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妖族的崇敬
羽王伐东没有遵从巨妖王的命令死在妖都战场上,他在左流英控制的尸魔冲入战场之后,决定带着兄弟们逃走,并且发誓再也不参加漆无上的军队。
他受够了,银羽家族在飞族当中地位崇高,理应承担更重要更伟大的任务,而不是给尸魔充当微不足道的一分子。
羽王的誓言很快就无需他特意遵守——战争结果比他预料得还要悲惨,漆无上死了,妖族重新回到四分五裂的状态。
慕行秋和殷不沉都是导致妖军惨败的罪魁祸首之一。
上百只飞妖从弯骨峡内飞出来,停在羽王身后,有他的几个兄弟,还有其它部族的成员。
谷外的妖族转身就跑,只有十余只妖还留在原地,兴致勃勃地看着羽王,打算参加即将开始的战斗,为自己赢得一份荣誉。
守门的长袍半妖眼珠转了两圈,弯腰拣起地上的簿册,急匆匆地跑到兽妖们的身后,抬头冲天上大声说:“羽王,你来的太及时了,弯骨峡的安危就全交给你了。”
“交给我?”羽王反问,目光却仍然盯着慕行秋,双翅小幅扇动,身体微微起伏,“圣母同意吗?”
“圣母将弯骨峡入口委托给我掌管,我就有这个权力,我的意思就是圣母的意思。羽王,快把慕行秋和大叛徒抓起来,你立下大功,圣母肯定会见你。”长袍半妖大声许诺。十只兽妖这时都已经凑在一起,像一面厚实的墙。
殷不沉挺喜欢“大叛徒”这个称号,尤其是其中的“大”字。笑呵呵地抬头说:“羽王,好久不见啊,咱们俩从前可是一对好搭档,一块替巨妖王镇守边疆,一块钻研夺丹之术,一块被慕行秋俘虏,就差跟我一块当叛徒了。快下来吧。”
羽王的银色翅膀猛地竖起,大喝道:“我永远不会背叛妖族!”
“那是因为你兄弟俱在。等你像我一样全族被灭只剩一个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背叛有多难了。”
殷不沉早在铁脊蛟龙一族被派往战场之前就已经决定帮助慕行秋,他的背叛跟家族毫无关系,但羽王无从知晓。心中纵有怀疑也找不出明确的证据,于是哼了一声,转身看了一眼跟过来的飞妖,又低头瞧了一眼十只紧握兵器的高大兽妖,目光最后回到慕行秋身上。
这是一名奇怪的道士,从不忌讳妖族的服饰,穿上之后又是那么合身,好像这就是他的盔甲,只是容貌不太合格——人类或许称之为英俊。在妖族眼里却显得太软弱。
羽王用力扇了一下翅膀,身后百余只飞妖一块扇翅以作回应,长袍半妖握着骨杖。步步后退,十只兽妖举起了手中的兵器,留在现场的几只妖族喉咙里发出低吼,远处的围观者兴奋得眼睛发亮……
战斗对妖族来说就像是一大坛烈酒,光是吸进一点余味就足以让他们振奋起来,至于这坛酒是否超出了自己的实力。从来不在妖族的考虑范围之内。
慕行秋摘下头上的角盔,露出道士的发髻。还有用来过滤空气的小铜印,铜印贴在头发上,像是一只奇怪的小角,慕行秋从百宝囊里召出一顶草帽戴在头上。
四周都是雪,草帽颇不合时宜,但慕行秋无所谓,他已经习惯头上戴着它,得感谢小青桃,是她将所有草帽都带在身上,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
慕行秋每做出一个动作,周围的妖族都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握住兵器的手跟着用力,可羽王不动,所有妖族也都不敢冲上去。
慕行秋最后在草帽上拍了一下,一只留在附近的半妖突然转身就跑,几步之后狠狠摔了一个跟头,连滚带爬仍然往前跑,连兵器都不要了。
这坛酒太浓,光是闻味就让这只妖“醉”倒了。
慕行秋抬头看向羽王,“请。”
羽王收起翅膀,居然落在地上,离慕行秋只有十余步远,正当群妖暗中敬佩羽王的胆量时,他说:“现在这里由我做主,请慕道士进峡。”
此言一出,群妖既觉失望,又感轻松,羽王都露怯了,他们就不用强逞英雄了,连个头最大的那只兽妖也将手中的石锤落在地上,吐出一口气,胸膛随之瘪下去一块。
只有长袍半妖大吃一惊,转身跑出几十步才施展妖术飞向峡谷深处。
殷不沉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嘴里发出冷笑,正打算开口讥讽,却看到慕行秋严厉的目光扫来,只得闭嘴,在心里对羽王和群妖嬉笑怒骂个遍。
“羽王请。”慕行秋迈步前行。
第一次“请”是请战,这一次却是正常的客气话,羽王微微躬身,对守门兽妖,也是对现场所有妖族说:“慕道士是圣母请来的客人,谁也不要心怀不轨。”
弯骨峡不长,不过三里有余,通过之后里面是一大片开阔的谷地,从这里可以看到毒气的来源了,那是无数座地洞,此起彼伏地喷射十几丈高的白汽,白汽与不洁之气混各,在高空中弥漫成深褐色的烟雾,遮蔽了一多半的山谷,将远处的冰城和更远处的狼原笼罩其中。
山谷边缘的毒气也比外面浓重多了,光凭铜印和铜镜已经不够用,慕行秋又召出一截蜡烛阻挡毒气,胸内仍然感到有些憋闷。
羽王取出三根五六寸长的小骨头,上面隐隐附着血丝,两头系着挂绳,“带上这个,更好用些。”
谷内妖族众多,脖子上都挂着这样的小骨头,殷不沉立刻取过去一根,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嗅了一下才挂在脖子上,“臭哄哄的,唉,比吸进毒气强。”
慕行秋接过另外两根骨头,的确有一股臭气传来,可吸进这股臭气之后,憋闷感大为缓解。他自己挂上一根骨头,跳蚤不太喜欢这股味道,摇头拒绝,慕行秋抱住它的脖子,低声安慰了一会,才将骨头挂上去。
没过多久,跳蚤就和慕行秋一样,习惯了这股味道,不再抽搐鼻孔了。
谷内的妖族将近千只,都是所谓有声望、有家世的名妖,听说妖族的大敌慕行秋竟然孤身一人前来冰城,全都从地洞里跑出来围观。
羽王的兄弟和部下落在地上,开出一条通道,高高矮矮的群妖安静地站在两边,目光全盯在慕行秋身上。
如果这是一群人类,即使不蜂拥而上,也会露出憎恨的目光,可这群有名有姓、家世显赫的妖族,足够凶恶的脸上却只是露出了一些好奇,好像那些死去的妖族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还不如被挡在谷外的那些无名小妖显得愤慨。
羽王没有做解释,好像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半妖殷不沉却感到迷惑,还有一些警惕,紧紧跟在慕行秋身后,目光扫来扫去,想弄清这群名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在一座地洞前,羽王止步,“这里有慕道士的一位熟人,你应该见见。”
“熟人”两个字一出口,慕行秋就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了。
地洞很简陋,但是非常干净整齐,没有四处乱爬的虫子,连殷不沉也点头表示称赞,他对干净程度的要求一直都是很高的。
非妖裴子函坐在一张木椅上,他加入妖族这么久,还是被当成人类。
裴子函变化颇大,身上伤痕累累,右脸上的一大块伤疤甚至露出了骨头,只依稀剩下一点从前的模样,整个人瘫坐在那里,除了目光,全身都不能动,说话时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为了从妖云监狱里逃出来,他付出不小的代价。
“我猜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来寻求化妖之术?”慕行秋问。
“嗯,听说兰冰壶在异史君的帮助下成功了,我就来了。你也是一样吧?”
“这是我来此地的目的之一。”慕行秋没说他认为异史君并不是真的,那只是他和殷不沉的猜测,还没有直接的证据。
“你的目的总是很多,而且你总是带来灾难。”裴子函试图发出笑声,从喉咙里挤出的却是一连串汩汩的怪声,“道统一直想攻下冰城和狼原,扫除这里的毒气,这是你的目的之一吗?”
“不是。”
裴子函沉默了。
羽王抓住殷不沉的胳膊,“老朋友,我带你去会会新朋友。”
“嘿,别跟我来这套,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想把我支出去就明说……”殷不沉看向慕行秋,发现道士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勉强转身向外面走去,“我才不见什么新朋友,我就和跳蚤待在一起,谁也不准靠近我。”
地洞里只剩下两个人,裴子函茫然地看着屋顶,“冰城已经封闭了,瞧见这里的妖族了吗?都被留在这里,一只也进不去。异史君拒绝见我,难道我比兰冰壶还不配化妖吗?”
“据说冰城要与北方的‘冰魁’开战。”
“那就更不应该拒绝我们这些援兵了。”裴子函在椅子上笨拙地移动,勉强坐得直一些,“都是兰冰壶在捣鬼,她控制了异史君和万子圣母,她认为冰城命中注定属于她,而且还符合那条预言——‘望山亡于冰’。兰冰壶邀请你来,肯定是不怀好意。慕行秋,我们要进攻冰城,你愿意加入吗?”
沉默片刻,裴子函补充道:“妖族崇敬你,你杀得越多,他们越崇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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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妖斗
殷不沉没有经受住劝说,跟着羽王在山谷里转了一小圈,回来之后面若冰霜,站在跳蚤身边再不肯离开半步,对羽王更是怒目而视,“你得罪我了,记住,你得罪我了。”
羽王冷笑一声,他不喜欢在地面上步行,展开翅膀飞到山崖上的一处巢穴里,与飞妖族们待在一起。
谷内没有冰雪,也没有花草树木,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浮灰,一步一个脚印,被上千只妖族踩来踩去,也没有变得踏实一些。殷不沉弯曲膝盖,看着脏兮兮的靴底,还没进入冰城,对它的印象就变得更差了,觉得城内肯定更脏。
“怪不得道统这么多年都没攻下冰城,是嫌这里太脏了吧。”殷不沉抱怨道,跳蚤矜持地扭过头去,警觉地不让任何妖靠近自己,更不准任何一只手摸过来,殷不沉也不行。
“好骄傲的畜牲。”殷不沉低声说,“什么庞山铁麒麟,就是一匹坐骑而已,还不是被道士踩在脚下?要是生在妖族的地盘上……”
“进来吧。”地洞内传来慕行秋的声音,殷不沉立刻换上一副欣喜的笑容,刚要走进去,跳蚤却抢在了他的前面,妖族地洞的门都比较大,足以让跳蚤轻松通过。
殷不沉跟在后面,看着麒麟钢铁般的蹄子,谨慎地保=长=风=文学=www=cfwx=net持着距离。
“你们跟我住在一个洞里。”裴子函软绵绵地倒在椅子上,像是一堆已经腐烂到一半的肉,“太多妖族涌来,冰城又不肯接受,这里的住处非常紧张。”
“可是只有一张床。”殷不沉虽然喜欢地洞的干净,但是觉得它实在太小了些,尤其是跳蚤进来之后,更显得狭窄逼仄了。
“我睡不了床。我想慕道士也用不上……”
“跳蚤站着睡觉,更用不上,那我就不客气啦。”殷不沉几步跑到床边,脱靴坐上去,双手揉脚,舒服地啊了一声,“我想起从前的那个人奴了,叫什么来着……每天都给我按摩,他擅长这个,可惜啊。他非要离开我。”
没人搭理殷不沉,裴子函半躺在椅子上不言不语,慕行秋召出七八件法器,圈着自己和跳蚤环绕一圈,盘膝坐在离地五六尺的半空中,掏出一把金屑喂跳蚤。
跳蚤不紧不慢地舔食金屑,地洞里安静了一会。
“我在老祖峰的时候从来没见过铁麒麟。”裴子函望着跳蚤,嘴唇微动,牙齿几乎没有张开。“这真是一种美丽的动物。”
“很美吗?”虽然慕行秋就在这里,殷不沉还是忍不住反问一句,“我瞧也就是一般。论威武,比不上铁脊蛟龙不对。兽类应该跟兽类相比比不上玄武,论精美,比不上西海神鹏,那绝对是天下最美的异兽。九色羽毛,中间几乎看不到过渡,像波浪一样起伏。冷不丁瞧上一眼,足以让你眼晕……”
跳蚤吃完了金屑,轻轻地打了个响鼻,右前蹄轻轻在地面上一踏,澄黄色的眼睛盯向床上的半妖。
“可跳蚤会飞,没有翅膀就能飞,这可挺少见,有些妖族能无翅飞行,异兽可没有,了不起。还有它的四只蹄子,啧啧,从来就不沾一滴灰尘,永远都这么干净,连我都做不到……”
慕行秋咳了一声,殷不沉立刻闭嘴,讨好地向跳蚤笑了笑,直到它扭过头,心里才放松一些,暗暗告诫自己:这头畜牲绝对能听懂人类语言,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
慕行秋右手轻轻摩挲跳蚤的后背,这的确是最美丽的动物,如果只像殷不沉一样随意扫一上眼,当然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拥有天目的人才能看见麒麟满身细小的鳞片所散发出来的奇异微光,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火山喷发前的第一次震动,具有令人痴迷的神奇力量。
“我考虑好了。”慕行秋说,看着十几步之外的裴子函,“我的回答是不。我受邀而来,不是为了参与妖族之间的争斗,更不是为了取得妖族的崇敬,我会在这里等待兰冰壶的消息。”
如果一切都如慕行秋所预料的那样,兰冰壶是不会来见他的,她应该一得到消息就前去偷袭千里之外的魔侵道士。但慕行秋仍然不想卷入妖族的明争暗斗,更不想帮助裴子函。
裴子函眨眨眼,表示理解,殷不沉在床上跪坐,直起身子说:“妖族崇敬你?谁跟你说的,千万别信……”殷不沉瞧了一眼几乎瘫痪的裴子函,心中还是有点忌惮,及时闭嘴。
“说吧,别在意,说说你都看到、听说了什么。”裴子函挤出声音。
殷不沉爬到床边,套上靴子,走到慕行秋身前,毫无必要地压低声音,“我在谷里走了一圈,这些妖全都疯了,他们把我当成十恶不赦之徒,狠不得把我活吞了,可是却把你当成……当成……”
“当成什么?”
“当成魔族再世。”殷不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么一想,妖族的确有点崇敬你,但更多地是怕你,他们都说你在妖山口吃下了巨妖王给予的魔果,为了不暴露真相才合伙演了一场戏,其实你不仅化妖,还变魔了,只是时机不到,还不能显出真身。”
殷不沉的说法更靠谱一些,妖族不可能崇敬一名道士,他们崇敬的是魔,强大得能够击败道统,就像漆无上,如果他成功守住妖都和妖山口,牺牲再多的妖兵也会被原谅,甚至会被当成强大力量的象征。
裴子函自己没说这些话,让殷不沉转了一圈之后主动传达,也是为了增强可信性。
“山谷里至少有七十个部族的长者,巨妖王死后,他们都在寻找新的领袖。”裴子函艰难地开口介绍,“冰城、占魔山、舍身国都在争抢这个位置,可没有谁比你得到的支持更多,当然,从来没有妖将这句话说出来,但是许多地位尊贵的大妖都相信你是魔族。这比最久远的家世还要有用。”
慕行秋了笑了一声,想起自己在庞山总被认为身怀魔种的经历,看来他是摆不脱魔的嫌疑了,“我退出了道统,但我仍然是道士。”
“兰冰壶也是道士。”裴子函说,没提自己从前的道士身份。
洞外传来喧闹声,过了一会,羽王伐东拽门而入,站在台阶上,弯腰对洞内说:“打起来了。”说罢转身走出去。将门关好。
殷不沉吓了一跳,“这是来杀我的吧,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他们都以为是我破坏了巨妖王的整个计划,其实……其实……慕行秋,你不会袖手旁观吧,我可是跟着你来这里的,我要是被杀死了,你的面子也不好看……”
慕行秋嘘了一声。侧耳倾听,殷不沉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甚至壮起胆子走上门口的台阶。歪着头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嘿,原来他们是互相打起来了,跟咱们没关。”殷不沉松了口气,“可这也太巧了吧。咱们刚来一个时辰,妖族就发生了内乱慕行秋,你还真是到哪哪出事。”
慕行秋没吱声。他听到的声音更多,知道这不是一场意外的暴乱。
“冰城将大家的耐心都耗光了。”裴子函对外面的喧闹更是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我不知道兰冰壶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用万子圣母和异史君的名义招来各大部族,又不肯放他们进去,这里面必然藏有阴谋。慕行秋,你是兰冰壶亲自请来的,如果冰城肯让你进去,这份邀请就是真诚的,如果连你也进不去你就该小心了。”
慕行秋仍不吱声,甚至收回了超常听力,到目前为止,他掌握的信息太少,不想对此做出任何判断。
殷不沉听得津津有味,几次想要推门出去,最后都忍住了,地洞的门是倾斜的,外面猛地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某只大个头的兽妖倒在了上面,殷不沉吓了一跳,急忙走下台阶,再不想出去了。
“这到底是哪伙跟哪伙啊?”殷不沉问,到现在他也没听明白。
“一伙妖族想要攻进冰城,一伙妖族想要阻止进攻,以此讨好万子圣母。”裴子函缓慢地动了一下,“还有什么都不为,只想趁火打劫的,这就是妖族的战斗,一开始还有理由,慢慢就不需要理由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怀念巨妖王的原因,不管他有多残忍,总能给出一个理由。”
殷不沉明白了什么,慢慢转向慕行秋,“他们不只认为你是魔族再世,还把你当成了巨妖王的继承者。杀者取得被杀者的力量,这是妖族的一条古老传统,我还以为已经没有妖族当真了呢。”
慕行秋仍不吱声,甚至没有辩解说漆无上并非死于自己之手。殷不沉当时就在现场,如果连他都认为巨妖王是被慕行秋杀死的,其他妖族就更不会接受别的说法了。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的厮杀声结束了,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静,好像所有妖族都死光了,或者是离开了。
殷不沉再一次走上台阶,贴着门板倾听,“真是奇怪,到底哪伙打赢了?羽王跑哪去了,也不进来说一声。”
嘭!第一下鼓声响起,殷不沉跳到慕行秋身边,差点要钻到跳蚤的肚子下面,被麒麟用凶恶的眼神逼退了。
嘭!第二下鼓声响起,裴子函费力地坐起来,身下的椅子咯吱直响。
嘭嘭嘭、嘭……鼓声逐渐加快,然后群妖的声音响起来了,开始时与鼓声混成一团,很快就独立出来,变得十分清晰
“魔王!魔王!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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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毒气
战斗持续时间不长,却足够惨烈,厚厚的灰尘里躺着上百具尸体,血液很快就被吸收得干干净净,杀戮之气因此减少了几分,众多尸体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运来就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雕像。
慕行秋刚从地洞里走出来,“魔王”的呼叫声就停止,数百只相貌各异的妖族齐齐盯着他,其中甚至包括那十只守门的巨大兽妖,他们本应是冰城的士兵,却莫名其妙地参加了反对冰城的暴乱。
与妖族接触得越多,慕行秋越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群体,思维方式与道士、与人类都截然不同,就像是一群没头没脑的野兽,刚刚疯狂地撕碎一只猎物,就张着血盆大口跑来向主人摇尾献媚,好像满地尸体和脸上的凶相都是自己的功绩。
羽王和他的几名兄弟站在最前排,深吸一口气,正要带头再喊出“魔王”,慕行秋伸手指向他,将那两个字拦住。
“我是道士,是冰城的客人。”慕行秋开口了,并没有因为群妖的崇敬而头脑发热,他知道这样的崇敬来得容易去得也快,何况出自妖族的崇敬更不可信,“如果这里有魔王,肯定不会是我,只会是我的敌人。”
群妖无声,少数兽妖脸上露出像是失望的表情,大多数妖族仍然保持着平静,似乎还在盼望着会有$长$风$文学 ..转折。
慕行秋知道自己没有完全说服这些妖族,但这样就够了,他不想介入得太深,最后瞧了一眼羽王,转身回到洞里。
殷不沉站在台阶下面,满脸的失望,“你真不当魔王啊?反正你都给一群魔侵道士当首领了,何必在意再多一群妖族呢?这可是……天赐良机。没准你真能像巨妖王一样统领整个妖族,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庞山宗师也没有这么威风。我可以继续替你研究新妖术……”
慕行秋没理他,继续前行,跳蚤走过来,低头在他肩上轻轻地蹭了两下,表示亲昵,也表示赞赏。
慕行秋坐在床边,与椅子上的裴子函平视,“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次行动早已策划妥当。与你并无关系,既然你来了,就当作是送你的礼物。”裴子函并没有失望,他的声音和面容也表现不出失望或是其它任何一种感情,他只是倒在椅子上,像是一具会发声的尸体,“你接不接受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妖族中的地位就行了。”
“我不关心自己在妖族当中的地位,倒是你。就凭这几百只妖就想进攻冰城?”
裴子函沉默了一会,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妖族充满了恐惧,从上到下。从已经死去的巨妖王到刚刚出生的小妖,心中都充满了恐惧。”
殷不沉小声插口道:“我没有恐惧,起码小时候没有,那时候我挺快乐的。整个南海都是我的后花院……”
仍然没人搭理他,裴子函只对慕行秋说话,“在妖族中间待得越久。我越能感受到这种恐惧。他们害怕道士、害怕其他部族、害怕各种各样的怪物,最害怕的是魔族,所有这一切都能将他们轻易杀死。他们尽一切力量让自己长得凶恶可怕,相互间冷酷无情地杀戮,这样当死亡降临时,他们就不会太害怕了。”
“我有一颗妖心,因为我跟他们一样,对整个世界都感到恐惧,从前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庞山圈养的牛羊,道士们让我自由地吃草、喝水,目光却一直盯着我,暗暗掂量我的肥瘦。我曾经试过用刀剑和法术斩断我的尾巴,可我做不到。”
慕行秋能理解裴子函的感受,他曾经遭受过同样的猜疑,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背叛道统,“庞山道士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很清楚。非妖道士不是只有你一个,你们的待遇不比其他道士更差。”
“嗯,我曾经查看过许多书籍,几万年前就有非妖成为道士,甚至有一位升到了服月芒境界。问题不在道统或是庞山,是我自己,恐惧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消除,‘我是妖’这个念头已经在我脑子里扎根,我必须证明它。”
慕行秋明白裴子函想说什么,“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魔。魔种生道根也好,在我体内造出任何东西也罢,我仍然是我,我出生在野林镇,从小放马,后来加入庞山、又退出庞山,仅此而已。”
裴子函发出沙哑的笑声,“你令人敬佩,还在镜湖村迎宾馆舍的时候,我就敬佩你,那时候只要你一招手,我就会心甘情愿地当你的追随者,可你不需要。就是现在,你也不需要。”
慕行秋盯着裴子函,他当然不需要追随者,尤其是一名先是背叛庞山、后来对巨妖王也没有忠诚到底的非妖。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慕行秋站起身,“你想让道统怀疑我,然后我就会跟你一样,怀着恐惧寻找新‘身份’。”
“道统早就怀疑你了,只是你立下的功劳太大,在低等道士当中的威望太高,他们才没有立刻动手。我只是让道统的怀疑再加深一点,慕行秋,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独特的修行道路,你若失败,反而是件好事,可你越来越成功,成为道统的大麻烦。道统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你的存在将会破坏道统几万年的规则。”
裴子函说的话太多了,额头青筋毕露,脸颊上的伤口渗出了血滴。
慕行秋微笑一下,转身向外面走去,跳蚤立刻跑在前面,用头上的双角顶开木门。
殷不沉惊讶地说:“这就走了,咱们不住在这了?我刚才看过了,其它地洞好像都没这里干净……”
数百只妖族还聚在洞外,但是不再齐声高呼“魔王”,脸上也没有了期待的神情,羽王已经带领飞妖升到空中,这时正在对群妖讲话,“冰城和狼原是群妖之地最安全的地方,它们属于整个妖族,应该对所有妖开放!万子圣母被控制了。兰冰壶根本不是妖族,异史君也是假的。咱们攻进去,解救圣母,夺回冰城!”
群妖刚刚被浇灭的热情又高涨起来,甚至没有妖族问一句:道统都没办法通过的毒气云雾,他们该如何应对。
慕行秋从群妖队伍面前走过,直奔远处的毒雾,殷不沉虽不情愿,还是紧紧跟在后面。
羽王擅长跟妖族打交道,声音越来越激昂。群妖的回应声也越来越响亮,过了一会,声音消退,殷不沉回头望了一眼,“嘿,这群妖还真是执着,竟然跟过来了,收下他们其实也有好处……”
慕行秋纵身跃到跳蚤的背上,跳蚤迈开四蹄向前跑去。殷不沉急忙飞起跟随,十几步之后就落到了地面上,觉得心慌气闷,咳了几下才缓过来。再次回头望去,发现连羽王等飞妖也落在地上步行。
毒气越来越重,已经影响到了施法,只凭一小根沾血的骨头无法阻挡毒气的侵入。
慕行秋也察觉到了。又召出几件法器,自己屏住了呼吸,凭借泥丸宫里的强大内丹。他能坚持大概一个时辰,如果频繁施法的话,时间会大为缩短。
跳蚤也屏住呼吸,跑得仍然很快,但是不能飞行了。
前方是一大片湖泊,隆冬季节里仍然热气腾腾,都是水下的洞穴喷出的白气,岸上也有不少洞孔,此起彼伏地喷射,周围没有半粒雪,地面却跟雪面一样洁白,像是成片的盐碱。
跳蚤止步,对那一股股喷射出来的气体非常厌恶,四蹄乱踩,后退数步,不愿踏上那片盐碱似的白地。
慕行秋跳到地面,抱着跳蚤的脖子,轻声对它说:“留下足够跑回安全地方的力量,我会跟你一块后退。”
跳蚤点下头,安静下来。
慕行秋的天目只能看到三四里远,只有湖泊,根本望不见陆地。
殷不沉停在了百步之外,再不敢往前走了,双颊鼓起,也在憋气。羽王等妖族也赶到了,他们好像有其它办法忍受毒气,一直跑到白地边缘,与慕行秋保持着一定距离。
曾经守卫弯骨峡入口的长袍半妖被扔进了布满毒洞的白地里,还在空中他就发出了惨叫,落地之后马上往回跑,“我不是圣母之子,没办法……”
一处平静的孔洞突然喷出一股十几丈高的白气,遮住了长袍半妖的声音与身影,片刻之后,当白气散去,半妖只剩下一副骨架,直立了一会砰然倒下,摔成了碎块,用不了久,就会成为满地白色沙粒的一部分。
羽王带领的妖族沉默了,他们的斗志就跟这里的洞穴喷射白气一样,说来就来,就消失就消失。
慕行秋发出了低沉的吼声,这不是五行法术,而是念心锻骨拳当中的狮吼之法,声音逐渐提高,不能立刻传遍远近,但是更加持久,几乎不受毒气的影响。
一刻钟之后,吼声已经非常响亮,群妖色变,将目光都转向了慕行秋,敬畏之情更加明显。
吼声像是一只乘风破浪的小船,冲过重重毒气,缓缓驶向看不见的对岸。
又是一刻钟之后,对岸终于做出回应,传来清脆的笛声,在乌云蔽日般的吼声中仍如阳光一样清晰。
慕行秋停止吼声,笛声随后也停止。
湖泊上的褐色毒气慢慢散开,露出一条宽四五丈的通道,然后一条真正的小船驶了过来。船本身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在船头竖着一根柱子,穿刺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妖族,这就是圣母之子,用来献给毒气与湖泊的祭品。
小船顶多承载四五人,那些大个的兽妖,一只脚就能将它踩翻。
群妖都看着慕行秋,谁也不敢抢先。
小船靠岸,它与慕行秋之间的洞穴都停止了喷射。
慕行秋与跳蚤走上船,他望着羽王等妖族,没有发出邀请,远处的殷不沉急得上蹿下跳,就是不敢跑过来。
小船离岸,岸上的群妖露出失望至极的神情,毒气通道渐渐关闭,他们再没有机会了。
就在这时,一只拳头大小的光球从远处极速飞来,在通道关闭前的最后一刹那来到船上,停在慕行秋面前,似乎与在他对视,片刻之后,光球钻进跳蚤的一只角内,消失不见。
这是高等道士才能发出的法术,只有慕行秋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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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万子圣母
除了频繁喷射的白气,整座湖泊像是一潭死水,小船驶过的时候,在水面引起的波纹显得极不情愿,缓慢而凝滞,不发出一点声音。
慕行秋伸手触摸跳蚤的一只角,毫无感应,光球进去之后跳蚤没有任何变化和反应,它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回事,反而抬起头去舔慕行秋的手掌。
慕行秋轻轻抚摸跳蚤微凉的脖子,回想光球的模样,从中看到了左流英的风格,这是禁秘科首座喜欢的把戏,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要保护他和跳蚤,还是另有图谋。
小船无声地前行,慕行秋猛地抬起头,发现船首被木柱穿刺的妖族正扭头看着自己,脖子几乎完全调转了方向,活人做不到这一点,活妖也不能,可这只妖不仅扭过头,眼睛还眨了一下,冷冰冰的目光紧盯着客人。
慕行秋垂下手臂,挪开一步,发现这只妖盯着的是跳蚤的那只角,好像发现了什么。
这只妖很瘦,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长袍,衣领和衣襟处都绣着复杂的花样,尖锐的木柱从左肩穿刺而出,几乎没有血迹,他的双臂无力地低垂着,露在袖外的半截手掌苍白纤细得如同少女一般,但他的相貌绝对是男妖,唇上长着一抹淡淡的胡子,嘴唇微微张开,狭窄挺直的鼻子像是一只鸟喙,两**长**风**文学 只眼睛离得很近。
慕行秋让跳蚤让开两步,自己移步挡在它前面,跳蚤太高了,必须低下头才能将一只角藏在慕行秋身后,另一只却只能露在外面。
这样就够了,妖的眼睛失去了目标,慢慢扭回头,全身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一扇年久失修的门在转动。
慕行秋一直站在跳蚤身前。直到小船靠岸,毒雾在这里消散了,比对岸的山谷里还要干净,连不洁之气都很稀薄。
冰城就在岸边拔地而起,占地并不广大,却极为高耸,外围的城墙就有五十丈高,据说这是刚刚增建起来的,原来大概有现在一半高,城内的宫殿更加高大。就像是一根粗大的柱子直刺天空。
城墙和宫殿都是淡白色,远看上去确有几分像是千年寒冰,近瞧就能发现这都是白色的石块,或许就是用岸上、湖内到处都有的白色骨粉造出来。
码头很小,就建在城墙下面,看来冰城没打算过要接纳太多的来客,对岸的七八百名妖族根本不可能攻过来。
道统也不能,慕行秋心中一动,开始怀疑那只光球是不是左流英发来的。没准这是道统在借机进攻冰城。
小船停住了,慕行秋没工夫细想,码头上站着十几名灰琵族,共同特点是都很瘦。端着肩膀,好像永远都在侧身站立。他们没有马上接待来客,而是先将船首的妖取下来,露出血红的木柱。它已经刺穿了不知多少名圣母之子,颜色深得发黑。
被刺穿的妖的确已经死了,躺在白色的码头上一动不动。其他妖族围着尸体低声念诵着什么。
慕行秋站在船上,默默地观看这一幕,没有急着走上去。
众妖一块动手,将死去的妖推进湖内,水面掀起的浪花极小,迅速将尸体熔解,最后只剩下头颅的时候,死妖的眼珠突然动了一下,看了小船最后一眼。
一名头发已经花白的妖族转向来客,“你心怀不轨。”
“我是道士。”慕行秋随意地耸下肩,“所有道士都想攻下冰城,老实说,我也起过这个念头。”
码头上的妖族对这个回答似乎不太满意,仍然没有请来客上岸,而是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他们有着同样的身材、穿着同样的灰袍,连容貌都很相似,只是年纪有老有少,看上就像是同一只妖的不同阶段。
良久之后,一只年轻的妖跑向城内,年纪最老的妖对慕行秋说:“等在这里,不准上岸。”
“我是来见兰冰壶的,让她出来就行了。”
老妖没有吱声。
慕行秋抬起头,发现高耸的城墙上露出许多妖族的脑袋,都在好奇地盯着他,“冰城很少接待道士吧?”
“起码在过去的一万年里,你是第一个,再往前的事情没有记载。”老妖显得很骄傲,“即使是你,也不算进入冰城,因为你还没有上岸。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没有把握打败你,我们也不会让你通过圣子湖。”
“圣子湖,是因为这湖里埋葬着圣母的诸多后代吗?”
“与你无关。”老妖冷冷地说。
在对岸被群妖当成“魔王”崇拜之后,冰城妖族的态度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慕行秋再次抬头仰望,城墙上的许多妖族显然大都是这里的宾客,看相貌就知道他们来自不同部族。
过了很久,码头上的圣母后裔越聚越多,最后达到了上百只,将小小的码头挤得满满当当,其中甚至还有十几只女妖只有她们扎着腰带,唇上也没有胡子,除此之外,与自己的兄弟叔侄们几乎没有区别,都很瘦,同一个码头,大概只能容下五六十只普通的妖族。
双方都不说话,湖面像镜子一样平稳,慕行秋站在船上倒也不觉得困难。
与此同时,城墙上看热闹的妖族越来越少,夜色降临时,上面已经没有好奇的身影了。
兰冰壶迟迟不肯出现,慕行秋反而觉得踏实,这说明甘知泉制定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兰冰壶很可能去给魔侵道士再次施展化妖之术,她将会落入七元隐星阵内。
与褐色的毒雾相比,冰城的黑夜显得纯粹而深沉,不知是因为有道士来访,还是习惯如此,冰城内外没有一丝灯火,码头上的众多圣母子女更像是同一只妖,连年纪的差别都被抹去了。
将近二更时分,群妖突然向两边分开,互相挤在一起,居然没有一只因此掉进湖内。还让出了一条通道。
唯一的灯光从城门里飘出来,慢慢来到码头尽处,面对着来客。
那的确是一只独立飘行的灯笼,是用一颗完整的骷髅造成的,火光从眼窝和嘴里射出来,暗淡得像是薄云遮蔽的月光。
骷髅灯笼后面的阴影里站着一名高大的女妖,比周围瘦弱的妖子妖孙们高出整整一倍,身材却没有胖多少,像是一根会走路的竹竿。
慕行秋用天目望去,看到的还是同样的脸孔:薄成一线的嘴唇、鸟喙一般的鼻子、挨得很近的两只眼睛。
头上戴着的一顶羽毛冠。就是她与众妖最大的区别。
“你就是那个道士?”女妖的声音居然还显得很年轻。
“你就是万子圣母?”慕行秋反问。
女妖没有回答,但她的派头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轻轻挥了下手,挤在两边的小妖们就小跑着退回城内,没有片刻耽搁。
“我还以为道士会比我还高呢。”万子圣母失望地说,骷髅灯笼飞近慕行秋,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我听到对岸的妖在喊‘魔王’。”
“他们弄错了。”
“嗯,妖族经常犯错。所以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悲惨的境地,就连让你过湖,我也觉得是一个错误,不过异史君说他能控制住你。我就姑且相信吧。”
“我是来见兰冰壶的。”
“你是说无面道士,你得待会才能见到她。我的子孙说你心怀不轨,我只好亲自来检查一下,除了没完没了生育这些祭品。我也就会做这点事了。”
“如果兰冰壶不愿见我,还是把我送回对岸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为了来这里见你。我中断了一次妊娠,损失了肚子里的五名子孙,你只不过多等了一会就觉得是浪费时间?”
慕行秋竟然无话可说,摊开双臂接受圣母的检查,骷髅灯笼围着慕行秋转了几圈,过程中停顿了若干次,一刻钟以后才重新回到圣母身边。
“上岸吧,道士,听说你在寻找化妖之术,那是来对了地方。”
慕行秋迈步登上码头,跳蚤紧随其后,“我寻找的是逆转之法。”
“别跟我争论,这些事情你应该去问异史君。”
竹竿似的圣母走在前面,骷髅灯笼跟在她身后,却仍然面朝慕行秋,像是在为他照亮,更像是监视。
慕行秋忍不住想,依靠毒雾保护的冰城,不会有太强大的妖力,自己现在若是突然施法的话,大概可以杀死圣母,令冰城无主,可这不是他来的目的,他要见兰冰壶或者那位无论真假的异史君,弄清这里的化妖之术是怎么回事,至于跳蚤角内的那只光球,他更猜不透它的来意。
冰城附近不能飞行,城墙上也没有高大的主城门,只有一座低矮的门洞,看样子圣母得弯腰才能钻进去。
“麒麟,你没有检查那头麒麟。”城墙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微微颤抖,好像怀着极大的惧意在开口。
离城门只有十几步远,万子圣母止步转身,“停下,道士。唉,我就说我不擅长做这种事情,生了太多的祭品,让我的脑子都坏掉了。那就是麒麟吗?看上去跟披鳞兽没什么区别。你得让开一点,我要对它做一次检查。”
慕行秋犹豫了一下才侧步让开,看着跳蚤,示意它不用害怕,如果真有危险,他会毫不犹豫地施法救它。
这里没有毒雾,只要努力一下,他觉得自己可以施展出强大的法术。
骷髅灯笼开始围着跳蚤慢慢转圈,慕行秋看了一会,抬眼望向头顶的城墙。
墙头上趴着一只妖,身披黑色的斗篷,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他的头藏在兜帽里,可是几十丈的高度和夜色影响不到天目,慕行秋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孔,嘴里露出两颗獠牙,眼睛湿乎乎的,像是刚刚哭过。
“飞跋,你是怎么从牙山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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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白色的城
(感谢读者“麦草在yy”的飘红打赏。)
“飞跋,你是怎么从牙山逃出来的?”
慕行秋认出了飞跋,平淡的一句问话却激起了意想不到的剧烈反应,五十丈高的墙头上响起一声愤怒的嚎叫,巨大的“蝙蝠”贴着城墙表面迅速向下爬行,黑色斗篷没有下垂,而是尽职地的覆盖着半妖的身躯,更像膜状的蝙蝠翅膀了。
眨眼之间,飞跋爬行到离地面只有一丈多一点的位置停下,仰起头,露出兜帽里的面孔,盯着下方的慕行秋,“叫我……叫我异史君!”
又一个把自己当成异史君唯一继承者的妖奴,跟殷不沉等妖相比,飞跋是最不自信的一个,声音中努力显出满腔的怒火,却怎么也无法掩饰严重的惶惑与恐惧,他害怕的不只是眼前的道士,还有早已消失多年的真正的异史君,光是提起这三个字,就足以令飞跋胆战心惊。
恐惧越深,越要霸占“异史君”这个名字,这就是飞跋的想法,也是大多数妖族的想法。
慕行秋没有抬头,压了一下头顶的草帽,“抱歉,道士的记性太牢固,我没法忘记飞跋这个名字。”
飞跃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就连那种躲躲闪闪的眼神也还在,可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没有还手之力的独腿小妖了,手脚吸在城墙上,嘴里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却没有立刻做出行动。他在犹豫。
跟那些初掌大权尚不知如何御下的首领一样,飞跋满脑子都是威严的词句和残酷的手段,却在权衡选择的过程中失去了最佳的表现机会。
慕行秋由此知道。不管自称异史君的声音有多么高亢,飞跋骨子里还是一只懦弱的小妖。
竹竿似的万子圣母开口了,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声音随意得像是在跟最熟悉的姐妹们说话,“检查完了,没问题。这头麒麟还真是美丽,等它死了。我要把它整个钉在墙上,就在大床的对面。每次生育的时候我都要看着它,或许能生出好看一点的东西来。”
跳蚤仰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女妖王,立刻跳到慕行秋身后。
“哈哈,它能听懂我的话。更有意思了,这个呢……”万子圣母说出一连串的奇怪语言,大概是某个部族的方言。
跳蚤没有反应,它是庞山灵兽,熟悉道士们的语言,对妖语一窍不通。
万子圣母失望地轻叹一声,转向城墙上的飞跋,女妖王的个子比半妖停留的位置还要高一点,“异史君。可以进城了吗?你知道我不能站得太久,我需要我的床。”
这一声“异史君”终于缓解了飞跋心中的怒意与犹豫,“可、可以。待会我要让道士见识一下我的……我的本事。”
“那太好了,我正需要解解闷儿。”
飞跋顺原路爬上去,很快就消失在城墙后面。
万子圣母走到低矮的城门前,弯下身子准备进去,在迈步之前她对慕行秋说:“你会毁灭整个冰城吗?”
“我受邀而来,是冰城的客人。不是来打架的。”
“你带着诅咒,你去过的地方都会被毁灭。即使你不想,也有其它力量代劳。”万子圣母的脑子或许真的因为生育太多太频繁而被毁坏了,说起毁灭,她居然露出心向望之的欣喜微笑,“冰城坍塌将是一幅壮丽的场面。”
万子圣母钻进城门,骷髅灯笼留在门口监视着客人。
慕行秋转身看着跳蚤,疑惑万子圣母刚才到底检查出特异之处没有,这名女妖王看上去迷迷糊糊,说话却有些玄妙,而且能统治冰城多年,绝不可小觑。
冰城占地不大,为了容纳妖民,只能向地下、地上同时发展,这里有妖族当中少见的高楼,地洞也深得多,到处都是白石建造的高楼与台阶,白茫茫一片,几乎纤尘不染,走过之后连脚印都不留。
道士的记忆力远超普通人,可是在第十七次踏上一段新台阶之后,慕行秋已经无法准确想起出去的路径了。
与台阶同样众多的是圣母后裔,那些长相极度相似,只是年纪与性别有所差异的妖族,站在家家户户的门前,恭敬地向圣母行礼,甚至跪下亲吻她走过的地面,对跟在她身后二十几步的道士,却是满怀憎恨,一名看上去六七岁的小妖远远地向他吐口水。
随着高度上升,慕行秋终于见到一些不一样的妖族,他们都是冰城的来客,各怀心事,有的为避难,有的来寻找新首领,还有一些只是随波逐流。他们对道士的态度跟圣子湖对岸的群妖更相似,即使不喜欢慕行秋,也对他心怀惧意,无论长幼,没有妖敢对他吐口水,大都躲在门窗后面往外窥视。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漫长的路终于走完,万子圣母看着自己的宫殿自言自语:“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出城。”
宫殿高大而宽畅,大概是整个冰城唯一颜色丰富的地方,墙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帷幔,有一些艳丽得刺眼,帷幔之间镶嵌着数量众多的动物尸体,基本都是奇形怪状的异兽,其中几只非常古老,早已灭绝,慕行秋只在道统的书籍中看到过图形。
历代万子圣母的爱好显然都差不多。
宫殿里没有王座,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大床,万子圣母一进来就被身高只有她一半的子孙们抬到床上,软软地靠着枕头,露出舒适至极的神情,似乎再也不想下床了。
床以及床上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床前的幔帐已经拉开,方便圣母观看,四周站着至少一百名仆从。站立的位置非常讲究,或远或近,或高或低。即使是陌生人也能很快看出他们的地位差别。
慕行秋止步,站在大床对面,目光扫过,仍然没有发现兰冰壶。
跳蚤贴着慕行秋站立,面对太多的颜色与兽尸,它感到紧张。
飞跋从床后走了出来,穿着殿内唯一的黑色衣裳。低低地弯着腰,走路一瘸一拐。假腿踩在白石地面上咚咚地响,像一只缓步走向食物的兀鹫。
他走到慕行秋对面,用夸张的姿势挥了一下左手,整个身体飞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比慕行秋稍高一点,可以平视了。
“只有我能在冰城随意施展妖术,我不用再怕……怕你。”
慕行秋暗暗试了一下,内丹运转很正常,经脉也没有受影响,法力能够迅速传到绛宫,泥丸宫的存思也没有问题,可法术在离开绛宫准备成形的最后一步发生了凝滞。即使只是召出百宝囊里的一只普通法器也变得非常困难。
不过还好,左腕上的霜魂剑仍然呼之欲出,有芳芳的魂魄相助。慕行秋能以少量法力施展强大的法术,于是他笑了一下,“我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是来抢东西的,你本来就不需要怕我。”
“就算你想杀我,我也不怕!”飞跋怒声道。
“是牙山道士把你放出来的吗?”慕行秋问。左流英和周千回这时候可能刚刚赶到牙山,肯定不是他们两人将半妖救出来的。
“我不需要释放。我凭自己的本事大大方方离开牙山的。”
慕行秋猜到了,“道统与漆无上交战,牙山大多数道士离山保护洗剑池,你就是那时候逃出来的。你甚至不算是囚徒,牙山榨干了你的记忆,把你随便扔在了附近的山里。”
飞跋的脸色腾地红了,潮湿的眼睛却更显愤怒,“胡说!牙山道士太笨,记忆是我主动交出去的,他们只关心洗剑池水的下落,没有注意到卷轴上的魔文。我早就可以离开牙山,只是想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练功。”
飞跋猛地挺起身子,一下子比慕行秋高出一大截,张开双臂,像是在对天上的神灵祈祷,“我成功了!我练成了魔尊正法,成为天下第一妖,再也不怕任何道士!”
躺在床上的万子圣母鼓掌,奴仆们也跟着鼓掌,“好,说得好,我就需要这样的场景解闷儿。”
飞跋很享受掌声,保持直立的姿势,等掌声消失才慢慢地又弯下腰,信心倍增,“现在不是你想不想杀我的问题,是我该不该杀死你。”
“兰冰壶呢?她请我来就是为了让你杀我?”
“你是一件礼物、一件供品。”飞跋露出他最喜欢的残忍微笑,“我要用你做一次尝试。你不是对化妖之术很感兴趣吗?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漆无上是个笨蛋,没有魔尊正法,化妖之术永远也不可能完善。”
万子圣母又一次鼓掌,不知是对哪句话比较满意。
飞跋受到鼓励,声音更加高亢,甚至变得有些尖锐,“所谓化妖之术就是魔尊正法里的再灭之法,只是加入一点变化。”
“‘一点变化’是兰冰壶教给你的吧?”慕行秋就像是最挑剔的观众,总是不客气地指出戏台上的各种错误。
漆无上聚集大量妖术师钻研化妖之术,没有这些基础,飞跋绝不可能在逃出牙山之后的短时间内对再灭之法进行改造。
慕行秋说到了痛处,飞跋脸部扭曲,几度挣扎,还是放弃了争辩,而是大喝一声:“带出来。”
数只妖仆从一座小门里走出来,抬着一张椅子,上面坐着僵硬的裴子函,他可能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城的,跟慕行秋不同路。
裴子函喘息粗重,看了一眼慕行秋,什么也没说,目光立刻转向飞跋,“你承诺过。”
“你真要当一只纯粹的妖?”飞跋问,声音正常多了,终于显出他所期望的高傲。
“这是我唯一的追求。”
“好。”飞跋看向慕行秋,“仔细看着,很快这就是你的下场。”
飞跋落地,蹒跚走到裴子函身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手背上浮现出大量古怪的文字。
春节安排:春节不回老家,所以时间够用,也为了满足本月全勤(请大家理解,订阅不多,全勤对我还是很重要的),所以每天还是两章,但是发稿时间可能更不固定,大家可以等春节之后一块看。谢谢所有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祝大家新春快乐、阖家幸福。(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 由生到死
万子圣母慢慢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盯着裴子函残破的身躯和飞跋手背上浮现的魔文,魔文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像,缓缓地由飞跋的手上流向裴子函的头部。
“活人怎么可能化妖?”飞跋的手臂轻轻颤抖,说话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裴子函,你得由生入死,再由死入生!你若能受得了这种痛苦,十五天之内就可完成化妖,你若受不了,就早日解脱吧。”
“我能!”裴子函咬牙切齿地说,脸颊上的伤口开始流血,染红了半边脸。
“这把戏真好看,多少遍都不厌烦。”万子圣母重新靠在枕头上,目光仍然留在裴子函和飞跋身上,兴趣好像减弱了一些,“这个能活得长久一些吗?之前的那些可都不行,最长的只活了三天。只有无面道士完成了化妖,可惜当时不在冰城,我没看到过程。”
飞跋的全身都开始颤抖了,魔文的流动越来越快,他的脸上渗出了汗珠,神情却越来越得意,“他是道士,兰冰壶也是道士,他们都能承受得住。是我赋予他们力量!裴子函,向我哀求、向我效忠,我是你的再造者,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你是我的……我的再造者,没有你,我……我什么都不是。”裴子函居然真的开口哀求了,僵硬的身体比飞跋抖动得还要剧烈,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咯咯直响,“我要当妖,真正的妖!异史君。求你救我,把我身上一切人类的东西都烧掉吧!”
飞跋得意地看向慕行秋,“想不到吧,我拥有了魔族的力量,这股力量曾经就在你手里,可是你却错过了。”
“原来慕尊正法并不是照着字面修炼的。”慕行秋终于明白过来,其实他有过体验。在星山拔魔洞里,卷轴上的魔文曾经自动飞出来。助他抵挡念心科传人的进攻。
可他是道士,不愿与魔物有任何关联,因此当可见的魔文消失之后,他再也没有思考过这件事。
在乱荆山。飞跋吞掉了一半卷轴,从而得到了隐藏魔文的力量,可秃子咀嚼过另一半卷轴,为什么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慕行秋暂时还想不明白
“当然不能按字面修炼。”飞跋大笑数声,“听说你跟殷不沉混在一块,那个笨蛋一定在缠着你索要魔尊正法的文字吧,哈哈,蠢货一个,他们都不肯认真听他讲话。只有我知道他的那些自言自语有多重要。”
飞跋拒绝直呼“异史君”或者“老君”,但是两次说到“他”的时候,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发颤。
“我得感谢你。”飞跋决定还是少提自己害怕的“他”。他手下的裴子函抖动得越剧烈、呻吟声越痛苦,他在慕行秋面前的信心就越足,“要不是有你,我可能永远也打不破卷轴上的封印,只能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东躲西藏。你抢走了卷轴,打破封印之后。又被我夺了回来。哈哈,古神助我。这是神的旨意!”
裴子函突然委顿下去,好像全身的骨骼都已寸断,连发出呼叫的力量都没有了,飞跋松开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就结束了吗?他死得比之前那些人类都早啊。”万子圣母掩口打个了哈欠,对飞跋的激昂表演不太感兴趣。
“不用着急,他还会活过来的。”
“哦,这还好,就把他留在这儿,我要看他活过来的场景。”万子圣母侧身躺下,居然就这么睡了,两边立刻走上来六名妖仆,替她盖被、拢发、掖被角、放下帐幔,其他妖仆则以大床为中心围成三圈,里圈面朝大床,中间圈面朝上,外圈面朝外,监视四周的情况。
宫殿里的灯光暗淡下来,但是仍能视物。
飞跋一步一挪走向慕行秋,假腿轻举轻放,几乎不发出声音,说话时也压低了声音。
“轮到你了。”
飞跋仍以为只有自己才能在冰城施法,所以信心满满,举起右手,手心里也有魔文在流动,事实上,他全身的皮肤上都有黑色魔文在流动,脸上也不例外,这倒给他增添了几分凶恶之意,比他自己故弄玄虚的举止要有效得多。
慕行秋身体微微前倾,也压低了声音,“好一招化妖之术,在你对我施法之前,我有一些疑问,希望能得到解答。”
“问吧,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也是对你的奖赏。”飞跋的眼睛不那么湿润了,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慕行秋扭头扫了一眼跳蚤,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不仅有霜魂剑傍身,还有跳蚤角里的那只光球,不管那是谁发出来的,必然是某位注神道士的法术,那是他最大的依仗。
“兰冰壶前些天对一群道士施展了化妖之术,可她没有魔尊正法,也没有接触到这些道士,这是为什么?”
“你是个聪明的道士,在看过真正的化妖之术之后,连这点小问题也想不明白吗?”
“兰冰壶施展的不是化妖之术,只是普通的毒术,她只是想让我们主动来冰城。”慕行秋稍稍松了口气。
“正是,按我们的计划,你不该一个人来,应该将所有道士都带来,这样能省下许多麻烦。反正他们被魔种侵袭过,入魔是早晚的事,被我化妖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害怕,而是高高兴兴地入魔。我要用他们建立一支军队,如果我高兴的话,可以让你当头领。”
“谢谢。”慕行秋笑着说,“你为什么不让外面的妖族进入冰城?”
“因为我只要强大的士兵,他们得在对岸继续互相残杀,剩下一百只以下的时候,我再考虑要不要他们。”
“原来如此。六年前你吞下了卷轴,当时就得到不小的妖力,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练成魔尊正法?”
“因为……”飞跋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你想套我的秘密,好用在你的那颗头颅跟班上?今非昔比,再没有任何道士能从我的脑子里夺取记忆。不要小瞧我,从前你看到的我只是假象。”
“那就说说冰魁吧,我一路上听到不少传闻。”慕行秋没有追问,他暗中试过务虚幻术,根本无法离开绛宫,更不用说影响飞跋。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整个冰城,至于这股力量由谁掌握,慕行秋还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最可能的是万子圣母、飞跋或者不知在哪的兰冰壶,很小的可能是这百余名妖仆当中的一个。
跳蚤角内的光球进城之后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大概也是因为如此。
“没什么可说的,我想冰魁就是一群妖术师吧,也可能是望山的道士,我不管这些,极北的妖族都被冰魁吓得半死,冰城里也是妖心惶惶,所以我要拿冰魁开刀,此战之后,我就是新一任巨妖王!”
“聪明。”慕行秋后退两步,与跳蚤并肩站立,“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化妖之术吧。”
“嘿嘿,我知道你不服气,你还没有做好接受化妖之术的准备,你仍然瞧不起我,以为我还是那个哭哭啼啼、随时都会跪在你脚边发出哀求的小妖,你以为你还能对我为所欲为,想吃我的腿就吃我的腿……”
飞跋显然搞混了慕行秋和异史君,声音又有些发颤,脸色也露出惧意,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愤怒,皮肤上的魔文流动得更快了。
“谁要吃谁的腿?”大床传来万子圣母的声音,妖仆立刻掀开帐幔,“有好戏不要忘了叫醒我。”
“谁也不能再欺负我!”飞跋抬高了声音,努力挺起弯曲的腰背,“我,异史君,将一统妖族,消灭道统,奴役所有人类,就算魔族重回世间,我也……”
慕行秋就是这个时候施法的,异史君的妖奴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非得用最直接的手段打断他不可。
慕行秋没用念心幻术,即使他努力将法术送出绛宫,威力也会大打折扣,对飞跋他不想手下留情,于是召出了霜魂剑。
长剑从左腕飞出,旋转小半圈,眨眼间就到了慕行秋右手里,一束白光从剑身射出,直击飞跋的胸口。
飞跋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他皮肤上的魔文自行还击。
胸前的一只魔文破裳而出,稍微挡了一下光束,紧随其后,越来越多的魔文飞离皮肤,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块黑色的屏障,就在飞跋胸前数寸的地方与白光僵持住了。
飞跋这才手忙脚乱地施展妖术,驱动更多的魔文游到胸口,然后离身阻挡光束。
万子圣母拍拍手,十六名妖仆上前,抬起大床,迅速转移位置,好让她能同时看到两边的情形。
霜魂剑的力量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但是仍然强过飞跋所谓的魔尊正法,飞跋皮肤上的魔文越来越少,却没有将光束逼退半寸。
慕行秋突然改变法术,白光消失了,对面的魔文连同飞跋都扑向了慕行秋,好像要跟他拼命。
这不是飞跋的性格,他扑了过去,是因为促不及防,更因为身不由己,剑身内的吸力太强大,他根本无从抵抗。
“啊……”飞跋的叫声才发出一半,头发已经到了慕行秋手里,脖子上还架着锋利的剑刃。
“抱歉,我还得再欺负你一次。”慕行秋说。
飞跋一愣,身上的魔文全没了,突然奋力大喊一声:“兰冰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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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星光翅膀
(感谢所有打赏的读者,还有贴吧的朋友,我收到了你们的礼物,非常感谢,祝大家新春快乐。这几天的发稿时间都不固定,再次请大家谅解。)
“兰冰壶!”落在道士手里的飞跋大声叫了出来。
宫殿里本来就不太亮的灯光突然间又暗下去几分,与外面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墙壁上五颜六色的帷幔像是站成一圈的巨人卫兵。
慕行秋还要从飞跋这里弄清化妖之术的底细,当然不会马上杀死他,抬起头查看四周的情况,跳蚤围着慕行秋跑了一圈,发出清脆的蹄声。
跳蚤止步之后,宫殿里安静了一会,万子圣母仰头看着宫殿高耸的天花板,“好多星星,这把戏越来越好看了。”
一片繁星正在头顶闪烁,比外面真正的夜空更加密集、更加炫丽,片刻之后,就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星辰变成了翅膀,兰冰壶从天而降,血肉模糊的脸上似乎在笑,因为她的喉咙里的确发出了一阵笑声。
慕行秋一拳砸在飞跋的后脑勺上,半妖虽然练成了魔尊正法,堪称强大的妖术师,体质却没有变得更强,挨了一拳就被击晕,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慕行秋挥起右手的霜魂剑,射出一束白光。
兰冰壶卷起一只翅膀,挡在身前,这是她的妖丹,也是最强大的防护。
砰!数十颗星辰散去。翅膀被击出一个圆洞,但是光束也被挡了回去,周围的星辰迅速过来补充。翅膀上的窟窿消失了。
宫殿虽高,对于翅膀张开之后宽达四丈有余的兰冰壶来说,还是显得狭小,她挨了一击,同时也降到慕行秋头顶,用另一只翅膀横扫过来。
化妖之后的兰冰壶比从前更难对付了,与普通道士和一般的妖术师相比。她对法术的抵抗能力强化了数百倍,可以像兽妖一样进行贴身搏斗。
慕行秋因此没有使用霜魂剑的吸力。侧跳到一边,双手握剑,狠狠地斩向扫过来的翅膀。离近之后他看得更清楚了,兰冰壶的翅膀只有骨架。没有皮肉,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淡红色光点,远看仿佛星辰,近瞧像是聚在一起的萤火虫。
霜魂剑砍中了翅膀,光点飞散,骨架却比钢铁还要坚硬百倍,轻易就将剑身弹开,带起的劲风差点将慕行秋吹倒。
慕行秋反而不敢太用力,霜魂剑对他的意义太重大。哪怕只有一点损坏他也承受不起,马上后跃十几步,躲避翅膀的攻击。
兰冰壶双翅微微张开。露出狰狞的面孔,并伸出一条手臂,“妖族也能施展道法!”
一条五彩的法术冲向慕行秋,这的确是道统的五行法术,而且是高等道士才能施展出来的杂糅法术,虽然还没有凝成水晶或是光束。力量却远远超出化妖之前的兰冰壶。
这道法术本应是龙形,但是离得太近。慕行秋看到的是五种法术揉合在一起的形态。
对于道士之间的斗法来说,冰城的宫殿实在太小了,慕行秋无从躲避,只能以霜魂剑发出光束迎战兰冰壶的五彩法术。
慕行秋泥丸宫里的内丹是星落五重,在芳芳魂魄的帮助下,发出的光束却是星落七重的实力,本应强过兰冰壶,但这里是冰城,遵守的是另一套规则,霜魂剑只能发挥出六七成威力,兰冰壶却丝毫不受影响。
五彩法术面积更大,但是与光束接触之后迅速收窄,集中力量继续进攻,缓慢地向慕行秋身上推进。
“你还能施法,很了不起。”兰冰壶开口了,悬在空中,双脚离地一丈有余,宽大的双翅微微扇动,她无需翅膀就能飞行,它们完全是她的保护与另一种进攻手段。
“冰城的妖术更了不起。”慕行秋想弄清楚抑制自己施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掌握在谁手里,只要解决了这个障碍,不仅他可以恢复实力击败兰冰壶,跳蚤角内的光球也可以跳出来了。
兰冰壶哼了一声,还没开口,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你看出来了?冰城的确很了不起。”万子圣母坐了起来,看得津津有味,在这些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中,只有她的脸上还有些情绪变化,其他妖仆全都板着面孔,就算宫殿崩塌,他们好像也不会关心。
“据说这里曾经被魔族下过诅咒。”万子圣母扫视半圈,稍稍压低了声音,“所以我们不能离开冰城,不能与外族通婚,生下的祭品也全都长得一模一样,我都认不出来他们谁是谁。”
万子圣母在自言自语,兰冰壶可不关心这些,在空中缓缓迈出一步,双翅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她要逼近慕行秋,用翅膀直接发起攻击,让他无力抵抗。
跳蚤早已跃跃欲试,纵身扑向兰冰壶。
“滚开!”兰冰壶的翅膀扇向麒麟。
跳蚤也受冰城的限制,不能飞行,但是动作依然灵活,它有点忌惮星光点点的翅膀,蹿来蹿去地躲避,总是不离兰冰壶三丈以外。
兰冰壶一边以手施法,一边舞动双翅,带起阵阵劲风,翅膀上的光点拖曳出炫丽的轨迹,仿佛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追逐嬉戏。
万子圣母连声叫好,“今晚的这场把戏绝对是最好的,谁能将异史君弄醒?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兰冰壶和慕行秋、麒麟缠斗在一起,无意救助离她只有几步远的飞跋,十名妖仆慢慢向前挪动,没走出几步就被劲风阻挡,只能一寸一寸地前进,表示自己在服从命令。
万子圣母倒也不是特别在意,“我希望有一天能到外面去看看,但魔族的诅咒可不好破,它帮我们挡住了道士的进攻,也将我们囚禁在这里,据说只有整个冰城和我的整个家族都被毁灭之后,诅咒才会结束。无面道士,你觉得慕行秋有这个本事吗?”
兰冰壶以一敌二,仍然略占上风,听到万子圣母的问话,冷笑一声,“他是道统看不上的弃徒,怎么可能有本事击破冰城?他曾经被魔种侵袭,结果生出了道根,庞山一度对他很感兴趣,利用过之后就把他踢了出来,现在没准正琢磨着怎么把他弄死呢。魔种倒是挺喜欢他这具躯体,异史君也想把他变成妖族,我要看看他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我也想看,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位道士,你来的时候已经化妖了,所以不算。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嘛,手里的剑倒是有点意思,待会拿过来让我好好看……”
“来了!”慕行大喝一声,再这样僵持下去,他必败无疑,跳蚤角内的光球迟迟不肯显示力量,他必须另想办法了。
话刚出口,慕行秋收回光束,纵身一跃而起,在刹那之间避开兰冰壶的五彩法术,然后用上了霜魂剑的吸力。
跳蚤配合得极为默契,同一瞬间从星光翅膀下方钻过去,用双角顶向兰冰壶,不等她施法反击,立刻改变方向从另一只翅膀上方跳了过去,吸引她的注意,为慕行秋争取到一点时间。
慕行秋的目标不是兰冰壶,而是更远一些坐在床上的万子圣母。
整张大床跟着万子圣母一块飞离原位,百名妖仆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追赶。慕行秋不能施法飞行,但是他练过多年的锻骨拳这时发挥了效力,鹤翔、龙跃、豹突三法同用,在空中向前蹿出一大截,从兰冰壶头顶跃过,直奔大床而去。
如果说刚见面时还有所怀疑的话,在看到飞跋和兰冰壶的顺从态度之后,慕行秋相信万子圣母绝不简单。
万子圣母个子高,坐在床上就像是一只正常的妖族站在那里,她一点也不害怕,脸上甚至挂着一丝微笑,双手伸进被子里摸了几下,掏出一把扇子,顺手扔掉,又掏出一只干枯的骷髅手掌,终于满意。
慕行秋已经跳到了床上,床褥太软了,他的双腿陷下去一大截,耽误了一点时间,很难活捉万子圣母了,于是横剑胸前,剑身上射出一道光束。
骷髅手掌的五根指头同时动了一下,像是在招手,又像是在握住什么东西。
“小心。”万子圣母说。
没有任何妖术发出来,慕行秋却突然之间失去了对霜魂剑的控制,他仍然将它紧紧握在手里,可是与芳芳魂魄的联系中断了、消失了,它成为一柄普通的法剑,在冰城的范围内,慕行秋根本没办法用它施法。
整张大床向地面坠去,数十名妖仆抢过来,奋不顾身地抬手托举大床。他们毕竟是妖,瘦弱的身体里有着远超人类的力量,大床在他们手里又下坠了数尺,终于停住了。
“你算是上过我的床了。”万子圣母笑着说,挥了一下骷髅手掌,“可惜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又厚又软的床褥猛地弹起,慕行秋身不由己地跳起来,霜魂剑脱手而出,当他下降的时候,大床已经被抬走了,地板上裂开一个方形的洞,慕行秋直直地坠了进去,全身好像都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捆住。
他唯一做出的动作是甩出长鞭,缠住了不远处裴子函的一条腿,将他也拖进了洞口。
“让我杀了他。”这是兰冰壶的声音。
“不,等异史君……”头顶的洞口合拢,慕行秋拽着裴子函在黑暗中不停下坠。
头顶的光亮消失的最后一刹那,慕行秋抬起头,隔着裴子函僵硬的身体看见了跳蚤,它头上的一只角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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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冰城的囚徒
慕行秋此前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冰城最高处的宫殿,下坠的速度可就快多了,即使这样也比慕行秋预计得要慢,他猜测这座洞可能直通地面以下。
他的两颗内丹都在不停旋转,即使不能施展法术,也能稍稍减缓下坠之势,还能让他的天目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些。
下方有东西在闪亮,像是水面的反光,见识过圣子湖熔解尸体的场景之后,慕行秋可不想轻易触碰冰城的水,再次运用锻骨拳心法,在空中前移一段距离,手中的长鞭脱离裴子函,甩向附近的洞壁。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他确信洞壁并不光滑,很可能有可缠附之物。
第一鞭击在了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洞内来回激荡,迟迟不绝。
第二鞭缠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可下坠的力道太大,生生将那东西拽掉了。
慕行秋身形稍缓,甩出了第三鞭,这一回他终于缠住某个坚固之物,下坠之势骤然停止,全身骨头险些断裂,要不是他一直在练锻骨拳,很可能经受不住这一停。
他在空中摇晃,探出另一只手臂,接住了裴子函,飞跋说他将会死而复生,可慕行秋觉得他已经死透了,身体都变得冰凉。
脚下三四丈的地方就<长><风>文学 是一潭清水,离得近了,慕行秋看得也更清楚一些,潭水的确与湖水一样粘稠而平静,偶有微波起伏,折射出一点微光。
好在水潭不大,四周仍有平地,慕行秋用力晃了几下,将长鞭脱离突出之物,一跃跳到了地面上。
地面也是白石铺成,非常平整。不像是有机关,慕行秋还是原地站了一会,先用天目观察周围情况,然后思考眼下的处境。
洞底的面积比洞口扩大了好几倍,像一个圆形的大广场,水潭不只一处,而是七处,分散在不同的位置上,洞壁上好像有不少小门,慕行秋没有细看。
慕行秋不太担心自己会被杀死。兰冰壶的威胁只是虚辞恫吓,飞跋的计划才是真相:将尽可能多的道士化成妖族,组建一只强大的军队,慕行秋的化妖即使不是必须,对他们也很重要。
还有跳蚤角里的光球,刚才亮了一下,似乎预示着它就要跳出来了,它会带来什么?一道强大的法术,还是一个甚至一群道士?
慕行秋抬头向上望去。十丈以外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天目在这里受到很大束缚,但是他看清了刚才鞭子缠住的东西,那是一尊从洞壁上斜着伸出来的雕像。
事实上。洞壁上镶满了雕像,相貌一模一样的圣母雕像,只是姿势稍有区别,他之前第二鞭拽掉的东西就是一只雕像的手掌。那只手掌就掉在水潭边缘。碎成了一地粉末。
慕行秋放下手臂里的裴子函,心里稍有些急躁,跳蚤在上面到底怎么样了。他一无所知,他发誓要好好保护的霜魂剑仍在万子圣母手里,那是一个古怪的女妖,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谁也说不清。
他来回踱了三步,平定心情,刚刚站定,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
声音来自远处洞壁上的一个小门,慕行秋慢慢走过去,小心避开那七座水潭,门很矮,到慕行秋的胸腹之间,上面有一扇小窗,他得弯下腰才能看到里面一双陌生的眼睛,“你不是圣母的子孙。”
那双眼睛比较正常,没有离得那么近。
“嗯,我们是冰城的妖兵。”那只妖停顿了一下,“因为想逃走,被关在了这里。”
“你们?”
门内响起一连串的声音,最后还是靠窗的妖族说:“冰城总共一千三百多名妖兵,差不多都在这里,因为我们都想逃走。”
慕行秋明白了,怪不得自己进城之后只见到过圣母子孙和外来的妖族,冰城原有的其他妖族一只也没见着,原来都被关在了地下,“你们认识蝉广吗?”
蝉广是一只蝉翼妖,自称是从冰城逃出来的,殷不沉曾经从他那里问过情报,过后都告诉了慕行秋。
“蝉广?你在哪见到他的?”门内的妖兴奋地问。
“离冰城三日路程以外的地方。”
“听到了吗?蝉广真的逃出去了,这是真的!”门内响起嘈杂的声音,好一会才安静下来,“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掉进这白沙洞?”
慕行秋正要开口,不远处另一座门内传来惊喜万分的声音,“慕行秋,你是慕行秋吗?”
慕行秋觉得这声音很像殷不沉,只是因为过度激动而显得有些不真实,迈步走了过去,弯腰看去,窗口里果然是殷不沉湿漉漉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果然是你!我就说声音有点像,一时没敢认。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羽王,过来打声招呼。”
殷不沉黑暗中无法视物,但是通过声音终于确认这就是慕行秋,让开窗口,过了一会里面才显出羽王伐东的眼睛,同样无法视物,没有殷不沉那么激动,而是很平淡地说:“没你帮忙,我们也‘攻’进冰城了。”
“哈,你可真能吹牛。”殷不沉推开羽王,“是这样,天刚黑的时候,兰冰壶乘船过来了,说是让我们打一架,胜的一方可以过湖。大家就打了一架,死了一百多只妖,可兰冰壶说这样不行,还得再打,直到只剩下五十只妖。我们当然不干啦,七百多只妖,她只要五十只,这简直就是要把我们杀光。于是我们一块围攻兰冰壶,谁想到她站在毒气里还能施展妖术,把我们全装进一只口袋里,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进了牢房。”
洞壁上的数十个小门后面都有声音响起,有的问:“真是慕行秋吗?”,也有妖迷惑不解,“谁是慕行秋?哪一族的妖?”
“慕行秋是道士,与众不同的道士,跟我……我跟他一块来冰城的。”殷不沉大声说。周围的声音先是变得喧闹,马上又安静下来,殷不沉急迫地说:“慕行秋,快把我……我们救出去吧。”
慕行秋已经观察过了,洞壁上的门根本没有锁闩一类的东西,就是一大块生铁镶在白石之内,窗口勉强能通过正常人的一条手臂,就算是身材最小的蝉翼妖也钻不过来。
如果还能施法,打破铁门对慕行秋来说轻而易举,可他现在只剩下锻骨拳能用。双手抓住窗口边缘,用尽全身力气也动不得分毫,“不行,打不开。”
“什么?连你也不能施法了吗?”殷不沉吃了一惊。
另一扇门里的冰城妖兵开口了,“只有涂抹圣母之血的妖才能施展妖术,普通的圣母后裔都不行。”
慕行秋解开了一个疑惑,可是已经没用了,就算万子圣母还在面前,他现在也不是对手。
“这可糟了。难道咱们要在这里关一辈子?”殷不沉失望至极。
“不会。”还是那名冰城妖兵回答。
“那可太好了。”殷不沉松了口气。
“等到外面天亮的时候,这里的湖水就会升起来,把咱们都淹死,变成白沙。”
“湖水?哪来的湖水?”殷不沉的心大起大落。他什么都看不到,因为惊恐,跟其他监牢里的妖族也一直没有沟通。
“我身后有七座水潭,应该与圣子湖相通。”慕行秋明白窗口的用途了。湖水从这里淹进去,再从其它地方流出去。
“啊啊……”殷不沉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叫声,看向慕行秋身后。
慕行秋猛地转身。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正在慢慢升起。
裴子函真的活了过来,正在挣扎着站立起来,身体开始发生变化:脸颊上的伤口越来越大,几乎半边脸的骨头都露了出来,背上长出了一对膜状的翅膀,像刚刚破茧而出的昆虫,慢慢变大、慢慢展开。
“已经十五天了吗?”裴子函颤声问道。
“不,还不到一个晚上。”慕行秋说。
血红的眼睛眨了一下,“这是化妖的一步吗?我的骨头……啊,我有翅膀了,可是我为什么醒得这么快?为什么我觉得软弱无力?异史君!异史君在哪?”
“在上面,你觉得你能飞起来吗?”慕行秋走向裴子函。
“我……试试。”裴子函的膜状翅膀已经完全展开,他试着扇动一下,嘴里发出一声闷哼,“不行,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的内丹也没了,它变成了翅膀。”
兰冰壶、裴子函,两名道士化妖之后内丹都长成了翅膀,慕行秋觉得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兰冰壶还能施展道法。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裴子函对刚刚在宫殿里发生的战斗毫无所知。
“这里是冰城的地下监牢,待会湖水升上来,咱们都会死在这里。”慕行秋不打算告诉裴子函是自己将他拽下来的。
“为、为什么?异史妖已经帮我化妖,却要杀死我?”
慕行秋也不明白原因,如果飞跋和兰冰壶在意道士化妖的话,起码应该将裴子函救上去,可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采取行动。
“或许飞跋觉得你是失败品吧。”慕行秋胡诌道,心里并不为此觉得内疚,裴子函为了化妖已经到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卑躬屈膝的地步,不值得尊敬。
“我、我失败了?”裴子函的声音更加颤抖不已,再一次扇动翅膀,疼痛得全身骨头都像是被利刃刮擦,他仰头大吼:“异史君!飞跋!快出来,给我一个解释!”
上方肯定发生了什么,以致兰冰壶、飞跋和万子圣母都没办法下来救走裴子函,慕行秋想,跳蚤角内的光球此时大概正在大展神威,可它为什么非在这个时候蹦出来?
如果光球不受冰城妖术的束缚,慕行秋刚登岸、刚进城或是刚遇险的时候就应该展现力量,而不是等到现在,如果它受到束缚,就应该继续等下去。
事情有些奇怪,慕行秋脑子里突然响起魔侵道士甘知泉临别前的提醒:“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死……小心点,别死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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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攀爬的巨人
(祝大家除夕夜阖家团圆、快快乐乐。)
慕行秋做了一会存想,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裴子函蜷着身体,踉踉跄跄地在七座水潭之间蹒跚步行,双翅合拢,高出肩膀一大截,嘴里自言自语:“异史君……异史君,你在哪,你为什么要放弃我?”
一道铁门后面的冰城妖兵幽幽地说:“被关了这么久,湖水快要升起来了,咱们都会死在白沙洞里。”
四周的监牢里响起一阵嗡嗡声,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妖显得太恐惧,只有殷不沉大声叫道:“慕行秋,你快想办法啊。你有办法,对不对?”
慕行秋的确在想办法,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绝不愿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冰城白沙洞里,就算道统所有的注神道士此时此刻都在站在这里,宣布他应该死的一百个理由,慕行秋也不想像魔侵道士那样老老实实地接受道统的判决。
他走到靠近中间的地方,抬头望了一会,猛地跃起,甩出长鞭,缠住了一尊外倾的圣母雕像。
殷不沉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能听到鞭子啪的一声响,“慕行秋,你在做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
“闭嘴。”慕行秋被问得烦了,他还没有想出任何办法。
他不能施。长.风。文学 法,身体的灵活性却没有减弱,接连攀上五尊雕像,终于看到更上方的情况:雕像没有了,洞壁光滑,再无可攀援之物。
“出不去的。”一只冰城妖兵的声音在洞里回荡,平平淡淡,既无惊恐,也不愤怒,“咱们都会变成一堆白沙,最终成为冰城的一砖一石。几万年了,还从来没有任何一只妖活着离开白沙洞。”
“慕行秋不是妖,他是人类,是道士!”殷不沉没有放弃希望,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他还是到处张望,“就算冰城孤陋寡闻,也该听说过他做过的那些事迹吧?”
洞里一片安静,只有裴子函单调的脚步声还在响起,冰城的妖族竟然真的孤陋寡闻到没听说过慕行秋。
“道士吃妖。他也一样吧?”终于有一只冰城妖兵开口。
“哈,吃妖的是老君,道士杀妖,慕行秋杀死的尤其多,他有一柄剑,里面容纳了至少一百万只妖魂!”殷不沉的吹牛本事用在别人身上也一样夸张。
“呜”惊呼声像一大群蝙蝠在洞穴里同时起飞时发出的声音,无论是外来的客妖,还是冰城原有的妖兵,表露出来的都不是仇恨与愤怒。而是惊愕与崇敬。
“咱们的魂魄也会进入那柄剑吗?”
“肯定会。”
“可慕行秋也会死在这里,没有他,剑还能收魂吗?”
“这个……你得问他。”
众妖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敢开口询问的只有殷不沉。“慕行秋,假如咱们都死在这里,你的剑……”
“我的剑被万子圣母抢走了。”慕行秋的话给予众妖沉重的打击,哀叹声四起。比慕行秋本人还要显得难过。
慕行秋就是在这个时候突发奇想,不等他检查这个念头是否可行,一名冰城妖兵颤声叫道:“湖水开始升起来了。听,有汩汩的声音。”
慕行秋低头望去,七座水潭的水面果然在慢慢升起,却没有“汩汩的声音”,而是悄无声息,那名妖兵显然是感觉到了湖水的变化,幻想出了声音。
整个白沙洞却因为这句话而完全安静了一会,然后许多妖都说:“真的,我听到了。”
殷不沉的信心没那么高涨了,“慕行秋,快想办法啊,要不你把水晶眼都给我,让我试试。”
殷不沉已经有了三颗水晶眼,现在无效,再多几颗也没用,慕行秋轻声道:“闭嘴,我正在想。”
“嘘嘘,都闭嘴,慕行秋……嘘嘘。”殷不沉连嘘几声,整个洞穴又一次安静下来。
慕行秋站在一尊雕像的头顶,离地面十余丈,脚下一圈圈都是万子圣母的雕像,这让他突然想到了鱼龙阵。
鱼龙阵当然属于法术,可是跟一般的五行法术不同,它将所有参与者的力量集合在一起,重新组建出一具庞大的躯体和三田,巨人即使不能施法,也拥有强大的力量。
湖水已经漫到了地面上,裴子函无知无觉,仍在无目的地踟躇,苦苦寻思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异史君”会抛弃自己。
“裴子函,你的化妖还没有失败,仍有成功的可能。”慕行秋说。
“真的?可是异史君……”
“别管他了,化妖是你自己的事情。”慕行秋连跳几次,来到最下方的一尊雕像的头上,“跳上来。”
裴子函还在犹豫,殷不沉却有点急了,“现在可不是担心化妖之术的时候,慕行秋,你先想办法救命啊。”
裴子函张开翅膀,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跃,居然一下子就跳起数丈高,慕行秋伸手将他抓过来,“就站在这里,不要动。”
裴子函点点头,“你真有办法?”
“有,但是你得相信我。”
裴子函又点下头,红色的眼珠里少了一些迷茫。
“既然你的内丹已经变成妖丹,根本隐遁之法就该消失了。”
“应该是,我的三田好像已经没有保护。”
“好,待会我要施法,你不要抵抗,如果有力量外流,你也不要阻挡。”
“嗯。”
殷不沉听到“施法”两个字,大喜过望,“你能施法了?快打开牢门。”
慕行秋仍不理他,跳到最高处的雕像头顶,开始努力施展鱼龙阵法术,鱼龙阵巨人可以不用施法,但是在最初的成形过程中,终归要有一些法术离开绛宫,进入其他成员的体内。
平时最简单的一步,此刻却是最难的。
慕行秋刚刚登上冰城码头时就有感觉,如果自己努力的话,能够施展出一些法术。只是力量微弱得可怜,不过鱼龙阵并不需要太强大的法术。
上下两枚内丹同时飞速运转,大量法力在经脉内运行,只有不到一成的法力形成念心幻术,离开绛宫进入裴子函体内。
慕行秋吃了一惊。
裴子函的确失去了根本隐遁之法的保护,在他本人不做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三田洞开,慕行秋的法术可以自由出入,只要再多几名成员,就能组成鱼龙阵了。
问题不出在这里。而是慕行秋在裴子函体内感受到一股颇为奇怪的力量。
这股力量不像道士、散修或妖族当中的任何一种。
慕行秋觉得自己对这股力量很熟悉,一时间却回忆不起来。
慕行秋收起法术,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既然鱼龙阵被证明可行,他要接着进行下一步:招引更多的成员。
鱼龙阵的威力由数量决定,加入者越多越好。
“我需要帮手。”慕行秋大声说,洞里的水越涨越高,开始向铁门上的窗口逼近了。
“哈哈,你果然想出办法了。我就知道……嘘嘘,都别吱声,听慕行秋的。”殷不沉将一只耳朵露在窗口外面,好听得更清楚一些。
“你们都是妖族。应该都有妖丹吧?”
“有。”四处响起连串的回应,无论是羽王带来的名妖,还是守卫冰城的妖兵,都不是普通妖族。个个都有妖丹。
“妖丹会抗拒道统法术,你们若想跟我一块逃出去,就尽力控制自己的妖丹。绝不要抵抗任何力量,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明白吗?”
“明白。”眼前突然出现一线生机,众妖的声音都无法保持冷静了。
慕行秋简单说了一下鱼龙阵的法门,命令众妖照着运行,此时洞底的湖水已经升得很高了,离铁门窗口只有不到一尺远,他必须尽快组阵。
鱼龙阵毕竟是兰冰壶苦心创造出来的阵法,散修们演练多次才能完美组阵,慕行秋与众妖却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必须一次成功。
“信我者方能组阵,如果心里只想着自己,我帮不了你们,切记。”
众妖沉寂,就连殷不沉也没有唠叨,他们都进入了阵法状态,将近两千只妖,大部分都称不上聪明之辈,平时学一招妖术都感到困难,在这生死关头,却迅速领悟了鱼龙阵法门,比某些道士还要快些。
慕行秋开始施法,法术虽然微弱,还是能传出去,先是裴子函,接着是各处监牢里的妖族,他稍稍放慢了速度,好给众妖更多的准备时间。不是每一只妖都能接受道士的法术,抗拒之意根深蒂固,即使他们想放弃也很难做到,慕行秋不得不跳过一些妖。
湖水已经到了铁门窗口,那些无法加入鱼龙阵的妖族发现了危险,惊恐地叫喊起来,更没法让道士的法术进入自己体内了。
众妖学会的只是简单法门,只有慕行秋掌握着全部内容,他决定不再等了,收拢法术,进行组阵的最后一步。
成功了,慕行秋眼前模糊,正在向鱼龙阵的眼睛转换,白沙洞轰鸣不已,墙壁上的白石纷纷掉落,铁门裂开,为一名巨人腾出空间。
湖水涌进四周的监牢里。
慕行秋感到脚底传来一阵刺痛,他现在可以正常视物了,甚至能使用天目,他组成一名高大二十余丈的巨人,比他预料得要胖许多,动作也不太灵活,两脚正站在三尺多深的湖水里,就是湖水带来了强烈的刺痛。
慕行秋控制巨人展开双臂,按住洞壁上的雕像,抬起双腿。
没有入阵的妖族,还有那些意志不坚,组阵之后又掉出去的妖族,在湖水的熔解下发出尖锐的惨叫。
鱼龙阵巨人同样不能施法,双拳轮流在洞壁上乱砸,纯以蛮力向上攀爬,洞穴不是很大,给肥胖的身体提供了一点托举的力量。
仓促组成的鱼龙阵不太牢固,不停地有妖族脱离阵法,惨叫着坠向洞底。
慕行秋是阵法的操控者,只有他能察觉到外界的一切情况,努力攀升,一步不停,阵内的成员虽然在减少,他却越来越得心应手,爬得速度反而在加快。
两刻钟之后,巨人爬到了洞顶。
没有喘息、没有犹豫,巨人握紧拳头,狠狠击向上方的挡板。
轰的一声,碎屑四散,头顶露出了光强烈的火光。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万子圣母的七折戏
整座宫殿都变成了火海,五颜六色的幔帐化成了灰烬,一地的妖仆被烧得焦黑,即使已经没有可燃之物,那火还是执着地附在白石之上继续大展威风。
鱼龙阵巨人刚刚挤出狭小的洞口,妖火就像狼群一样扑了上来,它们已经吃饱,完全是为了嬉戏与展示力量,才来围攻突然冒出来的猎物。
巨人全身覆盖着铁甲一般厚重的粗糙皮肤,可是妖火烧在身上,还是很快带来钻心的灼痛,作为鱼龙阵的操控者,慕行秋是唯一感受到灼痛的人。
巨人大吼一声,迈开大步向前冲去,推倒早已摇摇欲坠的宫墙,进入凌晨清洌的空气中。
多半座冰城都在燃烧,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火红一片、黑烟滚滚,濒死妖族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巨人拍灭身上的火焰,纵身一跃,跳到一块火势较小的地方,踩塌了至少三座房子,转个身,又挤垮了两座。慕行秋也不管那么多了,操纵巨人拳打脚踢,将周围的建筑物毁掉一大片,总算开辟出一大片可以自由施展的空间。
天上射过来一道火箭,正中巨人左腿,慕行秋又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一边转身,一边拍灭腿上的火焰。
兰冰壶飞来了,高居于满城大火之上,展开星光似的。长.风。文学 宽大翅膀,血肉模糊的脸上居然露出狂喜的笑容,“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没听万子圣母提过你?”
鱼龙阵巨人说话颇为艰难,最后发出来的声音像烂醉如泥者一样含糊不清,“兰冰壶,你不认得我吗?”
兰冰壶盘旋一圈,猛地停住,“慕行秋,原来是你!竟然敢用我的鱼龙阵!”
“是你烧了冰城?”
“哈哈,是我和异史君。这样才对,冰城尽是弱者,他们依仗毒雾的保护,自以为安枕无忧,早已没有进取之心,实力弱得可怜,留着他们他是多余。我们要杀光弱者,在这里重建一座冰城!慕行秋,你愿意加入吗?”
没等慕行秋用巨人之口做出回答,空中的浓烟里传出飞跋激动的声音。“慕行秋必须死。”
兰冰壶扭身疑惑地说:“你不是要将他化妖吗?怎么改了主意?”
“这就是我的决定!”飞跋的声音里满含怒意,似乎对自己被慕行秋击晕的经历耿耿于怀,“他不会接受化妖的,用不着浪费精力。”
“我没意见。”兰冰壶取出一只玉镯,她仍然能自由施展道法,“慕行秋,没有了霜魂剑,你还有什么本事?就算你的鱼龙阵再大上十倍,不能施法又有什么用?你用一群妖族的乌合之群组阵。能斗得过我吗?”
话音刚落,玉镯里接连射出十一道光圈,分袭巨人的不同部位,慕行秋仓促组建的鱼龙阵十分笨拙。面对法术进攻,连转身都来不及。
砰砰砰……十一声巨响之后,鱼龙阵崩溃了,慕行秋再也没办法控制所有妖族。上千名成员像深秋的树叶一样跌向地面,嘴里大呼小叫。
“异史君!你为什么要杀我?”裴子函恢复了自主意识,还没掉在地面。就扑动双翅仰天吼叫。
“留下他。”浓烟中的飞跋下达命令,虽然声音还是有些发颤,但是已经具有几分威严之气。
兰冰壶招手,裴子函飞到她身边,神情困惑,隐约觉得自己被慕行秋骗了。
“异史君!真是异史君吗?小的是殷不沉啊,我对您可是日思夜想、无时或忘……”殷不沉脚还没站稳,就向“异史君”献媚,他知道那是飞跋,呼声中的感情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殷不沉?”飞跋的声音变得冰冷,“把他也留下,我身边需要一只好狗。”
兰冰壶再次施法,殷不沉从妖群中腾空而起,停在裴子函身边,笑嘻嘻地冲兰冰壶点下头,转身冲着浓烟说:“小的绝对是一条好狗,会游戏、能咬人,随异史君驱使,汪汪……”
“慕行秋在哪?把他杀死,不要留情!”飞跋继续下令,仍然躲在浓烟中不出来。
“遵命。”兰冰壶即使是几百年前在庞山当道士的时候,也没对任何人这么恭顺过,展翅向下方俯冲,在满地乱跑的妖群中寻找慕行秋的身影,遇到碍眼者就射出一道法术直接杀死。
兜了一大圈之后,兰冰壶飞回原处,“他不在这里,真是奇怪,除了他还有人会用我的鱼龙阵吗?”
“就是慕行秋,我亲眼所见……不对,亲耳所闻。”殷不沉急忙插口道,生怕被裴子函抢先,“他教给我们一项法门,让我们不要想着自己,一心一意效忠于他,鱼龙阵就是他组成的,绝不会错。”
“找出慕行秋,就算烧光整个冰城再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杀死!”飞跋的声音响彻全城。
慕行秋本来想拼尽全力施展微弱的飞行法术,趁乱冲进浓烟之中偷袭飞跋,可是他被几只妖拽住了,脱身不得,一块掉在了地面上。
瘦削的脸、窄挺的鼻子、靠得很近的双眼,三名圣母后裔一块拉着慕行秋,同时说道:“跟我们走,圣母要见你。”
慕行秋一愣,他以为万子圣母已经死了,可这时容不得他多想多问,点下头,跟着三妖冲进附近一座废墟里。三妖仍然紧紧抓住慕行秋的胳膊,同时跳了起来,说了一句奇怪的妖语。
噗的一声,慕行秋又一次坠入黑暗。
同一时刻,飞跋正享受裴子函与殷不沉的臣服,无暇旁顾。
这一次下坠持续的时间不长,周围也没有洞壁与雕像,全是虚空,天目什么也看不见。
脚下踩到了实地,慕行秋甩掉胳膊上的三只手掌,天目终于能看到一些东西,一处光点慢慢靠近、慢慢扩大,最后露出了真面目,是那只骷髅灯笼。
“请跟我们来,圣母在等你。”一妖说道。带头走向灯笼,慕行秋仍没有多问,跟在他身后,另外两只圣母后裔押后。
一人三妖跟着灯笼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座圆形的小厅里,万子圣母正在这里等着他们,连那张大床都跟来了,她正半躺在上面,手里把玩霜魂剑。
慕行秋一步跳到床前,伸出手。“把剑还给我。”
万子圣母露出一丝微笑,“这场戏还真是精彩,既有场面又有曲折,我看得很过瘾,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想要回自己的剑。”
万子圣母又是一笑,将手中的剑转向慕行秋,却是用剑尖对准他,“为什么这柄剑在你手里能施展强大的法术,在我手里却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慕行秋试图施法将霜魂剑收回左腕上的剑鞘里。可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禁制尤为强大,无论内丹转得有多快,法术就是不能离开绛宫半寸。
“剑里有一只我认识的魂魄。”慕行秋说。
“啊。好一只独特的魂魄,居然还能做出选择,这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事情。”万子圣母啧啧赞叹了两声,“准备好去杀死异史君和无面道士了吗?”
“嗯。”
霜魂剑离开万子圣母的手。转了半圈,回到慕行秋手中。
剑柄入手的刹那,慕行秋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长途跋涉者终于走进旅店、落水者漂流数日后终于踏岸,他曾经发誓不让霜魂剑离手,现在才发现这誓言是多么可笑。
他立刻将剑收回无形的鞘内。
“这样还不够。”万子圣母看着慕行秋,突然抬起手放在嘴边,咬破一根手指,“我的血能让你在冰城之内自由施法。”
慕行秋身体前倾,额上被抹上一条血迹。他试了一下,法术还是不能离开绛宫。
“别着急,得等一会,而且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够。”
“够了。先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万子圣母长长地嗯了一声,“好戏总是要从头说起,话说冰魁要进攻冰城,毒气对他们可没有用,我只好到处寻求援兵,异史君和无面道士应征而来。这是第一折戏。”
“接下来,他们两个大展神威,取得我的信任。这是第二折戏。”
“然后就有点不对头了,我发现异史君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一位,最关键的是他脑子里藏着一些我不喜欢的东西。可我已经给他们涂血,撵不走也斗不过,冰城一下子陷入困境。这是第三折戏。”
“再然后你出场了,慕行秋,自愿退出道统的道士,杀妖无数,天下知名,连我都有所耳闻,异史君简直是将你挂在嘴上,天天念叨你。我在城外发现你的麒麟角里藏着一些东西,我没有吱声。这是第四折戏。”
“我满怀希望,以为你和异史君、无面道士会斗个你死我活。当时我将你送进白沙洞,是想检验一下你的实力。我还以为自己有机会跟异史君周旋一会呢,怎么也没想到,麒麟帮的居然不是你,而是异史君。这是第五折戏。”
“一团光球从它的角里飞出来,进入异史君的体内。他醒了过来,像变了一只妖,比从前更加凶残,甚至没找借口就在冰城大肆杀戮。还好我早就给自己安排了退路,冰城是我的城,我躲进最隐蔽的地方静待时机。这是第六折戏。”
“你通过了我的考验,重回地面,可以杀死异史君和无面道士了。这是第七折,也是最后一折戏。我应该早点跟你合作的,可我太想让这场戏曲折一点,差点把自己害死。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你能斗得过他们两个吗?”
“只要能正常施法。”慕行秋又试了一下,法术能离开绛宫了,但是不多,只有两三成。
“真抱歉,恐怕你不能。”万子圣母将身上的被子拉下一截,露出小腹上的一个焦黑的小洞,“我跑得不够快,受了重伤,血液的解毒能力远不如从前,只能让你发挥出一小部分法力。你所依仗的还是霜魂剑。”
慕行秋想了一会,“能。飞跋的化妖之术存在一个大漏洞,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可以用来击败他们两个。请将我送上去。”
万子圣母又笑了,“你身上果然带着魔族诅咒,所过之处必遭毁灭,去吧,让最后一折戏壮烈一点。”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受不了这张脸(一更)
冰城再没有无火之处,兰冰壶在凶猛的火焰上空盘旋,身后跟着裴子函和殷不沉,前者正试图学会使用膜状的翅膀。
“睁大眼睛,别放过任何一只活物!”兰冰壶大声说,脸上的血肉像活珊瑚一样盛开,“他们都藏在地下,我能嗅到恐惧的气味。”
殷不沉全靠着兰冰壶的法术才能飞在天上,随时都可能坠向满城的火焰,他知道自己的地位极不稳当,所以找准一切机会献媚,“杀啊!全杀光,这才像是真正的妖族!”
“可是……为什么?”裴子函展开双翅,感受到气流托举全身,虽然还不能独立飞行,但是体内的疼痛已经大为减轻。
“为什么?”兰冰壶倏然转身,“因为弱小者就不该存在,他们占据最好的位置却不思进取,令整个妖族越来越衰弱,振兴妖族,先从除掉弱者开始。”
“说得好。”殷不沉高声叫道,甚至没有指出兰冰壶成为妖族才一个月时间,他抬起头向浓烟张望,“异史君呢?我还没有当面向他表达忠心呢。”
“他在驯服那头畜牲。”兰冰壶突然用法术放大声音,对着火海喊道:“慕行秋,这可不像你的脾气啊,还是说你对麒麟根本不在意?”
兰冰壶扇动翅膀,卷起阵阵文学 狂风,吹得城里的火焰更盛。在阳光下,她翅膀上的星光显得暗淡许多,其中的骨架更加明显。
“够了!”裴子函愤怒地大叫,他经历千辛万苦终于走上正确的化妖之路,为的可不是现在看到的场景,他也抬起头,在蔽日的浓烟中寻找飞跋的身影,“异史君,停止吧。妖族被道士杀、互相残杀得还不够吗?你应该是妖族的希望,不是毁灭者。”
浓烟中出现飞跋的脸孔,跟正在燃烧的宫殿一样庞大,他摘掉了兜帽,露出披散的头发,脸上仍残留着担惊受怕的神情,眼睛却不再湿润,严厉地瞪视着敢于质问自己的家伙,“你的化妖还没有完成,裴子函。不要将我的宽容当成软弱,漆无上命令十几万妖兵上战场送死的时候,你也这么多嘴吗?”
裴子函尚还完好的半边脸腾地红了,他没敢当面向巨妖王进言,而是暗中将消息泄露出去,他也没有遵命死在战场上,而是趁乱逃亡,“请异史君恕罪,冰城……冰城肯定是得罪了您。”
“他们还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得罪。”飞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灭杀就是妖的本意,裴子函,要么追随我,要么跳进火海与其他妖族做伴。不要再问我原因。那是对我的污辱!”
裴子函的脸更红了,不敢开口,也不敢回忆自己最初决定化妖时的远大理想。
飞跋硕大的眼睛转向了殷不沉。
“我没有任何疑问。”殷不沉笑呵呵地说,突然弯下腰。从嘴里吐出一颗水晶眼,双手托起,“这是我献给异史君的礼物。据我所知,慕行秋身上还有五颗。”
飞跋大笑,突然吹出一口气,狂风像山一样压下来,比兰冰壶双翅扇起的风还要大,殷不沉在空中站立不稳,倒头坠向地面,吓得大叫大嚷,手里却仍然紧紧握着水晶眼。
眼看就要掉进熊熊大火之中,殷不沉又被一股力量吸了上去,越过兰冰壶和裴子函,升向更高处的庞然巨头。
殷不沉停住,脸色苍白,湿漉漉的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
“你以为我还需要水晶妖丹吗?”飞跋的眼睛跟殷不沉一样高,看他就像看蚂蚁一样,“魔尊正法,蠢货,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吸收了魔尊正法。哈哈,你这个胆小鬼,从来就没有认真听过他的话,正法不是‘学来’的,是‘得来’的!”
“恭、恭喜。”殷不沉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真是蠢,竟然……我真是太蠢了,论聪明才智,我及不上您的万分之一。水晶眼……您不需要了,拿着玩也行啊。”
浓烟中又伸出一条巨大的手臂,握住了殷不沉,慢慢缩回的同时也在慢慢用力。
殷不沉更害怕了,笑得极不自然,“异史君,我给您当好狗,我就是一条狗,汪汪……”
兰冰壶对飞跋的做法没有任何异议,继续在冰城上空盘旋,到处煽风点火,叫喊慕行秋的名字,终于,她看到一道身影从火焰中升起。
慕行秋出来了,升起的速度并不快,骷髅灯笼替他开路,在无处不在的火焰中辟出一条安全的通道。
“原来是万子圣母将你藏了起来。”看到慕行秋能够施法飞行,兰冰壶立刻明白了真相,至于他额上涂抹的血迹,这时已经融入皮肤消失了,“看来她的脑子还没有完全坏掉。”
慕行秋升到与兰冰壶同等的高度,相距百余步,骷髅灯笼自动飞到他的背后,“万子圣母非常后悔将你和飞跋引入冰城,但她起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补救。”
“异史君,我是异史君!”高空中的巨大头颅愤怒地叫道。
慕行秋没有抬头,仍然盯着兰冰壶和裴子函,“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的执迷不悟,连自己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
兰冰壶森然冷笑,“你还是先关心自己的生死吧,因为我确信无疑,很快你就会变成一堆灰烬。”
慕行秋转向裴子函,“这就是你想要的化妖之术?”
“你在白沙洞里骗了我。”裴子函喃喃地说,背上的双翅扇动得越来越快。
“我骗了你,因为你已经不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真相。”
“什么真相?”
“飞跋对你们施展的根本就不是化妖之术。”
“叫我异史君!”高空中又响起一声怒吼。
慕行秋仍不抬头,但是召出了霜魂剑,紧紧握在左手里,“他用再灭之法杀死了你们,然后将魂魄禁锢在原来的身体里。”
“哈哈!”兰冰壶笑得更大声了,脸上的血肉微微颤动,“就算你的胡说八道是真的,这跟仍然活着有什么区别?”
“瞧瞧你们的身体,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再想想你们自己,你们已经成为飞跋的奴隶。裴子函,十五天不是化妖的时间,是你彻底沦为奴隶的过程,很快你就会跟兰冰壶一样,惟命是从,甚至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裴子函呆住了,抬起手抚摸脸上的露骨伤口,遍布全身的疼痛如此清晰,可是不管他多么用力地触摸伤口,疼痛也没有增加。
疼痛来自魂魄的记忆,而不是身体。
“魂魄四十九天之后就会消散……”裴子函还记得身为庞山弟子时所学过的知识。
“你们的生魂被飞跋操控,不会消散,会永远当他的奴隶。”慕行秋说。
“那么怎样?我宁愿要这样的永生!”兰冰壶早已度过十五天期限,现在的她不会对异史君产生一丁点的怀疑与不满。
裴子函看着近处的兰冰壶,他们不太熟悉,可他记得这是一位极其骄傲的被逐道士,只身来与巨妖王合作,却从始至终不肯俯首称臣,只愿以道统符箓换取已故道士的内丹,现在的她却顺从得如同妖奴。
“杀死他!”高空的飞跋厉声下令。
兰冰壶伸直右臂,手心里射出一条五彩的道统法术。
慕行秋这回没用霜魂剑迎战,而是甩出右袖里的长鞭,鞭梢上的闪电缠住了五彩法术。
万子圣母的血能让慕行秋施法,可她受伤之后血液也变得衰弱,令他只能发挥出一半的实力,作为补偿,派骷髅灯笼出来帮忙。骷髅绕到慕行秋左侧,张开嘴,喷出一条火线,与闪电一块迎战五彩法术。
兰冰壶控制着法术缓缓前进,“慕行秋,你以为我只有这点本事吗?异史君刚刚赐予我更强大的力量!裴子函,你也好好看着,然后做出你的选择。”
五彩法术突然收窄,随后转化为妖火,这股妖火不像骷髅之火那样温驯,更像一群饥饿的狼,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一头倒下,后面的狼就踩着尸体继续前进,没有片刻犹豫。
骷髅灯笼很快就承受不住,在空中颤抖起来,兰冰壶的妖术前进得更快了,离慕行秋只有十几步距离。
“不应该是这样。”看着得意洋洋的兰冰壶,裴子函说了这样一句,然后用力扇动翅膀,凭自己的力量飞了起来,开始还有些不稳当,数丈之后已能控制变形的身体,疾速向高空的飞跋冲去。
慕行秋迟迟没有使出绝招,就是觉得裴子函或许还有醒悟的可能,他猜准了,可是他没有猜到另一个意外。
被飞跋的巨手握住的殷不沉做出他这辈子唯一大胆的选择,这次选择不受强迫,也没有明晰的利益,他不太相信慕行秋能斗过飞跋和兰冰壶,更不觉得自己能从飞跋那里抢到魔尊正法,他只是
“我真受不了你这张脸。”殷不沉将手中的水晶眼掷向数十步之外的巨眼。
飞跋正盯着下方的斗法,居然没有躲过这一掷,发出激烈的惨叫,扔掉殷不沉,以手捂眼,退入浓烟之中。
裴子函接住了下坠的殷不沉,带着他一块飞上去。
下方的慕行秋用自己原有的内丹施展召魂之术,兰冰壶的魂魄已过七日之期,不再受灯烛科戒律的保护。
(今天两更一块发)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另一种召魂
“召魂之术。”兰冰壶笑了,脸上层层翻起血肉像一堆虫子似地蠕动着,“你真以为自己悟出的召魂之术对我有效吗?由生入死、由死复生,我仍然是我,你休想夺走我的魂魄。”
强烈的妖火离慕行秋不到三尺,闪电被挤成了一个闪烁不已的光球,慕行秋却没有感到有魂魄在向自己飞来,“你仍然是你?传令群妖捉拿小青桃的时候,你还没有忘记心中的仇恨吧,等你亲自前往营地的时候,却对她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我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在这里我会永生,所有终将消亡的生命都是卑微的。我不在乎毁掉我的面孔的人,因为我已经不在乎这张脸,也不在乎道士、庞山和预言,甚至不在乎左流英和我死去的姐姐。因为一切都将消失,而我永生!”
慕行秋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兰冰壶妖火,那如花一般绽放的火焰,仿佛有无数只几寸高的小妖在跳舞,这和他见过的各种妖火都不一样,看上去更加狂放、更难控制。
与跳蚤角内光球结合之后的飞跋,发生了质的变化,连带着受他控制的兰冰壶也实力大增。
高空浓烟中的飞跋仍在惨叫,他的眼睛也是水晶妖丹,殷不沉或许不如他更了解魔尊正法,对如何使用水晶眼却更有心得。
可只凭裴子函和殷不沉还是不可能斗过飞跋。跳蚤也不知去向,这都让慕行秋感到担心,但是他必须再问清一件事。
“永生的你竟然还能施展道法。真是令人意外,你连内丹都没了。”
兰冰壶察觉到慕行秋仍未放弃召魂之术,不由得冷笑一声,“因为我的三田还很完整,只不过下丹田没用了,法力要由妖丹翅膀产生,但是法术仍在泥丸宫存思、由绛宫离开身体。关心这种事做什么?你就要死了。”
“我是道士。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好奇?如不问清,就算我已经死了。魂魄也会躁动不安。”
兰冰壶大笑两声,妖火猛地推进一尺,离慕行秋只有不到两尺,挡在中间的闪电球几乎就要贴着主人的胸膛。
“我会向异史君建议。将你的身体毁掉,魂魄留下,给你换一种活法。”
慕行秋没时间再套话了,直接问道:“你对魔侵道士施展的是什么法术?”
小青桃、辛幼陶等人遭到偷袭,症状与化妖之术极为相似,慕行秋所以有此一问。
“等你死了,我会告诉你的魂魄。”兰冰壶却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她要杀死敌人,尽快飞上高空去帮助“异史君”。
虽然飞跋不可能被击败。但是兰冰壶救助他的心情还是非常急迫。
慕行秋也不想再等下去了,飞跋的惨叫声已经停止,这绝不是好兆头。“兰冰壶,试一下另一种召魂之术吧。”
“嘿,除非你是灯烛科首座……”
兰冰壶话未说完,慕行秋的召魂之术真的发生了变化,一灯、一烛、一斧飞出百宝囊,悬在霜魂剑上方数寸的空中。
“灯烛招魂研魄。玉斧摄魂阻邪,没错。兰冰壶,这就是你想要的召魂之术。”慕行秋开始施法。
兰冰壶一直在微微扇动的翅膀停止了,紧接着全身变得僵硬,大占上风的妖火做出最后一次努力,没能突破闪电球的阻挡,自己反而骤然消失。
“不可能。”兰冰壶仍能开口说话,发声却变得颇为艰难,“你不是灯烛科弟子……”
“我不是。”慕行秋没做解释,这是他对乱荆弟子孙玉露做出的许诺,他的身边产生阵阵阴风,不远处的骷髅灯笼迅速后退,不敢留下。
兰冰壶在挣扎,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翅膀上的光点逐渐消失,显露出灰白色的骨架。
“她是我的!”高空中传来愤怒至极的叫声,紧接着浓烟消散了一大片,露出正常大小的飞跋。
殷不沉除了掷出水晶眼之外再无进攻手段,裴子函刚刚学会用翅膀飞行,同样不能施展法术,他们不可能是飞跋的对手。
飞跋忍痛乱蹿,最后终于一狠心将受伤的眼睛和殷不沉掷来的水晶眼一块挖了出来,然后只用一道妖术就斩断了裴子函的一只翅膀。
裴子函与殷不沉快速下坠,飞跋骑在跳蚤背上冲向慕行秋。
跳蚤愤怒地跳跃、扭身、扬蹄,可就是无法摆脱背上的半妖,它根本不是在用自己的力量飞行,表面上飞跋骑在它背上,其实却是飞跋拽着它一块飞行。
慕行秋心中猛地蹿起一股怒火,修行生涯磨平了他的大部分棱角,服食化妖丸之后更要随时保持平静之心,可他骨头里的性格并未改变,只是难得暴露出来。
看到飞跋骑在不情愿的跳蚤背上,修行、心境、理智都无法压制慕行秋的怒火了,他向上冲去,原处只留下灯烛与玉斧,它们不能召魂,但是能限制魂魄的移动,不让它回到兰冰壶的身体里。
飞跋伸手向下,扔出一只黑色的光球,转瞬之间就到了慕行秋身前,慕行秋怕伤到跳蚤,没有施法反击,全凭着灵活的身法躲过了攻击。
“救我!”殷不沉在空中手舞足蹈地大叫,他知道自己不是掉在地面摔死就是被满城的火焰烧死,那都不是他喜欢的死法。
慕行秋祭出一道纸符,这还是辛幼陶给他的,他没有祭火神印,祭符效果很一般,但是制造一道简单的飞行术还是可以的。
殷不沉觉得自己变轻了不少,又下降了一段距离竟然可以停在空中了。急忙伸手抓住裴子函仅剩的一只翅膀,发现仍能浮在空中,才用力将不知死活的裴子函拉上来。正要说声谢谢,慕行秋已经嗖的一声掠身而过,一颗黑色光球就在不远处爆炸,殷不沉立刻飞远一点,放眼望去,竟无落脚之地。
飞跋抛出第十颗黑色光球,都没有击中目标。双方一上一下,已经非常接近。慕行秋以锻骨拳心法猛地蹿上一大截,到了飞跋头顶,终于可以避开跳蚤直接施法了。
白光从霜魂剑内射出,直击飞跋头部。
飞跋消失了。几乎就在慕行秋施法的同一刻,他整个消失不见,白光从跳蚤背上两尺的地方射过去,什么也没有击中。
跳蚤身上的妖术仍有残留,下坠一段距离之后停在了空中,可是还没办法自由行动,只能恼怒地摇头晃脑。
慕行秋来不及帮助跳蚤,见它暂时无事也就放下心来,在高空中急速飞行。不停地改变方向,用天目到处寻找飞跋的下落。
任何法术和妖术都有迹可寻,慕行秋的百宝囊里有几样法器是专门寻找这些迹象的。他一边到处乱飞,一边召出一面铜镜。
铜镜刚刚在他肩上出现,慕行秋就感到背后掠过一阵寒意,然后他被铁箍似的两条手臂牢牢抱住了。
“你命中注定死于我手。”飞跋发颤的声音就在慕行秋耳边响起,好像在做一件他不得不做却又十分害怕的事情,“你有无数次机会杀死我。可你没有动手,这就是你的罪过。”
慕行秋的第一个动作是将手中的霜魂剑收回剑鞘内。再想施法的时候发现绛宫又被束缚住了,立刻改以锻骨拳率兽九变的心法还击,可那两条手臂太顽固,勒得他骨头都要断了,却没有丝毫移动。
“这才是魔尊正法的力量,你在万子圣母面前没有杀死我,只是打晕我,真是愚蠢至极。”
飞跋的妖力在得到麒麟角光球的加持之后大幅增强,完全是一只巨妖的水平。纯粹比试体力,就算是练拳多年的慕行秋也比不上他。
“牙山派你来的?”慕行秋咬牙问道,胸口被勒得太紧,完全没办法吸入空气。
“我是至尊之妖,没有道士能命令我!”飞跋怒声道,用独眼看着慕行秋,心中的怒意一浪高过一浪,“鄙视我者必受惩罚。我不会马上杀死你,那太便宜你了,兰冰壶说得对,应该把你的魂魄留下,造一样特别的东西。慕行秋,准备接受我的化妖之术吧。”
飞跋的“化妖之术”其实就是魔尊正法里的再灭之法,他要杀死慕行秋,却不会将魂魄再送回原身之内。
生魂受妖族控制,这是一个人死后最悲惨的遭遇,慕行秋绝不肯就这样屈服,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带着背上的飞跋在空中翻滚。
慕行秋绛宫被困,已经不能飞行,是飞跋在带着他,可飞跋也没办法完全控制住这名道士,“魔尊无敌,交出你的魂魄吧。”
好像有一柄极薄的刀刃贴着骨头刺进了体内,轻松地剔掉筋肉,势如破竹地前进。
慕行秋闷哼一声,即使是在最痛苦最无力的时候,也没有丢失神志,他用余光看到了一件东西,体内猛然又生出一股力气,带着飞跋撞了过去。
“啊……”飞跋轻轻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打哈欠,然后他的手臂松开了一点,刀刃似的再灭之法也结束了。
跳蚤的一只角深深刺入飞跋的后背,差一点就刺中慕行秋。
慕行秋的绛宫得到解放,他又能施法了,立刻翻身飞起,右手闪电紧紧缠住飞跋的脖子,左手召出霜魂剑。
饶恕一只妖日后会带来多大的麻烦?杀死一只妖又能免除多少威胁?
慕行秋以后会仔细思考这个问题,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交出你的记忆、你的性命,还有魔尊正法。”
务虚幻术、务实幻术和霜魂剑的吸力同时奔向瞪大独眼的飞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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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仇恨的理由(一更)
飞跋仅剩的一只眼睛像燃烧的炭一样越来越亮,“我必须杀死你,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飞跋的脑子里一团混乱,他记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要杀死这名道士,可是恍然间理由全变得荒谬可笑:在所有蔑视、欺侮过他的人类与妖族当中,慕行秋绝不是最过份的一个,绝大多数时候甚至是宽容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到底为什么?飞跋的独眼亮得像是正午的阳光,可他的脑子却越来越糊涂,就在昨天晚上之前,他似乎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杀人念头,那时他更想将慕行秋化妖,让道士屈服并效忠自己,帮助他组建强大的军队。
“我必须……”憎恨的念头还是非常强烈,飞跋的恨意遍及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所以他有一点点困惑,为什么唯独对这名道士的恨意最深。
闪电缠绕着身体,似乎要将全身烧焦烤化,一股暖风似的法术则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一名蛮横的强盗在肆意搜刮,另一股强大的吸力却要将他的魂魄带出去不,飞跋很快明白过来,吸力要的不是魂魄,而是与魂魄附着在一起的魔尊正法。
各种各样的痛苦集合在一起,麒麟角造成的伤害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
“杀死你!”飞跋厉声叫文学 道,终于给心中的奇怪恨意找到一个现成的理由,道士想杀死他、抢走他最珍贵的宝物,所以他得反抗。
这个念头一起,飞跋立时忘掉了所有痛苦,生出一股他此前从来没有过的力量,右臂硬生生从闪电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肘部以下皮肉尽失,他也毫不在意,奋力抓向道士的喉咙。
慕行秋一手闪电一手霜魂剑。离飞跋只有数尺,虽然早已学会一心多用,这却是他第一次同时施展三种强大的法术,他的心中同样充满了愤恨,于是又施展出第四种法术霜魂剑内射出一道光束,瞬间将飞跋的手臂斩掉一截。
飞跋剩下的半截手臂仍在努力前伸,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这只半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甚至不知道自己遭到了利用。
慕行秋翻涌的愤恨突然平静下来,他认得飞跋,虽然从来没喜欢过他。但是知道眼前这个不知死活、不分强弱、不顾危险一心只想杀人的半妖,绝不是真正的飞跋。
这只是一个不幸被选中的工具,没有他,麒麟角内的白光也会另选一个结合目标,慕行秋这次所遭遇的一切危险并非源于多年前对半妖的宽容,而是来自于强大得多的力量道统。
慕行秋收回闪电,但是继续夺取飞跋的记忆和魔尊正法,记忆虽然混乱,但是里面总会留下一些线索。至于魔尊正法,就不应该留在飞跋身上,那对他自己以及所有人类和妖族都不是好事。
慕行秋最先得到的是飞跋的记忆,务虚幻术得手了。飞跋的记忆没有明显的时间排序,他的思维本来就混乱,被强者操纵之后变得更加没有条理,慕行秋不得不尽量多取一些。
飞跋独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一团白色的光球飞了出来,没有攻击慕行秋,而是向城外迅速飞去。
慕行秋正等着这一刻。光球不仅是线索,也是证据,表明牙山道士在利用飞跋行恶,务实幻术形成的闪电再次从右袖中钻出来,形成一只小小的牢笼,将光球困在里面。
飞跋的身体软了下去,所有的疼痛麒麟角的穿刺、闪电造成的烧伤、被自己挖掉的眼睛、断掉的手臂……一切疼痛都回来了,半妖愣了一会,不知道该对哪一种疼痛最先做出反应,很快这就不是问题了,他以一声凄厉而长久的惨叫回应身体上的创伤。
无数半透明的魔文从飞跋的水晶眼里飞出来,像一缕浅黑色的蒸汽,附着在霜魂剑上,然后顺着剑身流向慕行秋体内。
慕行秋从百宝囊召出一顶备用草帽,他不想用自己的身体或者霜魂剑承受魔尊正法,外来的法术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危险,就算是最强大的道士也很难确认某种法术的背后是否隐藏着其它邪术,慕行秋的泥丸宫里已经有了一枚外来的内丹,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他的百宝囊里有许多法器,其中几件的品级还很高,足以承载强大的魔族法术,可慕行秋偏偏召出一项普通草帽,它没有任何法术加持,普通得甚至经受不住风吹日晒,因此慕行秋觉得它最合适。
左流英已经证明寻常之物也能当作法器,与正规的法器相比,草帽几乎一无是处,但这也正是它的优点不会给魔尊正法提供辗转腾挪的空间,就像秃子,若不是他与魔种结合的时候太过弱小,很快就会被杀死,或者更惨一些,成为魔种的奴隶。
半透明的魔文流向草帽,一件无生命、无法力的寻常之物。
刚接触到第一只魔文,草帽就裂开了,涌来的魔文越多,草帽上的裂纹也越多,很快就纵横交错,像是一片干涸已久的河道。可草帽没有因此解散,无论裂口有多少,总剩下一丝片缕的联系,令它保持完整。
飞跋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又一次忘掉自己身体的疼痛,“你、你疯了……这是、这是魔尊正法!”
殷不沉借助符箓的力量飘在空中,不能飞得太高太远,远远也看见了慕行秋的举动,双手抓着裴子函的翅膀,嘴里发出一连串的惊恐叫声,“慕行秋、慕道士、慕祖宗,不要魔尊正法,把它给我啊,千万别……你这是……天呐,干脆把我一块杀死算了。”
慕行秋毫无所动,越发坚信草帽才是魔尊正法的最佳归宿。
最后几只魔文也离开了飞跋的水晶眼,与草帽融为一体,草帽上面布满了裂纹,好像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成粉末,可它仍然保持着完整,吸收最后一只魔文之后,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所有裂纹居然都被黑线取代它变得更完整了。
“这只是一顶草帽?”飞跋惊讶而又茫然地问。
“嗯,只是一顶草帽。”慕行秋说。
“它坚持不了多久,等它毁掉,魔尊正法也就消失了。”
“这有什么不好吗?”
飞跋更惊讶了,独眼变得湿润,一眨不眨地盯着慕行秋,好像守败奴看着败家子、饱学之士看着目不识丁的强盗。
“你是魔。”他说,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切,“你就是魔。”
慕行秋没有争辩,反而觉得飞跋受得苦已经够多了。于是慢慢升起,将他从跳蚤的角上取下来。
“我不想死……”飞跋看了一眼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求生意愿一下子被击散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你,真的。求你下手痛快一点。”
慕行秋点下头,“如你所愿。”
务虚幻术进入半妖的头脑,寻找的不是记忆,而是情绪,飞跋的情绪同样混乱不堪。可是有几样还是非常清晰的,其中一样是厌倦幻术加强了厌倦,飞跋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压过了身上的疼痛与将死的恐惧。他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前所未有的深沉睡眠。
慕行秋收回全部法术,飞跋的身体坠向冰城的火海,脸上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相隔十余丈,慕行秋用霜魂剑发出一道白光,正中飞跋的额头。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下方传来一声高亢入云的尖叫声,兰冰壶奋力扇动翅膀,魂魄竟然挣脱了灯烛与玉斧的束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飞跋不只是她的主人,还是她“永生”的来源,兰冰壶试图去救飞跋,可是晚了一步,满城妖火将半妖一口吞下。
兰冰壶调头飞向慕行秋,她没有注意到双翅上的光点再也没有恢复、脸上的血肉正在片片飞离,露出下面的骨头,她越飞越快,却没有施法,而是用手掌去抓敌人。
慕行秋右手拿着草帽,罩向兰冰壶的手掌。
兰冰壶停住了,鹰爪似的手掌离草帽帽檐只有数寸,感到全身由里到外地震颤,可是低头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很快她明白过来,她的魂魄又一次要离开身体,跟慕行秋以召魂之术强行取魂不同,这一次是魂魄自己要离开。
“啊……我……”对飞跋的忠诚像一场荒诞的梦渐渐远去了,兰冰壶扭头看了一眼只有骨架的翅膀,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厌恶,“这不是我。”
“告诉我,你对魔侵道士们用的是什么妖术?”慕行秋施展务虚幻术,突破兰冰壶的防护,可她的脑子里已经一无所有。
兰冰壶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她正在失去对外界的感受能力,却想起了自己多半生都在耿耿于怀的事情,“左流英,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差一点入魔,他的父母为此而送掉性命,这是他的心劫,用念心幻术可以打败他。”
慕行秋一愣神的工夫,兰冰壶也向火海坠去,骨翅断成了无数截,它是妖丹,却不具有妖丹的坚硬。
慕行秋将草帽送回百宝囊,从怀里取出一块抹布,飞到跳蚤身边,轻轻擦去它角上的血迹。
跳蚤显得有些烦躁,总想回到地面上去,可是冰城到处都是火,没有落脚之处。
殷不沉眼睁睁瞧着带有魔尊正法的草帽消失,心痛不已,不由得长叹一声,“慕行秋,裴子函还要吗?他好像醒不过来……咦,他睁眼了。”
裴子函的状况跟兰冰壶类似,也是被杀之后魂魄留在原身之内,但是不到十五天,对飞跋还没有形成完全的效忠之心,他醒来其实有一会了,看到了飞跋与兰冰壶的下场。
“把我也扔下去吧。”
殷不沉仍然抬头望着慕行秋,等他下达命令。
慕行秋也抬头看着一件东西,闪电包裹的光球就在十余步之外,正在拼命挣扎。通过它,慕行秋将查出到底是谁在飞跋的脑子里注入了仇恨。
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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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道尊(二更)
白色的冰城变成了黑色的废墟,但是没有被摧毁,根基仍在,妖火已灭,外围的毒雾仍没有消散。
万子圣母站在最高处,慢慢转身,看着一只只妖族从地下惊恐万状地钻出来,不由得笑了一声,“居然还剩下这么多,唉,冰城没有全毁,圣母后裔也没有死光,我还是离不开这里。”
她避开地上烧黑的碎块,走出十余步,低头对慕行秋说:“最后的机会在你手里,怎么样,带着诅咒的道士,你要灭掉冰城吗?只要几道法术,你就能实现道统一直以来的宿愿。”
慕行秋也在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裴子函,跳蚤和殷不沉分别站在他两边,一个满怀警惕,一个唉声叹气。
裴子函只剩一只膜状翅膀,就连这一只也在慢慢腐烂,像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布,“妖族……永远没有希望了,即使道士不将我们杀光,魔族也会将幸存的妖族变得跟我一样。”
他终于醒悟了,飞跋的化妖之术只是一次预演,远古时期的魔族正是用类似的法术将妖族变成奴隶与士兵,并取得他们牢不可破的效忠。
他也绝望了。
裴子函了解道统的实力,也领教了一回魔族的力量,生存在夹缝中的妖族根本没有自己的路可走。
《长〈风《文学 “杀死我吧,就当帮我一个忙。再求你一件事,不要等七天之后,待会就收了我了魂魄,将它彻底销毁,我不想再忍受这种痛苦。我一生中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误的,害了我自己,也害了芙蓉山。”
慕行秋看着非妖,仍然没有吱声。
“杀了他吧。”殷不沉在一边劝道,“妖族就不该有太远大的理想,漆无上因此而死。裴子函也该死,他要是老老实实当道士,因他而死的妖族没准还能少一点。唉,理想这东西太危险了,像我,就没什么理想,铁脊蛟龙被灭族,我也没想过报仇。”
殷不沉瞥了一眼慕行秋腰间的百宝囊,他的“理想”都在那里,只是不敢提出来。“我还不如刚才就把他扔在火里。”
慕行秋开口了,“你该死,但不该就这么死去。”
“我已经死了,只是魂魄还没有离开身体,我所求的只是减少一点痛苦……不,我应该承受这些痛苦,这是我理应受到的惩罚。”
瘦高的万子圣母插口道:“你应该现在就除掉他,谁知道十五天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道士,你太心慈手软了。会给自己留下许多后患。”
慕行秋转过身,看到幸存的妖族正在慢慢往山上行走,如履薄冰,目光都盯在他身上。既恐惧又崇敬。
“整个冰城都可能是后患。”他说。
万子圣母露出微笑,“所以我建议你斩草除根,然后带着我的血去献给道统,来几位厉害的道士。能够从内部将冰城的毒雾彻底铲除,从今以后冰城和狼原就再也不是道统斩妖的障碍了。”
这将是大功一件,慕行秋能想象得到自己会获得更多的名声。可这能改变什么呢?闪电网住的光球就停在十几步之外的半空中,他代表着道统中某些人最真实的态度,那是任何功劳也无法扭转的。
慕行秋有点分不清敌我了。
“裴子函,我要再杀死你一次,将你的魂魄仍然留在原身之内,我不知道这一招是否还能有效,如果生效的话,你将维持不生不死的状态,十五天之后完全效忠于我。”
裴子函挣扎着坐起来,满脸惊愕,“为什么?你并不需要我的效忠。”
“我的需要由我决定,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愿意,你可以拒绝,我会将你的魂魄与肉身分离,但是我不能拘研生魂,这是规则。”
裴子函想了一会,“能够不让我杀妖吗?”
一旦效忠之后,裴子函将跟兰冰壶一样,对主人的任何命令都想出顺从的理由。
慕行秋摇摇头,“我不知道今后的敌人会是谁,所以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不生不死。”裴子函喃喃道,他一生中数次做出重大错误决定,现在他又得做出选择了,他抬头看着慕行秋,回忆他们之间不算太多的交往。
“我同意。”
与其相信承诺与时势,不如相信一个人。
慕行秋召出那顶魔尊草帽,将它戴在裴子函的头上,手按帽顶,慢慢注入法力。
飞跋早就得到了魔文,为什么过去的几年里都没有发挥出强大的力量,反而被困在牙山?因为他太弱了,魔尊正法在他体内难以成形。只有得到一股力量的帮助之后,飞跋才能激发出稍多一些的魔力,从而离开牙山,当光球与他结合之后,则产生更大的力量。
慕行秋是这么猜测的,他要在裴子函身上试一下。
魔尊正法被困在草帽里,对外来的法力有些抗拒,但它毕竟没有思维,当法力逐渐增多之后,它屈服了。慕行秋心中默念再灭之法的文字,发现草帽内的魔力分成数百份,像排兵布阵一样各守其位,然后或快或慢地进入裴子函的头内。
飞跋的“化妖之术”像刀一样锋利,慕行秋的法术则比较缓和,裴子函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倒下,他又“死”了一次,连施法者慕行秋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慕行秋拿着草帽转身,殷不沉的脸色变了,咽了咽了口水,勉强笑道:“我、我、我愿意。”
“愿意什么?”
“愿意来这么一下……”殷不沉指着那顶布满黑色纹路的草帽,“永远效忠于你。”
要不是声音和双腿都在发颤的话,殷不沉的这番表态真会有几分感染力,现在却只是显得言不由衷。
慕行秋笑着摇下头,就算殷不沉真心实意,他也不会为了争取效忠者就随便使用魔尊正法。他抬起头看着万子圣母,“冰城还能重建吗?”
“当然能,只要外面的毒雾还在,冰城就能重建,不过冰魁就要来了,据说毒雾挡不住他们。”
“我需要随意进出冰城的能力。”慕行秋说。
万子圣母想了一会,从身后拎出那只骷髅灯笼,“这是第一代万子圣母的头颅,也是历代万子圣母的信物。给我几天时间养伤,然后我在上面涂上自己的血,你就可以随意进出冰城了,等到血迹暗淡下去,再来找我就是。”
“你真舍得给啊。”殷不沉吃惊地说,他了解这些妖族信物的重要,这几乎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
“我的想法很简单,慕行秋若想将冰城毁掉,我无力阻挡,只好坦然接受,他若不想,那冰城就是他的,我同样无力阻挡,不如老实配合。”
殷不沉连连点头,深受启发,“我没啥信物……等等,我去将飞跋的水晶眼找回来,那东西烧不坏。”
殷不沉匆忙向山下跑去,嘴里大叫:“小心脚下,有谁看见眼珠状的东西,都交给我……”
慕行秋从万子圣母手里接过骷髅灯笼,里面的火缩成了一小团,从外面几乎看不到,他端详了一会,将灯笼又还给圣母,“好,你需要几天?”
“三天。”
慕行秋瞧了一眼仍倒在地上的裴子函,非妖的翅膀已经脱落了,却没有长出新的翅膀,然后他向山下走出几步,迎上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妖族。
幸存者只是少数,还不到四千,其中包括羽王等妖,他们在冰城妖兵的帮助下,也躲入地下,要是妖火迟迟不灭的话,他们早晚都会被烧死。
羽王伐东只能勉强算是大妖,他在妖族当中拥有的不是实力,而是家世与名望,尤其是飞妖各族,对银羽家族言听计从,所以他有资格骄傲,也有资格代表众多妖族。
他在离慕行秋十余步的地上单腿跪下,银白色的两只翅膀绕到身前,像是人类在行抱拳礼,“我的命、银羽家族的命、飞妖三百族的命,都属于您,魔王。”
群妖纷纷跪下,正要齐呼“魔王”,慕行秋先开口阻止,“我不是魔王,我只是道士。”
羽王有些犹豫,他心甘情愿服软,但是妖族与道士是天敌,让他用尊敬的语气说出“道士”两个字,实在有些为难。
“你是一名与众不同的道士,请收下我的敬意,允许我们称你为‘道尊’。”万子圣母提出一个新称呼,这是道士与魔尊的合称。
慕行秋不太喜欢新称呼,正在寻思,万子圣母已经下行数步,然后深深弯腰,几乎与慕行秋同样高度,“道尊。”
羽王和他的几名兄弟齐称“道尊”,接着是全体飞妖、各大部族和冰城妖族,全都叫出这个称呼。
“找到啦!”殷不沉兴高采烈地大叫,挤过妖群,跑到慕行秋身前,脏兮兮的手上捧着三颗水晶眼,两颗属于飞跋,一颗是他投掷出去的。
殷不沉满脸喜色,突然跪下,双手高举水晶眼,“道尊,请收下水晶眼,再有龙魔的那颗水晶心脏,您就能找到老君了。”
慕行秋收起两颗留给殷不沉一颗,看着数千名妖族,大声说:“你们既然称我为‘道尊’,就要听从我的命令。”
“请道尊下令。”羽王说。
“准备迎战冰魁。”
慕行秋再看一眼光球,觉得自己非常需要这座道统无法攻破的白色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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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兄弟
鸿山道士甘知泉驻立在山脊之上,北风呼啸,吹动道袍猎猎作响,他的目光遥望极远方一无所有之处,希望将郁积的情感全都释放出去。
即使是一无所有之处,竟也容纳不下他心中的千头万绪。
甘知泉放弃徒劳的努力,转身向山下走去,没有施展法术,就用两条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他清楚地记得,在加入道统之前,他和弟弟每年冬天都在雪地里玩耍,雪越深玩得越开心,最后总是浑身湿透,回家之后一边烤火一边挨揍。
那两个淘气的孩子真的是小时候的自己和弟弟吗?甘知泉突然产生一丝疑惑,从前的记忆是真实的吗?既然有法术能去除记忆,没准就有法术能植入虚假的记忆,五行科没有这种法术,其它科呢?
每个疑惑都是道士之心上的一条裂痕,甘知泉只能尽量将疑惑压下去,双腿从积雪中拔出,向远方的营地快速飞去。
道士们都在等他,却又都假装没看见到,甘知泉落地之后昂首前行,有点希望某人能当面质问自己。
甘知泉走出十几步之后,这个人来了。
辛幼陶轻轻推开劝阻自己的小青桃,迎面走向甘知泉,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每走出七八步就会不由自主地摇晃一下,这不是恐惧,而是他目前真实的身体状态。
营地里一半道士都是这个样子。他们都曾中过了兰冰壶的“化妖之术”,过去快一个月了,变化越来越明显。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化妖的反应。
辛幼陶拦住甘知泉,鸿山道士的外貌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代表着另一半躲过“化妖之术”的道士。
“让咱们把事情说清楚吧。”辛幼陶生硬地说,他的耐心已经耗光了,每次看到小青桃跟他一样虚弱,他就感到愤怒与急躁。
“好。”甘知泉左右看了两眼。道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或远或近地看着他们。没有人下命令或是特意安排,九十几名道士还是分成了两伙,一伙身体虚弱得像是普通人类,另一伙则是正常的道士。
“瞧瞧我们。”辛幼陶忍住心中的怒火。抬起手臂在身前从上到下扫了一下,“我们正在化妖,斩妖会要是看到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斩杀。”
“所以这些天咱们放慢了速度,一直驻扎在深山里。等慕行秋回来,他会找到逆转之法的。”
“我担心的不是慕行秋和斩妖会,是他。”辛幼陶转身指向最近的一顶帐篷,也是甘知泉正准备走进去的帐篷。
甘知泉的目光停在辛幼陶脸上,“我想咱们已经说好了。”
“没错。你说你没有那个权力,可那时候我们的化妖反应也没有这么明显。别说你没听到,从三天前开始他就在自言自语。说是必须杀死化妖道士,才能为道统立一大功,然后安心地死去。他可没压低声音,还以为那只是自己心里的想法呢——甘知味入魔了!”
甘知泉沉默了一会,就是这件事让他心绪不宁,“我的回答还是没变。我没有这个权力,你们也没有。必须等慕行秋回来,他是唯一拥有生杀之权的人。”
“等慕行秋回来,我们大概都变成尸体了!”辛幼陶没能管住心中的愤怒,沉重地呼吸数次之后,他冷静下来,“伏击玄武幽寥的时候,你不是曾经让你弟弟执行必死的任务吗?为什么突然间又没有杀他的权力了?”
“执行一次必死的任务和亲手杀死一名道士是两码事。”甘知泉的声音严厉起来,“甘知味已经入魔了,我没办法再给他委派任务。击杀入魔道士从来都是首座与宗师的权力,他们交给了慕行秋,就只能由慕行秋执行。其他人——包括我——都不能杀他,我们都处于入魔边缘,亲手杀死一名道士很可能会让我们入魔更快。”
“我和小青桃可以动手,我们两个没有被魔种侵袭。”辛幼陶冷冷地说。
甘知泉嘴角微翘,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我在营外待了整整三个时辰,你们两个有充足的时间动手,可你还是要等我回来,想从我这里得到许可。抱歉,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这个权力,咱们还是得等慕行秋回来。”
辛幼陶咬着牙,“要不是小青桃阻止——起码将他看得紧一些,或许干脆别看他,让他按照魔念行事就好。”
辛幼陶眼睛发亮,甘知味若是滥杀化妖道士,大家就能名正言顺地杀死他,用不着理会什么权力不权力了。
“你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这个主意没有初看上去那么巧妙,甘知味只是入魔,还没有疯,他不会冲出帐篷对化妖道士们直接施法,而是会悄悄劝说别的道士跟他一块行事,对满营的魔侵道士来说,这是一种强大的诱惑与危险。
事实上,甘知味已经这么做过了,他劝说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哥哥,甘知泉由此判断弟弟已经入魔,将他囚禁在帐篷之中。
“慕行秋,你倒是快点回来啊。”辛幼陶恨恨地说,转身走开,一场质问就这么结束了。
小青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咱们都是道士,这意味着有些事情咱们就是没法做出来,等小秋哥回来吧。”
“我已经不是道士,可惜我不是甘知味的对手,又不能让别人帮忙。”
小青桃又露出一丝微笑,“我倒觉得这样挺好,这是加入庞山以来的第一次,我不用考虑修行和几百年以后的事情,连那些道劫都不用想了。”
辛幼陶惊诧地看着小青桃。隐约觉得这句话里似乎还有别的含义,可小青桃只是微笑,不肯说得再明白些。
甘知泉走进帐篷。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会离开半步,他不会亲手杀死弟弟,但也不会让他再去影响其他道士。
帐篷里居然还有其他人,甘知泉一愣,他下达过严格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这座帐篷。为此还施放了几道法术,没想还是有人不当回事。
小蒿跪坐在一张蒲团上。神情严肃地倾听,秃子飘在她右肩旁边,百无聊赖地原处转圈,在他们对面。甘知味跪坐在另一张蒲团上,正兴致勃勃地小声讲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立刻闭上嘴,看到是哥哥又露出放心的微笑。
“哥哥知道我的计划。”甘知味小声说,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双手、双脚和胸口被逍遥索捆缚,因此不能自由行动,更不能随意施法,“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兰冰壶让一半道士化妖,却放过另一半道士,直到现在她也没像慕行秋预料得那样过来偷袭。说明这是一个阴谋,她想让两伙道士互相残杀。化妖道士已经没救了,入魔道士必须抢先出手。”
小蒿认真地点点头,右手托着同样被逍遥索捆缚的小乌龟幽寥,左手手指在龟壳上面轻轻划弄,显示出几分心不在焉。趁着甘知味稍作停顿,她急忙站起身。“我觉得第七个计划更好一些,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聊天。”
小蒿冲甘知泉笑了一下,匆匆向帐外走去,秃子原处转圈太多,已经进入失神状态,直到小蒿已经出去他才回过神来,嗖的一声蹿出帐篷。
“他可真能说,嗡嗡嗡……吵得我脑子都要爆了,你竟然能坚持下来。”在帐篷外面,秃子敬佩万分地说。
“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想别的事情就行了。这两天晚上他总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他会很有趣呢,原来还是斩妖除魔那点事。”小蒿有点失望。
“小秋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他了,你呢?”
小蒿举起手中的小乌龟,看着它摇头晃脑、四肢划动,开心地笑了,“只要有小幽幽,我谁都不想。”
小蒿抓着“小幽幽”做势要咬秃子,秃子假装惊恐地扭头就跑,两人一前一后,在众多帐篷中间你追我逐,为营地带来些许的欢乐气氛。
帐篷内,甘知泉跪坐在弟弟对面,凝视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突然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道士之心上的裂纹终于变成了裂口。
两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咱们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甘知味诧异地说,他仍然沉浸在魔念之中,以为哥哥会与自己一块“斩妖”。
“对不起,弟弟,对不起。”甘知泉痛恨自己的软弱,更没想到这股软弱会是如此强大,他竟然无法止住泪水,“我没办法让别人杀死你,我做过一次,却不能做第二次,因为我已经没有了道士之心,我也快要入魔了。”
“也?不,哥哥,你弄错了,我没有入魔,我只是看清了真相。兰冰壶没来,这就说明她对化妖道士抱有信心。咱们不怕死,可是不能死在化妖道士手里,那会让道统笑话的。咱们要先下手为强,不能让化妖道士为兰冰壶所用。然后咱们去望山跟魔族战斗,不等慕行秋了,不等他。”
“弟弟。”甘知泉的神情重新变得坚毅起来,他没有抬手擦拭,就让泪水停在脸上,“咱们一块死,别给任何人增添麻烦。”
甘知味的笑意更加明显,他误解了哥哥的意思,以为自己的计划终于得到了认可,“嗯,一块死,不给道统添麻烦。”
甘知泉召出自己的法剑,横在两人中间,闭上眼睛,小声念诵经文,魂魄最后一刻的记忆会持续七天,他希望自己和弟弟的魂魄能够拥有七天的平静。
甘知味安静地听着,对哥哥没有丝毫怀疑。
甘知泉睁开眼睛,正要施展法术,却听到帐外传来嘈杂声,像是遭到了偷袭,可是其中还有欢呼声。
甘知泉扭头看向门口,手里仍然握着法剑。
嘈杂声渐渐消退,有人掀帘而入。
“是你?”
“是我。”
慕行秋站在门口,风尘仆仆,头顶的草帽上堆叠着厚厚一层雪,身上似乎在散发阵阵寒意,让甘氏兄弟感到奇怪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顶奇怪的草帽,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纹路。
入魔者甘知味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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