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章 古神的文字
这是一块饱经沧桑的树皮,看样子被火烧过、被水浸过、被刀砍过、被鸟兽抓挠过,它还能保持完整,实在令人惊讶。
慕行秋就有点惊讶,因为除了伤痕累累,他在这块树皮上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文字、图案或近似于这两者的东西。
铁先生将拐杖交给雷驰,一手托着老旧树皮,一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然后语调缓慢地说:“道火……不熄,我神……不出,燃火者……即是……灭火者,救神……即是自救,神掌天地,神造阴阳,神生万物……”
“神?”慕行秋打断陶醉在信仰之中的铁先生。
“就是古神,慕道士以为这里的古神教从何而来?我们就是古神教的来源!”
“古神教已经存在很久了。”慕行秋记得很清楚,古神教在魔族时代就已诞生,十几万年间时盛时衰,最近一次兴盛则是由异史君传播的。
铁先生摇头,“也失传很久了,是我们这些种树者在辛苦耕耘时一点一滴地领悟古神的教义,重新创造了古神教,更直接、更纯粹,因为我们就在古神身边。”
铁先生指着离村子不远的三层树林,瞎掉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
透过树木的空隙,慕行秋能看到里面的成片火焰,岛上比对面的陆地要热得多,王宫还是暮春,这里却是盛夏,但那些火看上去很温和,像是已经烧透无需再添加木柴的篝火,失去最初的凌厉之势,却能燃烧很久。
异史君多次进出止步邦,没准就是从这里得到古神教教义的,慕行秋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抱歉,我真不是来灭火的,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本事。照我猜想,不管火里困住的是什么神。都不需要我的帮助。”
道士不信鬼神,慕行秋的话里忍不住稍稍带了一点讥讽,心想所谓的神大概是一些远古的强者,就像外面的凡人通常将道士当作神仙一样。
铁先生双手托着树皮,递给慕行秋,“读一下上面的字。”
“我不懂这种文字。”事实上,慕行秋什么也没看到。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铁先生很执着。
慕行秋接过树皮,用肉眼观察、用天目透视。还是看到任何文字。
“得用手摸。”雷惊在一边小声提醒,手里还握着一杆染血的黑木长枪。
慕行秋的手指在树皮上面轻轻抚过,初时并无异常,突然手指感到一丝灼热,跟刚才握住枪柄时的感觉很像,可是灼热一闪而过,并未留在指尖,树皮也没有因此变红。
慕行秋将手指慢慢回移,又一次感到灼热。
“追随古神的力量。”铁先生是个盲人,却总能在准确的时机开口。
慕行秋很快就明白过来。树皮上的灼热感是一道道笔划,顺着摸下去,能够拼出一个个字。奇怪的是,他摸出第一个字却跟铁先生刚才念的那段话全然不同。
“永……远……别……认输。”
慕行秋脸色骤变,将树皮扔还给铁先生,没再摸索下去。
永远别认输,对雷惊、雷驰等村民来说,这句话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对慕行秋来说,这却是芳芳留给他的最重要一句话。
铁先生将树皮抱在怀内,“你还不相信古神吗?”
“我更相信这是异史君。”慕行秋冷冷地扫视。村民几乎都出来了,百余人。一多半是男子,女子只有二十来名。手里都牵着、抱着孩子,除了铁先生,老人极少,符合南镜大臣期望的完美比例。
慕行秋找不到异史君存在的迹象,缓和语气对全体村民说:“你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可我不是来实现什么预言的,也不是你们的救星。”
他指着呵呵笑个不停的沈大,“我是来寻找野林镇亲人的,如果有人能提供线索,我感激不尽。”他停顿片刻,“如果你们想要反抗,想要自救,我愿意帮忙。”
雷惊和一些村民高兴地齐声欢呼,沈大甚至嗥嗥地叫唤起来。
铁先生身边的雷驰却不满意,“你打算帮到什么程度呢?”
“给你们自由,不再当奴隶。”
“可我们还是得种树?”
“如果种树是必要的,那就得有人来做,但我现在还没有得出结论。”在岛上待得越久,慕行秋的疑惑越多。
雷驰还想再说话,铁先生阻止了他,“古神要你用无差别之心看待世界,想想你当初成为雷部众的经历,此时为何要苛求一名刚刚来到岛上的道士呢?”
雷驰向慕行秋躬身致歉,退到铁先生身后。
铁先生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只三寸高的木制三首神像,“去通知所有村庄,魔奴自由了,去告诉那些普通百姓,古神在倾听岛上的声音。”
雷惊恭恭敬敬地接过神像,召唤十几名同伴,骑上止步邦士兵留下的马匹,分赴各处传达铁先生的话。
沈大也要跟着去,被慕行秋拉了回来。
慕行秋心里迅速制定了一个计划,对岸的王宫里必然还藏着换魂者,只要他对魔像感兴趣,敢于靠近,就会落入陷阱,到时候火树王就只能向他这个外来的道士求助。
慕行秋更希望用谈判而不是战争为魔奴争取地位。他感到纳闷的是,异史君跑哪去了?为什么一直不肯现身?明明早就知道魔侵人类在远荒半岛,为什么当初只交出一点记忆?
身后传来野狗似的狂叫,西镜大臣终于醒来了,对周围的情况茫然不解,直到看见十多具士兵尸体,还有倾村而出的魔奴,他恐惧地叫起来。
慕行秋带头,村民一下子全围上去,一些人手里还握着士兵遗留的兵器,西镜大臣更惊恐了,原地转了两圈。“疯子,你们希望烈王氤氲上岸吗?问问你们的老家伙,上一次闹事你们死了多少、伤了多少?”
慕行秋走到胖大臣面前。他施展不出幻术,可是凭着刚才的拳法和此刻眼中的冷酷。足以令西镜大臣浑身颤抖。
“训练魔奴的地方在哪?”
“什、什么?”
“龙宾会从外面送来的魔侵者,训练他们、去除他们记忆的地方在哪?”
“在北岸。”
“带我去。”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那又怎样?”
“烈王氤氲会上岸,你会死,帮助你的这些魔奴都会死。”西镜大臣剧烈地抖了一下,他也可能会死,这是火树王对他没能迅速完成任务的惩罚,“而且北岸是封死的,从岛上过不去。必须乘船从海上绕行……”
慕行秋向海上望去,烈王氤氲已经变成厚厚一层,天目只能勉强穿透,西镜大臣说的应该是实话,魔奴对训练地一无所知,证明从岛上的确没办法去北岸。
这是待会与火树王谈判的另一项重要内容。
“召集岛上的魔奴与百姓要多久?”慕行秋问。
“天黑之前大部分都会赶到。”铁先生说,苍老的脸上闪耀着光辉。
“将这位大人关起来,但是请不要伤害他,然后跟我说说烈王氤氲。”
几名村民将西镜大臣推进村里,没有伤害他。但是下手都很重,西镜大臣开始很不情愿,没多久就老实了。
铁先生转身面朝大海。他好像凭气味和风向就能判断出方位,“烈王氤氲是火树王的另一支军队,比岛上骑马带刀的士兵更无情更残忍,是唯一能在岛上横行的法术。它们从海水中积聚力量,天黑之后就能登岸,分成一缕缕、一丝丝,无孔不入,沾到者身体溃烂,痛苦不堪。会被折磨到死,侥幸不死者。也会留下一辈子去不掉的伤痕。”
村民们无不咬牙切齿,许多人身上都有烈王氤氲留下的伤痕。
“岛上的士兵和百姓怎么办?”
“他们聚在一起。烈王氤氲会绕过他们,只攻击魔奴,偶尔也有流落在外的百姓被误伤。”
“有什么办法挡住烈王氤氲吗?”慕行秋得在谈判之外现准备另一套方案。
铁先生寻思了一会,“对岸的火树王控制着烈王氤氲,在这边没办法阻挡,除非进入火树林,可是那样一来又会被里面的道火杀死。”
“种树者也受不了火焰吗?”
“我们只种外围的绿树,火树自己会向里面移动,每五年一轮。进入中间一层褐林的人,顶多能活三个时辰,进入里层黑林者,坚持不过一个时辰。”铁先生叹了口气,“止步邦的黑木与褐林都是魔奴冒着生命危险砍伐出来的,为了这块树皮,我被烤瞎了眼睛。”
树皮是黑色的,来自最里层的林地。
慕行秋心里大致有数了,将所有村民都带到了码头,受到召唤赶来的魔奴与百姓也都陆续聚到码头,在这里慕行秋能隐约看到对岸的王宫。
天色渐暗,岛上的魔奴大部分都赶到了,将近三千,普通百姓有一千多,其他百姓仍然忠于火树王,与士兵们躲在南岛。
岛中间的火焰这时发生了一些变化,像是折射光芒的水晶,瑰丽奇伟,对于久居岛上者来说,这却是最普通不过的景象。
慕行秋在岛民中间走了一圈,没有再发现熟悉的相貌,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烈王氤氲上岸了,就跟铁先生描述得一样,登陆之后化成丝丝缕缕,缓慢平稳地推进、合围,看似没有半点危险,魔奴与百姓们却都吓得步步后退,只有慕行秋一直站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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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苍白的雾气
(感谢读者“爱情我日你妈”的飘红打赏,帐号的原主人似乎有段故事……)
在一片斑驳的火光中,烈王氤氲上岸了,分出一条条苍白的触手,或长或短,有条不紊地逐渐推进,像是胆小的孩子羞怯地伸手触摸初次见到的动物。
数千名魔奴与百姓慢慢后退,他们都了解烈王氤氲的强大,那些触手似的白雾会趁人不备绕到后面,等被围者发觉的时候,已经无路可逃。
慕行秋站在原处没动,在他身边站着拄拐的铁先生,就是因为他,魔奴与百姓才没有逃走,留在这里等待一场奇迹。
十余名魔奴护在铁先生身边,他们都是所谓的“雷部众”,以雷为姓,是铁先生最坚定的追随者和保持者。
西镜大臣也被押至码头,被一群魔奴看管着,望着步步逼近的烈王氤氲,他的双腿都软了,必须靠在魔奴身上才能勉强站立,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地位,“愚蠢!你们居然相信一个陌生人,他会把你们全都害死,最后还是要由我来收拾残局,你们死得越多,我要做的工作就越多。醒醒吧,你们有家庭有孩子,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送命呢?烈王氤氲无可阻挡,你们注定要成为魔奴,这是十几万年来……”
“闭嘴!”在十余名雷部众当中,雷惊的年纪最大,脾气却也最烈,因此才会一早受到王宫的注意,他大步走到西镜大臣面前,像是要出手揍人,最后只是往地上不屑地啐了一口,“古神的信奉者,兄弟姐妹们。别再软弱了,咱们有家庭有孩子,可是家庭随时都会被拆散、孩子随时都会被送走。十几万年证明不了什么,一切终有结束的时候!”
雷惊想说得更激昂慷慨一点。可是对面的众多魔奴与百姓静默无声,他的士气也随之降低,草草挥了一下拳头,转身回到铁先生旁边。
必须亲眼见到奇迹,大家才会相信奇迹。
西镜大臣轻声冷笑,他在计算距离,待会一哄而散的时候,他要是跑得够快。没准还能到达南部的避难点,那里是烈王氤氲唯一避开的地方,会向他敞开入口。
慕行秋对步步逼近的氤氲触手不看一眼,天目盯着对岸模糊的景象,默默计算魔像生效的时间。
离开王宫的时候,他在魔像身上施加了几道幻术,如果受到法术进攻,幻术会即时爆发,如果不受干扰,幻术会在入夜的半个时辰之后自动生效。
最近的雾气与慕行秋只相隔十余步。大部分魔奴与百姓们已经退到最外层的绿树林旁边,如果情形不对,奇迹没有发生。他们就得躲进林地四处逃蹿,至于烈王氤氲将持续多久,全要看火树王的心情。
慕行秋给魔像幻术预定的时间到了,王宫里有一些光亮发出,的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隔着氤氲他看不清。
慕行秋收回天目,就在这时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烈王氤氲里居然包含着大量的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
刚进入止步邦的时候慕行秋就注意到此地灵气稀薄几近于无,与此同时也极少有不洁之气。没想到它们都在烈王氤氲里。
王宫里的动静越闹越大,慕行秋却已经不在意了。对烈王氤氲反而更感兴趣,他扭头看了铁先生和雷部众一眼。“你们先退后,我要……尝尝这个烈火氤氲。”
铁先生魔奴全都一愣,不明白“尝尝”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慕行秋迈步迎向雾气的时候,他们还是退后了,就算是最相信奇迹的人,这时候也有点含糊。
海上来的烈王氤氲悄无声息,岛内的远荒祖火也是一片安静,连风都停了,数千名魔奴与百姓屏息宁气,看着远来的道士在做冒险之举。
慕行秋完全可以退后,等魔像闹得更严重一点,火树王只能停止法术主动求和,可他对烈王氤氲太好奇了,现在就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离得越近他越确信,所谓烈王氤氲其实就是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的混杂,他原先以为比较独特的气体其实是这两者的融合体,比重不大,却正是苍白颜色的来源。
天地灵气透明无形,只有天目能看到一点形迹,不洁之气近瞧无色,远瞧呈灰褐色,烈王氤氲的颜色则介于两者之间。
慕行秋停下脚步,伸手去触碰苍白的雾气。
烈王氤氲像是有生命一样,刚一触及人类的手指,没有趁势扑上,反而退缩数寸,然后才慢慢地再次前进,包住手指,柔和地贴着人类的皮肤漫延。
数千张嘴巴同时发出低声惊呼,汇聚在一起,却像是突然刮过去的狂风。
铁先生什么也看不到,雷惊马上替他解说:“烈王氤氲正在包裹道士,已经吞下他的一条手臂,他没事,一点事也没有……雾气动得更快了,道士的胸膛、两条腿……整个人都被吞下了……我看不到,可是……可是雾气没有停止,烈王氤氲还在逼近,铁先生……”
雷部众扶着铁先生退到了人群中,最初的惊讶过后,魔奴与百姓们开始感到恐慌,雾气越来越重、越逼越近,他们已经看不到道士的身影,如果道士就这么死了,他们可就危险了。
“还要等下去吗?”雷驰一直贴身服侍铁先生,最关心他的安全。
铁先生不吱声,神情严峻,混浊的目光望着天空,似乎在听、在嗅。
西镜大臣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却没办法解脱身边魔奴的束缚,只能尖声叫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火树王会杀死至少一半魔奴!”
不安的情绪传遍整个群体,有些胆怯者已经跑进绿树林,之所以没有跑掉是因为还没有出现带头者。
“他还活着,道士还活着。”铁先生终于开口,声音跟身体一样衰老,雷惊立刻重复这句话。在寂静的夜里,他的响亮声音传得很远。
慕行秋还活着,不仅如此。他还能施法了,而且得心应手。同样的法术似乎比从前能增强两三分实力。烈王氤氲就像是干草堆,他的法术则是火苗,一点就着,迟迟没有动手,是怕法术控制不住。
这真是奇怪的事情,慕行秋相信,提升法术效果的并非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的混杂,而是其中少量的融合气体。在外面的世界里,两种气体即使相遇,也不会融为一休,在止步邦的烈王氤氲中,它们却打破了界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忍住了好奇与冲动,在完全弄清异史君的计划之前,他得警惕一切奇怪的事情,但他也在小心提防着。一旦烈王氤氲过分接近魔奴与百姓,他就必须制造一层幻境了。
烈王氤氲停住了,最近的一些雾气离绿树林边的人群只有十几步远。一开始,甚至没有魔奴或百姓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只看到危险越来越近,西镜大臣拼命挣扎,咒骂相信道士的魔奴都是疯子。
“那些雾气……”终于有魔奴看出危险已经止步,不仅如此,还在缓缓后退。
一场围剿居然毫发无伤地结束了,被围者没有欢呼,全都呆住了。这正是他们期盼的奇迹,当奇迹真的发生。他们却没法相信,一切恍然如梦。西镜大臣停止了挣扎,全身反而抖得更严重,他不相信火树王会在最后关头善心大发。
“他就是预言中的道士。”雷惊激动地说,是他将慕行秋带回村子里,因此最相信也最担心这个道士的能力。
雾已散去大半,眼看着就要回到海面上,道士却没了踪影。
“雷驰去哪了?”一名雷部众惊讶地问,雷驰是铁先生的贴身侍者,刚刚还在,这时却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铁先生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了一下,“别找了,该回来的会回来,不该回来的……就让他走吧。”
谁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慕行秋是跟着一只乌鸦走的。
异史君终于出现了,不怕烈王氤氲,就在慕行秋面前扇动翅膀,“来吧。”发现慕行秋仍然步行,乌鸦发出沙哑的笑声,“飞行不会引爆雾气,放心吧,火树王马上就会收回法术,岛上的虫子们都不会受到伤害,哈哈,魔像可把王宫闹得一塌糊涂……”
乌鸦的声音经过妖术加持,只有慕行秋能听到。
慕行秋飞在乌鸦后面,听到“虫子”两个字,明白了一件事,“你不是那个跟我来止步邦的异史君。”
异史君是众魂之妖,每只魂都有自己的个性,本魂老乌鸦最喜欢将“虫子”两个字挂在嘴上。
“哈哈,现在的我是真正的、唯一的、纯粹的异史君,四百一十四只魂魄全部到齐!只差一个,但是他已经不重要了。”
“恭喜了。”慕行秋早猜到会是这样,一点也不意外。
“你果然知道了一些事情。”乌鸦飞到了海面上,却没有前往对面的大陆,而是顺着海岸线前进,兜了一个圈子,落在岛屿东北部。
异史君要带自己去魔奴训练地?降落不久,慕行秋就知道猜错了,此时雾气已经完全退到海面上,唯独有一圈雾气还留在岛上,像是一道围墙。
乌鸦落在雾气中间,化成老者形象,冲天上的慕行秋说:“下来,咱们谈谈世界的生存与毁灭。首先让我介绍一些有意思的客人,这是第一位,你一直没有认出来吧,他可是你一直在找的亲人。”
雷驰站在异史君身边,抬头看着慕行秋,目光中只有警惕与怀疑,没有半点亲情。
慕行秋刹那间怒火中烧,他之前不仅没认出弟弟,也没认出换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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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未来的最强者
慕行秋已经比从前沉稳多了,可少年的他、真实的他并未消失,总有某种时刻,倔强的慕行秋又会冒头,又会露出愤怒的目光与拳头。
当雷驰,也就是他的弟弟二秋冷漠地盯着他,显出另一个人的神情时,慕行秋的怒火与法力在同一瞬间达到顶点:环绕四周的烈王氤氲突然向外退开三丈有余,乌云刹那间笼罩头顶,红蛇般的闪电若隐若现,空气变得稀薄,声音却都消失了,出奇地寂静。
慕行秋施展了五种幻术法门,对目前的他来说都是最强的招数,里面有迷惑耳目的幻境、有挑动人心的务虚幻术、有粉身碎骨的务实闪电,它们并非各自为战,而是互相配合,像是各有所长的五名道士正在围攻一群妖族。
雷驰脸色骤变,手里多了一小块黑色树皮,这是他的符箓。
异史君伸手拦住雷驰,不屑地说:“别傻了,你还想反抗不成?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雷驰终于醒悟,收起黑皮符箓,匆匆地说:“你弟弟的魂魄还在。”
慕行秋的怒火没有立刻消退,他收回一点法力,缓缓落在地面,凝视雷驰的眼睛,加持有幻术的目光像箭一样射进对方的脑海,他要找出躲在里面的符箓师魂魄。
雷驰抵抗了,用尽最大的努力,可这却跟试图用木柴阻挡火焰一样适得其反,他的脑子一晕,不由自主双膝跪倒,感觉轻飘飘的,他的记忆成被人随便翻阅,魂魄正在离身……他猛然惊醒了。
异史君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慕行秋。直到雷驰重新站起,他才说:“没用的,替他换魂的是另一位符箓师。他没有这段记忆,你什么也找不到。”
慕行秋没发现弟弟魂魄的下落。却看见了另一段记忆,雷驰与异史君谈判的记忆,那是一场直白的利益交换,没有半分掩饰,其中一部分内容涉及到慕行秋。
异史君的计划终于露出真容,或许只是一部分,却是重要的一部分。
异史君收起笑容,对慕行秋说:“符箓师害怕你。只能占据你弟弟的身体才敢与你交谈。”
他又转向雷驰,“慕行秋的强大你已经领教过了,还有什么疑惑吗?”
雷驰摇摇头,惊魂未定,脸上变颜变色,好一会才勉强吐出一句话,“你确认他真愿意合作吗?”
“哦,你不过换过几次魂魄,比普通凡人多活了几百年而已,有一件事从现在起你要牢牢记得:不要质疑我的判断与智慧。在三千年的见识和四百多只魂魄的记忆面前,你最好保持仰视的态度。”
周围的烈王氤氲正在散去,岛上的法术禁锢卷土重来。慕行秋发现自己又不能施法了。
异史君等了一会,望着岛上的璀璨火焰,露出陶醉的神情,“海上能掀起惊涛骇浪、熔岩能让山崩地陷,这都是令人恐惧的强大力量,但咱们并不敬畏它们,为什么?因为这种力量不可控制,只会横扫一切,没有目的没有计划。相比于巨浪与地火。凡人更害怕强盗手中的刀剑,咱们这样的强者更警惕另一个强者的法术。因为它们可控,它们会放过一些、惩罚一些。一旦盯上你就如影随形。”
异史君伸手指向三层树林包围着的远荒祖火,“这是控制的巅峰,因此也是力量的巅峰,每个人类、每只妖族都应该跪在它面前乞求原谅与饶恕。”
慕行秋没听异史君的感慨,一直在盯着雷驰,忘掉藏身其中的符箓师魂魄,他渐渐看出一点弟弟二秋的影子。当年分别的时候,二秋还是六岁的孩子,总是拖着两行鼻涕,手里握着一块干硬的馍,一啃就是一天,他喜欢并崇拜哥哥,却时常挨揍。少年时代的小秋厌恶这个小尾巴,每次跟父亲吵架就拿弟弟撒气,慕行秋悔恨万分,就是这股悔恨令他的怒火一直没有熄灭。
雷驰开始还跟慕行秋对视,很快就败下阵去,作为一名活了二三百年的换魂者,他害怕这名年轻道士的目光,心中惴惴就跟被恶霸堵住的小孩子一般无二,他本已打定主意保持沉默,结果嘴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话,“只要你肯合作,你弟弟就能安全无恙。”
慕行秋仍然不说话,他已经从换魂者的记忆里看到了对方的目的与条件,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异史君不满地看了雷驰一眼,对慕行秋说:“你已经都看到了,可我还是向你做一个完整的解释吧。”
慕行秋点点头。
“咳咳,先从龙宾会说起,一共七名换魂符箓师把持着人类世界的大部分权力,代代相传,每个人能换魂六七次,死掉一个补充一个,数量偶尔增加或减少,也算是一种延续生命的办法吧。”
与众魂之妖相比,符箓师的换魂之术简陋而且效率低下,异史君因此不是特别放在眼里,啧啧数声,继续道:“龙宾会一直与止步邦保持着联系,经年累月,这些换魂师居然发现了岛上的一些秘密——还是你来说吧,简单一点,别太复杂,我不喜欢啰嗦。”
雷驰轻轻哼了一声,将目光迎向慕行秋,“魔奴是遭到魔种侵袭的普通人类与妖族,拥有一些奇怪的特性,比如不怕钢铁,世间最锋利的刀枪对他们造成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除非被大卸八块,否则的话就算刺中心脏,他们也能在几天之内完好如初。”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止步邦的兵甲全是木制,金银铜铁在这里只能充当装饰物。
慕行秋静静地听着,满脑子都是弟弟小时候的模样。
雷驰飞快地瞥了异史君一眼,“道魔大战在即,我们想建立一支魔奴军队,征战天下,成为新皇朝的建立者。”
慕行秋不开口,异史君为了挑起气氛。明知故问道:“区区三千魔奴,就想参与争夺天下?”
“魔奴的数量一直在受到严格控制,只要放开。二十年之内就能翻倍,足以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魔奴的寿命比凡人要长,能活到二百岁,在一百五十岁之前都能参战。”
“二十年?十年之内魔族就将重返世间,魔奴能等这么久吗?”异史君问,好让慕行秋听得更明白一些。
“魔族不可能立刻占据整个世界,我们会将魔奴从止步邦转移,带到南海去,二三十年甚至更久之后再登陆争夺天下。”
“嗯。成熟的计划,可是有一个最致命的漏洞,魔奴不怕钢铁,能挡住法术吗?魔族和道士以法术见长,本来就不怎么使用刀剑。”异史君问到了得意的地方,虽然早就知道答案,脸上还是露出期待的笑容。
“这正是关键之处,远荒半岛拥有强大的法术禁锢,这禁锢并不是道统设下的,跟龙宾会和止步邦也没有关系。它是天生的!如果扩展到整个世界……”
“等等,别剽窃我的想法,你们这些换魂师最初是怎么想的?”
雷驰尴尬地咳了两声。“我们以为禁锢来自于远荒祖火,所以决定毁掉三层火树林,让祖火烧遍天下……”
“哈哈。”异史君纵声大笑,“这几个傻瓜差点把自己烧死在岛上,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咱们看到的就是一地尸骨了。”
异史君兴致上来,抢过话头继续道:“法术禁锢来自于火内的强者,只要将他们释放出来,禁锢就能遍布天下。道士与魔族都将失去最重要的力量,到时候谁是强者?人类与妖族?不不不。他们虽然数量众多,却只是乌合之众。最强大的将是古神教!”
异史君掏出一尊三首神像,它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在异史君眼里却是稀世珍宝,“魔族久不在世,道统高高在上,龙宾会腐朽不堪,妖王和人类帝王只能约束各自地盘里的力量,只有古神能将乌合之众变成精兵强将,不分地域、不分族类,我努力了多少年才奠定这样的局面啊,期间还不能引起道统的任何怀疑,真是难啊。”
异史君感慨万千,一直以来他甚至不敢对古神教表现得太重视,并且将相关记忆也要妥善藏好,败给左流英那一次差点让他的秘密全部败露,可左流英在幻境中入魔,不得不马上接受再灭之法并吐丹重修,没有实力立刻检查异史君的全部记忆。
“魔奴会是乌合之众的核心力量。”雷驰补充了一句,这是换魂师计划的最重要部分,也是他们能与异史君做交易的本钱。
“那是当然,你以为我不了解魔奴的特殊吗?”异史君冷淡地说,对弱于自己的人,他从来不会客气,“按我的计划,根本不用等二三十年,一个月之内就能开战,一年之内,顶多两年,道统就得投降,魔族根本没机会离开虚空监狱。慕行秋,该是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了,灭火之后你的一切目标都能实现,想保护的人都会得到保护。当大家都不能施法的时候,你反而会是这世上的最强者,因为你拥有独一无二的体质。”
慕行秋深深吐出一口气,“如果我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保护,还提什么‘实现目标’?”
“只要你同意合作,我立刻就让出身体。”雷驰又看了一眼异史君,“慕行秋的承诺值得相信。”
“这些换魂师有什么用?”慕行秋又问。
雷驰吓了一跳,急忙看向异史君。
“有用,他们很有用,以后你会知道的。”异史君笑着说。
慕行秋也露出一丝微笑,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是还差一步,“不管火里囚禁着什么东西,我要直接与他们对话。”
异史君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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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章 被占据的首领
异史君拥有四百多只魂魄,大多数时候都相安无事,偶尔也会发生一点争执,这一次的争执尤其剧烈。
“闭嘴,闭嘴,通通闭嘴。”异史君低头自语,然后抬起头,重新露出笑容,“他们不是‘火里囚禁的什么东西’,他们是神,目前的处境不太好,但是仍然是神,古神,十三万年对他们来说只是呼吸之间,如果你对历史了解得更多一些就会知道,他们一直都是胜利者和掌控者……”
慕行秋侧耳倾听,听的却不是异史君的唠叨,岛的另一边隐隐有嘈杂声传来,好像发生了争斗,“你们想建立魔奴军队,止步邦的其他臣民怎么办?”
异史君的话被打断,立刻仰头看天,摆出一副“损失自负”的高傲神情,雷驰也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喧闹声,冷淡地哼了一声,“一群毫无战斗力的废物,有必要留着吗?他们欺压魔奴十几万年,该是付出一点代价的时候了。而且魔奴也需要通过一些事情激发勇气与斗志。”
“魔奴还需要几位新领袖。”慕行秋明白了,换魂师们得设计一些行动,使得自己成为公认的领导者,他们追逐的永远都是权力。
雷驰张开双臂,“本来我应该留在魔奴中间,激励他们、指引他们发起一场伟大的暴乱,由奴隶变成主人,可我却站在这里,因为这具躯体最后还是要还给你,这足以表示我们的诚意。”
“其他换魂师都是谁?”慕行秋问。
雷驰扭头拒绝回答,异史君忍不住插口道:“慕行秋已经拿到你的记忆,只需要花一点时间就能知道一切,你现在又何必隐瞒呢?”
“合作的条件之一就是你再不能夺取任何一名换魂师的记忆。”雷驰不肯立刻透露一切。
“如果我同意合作的话。”
雷驰等了一会,不太情愿地说:“魔奴中间有两名换魂师。一个是我,另一个叫雷声,也是雷部众之一。你见过他。”
慕行秋记得铁先生身边有这个人,于是点点头。
“岛上的百姓中间有两位。一个叫董小发,是人类,一个叫漆老胜,是妖族。”
这一人一妖显然都是底层百姓,换魂师这回真是要从头开始。
“对面的王宫里也有两位,一个……已经死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跟异史君谈判,所以不知道你的立场……”
异史君呵呵笑了。“那个笨蛋真是可怜,本来可以不死的,他若是忍一会,哪怕是被关进监狱,这时也能被放出来,唉,真是笨蛋。”
雷驰脸色铁青,却不敢得罪异史君,严格来说,异史君的确救了他们一命。换魂师们对岛上的真相所知甚少,从铁先生那里只是听到一些荒诞的传说,他们并不当真。因此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停止种树,放出远荒祖火,要不是异史君及时赶来阻止,他们很可能会引火**。
“还有一位是王后。”雷驰干巴巴地继续说下去,“她已经来过岛上几次,对魔奴和百姓的苦楚表示同情,愿意将对岸的大片土地分配下去,也愿意给予魔奴一些自由。因此,当王后被火树王囚禁的时候。魔奴与百姓就会发起暴乱,本来这是几年以后的计划。可是你来了,一切只好提前。”
慕行秋拔腿向码头跑去。
雷驰看着道士的背影。又一次问异史君:“你确认他真会合作吗?我觉得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你们不也有自己的想法?有想法是好事,否则的话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但是你得相信我,并且把这当成习惯。慕行秋一定会合作,我会让他面前只剩这一条路。”
雷驰面容僵硬,作为换魂者,他习惯了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与普通凡人打交道,在一名几千岁的众魂之妖面前,却要承认自己的无知——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得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养成“习惯”。
“你打算让他跟古神交谈吗?”雷驰有些嫉妒,因为相信岛火里真的囚禁着一群神灵之后,换魂师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也是与古神直接沟通,却遭到无情的拒绝,异史君甚至没有啰里啰嗦,只回了四个字“你们不配”。
异史君笑而不语,似乎仍然觉得雷驰不配知道答案。
慕行秋不能施法飞行,奔跑的速度却非常快,不到一刻钟就越过三片农田、四座空荡荡的村庄和六座被抛弃的哨楼。
码头就在前方,数千名魔奴与百姓正准备上船,船太小,而且只有五条,每次仅能运载百余人,雷部众在分配船只,孩子们在哭闹,还有一大群魔奴不愿上船,与雷部众发生了争吵。
场面有些混乱,第一个发现慕行秋去而复返的是沈大,他一直在原地转圈,念叨着野林镇和媳妇,其实是在想念那个拥有九条手臂的怪人。
“呵呵,野林镇,呵呵,媳妇跑了。”沈大抬高声音,指着远处。
码头逐渐安静下来,魔奴与百姓们全都望向慕行秋,那个在烈王氤氲当中毫发无伤的预言中的道士。
百姓的数量增多了,由原来的一千多变成了三四千,显然是背离了士兵从避难地跑来的。
慕行秋走进人群,许多手臂伸向他却都不敢触碰,只有沈大跑过来,主动将胳膊交到慕行秋手里,然后一个劲儿地傻笑。
慕行秋走向一座小房子,铁先生正拄拐坐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他有个习惯,不管身处何地,只要有机会就面朝岛的中心,用那双盲眼望着燃烧不止的火焰。
在异史君和换魂者的计划中都没有提到他。
几名雷部众守在铁先生两边,慕行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叫雷声的换魂师。
雷声还很年轻,看上去只有十**岁,肤色跟所有魔奴一样黎黑,眼睛却闪烁着光芒。即使没有换魂师,他也很有可能成为魔奴的新领袖,这正是他被换魂师看中的最重要原因。
雷声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挪开目光,不与慕行秋对视。
雷惊满脸兴奋地迎上来,“慕道士,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火树王召集我们过海,大家意见不一致……”
被换魂师占据身体的雷声显然还没有“挺身而出”,眼下主持局面的仍是雷惊。
“铁先生是什么意思?”慕行秋站在老者面前。
铁先生抬起头,双手握着拐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的任务已经结束,该是年轻人做决定的时候了。”
雷惊挠挠头,他倒是做出了决定,却得不到一致支持。
“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慕行秋问。
铁先生点点头,周围的雷部众散去,示意附近的魔奴与百姓也退后,只有沈大仍然留下,换魂师雷声走开的时候深深地瞥了慕行秋一眼,表露出十足的不信任。
慕行秋根本不在意他的看法。
岛上无法施放禁制,绝大部分法器也都失效,慕行秋压低声音说:“铁先生,你知道火里有什么吗?”
“神。”
“你知道神的真实想法吗?”
“如果想法能为我所知,他们就是不神。”
“神也不会被火困住。”慕行秋必须指出这一点,好减少铁先生的幻想。
盲眼老者笑着摇摇头,“困住?你为什么要说困住呢?”
“道火不熄,我神不出。”慕行秋重复黑树皮上的话,证明连神自己都承认被困住了。
“燃火者即是灭火者,救神即是自救。”铁先生接着说出后两句,“仔细想一想,被困住的是‘神’还是‘我’呢?”
这就是为什么铁先生的话没有得到换魂师重视的原因了,连慕行秋也开始怀疑他是一名半疯的固执老者。
铁先生突然伸手抓住慕行秋的胳膊。
他看不见,这一抓却准确无误,沈大难得地灵机一闪,以为这是一个游戏,于是伸手抓住铁先生的拐杖,三个人连成一圈。
“别在意神的想法,遵从你自己的直觉,做你认为对的事情,‘神掌天地,神造阴阳,神生万物。’世间万物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想法。”
铁先生从怀里缓缓掏出那块黑树皮,递给慕行秋,“它想倾诉,但不是对我。”
慕行秋接过树皮,发现铁先生已用几句话回答了一切他想问未问的疑惑,同时什么也没透露。
“这世上有许多强大的力量,火树王甚至不能算在内,他们经常被称为‘神灵’,在你身边就有这样的人,他们的魂魄能占据其他人的身体,从而延长自己的寿命,这也在神的想法之内吗?”
铁先生只是笑,再不肯说话了,收回手臂,拍拍沈大的手,示意他松开拐杖。
慕行秋没有追问,大步走向远处的魔奴与百姓,举着手中的黑树皮,表示自己得到了铁先生的认可,“请让我先过海去跟火树王谈一谈吧,天亮之前我会带回消息。”
由雷部众开始,所有魔奴与百姓都在点头,慕行秋展示了强大的力量,还有铁先生的认同,他的话很有份量。
慕行秋觉得手里的树皮越来越热,火中的“神”真的也想跟他交谈,铁先生一堆玄虚的话当中,只有这一句是有确切含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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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树的幻象
船离岸不久,再看岛上的火焰时,已不见夜色中的瑰丽奇伟,那就是普通的火,甚至不如慕行秋脚下自动行驶的平底船更惹人注意。
小船行驶在黑色的海面上,像是一片随波逐流的羽毛,几乎波澜不惊,深沉的海水如同一块半凝固的胶状物,静静地等待着融化,仿佛随时都会将船与船上的人一口吞下。
慕行秋独自站在船上,面朝岛屿,望着神奇尽失的火焰和众多茫然惊恐的目光,岛民心中的火焰在正在越烧越旺,这是积蓄十几万年的力量,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爆炸,慕行秋手里就握着这样的火星,却迟迟没有抛出去,他需要了解更多真相。
在一股温热的引导下,他的手指在黑树皮上慢慢划过,描出的东西像是文字又像是图案,他一个也不认识。
火中的“古神”明明会人类语言,为什么要打这种哑谜?慕行秋迷惑不解,手指还是继续在树皮上移动,即将移到末端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其实是一道符箓、一道即将生效的法术。
小船离岛渐远,法术禁锢随之变弱,慕行秋已经能够飞起来了,但是仍然留在船上,期待树皮上的法术,也保持着警惕。
树皮突然燃烧起来,火焰迅速漫延到慕行秋身上,接着是小船,然后是海面……慕行秋不为所动,很清楚这只是幻象。
站在码头上驻足观望的岛民们只看到一只小船载着一名道士渐渐远去,沈大像是憋着尿一样原地踏步,语速飞快地重复那句话,“呵,野林镇,呵。媳妇跑了……”
在慕行秋眼前,火焰渐渐消失,他看到一棵树。不是很高大,跟岛上的火树很像。笔直的主干,层次分明的枝杈,叶子不多,片片翠绿而饱满,油光光的、脆生生的,满溢惊人的活力。这棵树正在生长,没多久就超过了岛上最高的火树——火树五年一毁,慕行秋看到的是它们有机会长大的样子。
树越来越高大。生长速度也在加快,它好像失控了,形态千变万化,与火树再没有半点相似,叶子时大时小,枝杈时多时少,可无论怎样变化,跟那些真实存在的杨柳松柏等树木都不一样。
变化发生数十次之后,慕行秋终于认出来,这就是望山的星云树。星云树没有固定形态。每棵树都有自己的特点,慕行秋在望山亲眼见过,当树种飘落的时候。他确信无疑了。
星云树的外貌多种多样,种子却都是一样的。
变化停止,种子成群结队地飘浮,空间足够广大,它们没有像在望山一样互相残杀,而是礼貌地谦让,尽可能向远处飞去。
许多动物从各处跑来,先是惊恐地看着树种,然后狂热地抢食树种。
树种并不逃避。反而主动迎向吞食者。
最先抢到树种的动物发生了变形,后腿直立。毛发减少,越来越像人类。
这是魔族的诞生。慕行秋想。
果不其然,为了抢夺更多的树种,新诞生的魔族开始练习各种技巧,与魔尊正法的内容隐隐相合。随着魔族的强大,他们垄断了空中的树种,将其视为自己专有的食物,阻止其它动物接近。
魔族自身也在分化,吞食树种最多的一小部分魔族长成了完全的人形,另一些较弱的魔族却保留了一些动物的形态,它们以后会是一个新族类——妖族
幻象在加快,眨眼间即是百年,魔族在演化,他们曾经发生过长久的内战,最后各方都疲惫不堪,于是发明了一套法门,让魔族之间能够更好的沟通,甚至能成为一个整体。
慕行秋记得这套法门,他在战魔山的时候就是不小心被这一招控制的。
成为整体的魔族仍然拥有千千万万的形体,虽然联合施法的时候只能发挥出最强者的力量,他们的实力却还是因为独占树种而达到巅峰,顺利地征服已经繁衍壮大的妖族,到处征战那些个头庞大的异兽。龙、玄武、巨象……一头接一头地倒下,直到族类灭绝。
魔族的征服没有止境,对失去力量的恐惧也从未消失,他们的目光终于转到那棵树身上:与其辛辛苦苦地保护并垄断树种,为什么不将树毁掉呢?没有树就没有种子,没有种子就没有觊觎与争夺,永远不用担心万一疏漏引发的后果。
魔族的念头是慕行秋自己揣摩出来的,他只看到魔族围着树打转,对征战失去了兴趣。
那棵树已经非常高大了,遮天蔽日,盘根错节,某个夜里,天空中的一道闪电击中了一条裸露的根,根着火了。
火很快就熄灭,那条根却成为焦炭,与主树分离,被魔族当成废物扔了出去。
一只瘦弱的妖奴捧着这截树根,走出魔族的地盘,经过垃圾场却没有停留,而是一直向前走,树根由黑变红,他却不肯松手,反而抱得更紧,路上有两只妖看到了这一幕,跟上来,伸手帮他一起托着树根。
在一座沙漠里,树根燃烧,三只妖族手挽手,与火焰融为一体。
道统诞生了。
初代三祖居然是三只妖,慕行秋对此惊讶不已。
三祖创立了最基本的修行法门,离开沙漠寻找弟子,他们最初的目标是那些受到压迫的妖族,可他们遭到了惨败,恰恰是这些同族的妖,对他们如避蛇蝎,咒骂他们、驱赶他们,向魔族揭发他们。
三祖仓皇逃蹿,最后还是落入魔族手里。
魔族没有杀死这三只妖,反而对他们创立的新法门很感兴趣,允许他们在魔族中间传播。
彼时双方实力差距巨大,魔族将三祖当成了没有威胁的玩物,他们的目光仍然盯着那棵树,在毁与不毁以及如何毁掉之间犹豫不决。
三祖接收了第一批魔族弟子,出乎意料的是,修行内丹摧毁了这些弟子体内的树种,一些弟子拒绝再练,一些弟子因此崩溃,一些弟子在成功凝丹之后却再也不想接触种子。
魔族终于察觉到危险,三祖带着弟子提前逃走,此时三祖的内丹已经颇为强大,足以迎战少量魔族,但他们仍然逃到最偏远的地方,一躲就是千百年。
道魔之战开始了,三祖和弟子们数量不多,但是个个实力强大,魔族却总是轻敌,他们已经决定毁掉树,正在专心钻研毁灭之法,对外界的危险没有足够重视,派出的军队接连战败,少量魔族和被武装起来的大量妖族根本不是道统的对手。
最后的决战在树下进行,树已经长到几千丈高,树冠覆盖方圆数百里的地方。
大战一连持续了七天,道士、魔族、妖族的鲜血浸染了整片土地,但魔族仍然占据绝对上风,只要坐阵的最强者还在,魔族无论伤亡多和力量都不会衰弱,何况还有妖兵的辅佐,道统却是死一个少一个,实力也随之减少一分。
在最危急的一刻,那棵从未直接插手过任何事务的星云树突然发力了,无尽的血液给予它足够的力量,终于能够发起致命一击。
星云树吸出了魔族体内的种子——它们早已被称为魔种。
道统反败为胜,妖族逃散,魔族只剩下一具具衰弱的身体。
刚刚取得胜利的道统却继承了魔族的遗志,他们从一截燃烧的树根那里取得最初的力量,惨胜提醒他们道统的实力远远不足,想取得更多的力量只有一种途径:道士们共同施法点燃了星云树……
幻象到此突然一转,熊熊燃烧的树伸出一段嫩枝,送到慕行秋面前。
燃烧的星云树是怎么被移到一座岛上的?望山的大批星云树是怎么来的?为何种子不能再造就魔族,只能形成冰魁?道统此后又是如何一步步发展的?那些失去种子的魔族就是今天的人类吗?
慕行秋生出诸多疑惑,那都是星云树被烧之后的事情,幻象无法提供解释。
幻象消失了,慕行秋低头看去,焦黑的树皮上竟然真的长出一根细嫩的枝条,长不过三寸,顶着两片泪珠般的叶子。
“为什么是我?”这是慕行秋最大的疑惑,他并非古往今来唯一的念心科弟子,实力也不是道统最强,即使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也没有视道统为不共戴天的仇敌,道火不熄仍是他的信念,最关键的是,星云树为何认为他不会像魔族和道统一样背叛?
星云树展示的幻象都是真的吗?道士们烧掉曾经帮助他们的星云树,真的只是为了取得更多力量吗?
真相在一点点展开的同时,也越发变得不可捉摸。
“道火本源。”慕行秋想起了芳芳魂魄说过的一些话,他看到了本源,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砰的一声轻响,小船靠岸了,夜色依旧,幻象只存在了不到半个时辰。
慕行秋抬起头,看到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似乎在对他发出沙哑的笑声,他转过身,看到岸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士兵身后,矗立着一个木制平台,火树王站在上面,一手握着黑木剑,一手握着镜子。
平台上还跪着一个女人。
黑木剑架在女人脖子上,火树王说:“你们以为我一无所知,以为能够轻易夺走我的一切。”
剑身忽地发红,女人惨叫刚起,人头已然落地。
“交出树皮,它属于我。”火树王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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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一章 火树王的贪心
美丽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女人的头颅滚到木台边缘,微微张着嘴,面朝海洋,即使对生前的她最熟悉的人,此时感受到的也只是恐惧和恶心。
火树王举起仍在滴血的黑木剑,“止步邦是我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畜都是我的。呵呵,一名道士,要不是你的到来,我还不知道自己拥有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
慕行秋托起黑树皮,长在上面的弱小枝条微微颤动,好像有几分害羞似的,岸上的数百名士兵同时举起手中的黑木兵器,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
“你说的财富就是这个?”慕行秋问。
“交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不死。”火树王冷冷地说,在他身后数里之外,王宫所在的高耸崖壁上,四面无瑕冰镜一字排开,与天上的月亮交相辉映,四镜中间站着魔像,一动不动。
慕行秋寻找刚才飞过的乌鸦,发现就这么一会工夫,它已经落在魔像头顶,正用鸟喙整理身上的羽毛。
火树王不会重复命令,第一排士兵将手中的标枪举过头顶,一面无瑕冰镜的光射来,在一排黑木长枪上照出钢铁般的光泽。
慕行秋突然笑了,他真心觉得正在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可笑了,一棵造就魔族与道统的星云树,唯独向他展示了一段难以置信的历史画面,还在一块死去已久的树皮长出一根嫩枝,而一位国王正不惜代价地想要夺取它。
在这之前,真相是多么难得啊,高等道士和异史君全都惜字如金,将秘密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突然间。一切都在了面前,慕行秋却无法接受。
为什么是我?这个念头在慕行秋脑子里挥之不去。
在火树王眼里,这笑声无异于一种羞辱。他哼了一声,第一排士兵掷出标枪。看上去没有特别用力,可是在镜光的照射下,标枪出手即如闪电,掷枪的士兵反而被吓了一跳。
标枪投掷得很准,却齐齐穿过目标所在的位置,掉进百步之外的海水里。
船上的道士已经无影无踪,没有任何施法的迹象,烟雾、光芒、声响等等这些通通没有。士兵掷枪的一刹那,他就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突兀,以至于许多士兵还以为已经射中,发出半声欢呼,甚至已经迈步准备接住那块黑树皮。
士兵们迷惑不解地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回头,然后所有士兵一个接一个地转身回头,呆呆地望着木台之上:道士正站在火树王对面。
慕行秋制造了一层幻境,在士兵们掷枪之前。他已经飞到木台上,可是在所有眼睛看来,他站在船上根本没动过。
整个止步邦都有法术禁锢。海边码头的禁锢不强也不弱,慕行秋大概能施展出五六层的幻术,造出的幻境不足以如此完美,可是手里的黑树皮解决了一切难题。
黑树皮就是一件强大至极的法器,甚至能与池剑池水媲美,有它相助,慕行秋的幻境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所有眼睛。
这是一次小小的尝试,慕行秋满意地点点头,承认手里的东西的确是一件宝物。
站在慕行秋对面的火树王脸色阴沉。双臂张开,一手持剑。一手握着一面寒森森的带柄小镜,似乎就要发起进攻。其实他已乱了阵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怀念阴冷的宫殿和里面的王座,厌恶眼前的突发情况。
一切都该按部就班地进行,所有搞突然袭击的人都该杀头,火树王这样想,却没法这样做,于是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慕行秋向前迈出一步,台下的士兵也跟着迈出一步,发出压抑的惊呼,可是没人再敢掷枪,台上的两个人相距太近了。
四面无瑕冰镜的光同时照在火树王身上,木制盔甲光彩夺目,映衬得对面的道士暗淡无光。
“你伤不了我。”火树王终于开口,手中的小镜从四面冰镜源源不断地吸取力量,这给予他许多自信,可他的声音还是有那么一点发颤。
慕行秋右手托着黑树皮,左手伸向火树王,不快不慢,没有攻击的架势,可也不像是朋友之间打招呼。
台下士兵的心都提了起来,谁的心也没有火树提得高,几乎到了嗓子眼,他不得不努力伸长脖子,微微扬起下巴,露出威严与鄙视的神情,手里的黑木剑变得通红,慢慢向道士砍去,不是他不想加快速度,实在是肌肉过于僵硬,身上的甲衣也过于沉重。
慕行秋没有躲也没有格挡黑木剑,甚至没看火树王,他伸过手去,只是为了夺走那面小镜。
小镜很特别,非铜非玉,跟无瑕冰镜是一种材料,看上去像冰,摸上去也很凉,映照人像纤毫毕现。
“真是一面宝镜。”慕行秋赞道,已经收回左臂,手里拿着属于火树王的东西。
黑木剑离慕行秋的头顶只有两三寸,就再也降不下去了,过了一会,火树王身上的光芒消失了,数里外的无瑕冰镜也不再有光射来。
慕行秋的目光离开镜子,火树王连退三步,手中的黑木剑掉在地上,“你、你……这里是止步邦,我是……火树王,火树王……”
“告诉我一切。”慕行秋说。
“一切?”
“嗯,你是怎么知道这块树皮,又是怎么知道王后真实身份的?”慕行秋扫了一眼台子边缘的头颅,虽然没人介绍,但是看华美的服饰就知道,那必然是止步邦王后,也是一名换魂师。
火树王向台下看了一眼,他大意了,最近的士兵与大臣离他也有十几步远,帮不上任何忙,“是是是无瑕冰镜……”
火树王的脸色有点红,没想到自己会怕到当众口吃,又退了一步才稍稍缓解心中的惊恐,勉强能够流利地说话了,“止步邦的预言都存放在无瑕冰镜里,你来了之后我就想找出那条关于道士的预言。”
火树王又望了一眼远处的四面大镜,心里生出一种幼兽远离母亲的恐慌感,“我找到了预言,可是预言的内容多了好几倍,都是我从前没见过的,可能是因为冰镜见到了你,所以展露出隐藏的内容……”
“说说这些隐藏的内容吧。”慕行秋刚拿到小镜的时候察觉到里面涌动着强大的力量,可是很快就消失了,无瑕冰镜显然对火树王忠心耿耿,不愿为别人效力。
“预言说……预言说远荒祖火会用强大的力量诱惑第一个到来的道士,力量肯定与树木有关,我看到你手里拿着树皮,所以……”
所以火树王起了贪念,但这不是慕行秋关心的事情,“把预言说完。”
“预言说道士会接受诱惑,远荒祖火将会熄灭,止步邦也将灭亡,但是火树王会迎来新生,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还有吗?”
“预言告诉我一条通道,从东边的群山里能够走出去。就是这些。”
“你为什么没走?”
“因为你说符箓师用换魂的方法占据他人的身体,我想起王后……王后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身体不佳,而且性格变化很大,居然关心起岛上的贱民。我想驱逐王后体内的魂魄,可是她说一切都晚了,王后真魂已经被带出止步邦,早就被除掉了。”
火树王看了一眼王后的头颅,感到一阵愤怒,在无瑕冰镜的帮助下他才问出真相,又犹豫许久,终于痛下决心斩杀王后的身体。
“你带来的魔像发疯了,我用无瑕冰镜将它镇压住,下令让岛上的贱民全都过岸,我想你一定也会跟过来,结果你自己过来了,手里拿着……拿着这个东西,我想知道能诱惑道士的巨大力量究竟是什么。”
“那些岛民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种树阻火,既然火就要灭了,他们就没用了,我要将他们都杀死,然后带着士兵从东边离开止步邦。”火树王有点后悔了,他应该按照预言直接离开止步邦的,而不是贪图道士手中的“诱惑”。
“你怎么看这条预言?”慕行秋突然大声问。
火树王和台下的士兵们全都一愣,然后顺着慕行秋的目光望过去,一只乌鸦不知何时飞来,兜了一圈,居然落在火树王的头盔上,火树王立刻感到如负重山,连手指尖都动不得。
“哈哈哈,这不是预言,这分明是道统留给火树王的保命绝招,可惜他太贪心,道士还没被诱惑,他先被诱惑了,哈哈,可笑,哈哈,可笑至极。”
“那这个呢?”慕行秋举起手中的黑树皮。
“好东西,我倒希望有人拿它来诱惑我,但它是你的。”
“拿去吧。”慕行秋将树皮递给乌鸦,“既然它是我的,我就有权力将它送给任何人。”
乌鸦飞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大笑道:“专门诱惑道士的宝物,我可不敢要。”
“我要。”火树王开口道,他盯着黑树皮上的嫩枝已经很久了,越看越觉得可爱。
慕行秋没做回答,火树王却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迫,一把夺过黑树皮,举到鼻子下面,轻轻嗅闻那条刚长出没久的嫩枝。
乌鸦在空中盘旋,速度越来越快,慕行秋退后数步,到了台子边缘,台下的士兵个个仰头观望,目光全都盯着火树王。
在一片莫名的紧张气氛中,嫩枝顶端两片泪珠似的叶子,其中一片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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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幻灭
泪珠似的叶片从嫩枝上脱落,掉在黑树皮上,嗤的一声,真的像泪珠一样消失在干枯的树皮里。
火树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不稳,身子晃了两下。
“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乌鸦在空中大声说。
异史君想夺取火树王的记忆,慕行秋却没有动手,他在观察,心中隐隐感到一丝怪异,一时间却找不到怪异的原因。
乌鸦再次落在火树王头顶,“那我要亲自动手了。”
火树王仍在微微摇晃,对头上的鸟似无察觉,目光只盯着那条正在枯萎的嫩枝,好像自己的生命也在随之凋零。
乌鸦转向台下的士兵,“无知的虫子们,你们自由了,虽然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自由,也不配享有自由,可自由还是落在了你们头上,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嘎嘎。放下你们的兵器,留着你们的眼睛,你们将看到火树王并非无所不能,他只是一个寿命比较长久的傻瓜而已。”
乌鸦飞起一点,爪喙并用,将火树王的王冠拨到地上,台下的士兵发出第一声惊呼,但是没有人动,因为火树王本人没有动,长发披散,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动半分。
乌鸦重新落在火树王头顶,利喙迅捷一啄,刺进火树王头内,士兵们发出第二声惊呼,许多人举起了标枪。
“味道怪怪的。”乌鸦的喙上沾着一点血迹,摇摇头,扇扇翅膀,呸呸吐了两下,“奇怪,太奇怪了。就连一条狗的血肉里都藏着祖先的记忆,为什么火树王没有?他是私生子吗?可是私生子也得有祖先啊……”
慕行秋则在盯着手里的小镜子,如冰一样的镜面映照出他的容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就在乌鸦纳闷火树王的身世时,镜子里的容貌消失了,显示出一枚正在旋转的内丹,它发出成千上万条光线,像喷泉一样倾泄直下。
这就是慕行秋的内丹,因为魔尊正法的缘故,他的这枚内丹一直在消解,与血肉发肤融为一体。
曾经有一面镜子也能照出内丹的形态。慕行秋扭头望向远处的无瑕冰镜,喃喃道:“召山大光明镜。”
虽然形态、质地全然不同,止步邦的无瑕冰镜却拥有大光明镜最重要的一项特性。
火树王头顶在汩汩冒血,将头发都染红了,他却仍然一动不动,受不了的反而是异史君,乌鸦飞起、坠下,在木台上连蹦带跳,“上当了,上当了。这不是火树王,根本不是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啊……呸呸……啊啊……”
啪的一声脆响。慕行秋手中的镜子碎为两半,紧接着响声不断,山崖上的四面无瑕冰镜全都出现裂纹。
慕行秋原地转了一圈,目光扫视,夜色、王宫、山崖、树木、海水、孤岛、火焰、国王、士兵、镜子……一切尽收眼底,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极东的星山拔魔洞关押着有罪的道士,极北的望山镇魔钟囚禁着魔种,极南的星山珍奇楼镇压着什么?极西的召山大光明通鉴宝镜在守卫止步邦吗?”
“你说什么?”乌鸦的脚上像是系了一根绳子。无论跳得多高,总是飞不起来。嗓音也越来越沙哑,“召山在南方几千里以外。跟止步邦……咳咳……有什么关系?”
“它照出了我的内丹。”慕行秋扔掉碎裂的小镜,它已经没用了。
异史君一下子愣住了,单腿站立着,“大光明镜能照出道士的内丹,所以道统不允许任何道士进入止步邦……火树王的血里没有祖先的记忆……”
“整个止步邦都是幻境!”慕行秋再无疑问,“火树王和他的臣民都是虚假的,只有岛上的一切才是真的。”
“我刚才吃了什么东西啊,呸呸……”乌鸦突然变成人形,跪在地上接连呕吐。
台下的士兵发出第三声惊呼,他们根本没听懂慕行秋在说什么,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乌鸦。
火树王缓缓抬头,盯着慕行秋,“假的?你说我们是假的?我是止步邦第四百三十四代火树王,拥有世上最悠久的王号与王座,符箓师甚至想方设法占据了两具身体,你居然说我们是假的?”
头顶的血已经染红了火树王的半个头颅,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发出阵阵冷笑。
“这是最强大的五行之水幻术,亦真亦幻,符箓师当然看不破,他们年复一年地往这里运送货物,早就把这里当成了纯粹的真实。”慕行秋要不是本人也擅长幻境,也绝想不到这里一切皆虚。
无瑕冰镜已经破裂,幻境因此摇摇欲坠,慕行秋因此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破绽。
火树王只是冷笑,止步邦怎么可能是幻境?他拥有三百余年的完整记忆,拥有野心、贪婪、享受、憎恶、喜爱等等一切人类的七情六欲,哪一点为假?“妖言惑众,道士,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士兵,进攻!立刻进攻!”
火树王用自己最威严的声音发出命令,平时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大臣和士兵忙来忙去,直接的命令更是从未受到违逆,可一次,清晰的命令失效了。
火树王看向台下,发现自己的士兵全都如雕像一般呆立,身体僵直,眼中无光,幻境首先在他们身上失效了。
“进攻!”火树王大怒,士兵们仍然不动,他低头再次看向黑树皮,上边的嫩枝已经完全消失,就跟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叛徒,全都是叛徒……”火树王扔掉黑树皮,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跑到台子边缘拣起王后的头颅,“怎么会是假的?不可能,绝不可能……”
异史君望着远处的无瑕冰镜,“为了隐藏行迹,我在止步邦从来没吞过任何人类与妖族的肉,否则的话我早该发现真相……啊,仔细想想,什么人会心甘情愿在这么一小块地方一待就是十几万年?止步邦从来没有过分的野心,历代火树王都很容易满足。”
异史君转向慕行秋,“从你进入宫殿被无瑕冰镜照到的那一刻起,幻境就在变化,当四面镜子完全碎裂的时候,幻境就会消失……”
“天一亮就会碎裂。”火树王木然地说,双手抱着王后的头颅,“无瑕冰镜不能见阳光,我本打算带着它们一块离开止步邦……预言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给我们指明一条出路?”
“你相信自己是幻境了?”异史君吐得差不多了,下决心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火树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连想都不能想,那会让他立刻崩溃,“冰镜说东边的山里有一条出去的通道,那里的镜像有时候的确会晃动,跟南方镜一样。”
“哈哈,那是因为我潜入止步邦,你想想,东方镜与南方镜的晃动是不是都发生在最近的一千年?”
火树王却摇摇头,“止步邦有记录,最近一千年的晃动次数稍多一些,不过最早的晃动发生在几万年前……道士,告诉我,幻境是一种法术吗?”
异史君吃了一惊,皱眉苦思。
慕行秋答道:“嗯,道统和魔族都能造出幻境,像止步邦这么逼真的幻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止步邦也是第一次见到你,然后就要毁灭了。”火树王仰天大笑,将王后的头颅抱得更紧,突然止住笑声,“止步邦不是幻境,不,止步邦是幻境,整个世界都是幻境,真有龙宾会、圣符皇朝和舍身国吗?真有人类、妖族和魔族吗?真有九大道统、真有道士吗?都是幻境,所以都不是幻境,哈哈,止步邦的梦即将醒来,你们的梦也坚持不了多久!”
火树王已经半疯了,说出的话却带有残酷的真实,慕行秋心中一动,他修行念心幻术已久,常年行走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偶尔也会有分不清虚实的迷茫时刻。
异史君在旁边哼了一声,“小道士,你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吧?幻境与现实之间是有清晰界限的,止步邦的幻境再强大,也要遵守一个规则:不能与外界接触太多。所以这里不许人类与妖族随意进入,岛上的魔奴与百姓是真实的,数量却不能太多,加在一起必须控制在一万以内。幻境毕竟敌不过现实,与现实接触越多,崩溃的可能性越大,止步邦幻境的强大跟它的封闭是一回事。”
“外面真有现实吗?”火树王冷冷地说,抱着王后的头颅走下木台,独自向山崖上的王宫走去,那里有他心中唯一的真实——存在了十几万年的王座。
异史君又一次化成乌鸦,“不行,我得去东边查看一下,道统在玩花招……跟我去吗?”
慕行秋摇摇头,“我要去找野林镇的其他人,还要将岛上的魔奴与百姓全都带过来,他们是真实的。”
“天亮的时候在王宫汇合,慕行秋,你得尽快做出决定,是不是要跟我们合作,我有预感,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乌鸦向东方飞去,很快就超过了步行的火树王。
四面无瑕冰镜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成群的士兵也越来越模糊,一眼望去,已经分不清他们与手中的黑木兵器有什么区别。
慕行秋拣起地上的黑树皮,向远荒半岛北方飞去。异史君说得没错,幻境与现实之间是有区别的,他必须飞在现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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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三章 幻生
啪,最简洁、最单调的声音之一,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面无瑕冰镜伴随着这个声音多出一条裂纹,这是幻境灭亡的倒计时,火树王听在耳中,心跳不由得越来越快,脚步也跟着加快。
他仍然不能接受自己是幻境的一部分,虽然士兵变成了雕像,草木迅速凋零,周围的一切都在无缘无故地崩塌,火树王还是坚信自己是真实的,他的心跳依旧强劲,血液一如既往地奔流,脚步也跟平时一样稳重,还有手里捧着的头颅,美丽的头颅,都是那么真实。
“不,谁也不能将我归为虚妄。”火树王抬起头,冲着飞过的乌鸦大声喊道:“我比你们都要真实!我不会被妖术击败!”
乌鸦已经飞远了,速度快得不像是一只鸟,而是一支加持法术的箭矢。
火树王全力奔跑,片刻之后就感到双脚沉重如山,胸膛像是要炸裂,必须努力呼吸才能安抚住胸中的憋闷。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想到这里,火树王反而高兴起来,一手拿着头颅,一手脱去身上碍事的木甲,脚步一点也不放缓。
海边码头离王宫只有几里路,最后一段路程地势颇陡,火树王平时乘轿都觉得不稳当,这一刻他却三步并做两步,以十几岁少年的欢悦步伐跑了上去。
殿前广场一片安静,官吏和他们的家眷奉命赶来集合,也都变成了雕像,离得近了,无瑕冰镜的碎裂声越发响亮,青石地面坑洼不平,宏伟的宫殿也失去了光彩,一切都在毁灭。只有那尊高大的魔像丝毫未变,在止步邦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
火树王对魔像失去了兴趣,鼓起最后一股劲儿。向宫殿跑去。
殿内还是那么阴冷,墙上的火把微弱得像是蜡烛。可那张王座没变——火树王一路狂奔就是为它而来,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所有的解释与希望都在它这里。
在微弱缥缈的火光中,宫殿正中间的平台已经塌了一角,可上面的王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就像顽石风化之后显露出来的美玉。
火树王激动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在殿中回荡,出奇地响亮。
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头颅。发现王后也已变成粗糙的雕像,连眉目都不清楚了。
“你们都是幻境,我是唯一的真实。”火树王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出这句话,顺手将头颅扔掉,迈着庄重的步伐走向王座,他和它是一体,是止步邦唯一不变的根基。
火树王头顶被乌鸦啄过的地方仍在缓慢地冒血,染红了长发和脸颊,轻轻地滴在地面上。
火树王坐在再熟悉不过的王座上,威严地咳了一声。殿内的火光突然变亮了一些,正在粉化成沙砾的石砖似乎也停止了自己的淘气行为,绷着最后一股劲继续支撑轻轻摇晃的王宫。
“我回来了。”火树王的声音传遍四方。宫殿不再摇晃了,“万物皆虚,我是这世上唯一的真实。”
四面墙上原来镶嵌无瑕冰镜的地方似乎传出了阵阵欢呼声,火树王相信自己听到了,低沉地嗯了一声,欢呼声戛然而止。
“虚,不可能战胜真,虚,终将幻灭。而真将永存。”火树王说罢侧耳倾听,这回传来的不是欢呼。而是一个单一的声音,陌生却值得信任。像是他的心腹大臣在婉转进言,像是年轻时的王后在枕边低语。
火树王神情严肃,时不时嗯一声,每一声都有不同的含义,或是有保留的赞同,或是无关紧要的疑惑,或是一针见血的质问……它们都得到了回应,火树王非常满意。
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进宫殿,落地变成一名老者。
呵呵……异史君的怪笑声打破了宫殿里的庄严气氛,石墙重新开始粉化,像壁中的泉水一样沙沙地流淌。
异史君拾级而上,站在火树王面前,比坐着的他更高。这是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火树王挺直身体,冷冷地看着来者。
异史君先开口,“有些奇怪的事情,整个止步邦幻境都在崩溃,只有你还能思能想,所以——你才是维持幻境的法器,慕行秋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召山大光明镜只是远远地射来一束光,向你体内注入法力。现在大光明镜已经停止照射了,你的法力即将流失殆尽,幻境也将结束。”
“结束即是开始。”火树王发出雷霆般的声音,震得四周的墙壁风化得更快了。
“嘘,这种高深的话应该由我来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吧。”异史君想了一会,“我飞到了东边的群山,那里根本没有什么通道,只是多了一座洞,你们走进去就会被烧成灰,无知无觉、干干净净净地死去,这就是道统给你们的奖赏。当然,这种拙劣的陷阱骗不了我,可是我发现不能飞出止步邦了,南边也不行,而我昨天就是从南边进来的。我猜,你知道原因。”
“原因就是:我是唯一的真实。”
“我不是说过了嘛,这种高深的话留给我说,别以为你是幻境我就收拾不了你,这里的法术禁锢已经消失了,我有一百种妖术让你不生不死,永远浸泡在痛苦的折磨之中。”
异史君亮出一只魔掌,魔掌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戴着一枚戒指,质地各异,也都是强大的妖器,五指弯曲,抓着一颗没有下腭的骷髅头。
他在止步邦藏有大量妖器,这只是其中之一。
火树王向后靠去,这样可以更方便地看人,坐在王座上还要仰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头说起?”
“我的耐性向来很好,而且我也刚刚听说一些事情,正好跟你对证一下。”异史君手中的魔掌骷髅射出一束绿色妖光,照在火树王身上,相信很快就能查出他究竟是一件什么法器。
“最初,道士们点燃了远荒祖火。”
“哇。你真是从头说起啊。这个我知道,所以远荒祖火即是道火。”
“道火不熄,可这股道火很快就不受道士控制。所以道士们施展神通,将树与火移到了海上。希望用无尽之水挡住火势,但这一招很快也失效了,树的神通更大,造出一座岛,与大陆相连,火势继续漫延。”
“这个我也知道,道士们经过无数努力最终醒悟,星云树烧不毁。所以能挡住火焰的也只有星云树,于是他们提炼妖族体内的种子,去除其中的魔力,培育出新一代星云树,新树能够阻挡火焰,也能镇压魔种,却不会产生自主意识,非常安全。”
魔掌妖光已经照遍火树王全身,却没查出他到底是什么法器,异史君微微皱眉。骷髅头的眼窝里钻出数百条白色的细弱触手,迅速变长,缠在火树王的身体。
“可妖族体内的种子越来越微弱。千年之后,妖族已经没有提炼价值了。”异史君自行说下去,觉得这样可以节省一点时间,“道统于是在望山种植星云树,一方面协助镇魔钟封堵虚空,一方面为止步邦提供种子,这些种子是通过符箓师送来的。”
“你知道得不少。”火树王对缠在身上的触手毫不在意,似乎就没发现它们的存在。
“就在刚才,来这里之前。火里的树总算愿意向我多透露一点信息,所以咱们差不多同时知道这些往事。”异史君终于看出一点端倪。火树王是一件木制法器,但是具体形态仍然未知。“可是星云树的种植者体内必须有魔种,这是道士怎么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望山的树是妖族种植的,几千年才一换,止步邦的树却只能生存短短几年,必须不停种植,而拥有魔种的妖族很快就消亡了。”
“于是那些被魔种侵袭过的人类与妖族有了大用途。”火树王叹了口气,“管理魔奴很麻烦,弱者没这个本事,强者却容易受到树的诱惑。”
“道统因此创造了这个空前庞大和持久的幻境。”异史君也叹了口气。
“纯粹的虚境维持不了十几万年,所以止步邦也得时不时引进一些人类与妖族,他们有的成为幻境的核心,有的留在岛上备用。”火树王望着殿门外的臣民雕像,“真有意思,我的臣民当中有一成左右是真实的,他们居然也跟幻境一块变成了木头,你还说真实与虚幻之间界限分明吗?”
异史君笑了一声,“等到无瑕冰镜完全破裂的时候,他们还会恢复原形,但是能不能活过来就难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天快亮了,说点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宫殿的墙壁已经千疮百孔,却仍然屹立不倒,火树王知道自己即将重生,于是加快语速说:“止步邦周围的禁制发现道士接近的时候会自动增强,普通的人类与妖族有可能进来,符箓师甚至能开创一条常用的通道,道士却不能。除非这名道士的实力太强,甚至超过了禁制的极限。”
“也就是注神以上的道士,啊,你说过东方镜从几万年前就发生过晃动,进来的就是——道士!”
“没错,你以为你带来了第一名道士,其实不是,之前潜入止步邦的道士都比慕行秋强大。绝大多数道士,甚至包括大部分注神道士,对止步邦的秘密一无所知,也不关心,可那些知晓秘密的服月芒、服日芒道士,总有一两位会忍不住来看看,尤其是那些碰到叹息劫的强大道士,以为会在这里找到度劫的法门,结果却坠入诱惑之中。”
异史君明白了,也糊涂了。
“结束即是开始。”火树王重复这句话,这回没有再受到异史君的嘲笑,“树就是树,从来不会发出任何求助信息,你所知晓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却也是幻境的一部分,是道统想要告诉你的。至于慕行秋,不熄的道火需要道士的牺牲,他将和此前经受不住诱惑的道士一样,成为新幻境的创造者,他的实力最弱,但这也是最后一次,再有十年,树就将被彻底烧毁。瞧,连魔族都送来了恭贺的信息,毁树之法就是魔族开创并传给道统的,然后道魔之间将进行一场公平之战。”
火树王指着外面的魔像,正在这时,初升的阳光照进宫殿,四面无瑕冰镜裂成一地碎块,火树王瞬间化为木头,旋即燃烧成灰,灰散之后,只剩一截烧焦的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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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幸存者
黑树皮上又长出一条嫩枝,同样顶着泪珠似的两片叶子,看似柔弱,但却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带着它,慕行秋在岛上也能施法了。|
岛的北部向外突出一块,被幻境包裹着,只有凭借特殊的法器才能进出,跟整个止步邦一样,这里的幻境也在崩溃,显露出大量不协调的破绽,像是正在融化的雪人。
慕行秋硬闯进去,破坏了幻境中的大量法术,此地的真实形态出现在他的眼前,原来这里是的一座小岛,跟火岛相隔十余步,数畦菜地、几座草房组成了一座小小的村庄,村里的马匹和人类都已变成雕像。
一座草房里传来痛苦而惊恐的叫声,慕行秋快步走过去,差点与一名官吏迎头撞上。官吏耳朵微尖,长有小小的獠牙,显然是妖族,一边往外跑,一边盯着自己的双手尖叫,他的身体大部分都还正常,只有这双手变成了木头。
“怎么会……这样?”官吏颤声问,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名陌生人。
“幻境崩塌了。告诉我,魔奴在哪里?”
“幻境?没有幻境,一切……我……”官吏说不下去了,四周的景象变化太大,尤其是那些木立的雕像,提醒他一切非真,“这是梦,一场噩梦,哈哈,我会醒来的,然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哈哈,只是梦而已。”
止步邦的人类与妖族也是幻境的一部分,他们的血肉中没有祖先的印记,脑子里却有一段专属自己的记忆,慕行秋施展幻术,要从记忆中找出魔奴的下落。
慕行秋找到了,与此同时还吃惊地发现,这名官吏很可能并非幻境,他来自舍身国,历经千辛万苦才进入止步邦,被分派到这里担任守卫。
一只真实的妖族,居然也跟幻境一样开始木化。
“记住你自己是谁,不要被幻境吞没,你是血肉之躯。”慕行秋用幻术强化了此妖心中的一点自信,继续向村子中间跑去,他只能帮到这种程度,想摆脱幻境的力量必须自救。
官吏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是血肉之躯……”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双手似乎变软了一些。
村子中间燃着一堆不大的篝火,慕行秋几脚将木柴踢飞,余烬中渐渐显露出一个洞口,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先是漆黑一片,很快眼前一亮,慕行秋的落脚处是一座极大的洞厅,数百名人类与妖族正在步履蹒跚地转圈行走,头顶上全都燃着一小团火,嘴里喃喃自语。
跟外面正在全面崩塌的幻境相比,这里的场景更不真实,充满了诡异气氛。
可这里却没有任何幻境的迹象,就连魔奴们头顶的火焰都是真实的,那就是岛上的远荒祖火,也就是道火,这些火能够压制魔种,令他们成为无害的种树者。
慕行秋走进去,发现魔奴们嘴里念叨的内容是他们最深刻的一些记忆,忽然他听到了“野林镇”三个字。
“刘二?前街的刘二。”慕行秋认出一副熟悉的面孔。
刘二从前是野林镇的痞子,十几年过去,看上去只是老了几岁,容貌变化不大,可是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光彩,对慕行秋不理不睬,继续沿着既定路线行走,一遍遍地重复野林镇和自己的姓名。
慕行秋快速走了一圈,看到至少三十张熟悉的面孔,其中有大良和二良的父亲,可是没有一个人认得他。他正要施法去掉魔奴头上的火焰,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老秋的儿子吗?”
慕行秋一跃飞了过去,这才看到洞穴边缘还有几座凹陷进去的房间,里面关着不少魔奴,说话的是一名老者,曾经富态白晰的面孔如今瘦得皮包骨,只剩下一点旧貌。
“沈老爷……”慕行秋认出这是沈昊的父亲,野林镇最大的财主和镇守。
“啊,果然是你,你叫小秋,对不对?”沈老爷没有多少“老爷”的气势了,语气平淡得更像是无欲无求的道士。
一些魔奴凑到门口,慕行秋又认出十几张熟悉的面孔,“我父亲呢?野林镇其他人呢?”
“该死的都死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想死却死不成的家伙。对了,我记起来了,那天傍晚,就是你抢走了我家的大儿媳,然后二栓也跑了……”
慕行秋等不得一点点询问了,施展幻术进入沈老爷等人的头脑,查找野林镇遭遇魔侵之后的记忆。
开头是一段黑暗,野林镇的人根本不记得魔侵当晚的事情,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从舒适的家中转移到了阴暗的洞穴里。
野林镇不大,有上千人口,来到岛上的却只剩三四百人,大部分人都在路上被魔种杀死,这是一名官吏说的,魔种能够改变人类体质,可是只有少数人能承受住这种改变。
慕行秋的父亲老秋和芳芳的父亲秦先生都没有到达止步邦。
能否承受住魔种跟原来的体质强弱关系不大,老秋劳作一生,身子骨一直很好,却没有斗过魔种,沈老爷和他的傻儿子养尊处优,反而活了下来。
接下来的记忆清晰而简单,新到的魔奴必须接受远荒祖火的炙烤,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一大批人死去,最终剩下的不到一成。再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到岛上的魔奴数量有了空缺,洞里的人才有机会出去补充,在这之前,他们会被去除记忆。
到目前为止,野林镇只有四五人离洞,其中就有沈大和二秋,另外几人慕行秋都不认识。
“你见过我家二栓吗?”沈老爷问,对抢亲一事已经不在意了。
“见过,沈昊在庞山当道士,现在很好。”
“沈昊?这是……这是二栓的大名,呵呵,我儿子当道士了。嘿,你们听见了吗?我儿子还活着,当道士了!小秋,二栓他没有被魔种侵袭吧?”沈老爷对道士其实没多少了解,不清楚道士与魔种之间的势不两立。
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慕行秋摇摇头,“没有,我们都没有。”
旁边的牢房里一个女子的声音问:“秃子也在庞山当道士吗?”
“嗯,他也是庞山道士。”慕行秋认得这是秃子的母亲,他稍稍抬高声音,“沈昊、秃子、大良、二良、愣子、柱子、小顺、小狗,还有我和芳芳,都在庞山。”
牢房里响起一片欢呼声,只有沈昊的父亲、秃子的母亲和大良二良的父亲还在,可是听到这些野林镇少年的小名,所有人都欣喜万分。
慕行秋隐瞒了一些事实,实在不愿意在这样的一种时刻说出任何悲伤的话,“我是来救你们离开的,所有人都跟我走。”
牢房里的欢呼声更响了,可牢房内魔奴都压低了声音,害怕打扰到那些顶火的魔奴。
牢房的门也是用黑木制造的,慕行秋轻松地将木门摧毁,里面的魔奴全都挤在门口,没有立刻走出来。
“我把他们头顶的火都熄掉,大家一块离开。”
慕行秋正要施法,沈老爷急忙开口阻止,“千万不要,他们体内的魔种还没有被驯服,火一灭,他们就会变得很危险。”
慕行秋觉得自己能消灭魔种,可还是对牢房内的魔奴说:“都出来吧,我把你们先送到地面上去。”
“真的可以吗?”沈老爷有些惊恐地问,仍然没有走出来,“火树王不会同意吧。”
为了让魔奴从一开始就养成老实听话的性格,止步邦制定了一整套的训练方法,魔奴犯下一丁点的小错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以至于这些外来的魔奴反而比在岛上土生土长的魔奴更遵守规则。
“火树王已经死了,止步邦即将不存在,你们自由了,跟我走。”按慕行秋的判断,止步邦幻境已经崩溃得差不多,火树王活不到天亮。
“我儿子二栓怎么没来?”沈老爷还是不太踏实。
“他不知道你们被囚禁在止步邦,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隔壁牢房里秃子的母亲第一个走了出来,激动地问:“小秋,秃子也跟你一般大了吧?”
“嗯,比我矮一点。”慕行秋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解释秃子的状况,但是现在他愿意用谎言满足野林镇人的一切想象。
将近一百名魔奴全都走出牢房,尽可能挨着慕行秋,远离那些顶火魔奴。
慕行秋带着魔奴缓缓飞起,上方的入口慢慢张开,照进来一线曙光,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那只真实的妖族变成了雕像,即使有念心幻术的帮助,他还是没能抵住幻境的影响,与纯粹的木像相比,他的容貌更清晰一些,脸上刻划着极度的恐惧。
在止步邦生活多年,洞内的魔奴却是第一次来到地面上,一多半人激动得站都站不稳,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他们从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所以也察觉不到幻境的消失。
慕行秋又回到洞内,不愿将其他魔奴就这么丢下,尤其是大良的父亲还在那里。
可是用不着慕行秋施法了,阳光照进来不久,数百名魔奴头顶的火焰就消失了,他们已经停止绕圈,正抬头望着出口,眼里闪烁着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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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没有别的路
数百双绿色的眼睛在洞内闪烁,像是浮在海水里的奇异生物,饥饿已久,贪婪地盯着误闯进来的食物。
慕行秋一冲而出,立刻施法堵住洞口,他得先救地面上的那些魔奴。
刚刚获得自由的魔奴们还没有缓过劲儿来,有的相拥痛哭,有的独自傻笑,有的四处乱跑,有的坐在地方不动……他们被困在洞内少则数月,多则几十年,冷不丁再次沐浴真正的阳光、吸进清新的空气,怎能不激动万分?
魔奴的寿命长达二百余年,在他们的前方还有希望。
沈昊的父亲和秃子的母亲一直守在洞口,慕行秋刚一落地两人就迎上去,一人拽一条胳膊,争着追问儿子的情况,其他魔奴也慢慢向年轻的道士围拢。
沈昊还好说,秃子的状态极为独特,慕行秋不得不编造故事,让秃子跟野林镇少年一块进入庞山,一块修行,一块长大……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谎言,而且没有使用任何幻术,可秃子的母亲总是听不够,一点小事也要追问不休。
沈老爷更是不肯谦让,慕行秋每次说完秃子,也必须再说一点沈昊的事,听说儿子已经成为斩妖会的法将,沈老爷泪水纵横,其实他根本不了解斩妖会法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沈昊的哥哥我也见着了,就在那边的岛上……”
沈老爷放声大笑,“哈哈,沈家还在!哈哈,沈家还在!小秋,多亏了你的抢亲,抢得好啊。要不是因为你,二栓也不会逃过一劫,更不会成为什么法将。哈哈。抢得好啊。芳芳呢?你们成亲了?”
慕行秋摇摇头,没法在这件事编造故事。忙说道:“我先带大家到对面的陆地上,然后再将其他人也带过去。”
“洞里的人怎么办?”秃子的母亲问。
“他们没救了,当官儿的不是说过吗,岛上的火越来越弱,想压制魔种也越来越难了。”沈老爷心情大好,说起惨事也兴高采烈的。
慕行秋让百余名魔奴集中站在一起,然后施法带着他们一块飞越海峡。
眼瞅着海水就在脚下翻涌,众魔奴既惊叹又恐惧。全都互相挽在一起,离慕行秋尽可能近一些,尤其是十几名野林镇的人,纷纷伸手抓着慕行秋的胳膊、衣角,盯着他看个没够。
“道士都有这种本事吗?二栓会吗?”沈老爷对儿子的大名也不熟,张口闭口叫的还是小名。
“秃子呢?他从小就淘气,不爱读书,当道士能跟上吗?”秃子的母亲说着儿子的缺点,心里却满怀期望。
“这是简单的法术,他们两个都会。”慕行秋已经不去想离开止步邦之后该怎么圆谎了。这些人受了十几年的苦难,有资格享受一点欢乐,哪怕是短暂的欢乐。
于是十名野林镇少年一个也没死。全都顺利成为庞山道士,个个创建了一番事业,说起大良如今家财万贯的时候,野林镇的人齐声发出羡慕与赞叹的呼声,镇子本来就不大,几乎家家沾亲带故,因此每个人的成就也都是大家的骄傲。
就连那些不认识大良的魔奴也两眼冒光,他们大都是人类,只有少数妖族。分外怀念世俗生活,对大良的发家史比对道士更感兴趣。
“可惜大良他爹……”沈老爷连笑数声。“野林镇真是人杰地灵,沈慕两家全都兴旺起来了。哈哈,好啊。”
到了对岸,慕行秋将魔奴放在一处高地上,与王宫保持着距离,然后施放了一层幻境,叮嘱他们不要离开,他飞出很远还能感觉到背上的目光。
他要先与异史君汇合,然后去接大岛上的魔奴与百姓,最后还要救出洞内的顶火魔奴,那里还有野林镇的人,他绝不能有朝一日对大良说,自己曾经有机会救出大良的父亲,却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
止步邦幻境彻底崩溃,幻境并非纯粹的虚无,大臣、士兵、家眷、房屋、花草树木等等,都有原型,或是粗糙的雕像,或是一根木棍、一块石头,甚至还有一些真正的人类与妖族,他们生活在幻境中,也是幻境的一部分,当幻境朽毁,他们也跟着变成木石之物,等到幻境完全消失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醒来。
异史君化成了老者之形,就站在魔像旁边,脚下是一地杂乱的冰镜碎片,他在遥望南方的海洋,海浪仍在不停地涌向岸边,规模不是很大,却跟北方海洋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咱们被困在这里,永远也出不去了。”异史君头也不回地说。
慕行秋落在地上,“你试过了?”
“从我变成众魂之妖开始到现在,其实只有两千一百多年,不到三千年。”异史君答非所问。
慕行秋向西边的远荒半岛望了一眼,发现那边没有太明显的异常,于是问:“你调查到什么了?”
异史君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顾讲自己的往事,“一切都是从一块龙肉开始的,可惜,这里没有惊险,没有曲折,我能吃到这块肉,全是因为偶然,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块龙肉是怎么留存至今的。它是龙肉,在吃过那么多肉之后,我对此已经非常肯定。”
慕行秋的天目直刺南海的波浪,穿越了那层强大的禁制,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禁制边缘的狭长小岛,甚至看到了杨清音的身影,可画面只持续了一瞬间,海上的波浪突然升起,像是一排缓缓起立的巨人,然后迈开大步冲向海岸。
天目被巨浪卷了回来,慕行秋能感受到海浪的力量更加强大,的确很难再以瞬移法术穿过去,更不用说还有近万名的魔奴和百姓拖后腿。
“龙肉让我拥有了吞魂和辨识祖先印记的能力,啊,整整一千年,我开开心心地吃肉吞魂。收集数不清的记忆,记忆就是我的草场,我应该一直吃下去的。不参与任何争斗,也不管任何是非。可我太好奇了。未知总是吸引着我,道统看得太严,我不敢靠近,于是一步步地接近止步邦。”
慕行秋又一次望向西边的远荒岛,发现一批岛民正乘着仅有的几艘平底船驶来,那里海面异常平静,不需要帮忙,船是真实的。没有跟幻境一块消逝。
“在这里,我窥探到了古神的秘密,身上从此多了一项任务,可这项任务要用到一名强大的道士,我不敢招惹道统,只好先做其它的小事,传播古神教、收集妖器魔物、培养更多的大妖……”
异史君捧起手中的焦黑树根,看着它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是一千多年,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任务居然也是幻境的一部分。”
“嗯?”慕行秋听到这里才终于有点感兴趣了。
异史君将焦黑树根递到慕行秋面前,“瞧。这就是火树王,也是道统三祖的力量来源,还是止步邦幻境的最重要法器,他告诉我,十年之内神树就会被彻底烧掉,而你,慕行秋,将是最后一个为道火添加木柴的人。”
“你不是想让我灭火吗?”慕行秋托起自己手中的黑树皮,上面的嫩枝已经长到五六寸长。生出了第三、第四片叶子。
“结束即是开始,灭火即是生火。”异史君冷笑一声。“一棵神树怎么会向一只妖求助?呵呵,我真是太自大了。你一开始说得对,根本没有神,树只提供力量,对力量的不同用法分化出了魔族与道统,可是树也能收回力量,这让道魔都很紧张。”
“十三万多年前,道魔决战的时候,树收回了魔族的种子,道统三祖看在眼里,必然深感恐惧,害怕有一天道火也会被收回,于是试图烧死神树。岛上的道火加持了大量法术,可是燃烧了十几万年,神树依然存活,道统不得不向魔种求助。”
“向魔种求助?”慕行秋听糊涂了。
异史君指着旁边的高大魔像,“我读过里面的信息了。望山出现大批魔道士并非偶然,祖师方寻墨为了与魔种沟通,不得不暂时放开镇魔钟,使得魔种涌出,侵袭了许多道士。”
当初的魔族为了毁灭神树花费了数万年的心血,就在他们想出办法尚未实施的时候,发生了道魔大战,慕行秋在黑树皮里读过这段记载,“方寻墨成功了?”
“当然,魔种比道统还要憎恨神树,而且道魔双方都想进行一场真正的决战,不受神树影响,只凭自己的实力,所以道统退隐,给魔种再造身体的时间,以此换取魔种的帮助——就是这尊魔像。”
“魔像里面藏着什么?”
“一粒完整无缺的魔种,再加上早已注入其中的毁树之法,但这还不够,得有一名道士催动法术,重新燃起强大千万倍的道火,十年之内就能毁掉神树。呵呵,魔族当初没有杀死道统三祖原来是有原因的,他们早就发现了道火的用途,没想到要十几万年以后才能用上。”
“我既不想灭火,也不想生火,只想将大家都带出止步邦。”
“你知道吗?进入止步邦的本应该是注神道士左流英,而不是你。”异史君再次长叹一声,“真是看不透他啊,左流英到底是一无所知,阴差阳错把位置让给了你,还是早有预谋,一步步把你推到这里的?”
慕行秋早就不再猜测左流英的想法,可他这时却想左流英特意交待过的一句话,“到了某一刻道统会想尽办法阻止你,那就证明你走的方向或许是正确的,如果畅通无阻,你就要反思一下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变强的巨浪,慕行秋还没有感受到来自道统的直接阻力。
“我为什么一定要遵从道统与魔族的计划呢?”慕行秋向海边码头望去,第一批乘船过海的魔奴已经登岸,他们也看到了高处的慕行秋,正欣喜万分向他招手。
“你没有别的选择。”异史君已经看不到希望,“顺着毁树的这条路走,你能拥有十年幻境,逆着这条路走——不,没有别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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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 神的意
“这是一场斗法。”异史君渐渐想明白了一切,“这是一场三方斗法,参与者是神树、道统和魔族,十几万年来,斗法一直在进行,就像普通的人类与妖族看不清道统的五行法术一样,咱们也看不透这场斗法。”
异史君突然激动起来,目光从远方的海浪上收回,看向魔像,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烧焦树根,最后盯着慕行秋手里的黑树皮。
“你和我,什么都不是,不对,咱们是法术的一部分,起码是法术的材料,就像那些被献祭的妖族。”
异史君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芸芸众生,芸芸众生!全都是一道道法术,把几千年、几万年压缩成一瞬间,你就会看到法术在大地上奔驰,互相发射、互相躲避、互相杀戮,你会看到法术的轨迹,还有爆炸时最绚丽的一刻!慕行秋,你和我,就是两道失控的法术,你会念心幻术,我会吃肉吞魂,可是兜了一个圈子,咱们还是准确到达了施法者设定的目的地。”
慕行秋摇摇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纯属多余,于是纵身向数里之外的码头飞去,那里聚集着一批刚才大岛上乘船过来的魔奴。
异史君意犹未尽,冲着慕行秋的背影大声喊道:“别无它路,一切早已预定,没人推动,也没人陷害,咱们自己走上的这条路,这是宿命!因为咱们就是最强者手中的法术,慕行秋,迎接法术爆炸的最后一刻吧,造就独一无二的十年幻境!”
异史君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传遍了整个止步邦,连隔海相望的远荒半岛上空也回荡着他的叫声。
换魂师雷声是第一批过海的魔奴之一。也是极少数认得异史君的人之一,听到喊话不由得大惊失色,对空中飞来的慕行秋说:“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协议……”
雷声及时闭嘴经。不想太早在魔奴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码头上的近百名魔奴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更听不懂那个巨大声音在说些什么。全在好奇地打量周围的雕像,发现慕行秋过来,又都望向他。
“留在这里,我去把其他人都带过来。”慕行秋突然一个俯冲,像鹰一样抓起换魂师雷声,飞向对面的岛。
码头上的魔奴迷惑不解,被抓到天上的雷声又吃一惊,“慕行秋。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我要见异史君,我们说好了的……”
“闭上嘴。”慕行秋严厉地说,他还没有认命,脑子仍在飞快地旋转。
雷声颇不服气,张嘴想要争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脚下就是深海,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嘴硬为好。
慕行秋来到远荒半岛上的码头,近万名魔奴与百姓早已望眼欲穿,一看见他立刻围上来。雷惊第一个跑上前,对落地的慕行秋说:“你在岛上也能飞!这里发生了许多怪事,西镜大臣。还有那些士兵……”
“我知道,他们都变成雕像了。”慕行秋看着面前的人群,沈大正冲他傻笑,其他魔奴与百姓全露出殷切的目光,他们既不了解幻境的存在,也不知晓幻境的毁灭,更不清楚整个止步邦正在发生的巨变,他们看到的是预言中的救星,是即将到来的解脱与自由。
“这么说。我们真的自由了?”雷惊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你们自由了。”慕行秋说。
欢呼声响彻云霄。可是再响的声音也压不住异史君洪亮的预言,他还在催促慕行秋完成宿命。
止步邦的船只远远不够。慕行秋挥手示意魔奴与百姓让开,他要施展一道宏大的法术。
止步邦幻境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慕行秋从中获得灵感,他通过手中的黑树皮先向海水施法,海水是烈王氤氲的材料,里面蕴含着大量的天地灵气和不洁之气,能够增强幻术的实力。
第八层幻术冲出海面,仿佛暴雨之后的河水流进沙漠,四面突袭,几乎覆盖了半个止步邦,于是那些木雕与石头“复活”了,没有化成人形、兽形,而是保持着真实的形态,或走或跳或滚或飞,全向海边集合。
两岸的魔奴与百姓纷纷让开,心怀敬畏地看着这一幕,霎时间静默无声,连异史君的叫喊也停止了。
被幻术驱动的木石法器络绎不绝地来到海边,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没有坠进海里,而是在离水面两三丈的半空中组成了一座逐渐延伸的大桥。
这就是慕行秋造出的幻境,虚实结合,远远比不上止步邦旧幻境的宏大精美,却十分有用。
没多久,大桥合拢成型,慕行秋说:“过桥吧。”
魔奴与百姓没有立刻动身,突然间不约而同地跪下,然后才在雷部众的带领下陆续上桥过海。
慕行秋留下几个“帮手”,魔奴雷驰与雷声,一名叫董小发的人类和一只叫漆老胜的妖族,他们是仅剩的四名换魂师。
沈大很想留在慕行秋身边,被雷惊连拉带拽地领走了。
岛民终于走得差不多了,大桥仍在,因为它是以实物法器造成的,除非慕行秋施法取消,它会存在很长时间。
四名换魂师站在一起,故意不看慕行秋,神情却极为警惕。
慕行秋暂时也没理他们,走向一座小房子,盲眼老者铁先生仍然坐在门口的凳子上,面带微笑,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
慕行秋将黑树皮还回去。
铁先生在树皮上轻轻抚摸,摸到嫩枝的时候手指停下来,良久方道:“我不明白……”
“树皮里的信息来自道统,而不是火里的神树,道统用它想告诉我的是,神树必须毁掉。树皮是一件强大的法器,通过它,我能让岛上的道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从而毁掉神树。魔族也送来了他们的毁树者。”
铁先生默默地想了一会,将黑树皮递给慕行秋,脸上又露出微笑,“五十年前我的眼睛就瞎了,这对我是一件好事,从那时起我能感受到神树的存在,直到三十年前我才在树皮上读出神树的信息。现在看来,这些信息都是道统加入的,可这更加证明神树是存在的。”
“它存在,所以它也会被毁灭,只要我施法,十年之内神树和止步邦的一切都将彻底消失。”
铁先生缓缓摇头,脸上的微笑一点未减,“道统在树皮里加入信息,但他们没有必要骗人,所以这些信息都是真实的。”铁先生停顿片刻,“十三万多年前,神树差一点被魔族毁灭,可它活了下来。”
“活在道火的炙烤之中。”
“你怎么知道它不喜欢这种活法呢?神树从来没有抱怨过,所谓的求助信息,有一些是道统加进去的,有一些是我们这些凡人自以为是的猜测。真相只有一个,神树还活着。我一直以为火里囚禁的是‘他们’,原来只是‘它’,谢谢你解开我这么多的疑惑。”
铁先生是虔诚的信徒,能将一切信息都理解为神的意图,不管这些信息是多么的矛盾。慕行秋不是信徒,在他看来,神树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强者,“你觉得不管我怎么做,神树都不会毁灭?”
“不会毁灭。”铁先生伸出一只手,停在空中,像是在召唤,又像是要攫取什么,“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因为你的一切想法都不会超出神树的意图,道统与魔族控制世界,可他们自己也是被控制者……”
铁先生面目平和,一双盲眼似乎比注神道士看得还要远,慕行秋却深深地厌恶他的说法,“你不离开这座岛吗?”
“我已经跟大家说好了,他们走,我留下,我是神树的卑微使者,要永远留在神树的身边。”
慕行秋转身走向那四名换魂师。
雷驰、雷声、董小发、漆老胜站在桥边,心怀惴惴,虽然还弄清是怎么回事,也没听懂铁先生和慕行秋的一番对话,却已经直觉到事态发展偏离了他们的预想。
慕行秋盯着雷驰,那个占据二秋身体的换魂师,“我弟弟的魂魄藏在哪了?”
“你还没同意跟我们合作……”
慕行秋点点头,随手一挥,另外三名换魂师同时跪下,抱头惨叫,他们的魂魄正经历火烧之痛,那是幻术在毁灭记忆。
慕行秋可以夺取记忆,然后从中找出二秋魂魄的下落,可那样太浪费时间了,每个瞬间都那么宝贵,他不愿再等。
雷驰脸色骤变,颤声道:“异史君,我要见异史君……”
慕行秋将幻术扩张到雷驰的魂魄上,于是惨叫声变得更高亢。
这也在神树的意图之内吗?慕行秋越发理解左流英那句话的含义:弱者生活在强者划定的圈子里,那些走到圈子边缘试图脱离束缚的人才会受到阻挠。
慕行秋还没有走到边缘,他必须交将步子迈得更大一些,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
四名换魂师在乞求饶恕,慕行秋却不理睬,大声对远处的异史君说:“你不想见见神树的真面目吗?带魔像过来帮我,这才是你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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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道火分开
    慕行秋不记得弟弟的大名,二秋或许就没有大名,野林镇遭遇魔侵的时候他才六岁,还没进过学堂,得不到秦先生给起的名字。△¢四△¢五△¢中△¢文
    现在的二秋名叫雷驰,是古神教雷部众之一。
    止步邦共有六名换魂师,相应地占据了六具身体,其中五具身体里的原初魂魄被送出止步邦,早已下落不明,只有二秋的魂魄被藏在另一名魔奴体内,二秋失去从前的记忆,换魂师们从止步邦的记录里找到了他。
    这是换魂师们备下的后手,如果猛虎符师能够顺利夺下慕行秋的身体,那么万事大吉,万一失利,被慕行秋顺藤摸瓜追到止步邦来,他们也好占据一点优势。
    可事情跟他们预料得完全不一样,止步邦并非未来权力的起源,反而即将遭遇灭顶之灾,一切计划都无意义了,就连慕行秋也不肯接受威胁,而是用强大的幻术摧毁记忆,那是对魂魄的直接炙烤,连众魂之妖异史君都承受不住,更不必说他们几个。
    仅剩的四名换魂师很快就屈服了,招出了一切,包括二秋魂魄的下落。
    中年魔奴雷惊被从桥的另一面叫过来,听说自己体内还藏着另一只魂魄,他着实吓了一跳,如果这种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他一定当成玩笑,可是由道士慕行秋严肃地告知,他不能不信。
    “半年多以前,我的确大病过一场,有几天晕晕乎乎的,我还以为自己被祖火烤得太严重了,没想到……我愿意交出魂魄,我不要别人的魂魄。”
    雷驰怨毒地看着慕行秋和雷惊,“换魂之后还会再晕几天。然后……我的魂魄怎么办?我需要一具新的身体,我只剩两次换魂机会了。”
    慕行秋冷冷地看着四名换魂师,“我会给你们各选一具合适的新身体。”
    雷驰马上道:“只有我需要新身体。他们不用。”
    慕行秋没理他,问不远处的异史君:“你还有话要说吗?”
    异史君一直在跟铁先生交谈。这时走了过来,长叹一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本来想用换魂师统领魔奴大军,还想等你灭火之后趁机夺取你的身体……一连串的计划都没用了。”
    异史君心灰意冷,连自己最得意的计划说起来都有气无力的,也不在乎慕行秋的态度,可他还是有几句话要对换魂师说:“别怨我,也别怨慕行秋。要怨就怨你们对权力的贪婪,还有道统,道统知晓一切,眼睁睁瞧着你们走进火坑,却连一句提醒也没有,龙宾会这么多年的服从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四名换魂师脸色惨白,雷驰明知异史君不会骗他们,还是忍不住问:“真的……没有希望了吗?道统和魔族只想毁灭神树,未必……”
    “笨蛋,神树乃是力量之源。他要是人类或妖族的话,就是这世上的最强者,能让几名换魂师逃出去的破绽。怎么可能瞒过神树?不可能有破绽,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陷阱,每一个生物都会死去,每一块石头都会融化。”
    异史君向四周扫了一眼,“天黑之前如果慕行秋还不肯动手加强道火的话,海水就会倒灌进来杀死所有人类与妖族,道统和魔族的毁树大计也会失败……但是不可能失败,慕行秋的凡人之心太盛,他在意魔奴。在意野林镇,尤其在意弟弟。为了他们,他也会心甘情愿走上注定之路。”
    四名换魂师和魔奴雷惊听得一头雾水。谁也没注意到慕行秋已经开始施展幻术移动魂魄。
    “如果来的是左流英呢?我所在意的一切,他都不会在意。”慕行秋一边施法一边说话,黑树皮上的嫩枝已经长到一尺多长,初具树形。
    “左流英、左流英……”异史君念叨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左流英的形象和道统的行事风格,“要我猜想,来的如果是左流英,事情会更简单,像他那么骄傲的道士,肯定以为自己能在十年之内将内丹境界提升到服月芒甚至服日芒,到时候他就可以冲破禁制离开止步邦,毫发无伤,还能成为强大的道士,来得及参加道魔之战。”
    “你刚说过,如果止步邦有破绽的话,能出去的也是神树。”
    “我说的是左流英以为如此,没说他的想法一定正确,没准他还以为自己能得到神树的全部力量呢。”
    黑树皮上的嫩枝长到三尺高的时候,慕行秋结束了施法,雷惊和四名换魂全都倒在地上,呼吸若有若无,他们会沉睡一段时间,即使醒来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衰弱。
    “你把他们四个的魂魄弄到哪去了?”异史君问。
    慕行秋一指桥边,那里多出来四具人形雕像,一脸的惊诧栩栩如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换魂。”
    异史君短促地大笑一声,“我觉得你对换魂有偏见。”
    “没错,我有偏见,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占据其他身体。”
    “嘿,我只是附身,用过就还……唉,哪还来的以后?只有十年,我连吞魂的兴趣都没有,何况换魂?”
    慕行秋施法抬起五具身体,送到铁先生身后的屋子里,等雷驰再醒来的时候,就是他的弟弟了,可魔奴的记忆都已被去除,二秋什么大概什么也想不起来,慕行秋可以用幻术帮他恢复记忆,但他现在不想在弟弟身上冒险。
    他盯着弟弟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往事,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他跟大良、二良等一些伙伴在镇子里游荡玩耍,二秋和几个拖鼻涕的小孩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一直不敢靠近,偶尔有大孩子转身大喊,小孩就吓得惊慌跳蹿。可那天晚上回家之后,二秋却非常高兴,好像自己真跟着哥哥一块玩过一圈似的。
    慕行秋脸上露出微笑,心中却泛起一阵酸涩。
    他转身出屋。对仍然坐在凳子上的铁先生说:“雷惊和雷驰一两天之后才会醒来,另外几个人……不会再醒过来了,我自作主张。没让陌生的魂魄占据他们的身体。”
    “既然他们自己不能做主,由你来做也没有问题。”铁先生双手握着拐杖。微扬起头,盲眼朝向慕行秋,突然莫名奇妙地说,“去吧,如果你赶不回来,我会替你照顾他们。”
    慕行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心里正想着去中央火场看一看,“北方十里的一处高地上有一批记忆尚存的魔奴。”
    铁先生点头。表示也会照顾他们。
    “小岛的洞里还有几百名魔种尚未压制的魔奴……”
    异史君摇摇头,“你在安排后事吗?还不如多想想幻境该是什么样子,要知道,在未来的十年内,你就是止步邦的神。我最后这十年过得怎么样,全靠你了。”
    慕行秋坚持将话说完,“我会压制魔种,将他们放出来。”
    铁先生再次点头。
    慕行秋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迈步向岛中心走去。
    异史君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魔像也被异史君一块带来了,这时飞在半空中,投下一块巨大的影子。正好罩住两个身形。
    高空中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岛上的火燃烧了十几万年,边缘却不是特别热,等到慕行秋走进外层的绿树林,立刻感到热浪扑面,经过中间层的褐树林,热气几乎能烤焦头发,来到最里层的黑树林,热气令人窒息。就算是魔奴,在这里也不能待太久。
    “好了。教我如何灭火吧。”慕行秋说,他还没有放弃希望。所以要先灭火,见到神树的真容之后再决定是否要按照道统和魔族的意愿重燃道火。
    异史君又叹了口气,灭火本来是他的计划,现在却一点也不感兴趣了,“你知道吗,安象形已经被我吞魂,我将他留在外面,是为了夺取杨清音手里的洗剑池水。”
    “我知道,他不会成功的。”慕行秋肯定地说,“我不允许,牙山也不会允许。”
    异史君越发无精打采,再早半天,他才不会相信这种大话,可是在领教道统整个计划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夺取牙山至宝,实属痴心妄想。
    “其实道火是没办法熄灭的,它可以减弱,但不能消除,我原来的计划是用太阴之火开出一条通道。”
    “太阴之火需要道士的血液。”
    “没错。”异史君叹息连连,计划再完美也敌不过大势已去,“想在道火之中开出通道,得用注神道士的血液,所以我原来看中的人选也是左流英,不过你的幻术最近一段时间里突飞猛进,勉强可用。当我吸取血液的时候,你得一直将幻术保持在第八层。”
    岛上的法术禁锢仍然强大,慕行秋借助黑树皮,异史君拿着黑树根,才能施展法术,他原本准备了许多妖器魔物,现在都用不上了。
    “有必要浪费时间只为看一眼神树吗?”异史君的热情还是不太高昂,“不如这就用魔像加强道火,然后专心设置幻境吧,你要是当国王,那我就得是丞相。唉,只有十年,我要过凡人的生活,妻妾成群、大权在握……嘿,你可以把你喜欢的女人都创造出来,很简单的。”
    “开始吧。”慕行秋已经打定主意。
    异史君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我觉得道统不太喜欢咱们现在的做法。”
    “那就对了。”慕行秋说。
    异史君干笑一声,将手里的焦黑树根抵在慕行秋额头上,片刻之后,深红色的太阴之火升起,冲向对面的远荒祖火,也就是道火。
    道火分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百丈之后,道火的中心区域终于显露出来。
    异史君咦了一声,里面的情形跟他的想象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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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凝固的火焰
为太阴之火充当血祭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慕行秋不仅要忍受吸血之痛,还得将幻术保持在第八层,前者分心,后者专心,他收敛全部感官,对外界无知无觉,直到异史君将他唤醒。
“嘿,念心幻术……”异史君握着右腕,不阴不阳地笑了几声,他刚才用右手拍了慕行秋一下,结果遭到反击,险些被幻术攻入经脉,此时正捏腕自保。
慕行秋恢复了视听能力,发现四周、头顶皆是火焰,太阴之火打开的通道已经消失,他显然进入了远荒祖火的中心,可这些火焰很特别,它们是固体的,明明有火的形态,却没有火的张扬与热度,僵立不动,像是赤红色的冰山,慕行秋甚至能感受到丝丝凉意。
地方不大,呈圆形,直径不到百步,微微坟起,长满了不知名的柔弱野草,颜色惨淡,只有连成一片的时候才能显露出一抹绿意。
慕行秋身前站着老者形态的异史君,身后不远立着魔像,他向周围扫了一眼,有些迷惑地问:“树呢?”
据说远荒祖火里囚禁并炙烤着一颗神树,可是放眼望去,根本没有树的影子,满地的野草也没有一株像是能长成参天大树。
异史君甩了一下右手,终于将进入手掌里的幻术驱逐出去,然后用神秘兮兮的腔调低声说:“你再仔细看看。”
慕行秋原地转了一圈,“咱们就站在树的里面?”
异史君点点头,“道火烧了十三万多年,神树并非毫发无伤,它一直在用自己的枝干阻挡火焰,几乎快要消耗光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树皮,瞧地上的这些野草,其实是神树的根须。”
“看样子神树坚持不了多久了。”慕行秋终于看出一点端倪。神树还剩下薄薄一层透明壳,大概三寸厚。却能令火焰凝结,阻止热气进入。
异史君伸手一指,“瞧,咱们就是从那里进来的,神树能够阻挡道火,却没有拦截太阴之火。”
慕行秋看到了,靠近地面有一小团火在晃动,努力想要挤进来。但是势头越来越小,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透明树壳切断。
异史君突然抬高声音大叫了一声,声音来回激荡,透明的树壳显露出一条条血红色的脉络,粗细不等,纵横交错,末端全都伸到壳外,深入道火内部。
“明白了吗?”异史君重新压低声音,血红的脉络又逐渐消失了。
“神树在吸取道火的力量。”
“嗯,所以‘坚持不了多久’的不只是神树。还有道火,而且道火会更早熄灭,神树只要还有一条根须留存。就能重新长成大树。这就是为什么必须派一名道士进来加强道火,为什么方寻墨要向魔族求助的原因。”
异史君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像突然想起一件特别有意思的小事,“还有,这也是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的原因。你,慕行秋,和我,异史君,走出的每一步都在道统的计算之内。他们预料到了一切,甚至不用催促和劝说。只需冷眼旁观。”
就在异史君说话的工夫,地面上的一些根须已经顺着魔像的两条腿长到了五六尺高。价值连城的银魄甲在这些柔弱根须的进攻下不堪一击,像是被成群毛虫咬啮的多汁树叶,在一片沙沙声中渐渐消失,露出灰白色的木雕身体,然后迅速被根须覆盖。
以银魄为养料的根须颜色更深一些,给魔像套上一层翠绿色。
慕行秋和异史君都没有干涉,既然这是超强者之间的斗法,他们也就没有必要为任何一方着急。
根须终于吞掉了所有银魄,三丈高的魔像成为一根绿幽幽的柱子,全身上下只有一处地方避开了根须的覆盖,在它的心窝里,早已干瘪的心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粒完整的魔种——与星云树的种子形状一样,只是更大一些,像是椭圆形的青豆。
魔种也是绿色的,却与根须的绿截然不同,如同长满水草与苔藓的池塘,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出的森森寒意。
“魔种在说话,你听到了吗?”异史君兴致勃勃地问,暂时忘记眼下的困局。
慕行秋点点头。
“呵呵,我听到的是魔族古语,我可是自学的这门语言,嗯,学得还不错……”
异史君唠唠叨叨,慕行秋却只是静静倾听,传入他耳中的是人类语言,内容简单清晰:只用道火是没办法毁掉神树的,必须加上魔蚀之力。
慕行秋要做的事情就是以魔尊正法催动早已灌注在魔种里的法术,从而引发磨蚀之力,然后以自己的内丹和念心幻术为外面的道火添上最后一根木柴。
可是如何点燃内丹,魔种没有说,那不是它的任务。
慕行秋不用猜就知道该向谁寻求解答,他低头看向手里的黑树皮,那上面的嫩枝长到三尺以后就再也没有变长,而是分出更多的枝杈,长出更多的叶子。
树皮里的信息全都来自道统,点燃内丹的方法也藏在这里,跟魔种里的磨蚀之力一样,用不着他学习法门,只需注入足够的法力,一切就会自然发生。
慕行秋忍不住笑了。
异史君自己一直在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这时却迷惑了,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你说过,咱们就是两道偏离方向的法术,最后却准确击中施法者预定的目标。”
“嗯,听上去像是我说的。”
“可我到现在也没做出决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却不觉得必须要这样做。”
异史君晃晃手里的焦黑树根,“火树王从道统那里得到的信息,对我说得很清楚,我也准确地传达给你了:只有强化道火之后,才能用这截树根造出十年幻境,这是道统对你的奖赏,也是威胁。你想让外面那些魔奴过一段好日子吗?那就必须创建幻境。”
“万一我对整个世界做了一件错事呢?”
异史君一愣,“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为了野林镇的亲人和那些无辜的魔奴与百姓,我毁掉神树创建幻境,可神树要是对的呢?神树消灭道统与魔族,没准对外面的人类与妖族是件大好事,世界就不会因为道魔之战而毁灭。”
慕行秋指着地上的成片根须,“关键是,我还没有听神树说过一句话。”
异史君想了一会,“从前我自以为听到了神树的指示,可是现在我明白了,神树根本不会对任何人发出任何信息,它甚至没有阻止咱们带着魔像进入树的内部,它根本就不在意你要做什么。”
“它一直在抵挡道火,这说明它有意志,也有自己的想法。”
“神树的意志与想法在这儿。”异史君将在手举过头顶,然后用右手的树根指着地面,“你的意志与想法在这儿,我比你高一两尺,但是离神树都太远,根本就碰不上,神树对我都保持沉默,对你就更没话可说了。你以为我愿意只活十年吗?我可是制定了未来几千几万年的计划……”
异史君又唠叨起来,慕行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继续用眼睛观看、用耳朵倾听、用鼻子嗅闻、用身体感受……甚至施展务虚幻术,试图捕捉神树的情绪。
神树没有情绪,慕行秋希望能找到类似的东西,以证明神树的存在。
一度他以为自己的确找到了什么,那是一股若有若无的东西,像是情绪,却更加淡薄,如同轻烟,幻术刚一靠近,烟就消散了。好一会之后,慕行秋明白了,那东西根本不属于神树,而是一道五行之水幻术。
“道统在监视咱们。”慕行秋抬头望去,可他的天目无法穿透凝结的火焰。
“那是肯定的,道统必须看到你点燃自己的内丹才能放心。”异史君又开始唉声叹气了,怎么计算都觉得十年不够用。
慕行秋却兴奋起来,“道统的法术能进入止步邦,还能将信息送出去,这就意味着这里并没有被完全封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没用,监视咱们的大概就是方寻墨,他是当世唯一的服月芒道士,手里可能还拿着道统至宝,他的法术能进来出去,你能吗?我能吗?等你点燃内丹,监视就会结束,止步邦就真的被封死了,更是出不去。”
“你说过,如果是左流英进入止邦,他会按照道统的安排加强道火,然后在十年之内让自己变得更强……”
“这也是我说的?其实我是乱猜,而且左流英是左流英,你是你,十年之内你能做什么?还有,想加强道火就必须点燃你的内丹,那意味着你要重新开始修行。凭你的资质,十年之内能修到吞烟境界就是个奇迹……唉,这条路行不通。”
慕行秋抬高声音,对着那缥缈不定的五行之水幻术,也是对止步邦以外的道士说:“十年,我用这十年归还庞山对我的全部恩情,道火不熄,但是从此以后你们有你们的道火,我有我的道火。”
异史君眨眨眼睛,“话说得不错,可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用,更不觉得道统会在意。”
慕行秋微微一笑,并不担心自己的话会被道统听见,“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谁说十年就一定是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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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 祖师驾到
“才过去一天吗?”秃子觉得时间流逝得难以置信的缓慢,望着从远方涌来的海浪,他几乎能看见时间像蜗牛一样在眼前爬行,“小秋哥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杨清音正在给黑凰的脚伤敷药,头也不抬地说:“要么是这两天,要么是十年以后。”
“咦,这道海浪有点特别,更高、更快一些,我有预感,小秋哥就在海浪后面……”
秃子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预感了,虽然他自己越来越深信不移,其他人却都不当回事,杨清音站起身,对黑凰说:“好了,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黑凰扭头看了殷不沉一眼,她的一只脚就是殷不沉化成蛟龙咬断的。
“我咬的是安象形,不是你。”殷不沉笑嘻嘻地说,他只剩下一只眼睛,是从老君魔掌里取出来的水晶眼,但他仍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同时对自己能在危急时刻化身为龙,感到十分骄傲,这两种情感是掩饰不住的,他也不想掩饰。
“谢谢灵王。”黑凰勉强站起来,断脚是接上了,但是伤口处有一圈明显的伤痕,而且脚掌落地之后隐隐作痛,这不是暂时现象,蛟龙形态的殷不沉妖力更强,造成的伤口很难治愈,杨清音即使用上了不少道统丹药,也没办法令断脚恢复如初。
黑凰慢慢走出两步,知道自己从此只要在地面行走就会是跛子,身为大妖,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天上飞行,可这毕竟是一个明显的缺憾,她又怨恨地看了殷不沉一眼。
“要说多少遍,我咬的不是你。”殷不沉一点也不害怕。语气里反而带有一点挑衅。
黑凰转向杨清音,有些话她想了很久,实在不愿再藏在心里了。“我背叛了灵王与道尊,你为什么……要救我?”
秃子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来啦!来啦!我瞧见小秋哥……噢,不是他……等等,噢,也不是……”
杨清音冲秃子笑了笑,殷不沉趁机道:“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太弱,在灵王眼里就跟蚂蚁一样,连你的背叛也跟蚂蚁一样渺小。对灵王根本没有影响,灵王在岛上闲着无聊,顺手救你而已。”
黑凰是大妖,实力不比餐霞境界的杨清音弱多少,殷不沉这是在故意贬低她。
黑凰只盯着杨清音,她被这个疑惑折磨了一天一夜,非得问个清楚不可,即使因此唤醒灵王心中的仇恨也在所不惜。
杨清音却没当回事,平淡地说:“你憎恨慕行秋和我吗?”
“我……”如果实话实说,黑凰的确憎恨这两个人。而且满怀嫉妒,每当她想到自己不配嫉妒的时候,恨意就更加强烈。但她不敢当着杨清音的面说出来。
“继续憎恨下去吧。”杨清音没想过要压谁一头,可是骨子里的高傲还是不由自主地通过她的语气、眼神、站立姿势以至衣角的飘动表露出来。
黑凰越是迷惑不解,心中就越是惊恐莫名,杨清音已经交出洗剑池水,大概连太阴之火也施展不出来,可是在黑凰眼里,她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没有缩小,反而更悬殊了。
“我会报答灵王的。”黑凰退向岛边,这里没必要停留了。她尤其不想等慕行秋出来,灵王莫名其妙地放她一马。道尊未必会。
殷不沉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讥笑,“哈。黑凰的报答,还真是值得期待啊。”
黑凰张开披风飞到空中,向杨清音点下头,化成一只大鸟朝东南方的陆地飞去,心里将殷不沉划定为仇敌。
“我敢保证她会忘恩负义,因为你的宽恕,她会更恨你,女妖都这样,不,应该说妖族都这样。”殷不沉望着黑凰的背影,心有不甘地摇头,他更希望看到惩罚与杀戮。
杨清音拍拍手,无意对殷不沉解释自己的想法,迈步向小岛另一边走去,在她身后,秃子又一次“预言”慕行秋的出现。
符箓师刘鼎远远看见杨清音走来,脸立刻就红了,他已经道过歉,也得到了原谅,心里的愧疚却没办法去除。
洪福天和欧阳槊师徒则坦然得多。
杨清音来到近前对三人说:“谢谢你们一路跟随,但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杨道士,你真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欧阳槊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先等几天再说。”杨清音不想在外人面前表露决心。
洪福天道:“我相信慕道士会平安无事,就像我相信古神的存在一样。”
“谢谢。”杨清音笑了一下,她不信古神,心中却有着信徒似的坚定不移。
“我们这就告辞了,今后会全心全意组建符箓师与散修的军队,等魔族出世、慕道士平安回来的时候,绝不会无兵可用。”洪福天说。
“我还要请你们帮我一个忙。”杨清音说。
洪福天点头表示绝不推辞,欧阳槊和刘鼎也都认真听着。
“如果可能的话,去舍身国找到左流英,告诉他慕行秋被道统困在止步邦……”
“还有吗?”洪福天发现杨清音欲言又止,开口询问。
杨清音寻思了一会,“没了,左流英若是明白,这一句话就够了,若是不明白,说得再多也没用。”
“需要我们带来左流英的回信吗?”
“如果他有回信,麻烦你们来告诉我一声,如果没有,就算了。”杨清音笑了笑,她的心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坦荡过,恨不起来,怨不起来,也盼不起来。
洪福天郑重地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尊三首神像,没有递给杨清音,而是放在地上,然后拉着欧阳槊与刘鼎也飞向东南大陆。
杨清音盯着神像看了一会,没有拣起,转身走回去,秃子还没有失望,正对着又一道海浪大叫大嚷。
杨清音停在殷不沉面前,“我不喜欢你。”
“没人喜欢我。”殷不沉无所谓地撇撇嘴,“连母亲也不喜欢我,总觉得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使得她失去父亲的欢心,其实我父亲就是花心,女妖又都喜欢勾引大妖……”
杨清音挥手打断殷不沉的唠叨,“慕行秋跟我说,如果你表现还好的话,就给你一点奖赏。”
“那我表现得好吗?”殷不沉忐忑地问,唯一的眼睛又变得水汪汪的。
杨清音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枚宝珠,“这里是异史君整理的一些炼妖法门,你拿去吧,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妖丹,别再用异史君的水晶眼了,他的东西都不怀好意。”
殷不沉呆住了,好一会才说:“我有自己的妖丹,就是太弱了一点,可灵王送我这么贵重的……”
“是慕行秋,不是我。”杨清音将宝珠扔给殷不沉,“去吧,回南海去,将海妖集合起来,就算你习惯忘恩负义,就算你不想跟魔族对抗,有一支军队也比没有强。”
“道尊相信我……”殷不沉的眼泪真的流出来了,双手紧紧抓住宝珠,一步步地后退,“这回我不会忘恩负义,呃,就算忘恩负义,也绝不做第一个、第二个,道尊出来的时候请告诉他、告诉他……我殷不沉……”
殷不沉第一次变得笨嘴拙舌,想不出合适的谄媚之词,转身跳进海里,本想化龙,可是太激动了,妖力不足,只变成了一条鱼,甩甩尾巴,游走了。
岛上变得清静了,杨清音有些失落,可她急切地盼望着孤独,那些人类与妖族并不真心在意慕行秋,只有她和秃子才应该留在岛上。
“这道海浪里肯定有小秋哥……我有预感,我相信,我……咦,那不是……老娘,快看,小秋哥真回来了!”
杨清音望了一眼,心中一震,可天目马上就打破了那一点点期望,“那不是慕行秋,是一名道士,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一名道士站在巨浪高处向小岛涌来,距离越来越近,杨清音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虽然没有左流英那么好的记忆,可是遗忘某人的面孔与身份,还是很罕见的事情。
秃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士不是都走了吗?还来做什么?我不喜欢他们。”
巨浪临近,道士未做任何动作,人已到了岛上,他有着六十岁老人的相貌,目光却像孩童一样清澈纯正。
杨清音相信自己只要见过这张面孔就绝不会忘记,除非记忆受到了干扰……她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排除各种可能,突然间,记忆恢复了。
“祖师?你是……方寻墨。”
老道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直接道:“慕行秋已经进入远荒祖火的内部,准备施法了。他有一个奇妙的想法,要在幻境之中重修内丹,十年不够,他想让异史君将时间变慢,可他忽略了一点,异史君的延时妖术只在幻境中有效,谁也没办法控制真实的时间,十年就是十年,在这期间,他连凝丹都很困难。”
“祖师亲临小岛,就是为了说这些?”杨清音真想将方寻墨也撵走。
“我是来见证道统历史上最伟大的一刻。”方寻墨抬起右臂,用瘦长的手指捏出道火诀,“还想给慕行秋一点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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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 杀神
一切都是必然,一切也都是偶然:千里之堤的崩塌是必然的,造成最后一条裂缝的蚁穴却是偶然的;天干物燥火灾增多是必然的,火星落在谁家屋顶上却是偶然的;杀死神树是必然的,由谁来做这件事却是偶然的。
道统三十七代祖师大都是服日芒境界,只有三位服月芒,其中一位就是当代祖师方寻墨,他觉得服日芒祖师能将“杀神”这件事解释得更清楚、更合理,或许他们就不需要解释,只需站在那里,就能用“服日芒”三个字说服所有人。
方寻墨却要借助于语言,听众是一名餐霞女道士和一颗茫然的头颅,杨清音在努力倾听努力理解,秃子却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故事,本来应该很有意思的,却被讲得晦涩难懂,他对祖师的讲故事水平评价不高。
方寻墨说,神树就像是一团火,为人类带来温暖与光亮,也带来灾难与黑暗,火不分贵贱、彼此、亲疏,讨好它与憎恶它,结果都是一样,用火者却总是希望能够驯服火、能够让火为己所有而不造成伤害。
神树拥有强大的力量,并且随意散播,可得到力量的生物,却总是想独吞力量,这些生物就是自私的吗?也不尽然。魔族内部互通有无,道统也将法术尽可能传播给更多人,对自己这一方他们都是无私的,只不过人类与魔族却存在着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方寻墨讲起十三万多年前的道魔大战,双方都以为神树会站在自己一边,所以一致同意将决战之地选在神树附近。
道统从一截燃烧的树根那里得到道火,当然以为自己执行的是神意。
魔族一直在钻研毁树之法,可是在他们看来,毁树并非“杀神”。而是将神的力量转移给魔族,让神树以另一种形态永存,既然神树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那么魔族的一切行为当然也符合神意。
可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意,甚至没有神。只有一棵树,它凑巧拥有了力量,就像火,凑巧能够烤熟食物,凑巧也能将房屋烧成灰。
道魔大战开始之前,魔族已经想出毁树之法,他们希望用一粒魔种腐蚀树的内部,然后利用道士的道火烧掉外部的枝干。可是树虽然没有“神意”。却有自保的本能:在遭到腐蚀之力的同时,它将所有魔族体内的魔种也都腐蚀了。
这就是魔族战败的根本原因,他们是被自己的腐蚀之力打败的,始作俑者是魔族,散播者是那棵树。
道统亲眼目睹魔族的惨败,由此明白了一件事,魔族与树、道统与树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树能够将魔蚀之力传播给所有魔族,有朝一日也会破坏所有道士的内丹。
秃子就在这里产生了深深的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魔族想要毁树才遭到报复。这是他们活该,道统别招惹树不就好了?”
方寻墨没因为问题来自一颗头颅而忽略过去,很仔细地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魔族也不是一开始就决定毁树的。最初提出这个想法的魔族遭到了嘲笑与惩罚,可这个念头没有消失,毕竟树是力量的来源,崇敬之心总会渐渐消散,贪婪之意却会慢慢长大。
越来越多的魔族觉得自己是世上的顶尖存在,将树的力量占而夺之,不仅不是“杀神”,反而是对神的一种敬仰。
初代三祖了解魔族的历史,他们共同施展大神通。遥望尚未发生的未来,预见到道统的衰落与变化。他们知道,只要树还是力量之源。只要道士知晓树的存在,道统早晚会跟魔族一样产生“杀神”之念。
三祖未雨绸缪,在战败魔族的那一天点燃了道火,提前开始“杀神”之业。
三祖很清楚,只凭道统的力量不可能完成魔族未竞的事业,道火杀不死树,他们其实是在用道火隐藏树的存在,这件事必须立刻就做,因为第一代、第二代道士亲眼见到树的强大与魔族的毁灭,能够理解此举的重要性,第三、四代以后的道士就未必了。
秃子隐约有些理解了,“这就像我娘知道我爱吃糖,就算我对天发誓绝不偷吃,她也会将糖事先藏起来,让我以为家里根本没有糖。”
在方寻墨看来,树与糖都能引起渴望,只是强度天差地别,道士们终生都在摒除七情六欲,可是对修行本身的渴望是无法消除的,这种渴望早晚都会将道士引向神树。
三祖也料到了这一点,隐瞒树的存在只对低等道士有效,总有个别实力强大的高等道士会猜出或看破真相,有人不在意,有人却会受到吸引,他们最初可能只是想来看看树的模样,一步步走下去,最终会产生跟魔族一样的贪婪。
三祖于是设置了止步邦幻境,所有进入其中的道士都会通过种种迹象感受到神意,等他们发现这神意与树无关,其实来自道统的时候,一切皆晚,无论是试图灭火,还是按照三祖的意思自燃内丹,结果都是一样的:成为道火的一部分。
用这种方式,道统既隐瞒了树的存在,又剔除了心志动摇的高等道士——这些人留在道统内部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可谓是一举两得。
最初受到诱惑的都是服日芒道士,最近几万年才有服月芒和注神道士偷偷进入止步邦,他们的法力更弱一些,引起的幻境微晃,都被止步邦记录下来。
杨清音一直在安静地倾听,秃子却是有疑问就提出来,“三祖就不怕后代的祖师也受到诱惑吗?比如说你,你什么都知道,你要是悄悄进入止步邦,肯定不会被困住。”
第七代祖师是最后一个了解全部真相的人,他发明了根本隐遁之法,令道士的三田更加牢固,对记忆的防护前所未有的严密,即使是低等道士也很难被人夺念。在他死后,真相跟树一样被隐藏起来。
三祖的计划自然进行,不需要任何人的推动与维持。幻境就是幻境,火树王与臣民们的一切行为与思想都已被规划好。不会像真实的人类与妖族一样产生无谓的野心,更不会进行出乎意料的冒险。
方寻墨担任第三十七代祖师千有余年,直到一百年前才知晓止步邦的秘密,并不是因为他比前代祖师更聪明更好奇,而是因为时间到了。
道火不熄,那是因为代代有传承,烧树的道火终有结束的一刻,火以树为柴。树以火为养料,到了最后,火与树将成为一体,火树的种子则会冲出止步邦,遍布天下,它们或许无意复仇,可天性却让它们能够点燃道士的内丹,那将是道统的灭亡。
于是,道统的秘密向当代祖师显露了,其中详情方寻墨一语带过。那涉及到另一些不足为低等道士所了解的秘密。
这是三祖整个计划最难以预料的一刻,他们在十三万多年前无从判断这一代祖师是否会受到诱惑,方寻墨是道统实力最弱的三名祖师之一。却要由他做出最为重要的决定。
方寻墨没有丝毫犹豫,道士之心没有因为知晓真相和更强者的存在而发生丝毫的波澜,他一丝不苟地执行三祖早已制定的计划:在道统内部寻找最后一名前往止步邦的道士,同时试探魔种的意图,希望得到虚空中的支持。
魔种被自己的力量所腐蚀,对树的恨意早已消失殆尽,可他们知道,只要树还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于是经过近百年的试探与谈判,魔种同意交出毁树之法。条件是道统移开镇魔钟。
方寻墨同意了,事实上这也是三祖定下的谈判条件。他们预料到道士的境界会越来越难提升,法器的力量却会越来越强,道统的整体力量还是会远远强于第一次道魔大战的时代,放出魔种再进行一次决战是可以接受的。
在道统内部寻找人选的工作进行得也很顺利,方寻墨是祖师,可以指定任何一名道士去执行这件有去无回的任务,但这不是道统的行为方式,他默默观察,如果有高等道士恰好在这期间自行看破真相并受到树的诱惑,那么他只需要顺其自然就行了。
这个人在几十年前出现了,就是左流英。
杨清音第一次提出疑问:“左流英?他知道止步邦的秘密,却将任务推给了慕行秋?”
这就是方寻墨感觉到解释困难的原因,低等道士不了解高等道士,以至于产生了不应该有的疑惑。
“到目前为止左流英一无所知,但他触发了真幻,心中有劫,甚至愿意打破虚空直接与魔种决战,这样的道士,必定也会受到树的诱惑。”
可是十三万多年前的三祖和今天的祖师方寻墨,都不可能预料到左流英的全部行为,这位注神道士居然两次吐丹,失去了进入止步邦的实力。
必然之中有偶然,道统迫切地需要一位左流英的替代者,根本不在计划之中的慕行秋参与进来,他甚至没有受到树的诱惑,却阴差阳错地走进止步邦。
“进入止步邦的道士都不能再出来,这是三祖制定的戒律,万一慕行秋不肯或不能执行任务,那我就得不得指派一名道士进去,或许就是我自己。”
方寻墨在揭露秘密的同时,也在观察止步邦内部的情况,只有他的法术还能穿越禁制进入止步邦。
“我想我不用进去了。”方寻墨以必然的目光看待眼前的偶然之事,所以不会发出感慨,他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慕行秋有一个期望,他会将期望注入幻境之中,我不认为他的期望能够实现,但我愿意给予他一切可能的帮助。”
方寻墨停顿片刻,从宽袖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铜钟,“但我不能留在这里,所以,向慕行秋提供帮助的得是你们两个。”
铜钟迎风而长,与此同时,北方的巨浪停止不动,成为一堵顶天立地的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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