺上心的,简直可以说是无情,梅传安不就是他第一个发现异常并去除魔念的吗?那还是他很喜欢的禁秘科弟子呢。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慕行秋骑在马背上,没有施法,任凭雨水滴湿衣裳,望着前面的马车,缓缓说:“兰冰壶可一点也不像星落道士。”

    “当然不像,就算是吸气道士也没有她那个样子……咦,你是影射我吗?”杨清音疑惑地看向他。

    慕行秋一愣,然后大笑起来,想起了在致用所初识老娘的那些日子。

    秃子说:“你才不是那种人,你的脾气一直就不好。左流英的姨母大人就说不准了,前一刻还是晴天,后一刻就变成乌云天,防不胜防,她不像道士,像沈昊他爹,一个人好几张脸。”

    杨清音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也笑了。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不长,中午就止住了,队伍停下,法王的马车单独留在一座山峰上,其他人,包括此前受到优待的客人,只能留在山下。

    皇隐城都督符皓和小妖飞跋走过来,全身被淋得湿透,手里拿着几块又冷又硬的干粮,对他们来说,追雨的行程就是一场折磨。

    飞跋一看见慕行秋就矮下去多半截,在他身前身后谄笑奔走,泪汪汪的眼睛盯着道士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挂在腰间的百宝囊。秃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小妖。

    符皓的伤好了大半,抓起衣襟拧了拧,“唉,我的纸符全都毁了,没有它们真是不方便啊。这位慕道士想必就是守住断流城、击退妖王、保住西介国的慕将军吧,失敬失敬,我早就听说你们的事迹了,整个圣符皇朝……”

    杨清音打断他,“皇隐城都督是个什么官?”

    “皇隐城是符氏皇族兴起的祖地,后来定都于北方的皇京,皇隐城就成为陪都,向来由皇子甚至太子坐镇,都督就是城内城外所有黄符军的统帅。”

    符皓可不像统帅,就算是大符箓师曲循规手下的那些衣甲夸张的普通将士。也比圆脸小胡子的符皓更有军人气质。

    “你的兵可不多啊,才一万黄符军。”杨清音到现在也没弄清皇隐城都督是个多大的官儿,只觉得他手下将士不多。

    “这个……皇隐城位处南方。战事稀少,故此常备军队不多,可都督是从一品的官职,跟皇京都督完全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接受乱荆山的拉拢,还要听从法王的决定?你们不是有许多符箓师吗?应该可以一战。”

    符皓嘿嘿笑了几声,“两位有所不知,当初妖族挥师南下。各路大军齐集南方,准备协助乱荆山与妖族决以死战,可是因为断流城的几场胜仗。妖军改变了进攻方向,各路大军也走了,与乱荆山早已达成的协议却没有中止,所以……”符皓尴尬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管怎么说。乱荆山还是能挡住妖族的,只凭皇隐城和踏浪国的军队,连阻止海妖都有困难,更不用说随时可能东山再起的北妖。”

    慕行秋一直在默默观察符皓,突然问:“你是皇隐城都督,为什么带来的士兵要扮成玄符军的模样?”

    符皓尴尬地向四周望了一眼,兰冰壶的一部分随从倒是穿着黄符军的盔甲,“这是法王早先立下的规矩。她说连海山之内数她最大,黄符军自以为高人一等。谁敢进来她就杀谁,所以我们才扮成玄符军。”

    “你没想到法王会同意乱荆山的要求吧?”慕行秋问。

    “我们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没料到法王……会这么痛快。”符皓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们事先不知道庞山道士会来,两位应该去一趟皇隐城或者踏浪城,许多事情还可以商量。”

    “不着急。”慕行秋还得继续执行左流英交给他的艰巨任务。

    队伍又要出发了,休息的散修们纷纷上马,马车从峰顶平稳地降在地面。

    符皓的失望溢于言表,但是没时间多说,只得重新上马,轻叹一声,心想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几天。

    这天傍晚宿营的时候,慕行秋与杨清音再次获准来到马车近处。

    兰冰壶坐在车厢之内,看着站在外面的两名道士,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一整天了,你们想到说服我的话了吗?”

    慕行秋摇摇头,他还是毫无头绪,左流英按理说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可他的信心到底来自何处?慕行秋一直在思考,但连边都摸不着。

    “左流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混蛋。”兰冰壶似乎比两名吸气道士还要着急,“他一个字不肯多说,其实心里已经策划好了一切。他让你来说服我只是一个花招,他真正选中的人……没准是你,或者你。”

    兰冰壶指向杨清音和秃子,两人茫然地互视,秃子抢着开口:“我的话你会听吗?”

    兰冰壶微笑着摇摇头。

    “那左流英选中的肯定不是我。”秃子长出一口气,心情放松了。

    “我倒是想说服你。”杨清音有些气愤,“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无聊的游戏,没准左流英的目的根本不是说服你……”

    “正是。”兰冰壶笑得更开心了,“你总算说对了一件事,左流英根本没想说服我,他知道得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帮他的。他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我有两个猜测,第一,他知道我对念心科研究颇多,想借助我帮助这位念心科弟子,指望我为了实现预言,会对慕行秋另眼相看。”

    “左流英没这么好心。”慕行秋故意平淡地说。

    “而且这对他没有好处,你就算升到幻境第三、第四层,仍然不是乱荆山道士的对手。”兰冰壶也觉得这个猜测不太靠谱,“第二个猜测,左流英把你扔在我这里,定下三日赌约,是想借助我的力量保护你。”

    兰冰壶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你只是一个吸气五重的小道士,幻境第二层,有什么保护的价值?这一整天我不得不打探一些消息,了解你的过去,嗯,还真是丰富多彩。原来你有一柄拘魂之剑,左流英想用它对付乱荆山。这就能说通了,他真正想保护的是那柄剑。”

    “可能你是对的,但我证实不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慕行秋有点赞同她的猜测。

    “当然,你证实不了,左流英才不会告诉你实话,我有别的办法证实。”

    兰冰壶并未做出任何举动,一名道士从车厢里走出来,跳到地面,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慕行秋。

    “又见面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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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以二敌一

    申庚迷路了,他知道乱荆山的大致位置,向西南一路飞来,可是到踏浪国之后,面对着重重叠叠的群山,他找不到目标,到处转来转去,没有撞见张素琴,却被散修们一直监视着。

    申庚的眼睛坏了,总是以法术视物,对一般道士来说这是很困难的事情,一是法力难以支撑,二是看到的东西太多反而干扰心神,可他在五年的思过期间慢慢摸索出一个只用不多的法力就能视物的方法,现在已经习惯了。

    “慕行秋、杨清音,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杨家已经堕落到要与凡人结缘的地步了吗?”申庚向右侧走去,他仍然是道士,不习惯保持太近的距离,尤其是身后还有一个兰冰壶,这也让他感到紧张,他不相信任何人。

    “说到堕落,杨家在申家面前自愧不如。”杨清音已经准备好了法术,“你知道自己入魔了吗?你知道你现在是魔道士吗?听说你在养神峰里还杀了不少弟子。”

    申庚笑了,像是寂静的夜晚里扇动翅膀掠过树梢的黑色蝙蝠,“我当然是魔道士,你以为我自己不知情吗?杨清音,你和养神峰里的笨蛋们一样愚蠢。”

    杨清音大怒,差点就要将手中的火球扔出去,最后还是忍住了,她知道,双方距离太近,还不到五十步距离,对道士来说,这就跟贴身肉博差不多,很可能一招就定出胜负。

    左流英说过,申庚杀心炽盛,而且已经达到餐霞境界,吸气道士不是他的对手,两人唯一的胜利机会来自于慕行秋的霜魂剑,杨清音只能起辅助作用。

    她咽下一口气,悄悄将手中火球收起,打算待会专心防御,兰冰壶敌我难料。根本不能指望她插手帮忙。

    申庚仰起头,用血红的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星月,“都教不见踪影,养神峰弟子们都以为这是老祖峰的考验。只有我知道大事发生了。没有都教也有好处,我能随意进出祖师塔,我看到拒梦鼎消失,就更加肯定庞山遭遇了危机。我坐在祖师塔里,没日没夜地存想,终于三祖向我显示信息,他们告诉我老祖峰已毁,九大道统崩裂,我必须要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才能挽救一切。”

    “所以你甘愿当一名魔道士?”慕行秋蓄势待发,可他想听听申庚怎么说。因为他心里存有太多疑惑。

    申庚转头看向慕行秋,展开双臂,好像在欢迎某种力量进入自己体内,“三祖令我醍醐灌顶:既然大家都这么害怕魔族,为什么不干脆模仿魔族。学习他们的力量呢?我是魔道士,但我仍然神智清醒,我的修行速度不仅更快,法力也更强。我愿意与魔族战斗,愿意保护这个世界,即使你们都不理解我,甚至忤逆我、背叛我。但我原谅你们,给你们一次机会,向我忏悔,追随我的路。”

    “被你杀死的养神峰弟子就是不肯追随你的人吧。”慕行秋已经明白申庚的变化。

    “十一个人,他们的脑子跟石头一样顽固,不相信我。还要合伙反对我,我只好向他们展示魔修的好处。”申庚向天空弹了一指,“烟消云散。”

    “剩下的人就比较老实了,他们正在养神峰内忏悔,等诸事稳妥之后。我会从中挑选合适的弟子,与我一块修行。”

    车上的兰冰壶拍拍手掌,“庞山真是前程远大啊,既有念心科,又有魔道士,九大道统谁还比得上庞山?可是一山不容二虎,你们两个先比一下高低,让我瞧瞧哪一派更有前途。”

    申庚转向兰冰壶,“你说过要带我去乱荆山。”

    “当然,后天我就要与乱荆山会面,留在我这里,到时候你自然能见到乱荆山道士,她们会带你去。”

    申庚没再多说什么,却也没有立刻施法。

    “你去乱荆山做什么?找你娘吗诉苦吗?”杨清音讥讽道。

    申庚点点头,“嗯,找我母亲,她会是道统当中第一个支持我的高等道士,我们要联手推广魔修。”

    申庚的法术出人意料地攻过来,事先没有任何预兆,他好像还处于略微茫然的状态,突然之间,两把利刃在空中悄无声息地显现,裹着半透明的流动寒光,距离对面两人只有十步之遥。

    杨清音立刻召出一面铜镜和一枚铜印,分别挡住两把利刃,给慕行秋争取施法的机会。

    可慕行秋居然没有反击,而是与她一样,召出一镜一印。

    申庚是餐霞一重的魔道士,实力比两名吸气道士强大得多,四件法器也只是勉强挡住利刃,而他连五成法力都没有用上。

    “这可不像我记忆中的慕行秋,你不是很喜欢打架吗?你不是打起架来不要命吗?你的剑呢?你的魂魄之力呢?”申庚越说越严厉,但他没有再次发招。

    杨清音也疑惑地瞥了慕行秋一眼,不知道是两人配合有误,还是他另有主意,魂魄之力应该有机会就有才对。

    “魂魄之力不能用在你身上,太浪费了。”慕行秋原本打算使用的,最后一刻他改变了主意,“灯烛科道士拒绝教我法术,我每一次施法都会对霜魂剑造成损害。”

    杨清音更惊讶了,就算慕行秋不想使用霜魂剑,也犯不着将实话说出来啊。

    申庚显然一点都不相信,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越来越亮,下一招他不打算保留实力了。

    兰冰壶在车上冷笑一声,“吸气小道士,你以为我会在最后时刻保护你和你的剑,让左流英如愿以偿吗?”

    “不,我希望你能教我一点念心幻术,我想以幻术击败申庚。”

    山峰上安静了一会,兰冰壶再次冷笑,“难道你也入魔了?我为什么要教你念心幻术?帮助你我有什么好处?让左流英得到一名法力强大的庞山弟子吗?”

    “你说过,即使我升到幻境三四层,仍然不是乱荆山道士的对手,这肯定不是左流英的意图。”

    兰冰壶想了一会,还是摇头,“不。九大道统可能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了解念心幻术的人。可我不会教给你,不会教给任何人,就让这些法术烂在我肚子里好了。”

    慕行秋轻轻叹了一声,对杨清音说:“没办法了。咱们只好拼死一搏。”

    杨清音点点头,她早就准备好了,甚至觉得慕行秋浪费了一次机会。

    双方几乎同时出招。慕行秋拒绝用霜魂剑,申庚也没有拿出养神峰。

    十几条利刃射来,杨清音同时召出五件法器,组成五层护罩,她是吸气七重的道士,比申庚的餐霞一重只差一步,实力却相差数倍,护罩挡不住全部利刃。

    慕行秋明白这一点。起手就召出三件法器,辅助杨清音的护罩,与此同时,黑色长鞭从他的右袖里钻出,贴着地面的野草。迅速冲向申庚。

    “嗯,鞭子,念心科最常用的兵器。”兰冰壶微微点头,“这么说你已经领悟到以长鞭击破道士护持之力的方法。”

    申庚本来想一脚踩住鞭子,听兰冰壶这么说立刻改为一跃而起,同时射出利刃攻向鞭梢。

    慕行秋用上了全力,一心两用。一心操控长鞭追逐申庚,不让他离得太远、升得太高,另一心指挥三件法器与杨清音合力自保。

    申庚等于与三名吸气道士斗法,虽然仍占上风,却无法立刻获胜。

    兰冰壶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紧。“我听说你们两是仇人来着,怎么打得这么客气啊?申庚,你不是魔道士吗?让我瞧瞧魔在哪里。慕行秋,迟早你还是得用魂魄之力,不如早把剑拿出来。否则的话,等你死了,剑还是归我。”

    斗法其实非常惊险,一点也不客气,慕行秋和杨清音站在地上不动,以节省法力,倾尽全力,也只是能将持续不断射来的利刃挡在六七步之外,稍有不慎,就会被利刃加身。

    长鞭对空中的申庚构不成太大威胁,无论怎样追赶,总是离他数丈之外。

    兰冰壶对这条鞭子还是比较欣赏的,啧啧称赞:“我看过不少念心幻术的记载,可是从来没练过,我还纳闷一条鞭子能有多少奇特处,原来还有这种打法。这是从率兽九变演化来的,九兽变化,息跃翔踞吼突潜隐舞,全都用上了,不过……”兰冰壶及时闭嘴,只是微笑观看。

    斗法持续的时间不长,申庚厌倦了,凭他现在的本事,用不着与两名吸气道士纠缠,兰冰壶虽然是星落道士,看她的样子的确会保持中立,他没什么可忌惮的。

    申庚重重落在地面,伸直右臂,手心朝向敌人,两只血红的眼睛光芒骤闪,平地风起,他身前一大片野草瞬间枯萎,慕行秋的长鞭像是见到更强大敌人的小兽,鞭梢高高扬起,在申庚头顶逡巡不进。

    申庚之前射出的七柄利刃在空中稍作停顿,居然变得跟鞭子一样柔软,分散开来,像一只七指巨爪,狠狠抓向两名吸气道士。

    利刃巨爪只是吸引注意的诈术,中间的虚空才是真正的魔修法术,一股强大的力量稍一试探就冲破了八件法器组成的防护罩。

    杨清音轻喝一声,一团直径超过五六尺的巨大火球挡在两人身前数寸的地方,她要以攻为守,挡住申庚的法术,她知道自己只能坚持大概一次呼吸的时间,两人的生死全倚仗慕行秋以魂魄之力发出的最后一击。

    兰冰壶的双眼不自觉地睁大了。

    其他三人都相信慕行秋只剩下一个选择——使用魂魄之力,所以看到他在最后时刻的冒险选择时,都不禁大吃一惊。

    慕行秋仍然不肯召出霜魂剑,他猛地一甩肩膀,秃子顺势落下,攀着长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过魔修法术,冲向了申庚。

    申庚一出现,头颅就感受到强烈的吸引,魔道士显形的一刹那,吸引已经增长到令他不顾一切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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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同样的人

    秃子腾出一缕头发,焦躁不安地在慕行秋背上划来划去,自申庚出现后他就有些不正常,显得跃跃欲试,慕行秋就在这时决定冒险一搏。

    他不想轻易动用霜魂剑,此行乱荆山不知还会遇到多少场战斗,孙玉露说魂魄之力能再用两三次,慕行秋决定尽量一次也不用,万一芳芳的魂魄因此受损,他将追悔莫及。

    秃子与魔种的结合颇为古怪,正因为他太弱小,魔种也施展不出力量,与他的一缕残魂纠缠在一起,让他活下去,却不能控制他的思维与行动,但是每当周围有魔念显露出来的时候,他都会变得亢奋。

    申庚全身都散发出魔念的气息,当他运用魔修法术的时候,味道更加浓烈——这是只有秃子才能嗅到的气味,比他小时候从家里偷拿的一切食物加起来还要香甜,他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多日的骆驼,在空气中感受到一缕潮湿,即使已经濒死也要迈开大步朝水源飞奔。

    人间的魔念吸引着魔种,这种吸引力曾经显现过一次,当申准入魔的时候,秃子扑上去疯狂吸血。

    魔念也渴望投入魔种的怀抱,甚至能操控主人的意思,令他对死亡无知无觉。

    可申庚与父亲不同,他是魔道士,自称仍保留着全部意志。

    慕行秋要在这一点上冒险,而他也准备好了念心法术,一旦秃子遇险,他将立刻催动魂魄之力。

    鞭梢悬在半空中,秃子顺着鞭身飞速上滑,然后像一只熟透的瓜果坠向申庚。

    杨清音虽然惊讶,却没有松懈,全力挡住敌人的法术,可她知道,再过一小会整个防线就会崩溃,餐霞与吸气的境界差距。不是靠拼命就能弥补的。

    车上的兰冰壶眼睛一亮,向前迈出半步,饶有趣味地盯着那颗头颅,对秃子的变化感到惊异。

    申庚似乎对头顶的威胁一无所知。他仍然在全心全意地对付两名吸气道士,直到最后一刻,张大嘴巴的秃子距离他只有不到两尺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立刻举起左臂抓向来袭者。

    那一刻慕行秋几乎就要催动魂魄之力,他甚至能感受到剑内魂魄的躁动,可他下一个动作是扑向杨清音,搂着她飞出数十步。

    申庚的右手,魔修之爪,没有因为秃子而有丝毫的耽搁。猛然爆出的法术狠狠砸在两人刚才站立的地方,一座大坑突然出现在地面上,震得整座山峰都在颤动,环绕四周的大量散修纷纷飞起,人人手中都有光亮发出。比空中的群星还要密集。

    兰冰壶自有独特的下令方式,也不见她做出任何动作说出任何话,散修们退下了。

    申庚左手的法术没能将头颅击得粉碎,只是阻止了秃子的下坠之势。他那双眼睛更红了,他不明白,自己的魔修法术足够将一名吸气道士击得粉碎,为何对一个连内丹都没有的头颅失效。

    秃子再扑。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他的头颅就像是一个筛子,令申庚的法术大部分穿过去,只有极少一部分能够发挥作用。

    申庚立刻举起右手,施展十成法力,十几柄黑色利刃和洪水一般的魔修之力同时扑向正寸寸下坠的头颅。

    秃子露出森然的两排牙齿。不停地合闭,嘴里发出沸水一般的呼噜声,眼睛也在变红,甚至比申庚还要红。黑色利刃自动绕开,从头颅边上掠过。魔修之力仍然效果甚微。

    “很有意思。”兰冰壶说。

    杨清音这是第一次见到秃子变成这样,惊讶地望了一会,对慕行秋说:“行了。”

    慕行秋急忙松手,他专注于秃子与申庚的对抗,忘了自己还搂着杨清音的腰。他走向申庚,手中的黑色鞭子越来越长,围着申庚盘旋上升,几乎与敌人同高,相距只有数尺,慢慢勒紧。

    申庚陷入两难境地,上方的头颅威胁更大,可他的魔修法术却对之几近无效,周围的鞭子他能挡开,却腾不出手——头颅明明没有多大的力量,仍将申庚的两只手牢牢占住,他的法力倾泻而出,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

    杨清音压力骤减,松了口气,出声扰乱对方的心智:“申庚,临死之前忏悔一下吧,别让你母亲太丢人,她对你期望甚高,为你付出了不少心血。”

    申庚变得狂怒了,法术对头颅越是无效,他越是拼尽全力,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上方的敌人,“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的法术对他无效?告诉我!”

    慕行秋和杨清音都不会说出真相,车上的兰冰壶开口了,“看来魔道士是一条死路,申庚,你连头颅里的一丁点魔种都击不破,还谈什么与魔族一战?大批魔族现身,只怕你会第一个跪地投降。”

    申庚明白了,却不相信兰冰壶的判断,大喝一声“不可能”,终于使出绝招,与祖师塔一模一样的养神峰出现在他的胸前,正酝酿着一股纯白色的光芒。

    战况陡生转折。

    慕行秋一心两用,以两倍的力量勒紧长鞭,他要趁机绞杀申庚,即使只是击破申庚的护持之力也行,黑鞭倏地内缩,将敌人捆成了的粽子。

    同一时刻,秃子骤降一尺有余,牙齿已能咬住申庚的发髻。

    杨清音也在这时施法,她要夺回养神峰,这本是左流英亲自前往乱荆山的根本目的,可左流英此刻正在踏浪城内,在诸侯国都城的重重禁制之内,无从得知申庚就在城外百余里的地方。

    杨清音她慢了一步,即使她再努力,即使她早就发招,还是会慢一步,因为与她争抢养神峰的是兰冰壶,星落六重的道士,在三名低等道士面前可以随心所欲。

    兰冰壶没有下车,左手一招,养神峰已经到了她手里,她打量着这只小塔,右臂伸出,为申庚提供一层防护。兰冰壶插手的一瞬间,形势全变。长鞭仍然紧紧缠绕申庚,可只能到他身边一两寸的距离处,秃子被看不到力量弹到空中,再落下时。他已经恢复常态。

    秃子很失望,伸出舌头舔嘴唇,“哪去了?哪去了?为什么香味没有了?”

    “养神峰,好久没见着它了,我也在里面生活过三年。”兰冰壶发出感慨,“真想不到它会落入普通道士手里,左流英就是为它来到这里的吧?”

    “还给我!”三名道士齐声大叫,杨清音气哼哼走到车前,“兰冰壶,养神峰是庞山至宝。你不会想夺走吧?”

    “当然不会。”兰冰壶笑吟吟地说,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小塔,“道统不干涉凡人事务,凡人当然也不能挑衅道统,我就是靠着这条协议才能建立起连海山修士团。怎么会违背呢?我现在是凡人了。”

    “那我以庞山道士的名义要求你将养神峰交给我。”杨清音伸出手,离小塔只有七八尺之遥。

    “不过——”兰冰壶的目光终于从小塔移开,看向杨清音,“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乱荆山命令散修加入乱荆山,就已经打破了十几万年以来互不干涉的协议,而养神峰……它从前的确是庞山至宝。可是庞山没能守住,被一名魔道士夺走。我想,申庚已经不能算是庞山弟子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清音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义愤填膺,感到难以置信。

    “养神峰在申庚手里的时候就已经不属于庞山,我从他那里抢来。当然与庞山无关。”兰冰壶顿了顿,“若是申庚不迷路,这东西现在已经归乱荆山了,所以,你们应该感谢我。我也可以还给庞山。卖个人情,但不能还给两名吸气道士,你们保不住它,去城里通知左流英,让他来找我吧。”

    兰冰壶转向仍在较劲儿的两名道士,申庚虽然得到她的帮助,却并不领情,努力想挣破保护罩,“至于你们两个,留在我这里。”

    兰冰壶收回法术,慕行秋被一股强力推开数步,只得收回长鞭,申庚坐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戒备地盯着仍在他头顶盘旋的秃子。

    秃子还是闻不到香味,但他知道美味就是从这个人体内传出来的,舍不得离开。

    慕行秋走近杨清音:“你去踏浪城找左流英。”

    “她这是明目张胆地帮申庚……”杨清音怒气未消。

    “咱们打不过她,争也没有。”慕行秋知道,在兰冰壶这里是找不到公平的。

    杨清音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怎么再找到你们,跟着雨走吗?”

    “左流英自有办法。”

    杨清音瞪了兰冰壶一眼,御剑升起,她还记得踏浪城的大致方向,迅速飞走。

    兰冰壶收起小塔,“你还真是顽固,就是不肯亮出霜魂剑吗?”

    慕行秋摇头,“我说过,我不懂灯烛科法术,随意施法会对霜魂剑造成损害。”

    几十步之外的申庚突然叫了一声“我明白了”,随手向秃子射出三柄利刃,这是普通的五行法术,没有魔修之力。

    其实这本是极简单的道理,魔修法术对含有魔种的头颅不起作用,正常法术才会生效,申庚此前魔念一起,竟然没有想到。

    秃子眼看利刃奔自己而来,根本躲不开,慕行秋离得太远,来不及救援。

    兰冰壶仍然只是一伸手,秃子已经到了她手里,三柄利刃扑了个空。

    申庚也走过来,压抑着怒意,“我要怎么才能拿回养神峰?”

    “别着急,跟我一块去见乱荆山道士,没准她们愿意为你出头呢。”兰冰壶的笑容里多了一分得意。

    “你跟左流英一样,喜欢策划计谋,你想利用庞山和乱荆山的争斗保住修士团。”慕行秋看出来了,兰冰壶的笑容背后有着与左流英一样的老谋深算。

    兰冰壶对慕行秋和申庚各指了一下,“说到一样,你们两个也很相似,走的都不是寻常的修行之路,说实话,我有点感兴趣了,我要给你们两个一些指点,瞧瞧你们到底能走到哪。”

    慕行秋和申庚都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同样的仇恨目光中多了一丝同样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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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法王的考验

    峰顶地方狭小,慕行秋站在东边,申庚站在西边,相隔不过七八十步,两人互相凝视,面无表情,像一对即将展开生死恶斗的敌人。

    他们的确怀着这样的心情。

    马车停在两人中间稍微偏北的位置,四匹马一字排开,像是在看热闹,偶尔还要交头接耳。

    车厢摊开,兰冰壶站在上边来回踱步,半天没有说话了。

    秃子小声说:“待会我从下面攻击他,咬他的……脚脖子。”

    “今天不斗法了。”慕行秋知道只凭他和秃子的实力还不是申庚的对手,申庚用不着施展魔修法术,只需要正常施法就能大获全胜。

    对面的申庚同样也有忌惮,他最为依仗的法器养神峰被兰冰壶夺走,实力一下子大为减弱,未必敌过那股强大的魂魄之力,他在断流城见识过一次,了解它的威力,慕行秋虽然声称不会轻易使用,申庚也不想冒险。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好像将近七年的时光从未流逝,他们仍在镜湖村迎宾馆舍的庭院里准备比武。

    “他叫什么来着?沈……休唯。”申庚开口了,他厌恶对方的挑衅目光,非要将它的气焰打压下去,“他倒是挺想讨好我,可惜太不自量力,以他的天分,根本就不适合修行,他还有一个哥哥吧,听说连内丹都没凝成。他的死有一个好处,在养神峰里,无能的废物们再也不敢靠近我,我能省下不少时间和精力。”

    “沈休唯就是二良吗?”秃子低声问,得到肯定的示意之后,他露出凶恶的表情,牙齿磨得咯咯直响。

    慕行秋安静地听申庚说完,“我明白道士为什么要绝情弃欲,因为道士的记忆太牢固太清晰,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对我来说,你刚刚杀死二良,我也刚刚把你的眼睛打成伤残,我记得你挨打时的眼神。什么也没有,你是无心之人。”

    “说得好。”秃子小声助威。

    申庚冷笑一下,“凡人才要心,道士不需要心。慕行秋,你是个特别的人,我当初的眼光没有错,你会是一名强大的道士,我当初的邀请也仍然有效。”

    “你当初也邀请了二良。”

    “他只是陪衬,你我联手,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不是普通道士想象的那种大事,是让整个道统天翻地覆的大事。”

    “我的大事就是杀死你替二良报仇。”

    申庚沉默了一会,指着自己的眼睛,“你有我的仇恨更深吗?可我仍然愿意原谅你,因为我知道这世上特别的人是多么稀少。兰冰壶说得没错,咱们有不少相似之处,可以说咱们修的都是逆天之术,我只是走得更远一点。新时代就要来临,不是魔族重夺人间,就是全新的道统力挽狂澜,你和我……”

    “够了!”兰冰壶发话了。展开手臂,分别指向两人,慕行秋和申庚都感到呼吸一滞,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不管你们两个有多特别,就算以后你们会成为服日芒道士。今天还是得听我摆布。”

    兰冰壶话音未落,两名互相憎恨的道士脚步如飞朝对方跑去,直到相距不到十步才停下,秃子想冲上去咬一口,被慕行秋抬手挡住。

    “咱们都是道士。而且都是庞山道士,起码曾经是,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们另眼相看的原因。”隔着四匹骏马,兰冰壶左右看了两眼,“凡人寿命短暂,还没明白生存的真理就已经死去。看着他们一代代由盛而衰,每一代人总是犯同样的错误,同样的执迷不悟,我越发相信一个道理,道士和魔族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是轮到哪一方做庄而已。凡人很有用,好比聪明一些的牲畜,必须有合适的主人才行。”

    申庚神情不变,他同意兰冰壶的看法,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慕行秋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看法,刚要开口,肩膀上的秃子抢先说:“凡人才不是牲畜,你手下几千名散修也是牲畜吗?”

    “他们是,我就是他们的放牧人,没有我,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互相争斗不休,甚至被龙宾会的符箓师欺负。”兰冰壶微扬起头,“散修只不过是道士的模仿者,但他们仍然是凡人。”

    秃子眼睛转了转,“你说你结过几次凡缘,难道就是和‘牲畜’结缘吗?”

    兰冰壶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几声,“一群牲畜当中,总有几个像样的。慕行秋,管好你的宠物,我的脾气不是总这么好的。”

    秃子正要反驳,慕行秋示意他不要开口,然后对兰冰壶说:“抱歉,我更愿意当凡人、当牲畜,所以,请不要说这些大道理吧。”

    “哈哈,你今年多大?二十岁?等你活过二百岁再说这种话吧。”兰冰壶突然收起笑容,“的确没必要说什么道理,该懂的自然会懂。对念心幻术,我自认为在九大道统当中了解得最多最全面,对魔道士,我所知甚少,但是散修们的法门稀奇古怪,有一些或许对你有用。”

    申庚垂下眼睑,“我不觉得散修的法门对我有用。”

    “你不用觉得,我觉得有用就行了。”兰冰壶等了一会,看到申庚不再反驳,才满意地说下去,“我给你们每人一个任务,能顺利完成,说明你们比一般道士要强点,有资格接受我的指点,不能完成,那就很遗憾了,我记得我没向任何人承诺过要保护你们两人的性命。”

    “我今年二十岁,此前思过五年,在养神峰待了三年,出来就是餐霞境界,从左流英手里夺走了养神峰,你觉得我是一般道士吗?”申庚的血红双眼盯着慕行秋,话却是说给兰冰壶的。

    “那就别怕接受考验。”兰冰壶有点不耐烦了,如果是两名散修,能从生杀法师王这里得到一句话的指点,肯定会激动不已磕头谢恩,而不是像这两个道士,一个骄傲地开口反驳,另一个看似谦虚。却更加骄傲地不吱声。

    兰冰壶随手往山峰中间的草地上一指,一堆两丈余高的细长火焰腾空而起,先是红色,随即转为翠绿。火势不小,下面的野草却一根也没烧着。

    “这叫预言之火,九大道统的阴阳科首座也没有几个人能施展出来。”兰冰壶得意地介绍,一点也没有高等道士的矜持与冷漠,“散修众多有一个好处,我可以通过他们进行种种试验,完善我的法术,偶尔,他们对我也有一些启发。我的预言之火是天下独一份,与众不同。能够推演一个人的详细未来。”

    慕行秋和申庚同时转头看向兰冰壶,露出一丝惊讶,身为正统道士,他们对阴阳科持有保守态度,对推演未来这种事情都不太相信。

    “当然。未来并非固定不变,预言之火的推演也不尽准确,但它仍是一种考验,凡人大都承受不住,他们明知早晚必死,可是看到自己死亡的场景还是吓得不知所措。还从来没有道士接受过这种考验,你们两个很幸运。”

    道士对所谓的试验都非常谨慎。他们走在一条早已安排好的修行道路上,轻易不愿改变方向,可慕行秋和申庚是例外,他们的道路与众不同,不怕新鲜事务。最关键的是,两人不觉得星落六重的兰冰壶需要用拐弯抹角的手段对付他们。

    “怎么做?”慕行秋问。

    “很简单。靠近火焰,坐下存想,一两个时辰之后就会有结果,我相信你们都能通过考验,毕竟连凡人都有成功者。”

    申庚稍微犹豫了一会。“我母亲是杨宝贞。”

    “明白,如果你出了意外,她会找我报仇。”兰冰壶笑吟吟地说,一点也不在意。

    两名道士走到绿色的预言之火附近。

    “再近一点,别怕,这火一点也不热。”兰冰壶站在车上提醒。

    两人同时向前走出三步,隔着火焰互相盯视,然后同时坐下。

    慕行秋取出灯烛镜铃印,摆在自己前后左右,他可不想在存想的时候被人偷走记忆,这些法器可以提供保护,及时给出警示,兰冰壶法术再强,也绕不开它们。

    申庚没有这么齐全的法器,养神峰也被人抢走了,可他藏着一件宝物,他取出一只黄铜盘子,盘子只有巴掌大小,被放在地上,很快就长成一只双手只能合抱一半的浅盆。

    “流光宝鉴。”兰冰壶立刻认出来了,“好久没见着它了,它能洗去法术,嗯,这是个自保的好办法,可你把我的预言之火也挡住啦。”

    申庚将流光宝鉴移得远一点,正好与慕行秋的法器互为补充,可以挡住外面的法术,却不影响正中间的预言之火。

    兰冰壶微笑,没再说什么。

    两名道士同时闭上眼睛,几乎只是转念之间,就已进入存想状态。

    秃子一直与慕行秋住在一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早在小秋哥摆放法器的时候,就已飞离他的肩头,相隔十余步,面朝兰冰壶,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你不想看看自己的未来吗?”兰冰壶笑着问。

    “你说过这玩意儿不太准,我还看它干嘛?”秃子神情严肃,其他道士都不在身边,他觉得自己负有重大职责,“你呢?你看过吗?”

    兰冰壶缓缓摇头,“我的未来早已确定,我会八百岁的时候寿终正寝,将有一千名散修为我陪葬。”

    “谁会愿意为你陪葬?”

    “他们会争抢这个资格。”兰冰壶突然一挥手,预言之火又长了一丈,流光宝鉴和几件法器都没有做出反应。

    绿光在慕行秋和申庚脸上闪烁,秃子吓了一跳,“你在干嘛?”

    “让他们的未来更清晰一些,对道士的考验应该增加些难度才对。”兰冰壶对头颅已经不感兴趣了,盯着那堆预言之火,似乎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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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真正的魔道士

    预言之火升到了十几丈,映得半边天空绿如翡翠。

    申庚睁开双眼,第一个动作就是看向对面的敌人,慕行秋还没有醒,即使隔着火光也能看到他那张脸上布满了痛苦。

    申庚站起身,收起流光宝鉴,血红的眼睛在一片碧绿当中越发突显,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山峰周围的空中飘浮着至少一千名散修,都在痴迷地望着预言之火,似乎能从中吸取力量,火堆不远处,端坐着四五十名少年,被绿光映照的脸上兴奋异常。

    秃子在慕行秋身后飞来飞去,咬着嘴唇,三缕头发像触手一样轻轻摇晃,他急坏了,却不敢靠近小秋哥,害怕惊扰到他的存想。

    申庚走向马车上的兰冰壶,几步之后就停下,站在那里想了一会,“预言之火提供的并非未来,而是观照自身。”

    “哦,你看到了什么?”兰冰壶微笑道,申庚仅用一个时辰就轻易通过考验,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我看到我被烈焰焚身,可我没有死,我带着烈焰行走,将所遇到的一切全部烧成灰烬。我看到无数尸体铺陈大地,其中有许多我认识的脸孔,包括你。”申庚指着兰冰壶,对周围面带怒容的散修全不在意。

    “那是你的未来,不是我的。”兰冰壶随意地挥下手,“接着说,你还看到什么?”

    “我看到我自己体内也有一团火,那是本源道火,它支撑着我不死不灭,让我充满力量,所以我明白了,通过预言之火,我观照到自己的一切,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知道该如何解决。”

    申庚伸出右臂,手心对准不远处的头颅,“魔道士也是道士,道火不熄,我就不会被魔念控制。”

    一道既像光又像匕首似的东西在他手心前方数尺的空中出现,猛地一蹿,瞬间击中秃子的脸颊。秃子脸上担忧的神情立刻变为贪婪、凶恶与愤怒,转向申庚,想要扑上去撕咬,可他失去了自我控制力。无法行动。

    申庚施展了魔修法术,与存想之前有所不同,秃子再不能让它失效,反而完全被申庚操纵,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时还会头朝下转圈,他的嘴仍然不停地张合,牙齿撞得咔咔响。

    空中的散修依然关注预言之火,旁观们的少年们却忍不住发出笑声。头颅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蹿,既可怖又可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兰冰壶微微点头,她在意的不是那颗头颅。而是申庚本人,“有些法门需要你勤修苦练,有些法门却只是转念之间。你现在才像是真正的魔道士,以道火为本。以魔修为用,拥有魔的力量,却不受魔的控制。若是被没杀死。百年之内,你会成为令人惊叹的强者。”

    申庚看着秃子,眼中红光微盛,他已起了杀心,但他还是收回法术,一旦能够完全掌控魔修法术,头颅在他看来就太弱小了,杀死他反而是对自己的羞辱,“我可不想等一百年。”他将双手举在眼前,仔细打量,满怀信心,“三十年之内,我就要让九大道统走上一条新路。”

    秃子停止四处乱蹿,一脸茫然,不明白附近的孩子在笑什么,好一会才想起刚才被控制的经历,向申庚怒视一眼,又关切地盯着慕行秋。

    兰冰壶大笑,“祝你成功,三十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却有点迫不及待了。”

    “把养神峰还给我。”申庚冷冷地说。

    “小子,你在威胁我吗?一百年之后你或许比我更强,现在我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杀死,顺带连你的未来也一块消灭。”兰冰壶仍然坚持“百年”的说法。

    “你不敢杀我,事实上你不敢杀死任何一名道士。”申庚第一次离开庞山,有些事情他得慢慢想明白,“你在连海山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小王国,最害怕的就是道统,你心里很清楚,只需要一两名高等道士,就能将你几百年来的努力毁于一旦。”

    “呵呵,你可吓坏我了。”兰冰壶笑着拍拍心口,“所以你应该明白,我希望看到道统大乱。你想要养神峰,就找一个更强大的靠山来吧,我不会把庞山至宝交给一名小道士。”

    兰冰壶一扬左手,悬在她头顶的车盖呼地飞向申庚头顶,重重地砸下去。

    申庚左手捏道火诀横在心口前,右手以拇指指天,一团黑光升起,在他头顶三尺接住了硕大的车盖。

    “好一个魔道士,比餐霞一重的普通道士强多了。”兰冰壶左臂轻轻摇晃,一只玉镯从袖子里飞出,落在车盖之上,将它又压下去足足两尺,离申庚的头顶只差一尺。

    申庚双腿微弯,保持姿势不变,“你想试试我的实力?尽管施法吧,我还受得了。”

    兰冰壶二话不说,右臂抬起,摘下头上的一根玉簪,放在唇边舔了一下,然后对着申庚轻轻一刺。这一刺看上去毫无作用,没有光、电、五行法术发出,离敌人数十步之遥,连威胁都算不上,可申庚却抵挡不住,连退数步,勉强站立,一只脚的脚后跟紧挨着预言之火。

    头顶的车盖和玉镯压得更低了,几乎贴着申庚的发髻。

    周围的散修们屏息宁气,就连那些少年也忽略了头颅的可笑,紧紧盯着双腿越来越弯的申庚和好整以暇的法王,他们知道,法王只需再用簪子刺一下,这场斗法就将结束。

    许多散修都是第一次见到法王施法,心中大受触动,双腿与申庚一样发软,飘在空中就想下跪。

    兰冰壶没有刺第二下,将簪子收起,“给你减三十年,七十年之后你或许能超过我。”

    散修们的惊叹像是平地而起的一阵风,七十年修行超过生杀法师王,这对任何一名散修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奇迹。

    申庚却不满足,低低地喝了一声,肉身分解,化成一团黑烟,瞬间降到不到一尺高。然后又在瞬间暴长,将车盖与玉镯弹入高空,散修们只是一抬头的工夫,法王的两件法器已经消失在夜空中。

    黑烟重新聚成人形,申庚像是刚刚经历脱胎换骨,全身都在散发着水映月光般的毫芒,他向前走出几步,一字一顿地说:“三十年。”

    兰冰壶大笑,既未肯定,也未否认。一招手,车盖回到原位,玉镯也飞到手腕上,“我很好奇,你在养神峰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会有如此惊人的进展?这绝不是苦修就能达到的成绩,你必然另有迹遇。”

    “那不关你的事,要么现在杀死我,要么把养神峰还给我。不要等我三十年之后再来找你。”

    “哈哈,我盼望着见识三十年后的你,只怕到时候阻止你的不是我,而是九大道统。所以,听我的建议,别去乱荆山,找个真正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修行,或许你还有机会再活三十年。而且,别将目标定在我这样的标准。眼光再高些,你想改变道统的方向,就得比所有道士更强才行。”

    “我要找的不是乱荆山,是我母亲。”申庚终于不再坚持要回养神峰,深深地看了兰冰壶一眼,转身面朝还在存想的慕行秋,“或许我看错了,真正的道士不会花这么长时间摆脱预言之火。”

    慕行秋的状况看上去很不好,不只脸部扭曲,身体也在颤抖,秃子来回飞得越来越快,却束手无策。

    “他留恋的东西太多太深,这是修行的大忌,也是摆脱预言之火的最大障碍。”兰冰壶略显失望,她对申庚的狂妄与威胁都能接受,对慕行秋迟迟不能通过考验却觉得是一种失败,“左流英为什么会看重这样一名小道士?”

    “等他醒了,我要再与他斗法,请你不要干涉。”申庚说。

    “我没有理由干涉,你不怕他的霜魂剑了?”

    申庚目前的修为,要靠养神峰才能与强大的魂魄之力势均力敌,可是经过预言之火的考验之后,他的信心又恢复了,“我从来就没怕过。”

    秃子忍受不住煎熬,扭头对兰冰壶说:“你本事那么大,把小秋哥救回来吧?”

    兰冰壶笑着摇摇头,“救回来干嘛?让申庚把他杀死吗?”

    秃子知道恳求没用,升入高空,往远方遥望,“老娘飞得太慢了,左流英怎么还不来。”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以杨清音的速度,早就该飞到百里之外的踏浪城,至于左流英,应该一眨眼就飞到这里才对。

    “别等左流英了,踏浪城是王都,设下的禁制至少有一千种,杨清音是飞不过去的,她现在大概正在路上与符箓师吵架吧。”兰冰壶有点无聊了,打了个哈欠,“看来我需要让预言之火燃得更旺一些,好早点结束这场考验。”

    绿色的火焰猛然长高两倍,像一柄摇曳不定的绿色长矛深深刺进整座山峰。

    数十名散修剧烈地咳嗽起来,兰冰壶对自己的部下颇为不屑,“受不了就快点滚开。”

    立刻有上百名散修降到山脚,那数十名少年却受到优待,面前出现一层光屏,他们能看到火焰,却不受影响。

    数十丈的预言之火持续了近一刻钟,秃子急得脸色都发白了,终于看到小秋哥慢慢睁开双眼,“醒了,醒啦!”秃子欢喜地大叫。

    慕行秋扭头冲秃子微微一笑,以手撑地,勉强起身,站在地上前后摇晃,显得虚弱至极,秃子急忙飞过去顶住他的腰。

    预言之火迅速减弱,很快消失,山顶一下子显得阴暗许多。

    “慕行秋,你看到了什么?”兰冰壶的声音里没有太多兴趣,这名道士花的时间太长了。

    “我看到”慕行秋嗓子干哑,好像刚从风尘漫天的荒野走出来,不仅面貌全非,连理解能力似乎都变得慢了,想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一座城池。”

    兰冰壶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座住满魂魄的城池。”慕行秋终于活过来了,慢慢挺直身体,声音也恢复正常,转向申庚说:“我听到你说要与我斗法,我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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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魂魄之城

    慕行秋见到一座充满魂魄的城池,魂魄是不可见的,所以他只是行走在一座空荡荡的城池里,隐约察觉到身边有某种东西存在,更准确地说,他并未行走,而是站立不动,一座城池迎面涌来,街道、房屋、树木纷纷擦肩而过。

    城池的格局很像断流城,只是更大,几乎是它的十倍。

    这是一座热闹的城池,又有点像他几年前曾经去过的西介国百丈城,熙来攘往,那些无形的魂魄贴着他的身子走过,发出好似落木萧萧的声音,就是这些声音让慕行秋相信他们都是魂魄。

    “慕将军。”时不时传出一声模糊而亲切的呼唤,更加佐证了他的猜测。

    城池继续向后掠过,不知不觉间,慕行秋已经站在破旧的城墙上,城外是一片沉寂的荒漠,平坦,没有尽头,偶尔轻风吹起一股风沙,为荒漠增添一丝活力。他正纳闷自己在看什么,荒漠之中突然出现两支军队,一支是人类诸侯国的玄符军,一支是戴角披骨的妖军。

    两支军队平静地走向对方,没有奔跑,也没有叫喊,相遇之后同样平静地举起兵器刺向敌人,好像农夫叉起一捆捆草,动作慢的一方倒下,动作快地一方继续前行,直到自己也被刺倒。

    很快,荒野中躺满尸体,鲜血将单调的大地涂抹成红色的湖泊。

    “这样的战争毫无意义,你们是在送死!”慕行秋大声说,他更关注那些人类士兵,冲他们喊道:“冲锋,冲上去,杀死敌人,你们就能活下来!”

    没人听他的话,战斗还是平静地进行下去。死者倒下的时候头盔散落,露出里面的面孔,其中一些慕行秋很熟悉,有镜湖村的张灵生、野林镇的沈通幽、断流城的一些士兵。

    慕行秋终于确信,他正处于一座亡灵之城里面,那些被拘到剑里的魂魄正在重演自己的死亡。可他不明白,自己坐在预言之火的边上,看到的应该是未来才对,为什么会出现过去的场景?

    没过多久,他的看法改变了。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出现了新面孔。

    大良沈休明应该正在断流城内养伤,可他就在慕行秋眼前倒在血泊中,双眼圆睁,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死亡。

    西介国公主的脸上失去了那种令人信赖的微笑,被一柄长矛刺中,仰面倒下。

    慕行秋认识的每一个凡人都倒下了,甚至包括那个叫铁头的莽汉,同样毫无表情。没有半分挣扎。

    地面上的鲜血真的积成了湖泊,道士们赶来了,成千上万,落在地上。趟着血水前进,朝对面的妖族发射法术,妖族成片地倒下,可是源源不断。终于与道士们相遇。

    道士们也倒下了,辛幼陶、沈昊、小青桃、杨清音、左流英等等,都在其中。他们的身体比凡人轻,飘在血湖之上,像浮萍一样在尸体中间荡来荡去。

    慕行秋全身都在发抖,太多死亡了,即使他明知这些死亡都是虚假的,还是心痛如绞,这都是他认识的人,他的同伴,他的朋友。

    “小秋。”一个比落叶还轻微的声音传来。

    慕行秋倏然转身,庞大的城池在眼前显现,似乎比刚才更拥挤了,但是仍然没有任何生灵显现。

    “小秋。”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熟悉得令他的心都要融化,“看你自己,看你自己……”

    声音彻底消失,小秋觉得自己被风吹了一下,他离开了原地,身体却留下了。

    他有过这种体验,那是上丹田泥丸宫通关时魂魄离身的感觉,他又一次看到自己,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他不只看到身体,还能透视身体内部,看到水银一样的法力在经脉中缓缓流动,下丹田里鸽子蛋大小的淡黄色内丹匀速旋转,一刻不停,中丹田绛宫和上丹田泥丸宫里却有两团奇异的气体,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是什么。

    气体是乳白色,散发着微光,得仔细看才能发现它们在极缓慢的转动。

    “这是什么?”慕行秋问,还跟从前一样,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他总是向芳芳求教。

    “你知道这是什么。”熟悉的声音说。

    慕行秋仔细观看,渐渐有所领悟,但他觉得不够,于是在幻境中再次进入存想状态,就是在这时,他发现自己能看到真实的场景了,那正是申庚戏弄秃子的时候,慕行秋想挣脱预言之火制造的幻象,却落入到城外的战场里。

    真实与虚幻重叠在一起,申庚就站在血泊之中狂傲地宣称三十年之内将超越兰冰壶。

    慕行秋陷入了双重幻象当中,在这里,真实场景也成为一种幻象,如果持续下去,幻象的层数会越来越多,最终将他压垮吞噬。

    慕行秋挣扎出来,没有他人的提醒,也没有帮助,全凭自己的意志与努力摆脱了第二重幻象,他又能看到自己了,绛宫和泥丸宫里的两团气体仿佛熟透的果实,落在下丹田里,合为一体,包裹内丹,突然燃烧起来,内丹在里面转得越来越快,膨胀、缩回,恢复原状。

    慕行秋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绛宫和泥丸宫里又出现了两团白气,这回没有降至下丹田,而是化成一股水银般的法力,加入到经脉循环的过程中,当两团白气全都消失,慕行秋眼前一亮,看到满城半透明的人形。

    两次变化发生都很快,慕行秋一下子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那还是在断流城的时候,庞山五行科首座给每一位守城有功的弟子一枚道火婴儿丹,慕行秋服食之后第一个起效,本来已经到达了吸气七重,却因为一时心动又降回了吸气五重。可道火婴儿丹激发的潜力并没有消失,而是留在绛宫和泥丸宫里。

    慕行秋当时倒是从幻境一层升到了二层,但那与道火婴儿丹无关,全是他自己原有的力量。

    白气发生了两次变化预示着两种未来,一种是道火淬丹,推动内丹再进一步。这是绝大部分道士梦寐以求的事情,另一种是化气为水,增强念心幻术的力量,只有慕行秋才会遇到这一选择。

    城池和城中半透明的人群像流沙一般渐渐消散,这是马上要摆脱预言之火了,只有一股潜力,或者用来淬丹,或者用来增强幻术,内丹提升极为艰难,有这样的机遇本应该毫不犹豫选择前者。但慕行秋现在最需要的是幻术提升,因为他要在众多魂魄当中辨出芳芳。有朝一日,他将借助司命鼎的帮助进入霜魂剑,他希望到时能看见魂魄的样子,哪怕是大概的样子也好。

    慕行秋醒来了,双重幻象和化气为水增强幻术的过程耗费了他大量精力,可他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有一股施法的冲动,他向申庚发出挑战。然后对秃子说:“待会我捉住他,让你咬上一口。”

    秃子兴高采烈地点头,“狠狠咬一口。”

    申庚短促地哼了一声,“我给过你机会。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三次,你却一再拒绝。”

    “以死亡当作威胁,那不叫机会。”慕行秋带着秃子向后退去。他要拉开距离,“你为自己而战,我为二良和秃子而战。或许你是比我更优秀的道士,但你没资格活在世上。你想挽救这世界,其实是毁灭的另一种说法。”

    十五步,慕行秋停下了,右手一甩,亮出黑色的鞭子。

    “你还不打算用剑?”申庚不需要法器,流光宝鉴防身效果极佳,用来进攻却没有太多用处,他宁可空手“活着不需要资格,需要的是力量。”

    申庚两手成爪,脚下的野草立刻枯萎了一大片,他将施展魔修法术,却没有半分魔念气息,离开养神峰之后,这是他第三次与慕行秋交手,知根知底,没必要再进行试探。

    “真可惜。”兰冰壶无谓地叹息一声,“这不会就是左流英的诡计吧,让一名庞山道士死在我这里,然后栽赃嫁祸?”

    “秃子会目睹一切,把他交给左流英,自能让你置身事外。”慕行秋说,目光却一直盯着申庚,数尺长的鞭子垂在地面上。

    “我会证明小秋哥打败了申哎呦。”秃子话未说完,被兰冰壶召了过去。

    “没错,你是个见证者,得留在我身边,别莫名其妙地死了。两名庞山小道士斗法,全是他们的私人恩怨,与我无关,我可是一视同仁,预言之火这么好的东西,别人想用还没机会呢。”兰冰壶突然抬高声音,对周围的散修说:“看好了,虽然你们只是凡人,只有驳杂的内丹,可你们终究懂得一些法术,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观察道士的斗法,聪明人将从中获益匪浅。”

    散修们的目光早已死死盯住两名道士,就怕漏过一眼,申庚吸引的目光更多,他刚刚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挡住了法王的三次进攻,在散修看来胜算更高。

    秃子挣扎了几下,无法脱离兰冰壶的掌握,只得放弃,大声道:“小秋哥,狠狠抽他!”

    申庚首先施法,脚下枯萎的草地骤然又扩大一圈,随后一团庞大的黑光擦着地表冲向敌人,划出一条烧焦般的痕迹。

    才学会以道火操控魔法,申庚对新力量的使用还不够熟练,一旦全力施展,向周围泄漏不少,就是这些泄漏的力量也让飞在空中的散修大惊失色,纷纷施法自保,许多人被迫降落,不敢再围观。

    慕行秋也是刚刚得到新力量,他升到了幻境第三层,能够一心三用,对他来说攻守有多种选择,可他跟申庚一样,迫切地想要尝尝全力出击的感觉。

    一条手臂,一条鞭子,没有防守,没有花招,笔直地迎向魔法术,鞭身附着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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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化虚为实

    在星山拔魔洞里,念心科传人曾经声称幻术对内丹的要求不高,强大之后,吸气道士甚至能够击败吞烟道士,慕行秋要试一下幻境第三层是否能抵得过餐霞境界。

    他不再幻化出九手手臂,面对一名敌人,多余的手臂反而会分散力量,他也不再试图捕捉虚无缥缈的情绪,在间不容发的斗法中,挑拨人心就显得太慢了。慕行秋一心三用,每一心都在运行率兽九变的所有法门,全部幻术都集中在黑鞭之上。

    黑鞭如钢矛一般笔直坚硬,刺向扑面而来的魔修法术。

    申庚发出的魔修法术原本只是一团庞大的黑光,与黑鞭相撞之后,发出金属碎裂的声响,光芒大盛随即暗淡,显露出另一种形态一面赤红色的金属巨盾,与他眼睛的颜色几乎一样,表面分布着密密麻麻的两三尺长的钢刺,奇异的是,这些钢刺能像鹰隼的利爪一般弯曲抓挠。

    红盾被黑鞭挡住了,微微颤动,相距最近的十几根钢刺将鞭梢紧紧抓住,却没办法将它折弯一点点。

    又有一部分散修降到地面,两名道士相持不下,力量向两边散发,实力稍逊的散修承受不住。

    申庚非常意外,经过预言之火的考验,他学会了掩饰魔念气息,可实力并没有增强,慕行秋却变了一个人,原本与杨清音联手都难以支撑,现在却靠一个人的力量就接住了他的重击。

    “真是了不起,竟然能利用我的预言之火将幻境提升到第三层,原来我小瞧你了。”兰冰壶的眼睛亮起来,再次提起对慕行秋的兴趣,“看来你领悟到的东西不少,幻即是真,真即是幻,幻术能挑动人心。也能凝聚成劲。嗯,让我想想,你是从魂魄那里领悟到的,魂魄本无形,灯烛科却能激发出强大的力量,幻术当然也可以。虽然不是正途,但你的确摸着边了。”

    兰冰壶曾经潜心钻研过念心幻术,因此说得头头是道,对申庚的魔修反而没什么点评。

    就在她说话的工夫,申庚发出的赤红巨盾缓慢变小。黑鞭的力量太强横,他不仅不能分出力量发起另一次进攻,反而要将法术集中。

    慕行秋也在全力施法,将兰冰壶的话听在耳中,却没有开口辩驳,其实令他的幻术再上一层的不是预言之火,而是申继先赠送的那枚道火婴儿丹,至于将幻术凝聚成纯粹的力量,兰冰壶说得倒是没错。他的确受到了魂魄之力的启发。

    龙宾会记载过有一名念心传人击败了服月芒道士,用的是拨动人心的幻术,可那次胜利显然是个意外,几乎不具备再次实施的可能性。龙宾会很可能就是因此没有继续研究下去,念心科弟子也全都被关进了拔魔洞。

    早在杨清音责备念心幻术以**击败道士之前,慕行秋就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突然冒出来一个陌生的五行道士,念心道士没有**可用。岂不是必败无疑?念心科必有其它法术应对这种情况。

    没人教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慕行秋只能自行摸索,预言之火的启发将他的摸索时间大大缩短。幻术的确可以转化为无坚不摧的力量,虽然在兰冰壶眼里并不完美,却很有效。

    申庚的赤红钢盾越来越小,表面的钢刺变成了钢针,对黑鞭已经无效。

    秃子的发髻被兰冰壶抓在手里,激动地晃来晃去,小声为慕行秋助威,“坚持,小秋哥,再加一把劲儿,红眼坏蛋快要撑不住了。”

    兰冰壶也有同样的看法,“申庚,再这样下去,你可没有三十年时间修行了,今天就会死在这里。唉,向杨宝贞说明你的死因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赤红钢盾已经缩到正常大小,申庚喉咙里发出一声石落深井似的闷响,整个人化为黑烟,钢盾消失了,鞭子趁势而入,刺入黑烟当中。这一回,黑烟没有凝聚成形,而是顺着鞭子前扑,冲向慕行秋。

    “我就说他们两个有点像……”兰冰壶只来得及说出半句话,场上的形势再次发生变化。

    黑烟冲到幕行秋身前五步时重新恢复人形,申庚的脖子被折返回来的黑鞭紧紧缠绕,两脚离地一尺有余,奋力挣扎,脸上青筋毕露,却无法再前进半步,甚至不能施法。

    慕行秋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右臂伸展,紧握鞭柄,左臂甩在身后,像一尊摆出冲锋姿势的雕像,他使出了全身力气,让黑鞭缠得更紧一点。

    “哈哈,申庚,你可犯错了,念心幻术化虚为实,本质仍是虚,你变成黑烟对付五行法术还行,对付念心科弟子正是自投罗网。”兰冰壶松开秃子,“看来不需要你作证了,我得自己想办法让杨宝贞相信她儿子的死与我无关。”

    没等兰冰壶说完,秃子已经飞到慕行秋身边,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申庚,“小秋哥,我能上去咬一口吗?他把我当皮球,我要把他当甘蔗咬碎了再吐出来。”

    慕行秋的鞭子已经攻破了申庚的护持之力,魔道士的心境之湖第一次呈现在他的眼前。申庚的心湖早已是惊涛骇浪,仿佛无数扭曲的巨人在比试高低,念心幻术在这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慕行秋继续收紧鞭子,等了一会才对秃子点点头。

    秃子大喜,冲到申庚面前,与他几乎鼻子碰鼻子,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突然张开嘴,死死咬住申庚的脸颊。

    这点疼痛对申庚来说已经无关紧要,脖子上的长鞭越勒越紧,他感到呼吸困难,慢慢地连内丹旋转得也慢了,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越来越弱,直到死亡,可他却无技可施,几次试图施法发起绝地反击,可是只要力量稍一分散,鞭子就会深陷一点,不给他半分机会。

    慕行秋就要赢了,他因此激发出更多力量。鞭身上附着的闪电噼啪作响,其中一道竟然将秃子弹飞了。

    秃子转了个圈又飞回来,吐掉一块皮肉,“这是替二良咬的。”他不敢靠近鞭子,盯着申庚的腿踝打量,准备再为自己咬一口,

    轰的一声,无风无雨的平静天空突然响起雷声,随后像是被撕裂一般出现了一块白斑,迅速扩大。从里面跳出一个人来。

    这人离山峰还有数百丈就发招,一条五彩巨龙冲向地面。

    慕行秋差点以为五行科首座申继先赶来了,待到发现巨龙的目标竟然是自己,才明白来者不善。

    他腾不出手接招。

    兰冰壶伸出右臂,左手轻挽衣袖,露出右手食指上的一枚宝石戒指,她在散修中间待得久了,连法器也与道统不太一样。戒指里射出一道白光,在半空中化成莲花状的云朵。托住了五彩巨龙。

    “哪位道友不请自来?速速报上名来。”兰冰壶喝道,她可以接受道士的一点嚣张,但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出手,那可不行。

    空中那人降落一段距离。没有开口,用法术照亮了自己的脸。

    “杨宝贞!”秃子认出了那张脸孔。

    杨宝贞相对年轻,兰冰壶因此对她只知其名未见其人,于是露出笑容。却没有收回法术,“杨道友来得真是巧,你可看清楚了。你的宝贝儿子跟人家斗法,既不是我撺掇的,从始至终我也没有插过手。”

    杨宝贞不说话,本就冷傲的面孔此时僵硬得像是一张铁铸的面具,她加强了法力,五彩巨龙将云朵压下去一些。

    兰冰壶迅速做出判断,她可以与杨宝贞一战,获胜的机会还很大,可是并不值得,于是主动将云朵收回一些,笑着说:“救子心切,道士也不能免俗,好在我没有留下后代,省了这份心。不如我提个建议,慕行秋,你放开申庚,杨道友,你带着申庚走,不要在我这里动手。”

    杨宝贞仍然不说话,但是收回了五彩巨龙。

    兰冰壶也收手,对慕行秋说:“我可不是你的保护者,再不松开鞭子,你就自己面对接下来的挑战吧。”

    慕行秋收回鞭子,后退数步,全神戒备,他不是傻子,更不想被杨宝贞杀死,唯一的选择就是暂时忍让,等候庞山与乱荆山的决战。

    申庚摔在地上,双手按着喉咙不停咳嗽、呕吐,他还没有虚弱到不能站立的地步,可他觉得羞辱难堪,自己是餐霞境界的魔道士,居然打不过一名吸气境界的普通道士。

    兰冰壶仰头说:“杨道友,你可以把人带走了,明日混沌崖之会,你也会参加吧?”

    杨宝贞一点也不领情,伸手将儿子吸到空中,带着他升至高空,朝西南飞去,很快消失不见。

    “原来你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秃子不屑地说。

    兰冰壶不以为意,仍然望着天空,思忖片刻,轻声说:“高空总是个破绽,必须补上才行。”

    慕行秋收起鞭子,“杨宝贞不太对劲儿,不像是她平时的为人,她为什么不说话?能自由行动,为什么之前不去断流城保护祖师塔和养神峰?申庚就在里面啊。”

    兰冰壶冷笑一声,“杨宝贞还知道来救自己的儿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司命鼎是道统九大镇山之宝之一,控制几名道士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慕行秋吃了一惊。

    兰冰壶看着他,“你比我预料得要厉害一点,虽然你还没有说服我,但是我要你帮我一个忙,或许在这之后,我也会帮你一个忙。”

    “什么忙?”慕行秋问。

    “我发明了一套阵法,还有一点小小的漏洞,需要你来填补,明天,我要用它向乱荆山显示一下连海山的实力。”兰冰壶微微一笑,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个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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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生存之道

    兰冰壶邀请慕行秋上马车,她要换一处落脚点,“明天早晨混沌崖北边恰好有一场小雨,我喜欢太阳初升时的雨,一切朦朦胧胧,世界好像就是视线所及这么大,没有道统,也没有繁杂的尘世。”

    慕行秋没心情谈论天气,他问:“你既然不打算投靠乱荆山,为什么不跟庞山联手呢?你憎恨左流英,可庞山不属于他。”

    兰冰壶笑吟吟地看着慕行秋,尽管皱纹丛生、皮肤松弛,她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令她时而自信时而威严,不露半分疲态,甚至让人忘记她是一名将近六百岁的老妇,“这就开始劝说了?”

    “我只是有点疑惑。”

    “一切的疑惑都源于立场不同,你总是站在庞山一边,当然觉得我是个喜怒无常的老疯婆子,你可以试着站在我这一边,替连海山着想,或许就没有所谓的疑惑了。”

    慕行秋想了一会,也露出微笑,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如此在意庞山,“让我猜一猜,不管寿命有多长、内丹有多纯粹,你现在是一名修士。”

    “就称我散修吧,我不在乎称呼,没错,我现在是一名散修。”

    “你只想保住连海山,一辈子在这里追逐雨季。”

    “连海山地势复杂,一年四季都不缺雨,是我唯一喜欢、唯一在意的地方。”

    “你跟漆无上联系过?”

    兰冰壶点头,“他派来使者,我礼尚往来,我们达成协议,妖族如果与乱荆山开战,我不帮助任何一方,并且约束我手下的所有散修,相应地。妖族军队不准靠近我百里之内。”

    “漆无上在断流城大败,一段时间内没有实力南下,所以你想与乱荆山达成类似的协议。”

    “这就是我在混沌崖将要达成的目标。”

    “可不管是漆无上还是乱荆山,都不会尊重一支实力低微的修士团,所以你设计了一套阵法,要让他们明白,得罪连海山将会付出巨大代价。”

    “瞧,换个立场,一切就都简单清晰了。我有自知之明,不求与妖族或道统平起平坐。只是想告诉这个世界上的强者,我的野心很小,只限连海山,放过我,对他没有任何坏处,非要我臣服,那就只好鱼死网破了。”

    慕行秋寻思了一会,“这倒也是一种生存之道,可是……”

    “哈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是群雄并起的时候,等到有一股势力站稳脚跟,还是会顺手把连海山除掉。用不着预言之术。我也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但不会很快,这是一场千年战争,而我。将在战争结束之前就死掉,带着我的陪葬者,永远不用再理睬这个世界的动荡与灾祸。”

    慕行秋觉得这番话听着有些耳熟。很快想起来了,“你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妖族进攻断流城的时候,东介国国王抛掉整个国家跑掉了,他的想法跟你差不多,只是没有你的实力。”

    “可怜的凡人,即使贵为国王,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谋得安稳的立足之地,这就是为什么散修们愿意跟随我的原因,我能向他们提供保护。”

    “说说你的阵法吧。”慕行秋再次确认兰冰壶是不可能被说服的,她有自己的利益与想法,即使庞山宗师亲自来劝说,结果大概也还是一样。

    “我在二百年前想出了这个阵法,为的是能将大量散修的力量集中起来,你见过铁脊蛟龙的鱼龙变吗?一群飞鱼化成一条龙,我就是从那里得到灵感,这股力量首先得能保护住所有人,要不然散修死光了,阵法也就没了,然后得能与强大的道士一战。”兰冰壶停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该将阵法介绍到何种程度,“我计算过,只要每个人的实力都能达到我设下的标准,那么大概二十到二百名散修能与吸气一到七重的道士一战,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阵法中的散修越多,单人产生的力量反而会越强,所以三百到八百名散修能与餐霞道士一战,九百到一千五百散修可敌吞烟道士,一千六百到三千名散修应该相当于星落道士。”

    “乱荆山光是星落道士就有数十名,而你只有五千、顶多九千名散修。”

    “实数不到四千,其中还包括数百名不能入阵的学徒。”兰冰壶笑着承认,“加上我,不过相当于两名星落道士的水平。我说过,连海山只想夹缝中求生存,不想与强者争锋,消灭连海山,得到的只是一声阴雨连绵之地,却可能付出一两名高等道士的代价,没有道统愿意在一群与世无争的散修身上做这种浪费吧?”

    “我能为这个阵法做什么?”慕行秋问。

    “我给这个阵法起名鱼龙阵,它必须严实合缝,没有半点破绽,否则的话,一名道士冲进来,就可能令整个阵型崩溃。那个叫张素琴的道士来过之后,乱荆山就一直在悄悄监视我。”

    “所以杨宝贞才会发现申庚遇险,出手相救。”慕行秋恍然,“你故意安排我们斗法,引诱杨宝贞?”

    “哈哈,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我又不是左流英,这只是凑巧,杨宝贞凑巧救了她的儿子,也凑巧突破了鱼龙阵的一个漏洞,那就是至高之处,散修实力有限,在太高的地方守不了多久,我需要一个人堵住这个漏洞,就是你。”

    “我能得到什么?”

    “别想让我帮助左流英,那是不可能的,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立场了。”

    “清楚。”

    “但我会给你另一种好处。你一个人修行念心幻术,没有任何高等道士的指点,居然达到幻境第三层,自行领悟许多法门,的确令我印象深刻,但你这样是走不远的。幻术和五行法术一样,越到高深越难行,你能摸索到这种程度已近极限,而且还有一些错误,只是不太明显而已。”

    “你愿意传我念心幻术?”

    “作为你帮助我弥补鱼龙阵的报答。”

    “你不怕这就是左流英的计谋吗?”

    兰冰壶之前有过类似的猜测。现在却不在意了,“那又怎样?你就算学会了正确的念心幻术,百年之内也只是一名普通道士,对左流英没有多大帮助。而且念心科与道统天生不合,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跳出宿命。”

    马车停住了,慕行秋转身掀开窗帘向外面望了一眼,天已经亮了,果然下起了小雨,大量散修正在雨中各就各位设置阵法,这里离混沌崖不远。他们得提前开始准备。

    “好,我同意。”慕行秋放帘子面朝兰冰壶,秃子用一缕头发轻挠他的脖子,他也没反应,“但是你得先传我念心幻术,这样我才能把鱼龙阵守护得更好。”

    兰冰壶沉默片刻,脸上的笑容变得神秘莫测,“你知道凡人有多喜欢撒谎吗?我在凡世行走了四百多年,遇到的几乎每一个凡人。尤其是这些散修,逮着机会就会向我撒谎,我不得不时刻提防他们,严厉地要求他们。尽量不让他们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我相信你的承诺,因为你是道士,庞山道士,我仍然记得庞山有刻板的名声。”

    “除非我死了。我的承诺总是有效。”慕行秋略有些骄傲地说,他不觉得凡人都喜欢撒谎,但他不想与兰冰壶争论这个问题。

    兰冰壶站起身。“道统十八科,每一科都是博大精深,念心科也不例外,我自认为在九大道统当中对念心幻术了解最多,但也只是皮毛而已,然而就是这些皮毛,囫囵吞枣地全传给你也要几个月,可咱们的交易只限于今天,所以,你想学什么呢?”

    “我想知道念心科道士到底以什么作为主要的攻击手段,是虚是实?还是虚实结合或者化虚为实?挑拨人心最后还有没有用?”

    “哈,你的问题都不好回答,简单说吧,念心科本来就分为两派,一派务实,一派务虚,没有谁强谁弱的问题,但是不要妄图齐头并进。这正是你之前犯下的错误,在虚实之间摇摆不定,最后会让你心神分裂,那可不是幻境的一心几用,而是互相干扰互相敌视的两颗心,最后你会丹毁人亡。”

    “我更愿意务实。”慕行秋非常清楚自己喜欢哪一派。

    “嗯,一般来说,念心科道士与敌人斗法的时候至少要有两个人,一虚一实,威力倍增,可你是唯一弟子……”

    “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那就看你以后能不能再培养一名念心弟子了。”兰冰壶将自己了解的念心幻术大致想了一遍,“你想当鞭鞭见血的念心道士……除了玄兽九变,你还学过哪些念心拳术?”

    慕行秋报出几种拳术,他虽然练过,但是觉得威力太小,从来没在实战中运用,兰冰壶很快就打断他,“不用说了,都是没用的拳术,你才只是吸气境界,禁秘塔里的藏书也不可能让你全看到。让我再想想,教你高等拳术今天是来不及了……对了,为什么你的鞭子上会有闪电?我所了解的念心拳术与鞭法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那是一条咒语。”梅传安留下的五字咒语已经在慕行秋心里扎根,每到他施展幻术的时候,无需分心默念,它就会自然生效,发出一道道闪电,慕行秋习惯成自然,摆脱不掉了,顺嘴就说了出来,“错或落弱莫。”

    车厢内的空气轻轻一震,转瞬即逝,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甚至没有惊动外面的马匹,兰冰壶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沉下来,双手同时捏道火诀,对自己连施了几道防护法术,然后严厉地喝问:“谁教给你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咒语吗?”

    慕行秋摇摇头,关于这条咒语的说法许多,但他相信每一种都不准确。

    兰冰壶坐下,发了一会呆,抬头冷冷地说。“传你咒语的人可没存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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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无心之咒

    (感谢读者“一脚踢到石”的飘红打赏,再次感谢读者“严润清”的飘红打赏,第一次感谢晚了几分钟,有些网站可能没显示。^_^)

    “念心咒语非常庞杂,其中一类叫做无心之咒,数量虽然不多,却具有奇特的属性。”兰冰壶用手指在身边几案上轻轻划动,似乎还在思索那道咒语,但她不肯念诵出来,即使是默默念诵也不行,“这些咒语本身是空的,像一只什么也没装的瓶子,或一块粘性极佳的泥土,用它装什么、做什么,取决于塑造者本人。”

    “梅传安?他……当时入魔了。”慕行秋简单地将自己学得咒语的过程说了一遍。

    “那他就不是塑造者,只是一名传递者。”兰冰壶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在念心科上花费过不少心血,她还是跟正统道士一样,对念心幻术存有不屑,“这是念心科道士擅长的把戏,将一道暗藏歹意的无心之咒传给不相关的人,然后一次次倒手传递,多的时候甚至能达到十五六次,最后才传给目标。”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慕行秋有点糊涂。

    “好处?好处就是在目标体内种下一个因,等塑造者想摘果的时候——据说曾有一名注神境界的幻术师就是用这种手段击败了服月芒道士。”

    “原来是这样,龙宾会有一段记载,说幻术师是利用道士的一个小小心结将其击溃的。”慕行秋立刻想起了从曲循规那里交换来的记忆。

    “嘿,龙宾会对如何打败道士总是很感兴趣。他们的记载不能说是错误,只是太片面了。你要知道,道士的实力并非平稳上升,吸气道士努努力,耍点歪门邪道,或许能与餐霞道士一战,从注神到服月芒却要翻越一座万丈高山,两者的实力差距无法绕过。服月芒道士的心结即使被挑动,他也能在心境混乱之前将注神幻术师一招杀死。那次斗法的真实记载不多,我全都看过,我敢保证。那个幻术师用上了所有手段,但是最重要的是一条无心之咒,她在至少五十年之前就开始布局,慢慢地将这条包含祸心的咒语传递给服月芒道士,这才是她胜利的关键。”

    对念心科了解得越多,慕行秋越不喜欢这一科弟子的行为方式,可他已经走上这条路,再想改变代价就太大了,一切皆可选择,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变成卑鄙无耻的人。“这么说来我也是一名传递者,左流英也是,这条咒语最初是他让梅传案看到的。”

    “应该是这样,你们都是传递者,至于最后的目标。肯定得是一位大人物,起码得是宗师甚至祖师本人。如果我是你的话,即使忘不掉这条咒语,也不会再将它传授给任何人。”

    “嗯,我不会……无心之咒的传递者会受到多大影响?”慕行秋更关心这个问题。

    “难说,这牵涉到念心科最深奥的法术,我也不知道。可你不用太担心。塑造这条咒语的念心科传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关在星山拔魔洞里,除了她们,没人能对你施加影响,你只要保证这条咒语留在自己心里就好,别再张口就念出来。”

    关于梅传安留下的咒语。慕行秋听过好几种解释,兰冰壶的讲述听上去最合理,他甚至能猜出咒语塑造者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引诱一位强大的传人去将拔魔洞中的囚犯救出来,可惜。出乎始作俑者的预料,诱来的人只是一名吸气道士。

    慕行秋决定今后再不去星山了,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一条无心之咒?许多高等道士都没有认出来,左流英觉得……咒语可能是产生真幻的根源?”

    “真幻?左流英几十年前幻想出来的那个女人?我听说过这件事,为此开心了至少一年。左流英很聪明,但并非无所不知,在这件事上他的判断大错特错。真幻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我恰好知道,不完美的无心之咒,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会在空气中引发无意义的震动,表明最初的塑造者比较仓促,向咒语注入的规则有缺憾,所以会产生一些浪费。如你所说,梅传安是个疯子,他没有说清咒语的功效,你心中也就没有特定的期待,所以造成的浪费更加明显。换句话说,这道咒语在传递的过程中走形了,在你手里走形得尤其严重。”

    慕行秋再无怀疑,光凭兰冰壶的这番答疑解惑,他就觉得自己欠她一个人情,“告诉我在鱼龙阵当中应该做什么吧。”

    “别急,我希望帮我堵住漏洞的道士越强越好。”兰冰壶微笑道,在几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马车继续前进,外面的雨声变大了,“我刚才看到你用鞭子的方法,摆出一个很有力的姿势,手腕一直在动,全身绷得像一张弓。”

    “很好看,是不是?”秃子一直没吱声,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看,但是多余。”兰冰壶语气中微带不屑,“你想修行念心科务实一派,就得全心全意,将幻术直接转化为纯粹的力量,靠的是意念,中间没什么特别的法门,可你的意念过于强大,过犹不及,反而削减了力量。从现在开始,你试着只以意念控制鞭子,而不是手臂,更不是整个身体。‘一念之威万敌心动’这句话你总该听到过,它说的可不只是挑拨人心。”

    慕行秋若有所悟,道统对念心科心怀忌惮,从左流英到林飒,对念心幻术的了解都不多,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指明清晰的方向。他坐在椅子上沉思默想,一动不动,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刚刚露头就被他自己解释通透,越想越觉得心中舒坦万分。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兰冰壶可不习惯等候太久,所以打断慕行秋的沉思,“你可以慢慢体会,现在咱们说说鱼龙阵吧。”

    “请说。”

    “阵法复杂,你是第一次参加,我不会给你太繁重的任务。待会去我给你指定的位置,守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整个鱼龙阵自会移动,看见敌人你就施法。任何法术都行,如果敌人逃跑,绝对不要追。”

    “嗯,挺简单。”

    “有一点你要特别注意,阵法运行的时候,你会经常感到有力量流入流出,千万不要试图抗拒,你是道士,内丹天生就会排斥外来的力量,所以你得控制它。你若是心存疑虑,就不再是阵法的一部分,自然也堵不住漏洞。”

    “明白。”慕行秋当初以为率兽九变是拳阵的时候,对阵法稍有研究,知道兰冰壶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颗头颅不能带上去。”兰冰壶指着秃子。

    “为什么?我这么小。从来都不碍事。”秃子瞪着眼睛说。

    “鱼龙阵的参与者都得达到一定的实力,你太弱,留在阵法当中会有危险。”兰冰壶又对慕行秋说:“把他留在学徒营,他在那里会得到妥善的保护。一个时辰之后布阵,顶多持续一两个时辰,然后你就恢复自由了,我会再整理一些有用的念心法门送给你。虽然对我没有半点好处。但我还是期望有人能实现我的预言。请不要再试图劝说我帮助左流英,对这件事,我已经厌倦了。”

    “我也一样。”慕行秋起身,带着秃子准备去学徒营,走到车厢门口的时候转身说:“谢谢你,你的话对我帮助很大。”

    “如果能守住鱼龙阵。你对我的帮助也很大。”兰冰壶平淡地说,在她身上还留有道士互不亏欠的习惯。

    “养神峰最后要回到庞山。”慕行秋划出一界限,不管他有多感谢兰冰壶,他仍是庞山弟子,站在庞山一边。

    “我说过。我没有多大野心,养神峰暂时放在我这里,只要遇到合适的人,我会尽快把它交出去。”

    兰冰壶的话有多种解释,她也划下一条界限,有些事情她不会向一名吸气小道士说得太明白。

    慕行秋跳下行驶中的马车,进入雨中,一名身穿黄符军盔甲的骑士已经通过某种方法得到法王的指示,备好了一匹马,带领客人前往学徒营。

    路上,秃子小声说:“带上我吧,小秋哥,我帮你咬人。万一兰冰壶骗你呢,我还能帮你把风。”

    从最自私的角度分析,慕行秋相信兰冰壶不会谋害一名庞山道士,而且一个严密的大型阵法当中的确容不下秃子,于是笑着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你留在地面,我还要给你一个重要任务,要是见着杨清音等人,就告诉他们我在天上。”

    秃子认真地点点头,有任务就好,他最不喜欢无所事事。

    学徒营就在法王后面十几里之外跟着,也有数辆马车,将数百名学徒全都装了进去。

    皇隐城都督符皓和半妖飞跋也在这里,戴着简陋的蓑笠,骑着马冒雨前进,从头到脚都显得失魂落魄,像是两名被迫行军的俘虏。

    一看到慕行秋,符皓和飞跋就迎上来,飞跋速度更快一些,由于水汽重,他那双眼睛更显得水汪汪,似乎随时都会为一点小事号啕大哭。

    “救命恩人,慕道士,终于又见到您了,我一直找您。”

    慕行秋将秃子交托给学徒营的守法大司隶,嘱咐了几句,才对急得脸色发红的飞跃说:“什么事?”

    “卷轴……能让我看一眼吗?”

    所有散修与法王的距离都是固定的,慕行秋让到路边,学徒营继续前进,秃子从车厢里望着小秋哥,好像这是一次长久的诀别。

    慕行秋拍拍腰间的百宝囊,“卷轴在这里很安全,至于望山,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带你去见庞山高等道士,让他们做判断。”

    飞跋的失望几乎快要化成眼泪流出来,他身后的符皓抢上前,望了一眼走远的车队,小声说:“我只说一句,鱼龙阵的漏洞不只一处,请慕道士仔细观察。”

    符皓拍马去追车队,慕行秋满心茫然,不明白兰冰壶的阵法跟这位皇隐城都督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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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20/ 第一时间欣赏拔魔最新章节! 作者:冰临神下所写的《拔魔》为转载作品,拔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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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拔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拔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拔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