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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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像身上的根须正由绿变黄,凝固的火焰不再是铁板一块,像化冻的冰山一样生出一条裂纹,偶尔会有一块向下滑动。》乐>文》小说し
一切都在变化,虽然迹象还不明显,但是确凿无疑地表明神树正走向灭亡,它无力同时应对魔族的腐蚀和道统的火焰,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慕行秋手中的黑树皮没有了,一块消失的还有他的内丹,现在的他跟左流英一样,成为没有内丹的普通凡人,可这两人都不平凡,左流英有智慧与心境,慕行秋有一副与众不同的体质,过去的几个月里,内丹的一小部分力量融进了他的血肉里,虽然不多,却没有跟着内丹一块离开,他仍然具有堪比兽妖的体力。
可是体力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处。
异史君手里仍然握着焦黑树根,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统或许会记得你,甚至将慕行秋的名字载入史册,我呢?一个字也留不下,是我将古神教传遍天下,是我将你一路引到止步邦,结果我得到的全部奖赏就是陪着你等死。”
“我觉得道统的法术已经离开止步邦了,我没有内丹,施展不了幻术,你感受一下。”慕行秋侧耳倾听。
异史君也侧耳倾听了一会,“嗯,道统的法术好像是离开了,你已经催动了魔蚀之力、强化了外面的道火,这一切都是都不可逆的,道统没有必要再监视了。止步邦就像是烧制瓷器的炉子,被封得死死的,十年之后,道统将打开炉子欣赏完美的成果——一无所有,没有神树、道火、魔种、止步邦,更没有你和我。弱者就是这么悲哀,无论情愿与否。都躲不掉被烧成灰的命运……”
异史君的感慨迟迟没有结束的迹象。慕行秋只好打断他,“我觉得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我说的一直都是实话。”异史君一脸惊诧。
慕行秋摇摇头,指着异史君手里的焦黑树根,“心中不抱任何希望的众魂之妖,不会一直握着它。”
“它是幻境之源,能让我度过美好的十年。”异史君瞪眼盯着慕行秋,好像受到了羞辱。接着突然笑了,“你还是挺聪明的,内丹没了对你没有影响吗?”
“许多记忆变得模糊了。还好,最重要的都在。”慕行秋知道。如果他不尽快炼出新内丹的话,记忆会更加模糊,有一些可能会彻底遗忘。
“你真想听我的实话?”异史君摆出一付严肃的面孔。
“你说你的实话,我也说出我的真实想法,咱们现在共乘同一条船。”
异史君冷笑一声,他有一套极为简单的行为准则,那就是根据对方的实力决定自己的态度。慕行秋由弱变强。又由强变得极弱,他的态度也随之起起伏伏。
“我能猜出你的想法。你想让我将时间变慢,让你有机会修成更强大的内丹,你的目标是哪一层境界?”
“服日芒。”慕行秋说。
“哈!”异史君的笑声中充满嘲讽,“你比左流英还要狂妄,他好歹是道统奇才,你算什么?”
“我还想达到幻术第十一层。”慕行秋一点也不脸红,又说出了新目标,“只有这样,我才能超越之前进入止步邦的服日芒道士,冲出外面的道统禁制。”
异史君不笑了,“有希望是件好事。”
“我有希望。”
“这样当我杀死你的时候你会倍感痛苦,相应地,我的乐趣就会更多一些。”
“你想杀死我?”
慕行秋既没有表现出惊恐,也没有太多意外,这让异史君很不满,冷硬地说:“你想听我的实话?好,那就我告诉你,十年就是十年,延缓时间是幻术的一种,只能在幻境中生效,你感觉一切变慢了,但那只是幻觉,而内丹是不会受幻觉影响的。然后我再说一下我的计划,我要杀死你的魂魄,占据你的身体,用我的方法将它整个变成妖丹,世上最强大的妖丹。十年之后神树灭亡的时候将会迸发极强大的力量,道统的禁制自然消失,我只需要用你的身体抵挡片刻,魂魄就能离开止步邦。”
异史君说出了实话,因为失去内丹的慕行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如果不在夺躯之前好好折磨一下,实在是太浪费了。
可他失望了,慕行秋没有显露出一点受到折磨的样子,反而沉思了一会,居然在替他考虑计划的可行性,“道统对你并非一无所知,就算我的身体能挡住树毁那一刻迸发的强大力量,你的魂魄也未必能逃出生天,更可能是自投罗网,魂飞魄散。”
“这叫冒险,这叫不得已而为之,小虫子,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慕行秋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微笑,异史君厌恶甚至憎恨这微笑,“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敢胡说八道,我就先杀你魂夺你身,然后再杀野林镇的人。”
即使没有内丹和道士之心,慕行秋对这种口头威胁也能坦然受之,“先让咱们假设真实的时间也能延缓。”
异史君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给我百年时间,我会升到服日芒境界并练成幻术第十一层。”
“这不可能,就算左流英这样的奇才也做不到,何况你?”
“我不是奇才,可是我有左流英没有的法器。”
异史君晃晃手中的树根,“这个可不会给你。”
“不是它。”慕行秋伸手划了一圈,“是整棵树,一截燃烧的树根就能让三祖开创道统,何况整棵燃烧的树?别把树当成神,当成法器,就好理解了。”
“据我所知,只有那些道士实力强大的高等道士才能通过至宝修行,你现在连内丹都没有,凭什么将神树当法器?”
“就凭我是念心科弟子。”
两人一句接一句说得极快,到了这里异史君停住了,想了一会才问:“念心科弟子多什么?”
“如果只是重修内丹,百年之内我到不了注神境界,可是幻术不同,如果你对念心幻术稍有了解就该知道,幻术比内丹容易修行,只是在到达第七层、第八层之后才变得困难重重,但是那时候我已经能用借助神树修行了。”
异史君对念心幻术的确有一些了解,念心科的修行法门被认为是剑走偏锋,前期比专心修行内丹的道士更快,后期却步履维艰,号称有十一个层次,却连达到第九层的都极为罕见。
异史君开始认真考虑慕行秋的说法了,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一些,可是仍然显出几分讥讽,“那我就更应该占据你的身体了,不仅能逃出止步邦,还能变得天下无敌。”
“你占据我的身体修行,就没办法延缓时间。”
“先不说我有没有延缓真实时间的本事,我完全可以吞掉你的魂魄,夺取记忆然后分魂,同时做几件事情。”
“被吞魂的我就是异史君的一部分,你觉得你能像我一样专心修行并且坚信不移吗?”
妖术与道法颇多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通的,信念与意志会决定一个人或一只妖所能达到的最高层次,异史君就算拥有左流英的身体与记忆,也成不了道统奇才。
慕行秋的计划只有慕行秋能执行,他曾经在很短的时间内修到了幻术第八层,这种经历与信念是异史君怎么也得不到的。
异史君这回思考的时间更长一些,他自己的计划几乎不可能成功,妖术毕竟有极限,怎么也抵不住神树毁灭时的一击。
“好吧,回到假设那一步,时间才是关键,就算你真能在百年之内创造奇迹,你打算怎么得到这一百年?听你的意思想让我帮忙,可我没有这个本事。”异史君即使在承认自己力有不逮的时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因为在这一刻,他远远强于慕行秋。
“止步邦幻境给了我提示,王宫里的一些人类与妖族并不是幻境的一部分,可是幻境崩溃的时候,他们也变成了木头,这说明一件事。”
“虚中有实。”异史君明白了慕行秋的思路,“但是这远远不够,那些变成木头的真实人类与妖族,还是会逐渐恢复肉身,当然他们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你想要的是虚中生实,止步邦幻境远远没有达到。”
“所以咱们要弄清止步邦幻境的法门,然后加以改进,创造出能够虚中生实的幻境。”慕行秋的热情高涨起来,甚至有一丝狂热。
异史君不知不觉受到狂热情绪的影响,但是还没有被说服,“止步邦幻境是用五行之水幻术造成的,你了解多少?我可没多少知识。你要知道,幻境的法术都已容纳在这条树根里,你可将自己的想法注入进去,让它替你实现,却没办法提升它的实力,也没办法弄清里面的确切法门。来不及,你的计划连第一步都实现不了。”
异史君越说越觉得无望,不由得大摇其头。
就在他们交谈期间,魔像身上的根须几乎都已变黄,并且正向地面上的根须漫延,离完全凋零还有很久,慕行秋却已经觉得时间紧迫,大步走到异史君面前,严厉地说:“照我说的去做,我说能行就一定能行。”
异史君这回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羞辱,心中怒火炽盛,摇身变成一条大蛇,昂起的头比慕行秋还要高,他准备尝一尝慕行秋的肉,看看这名人类到底从哪得来的这些自信与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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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另一边的饥饿
手指划过斑驳的钟身,引发一阵极轻微的嗡嗡声,仿佛欲来的风雨、初涌的海浪,杨清音沉醉其中,觉得自己的心境也随之发生颤动,颤动没有带来破坏,恰恰相反,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深切的平静。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秃子从钟顶探出头来,低声问:“有用吗?祖师也真是的,丢下一座镇魔钟,也不告诉咱们怎么用,要不要我钻进去看看?”
整整七天,杨清音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镇魔钟转圈,帐篷就在十几步之外,她一次也没进去过。
镇魔钟是道统九大至宝之一,祖师方寻墨居然亲自送到岛上借给杨清音,让她帮助止步邦内的慕行秋。
杨清音对此既欣喜万分又迷惑不解,高等道士的行为通常都很古怪,即使是道门子弟的她也常常看不透,最让她困惑的就是方寻墨扔下镇魔钟之后竟然就走了,在讲述过一段冗长的历史之后,却没有对镇魔钟的用法给出指点。
法器毕竟是法器,首先得有法术,才能让它发挥作用,杨清音曾经用洗剑池水施展过太阴之火,效果极佳,镇魔钟在这方面效果也不错,可是太阴之火对帮助慕行秋毫无意义。
到目前为止,镇魔钟只对杨清音有好处,而且好处有限,她是餐霞道士,驾驭不了道统至宝,只能激发出极少的力量。
杨清音真希望能有人帮帮自己,别像祖师那样神秘兮兮,最好有话直说,而不是让她在这里猜来猜去。秃子是个好伙伴,给小岛增加了几分生气,可他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
“我摸着一点门道儿。”杨清音又一次伸手划过钟身。倾听悦耳的嗡嗡声,“听见没有,声音很特别。”
“像一群蚊子在耳边叫。”秃子对钟声说不上讨厌。但也绝没有喜欢。
“呵呵,这可不是蚊子叫。而是祖师注入的玉清正音。秃子,你飞远一点,看看还能不能听见钟声。”
“好咧。”秃子向小岛另一边飞去,十几步之后扭头问:“老娘,你的名字就是从‘玉清正音’来的吗?”
“是吧,我没问过母亲。”杨清音对名字不在意。
秃子继续往前飞,蚊子叫总在耳边萦绕,没有增强。也没有减弱,数十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大声问:“老娘,你猜小秋哥这时在做什么?”
“他……不是打架就是在练功吧。”杨清音想象不出止步邦内部的情况,对所谓神树也没有任何概念。
秃子飞到了海面上,离镇魔钟大概百步远,再次转头,扯嗓喊道:“听不到了,这回真听不到了!”
杨清音开始往钟身内注入法力,可是全如石沉大海。不管她增加多少法力,百步之外的秃子总是摇头表示听不见“蚊子叫”。
杨清音招手让秃子回来,知道自己还是没找到窍门。
“早知道要留在岛上。就应该把左流英他们都带来,也热闹一些。老娘,你猜小蒿他们在做什么呢?”秃子落回钟顶,又开始挂念起其他人。
“嗯……我猜左流英已经第三次凝丹。”杨清音随口回答,仍然绕着镇魔钟行走,“跳蚤在放哨,飞飞正在存想,小蒿……”
“小蒿肯定在练拳,嘿……嘿……不知道她练出几条手臂了。”秃子用三缕头发像模像样地练起锻骨拳。五六招之后停下了,“老娘。我好饿啊。”
“你十多年没吃过食物了,今天才饿?”杨清音觉得好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咦。现在又不饿了。”秃子继续练拳,这回只坚持了三四招,“老娘,我真的好饿啊,前心贴后背那种饿……等等,饿劲过去了,哦,我好像明白了。”秃子再次练拳,两三招一停,三次之后他得出了准确的结论——
“一练拳就饿,不练就不饿。这哪是锻骨拳,分明是饿肚拳,真是的,从前没这样啊。”
杨清音笑了,“慕行秋和小篙也练拳,从来没像你这样。”
“是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自己练练看。”秃子发现杨清音好像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话,一下子急了。
杨清音也会锻骨拳,那还是几年前,慕行秋当时一个人做不到同时施展率兽九变,希望杨清音帮忙,她嘴上说不愿意,私下里却悄悄练好了全套锻骨拳,可慕行秋此后进展奇速,用不着她的配合了。
为了应付秃子,杨清音随手发拳,三招之后,她停下了,一脸惊讶地看着钟顶的头颅。
“我没骗你吧。”秃子得意洋洋,“锻骨拳就是饿肚子拳。”
杨清音又练了几招,从不解到迷惑,从迷惑到恍然,母亲留下了不少丹药,她按时服用,十分确定自己的身体不饿,“饿肚子的不是你和我……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也在练拳的人……”
“是小蒿吗?她又贪睡又贪吃。”
“是……”杨清音接着练拳,感受越来越清晰,对于从小到大极少挨饿的她来说,就好像是肚子被法术狠狠击中那样难受。
“是慕行秋。”她再没有怀疑,拳脚仍未停下,而且很快发现,如果拳脚击在钟身上,饥饿感会更加明显。
“小秋哥怎么会饿成这样?止步邦没有吃的吗?这可怎么办,咱们得想办法给小秋哥送点食物……”
饥饿感消失了,不管杨清音怎么打拳,怎么拍击镇魔钟,感觉都没回来,“必须他在那边练拳,咱们在这边也练拳,才能有同样的感觉。”
杨清音明白了一些事情,与之而来的疑惑却更多,只有同时练拳才有用吗?慕行秋能感受到她和秃子吗?
可是正如秃子所担心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给慕行秋“送”去食物。
杨清音双手按着镇魔钟,对于如何向止步邦里送东西一点思路也没有,只能想着慕行秋,想得心直疼。
秃子静静地立在钟顶,不再开口打扰杨清音,他也在想着小秋哥,想得脑瓜仁疼,额上的魔眼一闪一闪。
砰,秃子从钟顶掉下来,重重砸在礁石上。
杨清音吓了一跳,急忙捧起秃子仔细查看,他的脑壳够硬,倒是没有摔伤,可是晕了过去,片刻之后幽幽醒来,“红果子,满眼都是红果子,老娘,帮我把魔眼抠下来,它晃得我眼晕。”
杨清音松了口气,将秃子送进帐篷,命令他休息一会。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杨清音一直守在镇魔钟旁边练拳,若干次捕捉到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大多是饥饿,但是不如第一次明显,另一边的慕行秋似乎吃了一点东西。
傍晚的时候,秃子出来了,飞到钟顶看杨清音练拳,“老娘,你也应该休息一会了。”
“我不累。”杨清音其实快要坚持不住了,可是好不容易取得一点进展,她绝不能就这样中断。
这只是开始,她相信自己对慕行秋的感受将体验得越来越多,甚至能找出办法向他提供帮助。
子夜之后,杨清音再也捕捉不到慕行秋的感受了,她又试了其它法术,也进入过存想状态,却都没有效果。她不想进帐休息,坐在镇魔种旁边,让秃子练拳,“以后咱们两个轮流练拳,要有奇怪的感觉就告诉对方。”
秃子开始练得很认真,迟迟没有反应之后,他有点倦怠了,一边练拳一边跟杨清音闲聊,他有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祖师为什么不把镇魔种的用法说明白呢?左流英也有这样的毛病,高等道士到底是怎么想的?”
“领悟的过程就是获得的过程。”
杨清音顺嘴说出这句话,然后才想起这是自己在老祖峰无意中听过的一句话,不由得笑了,“你知道一件事,但你未必把它放在心里,只有经过苦苦追寻的事情,你才会一直牢牢记得。”
秃子还在舞动几缕头发,脑子里想的却不再是锻骨拳,“哦,我有点明白了,老娘,照这么说,有一天我可能会淡忘小秋哥,但你不会,因为你‘苦苦追寻’过。”
杨清音腾地站起来,声音严厉,“谁说我‘苦苦追寻’来着?我只是……我只是……你永远都是十一二岁,所以有些事情你也永远不会懂。”
秃子嘿嘿地笑,老娘发怒的时候他还真有点害怕,这也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
“红果子,你说过红果子。”杨清音脑子里灵光一闪,隐约明白了什么。
“是啊,鲜红的果子,肯定是魔眼晃的,它今天不太听话。”
“秃子,你不要想慕行秋,想那尊魔像。”
“小秋哥带走的魔像?”
“嗯。”
秃子很听话,让他想什么就想什么,三缕头发舞动得如旋风一般,虽然没法打出完整的锻骨拳,却也**不离十。
一套打完之后,他停下了,发了一会呆,“我好像看见那尊魔像了,不不,我就是魔像,我看见周围的东西了,好像……还有小秋哥,可是我看不清楚,反正是个人影。”
杨清音一直在盯着秃子,看到他头上的魔眼不停闪烁。
魔像不会动,为什么秃子能通过锻骨拳感受到魔像的存在,也是一个疑惑,但杨清音的眼前还是豁然开朗,对以后要做的事情不再两眼一摸黑了。
“秃子,从现在起,你和我要改学念心幻术了。”
“好啊。”秃子大声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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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魔像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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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行秋一口吞下鲜红的果子,之前不计风险,过后不知其味,他太饿了,食物对他来说就是一切。
一枚果子只能稍减饥火,却足以令慕行秋冷静思考这件奇怪的事了。果子来历不明,是魔像生出的魔果,还是神树长成的神果?吃了它会有什么影响?他全都一无所知。
这就是为什么道士要绝情弃欲的原因,他想,简单的饥饿感都能令自己失去基本的判断力,如果一直饥饿下去,他甚至会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将修行扔到一边去,其它**也是如此,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它们都想独占人类的身体与精神,修行就只能被迫退而居其次。
“修行也是一种**。”慕行秋喃喃道,而且修行是最霸道的**,时时刻刻都要求唯我独尊,所以道士必须绝情弃欲。
这是道统多年来一直在讲授的道理,慕行秋直到这时才有清晰而深刻的理解,然后他看到整个计划最大的漏洞与阻碍:他还有情劫未度,每一次提升境界,尤其是重新凝丹的那一刻,都会危险重重。
慕行秋继续练拳,却有些心不在焉,腹中的饥饿仍然纠缠不放,脑子里又多了如何绕开情劫的思索。
魔像上的红果成为慕行秋唯一的食物来源,可是在幻境里每七天才能长出一枚,仅仅能维持生命而已,饥饿感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但慕行秋仍然坚持练拳、存想并且满腹疑惑。
异史君一直没有现身,他肯定在观察慕行秋的一举一动,却没有给予任何帮助。慕行秋能猜到众魂之妖的意图,异史君在权衡利弊,只有慕行秋的修行进展迅速的情况下。他才会出来帮忙,否则他还是要执行自己最初的计划:夺取慕行秋的身体并炼成妖丹。
重新修行的第二十一天。也就是幻境中的第一百四十七天,慕行秋决定冒险凝丹。
这样的修行速度绝不算快,比左流英差远了,异史君对此大概极不满意,所以还是没有现身。
树中没有黑夜,凝固的火焰将这里照得永如白昼,慕行秋只能大概估算时间,定期出现的红果是最重要的判断标准。
他就是在摘下最新出现的一枚红果时决定凝丹的。
果子一次比一次大。这一枚跟拳头差不多,皮薄肉多,无核,既能解饿,也能解渴,酸中带甜,正合慕行秋的口味。
果子长在魔像身上,每次摘下之后都会留下一块小小的斑点,慕行秋一边吃果子,一边看着魔像。突然发现斑点的分布并非杂乱无章。他几口吃下果子,爬上魔像,拂去已成褐色的根须。露出之前留下的所有斑点,然后跳在地上,后退十余步,绕行观察。
重新修行的最初七天没有果实长出来,因此魔像一共有十四处斑点,全都长在右胸上,看似杂乱,仔细辨认的话,隐约能看出笔划。
慕行秋远远近近地看了好几遍。最终辨出一个字——音。
“音。”慕行秋低声自语,最先想到的就是杨清音。然后是他曾经见识过的魔音,他终于明白。红果的出现并非无缘无故,有什么人,或者说有什么力量,在帮助他。
慕行秋因此倍受鼓舞,决定凝丹,再等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他必须拥有内丹之后才能提升幻术,才能腾出时间思考虚中生实的奥义。
慕行秋吃下一些辅助丹药,就在魔像附近存想,没有出新出奇,仍然将存丹的位置定于下丹田。
大概五六个时辰之后,下丹田内灵气翻涌,慕行秋自动从存想中醒来,他修行的是逆天之术,凝丹时要踏行天罡步法,而不是静坐不动。
凝丹者通常会陷入某种幻象之中,为的是缓解下丹田里的疼痛,慕行秋却从一开始就以天目摒除幻象,主动承受折磨。这是他自己想出的办法,疼痛虽然难忍,却能让他集中精力,减少被情劫趁虚而入的可能。
他第一次凝丹的时候就经历过极大的痛苦,事隔多年,痛苦丝毫未减,慕行秋脑子里仍能清晰地浮现出申准的狰狞面目。他极缓慢地踏行天罡步法,双手习惯性地打出锻骨拳,拳法对凝丹没什么帮助,只是能让下丹田里的疼痛稍减。
不知过去多久,慕行秋听到一阵嗡嗡声,悦耳至极,像一桶冷热适宜的水浸泡着他全身的每一个汗毛孔。他以为自己又一次陷入幻象之中,连试几次也无法去除声音之后,终于确认声音是真实的。
慕行秋能听出这声音属于纯正的道门法术,很可能是诵经科的秘音一类,可是比他之前听过的所有诵经都要强大得多。
嗡嗡声极大地减轻了慕行秋下丹田里的绞痛感,同时还产生了另一个效果——逼出了隐藏者。
异史君在半空中显形,扑通一声跌在地上,这里是他布下的幻境,他可以为所欲为,可是从魔像身上发出来的嗡嗡声却让他无法承受。
“玉清正音,玉清正音……”异史君认得这声音,也痛恨这声音,他是妖族,无论多强大,对道统秘音天生反感。
异史君愤怒地大叫数声,化成乌鸦飞到空中,从火焰的裂缝中逃走了。
凝丹不受幻境影响,真实时间过去多久就是多久,所以慕行秋的这一次凝丹在幻境中足足用去十几个时辰。
他成功了,情劫没有出来捣乱,一切顺利,只是在听到异史君喊“玉清正音”四个字时,他心中一动,又想起了杨清音,但是很快就摆脱掉了。
感受着刚刚成形的内丹,慕行秋回想凝丹的过程,很清楚这一次能躲过情劫不只是因为运气和自己努力,更重要的原因是及时出现的玉清正音。这就像婴儿学习行走时有一名细心的成年人在看护,相对于正在凝丹的慕行秋,玉清正音就是经验丰富的看护者。
据慕行秋所知。绝大多数道士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按道统的习惯,帮助一名情劫在身的人凝丹。无异于养虎为患。
慕行秋刚刚凝丹不久,异史君飞进来了。这时玉清正音已经消失,他直接落在魔像肩膀上,用焦黑树根这里捅捅那里戳戳,时不时取出妖器辅助,总之对魔像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检查。
“魔像为什么会长出果子?又为什么能发出玉清正音?那可是道统法术啊。”异史君大惑不解,对地上的慕行秋却不看一眼,他要自己找出答案。
“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寻找虚中生实的法门,创造出真实的一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慕行秋说。
“哈哈。”异史君站在魔像肩上大笑,“刚会爬行的小虫子,就想着翱翔天空了”随即脸色一寒,“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由我决定,要我说,最重要的是这尊魔像,它不简单,里面藏着秘密,跟道统、魔族和神树都有关。”
异史君围着魔像飞了几圈,落在地上。打量慕行秋几眼,“你已经凝丹了,从今以后。魔像和这块地盘都归我所有,你到角落里去修行,我不叫你,不准过来打扰我。”
慕行秋笑了笑,转身向边缘走去。
“我知道你不服气,可是不服气也得忍着。”异史君对慕行秋的坦然神情很不满意。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慕行秋在离魔像很远的地方继续修行,或是存想或是练拳,几乎没有一刻休息。饥饿仍然挥之不去,魔像却再也没有长出红果子。异史君偶尔会出走一趟,想起来就带进来一点食物。想不起慕行秋就得饿着。
在经过一系列的严密检查之后,异史君不得不承认魔像的种种异处只对慕行秋有效,但他不肯承认失败,这天招手让慕行秋过来,严肃地说:“我明白了。”
“很好。”慕行秋看得清清楚楚,异史君最近两天都快要发疯了。
“魔像只为你结出果实,只为你发出玉清正音,这说明注入法术者绝不是神树。”
“神树无思无想,自然也不会有所偏倚。”慕行秋也认为帮助自己的不会是神树。
“那就只剩下道统与魔族,可魔族没有帮你的理由,而且也不可能发出玉清正音,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果子和声音都是某位道士送给你的,至少是一位注神道士。”
“我想不出有哪位注神道士会这么在意我的修行。”
“左流英在意,可他自身难保,不可能……”异史君露出沉思的样子,片刻之后继续说:“先不管是谁帮你,魔像能施法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法术早已注入其中,时机一到就施放出来,可我仔仔细细查过了,魔像里没有法术。还有一种可能,法术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但这也不太可能……”
异史君盯着慕行秋,“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可就不对劲儿了,我怎么都嗅到一股阴谋的气味,有人想把你救出去,却让我留下来等死。”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慕行秋平静地说。
“不可能?嘿嘿,道法无边,谁知道你们在玩什么花招?你的内丹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吸气三重。”
“嗯,重修内丹的速度果然快一些,可是你没有接受根本隐遁之法,对吧?”
“当然,这里只有我这一名道士。”
“也就是说,现在的你三田不稳,尤其是泥丸宫……”异史君露出奸笑,“我还是执行原来的计划吧,占据你的身体,然后等道士把我救出去。”
异史君说做就做,腾地化成一团烟雾,直扑慕行秋的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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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泥丸宫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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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多年来,异史君刻意与道统保持距离,即使最近这些年在妖族中间声名日隆,他也极少与道士交手,所以他对自己的实力不是特别拿得准。
最初,他以为自己与注神六七重的道士不相上下,可是在败给注神五重的左流英之后,他不得不自降等级,觉得注神四重就是自己的位置,以这种实力对付一名刚刚凝丹的小道士,大概就跟捻死一只虫子没有区别。
何况这只虫子连层硬壳或是毛刺都没有。
根本隐遁之法是低等道士最重要的防护,即使面对强敌也能保住三田,不至于丹毁人亡。
异史君的众魂当中有道士,因此很清楚这一点。慕行秋的身体在他眼里就跟没上锁的房子一样,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迈步走进去。
异史君进去了,却没出来。他本来要吞魂夺身,这是他施展过多次的妖术,从未失手,这一次却莫名其妙地进入了泥丸宫。
依然是洁白无瑕的房间,本该悬着人形的地方一无所有,异史君吃了一惊,立刻就想出去,结果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嘿,差点忘了,吸气道士可以施展第四、第五层幻术。”异史君变成了乌鸦,这是他最自然的形态,“你想用幻术困住我?真是不自量力,你以为你是左流英吗?”
慕行秋没有出现,好像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不敢进来面对强敌。
异史君发出冷笑,“那我就先毁掉你的泥丸宫。”
乌鸦纵身跳起,像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蹿,所过之处留下大片的黑色印记。像是淘气的猫狗打翻了主人房中刚刚研好的墨。
洁白无瑕的泥丸宫很快就变成了黑色,乌鸦得意地大声说:“慕行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泥丸宫一破,你就会成为白痴。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立刻放我出去,向我哀求,我或许会饶过你,然后咱们一块想办法,有法术能通过魔像进入止步邦,咱们就有办法出去……”
啪,泥丸宫的什么方传来一声脆响,乌鸦大笑。“哈哈,就这么点幻术,居然想困住我?慕行秋,你的机会没了,我要自己想办法离开止步邦!”
泥丸宫只要有一点裂缝,众魂之妖就能飞出去,异史君化成黑烟,冲向脆响传来的地方,他看到了,就在泥丸宫的角落里。裂缝虽然很细,却逃不过他的观察。
砰,这不是泥丸宫碎裂的声音。而是众魂之妖撞在坚硬无比的墙壁上被弹飞的响动。
泥丸宫并非真的房间,众魂之族也没有实在的形体,一切都是幻境,可异史君的头晕目眩却是真实的,他又变成乌鸦形态,呆呆地坐在那里,身上不多的羽毛又掉落几根。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裂缝明明是存在的,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迷惑不解的时候。啪啪声响成一片,泥丸宫到处都出现了裂纹。然后墙壁变成了碎片,噼里啪啦往下掉。可是被毁掉的不是泥丸宫,而是异史君之前涂上的那层黑色。
“不可能,慕行秋没有这种本事……”异史君更多的是暴怒而不是疑惑,他猛地跳起来,又变成一团黑烟,飞来飞去,不停地施展妖术,泥丸宫一下子变成了乌烟瘴气之地,颜色各异、形态不同的数十道妖术充斥其间。
泥丸宫在颤动,异史君已经不管不顾,他最初的举动带有要胁之意,现在却是真想毁掉泥丸宫,他可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更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亡感到遗憾。
小虫子就是小虫子,死了一个还有成千上万个。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异史君停下了,仍然化身为乌鸦,目光狠戾,观察破坏的成果。
洁白的泥丸宫几乎变成了屠宰场,到处都是红、黑、绿色的痕迹,许多地方滴答粘液、蒸腾湿气,有一块墙凹陷进去,受到了极大的腐蚀。
可泥丸宫没有破裂,众魂之妖仍然逃不出去。
异史君迟疑不定,慢慢地心中生出一股恐惧——他真有可能再次被囚禁在泥丸宫里,上一次的施法者是左流英,时间长达一个多月,那是他两千多年的生命中最可怕的回忆。他倒是没有遭到虐待,可是自由自在惯了,被困在小屋子里本身就是最大的惩罚。
“那个……咱们可以商量,你还需要我来延缓时间吧?”异史君服软了,“你说句话啊。”
异史君惊恐不安,慕行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凝丹之后的这一个多月,慕行秋一直在苦练念心幻术,已然恢复到第五层的实力,再加他学过的诸多念心科法门,勉强能将没有防备的异史君送进泥丸宫。可这不够,异史君的第一次进攻就差点打破泥丸宫,好在慕行秋及时找到了帮手。
异史君的魂魄随时能够进入他人的身体,可他随身携带的真实物品不能,所以他在许多地方都埋藏了妖器,以备不时之需,止步邦内的妖器尤其众多,他都没有带在身上,因为他手里有更强大的宝物。
焦黑树根直接来自神树,是道统三祖最初的力量来源,一直被留在止步邦,虽然如今的实力已经比不上九大道统至宝,却也是罕见的宝物,尤其适宜用来制造幻境。
慕行秋手里原有一块树皮,也是宝物,加强道火的时候已经消耗掉了,焦黑树根就是止步邦内最强大的法器,慕行秋就是用它强化了泥丸宫,挡住了异史君一通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异史君放弃进攻心生惧意之际,也是慕行秋筋疲力尽坐在地方站不起来的时候,泥丸宫里的异史君若是再来几招妖术,他就真的坚持不住了。
慕行秋休息了一会,总算有力气站起身,立刻强迫自己开始练拳,他得尽快提升幻术,才能真正困住异史君的全部魂魄。
异史君正在举棋不定,但他终会发起拼死一搏,留给慕行秋的时间不多。
慕行秋还从来没在这么急迫的情况下修行,他一刻也不敢松开手里的焦黑树根,每隔一段时间就强化一下泥丸宫,然后就是不停地练拳或是存想。吸气境界只能令幻术稳定在第五层,想要重新达到第八层,慕行秋起码得拥有星落境界的内丹。
事实上,在慕行秋的修行生涯中,他甚至没进入过餐霞,他自己的内丹在吸气七重止步不前,另一枚星落内丹则来自龙魔。
止步邦幻境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异史君想尽办法脱困,时不时发动突然袭击,打断慕行秋的修行,他猜出焦黑树根的下落,为此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应该将树根好好藏起来,可他当时满心以为吞魂夺身只是一瞬间的事,根本没考虑过要预防什么。
异史君的攻击手段越来越花样百出,可他没长性,少则一刻钟多则一个时辰就会放弃,即便如此,慕行秋也要借助焦黑树根不停地强化头脑中的幻境,才能保持泥丸宫的完整。
每次攻击失败之后,异史君都会转变态度,希望跟慕行秋“商量”一下,语气越来越软,最后近乎于乞求,从来没想到过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就能打破泥丸宫。
异史君是一匹精力充沛的野马,想要驯服他极不容易,足足过了五十天,慕行秋才将声音送进泥丸宫,与异史君进行第一次谈判。
谈判过程简单直接,为时甚短,慕行秋想要延缓时间的法门,异史君严辞拒绝,“那是我的看家本领,绝不外传,再说你不是拿到我的全部记忆了吗,慢慢找吧。”
左流英当初夺取了异史君的记忆,存在数枚宝珠里,慕行秋一直没有读完,现在更没时间一点点查看。
他没有过分逼迫,异史君因此心中有底了,“哈哈,你还是需要我,没有我的幻境延时之术,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一百年。放我出去,慕行秋,我可以考虑帮你。”
慕行秋没那么好骗,他知道,除非自己的实力与异史君相当,才能确保安全,否则的话,早已恼羞成怒的异史君,一出来就会杀死他,没有轻敌之意的众魂之妖,还是很难对付的。
慕行秋更加努力地修行。
魔像又开始长出果子了,还是七天一枚,按真实时间算,就是一天一枚,果子不仅能充饥,还有了帮助修行的作用,类似于道统的丹药。不过魔像却因此越来越枯瘦,每结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果子,都要消耗数十倍于此的木料,尤其是果子具有丹药功效之后,消耗量更大。
慕行秋也觉得魔像内的法术来自于止步邦之外,而且施法者似乎能猜出他的心意,他最饿的时候果子能充饥,他凝丹的时候,魔像里传来玉清正音,他最需要丹药支持的时候,果子多了一些神奇的功效。
但他想不出谁会这么做、谁能这么做,杨清音和左流英没有这个本事,其他高等道士则不会这么好心,他只能专心提升内丹与幻术,实力就是山、就是楼,登得越高才能看得越远越清晰。
在止步邦幻境中又过百日之后,慕行秋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内丹境界提升。
向餐霞境界突破的这一刻,慕行秋又听到了玉清正音,可这一回,情劫没有被制伏,而是跳出来捣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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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波澜同起
(感谢读者“逝紶的壹”的飘红打赏。)
突破境界就像是在离地百丈的钢丝上小跑,手里还要给一根针穿线。整个过程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丁点的疏忽都可能导致失败,道士们绝情弃欲的一多半原因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杨清音通过镇魔钟察觉到慕行秋即将由吸气升至餐霞,不由得为此忧心忡忡,“他根本没有斩缘度劫,这个臭小子……而且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他修行,肯定是异史君……顺利凝丹是因为运气好,他不可能每次的运气都这么好……”
杨清音来回踱步,速度越来越快,嘴里的自言自语也越来越快,立在钟顶的秃子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同情地看着她,终于开口道:“老娘……”
“干嘛?你想出主意了?”
“没有,我的脑子里啥也没有,我想说……你瘦了。”
杨清音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身材本来就比较纤细,此时更加骨瘦如柴,道袍在身上晃晃荡荡,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瘦一点没什么不好……关键是镇魔钟,肯定还有更多好处,可我无从领悟。秃子,你能跟魔像产生联系,因为你脑子里有一点魔种,不对,你的魔种已经在冰城被去除了,他告诉过我,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你跟魔像的联系那么紧密?对了,是魔眼,你头上的魔眼其实是一颗心脏,魔像正好缺这个……”
秃子越发担心,同样的话杨清音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这些天来她日益焦灼,有时甚至显露出一点疯癫的意味。
“太瘦了不好吧……”
“都怪我。白在道统待了这么多年,学艺不精,什么都不懂。我要是有左流英的本事就好了,或者像秦凌霜。她读过的书比我这个道门子弟还要多……秃子,你怎么不练拳?”
秃子急忙舞动几缕头发,只有同时施展锻骨拳,才能与止步邦里面的慕行秋感同身受,秃子还多一项本事,只要接触镇魔钟,任何时候都能跟魔像合身,可他从来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能勉强分辨出活动的人形。
“魔像也瘦了,可能坚持不了多久。”秃子心中惴惴,真害怕杨清音会出意外,自己以后没法向小秋哥交待。
“只要能帮他度过这一关,就算将魔像整个毁掉也值得,他在做什么?”
“呃,我看不清楚,小秋哥好像在练拳……在走来走去,跟你刚才一样。”
杨清音微微一愣,她现在感受不到慕行秋的情绪。却能自然而然地猜出他的想法,“就要开始了吗?他对突破境界一直心存疑惑,这是大忌。他不应该……他太着急了。”
秃子觉得着急的人不只慕行秋一个,“咦,老娘快看,又有道士来了。”
北方的数百丈巨浪凝固不动,既是止步邦的围墙,也是道统的法器,道士们通常从那里走出来,这回也不例外。
杨清音向北看去,希望来者能是祖师方寻墨。但她看到的却是自己的母亲,她此时不是很想见的人。
杨清音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小腹。
杨母落在岛上。扫了一眼女儿,什么也没说。从乾坤袋里取出各式物品,在岛的另一边施法布置,没多久,新营地成形,帐篷更大更舒适,岛边有了石制围栏,还有一座能够远望的亭子,周围多了一层厚土,上面种了一些花草树木,正在迅速长高。
秃子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杨清音却面无表情。
杨母走过来,凝视着女儿,好一会才说:“我不是来要求你做什么的,你无需为我、为庞山着想,甚至不用为自己着想,但你得为孩子着想,你瘦成这个样子,吃苦的不只是你一个。”
杨清音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秃子大吃一惊,仔细打量杨清音,在岛上快要三个月了,他怎么也看不出她有孕在身。
杨清音止住泪水,缓缓点下头。
“你还需要什么?”杨母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在那边……就要升至餐霞境界了。”
杨母摇摇头,她只是吞烟道士,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忙,“虽然磕磕绊绊,慕行秋不也一路走过来了吗?你还是相信他自己吧。”
“我需要书,关于道劫和内丹的书,还有镇魔钟。”
杨母又叹息一声,“我会找一些书想办法给你送来,镇魔钟是望山至宝,看守魔种十几万年,祖师将它暂借给你,必有深意,恐怕你在书中找不到答案,只能自己体悟。”
杨母匆匆告辞,她实在没法看着女儿如此憔悴的样子。
杨清音目送母亲离去,扭头看到秃子正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劲儿打拳,他又分出一缕头发,两缕当腿,两缕作拳,姿势已有七八分相似,虽然看上去有点可笑,但这的确是锻骨拳。
“老娘,你去休息吧,从今以后我一个人看着小秋哥,一有事我就叫你,你什么都不要做。”
杨清音笑了两声,秃子却急了,大声道:“杨清音,不准再胡闹了!快去吃东西,然后睡一觉,小秋哥让我照顾你,我就可以……老娘,求你了,休息一会,一小会也行啊。”
杨清音嗯了一声,居然真的转身走向母亲布置的新帐篷里,秃子惊讶了一会,更认真地打拳,希望能将这边的事告诉小秋哥。
杨清音吃了一些食物,小睡了一会,她是突然醒来的,好像大难即将临头,心怦怦直跳,一跃而起,跑出帐篷。
一切未变,小岛已经被母亲装扮得有了几分仙气,秃子仍在钟顶打拳。
“才一个多时辰,老娘,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他在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小秋哥也在练拳呢,心情很放松,今天大概不会升到餐霞境界了。”
杨清音的心却还是无法平复,快步走到镇魔钟旁边,打出锻骨拳,她已经非常熟练了,很快就感受到慕行秋的情绪,的确跟秃子说得一样,心情放松,甚至有点心不在焉,与他近一段时间以来的紧张状态截然不同。
他好像领悟了什么,或者解决了某个重要的问题,杨清音绕着镇魔钟走了一圈,突然一拳击在钟身上,钟鸣不已,她的手指也因此疼痛彻骨。
钟鸣不绝,秃子受不得,立刻飞了起来,惊惶地看着杨清音,隐约察觉自己犯下一个重要错误。
“他陷入情劫了。”杨清音肯定地说。
“怎么会?小秋哥状态挺好啊……我一点也没偷懒,真的。”秃子胆怯地说。
杨清音冲秃子笑了笑,“这是好事,他越早激发情劫,危险反而越小。”
杨清音在安慰秃子,事实上,情劫的危害体现在它的难以摆脱,与早晚无关,慕行秋显然已经完全堕入其中,若不能自拔,刚刚凝成的内丹会毁掉,性命也难保。
这是切切实实的生死危机,杨清音不想让秃子分担忧虑,他不知情,就最好一直不知情。
秃子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小秋哥的情劫不太严重。”
“他在回忆秦凌霜。”杨清音看不到慕行秋的念头,但她十分确信那种淡然如水的情绪来自于另一名女道士。
“哦……老娘,小秋哥想着芳芳,你不生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杨清音继续围着镇魔钟打拳,全部的想法只有一个,帮助慕行秋摆脱情劫。
秃子的脑袋瓜不够用了,干脆不再去想,又回到钟顶打拳,渐渐发现小秋哥的情劫的确不太对劲儿,说是轻松,却时不时有些起伏,而且起伏越来越明显,悲伤、迷惑、忐忑、恐惧等等情绪纷纷冒头,像是水面上的一朵朵浪花。
每当慕行秋情绪起伏的时候,杨清音就在钟身上击上一拳或一掌,她还拿不准这一招是否有效,只是直觉到钟鸣似乎能起安抚作用。
这样做只会拖延情劫延续的时间,杨清音还在思考其它办法。
“小秋哥会挺过来的。”秃子慢慢觉查到事态严重,总在嘀咕这句话,他想通过魔像做点什么,可是心中没有明确的想法,那边的魔像就什么也变不出来。
慕行秋的情绪波动越来越严重。
杨清音一拳又一拳地击在钟身上,鸣声不绝,秃子不得不再次升到空中,并且越退越远。
慢慢地,钟鸣变得激昂慷慨,这意味着慕行秋的情绪也已波澜起伏,秃子脸色骤变,却没办法再靠近镇魔钟半步,忽听得还有其它声音入耳,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已经退到海面上,小岛周围的海水沸腾翻滚,并向远处扩散,似乎正在酝酿一道冲天巨浪。
他又抬起头,望见天空中浓云密集,像是海浪的倒影。
狂风乍起,暴雨将至。
“老娘!”秃子放声大叫,却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又有人来了,从南边来的!好像是……好像是妖族!”
杨清音仍在不停击打镇魔钟,对周围的变化全无察觉。
她的心境已经与慕行秋完全合而为一,他悲伤她也悲伤,他心醉她也心醉……
直到腹中微微一痛,杨清音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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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水下与天空
镇魔钟激起汹涌的海浪,卷出了隐藏在海面以下的一大群妖族。
二三百只妖族当中只有几十只海妖,大部分是陆地上的半妖,借助妖术藏在海水里,妖术一破,他们顿时失去保护,能飞的不顾一切往上蹿,不会飞的四处乱抓乱抱,海面上霎时间乱成一团,倒是颇为热闹。
杨清音什么都不关心,秃子好奇,于是飞到南方四五里之外去查看情况,突然在一群妖族当中看到一张认识的面孔,“咦,你不是舍身国的什么将军罗什么樵吗?”
海浪越来越汹涌,众妖像是刚被扔在沸水里的饺子,舍身国三等将军罗云樵就在其中,他是半妖,却不会多少妖术,根本飞不起来。
“秃子大仙,快救救我!”罗云樵大声求救,事发突然,妖术师们只顾自己逃命,谁也没腾出手搭救这位将军。
秃子对妖族的印象向来很好,立刻俯身下冲,张嘴咬住罗云樵的头发,带着他飞起来,海中众妖哪肯放过这样的逃命机会,你拉胳膊,他抱腰腿,全都死不放手,跟着半妖将军连成一串,罗云樵又是命令又是甩动,都没办法摆脱。
秃子劲儿不小,可是当拖起的妖族达到十几只时,他也支撑不住了,缓缓下降,飞向北方小岛的速度也放慢了。
罗云樵发根被拽得生疼,却比不上他心中的怒火,“放手,你们这些混蛋,我是三等将军,命令你们放手!”
这时就算是舍身王亲自下令,也不能让众妖撒手。
波涛渐消,之前逃走的妖术师又飞回来了。他们原以为计谋被识破,遭到了突然袭击,待到发现岛上的女道士只是在对大钟施法,头颅甚至帮忙救妖的时候,他们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意外。
十多名妖术师协力施展妖术,托起了罗云樵这一串妖族,另有二十几名妖术师和一些海妖去救尚在海里挣扎的同伴。
秃子松开罗云樵的头发,呸呸吐了几口。“罗将军,你还好吧,怎么到这里来了?”
罗云樵全身湿透,盔甲没剩下几件,右手死死抓住一名妖术师的手腕,到处看了一眼,露出了笑容,“岛上就你和杨道士两个人?”
“嗯,就我们俩,你们来了就热闹了。可是岛太小,恐怕住不下……”
罗云樵嘿嘿干笑,一挥左手。数名妖术师同时动手,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秃子兜在里面。
“干嘛?咱们熟到可以开玩笑了吗?”秃子不解地问,没有挣扎。
“没办法,得请你帮个忙,让杨清音拿镇魔钟来换你。”
“哦,原来你是……”秃子比较单纯,但是绝不愚蠢。猛地旋转数圈,接连用魔眼发出二十几道红光。
罗云樵和妖术师们都没见识过秃子的法术,只知道他是慕行秋身边的古怪同伴,怎么也想不到红光的威力居然接近大妖的妖术。
至少五只妖族躲闪不及被射中,都不是致命伤,却也鲜血淋漓,罗云樵左肩被射出一个洞,疼得哇哇乱叫。右手仍然紧抓住妖术师不放。
秃子急速下沉,入海的一刹那摆脱了妖网,游出一小段距离之后重新跳出海面,向小岛飞去,见到妖族就射出红光。
可妖族毕竟有数百只。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逐渐恢复阵势。不会飞也不擅长游泳的妖兵们得到海妖的帮助,站在数只之前藏好的木筏上,向空中的头颅射箭,几十名妖术师则守住高空,不停地施放妖术。
秃子灵活至极,红光所到之处,众妖不敢不躲,可是毕竟寡不敌众,包围圈越来越小,很快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杨清音正在竭尽全力帮助止步邦里的小秋哥,绝不能被打扰到。
秃子调转方向,贴着海面蛇形前进,极速冲向木筏上的妖兵。
箭如雨下,秃子目标虽小,也若干次被擦中,脸上留下数道伤痕,可他自有一股不怕死的劲头,咬牙切齿地冲锋,心里就一个念头,绝不让这群妖族靠近小岛。
岛上,杨清音仍在全神贯注地击打镇魔钟,声音却越来越内敛,由数里之外逐渐回缩,她此时的心绪完全与慕行秋相一致,连几步之外的事情都注意不到,更不用说海面上正在进行的战斗。
秃子陷入了险境,他杀死了几名妖兵,可木筏在海妖的推动下移动颇快,再加上密集的箭矢,他根本靠近不了。
罗云樵稳住心神,发现秃子已经被妖兵包围,不再担心他了,大声对妖术师下令:“别管头颅了,去夺镇魔钟,岛上就一名道士,她好像被什么事情困住了,正是夺钟的最佳时机。”
至少二十名妖术师转向小岛,以他们的速度,一会工夫就能飞临岛上。
秃子再想回岛上已经来不及了,他被重重箭雨包围,自身难保,只能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句:“坏蛋!”
就在这时,高空中突然落下大片火箭,目标不是秃子,而是木筏上的妖兵和半空中的妖术师。
这一轮攻击既突然又强大,妖兵们根本无从躲藏,一多半中箭,只有少量跳进海中,逃之夭夭,罗云樵也中箭了,哇哇大叫着坠向海面,妖术师伤亡过半,剩下的略一抵抗,也转身逃蹿。
秃子惊讶地抬头望去,只见一艘巨大的海船正飘在高空,火箭就是从那上面射下来的。
数名人类从船上飘然而下。
“刘鼎,你又来做什么?”秃子迎上去,警惕地问,符箓师刘鼎曾经对杨清音极不礼貌,虽说是中了黑凰的妖术,秃子对他的印象也不好了。
刘鼎脸上一红,讪讪地不吱声,目光甚至不敢瞧向小岛。
另一名人类笑呵呵地问:“还记得我吗?秃子。”
“你是皇孙,叫什么来着。”秃子认得这张面孔,这是在舍身国拓山被慕行秋救过的人。
“我叫符慈。”
“哦……”秃子刚上过当,面对不太熟的人类表现得比较冷淡。
符慈并不在意。微笑道:“我们是来保护杨道士的。”
“谁让你们来的?”秃子不再轻信了。
符慈正在沉吟,刘鼎上前道:“请让我来说吧。”
秃子冷冷地看着刘鼎飞近,准备好了红光。
“三个月前分别之后,洪福天师徒四处召集散修,我回到皇京,向辛皇妃和辛符师说明了这边的情况……”
“你是说公主和辛幼陶吗?”
刘鼎嗯了一声,秃子露出一点笑容,“辛幼陶和小青桃还好吗?不不,你先说正经事。”
“皇妃与辛符师觉得止步邦离舍身国太近。不太安全,立刻命令慈皇孙殿下带领一百名符箓师和三百名黄符军赶来支援,我们一直隐藏在大陆上,因为不想干扰杨道士,所以没有现身。前天发现了这群藏在海下的妖兵,于是跟踪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那可真谢谢你们了。”
刘鼎取出一封书信,“这是裴道士写给杨道士的信,请你转交。我们就不上岛了。”
“裴道士就是小青桃吧。”秃子用两缕头发接过书信。
“天下情势已经发生不小变化,就在我们从皇京赶来的路上,舍身国已经正式宣布不再向圣符皇朝称臣。双方很可能会打一仗,大批妖族正从群妖之地向舍身国聚集……”
“妖族不是都愿意追随小秋哥一块打魔族吗?”秃子对这条消息很是意外。
刘鼎摇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群妖之地已被寒冬笼罩,成为望山魔道士的地盘,是有一些妖族想要抵抗魔族,可圣符皇朝还没有下定决心接纳他们,所以……”
“别说了。我已经听糊涂了,反正我就在这里陪老娘,谁来捣乱我打谁。”
“嗯,我们也会在外围巡视,阻挡妖族的干扰。”刘鼎眉头微皱,“道统祖师留下镇魔钟,没派其他道士或是留下一些法术保护望山至宝吗?”
“你看到了,方寻墨就是这样。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故事,留下一座钟,人就没影了,除了老娘的娘,再没有道士来过了。”
“祖师想必另有安排。不管怎样,我们不会离开。”刘鼎顿了顿。“请代我转告杨道士,符箓师刘鼎虽然本领低微,但是宁死不退。”
刘鼎飞回皇孙符慈身边,一同升向高空中的巨船。
秃子愣了一会,大声喊道:“喂喂,你是什么意思?别以为你帮过我们,就能乱说话。”
刘鼎等人登船,高空中白云渐浓,遮住了整个船身,没多久,连白云也消失了。
秃子飞向小岛,忽听到海面上传来救命声,原来舍身国三等将军罗云樵仍然没死,正一起一伏地向秃子挥手,“秃子大仙,救命啊,我知错了,可我是被迫的,舍身王有令,我不敢不从啊。”
“啊,原来都是舍身王的错。”秃子飞到罗云樵头顶数尺的地方。
“对对,都是舍身王,秃子大仙,求您救救我,我受伤了,快要坚持不住了。”
“好啊,我这就治好你的伤,还让你再也不用听舍身王的命令。”
罗云樵大喜,感恩戴德的话还没说出口,一束红光射来,穿过脑门,三等将军一命呜呼。
秃子哼了一声,带着小青桃的书信快速飞回岛上。
杨清音正坐在镇魔钟边上喘息,一只手放在小腹上,看样子已是筋疲力尽,脸上却浮现着淡淡的微笑,她看到了空中的巨船,也看到了南方海域中妖兵的下场,但她一点也不好奇。
“他是餐霞道士了。”杨清音毫不掩饰心中的得意,“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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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八章 异史君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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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行秋升到了餐霞境界,可以吸入霞光似的天地灵气,可他对整个突破过程却有点云里雾里。
他在情劫当中沉陷了很长时间,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是芳芳的样子,每当他情难自抑的时候,总会听到一阵声音,或是振聋发聩,或如高山流水,或似轻声呢喃,总能恰到好处地吸引他的注意力,把他从情劫当中稍稍拉回来一点。
就是这一点,令他陷而不溺、悲而不伤,虽然没能彻底摆脱情劫,但也没有受到伤害,反而在不知不觉间进升至餐霞境界。
凭慕行秋对修行的了解,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它偏偏发生了,慕行秋试着施展第六层幻术,自然而发,非常稳定,威力稍弱一些,应该是餐霞一重的限制,到了七重才能完全发挥出第六层幻术的力量。
还有一件事让慕行秋感到非常奇怪,他在沉陷情劫的最后一刻异常清晰地看到了杨清音,如在眼前,却跟他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更瘦了一些,一脸的严肃与担忧,好像正为什么事而担惊受怕。
事实上,正是这一场景让慕行秋恍然惊醒,不再徘徊于往事之中,并且第一次考虑这样一种可能:一直以来从止步邦以外送入法术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清音。
他更下定决心要离开止步邦了。
神树里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只有一点不妥,天地灵气太稀薄,对吸气道士来说勉强可以接受,餐霞境界就会明显感到不够用。有一种吸不进空气的窒息感。
慕行秋必须离开这里,虽然魔像给予他很大帮助,但是缺少天地灵气。他没办法迅速提升境界。
慕行秋施展念心科的瞬移法术,结果险些酿成致命错误。
他根据之前的印象计算远荒半岛的距离。觉得移到岛的边缘就是安全的,没想到瞬移之后身边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要不是他反应快,立刻又施展一次瞬移,道袍肯定会被燎着。
慕行秋停在海面上,惊讶地发现整座岛都已变成火海,不剩半点静土,那些火树、村庄全被烧得干干净净。
火焰还在奋力扩张。与周围的海水展开激烈的搏斗,却没有蒸汽升起,战斗悄无声息,并且干净利索,有点像是慕行秋见过的冰魁:冷静地走进战场,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剩下半截身子,也不发出哀嚎。
慕行秋此前制造的跨海大桥不见了,孤独的岛要将自己燃烧得干干净净。
他向对面的大陆飞去。远远就看见从前的王宫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山上山下一排排整齐的小房子,房子周围都是刚刚开耕不久的农田。
花草树木少了。欢声笑语多了,从岛上迁到这边的魔奴与百姓看上去过得非常快乐,既不关心燃烧的旧家,也不在意自己被困在止步邦。
慕行秋要去看望自己的弟弟,然后再找地方继续修行,迄今为止,两人还没真正见过面。
尚未飞到陆地上,慕行秋就察觉到情况不对,他飞在空中。没有施展隐身法术,虽然不是特别显眼。也不至于遭到忽略,可幻境里的居民竟然没有一个抬头观望。
他很快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止步邦幻境以海岸为界,设置了一道极为强大的禁制,慕行秋能看到、听到里面的情形,却进不去,至于里面的人类与妖族,根本看不到他,大概也望不见岛在燃烧。
慕行秋可以加强法力硬闯过去,但他没有这样做,远荒半岛上的火焰和周围的海水里全都蕴含着极强大的法术,有可能会对幻境造成破坏,异史君在海岸线设置禁制是正确的做法。
他停在禁制边缘,以天目向幻境内望去。
魔奴与百姓、人类与妖族不分彼此地混居在一起,从装扮上分不出监工、士兵与大臣,看样子连国王都没有,但是极有秩序,显然在他们中间还是有领导者的。慕行秋很快就找到了止步邦幻境的新首领,是那十余名雷部众,从他们四处行走时所得到的礼遇就能看出来。
二秋——现在的名字叫雷驰——也在其中,换回自己魂魄的他显得更年轻了,走路的时候似乎全身都在用劲儿,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跟居民打招呼时非常热情,好像还有一点不好意思。
慕行秋也露出微笑,如果他第一眼看到的雷驰就是这个样子,或许当时就能认出弟弟。
慕行秋慢慢飞行,目光一直追随弟弟的行踪。
雷部众解决了两起争地纠纷,分开一群打架的孩子,带着他们兜了半圈,走向南方的海岸,慕行秋加快速度提前飞了过去。
沙滩上,另一群孩子正用树枝练习写字,让慕行秋惊讶的是,担任先生的四名成年人竟然是那些换魂师,孩子在沙滩上写写划划的则是符箓图案。
最后四名换魂师的魂魄被慕行秋塞进了四根木制法器里,之前十几万年的幻境都是以这些木头为基础制造的,新幻境里却只有他们四人没有真正的身体。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换魂了,慕行秋将他们魂魄彻底困在木头里,并且封住了四人的全身经脉,他们仍能写符、祭符,却只能发挥出一两成的力量。
换魂师不远万里从皇京潜入止步邦,是为了争取未来的世界掌控权,结果沦落为符箓教师,这绝非他们的本意,因此脸色都不太好看,对学生颇为严厉,可是没有打骂,在沙滩上有人监视他们。
铁先生坐在一根普通的木头上,双手握杖,脸朝天空。听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他曾经声称绝不离岛半步,不知为何还是进入幻境之中。
雷部众到了。要求新到的孩子们也去练习符箓,然后一块走到铁先生身前。或坐或立,听他说话。
铁先生仍在讲述古神的伟大与救赎,并且预言他们早晚能走出止步邦,因此要学好符箓之术,“外面的世界非常广大,但是并不太平,咱们得有自保的手段,古神保佑。咱们受的苦总算结束……”
雷驰是听得最认真的一个人,慕行秋盯着弟弟看了一会,转身飞走。
新幻境占据了止步邦大陆多半领地,只在北方有一小块地方被分隔出来,单独又建了一处幻境。
在这片小小的幻境里,情形就大不一样了,数百只初具人形的木头与石块在互相厮杀,倒下者没一会工夫又站起来继续战斗,在这里,没有真正的生。也没有真正的死,一切好像都是无意义之举。
慕行秋很快就猜到了异史君设置小幻境的用意,他真在尝试虚中生实的法门。只是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那些木石假人只能做到虚中有实的地步,而这还是依靠焦黑树根的力量。
慕行秋纵身跳进海里,刚一接触水面就造出一个巨大的透明护罩,将自己裹在其中,然后沉入海底。
海水里拥有大量的天地灵气,就算是注神道士大概也够用了,只需要将它们从不洁之气当中分离出来就行。
稍微布置了一下,慕行秋没有立刻开始修行。而是放出了泥丸宫里的异史君。
异史君先是化成乌鸦,飞了小半圈。落地变为老者,怒气冲冲地看着慕行秋。他还没有弄清自己在哪就想着报仇,可是看到那截焦黑树根,他犹豫了。
“咱们可以打一架,胜者为主,败者为奴。”
“嘿,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异史君是泥丸宫里的囚徒,对慕行秋经历的事情一无所知。
“刚刚到餐霞,幻术是第六层。”
异史君简单地计算了一下,“你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你拿着树根,能够轻易控制幻境,这不公平。”
“斗法从来就不公平,有强大的法器谁也不会弃而不用。”
异史君哼了一声,没有吱声,那是“他的”法器,现在却无论如何也要不回来了。
慕行秋笑了笑,“我见过你设置的幻境,非常感谢。”
异史君又哼了一声,“我只是想万一能离开止步邦的话,让你弟弟他们当我的士兵。”
“那也非常感谢。”
异史君到处观察,终于看出这是在海底,“你把我放出来到底有何用意?想让我帮忙吗?你应该看到了,虚中生实根本没可能。”
“咱们还有时间,我放你出来一是感谢你设置的幻境,二是有事情请教。”
异史君气势渐增,冷淡地上下打量慕行秋,“你是道士,我是众魂之妖,有什么可请教的?我早说过,延时之法你自己找去,我不说。”
“是我的内丹。”慕行秋必须寻求帮助与指点,哪怕对方是一只妖,“我在突破境界的时候引发情劫,可我还是顺利地升到了餐霞境界,你听说过这种事情吗?”
异史君皱起眉头,一下子来了兴趣,“这不可能,你是道士,要么毁丹,要么度劫,不可能兼而有之。”
“可这种事情发生了,就在我身上。”
异史君大步走来,也不征求同意,伸手抓住慕行秋的左腕,输入一股微弱的妖力,很快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发出一连串“嗯”、“咦”、“啊”之类的声音,大约一刻钟之后,他大笑起来。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慕行秋,今后你再也不能说自己是道士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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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慕行秋的幻境
异史君心情大好,甚至忘记了二度被囚泥丸宫的耻辱,放声大笑,笑了又笑,好像他已经找出逃离止步邦的妙法。
慕行秋安静地等他笑完,他早就不将自己当成纯粹的道士了,退出庞山、没有道士之心,光是这两条就足够去掉他的道士身份了。
异史君突然收起笑容,“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无趣?该迷惑的时候迷惑,该发怒的时候发怒,这样才有意思。”
“我就是因为迷惑才向你请教,至于发怒,你还什么都没说呢,我总不能因为你大笑就发怒吧。”慕行秋晃晃手里的焦黑树根,“何况它在我手里。”
“我叫它祖火棍。”异史君反而生出一股恼怒,他再次做出衡量,觉得至少有六七成把握能打败慕行秋,可这样还是太冒险了,万一失手,又会被囚禁起来,他想了一会,用极为郑重的语气说:“你炼出了一枚散修内丹。”
“散修内丹?”
“嗯。”异史君点下头,好像在努力忍着笑意,“而且是非常驳杂的散修内丹,道统内丹是淡黄色,散修内丹通常是深黄色、褐色,而你的内丹竟然是——黑色的。”
“哈哈。”异史君再也忍不住了,疯狂地大笑,“黑色内丹,这是哪个乡下小散修自己琢磨出来的炼丹法门吧,哈哈,你早应该让我看一眼,那样的话我一早就会建议你吐丹重修。”
异史君好不容易停止笑声,“说真的,情劫在身的人怎么可能凝成纯正的道统内丹?你这是歪门斜道走惯了,自以为总能走运吧?我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让我占据你的身体,好歹咱们两个还有一个可能逃出去。反正你以后的目标不是反抗魔族吗?我也是,我若是能将你的肉身顺便也带出去,那就更好不过。我会以‘道尊’的名义联合人类与妖族,到时候名声都归你。我绝不戳穿,怎么样?”
慕行秋摇摇头,心里还在想着内丹,“我的泥丸宫里曾经有过一枚白色内丹,跟道统内丹没什么区别。”
“你还不死心是吧?那就让我给你说个清楚,我知道你那枚内丹的来历,是龙魔送给你的,她是什么?是真幻。炼成的内丹自然也是半真半幻,所以颜色淡一些,成了白色,用来施展念心幻术正好,施展正统的五行法术就要差一点。”
慕行秋会的五行法术不多,而且从来没用尽全力施展过,说不清龙魔的白色内丹是否好用,他只是听着,据他所知,异史君与龙魔没见过面。说法未必可信。
“你这回的内丹是实实在在的内丹,没有半点虚幻,之所以是黑色。只有一个原因,杂质太多。”
异史君的笑容显出几分诡异,他的实力堪比某些注神道士,在隐藏心事方面却不如最普通的吸气道士,“散修内丹的实力通常只用道统内丹的不到一半,你这枚黑色内丹恐怕连一成都不到,也就是说,你这位所谓的餐霞道士,其实远远不如吸气境界。全仗着几招念心幻术才能把我困在泥丸宫里。唉,我真是大意。太大意了……”
早在异史君笑容变化的时候,慕行秋就做好了准备。于是双方同时出手。
异史君这回不再大意,没有试图吞魂夺身,而是张开嘴,舌头如标枪一般射出,直奔慕行秋的腹部,他这是欺负慕行秋没有根本隐遁之法,三田防护不如普通道士强大。
慕行秋晃了一下手中的祖火棍,异史君的舌头撞在一层透明的硬壳上。
“懦夫,居然用幻境对付我,有本事放下我的祖火棍。”异史君收回舌头,右臂暴长,一拳击在硬壳上,砸出一个洞来。
慕行秋可不会放下树根,一边飞来飞去,一边造出更多幻境,所有幻境都一样,一层透明的防护罩,里面有一个慕行秋在施法。
海水中的幻境越来越多,达到百余个时,异史君应付不过来了,“慕行秋,你这些幻境全是虚无,想要虚中有实,你得有止步邦的木石法器。我一招就能破掉所有幻境,等我去拿妖器……”
异史君在止步邦藏了不少妖器,这时都不在手边,无法发挥自己的全部实力,只得冲出海面,去找自己的宝物。
慕行秋则继续制造更多的幻境,异史君解释了许多问题,他没有全部听信,尤其是新内丹实力孱弱这一种说法。
慕行秋曾以星落内丹施展过第八层幻术,很清楚每一层幻术的实力差距,所以他感觉现在的第六层幻术只是比从前稍弱一些,如果新内丹真那么弱的话,这是不可能的,念心幻术毕竟也属于道统法门,要受内丹的制约。
他制造了三百多个幻境,足够异史君破坏一阵了,自己则躲在其中一个幻境里面,以幻术入身,查看下丹田里的新内丹。
异史君说得没错,新内丹的确是黑色的,黑得发亮,似乎要滴下墨汁,除此之外,与正常的道统内丹倒也没有多少区别,大小一样,转速也很稳定,不像散修内丹那样忽快忽慢。
慕行秋对内丹的观察没有持续多久,异史君杀回来了,带着数十件妖器,大叫大嚷着施展妖术,众多妖器散开,在他的操控下来回扫荡,虽然没能一招之间就破坏所有幻境,速度也是够快的。
慕行秋自己收回了剩余的幻境,跃出海面,大声道:“等一等,异史君,我有话说。”
异史君也飞到空中,手里拿着魔掌,其它妖器浮在身前身后,“认输了吗?”
“我放过你两次。”
“那又怎样,你还指望我感恩戴德吗?如果一捉一放就能收服妖族,天下早就全归道统所有了。”异史君面露鄙夷之色。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指望,只是时间紧迫,咱们却在浪费时间斗法,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怎样你才会与我合作?”
“那还不简单?强者为尊,你能打过我,我自然与你合作。如果不能,就乖乖让我把你整个炼成妖丹。”
“好。咱们就做一个约定,来一场真正的斗法,谁赢就执行谁的计划,输的一方要全力配合。”
异史君有点迷惑了,“你查看过自己的内丹了?”
“嗯,黑色内丹,跟你说的一样。”
“可你还要跟我斗法?”
“我只是不想无谓地浪费时间。”
异史君的回答是催动全部妖器发起进攻,一些妖器甚至潜到了慕行秋的身后与头顶。将他团团包围。即使是迎战比自己的弱的对手,他也要使尽手段。
只凭第六层念心幻术,慕行秋的确不是异史君的对手,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祖火棍和幻境。
法器的功能各不相同,祖火棍被道统注入了大量五行之水法术,几乎全与幻境有关,慕行秋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心意由泥丸宫传递给祖火棍,然后输入少量法力,就能施放出想要的幻境。
幻境种类并非无限,一旦超出道统此前注入的法术。效果就会变得极差,甚至无法成形。
因此,慕行秋的第一招反击使用的是曾经出现过的幻境。
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升起一大团热气腾腾的白雾。将慕行秋和异史君全都裹在里面,众多妖器和它们发出的妖术变得不稳,摇摇晃晃地改变方向,有的甚至向下坠去。
“烈王氤氲。”异史君认出来了,挥动手中的魔掌,增加妖力,稳住周围的几十道妖术,“你总算聪明了一点,知道什么是虚中有实。烈王氤氲为虚,里面的天地灵气和不洁之气为实。尤其是其中的融合之气,比重极少。却是毒性的来源……”
异史君一边显示自己的无所不知,一边操控妖术,慕行秋暂时失去了踪影,但是绝不会逃出烈王氤氲的范围。
突然他停住了,深深地嗅了两下,“这不是烈王氤氲,全都是天地灵气,慕行秋,你玩什么花招……”
一片白雾之中,红色闪电迎面击来,与此同时,另有一道看不见的幻术正在异史君身后徘徊不定,随时准备攻入他的头脑。
异史君顺藤摸瓜找到了施法者慕行秋的所在,将妖力灌注魔掌之中,有把握抢在闪电近身之前,先用妖术击中目标。
可他没有激发数十道妖术,因为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慕行秋的“花招”是什么。
烈王氤氲能够增强道统法术,当然也包括念心幻术,慕行秋来到岛上的第一天就已经证实这一点。
异史君还知道一点,烈王氤氲中对道统法术真正起作用的是天地灵气。
慕行秋将幻境做了一些改变,只唤起了海水里的天地灵气,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幻术将会得到极大的增强。
异史君发现自己上当了,在是战是逃之间犹豫了一下,然后马上醒悟,那道看不见的务虚幻术已经对自己产生影响,怯懦与犹豫是他的本性,此时被务虚幻术推到了极致。
“啊,不公……”异史君话未说完,身体已被闪电击中。
众魂之妖的身体乃是妖术所造,不是特别强悍,一击之下就四散分裂,只剩无依无靠的魂魄,他能在空气中坚持一会,但是也得尽快再造一具身体,为此,他需要一点时间。
可慕行秋一点时间也不给他,异史君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旋涡之中,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转动,不等他做出反应,眼前一白——
他又进入了泥丸宫。
异史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很快又戛然而止,他离开慕行秋的泥丸宫没有多久,这里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在普通道士的泥丸宫里通常驻有人形的地方,却悬着一颗白色的内丹。
一只目瞪口呆的乌鸦是可笑的,这却正是异史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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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 三田三丹
怯懦与犹豫是异史君的本性,但不是全部,除此之外还有求知,可能更加根深蒂固一些。
当他还是一只本领低微的鸦族小妖时,就喜欢到处打听妖族的历史与事迹,由于行为鬼祟,看上去像是不怀好意,为此惹下过不少麻烦,一度遭到过大妖的指名追杀——那只大妖早就死了,被道士杀死的,异史君也早已抛弃旧名,但是小心谨慎的性格就是从那时养成,并保留至今的。
吞食龙肉改变了异史君一生的命运,也大大延长了他的一生,那是一次偶然事件,龙肉有可能被任何一只妖族抢先发现,但他才是幸运者,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求知是好事,求知能带来未知,而只有通过未知弱者才可能变成强者。
异史君不停地收集各种知识,不管有用没用,每当发现未解之谜时,都能让他兴奋好一阵。
眼前就是一片未知领域:一名道士,居然同时拥有两枚内丹,一上一下,一白一黑。
慕行秋之前就曾经有过两枚内丹,但其中一枚是龙魔送给他的,事情罕见,但没有超出异史君的所知范围,如今的这两枚内丹却不同,它们都是慕行秋自己凝成的,与外人无关。
异史君三进泥丸宫,三次被释放,前两次的知耻之心这回全没了,呆呆地飘在空中,任凭慕行秋带着他向前飞行,一句话也不说。
慕行秋还不知道第二枚内丹的事情,这些年来他也养成了一些习惯,其中之一就是不随便多嘴,异史君显然还没准备好回答任何问题,甚至没准备好开口唠叨,所以这时候的任何询问都是多余的。
慕行秋选择海水中一处灵气比较充沛的地方。重新制造幻境,带着异史君进去,略微布置了一下。开始练拳修行幻术。
异史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谁也不会将他与雕像弄混。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丰富、太生动,一会咬牙切齿,一会茫然若失,一会横眉立目——他并不是真的不言不语,几百只魂魄这时正激烈地争执。
异史君突然变成了一条巨蛇,向正在练拳的慕行秋张开大嘴,马上又缩回去恢复原形,他一时糊涂。忘了自己是手下败将,好在及时反应过来,避免了第四次被囚。对着慕行秋瞧了一会,异史君伸出右手,五根指头生出五条蛛丝,仍然不征求同意就射了过去。
慕行秋停止练拳,察觉蛛丝里并无强大妖术之后,允许它们落在自己身上。
五条蛛丝分别附着在三田和手脚各一处穴位上,异史君像弹琴一样轻轻拨弄手指,他太专注于施法。无法保持人类形态,一会变蛇,一会变蛛蛛。千变万化,却总是保留着一条人类的手臂,显得十分怪异。
良久之后,异史君收回蛛丝,转身就向海面上飞去,狠狠地撞了一下头才发现自己是在透明的护罩里,他揉头准备施展妖术离开幻境,突然转身对慕行秋说:“你有三颗内丹,我得去神树里面……”
异史君消失了。他还是没能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行秋吃了一惊,很快就在泥丸宫找到白色内丹。随后又在绛宫里发现一枚深红色内丹。
修行之士皆有三处丹田,可是拥有三枚内丹的人却是极为罕见。修行需要专心不二,三枚内丹就跟三心二意差不多,反而不如一枚内丹精纯强大。
慕行秋试着同时运行三丹施法,结果发现这是多余之举,事实上只要他施法,三枚内丹就会同时加速、同时提供法力,现在是这样,之前也是这样,他一直没有注意到而已。
异史君一开始的判断没有错,慕行秋的内丹的确驳杂,实力不如正常的道士内丹,可是三丹加在一起,就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跟一枚餐霞内丹差不多。
这的确是奇怪的事,慕行秋一点头绪也摸不着,既然异史君在冥思苦想寻找答案,他就不浪费精力了,继续练拳修行。
一连十天异史君都没露面,海底幻影是慕行秋自己制造的,没有加持延时法术,因此这是真实的十天。
借助海水里充沛的天地灵气,慕行秋的修行进展不错,内丹已经升到餐霞三重,在道统里,这样的速度可算是奇迹,他却还是嫌慢。
另外,他现在感受不到外来的法术了,红色果子、玉清正音都没了,他只是偶尔会感到一阵心悸,好像有羽毛似的东西在自己的心上轻轻拂过。
他决定去一趟神树之内,看看异史君的情况,顺便将魔像也带出来。
慕行秋到得正及时,再晚一步,他就看不到魔像了。
异史君有一个想法,慕行秋的三枚内丹肯定跟在神树内修行有关,所以他也在要在这里修行,他另有一个想法,魔像上生出的果子对修行助益极大,可是魔像偏向,不肯向他提供帮助,于是他直接吞下去一多半。
魔像本已变得消瘦,如今只剩下两条互不相连的腿立在那里,像是破败的门框。
慕行秋看了一会,异史君的修行跟道士、散修和妖族都不太一样,没有静坐冥思,也没有拳法套路,而是分魂化成多个异史君,形态各不相同,然后互相搏斗,输的就被吞掉,直到只剩下一个,然后重新开始。
这一轮修炼完成之后,异史君停下了,以老者的形态盯着慕行秋,双眼布满血丝,“我有一点明白了。”
“哦。”慕行秋显得不是太感兴趣,以免异史君吹起牛来没完没了。
异史君果然直奔主题,“你和我都弄错了一件事,你那三枚不都是内丹,泥丸宫里的才是内丹,绛宫里的是妖丹,下丹田里的其实是魔种!”
“不可能。”慕行秋脱口而出,他还有着道士的习惯思维。一听到魔种两字就本能地警惕起来。
“听我说完。”异史君露出一丝微笑,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对方脸上的震惊神情,“内丹、妖丹、魔种分别是三族佼佼者凝成的瑰宝。其中妖丹虽弱,那是因为妖族一直以来修炼不得法……说多了。反正你有三族之宝,却没有一枚是纯粹的,全都驳杂不精,所以我一开始才会判断失误。”
异史君望着火焰形成的穹顶,声音放低了,“神树顺势而为,它不会特意地产生、制造或赐予什么,而是根据你已有的素质结出相应的果实。”
慕行秋有点糊涂了。异史君冲他眨下眼睛,“你曾经被魔种侵袭过,你的道根就是这么来的吧?”
“嗯。”
异史君啧啧数声,佩服自己的无所不知,“你曾经将左眼炼成妖丹,后来妖丹与内丹合而为一?”
“嗯。”这是在冰城的事情,慕行秋的血肉就是因此一直在吸取内丹的力量。
“然后在这里你经常吃魔像结出的果子。”异史君恨恨地瞥了一眼那两条门框似的腿,“这样你不可避免地吸收了更多的魔族力量。”
“有点道理。”
“哈,有点道理?这叫大有道理。”异史君一步冲到慕行秋身前,“神树感受到了你体内的三股力量。所以帮你生成三枚不同的修行丹。你有内丹,但是驳杂不纯,所以你不是道士;你有妖丹。但是半虚半实,所以你也不是妖族;你有魔种,但是有一层内丹的壳,并且像内丹一样运行,所以你也不是魔族。”
“我还算人类吧?”慕行秋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当然,你是人类,我想说的是,神树此举不同寻常,它从不主动做什么。却时不时会给出一个机会,比如燃烧一截树根。很简单的一件事,却产生了道统。所以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还没有产生特别的效果。但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异史君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前途无限啊,小虫子。说不定你会变成……大虫子,到时候你得感谢我,因为是我给你指明的道路。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之所以产生三丹,跟情劫有关。”
“情劫不是应该阻碍修行吗?”
“记得吧,你凝丹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你的泥丸宫里……暂住,当时那里绝没有内丹的影子。”
“记得。”
“你在升至餐霞境界之后不久,我出来了,再进去的时候里面多了一枚白色内丹,回想起来,其实在我出来之前内丹就存在了,可它和房间全是白色的,我没有注意到。但是——”异史君举起一根手指以示强调,“新内丹绝不是一开始就凝成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那时我没少折腾你的泥丸宫,不可能察觉不到内丹的存在。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你的泥丸宫内丹和绛宫妖丹是在你情劫发作的时候产生的。”
异史君摇摇头,“你凝成的第一丹居然是一枚不纯的魔种,真是……我竟然把它当成了散修内丹,但这不能怨我,谁让你曾经是道士呢?”
慕行秋也看向神树的透明壳,是他启动了毁树法术,结果却得到了三枚修行丹,这是奖赏,还是惩罚?
异史君长出一口气,“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不能让你独占,我也要三田三丹。”
“你不是一直在修炼吗?”
“不行,我以魂魄为妖丹,身体是妖术所化,怎么修炼也得不到神树的感应,我要找一具真正的身体。”
“不许你抢夺止步邦居民的身体。”
“没见识,我能看得上他们的身体吗?”异史君看向慕行秋的目光里多了一点贪婪,最后还是叹气摇头,“我要给自己创造一具前所未有的强大身体!魂丹,该是让你更强大一些的时候了!”
异史君消失了,去找自己的妖器和新身体。
“魂丹。”
慕行秋笑了笑,走向魔像残肢,在附近练拳,希望再看到外面的法术。
他刚练了几招,魔像的两条断腿就同时发生了变化,好像早就在等着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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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一章 左流英的四个字
杨清音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连斥责声都是温柔如水,“你们两个轮流来欺负我吗?”
钟顶上的秃子眨眨眼,“我没有欺负你啊,老娘。”
“我说的是……还没看到慕行秋吗?”
“没有,只有一群人影晃来晃去,全是异史君变出来的,他快要把魔像吃光啦。”
杨清音微微叹了口气,通过锻骨拳,她仍能感觉到慕行秋的情绪,而且比从前还要清晰一些,却没办法传递任何信息。她知道他处于困惑之中,祖师曾经说过,慕行秋试图在止步邦内延缓时间,想必他在这方面尚无进展。
杨母前些天派来一条大鱼,送来不少书籍,杨清音看了一些,越来越觉得控制真实时间是不可能的,倒是有一些法门能让修行更快一些,可十年实在太短暂了,慕行秋能在几个月内升到餐霞,升到吞烟需要至少三年,至于星落,道统历史上还没人能在十年之内成为星落道士,连左流英也不能。
“你去休息一会,我来练拳。”
“我一点都不累。”秃子加快了速度,他坚持承担一多半的监视任务,希望杨清音能多休息一会。
杨清音笑了笑,“我也不累,关键是这个小东西,我若是不练拳,就会让我肚子疼。”
秃子停止练拳,“我猜肯定是男孩,等他出来……等他长大吧,老娘,你得狠狠收拾他。”
“那是当然。”杨清音的拳速非常快,她每天打拳上百遍,早已习惯成自然,“他让我受这么多苦,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他欠我一顿打。”
秃子咧嘴笑了。“我也能打他吗?”
“能。”杨清音十分肯定地说,“你是秃子叔叔,当然能打他。”
秃子笑得更开心了,“老娘,你以后就是真的‘老娘’了。”
杨清音心中一颤,她一直以为“老娘”是个霸气的绰号,第一次发觉它也有深情的一面,“还是道士之心更简单。”她喃喃道,觉得肚子里又要疼痛,急忙专心练拳。
见杨清音无恙。秃子飞去巡查小岛,他现在不太敢离得太远,几乎从不出岛,他望向南方的海洋,那里时不时会传来一声巨响,闪现奇异的光芒或烟雾,“还在打呢。”
自从上次舍身国将军罗云樵的妖兵被击退之后,又有其它妖族过来窥视,好在有圣符皇朝的一小股军队在外围镇守。小岛得以保持安静。
远处有一条龙破云而出,秃子立刻提高警惕,没有叫杨清音,自己做好了迎战准备。
那条龙在百步之外消失了。剩下龙背上的一个人飞下来,冲秃子招手。
秃子迎上去,仍未放松警惕,“欧阳槊。是叫这个名字吧?”
散修欧阳槊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我,我能见杨道士吗?”他向岛上望了一眼。
“她在练拳。停不下来,有事对我说,我会转告好的。”有两个人是秃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行上岛与杨清音见面的,一个是符箓师刘鼎,还有一个就是欧阳槊。
欧阳槊微有些失望,但是没有强求,“我是从左道士那里来的。”
“左流英?他还好吗?小蒿呢,跳蚤呢,飞飞呢?”秃子一下子兴奋起来。
欧阳槊笑道:“他们都挺好,左道士又凝丹了。”
“这是肯定的,他凝丹跟别人长粉刺一样容易,什么境界了?”
欧阳槊摇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左道士委托我给杨道士捎句话。”
“嗯,我替你传达。”
“幻可成真。”
“什么?”秃子没听懂。
欧阳槊习惯性地红了脸,“幻……可成真。”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虚幻的东西也能变成真实吧。”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深意,左流英说的话必有深意。”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左道士只说了这四个字。”
“你没有追问他吗?”
欧阳槊的脸更红了,“没有。”
秃子露出一丝责备的神情,突然间又笑了,“谢谢你啊,我待会将这四个字告诉杨清音,她比较忙。”
“那我就告辞了。”欧阳槊慌乱地召出自己乘坐的龙,“我会在皇孙符慈的军队里留几天,随叫随到。”
“好啊,你的龙真是威风。”
秃子这一夸,欧阳槊更慌乱了,在他眼里,秃子也是道士,而且是非常奇特的道士,立刻觉得自己变出的龙过于花哨,似乎有炫耀的嫌疑,急忙收起,飞出数里之后才敢再召出来。
秃子望着散修的背影,撇下嘴,自言自语:“比刘鼎要好一点,那也休想靠近老娘。”
秃子在岛上来来回回兜了十几圈,将散乱的书籍和一些小东西都收拾起来,嘴里哼着歌,一会想想小蒿和跳蚤,一会想想小秋哥,但是想得最多的是杨清音腹中的孩子,“小小秋,哈哈,小小秋……”
杨清音练拳越来越专注,她知道有人接近,但是并无恶意,所以一直没有停止。
直到黄昏时分,她结束练拳,让秃子过来替换,“他越来越着急了,这对修行更不利。”
“小秋哥能不急吗?”秃子又通过魔像看到了止步邦以内的情形,魔像此时只剩两条腿,但这对秃子没有影响,两者之间是以法术相连,跟眼睛无关,“还是只有异史君,他总是变出好多身体,看得我眼晕。”
杨清音从怀里取出一本已经看到一半的书,继续阅读下去,光线渐暗,她也没注意到,“书里说得很清楚啊,时间不可改变,道士寿命长久,若能任意延长或缩短时间,对道士反而不利……这是第三代祖师写的书,应该不会错吧。方祖师肯定非常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借给我镇魔钟?”
杨清音一手拿书,一手下意识地抚摸腹部,突然停止动作,猜到了一点真相。
秃子正好这时开口,“对了,左流英派欧阳槊过来传句话。”
“左流英?”杨清音欣喜万分,“他说什么?”
“幻可成真。”
“幻可成真?”
“就这四个字,左流英还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不解释,也可能是欧阳槊不敢问,要是我在就好了……”秃子其实对左流英一直心存敬畏,就算当面有疑惑,也是撺掇小蒿去问。
杨清音也不看书了,反复念叨这四个字,隐约觉得这跟控制时间有几分关联,让她疑惑的是,左流英怎么会知道慕行秋正在努力争取更长的时间?祖师方寻墨借助道统至宝才能知晓止步邦以内的情形,难道是他告诉左流英的?
高等道士个个都是谜,杨清音开始痛恨“领悟即是得到”那句话了。
秃子突然道:“小秋哥,肯定是他,我看得不清楚,可异史君在跟另一个人说话,那不是他自己变出来的。”
杨清音急忙过去练拳,什么也感受不到,必须慕行秋也在同一时刻练拳,她才能捕捉到一点他的情绪。
过了一会,秃子说:“异史君好像走了,就剩下小秋哥,他走过来了,应该是小秋哥,走路姿势都一样。”
“把那四个字告诉他。”杨清音说。
“哪四个字?哦,知道了,让我试试,我之前就想在魔像身上写字,可是太难了……现在也难。”秃子咬牙切齿地努力,可他跟魔像的联系若有若无,无论怎样用力也不能增强,没办法在魔像身上显示字迹。
“有办法了。”秃子做出最后一次努力。
杨清音察觉到慕行秋的困惑,知道他看见那四个字了,这股困惑在迅速增强,慕行秋显然也不理解其中的含义。
左流英绝不会无缘无故传来这四个字,可是——杨清音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左流英现在是什么境界?”
“我问过了,左流英已经凝丹,境界……欧阳槊没问,他也看不出来。”秃子不满地说。
这正是杨清音担心的事情,这才几个月时间,左流英不可能恢复注神境界,这意味着他即使还是那么骄傲,见识却未必真的高人一等。
她有点后悔太早让秃子将这四个字传过去了,“告诉他,这是左流英说的话。”
“没办法了,魔像已经彻底毁了,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也做不到。”
杨清音继续练拳,慕行秋的困惑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重,忽然,困惑情绪消失了,杨清音什么都感受不到,慕行秋显然在那边停止了练拳。
杨清音没有停。
远方的南海又发生了新的战斗,红光、绿光交替闪烁,偶尔有轰隆声传来。
“道统不是还没有退隐吗,道士都跑到哪去了?”秃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也困惑不解,“只要几名道士,就能将南边的妖族全都解决掉。”
杨清音随口嗯了一声,对南方的战事一点也不关心。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她终于又能感受到慕行秋的情绪了,他不再困惑,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坚定。
“他明白了,他和左流英的想法一样。”杨清音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秃子在钟顶跳来跳去,“小秋哥真是聪明啊,他怎么能猜出左流英的想法,咱们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因为……”杨清音突然间也明白了,“因为他们两个有过相似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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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三十二章 咒语的写法
异史君带着新身体回来了,还不太适应,一进来就重重跌下来,叫了一声哎呦,一骨碌爬起来。
这是一具人类的身体,四十岁左右的容貌,跟那尊被毁掉的魔像有几分相似,没有兽角、尖耳、獠牙这些明显的妖族特征,可是高达一丈有余,长发垂腰,像是一件又长又厚的披风。
“怎么样?”异史君用浑厚低沉的声音说,一身的紫袍金绶,与黑发极为相配。
慕行秋正在来回踱步,停下来看着异史君,“你要用这具身体修行?”
“正是,我用了七件妖器、五件魔物和三件止步邦法器造成这具身体,跟你一样,妖、魔、道皆有,神树应该满意了吧,不对,神树没有‘满意’这种想法,它只是顺应自然。”
异史君举起一根手指,“就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情劫。唉,真是可笑,道士往往度劫而不得,我却想得情劫而无门……可我没有道士之心,应该能对付一下。”
异史君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慕行秋飞向天空。
“你干嘛去?”魁梧高大的异史君问。
“你在这里修行,我去外面,互不干扰。”
“别急,我还需要你帮忙呢,我看你每次修行的时候都要打一套锻骨拳,翻来覆去,无休无止,没准这也是神树产生感应的原因。我已经把招式都学会了,但是你得将心法告诉我。”
锻骨拳的心法叫做率兽九变,是念心幻术最重要的基础法门,不管升到第几层,都要依靠它来继续提升实力。
慕行秋可不会轻易传给他人,迄今为止,也只有小蒿和杨清音学会了全部法门。秃子只会两三种,因为他没有手臂,对拳法不感兴趣。
“你不是念心科弟子。”慕行秋说。
异史君倒也直接。“交换,你教我锻骨拳心法。我教你延时之术。”
“我想我不需要了。”话是这样说,慕行秋却没有甩手就走。
异史君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着慕行秋,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魔像没有了,地上多了一层碎屑,“你想独自逃出止步邦?告诉你,只要你没影儿了,我立刻毁掉止步邦幻境……”
慕行秋落回地面。“我若能出去,就带所有人出去,包括你。”
异史君张着嘴,在几种神情之间犹豫不决,最后严肃地说:“你只要打开通道,我自己就能出去。”
慕行秋的确需要一名见多识广者帮助自己,在整个止步邦,只有异史君有这个资格,“还记得龙魔给我的内丹吧。”
“当然记得。”
“龙魔从前附在我的体内,跟我同时修行。我才是吸气境界,她的内丹已经到了星落境界。”
“因为她的内丹一半为真一半为幻嘛,而且我也说过。这枚内丹只适合施展幻术……”异史君一点也不笨,很快就明白了慕行秋的想法,“你想再造真幻,然后凝成一颗服日芒内丹,用来施展第十一层幻术?”
“差不多。”
“也不知道第十一层幻术能不能突破止步邦的禁制。”
“试试才知道。”
“你可就这一次机会。”
“总比没有机会强。”
异史君沉默了一会,最后道:“还有,你能产生的只是真幻,真幻到底能将内丹修到什么境界,你可不知道。没准很普通呢。”
“所以我只要内丹,不想再造真幻。”慕行秋感激龙魔对他的帮助。但是再不想产生第二个真幻了,真幻是念心咒语的产物。天生以挽救念心科弟子为己任,即使任务早已失效,真幻也无力摆脱。
龙魔很聪明,有自己的想法,却被困在一个可笑而残酷的牢笼里,慕行秋一直觉得这对她很不公平,因此绝不想再造另一个真幻。
这也是他要向异史君请教的地方。
“跟我说说真幻是怎么产生的。”异史君对真幻没有感情,纯粹从可靠性的角度考虑,也觉得直接炼丹是更好的选择。
慕行秋并不隐瞒,将龙魔告诉过他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异史君冷笑一声,“这还真是道统的行事风格,道士们寿命长、见识广、记忆深,几乎没有破绽,所以相互间的阴谋全从小处着手,越不起眼越好。”
慕行秋得承认异史君的话没有错。
“咒语才是关键。”异史君非常谨慎,有时候甚至谨慎过头,所以绝不开口念出咒语,他抬起手,用妖术在空中写下“错获洛弱默”五个漆黑的大字。
慕行秋马上纠正道,“不是这五个字,是——”他也抬起手臂,以幻术在空中写下“错或落弱莫”五个乳白色的字。
他们的体型差别太大,写的字也是一个大如簸箕,一个小似拳头,异史君发现太高也有坏处,于是凝缩身体,变得跟正常人类差不多,但是比慕行秋高小半头。
“你确认是这五个字?”
“确认。”
“可是在你给我讲的往事当中,你好像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五个字,只是从一个疯道士那里听来的。”
慕行秋微微一怔,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当初梅传安一说出这句咒语,他心里自然而然出现的就是这五个字,从那时起,无论口诵还是默思,脑海中出现的也都是“错或落弱莫”。
“咒语是记在书里的,梅传安肯定看到了,左流英也知道这五个字……”
“哈哈,小虫子就是小虫子,你怎么知道梅传安一定‘看’过了?道书就一定写在纸上吗?左流英亲自给你写出这五个字了吗?”
慕行秋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了,过了一会才茫然道:“可是咒语生效了,不过梅婆婆念错咒语,同样也生效了……”
“瞧,问题就在这里,你的咒语生效了。而左流英想当然认为你是正确的,所以根本不想咒语会是哪五个字。”
“他进过我的脑海,不只一次。”
“那就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没看到你的这段记忆,夺取记忆和察看记忆是两回事。有书的人未必看书。第二,他看到了,发现你是正确的,所以没必要吱声,发现你是错误的,嘿嘿,禁秘科首座怎么会放过一个试验新咒语的机会?”
“不管怎样,无心之咒就在这里。念心科弟子加入真幻,我则希望去掉真幻,只用来修炼内丹。”
异史君收回自己写下的字,“咒语是道士编出来,自然也能分解再重组。”
“没准念心科原来就有只修内丹的咒语,因为念心科声称内丹境界低一些也不影响幻术,比如我以餐霞内丹能施展第六层幻术……”
“啊,就像我说的,念心科弟子其实炼出了半真半幻的内丹,施展五行法术的时候看上去境界很低。施展念心幻术的时候却实力大升。”异史君立刻将功劳归于自己。
慕行秋一下兴奋起来,“所以我的念心幻术一直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即使得到千余种法术之后。也只是提升了一些技巧,达不到念心科传人宣称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是因为缺少强大的法器,仔细想想,我缺的可能是一颗真幻内丹!”
慕行秋眼前豁然开朗,随后又陷入迷雾,龙魔已经将念心科的法术交给了他,可其中没有修行内丹的内容。
他觉得没有藏私的必要,将幻术法门的记忆存进一颗凝神宝珠里。交给了异史君。
异史君的求知压过了一切情绪,数百只魂魄分别钻研。然后交换、汇合,几个时辰之后他抬起头。“没有,要么是你猜错了,要么是念心科还有隐瞒,后一种可能更大一些,这也是道统的习惯,非得让你自己去挖掘,而不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你。”
慕行秋这段时间里也在思考,“我要将所有相同的文字都试一遍,还要将顺序打乱……我需要你的延时法术……”
“呵呵,又想起我的好处了?不过我有更简单更快速的办法。”
异史君飞向神树边缘,慕行秋跟在后面,火焰上的裂纹越来越多,进出也更加容易。
异史君将慕行秋带到止步邦大陆北边的小幻境,指着那些混战不休的木人、石人说,“用它们来试验咒语,咱们静观其变。”
这的确是更好的办法。
慕行秋看着异史君,真诚地说:“我觉得咱们的合作非常不错。”
“嘿,我可不承诺总是老老实实,就算承诺了你也别信,好歹我活了两千多年,高等道士那一套我也会,从小处着手,于细节处设置陷阱,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
慕行秋笑了,在他眼里,拥有四百多只魂魄的异史君还是比左流英简单清晰,“我可以教你率兽九变,甚至所有我所了解的念心法门。”
“我都要,可我不学,我就想看看神树能给我什么好东西,三枚修行丹就不错。”
慕行秋将率兽九变的心法讲给异史君,他一听就记住了,“我去神树里修行,你在这里试验咒语,看看谁先成功,这也是一种斗法,哈哈。”
异史君飞走了,慕行秋手持祖火棍对小幻境中的木人、石人一一施法,不同写法的咒语,再加上重新排列,可能性有上万种,这还是去掉了冷辟字眼的结果。
施法刚刚过半,慕行秋突然发现异常,他手里的祖火棍不如从前好用了,对他的意愿产生了排斥,得注入更多的法力才能催动。
他最初以为自己施法过度了,可用它施展其它法术却不受影响,直到这时他才明白,道统终于开始阻挠他的行为了。
如果左流英说得没错,这意味着慕行秋走上正确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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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留下的符箓师
符箓师刘鼎无法忘掉自己在岛上的失态行为,奇怪的是,他根本不记得当时的详细经过,他被妖术所惑才发出那些无礼的质问,过后脑海里一片模糊,但是正因为如此,他越发地悔恨。
他从散修欧阳槊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表现,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想象之后,变得丑态百出,每次自责之后他都要向自己提一个问题:为什么被妖术所惑的是他,而不是欧阳槊?
当皇孙符慈决定撒军的时候,刘鼎没有劝阻,但他决定留下来。
巨大的海船飘在空中,外表已经千疮百孔,军中百名符箓师当中,有一半在轮流维护这艘船,才勉强保证它没有坠落。
皇孙符慈站在甲板,听到船身吱嘎声越来越频繁,“你知道圣符皇朝为什么派出咱们这支军队?”
“因为公主的争取。”刘鼎来自西介国,他嘴里的公主单指一个人。
“当然,可公主能取得朝堂的同意,是因为大家都存着一个希望,以为关键时刻道统仍会跟从前一样出手。”符慈对西介国公主的感情更复杂一些,也愿意称她为“公主”,而不是“皇孙妃”,“圣符皇朝还在想方设法与道统捆绑在一起,现在看来,这是多余之举。”
更往南一些的陆地与海洋上,遍布着妖族营地里的点点火光,敌方的飞妖不多,符慈的数百人军队就是靠着空中优势才能以少敌多,飞船若毁,优势尽失,他们就将落入妖族的包围之中。
刘鼎恭顺地低下头,虽然受到公主的青睐,他现在也才是五重冠符箓师。位卑言轻,能得到皇孙的解释就已经是一种优待,不敢妄发议论。
符慈微微一笑。身为皇室重要成员,他就是凡人中的高等道士。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必须与权势相关,很难得到不在其位者的理解。一般来说,皇孙不会向一名五重冠符箓师解释自己的行为,今天算是一个例外,“你可以留下,但不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代表圣符皇朝。表明直到最后一刻仍有符箓师与道士并肩作战。”
刘鼎跪下,“谢殿下恩典。”
符慈挥挥手,示意符箓师可以退下了。圣符皇朝的前途比此时的黑夜还要暗淡,他能带领一艘残破的船回皇京,可该将整个圣符皇朝带向何方呢?他转身望向北方,那里一片漆黑,连颗星辰都没有。
“人类多么需要一个希望啊,哪怕是十分渺茫的希望。”符慈心中陡生悲凉,接下来下达的命令却准确而简单。一个时辰之后,硕大的飞船悄悄从妖族营地上空潜过。行过百里之后,落在海面上,绕行大陆返回圣符皇朝——由于诸侯国有意背叛。陆地上已经不再安全。
刘鼎独自留下,隐藏在一片云朵中间,这是船上更高等的符箓师特意为他制造的,一旦出来就会遭到破坏,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潜藏在这块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监视着下方妖族的一举一动。
妖族在步步逼近小岛,杨清音却毫不在意。每天只是练拳拍钟,这让刘鼎很是着急。同时心里也存着一线希望,或许道士们留下了保命绝招。
第五天夜里。妖族向小岛发起攻击,杨清音倒是应对自如,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绝招。
当妖族靠近小岛,最前方的兽妖带头冲进火墙时,刘鼎不能再等了,他敬仰道统,了解却不多,在他看来,镇魔钟的作用是在望山镇压虚空监狱,既然已经离山,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道统绝情弃欲,没准真会放弃一名餐霞女道士和一件用处不大的法器。
刘鼎不能。他最后一次询问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如果怯懦之心仍然挥之不去,他也能接受,符箓师毕竟还是凡人,生活在**的牢笼里,既不伟大,也不低劣。
他的确感到紧张与害怕,口干舌燥,血液上涌,心怦怦直跳,像是一口喝下了整碗的烈酒。他曾经有过酗酒的经历,那是一段糟糕的日子,现在却怀念万分。
“不过如此。”刘鼎低声道,整整五天没怎么动过,他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觉得任何选择都比现在的情况要好。
刘鼎冲出云朵,自由下坠,双手不停地祭出纸符,无数的箭矢、刀剑、火雨倾泄而下,砸向海面的众多妖族,这些都是最高等的纸符,平时难得一见,此刻却被他随手使用,他只担心来不及全部用光。
“宵小群妖,圣符皇朝大军在此!”
这一招突然袭击的确让妖族大吃一惊,他们原本就觉得圣符皇朝军队的撤退是一个陷阱,如今望着满天的符箓法术,更加确认此前的判断,于是全都仓皇败退。
刘鼎发现自己的恐惧之心居然没了,不禁大为高兴,纵声长啸,更快地祭符,直到发现两手空空。
杨清音正在岛上绕着镇魔钟练拳,听到叫声抬头望了一眼,认出那个正在急速下坠的人是符箓师刘鼎,不由得很是意外。
她连黑凰都放走了,自然更不会记恨被妖术控制的刘鼎,因此完全想不到他会悄悄留下。
刘鼎是一名不错的符箓师,但绝非顶级,甚至比不上猛虎符师高伏威,紧张之余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祭符实在太早太快,以至于人还没有降至海面就已无符可用,众妖固然因此惊慌失措,却没有受到太大打击。
杨清音轻叹一声,准备施法救下符箓师,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分心了。
念心幻术的根基在于一心数用,杨清音专心练拳几个月,只是为了感受到慕行秋的情绪,并且满足腹中胎儿的需要,居然不知不觉达到一心多用。
她来不及想太多,立刻发出一道法术,减缓刘鼎的坠势。
如此一来,她能一边练拳安抚胎儿,一边利用镇魔钟抵抗妖兵了,杨清音稍稍松了口气。
刘鼎落在海水里,他身上的进攻符箓一张不剩,辅助符箓倒还有几张,立刻祭出一张,双脚踩在水面,拔出随身的符箓长剑,没有跑向小岛,而是冲向那些还没有逃远的妖族。
两千多名妖族在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渐渐冷静下来,当他们发现所谓的圣符皇朝大军只有一个人时,无不愕然,虽然还有不少妖族猜测这也是陷阱的一部分,一些兽妖却想不了这么多,立刻迎向持剑的符箓师。
几天以来,刘鼎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平静过,一点也不害怕,也不觉得激昂慷慨,反而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周围太空旷了,妖族好像都在百里之外,海水弄湿了鞋,颇不舒服,自己的叫喊声有点尖锐,压不过兽妖的低沉吼声……
前方的海面突然慢慢浮起,像是要形成一道海浪,四周的吼叫声变成了欢呼声,刘鼎这才明白自己已经跟强敌遭遇了。
一只巨大的海中兽妖破水而出,光是露在海面以上的部分就高达三丈多,头部像是发育不良的蛟龙,上半身跟人类差不多,生长着双臂,下半身是蛇形,身上长满了贝壳,形成一层盔甲,左手是一只龙爪,右手握着一柄不知用什么东西制造的重锤。
与妖族激战数月,刘鼎从来没见过这只兽妖,怪物显然是妖族隐藏的秘密武器,如今提前亮相了。
一名敢于挑战整支妖族大军的符箓师,的确应该得到重视。
“鬼龙!鬼龙!”周围的妖族喊出了怪物的名字,其他兽妖止步,与战场保持距离,他们都知道,鬼龙杀起人来不分敌我,谁靠近谁倒霉。
刘鼎差点被鬼龙激起的海浪掀翻,如果是在平时,或者距离再远一点,刘鼎觉得自己都会吓得腿软,可是真与怪物面对面,相隔只有十几步的时候,他反而无所畏惧,只是觉得这家伙真是丑陋,带来的腥风令人作呕。
刘鼎又祭出一张纸符,高高跃起,双手握着加持符箓之力的长剑,狠狠地向鬼龙头顶砍下去。
月光下,符箓师显得异常渺小,就像是一朵跳得太高的浪花,甚至没有鬼龙手里的重锤大。
众妖暂时息声,他们在等待胜利。
杨清音也是微微一愣,虽然仍在练拳,目光却一直望向南方,和一些妖族一样,也以为这名符箓师另有绝招。
鬼龙的重锤在胸前横扫而过,然后略显茫然地左右张望,他什么也没感觉到,气势汹汹冲来的小人儿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直到眼尖的妖族大声叫喊,鬼龙才发现符箓师已经被自己击飞,在数里之外跌入海中。
鬼龙感到可笑至极,敌人居然如此之弱,他发出强横的吼声,摆动下半截蛇身,向小岛冲来,众多妖族紧随其后,他们突然发现,敌人没有想象中强大,胜利或许就在手中。
谁也不如杨清音惊讶,她甚至不顾手中的微微疼痛,停下了锻骨拳,她知道刘鼎对自己怀有好感,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做出这种送死的举动。
勇敢与愚蠢的差别有时候只在于结果,可是一开始就在意结果的话,世上恐怕再没有真正的勇敢者了。
杨清音不是那种思前想后的人,她的感慨到此为止,双手按在镇魔钟上,同时发出了五行之火与太阴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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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魂妖的内丹
(谢谢读者“天风煞”的提醒,《拔魔》不知不觉已经连载一整年了,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支持,既然是周年,求月票庆祝一下。)
异史君从岛上的火焰里蹿了出来,一会变人,一会化鸟,飞得上下起伏,嘴里却没有声音发出。
“醒醒。”异史君不客气地钻进慕行秋设置的小小幻境里。
慕行秋端正坐在离海面十几丈的空中存想修行,听到叫声睁开双眼,“你后面还有火苗。”
异史君急忙在屁股上拍了几下,紫色长袍被烧出的窟窿自动恢复,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说:“神树里面已经待不下去了,越来越热,外面的火焰更是旺盛,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十年吗?照这样下去,两三年之内神树就会被毁,咱们也全都得被烧死。”
慕行秋早就察觉到了,岛上的火焰已经漫延到海面上,速度虽然不快,可是步步为营,再多的海水也挡不住,热气丝丝蒸腾,甚至渗进了海下的修行幻境,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大量天地灵气随之上升,所以慕行秋改在半空中修行。
但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异史君,“你的修行怎么样了?”
异史君在神树里待了两个多月,时间足够长了,刚才的样子有些狼狈,但跟从前相比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异史君是众魂之妖,没有自己的身体,不管他变成什么形态,都有一种轻飘飘的风格,多了一分仙意,却少了两分真实,他现在这具四十岁男子的身体是以数件妖、魔、道器物变化而成的,之前略显呆板。经过两个多月的修行之后,显得正常多了,举手投足间与正常的血肉之躯全无区别。
异史君笑了。现在的他相貌堂堂,笑容却跟从前一样。同时兼具奸诈与童心,转眼间就能变成冷酷或是谄媚,殷不沉等妖仆实力太弱,主要继承了谄媚那一种笑容。
“你猜猜?”
“你炼成三枚修行丹了?”
异史君摇头。
“这样我就没法猜了,除非咱们打一架。”
“唉,真是目光短浅,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拥有了真正的人类身体?”异史君得意地张开双臂,紫色长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你变化出来的身体。想要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嘿嘿,我问你,人类与妖族的区别在哪里?”
慕行秋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张开嘴却又说不出什么,兽妖与人类的差异极为明显,半妖只在细微之处有自己的特征,非妖则泯然众人,只凭外观几乎看不出区别。
“差别在内里……”
“别瞎猜了,妖族能炼成妖丹,如果有道根的话。也能凝成内丹,可人类不行,再努力也只能产生内丹。只是有的纯粹有的驳杂。”
“我曾经有过妖丹……”
“别打岔,你那是特例。”异史君两个多月没跟外人说过话了,在幻境里就是一年多,他可憋坏了,“为什么呢?因为所有妖族,不管看上去多像人类,体内都有一点死去的魔种,就连我的魂魄也不例外,魔种不可剥离。用处只有一个,让妖族能利用不洁之气修炼。不洁之气只能产生妖丹。妖族想要修行内丹,必须去除残存的魔种。可魔种不可剥离,怎么办?只能来硬的,就跟砍断一只手、一条胳膊差不多。”
“非妖也是这样?”慕行秋想起了他认识的非妖道士。
“没错,痛苦稍微少点,有点像是剜掉身上的赘疣,而且得亲自动手。呵呵,所以非妖凝丹比人类困难,对自己狠不下心的非妖绝对不行。”
慕行秋更敬佩小青桃了,她看上去那么娇弱胆怯,居然也能凝丹,还有小妖飞飞,他正一心追求凝丹,不过他活不了太久了,可能不用受这种苦。
异史君越说越高兴,指着自己的脑袋,“我是众魂之妖,尚且残存一丝魔种,可现在——”
异史君故意卖个关子,慕行秋只好接着说:“消失了?”
“嘿嘿,比消失更厉害一些。”异史君伸出右手,手心里托着一枚鸡蛋大小的墨绿色珠子,上面分布着四五道清晰的血丝,“我牺牲了七只魂魄,将残存魔种全都注入进去,然后练成了这件宝物。”
异史君两眼冒光,严厉地说:“还有谁能比我对自己下手更狠?哼,牺牲三百只魂魄我也能做到……我随便说说,你们别紧张。”异史君不得不因为吹牛而安抚一下自己的数百只魂魄。
慕行秋没啥可说的,但他想起自己曾在黑树皮里看到的道魔决战的场景,“人类到底是怎么来的?十三万年前道魔大战的时候好像还没有人类。”
异史君目露鄙夷,似乎在责备慕行秋居然刚问起这件事,“你不会以为人类是魔族的后代吧?其实所有会说话的族类都是妖族,垄断魔种的就是魔族,魔种被彻底去除的就是人类。道统三祖是第一批彻底去除魔种的妖族,因此也是最初的人类,他们的第一批弟子来自魔族,等到魔族死光之后,他们就没有弟子来源了,只好退而求其次,从妖族当中选择弟子,那些没能凝丹的人在道统的保护下不停地繁衍生息,只用了不到三万年,数量就比妖族还多了。”
异史君的神情变得庄严,“这一切历史都记载在血肉中,比任何书籍都要可靠。”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没准可以免除人类与妖族的仇恨。”
“我干嘛要讨这种嫌?谁能听进去这种话?人类会以为我胡说八道,妖族会觉得我自贬身份,总之得不到好处。”异史君连连摇头,“要不是看你有点好奇之心,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些。”
慕行秋向陆地望去,在热气的冲击下,止步邦的大幻境似有不稳之意,这让他非常担心。
异史君却意犹未尽,“说了这么多,你总该能猜到我的成就了吧。”
“你凝成了一颗纯正的内丹?”慕行秋敷衍道,决定待会就去查看一下幻境,看看有无漏洞。
“你总算聪明了一次。呵呵,真有意思,你是道士出身,体内三枚修行丹都不纯粹,我是众魂之妖,却有一颗道统内丹!”
异史君盯着慕行秋,想看到惊讶、失望、嫉妒等诸多情绪,结果失望的却是他,过了一会无趣地问:“你怎么样了,真幻内丹弄明白了吗?”
慕行秋点点头,仍在思考突然加强的火焰对止步邦幻境的影响。
异史君托起墨绿珠子,“它叫魔魂珠,至少相当于九品九级的法器,假以时日,比道统九大至宝也差不了太多。慕行秋,现在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哼哼……”
异史君习惯了身边围着谄媚之徒,对慕行秋的冷淡很是恼火,在他的记忆里,两个多月前慕行秋还恭恭敬敬地向他请教呢。
慕行秋伸手拿过魔魂珠,看了一眼,“的确是个好东西,不过比洗剑池还是差得太多了。”
异史君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就没离开过慕行秋的手,“你怎么……不可能……”
“还给你。”慕行秋又将珠子放回异史君的手里。
异史君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再开口时,连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你的内丹到什么境界了?”
“吞烟二重。”
真正的内丹几个月之内绝不可能由餐霞升到吞烟,半真半幻的内丹倒还算正常,异史君吃惊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慕行秋这么快就找到了修行真幻内丹的途径,而且除了两个多月前的那次请教,就再也没找他帮过忙。
“你确定哪条咒语有用了?”
慕行秋想了一会,“我忘了。”
“嗯?”异史君糊涂了,道士忘记一件事就跟人类和妖族忘了怎么吃饭一样不可能。
“我只记得发音,不记得文字,也不记得前后顺序,这是我的无心之咒。”慕行秋很早就领悟到这一点,遗忘文字与顺序却花了差不多二十天,真正的修行只有一个多月。
异史君目瞪口呆,刚要开口,慕行秋说:“我好不容易才忘掉,千万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
“嘿嘿,恭喜啊。”异史君言不由衷,“不过咱们的竞争还没有结束,我的内丹才刚刚凝成不久,威力自然弱一些,可它是真正的、纯粹的内丹,等我到了服日芒境界……”
“时间,关键是时间,我的修行进展越来越缓慢,照这个速度,十年之内我的真幻内丹顶多能到注神境界,你的内丹大概只能到吞烟。”
“嘿嘿,你以为过去的这段时间我只在修行吗?我想出一个办法为咱们多赢得一点时间,我说‘一点’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至少几十年。但是——”
异史君终于从慕行秋脸上看到一丝意外,于是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我的这项法门必须有止步邦以外的法术相助,你还能接收到吗?”
慕行秋显出几分困惑,“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我感受到一股极为剧烈的愤怒情绪,发出情绪的人好像跟我很熟,又很陌生,可能是杨清音,所以,我顺着这股情绪将幻术传了出去,但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成功了。”
异史君的眼睛越睁越大,随后大笑,“太好了,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如果你的幻术真能传出去,咱们还要什么时间?直接就可以离开止步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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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我不想说
秃子心急如焚,可他没有心,感受到的是一种头痛欲裂,在最后一段路程里他抛下同伴,自己飞回了小岛,见到杨清音的第一句话就怒气冲冲,“这个左流英,真是要把我气死了。”
然后他围着杨清音飞了一圈,落在钟顶上,“还好,小小秋还在你肚子里。”
足足两个月了,秃子这一趟行程比预想得要长,杨清音却不怎么在意,一手扶着镇魔钟,一手放在肚子上,微笑道:“真担心等他出来以后,有谁能管住他。左流英怎么了?”
秃子飞得太急了,他不用呼吸,可是也得休息一会,等脸色恢复正常之后才说:“他搬家啦,我和欧阳槊花了好多天才找到他,时间全耽误在这上面了。然后我给他看了记忆,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我等。等啊等啊,又是好多天,连小蒿都着急了,左流英才给我一句话。”
“什么话?”杨清音虽然心境平和,期待却没有减弱,她仍然希望左流英能为自己指点迷津。
“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说?”杨清音惊诧地问。
“不是,左流英说‘我不想说’。”
杨清音愣住了,想不明白这四个字到底有无深意。
秃子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他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可以说别的事情了,“我们在路上听到很多传言,说圣符皇朝的军队逃跑了,妖族围攻镇魔岛——这是他们给小岛起的名字,结果被满天闪电全给杀死了,可是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南方很远的地方还有妖族出没,这都是怎么回事?哪来的闪电?谁把妖族杀死了?”
杨清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略有些得意地说:“就是他啊。这些天来,他已经击退三拨妖族了。”
秃子一愣,随后大笑。“老娘,你可真会开玩笑。小小秋还没出生呢,难道他比左流英还厉害,在肚子里就能施法了?哈哈,肯定是镇魔钟在帮你吧,不过你不用再担心了,我跟欧阳槊替你找到帮手了。”
“帮手?”杨清音很好奇,对胎儿没有再做更多解释。
“都在后面呢,过两天你就知道了。”秃子也学会卖关子了。说罢在钟顶练拳,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切还都跟从前一样。
“不用练了,镇魔钟跟止步邦里面的连接肯定被切断了,我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他的情绪了,平时练拳都是为了这个小东西。”
秃子却没有停下,“让我试试,没准我个子小,比较容易感受到小秋哥呢。”
秃子的希望没能实现,次日下午。他所说的帮手赶到了。杨清音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倦怠,很少使用天目,因此一开始还以为又是过来攻打小岛的妖族。可是远远地却传来一个认识的声音,“灵王,恭喜啊,原来你跟道尊一块离开是为了生小孩,其实完全没必要啊,我们早就知道你们两个是一对儿,用不着害羞……”
兽妖老撞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杨清音放眼望去,看到四五百只妖族乘坐一艘大船驶来。船上有她熟悉的兽妖老撞、数十只灵妖和一些长相出奇相似的圣母子孙,还有更多她没见过的妖族。此时正用好奇与敬畏的目光瞧着她,另有一些人像是散修。
大船停在三里之外。礼貌地没有再靠近,数名人类与妖族飞了过来。
檀香炉是一只老檀羊妖,脸上神情总像是已经看破世情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像被迫穿戴上盔甲,又被迫飘洋过海,其实他是自愿来的,向杨清音躬身行礼,代表众妖说:“灵王,万子圣母派我们过来保护你的安全。”
老撞也跟着飞来了,同伴们都垂下目光,只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清音的肚子,嘿嘿乐个不停。
“你会飞行术了?连老撞都会了?”杨清音看得很清楚,这些妖族自己能飞,而不是被散修带过来的。
檀香炉刚张开嘴,老撞已经抢先说:“裴子函教给我们的,他主要教小妖,可是成年妖想要学他也传授,真是一个了不起的非妖啊……”
秃子一直在笑,就在这时收起笑容,“裴子函真不够意思,现在他被称为‘妖师’,小秋哥就剩下‘道尊’这个名号了。”
檀香炉瞪了老撞一眼,“裴妖师说他执行的是道尊的命令,那些妖术和修炼法门也都是道尊教给他的。”
杨清音的心里既骄傲又温暖,“裴妖师做得不错啊,把你们都教成妖术师了。”
老撞笑得更开心了,虽然力大无穷,他跟绝大多数妖族一样,还是更崇敬妖术师的身份,尤其是作为兽妖,取得这个身份更难一些。
等到妖族与杨清音的寒暄结束,散修欧阳槊才开口,神情、语言都比从前恭谨得多,也称杨清音为“灵王”,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比秃子和妖族介绍得更完整。
左流英总在闭关,因此耽搁了几天,并非他故弄玄虚,不过带回来的话的确只有一句“我不想说”。他和秃子在路上见大批妖族,有的北上舍身国,有的南下入海,据说是要夺取镇魔种,但这些妖族并无指使者,也没有头目,只是听闻镇魔钟是道统至宝,看守者是一名女道士,于是就都起了贪心。
舍身王只派出过一小股妖军,就是罗云樵带来的那些妖兵,惨败之后,舍身王似乎就放弃了抢夺镇魔钟,他正全力集结军队,准备与圣符皇朝一战。
西南方的两个人类诸侯国已经公开投向舍身国,欧阳槊装成妖族,秃子假扮妖器头颅,才能一路畅行无阻,万子圣母从群妖之地派来的妖族只要不透露真正的目的,同样不受拦阻。双方是在靠近海边的时候遇上的,于是一块乘船渡海,秃子飞在了前面。
万子圣母兵力不多,派来的妖族只有不到五百只,其中包括裴子函精选的十名妖师助手,他们自身的妖术不是特别强大,悟性却不错,跟着裴子函学到不少妖术法门,可以传授给其他妖族。
“万子圣母让我们在这里一边保护灵王,一边传授妖术,谁想学都可以,只要他向灵王下跪效忠就行。”檀香炉似乎对这个主意不太看好,可他正是十名妖师助手之一。
杨清音相信这是万子圣母能想出的主意,好不好用就难说了,她嗯了一声,感到肚子里更疼了,自从这几名人类与妖族下船,胎儿就有些躁动,越来越明显,杨清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东西不分敌我,又要发出闪电,她得全力控制才行。
欧阳槊看出杨清音的不适,于是告退,妖族倒没察觉到异常,檀香炉想将两只女妖留在岛上照顾灵王,杨清音婉拒了,老撞对肚子里的胎儿极感兴趣,已经飞到空中了,还回头大喊道:“灵王和道尊的孩子肯定是个非凡人物!”
杨清音微笑目送,马上打了一遍锻骨拳,才令胎儿安静下来。
“小东西,你现在折磨我,以后我一定要加倍惩罚你,休想逃掉。”杨清音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流出几滴泪水。
援兵乘坐的大船驶向南海,秃子感到十分遗憾,他喜欢热闹,真希望能有几只妖族留在岛上,当他扭头时,杨清音已经擦去泪水,可他还是注意到了,“老娘,你……你在哭吗?”
杨清音大笑几声,“哭什么哭,老娘累着了,快去给我倒水来。”
秃子立刻飞走了,什么也没多想,杨清音却是心事重重,左流英的那句“我不想说”压在她心上,怎么都摆脱不掉。
“难道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吗?”杨清音一想到这件事就感到心如刀割。
万子圣母的收徒计划没有立竿见影,此后几天,南海发生了一连串的小规模战斗,灵妖一方成功地巩固住了阵地。
这批援兵的到来真是及时,杨清音临产日近,胎儿越来越不老实,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安抚这个小东西,分不出精力抵抗外敌。
临产前十天,杨母来了,没再离开,母女二人经常说些小孩儿的事情,对道统却只字不提。
杨清音左思右想,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理由留下即将出世的孩子,胎儿明显与众不同,胎生道根不用说了,很可能已经凝成内丹,这意味着必须跟道统一块退隐,除非学慕行秋、杨清音的做法接受再灭之法并吐出内丹,可杨清音怎么舍得让孩子这么做?
杨母也时不时提醒女儿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不安全,舍身国既然派出过妖兵,就不会轻易死心,等半妖之国与圣符皇朝的战事告一段落,肯定又会来岛上骚扰。
杨清音的心分成了两半,结果两半都没有着落。
生产之日是个晴朗无风的冬日,北方天寒,岛上却温暖如春,杨母做好了一切准备,用法术营造了一个极佳的环境。
南海的战事也归于平静,灵妖的战船没有靠近小岛,反而驶离更远,船上的妖族对其他道士还是心存警惕。
当天凌晨,十七名道士来到岛上,见证预言中那个婴儿的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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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九大至宝与十八科
庞山宗师杨延年第一个赶到,彼时离天明还有一会,星辰已逝,孤月西倾,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寒风从大陆上吹来,在离岛百步的地方被撕开一个口子,绕过小岛呼啸而去。
杨延年轻挥手指,那一点呼啸声也消失了。岛上原有的景象过于粗糙,在他的法术摆弄下迅速变得精致,礁石失去了锐利的棱角,树木更加挺拔,花草越发娇美,连夜色与月光都变得柔和了。所有变化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整座岛像是一位大师修改过的学生画作。
道统所在即是净土,庞山宗师有一点小小的洁癖。
镇魔钟没变,它是法术之河中的顽石,静立不动。
秃子趴在钟顶,惊讶地发现好几天没洗过的头发柔顺了许多,脏东西全都不翼而飞,他往后退缩一小段距离,露出眼睛以上,窥望背面镇魔钟的庞山宗师。
他害怕宗师,比小时候害怕父亲和教书的秦先生更甚,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杨清音正在帐篷里接受母亲的照顾,随时都可能生产,帐外的事情都归他处理。
“咳嗯……宗师在上,弟子……弟子……”秃子用蚊子似的声音说。
“你叫慕松玄?”杨延年没有回头,目光越过不远处的帐篷,遥望东方的大陆。
“嗯,我叫慕松玄,那个……有件事……”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来带走婴儿的?”
秃子一点也不在意有人看清自己的想法,反而很高兴,胆气稍壮,“孩子都应该留在母亲身边吧。”
“如果母亲身处险境呢?”
宗师肯回答自己的疑问,秃子已经很意外了,听到这句反问。他一下子张口结舌,好一会才说:“我们都在保护老娘……保护杨清音,她不算身处险境吧。”
杨延年转过身。神情严肃,目光却是温和的。“内丹,如果婴儿有一枚纯正的道统内丹,我们就必须将他带走,如果他没有,是去是留由婴儿的母亲决定。”
“这倒挺公平的。”秃子笑着说,觉得宗师还是挺和蔼的,忽然发现宗师的目光有些游离,于是转过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十多名道士,站得很分散,目光都望着不远处的帐篷。
道士们都不吱声,秃子知道他们在以神游的方式交谈,他也不敢开口了,默默地等着,只觉得耳边有小虫飞来飞去,每当他想听个清楚的时候,小虫却又消失了,他有一种感觉。道士们的争论似乎很激烈。
一共十七名道士,秃子只认得庞山宗师杨延年和望山祖师方寻墨等寥寥几人,他想其他道士的地位和境界肯定也不会低。心中越发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却偏偏不敢移动半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升起,帐篷里没有任何声音发出,秃子耳边的小虫嗡嗡声也消失了,周围都是人,却静得针落可闻。
祖师方寻墨走过来,脸上露出微笑。秃子还以微笑,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错过。可是低头瞧去,他已经不在钟顶了。正飘在离镇魔钟十几步的半空中。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能老老实实当一名旁观者。
方寻墨伸直右臂,五指捏出变幻不定的法诀,秃子根本分辨不清,他只看到镇魔钟缓缓升起,停在十余丈高的空中,让他惊讶的是,钟里面居然不是空的,还有一只稍小些的鼎。
镇魔钟发出了响声,秃子能看到、能感觉到,唯独听不到,钟声只向北方传播,海水迅速结冰,片刻之后,远方早已凝固的巨浪却动了起来,又长高了足足了一倍。
秃子张大了嘴,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当长高的巨浪重新凝固的时候,空中的镇魔钟消失了。
第二名道士走上前,是名中年女子,环形发髻和华丽的道袍表明她来自乱荆山,秃子突然想起来了,钟内的鼎乃是乱荆山至宝司命鼎,他见过的,当时没有这么大。
司命鼎升到半空中,微风掠过,似乎带着香气,秃子仍然嗅不到,可他感到非常舒服,每一个毛孔舒张着,有东西进去,又有东西出来,风只吹向北方,结冰的海水变得更透明,能看见海底的礁石和不动的鱼虾。
鼎下又露出一物,是座熔炉,里面还有火在燃烧,秃子马上猜出这是万第山不熄炉。
第三名道士走上前,不熄炉升起,一片风火顷刻间覆盖北方海域,可是冰没有融化,火去之后,冰面多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接下来是一座用整块木头雕成的三层小楼,棋山珍奇楼名副其实,向北方发出的是一大团耀眼的光芒,过后,北海的冰面多了一层珠光宝气。
第五件宝物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块,刻着大量古朴纹路,鸿山瞬息台的法术是一声震动,见效比之前几件宝物都要快,整个北方海域方圆数百里以内的冰面几乎同时震裂,随即复原如初,看上去更坚硬了一些。
秃子看得津津有味,对第六件显露出来的宝物却有些迷惑,那是一只黄铜葫芦,没有任何东西依靠,却微微倾斜,这是秃子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直到施法的星山道士走上前来,他才猜到这就是拔魔洞,但是跟他一直以来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
秃子眼前一黑,不等他明白过来,黑色已经消失,拔魔洞的施法也结束了,北方的冰冻海洋似乎更幽深了一些,别无变化。
第七件宝物亮相的时候,秃子差点欢呼出声,那是召山的大光明通鉴宝镜,同样比记忆中小了不少,要不是周围的高等道士太多,他真想冲过去照一下,可惜没有机会,大光明镜只冲着北方,当它在半空中消失之后,北海冰面以上多了一片夕阳般的柔光。
第八件宝物秃子见过,那是一只浅盆里装着的洗剑池水,牙山宗师申藏器亲自施法,数百里的冰面上多了一层水,薄而不断,覆盖整片海域。
秃子终于明白这些道士在做什么了。
他们在加固止步邦的禁制!
可他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甚至不能张嘴表达自己的想法。
最后一件宝物秃子再熟悉不过,他曾经在断流城的一间屋子里盯着它看了好多天,庞山宗师杨延年对着空中的祖师塔捏了几道法诀,可是直到祖师塔消失,海面上也没有任何变化,秃子睁大了眼睛,也竖起了耳朵,什么也没察觉到。
全部施法就这么结束了,北海成为一片奇景,美丽惊悚,光怪陆离。
秃子叹了口气,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不把小秋哥放出来呢?反正道统的目的已经达到,把他留在里面有什么意义呢?”
秃子得到了罕见的特殊待遇,祖师方寻墨亲口向他做解释,“止步邦内有不干净的东西,绝不能流出一丝半点,慕行秋既然进去了,就不能出来。”
“可是……可是……小秋哥要是自己能出来呢?”
方寻墨微笑了一下,“他若是能出来,那就应该出来。”
秃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好喃喃道:“小秋哥不会放弃的,他在里面一直在修行,我看到了,也感觉到了。”
九大道统至宝都已消失,方寻墨指着它们刚才显现的地方,“是九器将你和慕行秋的情绪联系在一起,现在不行了,无论是法术还是情绪,都不能再进出止步邦。慕行秋精神可嘉,但是对他的帮助只能到此为止。”
秃子说不出什么,可是脑子里总是憋着一股气,不吐不快,“道法无边,为什么这时候有边了呢?小秋哥没做过任何错事、坏事,为什么进去的是他,而不是……而不是你们呢?”
“因即是果,他进去了,就是他进去了,如果……”
“全是骗人!”秃子愤怒地大叫,噗的一声,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他知道这是法术消失的迹象,原来自己一直受到法术影响,所以才不敢说话,不敢辩解,现在他的愤怒冲破了法术,甚至敢打断祖师说话了,“你们有本事掌控一切,小秋哥自愿做的事情其实都是你们安排好的,现在你们又要带走小小秋……”
秃子气得脸都红了,飞到帐篷门口,转身对着十七名道士,“我不让你们带走婴儿,我不愿意,小秋哥不愿意,老娘更不愿意,你说因即是果,那我们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们有本事让我们心甘情愿交出小小秋吗?”
没有道士回答他,祖师方寻墨也不开口了,只是微笑。秃子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他居然以这种态度对高等道士说话,要知道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杀死他,可他们都很和气……秃子反应过来,大叫道:“别对我施法啦,不愿意就是……”
“哇……”
帐篷里传出响亮的哭声。
帐外的十七名道士同时捏出不同的法诀,轮流说出自己所属的道科:禁秘、明镜、洪炉、灯烛、戒律、丹药、符箓、诵经、阴阳、洞府、漱玉、神工、五行、弹剑、聚宝、玄冥、化形。
唯独没有念心科。
帐内哭声不断,十七名道士改换法诀,再次口称道科之名,如是反复三次,再没有道士开口了。
秃子突然明白了,道士们不只是希望婴儿拥有内丹,还希望能得到一位天生的念心科弟子,以凑齐道统十八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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