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十一章 炼宝
慕冬儿领教过极北方千万年不融的积雪,见识过冻入骨髓的法术之冰,经历过群妖之地一刮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凛冽寒风,都没有现在这么冷。
这就是一池水,平静像是一面镜子,没有冰,没有雪,由于表面上散发一层柔光,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暖意,可它真的很冷,一丝丝、一缕缕的寒意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钻进经脉,与运行其中的法力融为一体,攻占三田,进而遍布全身,每次呼气都像是有一堆棱角分明的小冰碴从鼻孔里挤出去。
“我受不了啦!”慕冬儿大叫,拼尽全力,手足居然能动了,手舞足蹈地想要飞起来,哪怕直起身子也好。
秦凌霜转身拍出一掌,慕冬儿没有离开池水,反而陷了进去,之前漂浮的时候,起码还有一部分身躯露在水面之上,如今却是整个没入水中,不能呼吸,也不能说话,体内更加阴冷,慕冬儿只挣扎了几下就冻得僵硬了。
虽然是一身两魂,但慕冬儿知道将自己拍入水中的一定是秦凌霜,而不是龙魔,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叫她“阿姨”了。
空中的千足王不在意这点小事,他刚刚杀死三百年前的仇人戴缜,高兴得想要长啸,信心大为膨胀,再不多话,长身一扫,又有一片树木化为灰烬,整个身躯将树厅围住,主头冲着女道士,背上另外几十颗较小些的头颅分守四方。
千足王背上的妖兵损失了一些,仍剩下近千只,半妖、兽妖皆有,全都穿戴着样式夸张的骨甲、角甲,手中拿着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各种各样的号角,吹出来的声音却不大,像是一群昆虫的嗡鸣,但是他们吹得越卖力,千足王的双眼越红。嘴里喷出的阴风也越强烈。
秦凌霜不急不躁,在瞬息台上缓步行走,时不时抬手指一下不熄炉和大光明镜,同时操纵三件至宝。令蜈蚣寸步难进。
千足王背上的妖兵更加用力地吹动号角,声音由嗡嗡逐渐变成野兽的咆哮,蜈蚣嘴里喷出的阴风卷着灰烬将整个洗剑池完全罩住,但他仍然不能击破三件至宝造成的禁制。
形势不算紧急,龙魔又开口了。“打了这多久,还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呢,我们是龙魔与秦凌霜,跟你斗法的是秦凌霜,跟你说话的是龙魔。”
蜈蚣仍在喷风,说话声从颔下传出来,“让你们死个明白,我乃群妖之地洪荒洞洞主千足王。”
“听上去很厉害,可惜我没听说过,巨妖王漆无上斗道统的时候你在哪?”
“呸。漆无上一只小妖而已,怎么请得动我?我一直在洞里修炼‘千妖聚体’,无心参与凡间俗务。”
“你别说,让我猜一猜。你的‘千妖聚体’一直没练成,直到两年前的某一天,你突然……做了一个怪梦,梦里一位自称道统祖师的家伙愿意帮你炼妖,唯一的条件是你得给他当宠物。嗯,养一条大蜈蚣的确挺威风的。”
千足王大怒,因为龙魔说得几乎全对。只是用词轻蔑,殊为不敬。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道统念心科几万年前留下的一条咒语幻化而成的奴仆,再加上一只死而不绝的魂魄,别以为你们有几件至宝就能与我抗衡!”
“呵呵。你倒是挺了解我俩的底细。千足王,老实跟你说吧,昆沌根本不在乎这一战谁输谁赢,他看中的是你的‘千妖聚体’,你的死活他一点也不在意,秦凌霜的法门更独特。只要她愿意,昆沌会亲自来向她求教,托梦这种陈旧手段一点诚意都没有。”
念心科传人的传统是未斗法先斗嘴,已斗法更要斗嘴,辅以幻术,连道士尚且受不了,更不用说一只数百年的老妖。
千足王全身用力,“我让你领教一下真正的‘诚意’!”
“千足王,认真一点,宠物要有宠物的样子,只有凶猛是不够的,你会打滚吗?你喜欢被主人挠肚皮吗?你会从喉咙里发声讨好主人吗?”
千足王缠得太紧了,背上的一些妖兵甚至口吐鲜血。
“哇,千足王,吹几声号角就能吐血,你的妖兵从哪招来的?太弱了吧。”
空中的灰烬散开一小片,龙魔抬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才对嘛,有帮手应该一早就叫出来,千万别独自逞英雄,就像那些小猫小狗,叫得再大声还不是逗人一乐,何必这么用力呢?”
千足王怒不可遏,能在地下洞**隐忍几百年不出来,老妖并非易怒之徒,可是在第九层念心幻术的影响下,他的忍耐力早已到头,怒气比他喷出来的阴风还要盛大,杀死宗师戴缜的兴奋早已烟消云散。
天空中出现一名道士,三十几岁的模样,高而瘦,长着一只显眼的鹰钩鼻,手里托着一座木雕小楼,“千足王,别上当,围住即可,让我来收拾这两名魔女。”
“千足王乖乖听话,当心没有晚饭吃。”龙魔抬起头,以手遮目,“我们两个成魔女啦?给昆沌当帮凶都这么义正辞严,你从前一定是牙山道士。”
“我叫徐孤辰,从前是星山道士。”那人冷冷地说。
“抱歉,认错了,我对牙山有点偏见。徐道士,你未免太堕落了吧,居然跟妖族混在一起,南海三宗师即使投靠昆沌,也只收道士入门。”
“龙魔,免开尊口,念心幻术对我无用。”徐孤辰一手托着木楼,一手握着小小的铜镜,保护自己不受幻术影响。
“有昆沌给你撑腰,你当然不怕幻术。”龙魔显得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已经认输,“我就是有点好奇,千足王以‘千妖聚体’得宠,三宗师擅长炼制活丹,你凭的是什么?应该不是木工活儿吧。”
徐孤辰正在蓄势,没有马上施法,轻笑一声,“别假装不认识这是什么。”
“难道这真是棋山至宝珍奇楼?你要不提醒一声我还真想不到,昆沌太随意了,赠送至宝也不分个三六九等。早知如此,我就该鼓动秦凌霜投靠昆沌,至少能分得一件,遗憾啊遗憾。”
徐孤辰蓄势已毕。地面上,千足王也缠得更紧一些,洗剑池水面微波**,似乎有缩小的趋势。
“念心科该当灭绝。”徐孤辰手中的珍奇数发出一团闪闪的光芒,仿佛楼内藏着成堆的金银珠宝。
“哈哈。你才一件至宝,能对付我们三件……”龙魔话未说完,瞬息台的烟、大光明镜的光和不熄炉的火都在后退,没有参战的洗剑池也在迅速缩小,千足王的庞大身躯终于找到空隙,步步紧逼,几十颗头颅里喷出的阴风开始渗入禁制。
“哎呀,秦凌霜,还是你来对付吧,这个家伙很厉害啊。你说什么?嗯嗯……明白了。”洗剑池已经缩到不足三十丈宽。瞬息台等至宝也都随之变,龙魔却不怕了,抬头笑道:“徐道士,我知道你的本事是什么了,你偷学了炼兽之法,用在了至宝身上,当然,还是得有昆沌帮你,对不对?”
徐孤辰脸色一寒,什么也没说。继续催动法力。
洗剑池和禁制仍在缩小,只是速度慢了一些,千足王的身体能缠上两圈有余,秦凌霜随手施法抵抗。龙魔仍对空中的道士说话:“你的炼宝之法有个大漏洞,昆沌有没有帮你补上啊?看你的神情就知道没有,昆沌只想让独特的法门生效,才不管有无漏洞,反正修行的又是他自己。”
“我的法门没有漏洞。”徐孤辰终于开口。
“真的吗?异兽、灵兽皆有几分灵性,所谓炼兽之法是双方配合共同修行。道统至宝虽然强大,却没有这种灵性,十几万年来,它们一直受到供养,对道士的奉献视为理所应当,灵犀之术也不能让它只忠于一人。所以,是珍奇楼在炼你,而不是你炼珍奇楼,我没说错吧?”
“胡说!”徐孤辰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怒火,“珍奇楼只归我一人,我们……我们说好的,这是比道统印记更强大的法术,它归我所有,只归我所有,只有我能激发出它的全部力量,你们空有四件至宝,也比不上我这一个!”
“是吗?灵犀之术以泥丸宫联系,你是被炼一方,泥丸宫必定受损——呵呵,我之前还有一点怕你,其实我的念心幻术就是对你的最大克星啊。”
“有胆子你就试试。”徐孤辰反而不怕了。
龙魔准备好幻术,正要施放,却有人抢了先。
洗剑池已经缩到十丈大小,中间还容纳着瞬息台和不会缩小的三十多个孩子,空间越来越狭小,慕冬儿终于又露出水面。
吸进的第一股空气击碎了体内的寒冰,内丹恢复旋转,法力在经脉里像水银一样运转,依然冰冷,却毫无阻滞。
慕冬儿又能施法了,一飞而起,冲破了秦凌霜设下的禁制,穿越千足王喷出的阴风与灰烬,直接来到徐孤辰面前。
徐孤辰一惊,手中的珍奇楼光芒一转,攻向突然冒出来的孩子。
慕冬儿被击中了,却没有受伤,反而伸出手,一把夺过珍奇楼,“炼兽之法,我也会。”
徐孤辰大惊,正要夺回至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爆裂了,霎时间全身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向地面坠去。
他的目光望向离得越来越远的珍奇楼,发现自己被抛弃了。
慕冬儿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完成了灵犀之术,握着珍奇楼,跳到千足王最大的一颗脑袋上,速度比下坠的徐孤辰更快,调转木楼,狠狠刺进蜈蚣头顶,大声道:“这个也归我。”
千足王腾空而起,发出沙沙的尖叫,背上的妖兵纷纷跌落,升到数百丈时,蜈蚣停住了,被珍奇楼刺中的地方流出粘液,长长的身躯不停抖动,却不敢再动。
“醒来吧,元婴,跟我组建孩儿军,一块去向昆沌挑战!”慕冬儿发出宣告,洗剑池里的三十三名元婴一个接一个地飞到空中。
从符皇城赶来的慕行秋等人,远远地正好看见这一幕,施含元脸上变色,“魔魂……真的转到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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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二章 道魔之辨
蜈蚣急剧缩小,直到最后仍长达五十几丈,相形之下,站在蜈蚣背上的慕冬儿还没有它的一只脚足长,可他仍然最为显眼,手握珍奇楼,刺入蜈蚣头顶,用力回拽,将蜈蚣头高高拉起。
千足王像是一匹引颈嘶鸣的画中骏马,只是显得非常痛苦。
慕冬儿的感觉却从来没这么好过,经脉之内仍有寒意游走,但他不觉得难以忍受,恰恰相反,寒意令他头脑清醒、精神亢奋,曾经模糊的念头顷刻间变得清晰,那些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洗剑池里的三十三名元婴飞到天上,停在慕冬儿面前,他们都很小,只有两三岁,目光中却有着成年人的期待与信任。
“昆沌为什么躲起来?为什么挑拨世间强者互相争斗?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揠苗助长’。”这话是说给秦凌霜听的,慕冬儿却没有意识到,他的心思都在三十三名元婴身上,严格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是一同飘浮在洗剑池里的经历,让他们结成了类似于战斗情谊的牢固关系。
“昆沌其实是害怕了,害怕有人反抗,害怕有人找上门去,天下大乱,互相打来打去,就没人能顾得上他了。”蜈蚣试图逃跑,慕冬儿一拳砸去,千足王再不敢乱动,“昆沌不过吸取了历代道士的修行,法力更多一点而已,咱们也有洗剑池的力量,而且你们是元婴,身上有前代道士留下的强大意志,生来就是为了打败昆沌的。跟我一起战斗,跟我一起去找昆沌!”
孩子们振臂高呼“战斗”,声音仍显稚嫩,其中几个连衣服都没穿,他们某些方面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骨子里却没有真正变成大人。
慕冬儿声音响亮,十余里之外也能听得到,道士施含元惊讶地对慕行秋说:“他要变魔,他怎么会变魔?”
没等慕行秋开口,异史君抢先道:“这算什么变魔?慕冬儿从小就狂妄,现在更狂妄一些罢了。”
施含元摇摇头,“不对,慕冬儿能操控蜈蚣巨妖,施展的明显是魔族法术。”
“你肯定?我看更像是杨清音的炼兽之法。”异史君仍提出反对。
施含元略显不悦,召出一面铜镜。远远地照射慕冬儿,“道统辨认魔族法术的手段千千万万,我绝不会弄错,慕冬儿身上有明显的魔族迹象,还有那些元婴……连他们身上也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异史君拧着眉不吱声,似乎仍不同意施含元的看法。
慕行秋很高兴看到儿子苏醒,对是否变魔并不在意,“问秦凌霜就知道了。”
众人向已被毁掉多半的南海林飞去。异史君嘀嘀咕咕:“两位姑娘太草率啦,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元婴,怎么就拱手让人了呢?”
南海林上空,三十三名元婴都站在了千足王背上。慕冬儿强迫蜈蚣下降,迎向到来的一大群人,一眼看到了申继先,大声道:“申继先。符皇城一战打得稀里糊涂,咱们再比一场,让你看看我能不能给锦簇撑腰。”
申继先哼了一声没接话。有施含元在场,用不着他出头,更不愿意与一名变魔的小子斗法。
慕冬儿目光转动,对飞飞等人喊道:“快过来,都到我这边来,跟我去找昆沌……秃子哪去了?好像还少几个人。”
阻风山的孩子们早已等待不及,他们也不在乎变魔与否,一声欢呼,全飞了过去,在蜈蚣背上抢位置,只有飞飞还留在慕行身后。
慕冬儿的目标又转向施含元身边的七名小道士,“你们也过来,从今以后,元婴自成一派,不用再追随任何大人了。”
小道士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居然颇有几分心动,施含元急忙咳了一声,低声说:“别忘了你们的身份,护道师的职责是保护道统正宗。”
小道士们齐齐点头,脸上神情有些失望。
慕行秋身边的江火儿眼前一亮,可他自己不会飞,必须借助他人的法术,于是一手拉扯慕行秋的衣角,一手指向慕冬儿,显然是在求他将自己送过去。
慕行秋转身对飞飞说:“看着他。”
飞飞嗯了一声,拉着江火儿飞向蜈蚣,慕冬儿不太高兴地说:“飞飞,你竟然跟着锦簇……”
地面上的洗剑池、瞬息台、不熄炉和大光明镜都已消失,一地灰烬之中有一小片圆形的净土,女子站在中间,笑吟吟地看着飞来的众人,这只能是龙魔的神情。
“秦道士吗?”施含元落地问道。
“抱歉,她用力过度,需要休息一会,我是龙魔。”龙魔手放在嘴边,压低声音说:“而且她不喜欢见外人。”
说罢,龙魔冲慕行秋眨下眼睛,向异史君和殷不沉挥挥手,又朝道士们施礼,片刻间做出数种神情,将所有来者都照顾到了,无论人类还是妖族,都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最为亲切。
施含元指着半空中兴高采烈的慕冬儿,“听说是两位治好了慕冬儿的伤势,恭喜,不过他身上的魔族法术是怎么回事?”
“这可不怪我们两个,殷不沉,是你教给慕冬儿魔尊正法的吧?”
殷不沉法力没了一多半,信心则丢个彻底一点没剩,在慕行秋和异史君身后来回逡巡,没料到自己的名字会被叫到,着实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像是要跳起来,结果却矮下去半截,“啊,在跟我说话吗?”
“我问你,是不是你将魔尊正法传授给了慕冬儿。”龙魔一字一顿地说。
殷不沉一脸茫然,好像没听懂这句话,脸上似笑非笑,到处张望,希望能有人给他一个提示。
天上传来慕冬儿的声音,“我是从他那里得到魔尊正法的,但不是他传授给我,是他输给我的。我说我能用炼兽之法驯服飞霄,他不信,结果他输了。”
殷不沉一脸苦笑,颤声道:“愿赌服输,而且……而且……”他看向慕行秋,没敢往下说。
又是慕冬儿接下去,“魔尊正法是我父亲的法门,当然要传给我。”
龙魔笑道:“慕冬儿和元婴们一块在洗剑池里疗伤,魔尊正法好像有一点泄露。”
施含元正色道:“魔族法术可没有‘一点’之说,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都可能入魔。不行,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慕行秋上前一步,“冬儿的伤完全好了吗?”
“待会再跟你说。”龙魔又冲慕行秋眨下眼睛,然后对施含元道:“不用这么紧张,慕冬儿有过被魔种侵袭的经历,怀有赤子之心,又继承了魔魂,完全能够驾驭得了魔尊正法,不会像道士那样入魔的。”
“太冒险,这世上已经有一个昆沌,不能再有魔族了。”
龙魔摊开双臂,“这可难了,慕冬儿拥有的不是魔念,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血肉到骨髓,都在变魔,你总不能杀死他吧?”
施含元沉吟不语。
慕行秋走到龙魔身边,面朝众道士,他不会允许有人再伤害自己的儿子,异史君笑了笑,也走过来,殷不沉亦步亦趋。
“谁敢杀我?谁能杀我?”慕冬儿在天上喝问,手上用力,蜈蚣发出沙沙的叫声,“小道士,你们都是元婴,前代道士转世,中间相隔几万甚至十几万年,千辛万苦重回世间,就是为了维持一个半死不活的道统吗?你们是毁灭者、胜利者、开创者,道统要亡,就让它消失好了,咱们可以再创立一个,叫什么都行,道统、魔统、修统、木桶、铁桶……反正随心所欲,来吧,加入我们。我认得你们身边的老道士,他叫施含元,据我所知,他最近这些年可没做过几件正确的事情,跟着他,你们只有一个结果:变得跟他一样老,瞧瞧你们的打扮,现在就穿道袍,以后几百年者都不会变化啦。”
慕冬儿想什么说什么,口才比受伤之前似乎更好了一些。
小道士们垂下头不吱声,申继先等道士大怒,“还说没有魔念,这分明就是入魔者才能说出来的话。”
施含元大摇其头,但他不看慕冬儿,而是向对面的龙魔说:“请秦道士出来吧,她是真正的道士,应该明白事态的严重。”
龙魔也摇头,“还是别让她出来了,她就是觉得尴尬才躲起来的,要我说,现在不是区分道魔的时候,只要能击败昆沌,管它是什么法门呢。”
申继先忍不住开口说:“那怎么行?我们是道统正宗,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昆沌要灭,妖魔也不能留。”
异史君不满地道:“说归说,你干嘛非盯着我看?想斗法,我奉陪,说什么道统正宗,你以为是在做菜吗?”
道士们纷纷召出法器,异史君一把抓起殷不沉挡在身前,也不管蛟王之子吓成什么样子,老妖嘴里叫叫嚷嚷,一百个不服气。
龙魔也厌烦了,指着不远处戴缜的尸体,“他比你们还正宗些呢。”
半空中,慕冬儿更不服气,还在对七名小道士挤眉弄眼、施展各种法术,要将他们引上来。
同行伙伴一下子变成歧路者,互相指责、争吵,慕行秋听了一会,再也忍受不下去,大喝一声:“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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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三章 看不见的符纸
慕行秋第一次感受到失忆的好处,他几乎没有预设的立场,因此觉得眼前这些人类与妖族的争执既荒唐可笑又令人愤怒。
“够了!”他大声喝道,可失忆的坏处也很明显,法将、道尊、妖师……他从前出生入死得到的称号现在一文不值,除了龙魔闭上嘴,其他各方仍在吵闹不休,就连她也只是稍作停顿,一听到有人说她和秦凌霜都不算道士,又加入战团。
慕行秋取出祖师塔,在空中写下一道符。他现在写符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就是将祖师塔往空中戳了一下就已完成。
这回所有人都闭嘴了,不是想闭嘴,而是被迫如此,好几位为此憋得脸通红:慕冬儿在蜈蚣背上拼尽力量要开口,结果将珍奇楼刺得更深,千足王痛得全身颤抖;异史君一手仍然拎着殷不沉,将他当成魔器,另一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是溺水者;数十道士表现得稍自然一些,但也或闭目或者默默诵经,以缓解这股奇怪的力量。
只有龙魔是个例外,既诧异又兴奋地扭头看着慕行秋。
天上地下突然安静下来,大家先是感到诡异,很快就变成了恐惧,他们当中有实力强大的道士,有深不可测的老妖,有胎生道根的元婴,彼此怀有警惕甚至敌意,早就做好施法自保或进攻的准备,结果却在同一刻被同一道法术封住嘴巴。
许多人一开始不知道法术的来源,过了一会才将目光看向慕行秋。
“够了。”慕行秋缓和语气,但手里仍然握着祖师塔,“道统也好,魔族也罢,你们用不着互相喜欢。也没有必要非得联手,想杀个你死我活?可以,只是能不能等一段时间。起码等你们站稳脚跟的时候?”
慕行秋指向远方,天上的乌云尚未完全散去。云内隐约有法术在向这边窥望,地面上逃亡的妖兵还没有跑出视线,“昆沌还在,这次进攻失败了,损失的力量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慕行秋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法术的封印力量对每个目标都是一样的,可是目标的实力与擅长的法术各不相同,闭嘴效果持续的时间也就不同。龙魔第一个露出微笑,但是开口打断慕行秋的不是他。而是天上的慕冬儿。
“这是什么怪招?锦簇,你怎么连我的嘴也给封上了?”
慕行秋举起祖师塔,“我还能封第二次。”
慕冬儿对“锦簇”的说话语气很不满,可是稍一犹豫,没有再争辩,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嘴里小声嘀咕道:“你有什么资格……”
第二个开口的是异史君,为了显示自己受的影响不大,他咳了几声,将吓瘫的殷不沉放下。摸摸他的头顶,对慕行秋说:“你这道符箓很奇怪啊。”
“嗯,符箓不重要。关于道统与魔族……”
慕行秋的话又被打断,而且大家不约而同地更关心封嘴法术,刚刚还剑拔弩张的道魔之争反而没谁提及。
“没错,你以祖师塔为笔、自身鲜血为墨,这些我都能理解,可你是以什么为符纸的?”第三个开口的是施含元,在他身边,七名小道士也恢复正常,但是没有说话。对慕行秋和他的符箓也不是特别关心,拿目光偷瞧半空中的大蜈蚣和背上的一群孩子。尤其是慕冬儿。
一时拐不过弯来的反而是慕行秋,“符纸……我以什么为符纸?我……好像忘了。”
慕行秋愣住了。他不是忘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弄清楚,他能在一切蕴含法力的东西甚至法术本身上面写符,可是在他周围的空中并无法术,大家相距太近,嘴上争得激烈,手上却极为克制,谁也不敢释放出一点法术。
慕行秋的确写出了符箓,而且是非常强大的符箓,回想起来,他确信当时面前有一块极为清晰的符纸,虽然也跟某些法术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他却能感受得到,现在这种感受则已消失。
“嘿嘿,慕行秋,你的符箓真是奇中之奇啊,昆沌一定非常喜欢,早晚会来拉你入伙,你不记得符纸是什么,昆沌能帮你想起来。”异史君皮笑肉不笑,“恭喜,前途无量啊。”
道士们的目光也都不太相信,都以为慕行秋是在有意隐瞒。
“慕行秋,小心些,莫要父随子路。”施含元提醒道,开始担心慕行秋也有入魔危险。
在施含元身后,申继先和杨阔互相看了一眼,在他们眼里这仍是马妖锦簇,不明白异史君和施含元为何叫他慕行秋。
半空中的慕冬儿更纳闷,扭头低声问飞飞:“他们这是在干嘛?占我便宜吗?”
飞飞急忙摇头,用更低的声音说:“他们分不清。”
慕行秋成功地结束了争执,意外地将疑问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可他回答不了,越是努力想弄清刚才的符纸是什么,脑子里越糊涂。
龙魔就在这时开口:“你们都没看出来吗?嗯,倒也不怪你们。”
“你看出符纸是什么了?”异史君不太相信地打量龙魔,“秦道士或许有可能,你……嘿嘿,我瞧不出来的东西,你也瞧不出来。”
“术业有专攻,要论起妖族家世、魔族史记,我肯定比不上你,可是我也有擅长的领域,是你们都不太了解的。”
异史君听到这立刻猜了出来,“念心幻术?你是说慕行秋用的不是符箓,而是幻术?哈,笑话,先不说念心幻术能不能封住我……们这些高手的嘴巴,就算能,慕行秋也不会施展,他失忆啦!”
龙魔笑吟吟地等了一会才说:“封嘴之术的确是一道符箓,这没有错,咱们说的是符纸。”
“符纸与念心幻术有什么关系?”
“慕行秋是以咱们的情绪为纸,只有修行过念心幻术的人,才能如此清楚地感觉到他人的情绪,这会变成一种本能。即使施法的记忆没有了,本能仍会留下。”
众人略微明白一些,异史君仍不服气。指着龙魔,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好一会也没有开口。
“咱们争得太厉害了,情绪强烈得能当成符纸。”龙魔轻叹一声,“昆沌法力之强超出想象,我担心他也能利用情绪施法,所以慕行秋说得没错,咱们还是先等等吧,只要别死在昆沌手里,道魔相争的机会多得很。”
一想到自己的情绪会被敌人利用。大家的竞争之心都弱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慕行秋,害怕他再在情绪上写符。
慕行秋其实写不了,当大家的情绪减弱之后,他感受不到符纸的存在了。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关于道统与魔族,大家暂时不想争论了,可是还有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秦凌霜和龙魔救下的三十三名元婴应该归谁?
异史君对龙魔说:“咱们是一伙的吧,这两年多以来,你们闭关修行。我在外护持,不知耽误了多少事情,你们不会过河拆桥吧?肯定不会。秦道士是个讲信用的人。元婴是你们救下来的,也算是我救下来的,对不对?”
之前还有人指责秦凌霜和龙魔不算真正的道士,施含元这时却改了说法,“秦道士、龙……道士,你们救下元婴不会怀有私心,将他们交给道统……”
站在施含元身后的申继先突然厉喝一声:“小子,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施含元身边的七名小道士同时蹿起。被蜈蚣背上的七名元婴分别接住。
慕冬儿操纵着千足王,一扭身就已飞出七八里。“你们慢慢争吧,等我打败昆沌。元婴爱跟谁就跟谁!”
蜈蚣不停扭身,以古怪的方式前进,速度奇快,没一会就消失了。
道士们又惊又怒,申继先道:“施道友,咱们不追吗?”
施含元叹了口气,“追上也没用,是护道师他们自己想走。”
他看得很清楚,表面上是慕冬儿等人“抢”走了七名小道士,可小道士们毫无反抗,半推半就,是主动跟他们走的。
元婴也有自己的想法,短短两年多的修行无法让他们成为纯粹的道士。
“真让他们去挑战昆沌?”申继先更觉得不可思议,目光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慕行秋身上,终于承认这不是马妖了。
“昆沌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找到,咱们也用不着害怕了。”异史君不屑地说,“慕冬儿他们有能力自保,让他们去闯吧,除了昆沌,唯一能收拾他们的只有左流英……”
龙魔双手一拍,“我有一个好主意!”
“我还没说完呢……好吧,你先说。”异史君不喜欢被人打断,便他现在需要让着点龙魔。
“听你们刚才说,左流英从符皇城抢走了一批元婴,他自己肯定也收集到不少,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为昆沌做事,想击败昆沌,必须先过他这一关,是吧?”
大家点头。
“那还等什么呢?左流英已经开始动手,咱们也不能总是等着吧,我建议,先放下道魔妖之争,都去断流城向左流英挑战,但是——用不着一起去,与其互相提防,不如各自为战,咱们做个约定:谁打败左流英,谁就拥有全部元婴。怎么样?”
异史君第一个叫好,因为他相信自己这一方更占优势。
申继先等道士就没那么热情了,鸿山道士团自称道统正宗,最强的力量就是服月芒的施含元和那七名元婴小道士,小道士被拐跑,鸿山实力大打折扣。
出乎道士们的意料,施含元居然同意了,“好,这总比口舌之争强,嘿,道统还没弱到不敢应战的地步。”
施含元也不告辞,施法飞起,其他道士跟上。
异史君搓动双手,笑着说:“龙魔,你出了一个好主意,你、秦道士和我,再加上慕行秋,咱们必胜无疑啊。”
慕行秋摇摇头,“我要去断流城找左流英,但我没想与任何人联手。”
“我也是,秦凌霜的想法跟我一样,人多未必是好事。”龙魔微笑道。
“你们两个……三个在逗我?”异史君大怒。
慕行秋又举起手中的祖师塔,“先说说魔尊正法的事情吧。”
连慕冬儿都学会了魔尊正法,慕行秋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步殷不沉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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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四章 算计
异史君后退一步,抬起右手,随意地搭在殷不沉肩上,转怒为笑,“好啊,那就说说魔尊正法。施含元那群道士真是太死板了,变魔与入魔是两码事,他们害怕魔族法术,就以为……”
慕行秋手握祖师塔在空中戳戳点点,异史君脸色微变,笑容稍显僵硬,“慕行秋,你又在干嘛?我现在防护得很好,就算是一百层念心幻术也找不到我的情绪。”
异史君的确做好了防护,受苦的却是殷不沉,体内忽冷忽热,血液涌向七窍,随时都有可能喷出来,尤其是两只水晶眼,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似乎想要夺眶而逃,他不得不用双手死死按住。
“可以用来当作符纸的东西有许多。”慕行秋平淡地说,祖师塔仍然有板有眼地这戳一下那点一下,动作幅度都不大,却颇为有力。
异史君脸色再变,笑容没剩下多少,然后他松开殷不沉,整整衣襟,郑重地说:“别故弄玄虚了,慕行秋,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如果连互相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联手呢?”
慕行秋放下祖师塔,他的确什么也没写。
异史君指着慕行秋哈哈大笑,“原来你真是故弄玄虚,我差一点当真,还以为你在拔魔洞里学会了什么新法术,嘘……这世道,真是摸不清门道啊,说不定从哪里蹦出来一位无名小卒,实力与服月芒、服日芒不相上下。我白活了几千年,收集的情报都不够用了,就像慕冬儿骑着的那条大蜈蚣,肯定是洪荒洞千足王,从前又笨又贪婪,根本不入老君我的法眼,居然被混沌看中……”
异史君及时收回话题,咳了一声,先问龙魔:“你和秦道士没偷偷修行魔尊正法吧。尤其是秦道士,她拥有慕行秋进入拔魔洞之前的几乎所有记忆。”
慕行秋微微一惊,他知道自己从前与秦凌霜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却没料到会亲近到这种程度。尤其是他已经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他想不起来的妻子。
龙魔微笑道:“先别管我们的事,你对魔尊正法动什么手脚了?”
“呵呵,这可不是我动的手脚。道统炼丹,为了容纳更强大的内丹。修行后期必须形成道士之心,绝情弃欲,变得越来越古怪。与之相反,魔族炼体,筋骨聚气、肉血凝力,汗毛里都贮藏力量,用不着绝情弃欲,反而可以尽情享受凡世之乐。可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魔体强到一定程度,就会变得……不太像血肉之躯。你们还记得群妖之地的那尊魔像吧,它很可能就是某位修行过头的魔族。”
“记得。”龙魔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殷不沉,他已经恢复正常,可是呆呆的神情已经有几分雕像的样子。
“魔族不想变雕像,于是就想出一个办法,聚齐十万魔众共同修行,各种年龄都有,共同分担魔修的后果,老魔寿终正寝之后新魔替代。至于某些仍坚持单独修行的魔族,就免不了……一步步发生变化。”
异史君像是一位和善的老先生。即使在授业解惑的时候也是笑容满面。
“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为什么道统没有相关记载?”龙魔问。
“你可冤枉我啦,这都是几十万年前的事情,我虽然博学,也没到这种程度。我是在止步邦里吃了几口魔像的木头,才猜出这段往事的,之前只是觉得魔尊正法有风险,所以让它流落出去,想看看道士修行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也算一种本事吧,慕行秋吃了多半只魔像。除了填饱肚子,什么也没得到。”
这又是一段慕行秋失去的记忆,但他还记得一件事,“你说过我和左流英得到过你的记忆,那里面有提醒。”
“我大方一点吧。”异史君在殷不沉头上敲了一下。
殷不沉没防备,吓得跪在地上,发现没事才讪笑着爬起来,看到慕行秋和龙魔盯着自己,不由得又吓一跳,眼珠转来转去,双手摸来摸去,想知道哪里发生了变化。
“右眼不准动。”异史君命令道。
殷不沉这才察觉到右边的水晶眼被施了法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慕行秋、龙魔和异史君都能看到,唯有他自己一无所见。
水晶眼里是异史君十几段不连贯的记忆。
他得到魔尊正法的过程颇为巧合,正法以魔卷的形式在群妖之地辗转流传,一直没有妖族参破其中的奥妙,得到者都将它与别的魔卷混为一谈,这倒保护了它的安全,没有受到道统的关注。
在早年间一次宣讲古神教的活动中,他从一只小妖献上来的一堆不值钱的“宝物”当中发现了卷轴,很快就察觉到它的与众不同,于是潜心钻研,断断续续地用了十几年时间才破解真相。
自己竟然得到了失传已久的魔尊正法,异史君大喜过望,但他没有马上修行,多年来吞吃妖族得到的一些远古记忆令他不安,于是专找那些家世永远的小妖继续吞吃,终于形成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魔王的允许,私自修行魔尊正法非常危险。
可危险究意是什么,只靠吞妖是无法找出来的。
异史君一恨心,决定利用身边的妖奴放出魔尊正法,让它流落到道士手里。
他的想法是这样的,如果道统了解魔尊正法的危害,立刻毁掉,那他也不练,如果道统同样无知,那么不妨让道士试练一下。
这个计划还有一个好处,道统时时提防魔族反扑,就算有道士修成魔尊正法,也会被道统自行除掉,他异史君仍是唯一的继承者。
这些记忆极为分散,彼此间隔较远,又没有特别清晰的想法,所以慕行秋和左流英当年都没有特别注意。
异史君推开殷不沉,“事实证明,道统对魔尊正法只是一般性的提防与厌恶,并不了解修行之后的危害,直到我在止步邦里吃了魔像,再加上我的一点猜测之后,才明白原因:魔族强盛了几十万年,大概从二十多万年前开始,就再没有私自修行魔尊正法的笨蛋了,十三万多年前兴起的道统当然不会记得,甚至连转世之后的魔王也不记得……嘿嘿,我说的笨蛋不是你们两个,是他。”
异史君又将殷不沉拉过来,“修行魔尊正法并不容易,想变成魔像至少需三百年以上的时间,所以你们不会有事。这个家伙太贪心,得到魔尊正法之后来找我求取速成之法,我当然不会浪费机会,就教给他一些炼活器的法门,他倒真听话,与魔尊正法一块修行,没日没夜,进展神速,就是我自己修行也没这么刻苦。”
殷不沉发出小狗找不到母亲时的嗯嗯声,他这辈子没认真做过几件事,修行魔尊正法绝对是最花费心血的一件,结果辛勤培育的果子却被异史君一把摘去。
他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恨自己太贪心、太轻信,恨异史君太狡诈、太狠毒。
“三百年?”龙魔摇摇头,“那怎么行,我们都是道士,至少能活上千年。”
“道士能活上千年是有条件的,必须拥有道士之心,你们三位,好像谁都没有。你们看着吧,昆沌消除了所有道士之心,再过些年,道士的容貌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像申继先这样的老家伙还好,左流英还想假装十**岁的模样,可就难上加难喽。至于三位,慕行秋受过再灭之法,本来就活不过百年,秦道士是魂魄夺舍,连自己的身躯都没有,龙魔……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两个若是死了,你也会跟着死吧?”
龙魔盯着异史君,想起一些往事,“当时那尊魔像是我发现的,我从几只小妖那里得到信息——其实是你故意散布的吧?”
“嘿嘿,我这一辈子没做别的事情,就忙着算计……不不,就忙着安排天下大势走向了,谁知道哪条路有用呢?唉,昆沌一出现,我的一切安排都没用了。”
龙魔眼中露出一丝怒意,异史君也不示弱,“怎么了?自从在止步邦里见面之后,你算计我的时候还少吗?左流英现在的身躯是你从我这里骗去的,就为了给慕冬儿治病,在江边你又利用我一次,这些账我都没跟你算。”
龙魔笑了,“说的也是。”
慕行秋关心的不是魔族历史,上前一步道:“慕冬儿从殷不沉那里学会魔尊正法,他也学了你的炼活器法门吗?”
“问他。”异史君推得干干净净。
殷不沉又嗯嗯了几声,“慕冬儿不会炼活器法门,我、我没舍得教给他。”
异史君大笑,一脚将殷不沉踢开,“开诚布公,这是联手的开始,两位……三位怎么说?”
慕行秋与龙魔互相看了一眼,一瞬间心有灵犀,慕行秋解除防护,龙魔施展瞬移,两人一块消失。
异史君一愣,“至于吗?”
殷不沉凑上来,笑着说:“老君,现在追赶还来得及。”
异史君扭头打量自己的“活妖器”,觉得他这么热心肯定别有目的。
百里之外,慕行秋与龙魔并肩飞行,两人都不相信异史君道出了全部实情,但是没有对此进行交流,过了一会,慕行秋发现这不是龙魔,而是秦凌霜。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秦凌霜似乎有意阻止他与龙魔单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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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五章 跟随者
readx(); 两人飞出很远都没见到人烟,地面上倒是有不少城镇的废墟,曾经以符箓和法术快速创造的宏伟建筑消失得干干净净,凡人用双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屋倒还剩下不少断壁残垣。
黄昏时分,他们停在一座小城的中心,这里本应是官府所在地,当初建造的时候用过不少符箓,如今符箓失效,只剩一地实实在在的石块,没有外力相助,它们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
四周的民房还耸立着,院墙内外杂草丛生,慕行秋拣起一块石头,向最近的一座院子里抛去,当的一声,也不知是些什么小兽,在草丛中嗖嗖乱跑,带动杂草不停晃动。
秦凌霜轻轻地笑了一声,“你还是这么淘气。”
“我从前……”慕行秋想起左流英的提醒,没有再问下去,而且他有一点不安,害怕了解自己与秦凌霜的往事,“慕冬儿的伤完全好了吗?”
秦凌霜摇头,“还有隐患,必须找齐九大至宝,我有四件,你和慕冬儿各有一件,还差司命鼎、镇魔钟和拔魔洞。你和念心传人既然逃了出来,拔魔洞不知是否还在,先不管它,镇魔钟被项海生带走,现在很可能落入左流英手里,司命鼎大概是在乱荆山,据说那里聚集了一批女道士,为首者自称‘九仙’,我想咱们应该从她们那里开始。”
慕行秋已经打听过消息,想法与秦凌霜一样,事实上,两人飞行的方向正是朝着乱荆山。
“她们会交出司命鼎吗?”
“咱们只是借用而已,实在不行,可以答应她们事后多送一件至宝,我有四件,随她们挑,我想没有道士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等你恢复记忆。就会知道没必要谢我。”
两人其实用不着休息,不过慕行秋心中有许多疑惑,希望借这个机会问个明白,“你认得左流英吗?”
“嗯。左流英从前是庞山禁秘科首座,而我是他亲自选中的弟子。”
“那太好了,我需要你的建议:我应该相信他吗?他很奇怪,先是对我说不要急着找回记忆,后来又告诉我三丹合一是错误的。让我尽量不要施展符箓之外的法术。可他又为昆沌做事,抢走了许多元婴。我真有点糊涂了。”
慕行秋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左流英,他一直处于迷茫状态,与这个世界保持着疏离,即使是在五行之劫期间救人的时候,也没有强烈的感同身受。
他厌恶这样的状态,这就像一场漫长的噩梦,他希望早点醒来,另一个人却警告他醒来得越晚越好。
秦凌霜想了一会。“我是左流英的弟子,但我从来不了解他,我只知道一件事,明明谁都不喜欢他,甚至提防他、痛恨他,可是只要左流英愿意,能让任何人死心塌地信任他,即使你在心里骂他,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可你还是会觉得他自有道理。”
慕行秋摊开双手。“没错,这就是我现在对他的想法,我还以为自己中了法术。”
“左流英用的不是法术,而是自信。他有理由自信,这么多年来,他的预测总是出人意料,却总是成功。”
“这么说,我应该按他说的去做?”
秦凌霜凝视着他,稍显严肃。这是龙魔极少会露出的神情,“不,按你自己想的去做,即使在你最信任左流英的时候,也没有对他惟命是从,那不是你,你是慕行秋,永不认输。就像你写封嘴符时用上的念心幻术,记忆会失去,感觉不会,你还是你。”
慕行秋也凝望着她,心里有一股奇怪的冲动,觉得自己可以拥抱她,不会受到拒绝。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应该是妻子的伴侣,光是这股冲动就已经让他感到羞愧了。
“我想……还是先去乱荆山,借到司命鼎之后,再去断流城找左流英。”
“打败左流英是许多人的梦想,即使没有与鸿山道士的约定,即使他不是昆沌的代言者,我也希望能有机会与他一战。”秦凌霜露出一丝向望。
乱荆山在西南方,断流城在北方,秦凌霜向北望去,天目看不到那么远,她的脑海中出现了断流城的样子。
“还有魔尊正法,你也修行了,是吧?”
秦凌霜点下头。
“我不信任异史君,他说要三百年以后才会变成魔像,可异史君练了没多久就被他控制住了,我想这个问题解决得越早越好。”慕行秋顿了顿,他现在对秦凌霜的信任毫无保留,这是油然而生的信任,甚至不需要记忆做基础,“我原想用魔族的方法修行,可是魔众有十万之多,现在会魔尊正法的人却寥寥无几,所以我又想了一个办法,不太成熟,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秦凌霜微微一笑,“没准左流英不让你找回记忆就是为了这些胡思乱想,说说吧,你是这世上唯一拥有服日芒的实力却没有相应记忆的人,或许会有奇特的想法。”
慕行秋简直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在江南行走到处写符箓的时候,受到过许多感激与夸赞,都不如秦凌霜几句话令他感到舒服,就像是被教书先生当众表扬的学生,“你和我都会吸收法术并转化为法力,我想办法或许就在其中。”
“嗯……接着说。”
“魔族修行越深体质越强,体质越强越可能变成魔像,我的想法是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将魔修……释放出去……”
“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再将它吸收进来。”
慕行秋很高兴,“没错,你觉得可行吗?我已经将修行的法门全忘了,随便一想,可能是一条死路。”
秦凌霜没有马上回答,仔细地想了一会,突然向不远处的一丛杂草指了一下。草丛中沙沙作响,从里面跑出来的不是小兽,而是一个人形。
殷不沉连滚带爬地钻出草丛,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既像哭又像笑,“别动手,是我。”
“你跟来做什么?异史君躲在哪了?”秦凌霜冷淡地问,她那一点点温柔,只在单独面对慕行秋时才会显露出来。
“我是自己撵上来的。”
“你会追踪瞬移之术?”
“啊?瞬移之……这个,老君带着我瞬移,然后将我扔下来,自己走了,剩下的路是我自己追上来的。”殷不沉立刻改变说法,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那是一种湿漉漉、软塌塌的笑容,“请问您是秦道士,还是龙道士?”
秦凌霜没有回答。
“应该是秦道士,您对我可能不太熟,龙魔认得我,小的叫殷不沉,与道尊的关系可不一般,真是非常、非常的不一般,我们曾经同生共死、并肩作战、同闯龙潭虎穴,就像……就像亲父子一样……”殷不沉发觉秦凌霜的目光越来越冷,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了。
慕行秋打量殷不沉几眼,“咱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可没说过这些话。”
在符皇城,殷不沉变为人类老者,与慕行秋侃侃而谈,将他视为晚生后辈,一点也没提从前的交情。
“因为我听说道尊失忆了,所以……道尊、秦道士,你们收留我吧,我当仆人,我擅长这个,别让我回老君身边,我不想当活妖器,他会玩死我!”
秦凌霜冷淡地说:“异史君派你来到底有何目的?”
“老君就是把我扔下来,没说什么,我猜他是想表示友好吧。”殷不沉爬起来,湿湿的眼睛闪着既狡诈又可怜的微光,“我有一个主意,既然咱们都学过魔尊正法,面临着变魔像的危险,为什么不一起找个办法呢?我的变化比较快,可以……”
“用不着,我们也不需要奴仆,或者再多一个儿子。”秦凌霜看了一眼慕行秋,施法带着两人一块升到空中。
殷不沉急了,脑子飞快转动,想找一个留在两人身边的理由,突然间灵光一闪,“慕冬儿!”
“他怎么了?”慕行秋问,秦凌霜暂停。
“慕冬儿是豢兽师,我也是,我们可以相隔很久进行联系,自从五行之劫杀死大量人类和妖族之后,这种联系更顺畅了,我猜是世间野兽增多的原因,不信可以问龙魔,她知道。”
秦凌霜沉默了一会,对慕行秋说:“豢兽师的确有这种本事,可异兽已经弃他而去归慕冬儿所有,他不算真正的豢兽师。”
“这个简单,我随时都可以再招一只异兽,比如……”殷不沉体内还剩一些妖力,伸手指向附近的草丛,一只倒霉的灰兔飞了出来,落在他手中,双腿乱蹬,殷不沉苦着脸说:“我、我这就跟它建立灵犀,好像还没人试过普通兽类,正好从我开始。”
殷不沉盯着灰兔,像是在施法,余光却在偷瞧天上的两人。
慕行秋看了秦凌霜一眼,对殷不沉说:“你可以跟来,把兔子放了吧,今后有机会遇到异兽。”
殷不沉大喜,“谢谢道尊,道尊是好人……秦道士也是好人,当年的断流城之战那可真是……我没参战,但我听说过。兔子真要扔掉吗?我做菜也很拿手,可以用它炖肉。”
秦凌霜带着慕行秋飞走了,殷不沉急忙扔掉兔子跟上来,慢慢消减自己的法力,发现秦凌霜的飞行术也扩展他的身上,心中稍安,随口道:“据说灵王一个月前率军离开阻风山,正往南边行进,重逢在即,道尊一定很高兴吧?”
慕行秋甚至没马上反应过来灵王是谁,秦凌霜投去一瞥,神情未变,殷不沉却吓得面容失色,再不敢开口,开始相信这个秦道士是个极为棘手的厉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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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六章 故人的谎言
乱荆山主峰是一座被拦腰截断的平顶之山,据说这是当年道统十七科与念心科大战时造成的,女道士们不肯迁离故地,就在受损的山上重新造楼建阁,反而成为九大道统的一景。
慕行秋曾经在乱荆山的一处洞府里闭关很长时间,如今这已是想不起来的记忆,殷不沉没来过这里,事实上,直到落地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也不太关心,只是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讨好秦凌霜,一直没有取得进展。
秦凌霜也没来过乱荆山,当年几名庞山道士一同游历九大道统的时候,这里是最后一站,尚未成行就赶上庞山之难,但她了解乱荆山的具体位置,道统书籍里有详细的介绍。
平顶仍在,乱荆山却已无影无踪,荆棘遍地,杂草丛生,偶尔能看到几株珍贵的青木,旧日的亭台楼阁一幢也没留下,只有几条断断续续的石板小路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类居住。
殷不沉提鼻子深深吸了一下,“这里就是乱荆山了?哇,仔细闻,空气中真有青木的香味,啧啧,乱荆山道士真是幸福,从前在群妖之地和南海,几片青木叶子就能换一颗妖头。”
看到两人神色并无怀旧之意,殷不沉立刻改变态度,“至刚易折,果然没错,用法术数日建起的高楼,彻底消失也只需数日时间,可能还更短一些,照此说来,昆沌也不会长久。”
“据说昆沌用了十几万年时间偷取历代道士的修行,才有今日的实力,他可不是数日建起的高楼。”慕行秋站在山边,记忆就算还在,他也未必能认出这里就是乱荆山。
“道尊说得有道理,击败昆沌会是一场长久的战斗。”
“昆沌不会给咱们太多时间,明年七月初七的元婴大会,或许就是他再一次出手的时候。”秦凌霜说。
“秦道士料事如神,想必已有应对之法,速战速决。昆沌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明年走到头的更可能是我是慕行秋,还有你。”
怎么说都不行,殷不沉只好没完没了地眨眼,突然跑进荆棘林。大声道:“哪里逃?前面好像有人影,我去……”
殷不沉消失了,秦凌霜略带责备地问:“你从前怎么会允许这种家伙跟在身边?”
慕行秋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比我更清楚。”
自从在止步邦里收回神魂之后,秦凌霜就能共享慕行秋的记忆。于是也笑了,“好吧,殷不沉并非一无是处,你当初收他是有理由的。我不应该太挑剔,世事难料,最不应该最不可能改变的道统,如今变化最大,反倒是这只铁蛟妖族,还跟从前一样。”
慕行秋嗯了一声,疑惑地问:“这里真是乱荆山吗?”
“书中是这么记载的。”秦凌霜也有疑惑。房屋消失也就算了,关键是此地没有半点法术迹象,连天地灵气都很稀薄,完全不像道士聚居之处,“等我向她们发个信号。”
秦凌霜依次召出洗剑池瞬息台不熄炉和大光明镜,通过它们分别施展不同的法术,向四面八方扩散,这些法术没有攻击性,普通鸟兽和凡人甚至感觉不到,方圆百里之内若有实力强大的修行者。则肯定能够发现,并且明白来者没有恶意。
数百步以外,殷不沉突然从荆棘丛中跳出来,“哎呀。大胆毒蜂,竟然敢螫我不知……哎呀,又来?哎呀,不是毒蜂。哎呀,原来……”
殷不沉终于察觉到“螫”自己的是某种法术,而且是秦凌霜发出来的。一弯腰,又消失在荆棘丛中。
“异史君不死心,还想将咱们也变成受他控制的活法器。”秦凌霜看着殷不沉消失的地方说,不在意他是否能听见。
秦凌霜曾在闭关的时候受过异史君的保护,但是和龙魔一样,她对这只老妖只有警惕,没有感谢。
“我在体内还没有找到魔尊正法的力量,它应该是什么样子?或者什么感觉?”
“你正常修行魔尊正法,没有受到异史君的误导,而且时间还短,感觉不到它的力量很正常,我也没有。但我已经想到一个办法,或许能将魔尊正法的修行分离出来,拿到司命鼎之后,咱们在去断流城的路上可以试一试。”
“你已经想到办法了?”慕行秋吃了一惊,他只是提出一种思路,至于如何实现,他一点计划也没有,没想到才短短几天工夫,秦凌霜已经制定出可以尝试的方案。
“只是试一试,未必能成功。”秦凌霜淡淡地说,右手捏出道火诀,望向远方,她的四道法术生效了。
一名女道士从空中飞来,远远地望了一眼,又消失了。
殷不沉跑了回来,紧张地说:“乱荆山女道士来了,数量不少,我能感觉到。她们会不会也被昆沌拉拢过去了?那样的话咱们可是自投罗网。”
“我有点希望她们投靠了昆沌。”这是慕行秋的小小愿望,乱荆山女道士若是归顺昆沌,他就用不着借至宝,动手抢即可,事情倒也简单了,“九大至宝本来都昆沌手里,乱荆山若有司命鼎……”
“别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秦凌霜没说自己的想法。
又一名女道士出现,胆子更大一些,径直飞到山顶,落在来访者面前,盯着慕行秋看了一会,脸上露出微笑,“你不记得我了吧?”
慕行秋摇摇头,“抱歉,我……”
“我知道,你失忆了。”女道士三十几岁容貌,身穿道统蓝袍,头发梳成高髻,没有插簪。
“谢谢体谅。”慕行秋有点纳闷,这名女道士好像与自己很熟一直在关注他似的。
“你是乱荆山的孙玉露孙道士。”秦凌霜开口道。
孙玉露向秦凌霜施以道统之礼,“你一定是秦凌霜秦道士了,久仰久仰,想当初,为了保住你的魂魄夺回神魂,慕行秋差点将乱荆山毁掉,瞧那座山,现在还有那场战斗留下的痕迹。”
慕行秋越来越好奇自己从前与秦凌霜的关系。
“最后乱荆山还是借出了司命鼎,我的魂魄才得以安全,我一直想来亲来乱荆山表示感谢,拖延至今,请见谅。”
“唉,哪还有乱荆山,只是几名避世之人的藏身之地罢了。”孙玉露叹息一声,然后又露出微笑,“我两年前离开阻风山,与几位同道栖身荒野,不问世事,外面怎么样了?昆沌还在到处制造劫难吗?灵王万子圣母他们还好吗?”
“昆沌的帮凶不少,最近比较活跃,阻风山我们还没去过,据说灵王正率军南下。”秦凌霜已经向孙玉露还过礼,这时再次施礼,“我们此次来访有事相求,请问我们能见见主事者吗?”
“几名避难的隐士而已,哪来的主事者?两位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好了,我欠慕道士人情,即使他忘了,我不会忘。”
慕行秋没问人情是什么,“我们想借用一下司命鼎。”
孙玉露显出几分遗憾的神情,“司命鼎若是我们手里,送给两位都可以,可惜,昆沌强占了九大至宝,不会还给我们。”
秦凌霜召出四件至宝,让它们在身前一字排开,“我们收集至宝别无它意,只想救一个人,就是慕行秋和灵王杨清音的儿子。”
“慕冬儿吗?这个小家伙又惹祸事了?真可怜,他从出生开始就没多少安稳日子。”孙玉露又叹息一声,“你们将他带来了?或许我可以看看他的伤势,灯烛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诀窍的。”
慕行秋摇摇头。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都立过誓言,终生不离乱荆山,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司命鼎的下落,治好慕冬儿的伤。”
“希望如此。”慕行秋说。
孙玉露又笑了,“我们还立过誓言,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藏身之地,所以,请恕我不能尽地主之谊,欠下的人情这回是还不上啦。”
“孙道士肯赐面一见,我已感激不尽。”慕行秋也施以道统之礼。
“那我就不耽误两位的时间了。对了,那座山后来叫芳山,两位若有兴趣,可去看看。”孙玉露笑着又一次施礼,转身飞走,数里之后突然消失。
“她在撒谎。”慕行秋说,即使失去记忆,他也能分辨出谎言,“我的失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至于天下皆知,她说自己不问世事,却偏偏知道这件事。”
秦凌霜嗯了一声,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提出多还一件至宝的建议。
听到这个判断,殷不沉心里有底了,恼怒地说:“孙玉露太无情无义了,在野林镇和阻风山,大家好歹相识一场,她见到我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开口闭口都是两位,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秦凌霜转向殷不沉,罕见地正眼瞧着他,殷不沉受宠若惊,立刻矮下去一截,下意识地说:“我的法力被老君夺走了,连飞这些天,我饭也没吃水也没喝……”
“从前你能留在慕行秋身边,是因为你立过几次功劳,现在又是需要你立功的时候了。”
殷不沉就知道会是这样,又矮下去一截,“这个这个,既然秦道士说了……奖赏呢?从前立功都有奖赏。”
“你曾经通过立功得到魔尊正法,再立几次功劳可以将它去除。”
殷不沉哼哼了两声,怎么算这都是一笔不得不做却又血本无归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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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七章 不沉之沉
殷不沉的父亲是兽妖,他自己是半妖,无论哪一种妖,通常只变成本族的象征之兽,比如铁脊蛟龙,而将幻化为其它兽类视为耻辱。
自从辛苦修行的魔尊正法被异史君夺走之后,殷不沉就没剩下多少羞耻心,所以当秦凌霜要求他变成一只红毛狐狸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半点为难之意,只提出一个问题:“能行吗?一般的幻化之术可骗不过道士的天目。”
秦凌霜施展的不是一般幻术,而是道统秘籍中记载的高深法术,或许骗不过服日芒道士,却足以令普通道士难辨真假,她甚至让殷不沉拿出两颗水晶眼,单独对其施法,掩盖其中的妖气。
“孙玉露不久前施展过避水之术,乱荆山道士的藏身之处十有是在水下,你去找出来,什么也不用做,回来通知我们。”秦凌霜当着孙玉露的面亮出四件至宝,不只是炫耀,还悄悄地做了检查。
“秦道士神通广大、神机妙算、神乎其神……乱荆山道士还想避而不见,真是可笑。”殷不沉谄媚地说,待到发现自己身为狐狸不该口吐人言时,急忙闭嘴。
“小心,我替你隐藏了绝大部分法术气息,可你若是自己显露出来,我帮不了你。”
殷不沉急忙摇头,然后转身钻入荆棘丛中,从现在开始专心装成一只狐狸,按照秦凌霜指给他的方向去寻找水源。
狐狸之身想要口吐人言,必须借助于妖术或法术,这会泄露行踪,所以殷不沉不敢再开口,也不敢跑得太快,但是心里开始了腹诽。
“我是蛟王之子!”他在心里悲愤地想,好像在当着秦凌霜的面说话,“在海中,铁蛟一族乃是万妖之王,就是在陆地上。也没有妖族敢小瞧我们,铁蛟到处,群兽避让,众妖俯首。唉。沦落了,龙游浅滩遭虾戏……”
殷不沉一边幻想着铁蛟一族从未存在过的崇高地位,一边用鼻子嗅来嗅去,寻找附近的水源。
山中有小溪、泉眼和池塘,水源不少。殷不沉接连找到几处,全都清澈见底,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秦凌霜——不,即使在心里也要叫她秦道士,免得今后叫顺嘴——秦道士真是可笑,乱出主意,就算那些娘们儿道士真藏在水下,她们不会施法掩饰吗?让我变狐狸,又不能施法,如何看破这些掩饰?唉。慕行秋也沦落了,从前都是他拿主意,好歹还能听我几句进谏之言,现在倒好,像木头似地立在那里,半天没有一句话,一声反对也不提。色字心头一把刀,慕行秋看来是被狠狠砍中啦。”
殷不沉满腹牢骚,他变的狐狸几乎没有破绽,只有一点不对。不像真狐狸那么警醒,哪都敢钻,又一心追寻水源,对其它情况很少在意。因此,当他撞见一头猛虎的时候,全无防备。
那虎正趴在树荫下似睡非睡,大嘴微张,肚皮像风箱似地起伏不定,身边横着半具鹿尸。
殷不沉促不及防。还以为这是乱荆山女道士设下的埋伏,此时的反应倒真像是一只狐狸,一个跟头倒翻在地,四足乱蹬,立刻就想施法逃走,可心中太急,秦凌霜的法术又过于强大,他一时间摆脱不掉兽形,只能夹着尾巴撒腿就跑,哪里荆棘密布就往哪里钻。
逃出两里地之后,殷不沉停下了,老虎大概是吃饱了,根本没有追来,他想起自己没必要害怕凡兽,只好将丢脸行为都归咎于秦道士:她变的狐狸太逼真,连心态都给改变了。
殷不沉走出一段路,突然觉得不对劲,他是奔着水源前进才撞见老虎的,结果水源没见着就跑掉了,万一那里就是女道士的藏身之地呢?那头老虎看上去很真,没准也是高深法术变化而成。
殷不沉犹豫起来,找到目标是立功,惹怒女道士却是自寻死路。他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终于做出决定,远远地望上一眼,然后回去让秦道士自己判断。
他绕过老虎,即使那只是一头凡兽,他也不想以狐狸之躯与之搏斗,秦凌霜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他的妖力越来越弱,已经微乎其微,没办法施展妖术。
在一处悬崖上,殷不沉向下望去,只见谷内树木茂盛,枝叶蔽天,地面上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而老虎所在的位置恰好守住了唯一的入口。
“哈,这头老虎果然有点问题,它可能是真虎,专门用威吓凡人不准他们入谷的。”殷不沉觉得这就够了,可以回去向秦道士邀功。转身走出几步又改了主意,慕行秋好应付,秦道士却是个大麻烦,多问几句他可回答不了。
殷不沉犹豫再三,还是转头回到崖边,找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地方,借助横生的树木,一点点向下跳跃。
谷底没有猛兽看守,小动物倒是不少,看见狐狸就跑,殷不沉追赶了一阵,心中得意起来,才开始做正经事,嗅闻水源的位置。
天快就黑了,他希望早点找到线索回去报信。
山谷中有三处水源,包括一条流出谷外的小溪和两眼清泉,都没有特别之处,殷不沉颇为失望,如此一来,除了看守入口的老虎,他回去之后没什么可说的,秦道士一定不会满意。
殷不沉抬起头,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没有新发现,走出一段路再嗅,如是七次,将山谷绕行多半,终于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气,与之前所见的一溪二泉方位皆不相同。
殷不沉大喜,甚至忘了谨慎行事,立刻顺着水气跑去。
新水源是一处水潭,位于崖壁之下,他之前从这里经过一次,没有注意到。水潭很小,最宽的地方也不到两丈,阳光照射不到,显得黑黢黢的,看不出深浅。
“到这里就可以了。”殷不沉提醒自己,别管水潭有无问题,让秦道士自己来调查吧。
转身走出不远,殷不沉还是停下了,他想到自己已是活妖器,完全受异史君控制,今后不知要受多少苦头,能将他救出苦海的似乎只有秦道士,不立一两件说得过去的大功,怎么能求动她开恩呢?
“唉,慕行秋,你干嘛要失忆呢?否则的话我倒是可以向你求助,你一句话,不,一个眼神,就能让秦道士做任何事情……”殷不沉将自己的困境怪罪在慕行秋头上,又回到水潭边上。
“找块石头丢进去,查查深浅吧。”殷不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远处就有一小块石头,他跑去用嘴叼起来,再次哀叹自己的沦落,然后回到水边,刚要丢出石子,谁想到脚下一滑,自己掉进水中。
殷不沉吃了一惊,四足乱踩,想要跳回岸上,可是脑袋刚刚露出水面,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自己居然蜕去狐狸之形,变成了一条小小的蛟龙,长不过两尺,头上无角,身上生鳞,腹下长着纤细的四足。
殷不沉第一次感到困惑,刚才的一连串举动都不像是平时的自己,这次变身更是不在意愿之内,难道……
念头刚一兴起又消失了,“这都是秦道士的法术,她真是强大,没准比老君还要厉害。”殷不视如是想,立功之心更盛,没有跳出水面,而是一头扎下去。
铁蛟擅水,殷不沉从小生活在南海,水性颇为不错,潜入数丈之后,他越来越确信这处水潭肯定暗藏玄机。
水潭非常深,浮力逐渐增强,身为铁蛟后裔,殷不沉自有一套,不用借助法术,而是吸水,不停地吸水,慢慢地,细细的蛟身变成圆球,他像乌龟一样继续下潜。
想起乌龟,殷不沉自然就想到了飞霄,心中暗骂一通。
不知下潜了多深,水中的浮力突然消失,殷不沉马上停下,他知道,只有强大的法术才会造成这种奇怪现象。
潭底漆黑一片,殷不沉正想着怎么才能观察情况,眼前突然一亮,他居然能视物了,虽然不是特别清晰,却能看见大致情形。
殷不觉第二次心生疑惑,觉得一切事情都太巧,然后他又归因于秦道士的强术,安下心来四处观望。
到处都是水,连小鱼小虾都没有,他吐出肚子里的水,小心地继续向更深处下潜,经过数十丈之后,眼前再次一亮,这回与水晶眼无关,光线来自于外界。
殷不沉的勇气已经达到极限,再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他继续冒险,可是体内却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前进,他惊奇地发现身躯似乎不受自己控制。
然后他看到了一座鼎,巨大的鼎,高丈,光芒就是它放出来的,一群女道士围着它或立或坐,数量比殷不沉预料得要多,至少有一百名。
“可以了,没有比这更直接的证据,司命鼎果然在女道士手中。”殷不沉对自己说,希望劝服那股控制自己的力量消失,他好回去向秦道士报信。
力量消失了,殷不沉松了口气,慢慢向上浮起,将水晶眼的妖力也收起来,生怕被女道士们察觉。
可事情不会一直顺利,殷不沉突然觉得身上一紧,他被什么东西握住了,迅速下沉,片刻间就到了巨鼎附近。
他果然被一只手握住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好奇怪的水蛇,长着四只脚。”
殷不沉奋力挣扎,拼命喊出了人话:“我不是水蛇,我是铁脊蛟龙!”
“嗯,龙肉应该很好吃吧。”
殷不沉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扭头看去,不由得一愣,“小蒿,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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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八章 潭下巨鼎
一把将蛟龙抓在手中的人正是小蒿,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很意外,困惑地打量着这条“四脚水蛇”,“你这个妖孽,居然敢叫我‘小蒿’。◇↓頂◇↓点◇↓小◇↓说,小乌龟,这是不是你的亲戚?”
小蒿抬起另一只手,玄武幽寥用呆滞无神的目光与蛟龙互视,殷不沉正想打声招呼,幽寥猛然伸长脖子,一口咬住蛟龙的颈部,殷不沉既疼痛又惊恐,急忙大声道:“段道士,口下留情,我是殷不沉啊。”
“殷不沉?殷不沉是谁?”
殷不沉急得快要哭出来,想恢复原身却做不到,“段道士、小祖宗、姑奶奶,你不记得了?我从前是豢兽师,我的异兽也是玄武,名叫飞霄,咱们过去经常一起聊天呢。”
“哈哈,逗你玩呢,我记得殷不沉。”
“快让幽寥松口啊,他在吸我的血!”
“不行,我要惩罚你。”
“为什么?我没得罪你啊。”
“你骂我来着。”
“啊?我没有……我哪敢啊?”
“还在撒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让我‘口下留情’,咬你的明明是小乌龟,你却求我口下留情,岂不是在暗中骂我?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殷不沉真的哭出来,“对不起,段道士,是我的错。幽寥老兄,你还好吗?灭世和飞霄还好吗?别的异兽还好吗?灵兽也好吗?好久不见,你真是太亲切了,呜呜。”
幽寥终于松开嘴,蛟龙的脖颈上连块鳞片都没掉,他修行过魔尊正法,产生的法力大都被异史君夺走,炼成的魔体却不会消失,因此才能成为活妖器,别说是幽寥的一咬。就算是被寻常的法术击中,也没有大碍,他觉得自己被吸血,纯粹是恐惧所导致的幻觉。
“殷不沉,你不老实啊。”小蒿的手还没有松开,仍然紧紧握着蛟身。
“段道士,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最老实啦。”
小蒿摇摇头,“你给自己起名叫‘不沉’,为什么还会沉下来?”
“名字不是我起的,我、我……”殷不沉犹豫着要不要出卖秦凌霜和慕行秋。小蒿手上稍一用力,他的犹豫立刻消失,“我是被迫的,是秦道士和慕行秋派我来的,真的,我没撒谎,连变身都不是我自愿的。求求你了,段道士,稍微松松手。我、我喘不上气……”
殷不沉发出嗬嗬的声音,小蒿寻思了一会,“一般来说,我应该捏破你的肚皮。”殷不沉的舌头耷拉出来。一副半死不活的凄惨样子,他可知道小蒿的手段,捏破肚皮绝非虚词。
“不过我刚洗完手,不想又弄脏。唉,真是太难选择了。”
“不难不难。”殷不沉哑着嗓子说,“我特别脏。一肚子坏水,身体里流的都是污血,连法力都不干净,我的肚皮要是破了,弄脏的不只是段道士,连其他道士、连司命鼎都会弄脏的。”
“司命鼎?”
“不不,我没说司命鼎,我连司命鼎是什么都不知道。呜呜,段道士,咱们从前真是朋友啊,你再仔细想想。”
“我只记得那个獐头鼠目、两眼泪汪汪的殷不沉,不记得四脚蛇,你从前在我面前变成过这个样子吗?”
“不是四脚蛇,是铁脊蛟龙,是我的族兽之形,我现在……没法恢复妖身,可是你看我的眼睛,还是水晶眼,还是泪汪汪。”
殷不沉努力挤出眼泪,这并不难,他已经哭出声,泪水一直就眼眶里打转,他只恨太少,不够明显。
小蒿仔细看了一会,举给周围别的女道士,“这算是泪汪汪的眼睛吗?”
女道士们都在看笑话,于是有的说算,有的说不算,最后一名年纪大些的女道士说:“咱们立下过誓言,不许外人进入司命潭,管他是谁,敢入潭下就是死罪,把他杀了吧。”
道士无情,小蒿更是无情中的无情,殷不沉知道自己真的危险了,哀求无效,必须马上换招,“等等!”他大声喊道,“孙玉露孙道士呢?她在哪?让她出来。”
殷不沉突然变得硬气起来,小蒿反倒意外了,笑着说:“你以为我不能决定你的生死吗?”
“你当然能,可我不只是闯潭的蛟龙,还是送信的使者,你们不斩使者吧?反正我得将口信送到,才能死而无憾,我的口信对你们都很重要。司命潭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吧?别怪我没警告你们,煞星慕行秋来了,别看他失忆,还跟从前一样,到哪毁哪,前些日子符皇城人散城空,南海林化为一片焦土,都是他去过的地方。哼哼……”
威胁果然比哀求更有效,潭下女道士以乱荆山弟子居多,都还记得当年的乱荆山一战,对慕行秋的神奇“本事”记忆犹新,虽说道士不相信这种无稽之事,可是在眼下这种乱世中,毁灭一个地方实在太容易了,她们不得不防。
小蒿却不在意,“慕行秋敢毁司命潭,我就去杀杨清音报仇……他还记得老娘吗?”
“不记得了,忘得干干净净。”
“真的?”小蒿一瞪眼,手上一用力,殷不沉哀叫一声。
“慕行秋记得他的儿子,他来这里就是为慕冬儿求借司命鼎的。”殷不沉再不敢撒谎。
“那我就去杀慕冬儿。”小蒿转向那名中年女道士,“捏破肚皮太脏,你有什么干净一点的杀蛇方法没有?”
“是蛟龙,不是蛇。”殷不沉低声抗议。
中年女道士却含糊了,“要不,让他先把口信说了吧。”
“把孙道士请出来我就说。”殷不沉紧紧抓住这一点,他有预感,孙玉露迟迟没有露面,那就是很难出来,或许可以借此拖延一点时间。
他的计策只对普通道士有效,小蒿可不管这些,“哎呀,太麻烦了。四脚小蛇,快说口信,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殷不沉颤声问道,甚至忘了纠正小蒿的说法。
小蒿不懂什么是威胁,因此没有废话,立刻施展法术。
“念心幻术……”殷不沉明白了,小蒿要以幻术夺取自己的记忆,立刻凝神抵抗,他的法力没剩下多少,魔体却很强。“我不会屈服,你不会得逞,我……”
殷不沉脑子一晕,小蒿的念心幻术比他预料得要强大,魔体也抵挡不住。
蛟龙的舌头真的耷拉出来,四只爪子无意识地一张一合,眼神暗淡无光,小蒿也有点发呆,她手里的幽寥却在绵长地一呼一吸。帮助主人施法。
周围的女道士越围越多,可是过去很长时间小蒿也没有宣布获胜。
“四脚蛇还挺厉害的,能挡住段道友的幻术。”
“他说他是蛟龙。”
“哈,谁见过这么小的蛟龙?当年的铁脊蛟龙可是能呼风唤雨、擅长鱼龙之变的庞然大物。”
中年女道士觉得事情有点过头了。“大家散去吧,别为一点小事干扰修行和施法,等段道友拿到口信,我自会去向潭主请示如何处置这条……这条小东西。”
女道士们也觉得无趣。闻命散去。
又过了一会,殷不沉还处于昏睡状态,小蒿则清醒过来。一脸的茫然与困惑。
“拿到口信了?”中年女道士问,心中惴惴,担心不会是好消息。
“我……也不知道。”小蒿呆呆地说。
小蒿平时常有怪言怪语,意思却都清晰,中年女道士闻言一愣,“你也不知道?”
“四脚蛇很厉害啊,我们在泥丸宫里大战一场,他竟然也会念心幻术,肯定是慕行秋教给他的,这个家伙,什么徒弟都收。”
“慕行秋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能传授念心幻术?”
小蒿更糊涂了,可她绝不会弄错,在泥丸宫里与自己斗法的肯定是念心幻术,“算了,捏死他吧,慕行秋真找来,我想办法把他引走,去毁别的地方。”
殷不沉无法提出反对,中年女道士阻止了小蒿,“等等,事有怪异,还是去请示潭主吧,她对念心幻术最了解。”
“既然你这么说了,好吧。”小蒿拎着半死不活的小蛟龙走到巨鼎的一只足前,低声诵了一会经文,又有几名女道士加入,总共九人一块诵经,片刻之后,鼎足上出现一道门户,自动打开,小蒿独自走了进去。
鼎足之内一片漆黑,小蒿默默站了一会,眼前又有门户打开,透出一片光亮。
小蒿迈步走进一座大厅,这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法器,有的摆在地上,有的漂在空中,大都待在原处不动,个别法器围着大厅缓缓飞行,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法器中间留出狭窄的通道,小蒿收起幽寥信步而行,不小心踢倒了法器就扶起来,说声“抱歉”。大厅正中间也是一座鼎,与巨鼎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小了许多。
小蒿走到小鼎前,等了一会,抬起空闲的手,在鼎身上敲了两下,低声道:“喂,潭主,你醒着吗?”
小鼎闪了两下,突然消失,出现一名白衣女子,微笑道:“你明知道我从来不睡觉。”
“所以我才担心你哪天会受不了,一下子睡着嘛。”小蒿举起手中的蛟龙,“这个家伙自称认识我,还会很厉害的念心幻术,你说奇不奇怪?”
“他的确认得你,但是与你斗法的却不是他。”
“嗯?”小蒿眼睛一亮,没有表现出意外,反而很兴奋,“有意思,跟我斗法的究竟是谁?”
白衣女子收起笑容,正色道:“真幻,咱们终于见面了。”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第一千六十九章 守缺的世界
蛟龙迅速变化,小蒿的手已经握不住了,只好松开,让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他落地化成人形,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殷不沉。”
但这只是殷不沉的身躯,脸上的笑容妩媚慧黠,绝不属于他,小蒿吓了一跳,又后退数步,踩翻了两件法器,急忙弯腰扶起来。
声音也不属于他。
“这可不是我想象的见面场景。”殷不沉的身体里传出龙魔的声音,她知道殷不沉是个胆小鬼,所以在秦凌霜施法的时候悄悄进入他的泥丸宫,在必要的时候增添一点“勇气”。
“是啊,你完成了一项几万年的任务,理应受到盛大的欢迎,很抱歉,念心科囚犯只剩下我这一个,还是残缺的一个,对了,我的名字叫守缺。”
守缺转向小蒿,和声道:“段道友,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说会话?”
小蒿耸耸肩,转身离开。
“欢迎就算了,老实说,打破拔魔洞我没出过多少力,顶多推动了几下而已。拔魔洞呢?真的打破了吗?”
“我不知道,它好像毁了,可是我没有见着残骸。”守缺笑了一下,“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嗯,你是念心科几万年前一道咒语的产物,我是念心科一堆残魂的集合,谁是救人者?谁是被救者?”
“呵呵,我听懂了,念心科囚犯已经死光了,我的任务其实毫无意义,只是强加在我身上的一负重担,而你的出现终于让我卸下重担,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别将我说得这么无耻,当然是我感谢你,可你见过慕行秋了,一个失忆的人还能承担从前的情感与责任吗?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失去了大部分情感,一点都不恨道统十七科。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新生。我不是任何念心科传人的传人,更不是她们的集合,我是朽木中长出的花朵、废墟中用旧材料重建的房屋。像我这样,应该继承从前的责任吗?”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什么都不用做,咱们互不亏欠,其实这样很好,我一直以为念心科传人出来之后会将我杀死,咒语嘛。谁会一直留着一条已经无用的咒语?互不亏欠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两人互相看着、互相微笑,殷不沉的水晶眼比任何时候都要湿润,像是两粒剥了皮的龙眼,只是多了黑色的瞳仁。
两人沉默了一会,龙魔说:“你不打算放我出去了?”
“既然来了,能不出去尽量别出去啦。”
龙魔咯咯笑了两声,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她操纵殷不沉的身躯转了一圈,“你们是怎么得到司命鼎的?不会是昆沌送来的吧?”
“这不是司命鼎。”守缺右手食指向上弹了一下,在她面前出现一座飘浮的小鼎。与潭底的巨鼎一模一样,再弹一下,又出现一座小鼎,两鼎外观几乎一样,只是表面上的纹路稍有区别,“司命鼎上有拘魂律纹,是用古魔文写成的咒语,熬香鼎并非拘魂之器,纹路只是用来装饰。”
龙魔仔细看了一会,“你说得对。这的确不是司命鼎。熬香鼎是乱荆山用来炼丹的吧?”
“嗯,也算是一件宝物,九品九级,比不上至宝。但是够用了。”
“够用什么?”龙魔急忙摆手,“别告诉我,我来这里不是探听秘密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将这段记忆交出来。”
守缺又笑了,“你以为我要囚禁你吗?不不。我不会这么做,我在邀请你留下。”
龙魔拍拍心口,发现自己的手十分粗糙,又放下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没什么,是我猜疑过头了。嗯……谢谢你的邀请,可我的身体还在外面,我可不愿意总待在这具身躯里。”
“别急着拒绝,先听听我的计划。”
“这里还有一个计划?”
守缺挥手,两座小鼎消失,她指着周围的法器,“算是一个小小的计划吧。这里共有法器一千一百多件,都在八品以上。”
“哇,怪不得你们不想让外人进来,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我相信大部分道士宁愿用一件至宝交换这些法器,反正真正能自如运用至宝的人没有几个。”
“收集它们很不容易,世上现存的八品以上法器一多半都在这里了。”
“了不起,原来你们将熬香鼎变成了熬器鼎,是要将它们融为一体变成第十件至宝吗?”
“我们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这些法器加在一起,大概也只相当于至宝一到三成的力量,至宝的强大不只在于本身,更在于经受了十几万年几乎不间断的法术浸润,其它法器,包括更古老的魔器,都没有这种待遇。”
守缺顿了一下,龙魔突然抬手塞住双耳,大声道:“我不听你的计划,快放我出去吧。”
守缺笑着摇摇头,施展念心幻术。
两人的幻术都是第九层,仍有强弱之分,尤其是龙魔寄存他人体内,受到诸多限制,对付小蒿还可以,与守缺相比就差远了。
龙魔眼前一黑,随后看到一边微光,她正飘在一座都城的上空,这里很奇怪,空气稀薄,风势软弱无力,建筑看上去都很完整,花草树木也是五颜六色,可是都显得死气沉沉,她看不到任何能动的活物。
“这里是……皇京吗?”龙魔放下双手,在幻术面前,塞耳是没有用的。
“旧皇京的幻影,这是我的一段记忆,稍稍做了一点改造,去掉无关的东西。”
一阵微风吹来,就是它蕴含着整个世界所缺少的某种力量,刹那之间,皇京似乎活了过来,但也只是喘口气而已,风过之后,又变得死气沉沉。
“这是你在拔魔洞里的记忆?”龙魔猜出来了。
“这里是拔魔洞的边缘,虚幻与真实的中间地带,魔王一度就躲在类似于这样的地方。”
“在这里只待一会我都受不了,真不知道拔魔洞的监狱是什么样子。”
“你想感受一下吗?我还剩几段记忆。”
“不不,到这里就够了,你究竟想说什么?听完之后我还有拒绝的机会吧?”
“当然,大不了去除你的这段记忆,然后我会放你和殷不沉出去。我不是昆沌那样的坏人,否则的话也召集不到这么多女道士。”
龙魔笑而不语。
“接下来你将看到的不是记忆,而是我的一些设想。”
又有风吹来,仍是微风,但是持续不断,死寂的城市再度**,像是一名溺水的假死者,先是猛地喘上一口气,然后是剧烈地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均匀,生机渐渐回到身体里。
城市复活了,仍然没有活物,但是树木随风轻摆,房屋似乎膨胀了一些,街道上灰尘打着旋儿扬起……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城,却不是死城。
不久之后,终于有人影出现,龙魔几乎能听到喧哗声。
守缺的幻术到此结束,龙魔回到了真实世界中,双手仍捂在耳朵上,她再次放下手臂,茫然而困惑,还有几分兴奋。
“这就是我的计划。”守缺说。
“你是说……这可行吗?”
“让我们回想一下:道统十三万多年前用镇魔钟创造了一个世界,也是一座无比庞大的监狱,将魔种囚禁其中,那是一个死寂的世界,魔种什么也得不到,所以道统越来越强,而魔种不进不退;不久之后,三祖在拔魔洞里创建了无声、无遮、无我三地,本意是给昆沌修行之用,结果被后世的道士当成了监狱,这个世界比较小,所以才有辽阔的边缘地带,但这也是一个死寂世界。只有一种东西能去除死寂。”
“法力。”龙魔喃喃道。
“嗯,慕行秋已经忘了这段经历,即使记得,他也未必在意,他当时帮着救人。”守缺笑了笑,继续道:“至宝能够创造世界,法力能带去生机,咱们何必死守着这个世界不走呢?昆沌已经将它毁得不成样子,他喜欢毁灭,那就将整个世界都让给他吧,在这里他能得尝所愿,在另一个世界里,咱们不受影响,大家各得其所。”
龙魔惊讶得嘴巴微张,好一会才说:“可你们没有至宝,也没有足够的法力,怎么创建一个活的世界?还有,如何防止昆沌的入侵?他不会就这么放过逃亡者吧。”
“这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守缺眨下眼睛,“没准有些已经解决了呢。”
想了解全部秘密,必须选择留下来,龙魔寻思了一会,“可以把慕行秋和秦凌霜都叫进来,还有其他人,大家齐心协力,新世界里总不能只有女人啊。”
“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还不需要他们,而且人各有志,我了解慕行秋,你了解他们两个,他们必然要与昆沌一战,只有战败之后或许才会考虑逃亡。龙魔,咱们所能做的不是劝服他们,而是在他们改变主意的时候,能提供另一种选择。怎么样,留下吗?”
龙魔又想了一会,“得将殷不沉送出去。”
“当然。”
“我也得出去一趟,然后再回来。”
“有必要吗?我可以为你造一具法身,可能没有你自己修炼出来的那么完美,但是足够用了。”
“不,与身躯无关,我必须提醒慕行秋一件事:秦凌霜要度情劫,他不应该对此茫然无知,更不应该因此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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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章 内丹中的记忆
芳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完全看不出多年前的斗法迹象,慕行秋争夺神魂、左流英引出魔手一战,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道统十七科共攻念心科之役,没有留下明显的纪念,只有当事人还记在心里。
“为什么要叫芳山?你的名字里没有这个字。”慕行秋纳闷地问。
南方的山草木繁盛,秦凌霜站在峰顶边缘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谛听风声,珍惜地呼吸微寒的空气,处于一种半出神的状态,“因为我的别名叫做芳芳。”
慕行秋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位置稍低一些,突然感到脚面有些发痒,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小队蚂蚁从在脚上爬行,他的鞋子很破旧,皮肤外露,他动动脚,蚂蚁加快速度逃走。
“芳芳。”他轻轻地叫出这个名字,心中微微一悸,好像降落得太快所带来的空虚感,可他仍然什么也没想起来,“有一种火能唤起我的全部记忆,可我一直没有找到,你知道……有什么特别的火吗?”
慕行秋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能从秦凌霜这里找到答案,左流英说过让他不要太早了解往事,没说过不让他寻找那种能带回记忆的火。
秦凌霜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转向十几步之外的同伴,“五行法术之中,火法术数量最多,有五行科的五行之火,有不熄炉里的太阴之火,有阴阳科的预言之火,有禁秘科的奥义之火,有洪炉科的纯阳真火,有灯烛科的拘魂阴火,有符箓科的祭火……几乎每一科都有自己独特的火法术,还有散修之火、妖术之火、魔族之火,种类也都很多,更有道火、自然之火等等,你都试过吗?”
强烈的预感逐渐消退,秦凌霜还没有施展任何火法术。慕行秋就已意兴阑珊,“我只见识过一小部分,可我觉得自己正在寻找的火并非某一种特殊的法术火焰,它是……它是……”
它就在嘴边。呼之欲出,慕行秋却怎么也无法诉诸于语言,只能叹息一声,“恐怕是时机未到,真是奇怪。我当时为什么要将记忆与火联系起来?”
“原因也在你的记忆之中。”秦凌霜露出微笑,不用慕行秋多做解释,她就已明白那是哪种法术,“大藏术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法术,即使是注神境界以上的道士也不是人人都能施展,它像放风筝一样将记忆切离,你对火种的困惑正是连接风筝的线,所以你感到奇怪非常正常,也非常重要。”
“你懂得真多。”慕行秋由衷地说,他甚至不知道大藏术这个名称。
秦凌霜垂下目光。再抬起时突然改变了话题,“左流英建议你尽量不要施展符箓以外的法术?”
“对,可那不是建议,更像是命令。”
“嗯……我想我应该给你的新内丹加持一重禁制,这样你就不会无意中施展其它法术了。”
“真的要听左流英的话吗?他现在是咱们的敌人。”
“敌人不一定就在撒谎,你忘记了念心幻术,却能直觉到众人的情绪,并在上面写符,这证明左流英的话是有道理的:当你记忆正常的时候,你会察觉到情绪。也会写符,但你可能不会将两者结合在一起。道统十八科各有一块领域,普通道士专攻一科已然艰难,修行越久。越难贯通其它科的法术,而失忆的你,却不存在这个问题。”
慕行秋笑着摇摇头,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优点,“有什么办法让我瞧瞧自己的内丹?”
“有,我可以帮你。”
观照三田本是很简单的修行手段。慕行秋却做不到。
秦凌霜召出瞬息台,它现在是一块数寸见方的小小石板,表面的纹路因此显得更加密集,除此之外再无异样,一般的修行者很难辨出这就是九大至宝之一。
一缕青烟从石板的一角升起,缓缓飘向慕行秋,只是观照内丹就用上瞬息台,这算是一次极为奢侈的施法。
慕行秋一动不动,青烟从左鼻孔进入,由右鼻孔呼出,又回到瞬息台的另一个角上,形成一个循环,秦凌霜与慕行秋的经脉由此连为一体,她可以帮他施法了。
慕行秋眼前一黑,随后又是一亮,他看到了自己的泥丸宫,洁白整齐,不如秃子的完美,空空荡荡,里面什么也没有,突然间猛地一坠,视线落入下丹田,他见到了由三枚修行丹合而为一的内丹。
严格来说,这枚内丹并未融合在一起,红白黑三色平均分配,各占一块,转动得也不快,即使主人亲自来察看,它也不肯变得积极一些。
但它提供的法力是充足的,慕行秋几乎能够感觉到法力外涌时所产生的微风。
慕行秋想让它转得更慢一些,内丹随心所欲,果然更加懈怠,产生的法力急剧减少,这让慕行秋觉得没必要加持禁制。也正因为转速变慢,慕行秋看到了内丹里面泄露出来的一点光。
红、白、黑三枚修行丹结合得并不完美,中间有一点点缝隙,向外露光,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在转得很慢的时候才会被注意到。
慕行秋想看得清楚一些,目光逐渐靠近内丹,离得越近内丹越大,缝隙也变得明显起来,最后,他的目光的甚至能够钻进去。
丹里的光像是火光,慕行秋心中一动,难道自己遍寻不得的火其实就在自己体内?他更要看个明白了,于是目光继续向前探索,内丹只有鸽子蛋大小,目光却前行了很长时间。
那光越发像是火光,甚至有丝丝热气散发出来,慕行秋的心也随之激动,失忆即使有一百个好处,他也希望找回记忆,以重新融入这个世界,知道自己在意的什么事,更知道自己在意什么人。
可是一段时间之后,火光却弱了下去,慕行秋进入到一个空荡荡的区域,比内丹大多了,抬头能望到满天星辰。低头能瞧见一座城池。
慕行秋觉得城池有些眼熟,但他想不起来名字,在这里用不着移动,有一股轻微的力量牵引着他的目光前进。
城池不大。处于沉睡状态,寒风凛冽,一点也不像是能产生火光的地方。
他的目光被引向一座高耸的城楼,城楼比他脚上的鞋子还要破旧,在风中摇摇欲坠。然后他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秦凌霜,他从后面抱着她,两人依偎在一起,共同望向遥望的方向,在那里有火光一闪一闪。
“芳芳。”慕行秋知道这是自己的一段记忆,虽然前因后果他都不记得了,但场景却是真实的,情绪更是真实的。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少年时自己的紧张、忐忑与兴奋,那是一种沉醉,即使站在悬崖边上也察觉不到危险的沉醉。
慕行秋很想一直停留在这里,就像彼时的两个人一样,那股微弱的力量也是这个目的,将他的目光牵引至此就消失了。
可慕行秋还得前进,他要去看看远处的火光究竟是什么,能否唤起从前的记忆。
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传来,将他的目光引出内丹和下丹田,退到泥丸宫。眼前又是一黑,回到了现实中。
慕行秋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秦凌霜,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幻。
“怎么了?”
“我在内丹里看到了一段记忆,可能是我藏在那里的……没什么。一段往事而已。”
“殷不沉回来了。”秦凌霜说。
慕行秋惊讶地发现天已经黑了,他居然在内丹里耽搁了半天时间。
孙玉露飞来,落在两人面前,举起手中昏迷的小蛟龙,微笑道:“想送走两位真是难啊,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就让她来说吧。”
蛟龙抬起头,传出龙魔的声音,“司命鼎的确不在这里,我见到了守缺。”
“守缺在乱荆山?”慕行秋吃了一惊。
“她在进行一项法术,我要留下帮助她,我的真幻之躯就让秦道士先用着吧,但是说清楚,是借不是给,任何时候我都可能回去。”
秦凌霜微微一笑,“真幻之躯永远都是你的。”
“等等,你同意她留下?”慕行秋更惊讶了。
“龙魔既然说要留下,必有她的原因。”
“还是你了解我。”龙魔发出笑声,“更多细节我不能透露,以后咱们还会再见的,我想不会太久。”
“随时欢迎。”秦凌霜淡淡地说。
慕行秋更没什么可说的,他知道自己与龙魔应该很熟,却没多少感觉,“好吧,向守缺问好,她还在寻找完整的魂魄吗?”
“呵呵,我们刚见面,我对她还没有太多了解。再见,殷不沉给你们留下,他还是有点用的,保护好我的真幻之躯。”
孙玉露将蛟龙放在地上,向两人施以道统之礼,转身飞去。
“守缺的本事还真大,居然能取得女道士的信任,连去探路的龙魔都给蛊惑走了。咱们真不用去看一眼吗?守缺魂魄不完整,有时候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慕行秋还是觉得不踏实。
“相信龙魔吧,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恢复原形的殷不沉从草丛中站起来,一脸茫然,“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哎呀,秦道士交给我的任务……”
“你已经完成了,很好。走吧,咱们去断流城,镇魔钟肯定在左流英手里。”
“明年七月初七才是元婴大会,现在太早了吧。”殷不沉发现自己胆子太大了,急忙摇头,“出发,立刻出发。”
秦凌霜施法带着两名同伴飞上天空,殷不沉脑子里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忘记了某件特别重要的事情,盯着慕行秋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了,他必须在秦道士不场的情况下提醒道尊一件事。
(明天就是十二月了,《拔魔》也将进入尾声,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最后一段情节需要整理一下,最近睡眠严重不足,也要补个觉,所以明天停更一天,后天恢复正常,抱歉。)(未完待续。) 第一千七十一章 冰冻断流
南方的乱荆山只是微寒,北方的断流城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吹过,碎雪像狂沙一样横扫地面。
这里没有记忆中的残破城楼慕行秋猜出内丹中的记忆必然来自这里整座城看上去很新很完整,躲过了两年多以前的五行之劫,可这座幸运的城里却没有居民,因为它整个被冻住了。
厚达六七尺的冰雪将断流城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缝隙,站在西城门,脚下用力一蹬,能一路滑到对面的东城门。
三名来访者浮在空中,俯视城池。
“咱们来错地方了吧?这里真是断流城吗?”殷不沉惊讶地问。
秦凌霜嗯了一声,这里不是她记忆中的断流城,但是位置绝不会错,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碎丹时造成的城边湖泊,如今也被冰雪占据,与地面平齐。
“那就是咱们来得太早了,现在离元婴大会还有**个月呢。”殷不沉笑着摇摇头,“左流英还真会选地方,‘断流城’不就是断他嘛,哈哈,有意思,对咱们可是大吉大昨之兆啊。这些冰是不是法术?没准左流英和他的喽啰们就躲在冰下吃香喝辣看笑话呢。”
殷不沉揉揉肚子,将近半个月里他只吃过两顿饭,还都是半饱。
慕行秋也得吃喝,只有秦凌霜不用,真幻之躯不食人间烟火,只需每隔一段时间吸纳天地灵气即可,这些灵气不是用来磨砺内丹的,而是浸润全身的血肉筋骨。
秦凌霜落在夕照湖上,施法拂去一片积雪,露出冰面,这里的冰很纯净,能看见数尺以下被冻住的鱼虾,再深一些就要用到天目了。
“咱们就在这里驻扎吧,试着去除魔尊正法的影响。”
慕行秋点头同意,殷不沉更是欢呼雀跃。他跟来的目的就在于此。
“我去城里看看,没准能找到左流英的巢**。”殷不沉非常懂得见机行事,每次停下休息的时候,都会找借口离开。让慕行秋和秦凌霜单独相处。
殷不沉连蹦带跳地进城,很快消失,秦凌霜召出大光明镜,要用它在冰面上制造住所,慕行秋帮不上忙。在附近四处闲逛。
他听说过一些断流城的往事,知道这里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他曾在这里与妖族奋战,获得“慕将军”的称号,可是此刻的所见所闻却不由得让他怀疑当年的战斗有多大意义,那就像两群蚂蚁的火并,结果战争刚刚结束就迎来一场毁灭一切的洪水。
“慕将军”保护的人类在哪呢?
他信步走到城墙边,抬头看见几行字,字刻在冰面上,不是很清晰:慕冬儿和孩儿军来过又走。左流英和昆沌,有胆子出来与我们一战。
慕行秋微微一笑,取出祖师塔,转过身,迎风站立,片刻之后,有了动笔的感觉,以祖师塔风中三戳三顿,写下三道符箓。
一道符箓顺风远去,一道符箓逆风而行。一道符箓在高空盘旋。
秦凌霜从湖上走来,身后已经用法术建好了两座奇特的屋子,那是两面高七尺的椭圆形镜子,并排竖立。镜面上光滑至极,却没有映照出任何景物,像是两道门户,获得允许的人的确可以迈步进去,里面是两间典型的修行小室。
这是秦凌霜和慕行秋的房间,殷不沉自己会施法造屋。
秦凌霜远远地问:“干嘛用这种目光看我?好像又不认识我了。”
“很少见你走路。”
秦凌霜总是飞来飞去。偶尔落地也顶多来回踱几步,这次从一里外走来,算是最长的一段步行了。
她转身望了一眼,洁白的雪地上只有慕行秋的脚印,没有她的,她有意识地增加力量,接下来的路面上才出现浅浅的脚印。
“你在寻找异兽?”秦凌霜认出了慕行秋在风中写下的符箓。
“嗯,我想让殷不沉尽快驯服一只异兽,好与慕冬儿他们联系上。”慕行秋指了指冰墙上的几行字。
“在你最淘气的时候也做不出这种事,魔魂开始在慕冬儿体内生效了。”秦凌霜停住脚步,脸颊被寒风吹得微有些发红,像是一层淡淡的胭脂,“你的符箓之术越来越奇特,居然能风中写符。”
“我以为这是很普通的法术。”
“一点也不普通,五行法术的确能够借助自然力量,不过符箓……”秦凌霜微微一笑,“你应该保持这种状态,或许这正是左流英的目的。”
慕行秋正想说说自己对左流英和断流城的看法,忽听城内传来一声惊呼,尖细发颤,肯定是殷不沉的声音。
慕行秋和秦凌霜对法术都有强烈的感受力,他们之前在冰冻的城里察觉不到法术迹象,因此没有进去查看,没想到殷不沉还是遇到了意外。
秦凌霜抬手在空中抹了一下,面前的城墙、房屋全都变得透明,两人能够直接望见殷不沉。
殷不沉坐一户人家的厨房里,身前散落着许多碎冰块,还有一块不知存放了多久的面团,他显然是在寻求食物时遇到了怪事。
殷不沉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通过水晶眼感觉到秦凌霜的法术,指着前方的灶坑,“什么东西钻进去了?”
能将一只妖吓得坐倒在地,应该不会是蛇鼠一类的动物,但是放在殷不沉身上也不好说。
“你留下看家,我去瞧瞧。”
秦凌霜清晰地嗯了一声,慕行秋跑到城门口,脚下微一用力,向城内滑去。
拐了几次弯,慕行秋找到了殷不沉,他已经站起来,正拿着面团仔细嗅闻,一看见慕行秋就笑着说:“没坏,这里的冰冻肯定是突然降临的。”
“究竟是什么东西?”
“刚揉好的面,用火烤一烤就能吃……哦,道尊是说那个东西,好像是只猴子,不大,三尺高吧,挺瘦,眼睛大得吓人。道尊。你别笑话我,那两只眼睛的确古怪,尤其是在灶坑里忽闪忽闪的时候。”
“是妖吗?”
“不是,我能认出妖族……是有一点妖气。但不是妖,我敢肯定。”
“异兽?”
“嗯……”殷不沉显得很迷茫。
屋子里没有风、法术或明显的情绪,空气近乎停滞,不能用来写符,慕行秋从百宝囊里召出一张真正的符纸。以祖师塔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以此点为中心,淡红色的图案迅速向四周扩散,顷刻就形成了一幅完整的符箓,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如云蒸霞蔚,如崇山峻岭。
“道尊真是厉害,想当年你根本不会符箓,这才多久啊,就能一点成符。那些符箓师辛苦一辈子也没有这种本事啊。”殷不沉借机奉承,“可你是怎么祭符的啊?我听说高等符箓师背上都有祭火神印,道士却不能有,因为它会损伤内丹。”
慕行秋挽起右手的袖子,在肘部以上套着一只黄澄澄的铜环,正中间有一圈火红的线在闪动。
“原来道尊将祭火神印写在了法器上,妙招,不过普通道士做不到这一点吧?呵呵,我就知道,道尊的法术绝不寻常。”殷不沉努力吹捧。可他的千言万语也比不上某些人一个鼓励的眼神。
慕行秋祭出手中的纸符,一股青烟从他手中坠地,迅速延长,钻进灶坑里。
“把猴子抓出来!”殷不沉兴奋地说。双手仍捧着**如同石头一样的面团,“拷打它,不,架火烤着吃,不,它的肉太少。炖汤!这里什么都不缺,往锅里扔块冰……”
灶坑里果然还有洞口,青烟前进得很快,殷不沉还在唠叨,慕行秋已经察觉到青烟的另一端缠住了活物,立刻用力收回法术,只听得地下乒乓乱响,殷不沉兴奋得直搓手。
没过多久,青烟从灶坑里缩回来,末端缠绕着一只古怪的动物,正张牙舞爪地乱叫乱抓,试图挣脱束缚。
它的确像只猴子,全身是毛,尖嘴无腮,却没有尾巴,像人类一样站立,身高不足三尺,两只眼睛很大,但没有殷不沉形容得那么可怕,恰恰相反,有几分楚楚可怜。
“这是什么东西?被人类抛弃的小孩儿吗?”殷不沉疑惑地问,突然眼睛一亮,“好久没吃过人肉……不不,我戒了,自从追随道尊之后,我就把人肉戒了,真的,只是偶尔怀念一下。”
空中传来秦凌霜的声音,“这应该是发生变化的地猴子,据说它是初妖,看他现在的样子,离真正化妖不远了,可能是左流英留下来的。”
慕行秋曾在冰城地下见过大批地猴子,还打过一架,杀死不少,这些记忆如今都在秦凌霜那里。
“化妖?这家伙也配当妖族?就算是当兽妖也不够格。”殷不沉厌恶地说。
“地猴子能当异兽用吗?”慕行秋问。
“可以试试。”秦凌霜的声音消失了。
殷不沉又眨眨眼睛,脸上挤出笑容,“道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豢兽师,需要异兽。”
殷不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苦恼万分,“道尊,千万不要,豢兽师驯服的异兽都有来历,我的上一只异兽可是世上仅有的三只玄武之一,这个地猴子……符皇城的傻狮子也比它强啊。”
地猴子正冲他们轮流呲牙咧嘴,没有半点威风。
“我需要你尽快与慕冬儿他们取得联系。”
“好吧。”殷不沉勉强同意,也不得不同意,只是在道尊面前可以耍耍赖。
殷不沉施展了一会法术,轻声说:“放开它吧,道尊。”
青烟消失,地猴子转身就向灶坑蹿去,只迈出一步就停下了,缓缓转身面对殷不沉,一副痴呆呆的神情。
大概一刻钟之后,殷不沉收回灵犀之术,叹了口气,“飞霄抛弃我的时候,我发誓要找一只比它更厉害的异兽,唉。”
地猴子走到殷不沉面前,胆怯地抬头望着他,伸手想摸他又不敢。
“用你就是施一次法,然后给我滚蛋。”殷不沉一手拎起地猴子,开始与其他豢兽师联系。
这回耗时更长,殷不沉嘴里嘀嘀咕咕,“不是,这个也不是,也没个方位,真难找啊……飞霄忘恩负义,可也得到报应,慕冬儿根本不把它当回事……”
殷不沉放下地猴子,略带惊恐地说:“昆、昆……祖师,我联系到了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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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二章 记忆的奴隶
殷不沉轻轻将刚刚收服的地猴子放在地面上,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好像那就是道统祖师本人,然后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小声说:“我想我需要睡一会,你们先聊,不用叫醒我,就让我……”
殷不沉说到做到,身子软软倒下,枕着冰坨似的面团昏昏睡去,很快就响起了鼾声。地猴子站在他身边,两只眼睛诡异地反向旋转,嘴巴一张一合,却迟迟没有声音发出。
慕行秋紧握祖师塔,在自己额头、胸前、腹部、左右臂上各点了两三下,写下护身符箓,并向城外的秦凌霜发出讯号。写符、祭符一切正常,讯号却没有发出去,就是几句话的工夫,四周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强**术,符箓之术传出没有多远就被完全吞没。
慕行秋已经忘记进入拔魔洞之前的那次斗法,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就是第一次领教昆沌的实力。
他能感受到法术,还能将法术吸为己有,化为法力重新施放出去,可是此时此刻周围的法术实在太多,漫漫如汪洋大海,不要说吸纳,连自保都很困难,就像是最擅长游戏者一旦跌入海中,前后无着,一身技能照样没有用武之地。
法术汪洋没有将慕行秋吞没,给他留下一座小小的孤岛。
然后地猴子开口了,声音呆板无情,听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有些人说我故意将你从拔魔洞里放出来,其实不是,你的出逃是一次意外。我不喜欢意外,但在目前的世界中,意外还是会层出不穷,谁也阻挡不住。”
慕行秋不吱声,据他所知,昆沌目光极准,只要是被道统祖师以种种方式找上的人类与妖族,无一例外都成为追随者。个别人事后可能会后悔,但是在接受拉拢的当时,谁也不会犹豫。
被世上最为强大的人看中,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死心塌地。
“在未来的新世界里没有意外。每个人、每只妖,在他孕育的那一刻起,甚至在那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一生,于是没有怀疑,没有纷争。一切按部就班,一切井然有序,生生不已,循环不止。”
“而且一切都在你的统治之下,永远。”慕行秋盯着地猴子,将它想象成昆沌本人。
“当然,但众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既然一切都按照我的想法进行,我又何必出面干涉呢?”
慕行秋想了一会,“听上去是个很无聊的世界。”
“是很无聊。用道统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清静无为的世界,众生心境杂乱,忍受不了完美的世界,所以我只拣选少量合格者陪我共同进入新世界。”
“你觉得我合格?”慕行秋很惊讶,不只是他,昆沌之前选中的追随者都在修行路上求新出奇,完全不像是能接受“清静无为”的那种类型。
“不,你不合格。”昆沌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抑扬顿挫,意思却清晰明了。
慕行秋笑了一声。“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真令人失望,我还以为自己迎来了万世难逢的机会呢。谢谢你让我死心,什么时候我才能与你一战?”
昆沌沉默了一会,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可笑。不值得回答,最后他说:“左流英是我的看门人,击败他,你才能入我的门,向我挑战。”
慕行秋又一次试着祭符,仍如石沉大海。他突然不想再说大话了,那毫无意义,现在的他与昆沌差距太大,根本不配成为对手。
既不配当对手,又不是合格的被拉拢目标,慕行秋有点疑惑了,“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万事万物有因有果,我要在你这里种下因,在另一个人那里收获果。”
慕行秋更糊涂了,但是知道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你要对慕冬儿做什么?”
这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
“记忆多么可笑,你只记得自己的儿子,就以为他最重要,以为别人也都将他当回事。在未来的新世界里,记忆必须定期消除,谁也不受记忆的拖累与束缚。”
慕行秋握住祖师塔向面前的法术戳去,想要写出符箓,一丫丫电子书去却像是刺进了即将被晒干的泥砖里,寸步难行,不要说一气呵成地写符,想要划出一条直线都很困难。
符箓有十八个等级,写符过程中心意一动即是一截,无截为圆满,十七截乃是最低要求,心意动得太多,整张符箓就会作废。慕行秋第一笔尚未写完,心意就已超过了十七截的限制,符箓就此失效,但他仍然坚持写下去。
“这就是你不合格的原因,我喜欢坚忍不拔,但我不喜欢愚蠢,你的举动即是愚蠢,在未来的世界里没有你的位置,现在,你的愚蠢对我来说却很有用。”
地猴子抬起右臂,细长的手指向慕行秋,“你是记忆的奴隶,我就还你一点记忆,让它做你的主人,不需要很多,一点就够。”
慕行秋不想要这种记忆,于是更用力地运转祖师塔,这已经不是一场斗法他根本无力施法而是一种表态,不管实力差距有多大,他都不会束手认输。
地猴子的左眼停止转动,射出一小团光,经过自己的手指,继续前进,又击中慕行秋的额头。
慕行秋脑子里一沉,有什么东西要在他的脑子里融化,他拒绝,右手仍然坚持缓缓写符,与此同时努力吸收泥丸宫里的法术,它不像周围的法术那么浩瀚无边,可以被吸收一点。
慕行秋仍然头昏脑胀,但是没有察觉到有新记忆产生。
“你的魔体已经很强大了。”昆沌显然没有成功,于是地猴子的左眼再次放光。
这一次的法术像是打磨光滑的铁球,慕行秋无从吸收,只能集中意志力稍做抵抗,“你没料到我能挡住第一次进攻吗?昆沌,你更令我失望了。”
“因为你这种人的存在,世界才不够完美,现在的我还会犯错,再过不久,我就永远不会犯错了。”昆沌没有被激怒。
慕行秋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泥丸宫里的法术爆裂了,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大团火,旋即消失,他陷入一团黑暗之中。
他没有失去知觉,恰恰相反,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细微变化:昆沌的强**术正在消退,地猴子发出吱吱的叫声,在逃走与留下之间犹豫不决,然后是半睡半醒的殷不沉喃喃的说话声。
“龙魔让我找机会提醒你……提醒你……秦道士……度劫……”殷不沉大概是在说梦话,很快又变成了鼾声。
一股新的力量突然传来,势如破竹,击溃了昆沌剩余的法术,将慕行秋从黑暗中一下子拉了出来。
砰的一声,秦凌霜出现在慕行秋面前,她以瞬移之术赶来,由于受到干扰,瞬移得不是很成功,声音巨大,法力运转也变得凝滞,她的脸色更红,神情严肃,目光中却有一丝惊慌。
慕行秋向后趔趄一步,马上稳住身形,“我没事。”
秦凌霜点头嗯了一声,收回手中以及在身边飘浮的洗剑池、不熄炉与瞬息台,眼中的惊慌逐渐消失。
“昆沌说是要向我脑子里塞入一些记忆,我好像挡住了。”慕行秋晃晃头,不觉得自己想起了更多的往事。
“别大意,昆沌不会无功而返,到城外我要对你做些检查。”秦凌霜终于开口,语气跟平时一样平淡。
“好。”慕行秋笑了笑,“抱歉,我是个累赘,让你担忧了。”
秦凌霜也露出微笑,不管这具身躯属于谁,不管魂魄有过多少经历,她仍是秦凌霜,有些话只会留在心里,而不是宣之于口。
“如果在这世上没有累赘、没有值得担忧的人,又何必千辛万苦地回来呢?”这是她没有说出来的话。
“要把殷不沉唤醒吗?”慕行秋问。
“不用,他自己待会能醒过来。”秦凌霜多看了两眼地猴子,“左流英跟昆沌一样难猜。”
两人一块出城。
殷不沉睡了一个好觉,醒过来之后就是觉得一边脸冻得发麻,他一边用手掌使劲**,一边盯着没走的地猴子,没好气地说:“祖师走了,道尊和秦道士也走了,你留下干嘛?我不要一只丑陋无能的地猴子当炼兽,滚回你的地洞里去。唉,我还以为祖师是来找我的呢……”
地猴子大概没听懂殷不沉在说什么,仍然没有走,呆呆地站在原处,双臂下垂,仰头看着殷不沉,像一个挨骂却不知道原因的笨孩子。
没过多久,殷不沉就开始惊讶了,从灶坑里竟然钻出更多的地猴子,都跟第一只一样,呆呆地站在他面前,越来越多,最后屋子里已没有立足之地。
“我明明收服的是一只啊!”殷不沉莫名其妙地拥有了四五十只炼兽。
城外,慕行秋独自坐在大光明镜幻化出来的修行室里,接受几件至宝的轮流检查,他得努力进入存想状态,好让检查更彻底一些,可是很难做到。自从失忆以来,他就极少存想,偶尔为之持续的时间也很短,这一次尤其困难。
良久之后,他忍不住自问:“存想很难吗?”
“一点也不难,你先将思虑清空,然后专想某一事。”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
“想什么呢?”
“不要刻意,想你第一个想到的事物。”
慕行秋的脑子里立刻出现芳芳掩嘴微笑的样子。
他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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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三章 白茫茫一片
慕行秋像是在浏览自己的一生,从野林镇第一次遇见芳芳开始,在断流城芳芳碎丹时结束,然后他就被送进拔魔洞,再出来时已是五行之劫。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全部记忆,可是看上去非常完整。
慕行秋起身走出房间,几步之外,秦凌霜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操纵至宝,她已经发现他脑海中出现了新记忆,却不知道具体内容,“昆沌真的给了你一段记忆?”
慕行秋点点头,无比艰难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秦凌霜微微一愣,欲言又止,怔怔地站在那里,几件至宝像蝴蝶一样围着她旋转。
慕行秋向断流城走去,步伐沉重得如同普通人类,在城边,他抬头看了一眼慕冬儿留下的字迹,再向城内进发。
秦凌霜依然不动,只是望着他的背影,猜出了昆沌“交还”的记忆是什么,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殷不沉被困在了厨房里,一大群地猴子挤在周围,用大而忧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偶尔发出吱吱的叫声,殷不沉则回以嗯嗯,因为他能听懂它们的话。
“嗯嗯,原来如此。”
“嗯嗯,你说得没错。”
慕行秋推开门,一缕带着寒意的阳光冲进来,地猴子惊慌失措地退却,挤成一团,好几只甚至跳上殷不沉的肩膀和头顶。
“道尊来得正好,这群丑家伙跟我说了不少事。”
“是吗?”慕行秋挡住了一部分阳光,地猴子们仍然紧张不安,在殷不沉身边越靠越紧。
殷不沉没注意到慕行秋的神情,兴高采烈地说下去:“果然是左流英将地猴子带到断流城的,说来可笑。左流英不是要驯养它们,而是要向它们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化妖之前的蒙昧状态,哈哈,左流英真是个怪胎,大家都往前看、往前走,他非要转身往回走,而且一下子就回到开始的地方。初妖要是有什么值得学习的本事,我们妖族会忘记吗?老实说,我觉得初妖这个名称是左流英用来羞辱妖族的。我们才不是从这种东西变来的。”
“跟我来。”慕行秋转身出屋。
殷不沉应声是,跟着出来,在院子里问:“这群地猴子怎么办?”
地猴子正在屋子里吱吱乱叫,很想跟在殷不沉身边,可它们害怕阳光,连门口都不敢靠近。
“你不是想摆脱它们吗?”慕行秋问。
“呃……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可是相处了一会,发现这帮丑家伙也挺可怜的,本来就没剩几只,还被左流英始乱终弃。困在断流城里天天啃冰块。而且它们真的……”殷不沉想起了背叛自己的飞霄,“真的很忠诚,如果我命令它们必须出来。它们会遵守的,即使阳光会晒化毛皮也是一样。”
“给它们盔甲。”
“哈,好主意,不愧是道尊,想得就是比我周全。”殷不沉召出七八件妖器,口中念念有词,要将妖器变成骨盔、皮甲一类的东西。
纯粹幻化出来的盔甲只能掩人耳目,挡不住真正的阳光。必须借助于某件妖器或法器,才能发挥幻化之物的全部功效。殷不沉失去了一多半妖力,幻化之术也随之大幅减弱,只能一件一件地变化,七八件妖器顶多能凑出一套盔甲。
慕行秋召出数十件妖物,以祖师塔在上面分别点了一下,每件妖物都能化成全套皮盔皮甲,足够遮挡全身。
殷不沉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感谢,将盔甲一套接一套地扔进屋子里,“穿上,这是道尊给你们的赏赐,一定要记在心里啊。唉。想当初,这些妖物还是道尊从我那里……得到的供奉不准抢!一猴一套。全都有份!”
四十几只全身盔甲的地猴子走出房间,初时还有些胆战心惊,只敢在墙边的阴影里逡巡,很快胆子就大起来,上蹿下跳、大叫大嚷,感谢的都是豢兽师,殷不沉一边声称功劳都是道尊的,一边咧笑而笑,很享受丑家伙们的尊重。
慕行秋已经走到街上,殷不沉急忙带着地猴子们追上去,发现道尊在往东边走,不由得很纳闷。
断流城东门外不远就是横跨介河的大桥,如今桥已断裂,只在岸上剩下一段残迹。介河之水也已冰冻,对面的东介国白茫茫一边,连残迹都看不到。
“跟我说说从前的事情。”慕行秋以天目遥望,数百里内人踪皆无,只有些鸟兽的足印。
殷不沉被一群地猴子簇拥着,像是衣锦归乡、将要广撒钱财的大财主,“从前的事情?道尊不打算失忆了?问我就对了,我跟随道尊时间最长、了解最多,你想知道哪些事情?”
“所有。”
殷不沉推开两只缠得太紧的地猴子,惊诧地说:“所有事情?那可不少。”
“我不急,你慢慢说。”
殷不沉挠挠头,地猴子们也跟着挠头,手指在皮盔上面划出沙沙的声音,它们觉得很有趣,于是大挠特挠、互相抓挠,声音响成一边。
“笨蛋、蠢货、丑八怪,别再胡闹啦,给我滚远一点!”殷不沉怒气冲冲地大叫,地猴子们吓得四肢着地,蜷着身子跑出几十步远。
“再远一点!”殷不沉仍不满意,直到地猴子们跑出百步之外他才点点头,然后转向慕行秋,立刻换上一副深思熟虑的认真神情,“那我就慢慢说了,道尊就是这西介国野林镇人士,天生与众不同,降世时霞光万道、紫气氤氲,几千里以外都看得到,人类、妖族无不顶礼膜拜……”
“你亲眼看到的?”慕行秋问。
“我……亲耳听说的。”殷不沉笑着说。
“我只要你亲眼看到事情。”
“这样啊,从哪说起呢?话说与道尊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巨妖王漆无上手下一名备受尊崇的妖术师,战争与我无缘、是非不关我身,潜心钻研新妖术,是道尊和魔尊正法改变了我的命运……”
殷不沉事无巨细地说起来,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也巧妙地加进来,好像他一直紧紧跟随在道尊身边一样。
慕行秋对大部分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是坚持听下去,没有打断,也没有指定非要听某件事,他知道,这样的讲述才会更真实一些。
殷不沉讲得兴起,尤其喜欢渲染战斗场面,说得惊险无比,每次都是九死一生,全仗着道尊的实力和他殷不沉的锲而不舍,才能险中求胜,在最后一刻扭转乾坤。
地猴子们悄悄地回来了,似乎能听懂大概,每到殷不沉激昂慷慨之处,它们总是极为配合地欢呼雀跃。
夕阳西下,殷不沉说得口干舌燥,哑着嗓子问:“道尊,还要说下去吗?要不休息一晚,明天再说?什么,你不累?好吧,那我就继续。说到哪了?哦,止步邦,道尊甘冒奇险进入止步邦,别人都以为道尊再也出不来,只有我和灵王坚守在孤岛之上……”
殷不沉实在太累了,地猴子们也都东倒西歪,偶尔发出欢呼声,也不那么响亮了,慕行秋只是静静地听,顶多问一句“后来呢”,殷不沉的热情渐渐消退,讲述的时候开始一语带过,除了自己和道尊,其他人能省略尽量省略。
但是有一个人他省略不掉,灵王杨清音的身影总是存在,缺了她,许多事情就会显得古怪而不真实。
将近子夜时分,殷不沉说完了,从地抓起一团雪,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缓缓吞咽,好润润嗓子,含含糊糊地说:“就是这些了,真没想到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往事不可追,追到了也只是徒生感慨,谁能想到这世上会有昆沌这样的强者出现,将一切都打破了呢?”
地猴子们都从地上抓起雪团,捧到殷不沉面前,争抢着要送给他。
“你们这帮家伙,真是笨得不能再笨了,还以为雪是好东西哪。”殷不沉在每只雪团上都点了一下,地猴子们高兴地散开。
在许许多多过分夸张的故事中,慕行秋还是梳理出了脉络:秦凌霜在断流城碎丹之后,他爱上了别人,那不是一时兴起,他与杨清音共同经历了许多磨难,情感自然而然地发生。
“昆沌为什么要给我这些记忆?”慕行秋转过身向西望去,断流城遮住了目光,他看不到另一头的秦凌霜。
“去告诉秦道士……”
“告诉秦道士什么?”
“告诉她……就告诉她我留下一句话就行了。”
“是啊,到底什么话?”
“去吧。”慕行秋在殷不沉身上写下一道符,殷不沉不由自主地撒腿向城内跑去,几十只地猴子紧紧跟在后面。
“昆沌必定不怀好意,我不能再让你受伤害。”慕行秋轻声自语,相信秦凌霜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跳到冰冻的河道里,向对面的东介国走去,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左流英的提醒、昆沌的蔑视都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慕行秋走到河道中间,南方射来一束光,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你是左流英吗?我要向你挑战。”
慕行秋转身望去,看到一名十六七岁的青年手中拎着油灯,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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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四章 慕家人
readx(); 慕行秋正满腹心事地过河,莫名其妙地被人叫住,转身望去,看到一名十六七岁的青年,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袄,右手拎着一盏明显是道统法器的油灯,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就是左流英?”青年将油灯放在雪地上,解下背上的包袱,也扔在地上,然后伸手握住从皮袄里露出一截的刀柄。
这人出现得比道统祖师还要突兀,那盏油灯虽是法器,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施展,纯粹用来照明,见慕行秋不语,青年慢慢拔出腰间的短刀,那是柄不错的刀,刀身两面刻着一连串的符箓图案,但是法力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装饰作用。
在青年身后的雪地上,深深的足印一直通向不可见的远方,他真是在河道里一步步走来的。
“我不是。”慕行秋摇摇头,迈步要走,青年是一名普通的凡人,或许是太无知,或许是心智不全,才会来断流城向左流英挑战,慕行秋不想参与进来。
青年有点失望,刀身垂下,指着黑暗中的冰冻之城,“这里不是断流城吗?”
“是。”慕行秋边走边说。
青年看了看地上的油灯与包袱,提刀追上来,“等等。”
慕行秋止步转身,耐着性子说:“这里是断流城,我不是左流英,他也不在这里,你想找他比武,几个月以后再来吧。”
“你是谁?”青年语气很冲。
“与你无关。”慕行秋转身又要走。
青年加快脚步跑上来,挡在慕行秋身前,横刀在手,“我听说左流英是个老妖怪,好几百岁了,相貌却像是十几岁,他会法术,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你可挺像。”
正是深冬季节,河水都结冰了。慕行秋还穿着单衣,脚上的布鞋有几处裂口,的确显出几分古怪。
慕行秋冷冷地说:“我若是左流英,手指头都不用动就能将你杀死。何必隐藏身份?”
“对啊,你为什么要隐藏身份?我问过你是谁了,你却不说。大家都将左流英说得很厉害,我不相信,就算他真有三头六臂。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死,该报的仇总是要报。”
这个人不仅无知,还很狂妄,慕行秋忍不住哼了一声,甚至没用符箓和法力,一抬脚,人已经从青年身边掠过,青年连目光都跟不上,更不用说手中的刀。双腿不知为何突然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慕行秋大步向前走,在江南的时候,他见过类似的妄人:由于居住分散,没见过真正的道士,他们对传言秉持怀疑态度,以为两年多前的五行之劫是一场自然灾难,昆沌根本不存在。
大部分妄人对危险充耳不闻,永远不会离开故乡半步,这名青年知道左流英和断流城。还能一步步走来,算是妄人中的妄人。
慕行秋走出一段距离,又转过身来望了一眼,那名青年大概相信他的确不是左流英了。拣起地上的包袱和油灯,正向西岸的断流城走去,他没有法力,在厚厚的冰雪中行走艰难,短短的一里多路走得像蜗牛一样缓慢。
慕行秋心中突然生出感触:他和青年都是妄人,青年提着刀要向左流英挑战。他的实力在昆沌面前又何尝不是如此渺小?
青年正低头迎风走路,猛然发现前方几步之外有人拦路,吃了一惊,扔掉油灯和包袱,再次拔刀,“我就知道你是左流英,找到兵器敢跟我比武了?”
“我叫慕行秋,想问问你跟左流英有什么仇?”
青年睁大双眼,像是白日见鬼,“你……你是慕行秋?”
“你认得我?”慕行秋也觉得诧异,这名青年像是来自僻远山村的无知者,却偏偏知道左流英、断流和慕行秋的名字。
青年摇摇头,“我不认得你,只是听说过‘慕行秋’这个名字——不可能,一定是重名,可你真的不是左流英?”
“我有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要冒充他?”
青年似信非信,但还是收起单刀,“真巧,我也姓慕,羡慕的慕,跟你一样吧?我叫慕烈,说来可笑,我们慕家有一位曾祖就叫慕行秋……你不会故意编名字占我便宜吧?”
“我根本不认识你。”
“说的也是。”慕烈很单纯,一旦相信慕行秋并非左流英,而且是同姓人,态度立刻变得亲切起来,挎上包袱、拎起油灯,“你怎么会在断流城?我三天前经过一个村庄,那里的人说城内没人居住,被一群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怪物占据,所以我一见你就以为是左流英。”
“我也刚来不久,你还没告诉我你与左流英有什么怨仇。”
“我弟弟两年前被左流英抢走了,我来报仇,还要救回弟弟。”
“你弟弟是元婴?”慕行秋立刻明白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元婴,不过他出生没几天额头上就出现了圆圈形的红印。不管我弟弟是什么,左流英都不能将他抢走。”慕烈恨恨地说。
“你确信真是左流英抢走他吗?”慕行秋觉得以左流英的本事,抢走一名婴儿根本不会被凡人察觉到。
“这还用问?左流英不是要在断流城举办什么元婴大会吗?全天下的元婴都在这里,我弟弟也不会例外。两年以来,我走了许多地方,几乎所有知情者都说左流英和一个叫昆沌的家伙是整件事的主谋,昆沌不知去向,左流英……他不在城里吗?大家都说这是他的城。”
“不在,但是明年七月七日的元婴大会他一定会出现?”
“明年?不是今年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月初九。”
慕行秋将时间都给忘了,“是今年,还有七个月。”
“好,我就在这里等他,等左流英来,我要第一个向他挑战。”
慕行秋忍不住又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送死?”
慕烈冻得通红的脸上显出几分坚毅,“明知道弟弟还活着,明知道他被坏人抢走,很可能正承受折磨,难道我就当没事一样吗?我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我母亲想念弟弟天天在哭——我必须做点什么,就算是送死,我也要告诉左流英:别随便抢别人家的小孩儿,他有父母、有亲人。”
慕烈的脸更红了,望着星光照耀下的断流城,“我们慕家人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也姓慕,但你不是我们慕家的人。话说回来,你来断流城做什么?”
慕行秋被问住了,事实上他正要离开这里,担心自己的存在会给秦凌霜带来又一次不幸。
“你也有亲人被抓了吧?我见过不少跟咱们一样的人,可他们不敢来寻亲,总说‘就当他死了’,我来了,你也来了,比我还早,我瞧你的身手不错,咱们可以一块向左流英挑战。”慕烈兴奋地说。
慕行秋向西方望去,目光似乎穿透了断流城,看到秦凌霜仍然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我要离开,以后或许会回来。”
“哦。”慕烈显得很失望,突然又握住刀柄,“城里有人出来了,还不少……是那群怪物!”
慕烈拔出刀,慕行秋摆下手,“他们不是坏人。”
“你认得这些……家伙?”
“嗯。”
慕烈再次收刀,仍然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殷不沉带着一群地猴子跑来,满脸堆笑,一见到慕烈,笑容立刻消失,神情更加警惕,“他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来干嘛?谁派来的?”
“别管他,你来做什么?”慕行秋问。
殷不沉又换上笑脸,“我以为道尊走远了呢,还好。是这样,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击败左流英,但是需要道尊帮忙。”
“你能击败左流英?”慕烈惊诧地大声喊道,他没看出殷不沉是妖族,觉得这个人瘦弱苍白,不像是厉害人物。
殷不沉假装没听到,目光连瞥都不瞥一眼,“就是这些地猴子……”
“地猴子?好奇怪的名字。”慕烈摇摇头,这些怪物数量虽多,长得却都十分矮小,他一个人能打十个。
殷不沉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指,五只地猴子箭一样冲向慕烈,反正道尊还没有正式介绍,先将讨厌的人类除掉,事后大不了挨骂。
慕行秋伸出手臂一挡,五只地猴子像是撞到了墙上,翻身摔倒,尖叫着逃回殷不沉身边。
慕烈没看清,只觉得这帮怪物很可笑,殷不沉却瞧得清清楚楚,慕行秋用祖师塔写下一道符箓,保护慕烈的安全。
殷不沉再不敢动手,谄笑道:“地猴子其实很有用,左流英向它们学习初妖的蒙昧状态,不管目的是什么,都留下一个漏洞,但这个漏洞只有念心幻术才可能用得上。”
慕烈一句也没听懂,慕行秋却已明白,他又向西望去,知道这是谁的主意,“我已经将念心幻术忘记了。”
“道尊忘记的是具体法门,而不是念心幻术,你不是曾经察觉到众人的情绪吗?那就是幻术啊。”
这不是一次直接挽留,那种事秦凌霜永远也不会做出来,可她只是表露出一点不舍,慕行秋就已无法拒绝,记忆的确将他紧紧抓住了。
“好吧。”
殷不沉兴奋得直搓手,“太好了,请道尊跟我回去吧。”
“我就留在这里。”慕行秋将手中的祖师塔掷在地上,那塔见风而长,顷刻间就长成了十余丈高,与城西湖面上大光明镜幻化而成的两座镜门遥遥相对。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第一千七十五章 神游之风
祖师塔在介河岸边拔地而起,慕烈被吓了一跳,很快又高兴起来,这么厉害的人也要向左流英挑战,获胜的希望大幅增加,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吃惊并且困惑了。
慕行秋立于门口,手掌按在塔身上,一站就是九天,一动不动,期间下了两场雪,积雪堆到了膝盖,他也不管不顾,殷不沉带着地猴子每天早晚各来探望一次,盯着慕行秋看一会,然后失望而归,同样坚持不懈。
慕烈只等了一天就失去了耐心,他在城边给自己搭建了一座小小的帐篷,一到白天就进入城内,逐屋搜索,希望能找到左流英留下的痕迹或者关押元婴的秘密监狱。殷不沉每次见到他都会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有时候还会暗中命令地猴子吓唬他,可是没有真动手,因为他听说这名凡人也姓慕。
慕烈的搜索没有效果,但是找到不少冷冻的食物,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到达断流城的第五天,他搜到了西城门,望见湖面上两座镜子一样的门户,还有一位超凡脱俗的女道士,心中立刻感到羞惭,退回城内,再没敢出西门。
第九天,太阳刚一升起,慕烈匆匆吃了一点东西,照样进城搜索,他发现一条地道,打算今天钻进去查看。
在东城门,慕烈与殷不沉擦肩而过,他也不打招呼,昂首直入,殷不沉一如既往地哼了一声,满含不屑与嘲讽,两只全身盔甲的地猴子秉承妖主的意思,冲凡人张牙舞爪,跟在身后模仿走路的姿势。
殷不沉大笑,待到看见祖师塔和慕行秋,不由得叹了口气,“明摆着的事情……唉,这么聪明、这么厉害的两个人,偏偏在这种事情上看不透吗?我是不是也应该找只女妖试一试?”
几只地猴子又蹦又跳。
“去!你们不过初具妖身。也配叫‘女妖’?离我远一点。黑凰其实不错,可惜少了一只脚,还是被我咬掉的……哈哈,算了。她好久不变妖身了。”
殷不沉自言自语,走近慕行秋时闭上嘴巴,转身严厉地看着众跟班,地猴子们都老实下来,互相监督着。谁的脚落地时踩出的声音太大,也会遭到群殴。
殷不沉打算跟往常一样,看一会就走,向城西的秦道士报告情况,可这一次,他发现了异常,慕行秋的眼珠居然在转动。
“道尊……”殷不沉小声试探。
“嗯。”
殷不沉大喜,“你……醒啦?”
“昆沌为什么要将九大至宝送出来呢?他肯定知道它们会落入敌人之手。”
“这个,我去问问秦道士,她肯定知道答案。”
慕行秋的手掌仍然按在塔身上。动了动脚,将积雪踢开,“昆沌在至宝里面加持的法术比我想象得更多更深。”
“原来道尊已经有了答案。”殷不沉面露欣喜,心中却埋怨道尊说话绕弯。
“必须去除这些加持法术,否则将会是极大的隐患。”
殷不沉只是点头,不出主意了。
慕行秋抬头望向蓝天白云,不记得过去了多少天,也忘了身边的殷不沉和地猴子,与博学广识的秦凌霜正好相反,他脑海中存有的法术寥寥无几。想去除昆沌的法术,凭借的是直觉。
这直觉并非平白产生,而是他多年修行产生的本能。
小半个时辰之后,慕行秋还是感觉不对。于是收回已有些酸麻的手臂,看着旁边的殷不沉,略显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啊?我刚到。”殷不沉打量了几眼,“道尊,你是不是需要换身衣裳了?”
连续九天站在露天中静止不动,慕行秋身上的衣服更加破旧。道士不穿华服,可是非常注意保持整洁,体内法力自然去除贴身衣物的灰尘,慕行秋这些天来将法力全都用于检查祖师塔,对身上之物失于照顾。
“确实该换了。”慕行秋的百宝囊里有备用衣物,召出一套,准备换上。
殷不沉和地猴子们都转身,等了一会他问:“道尊,换好了吗?”
“嗯。”
殷不沉转身,却见慕行秋只穿上了裤子和鞋,手里拿着上衣,还没有穿上,目光呆滞,又陷入沉思之中。
“得,不用等了,回去见秦道士吧。”殷不沉背负双手向城内走去,地猴子们模仿他的姿势,个个垂头丧气,像一群败军。
秦凌霜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她与慕行秋正以神游的方式联系。
这不是一次特意安排的交谈,慕行秋此前专注于祖师塔,手掌挪开之后,感受力自然而然转向其它地方,在风中、在寒冷的空气中,他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法术,像是无意间坠落的枯叶,像是至亲之人的目光,无意扫来,却满含有意的关切。
在察觉到法术的一瞬间,慕行秋就认出它的来历,法术迅速后退,他的感受力也化成法术迅速跟上。在断流城中心的上空,她的法术停住了,带着一丝指责迎接追赶者。
慕烈找到一柄铁锨,扛在肩上,正要进院子挖洞,突然感到奇怪,正是隆冬季节,这个冬天比往年还要更冷一些,他却觉得有一阵柔风拂过,比身上的皮袄更令人舒服。
他四处张望,并未发现异常,没过多久,柔风再度拂过,他抬头望去,只见碧空如洗,几缕白云似乎静止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声音问:“小子,你在看什么?你能看到什么?”
“嘘。”慕烈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者是谁,“有东西在空中来回飘荡,有时会落在地面来。”
“是你眼花了吧。”殷不沉撇嘴摇头,还是抬头望去,看了一会,正要开口嘲笑,突然浑身一激灵,一下子跳起三四丈高,他身后的那群地猴子跳得更高,毛发从盔甲的缝隙里露出来,根根直立。
“这是……这是……”殷不沉落地之后矮下去半截。
“我猜是有两只隐形的大鸟在空中飞舞,没准是传说中的凤凰。它们扇起的风都是暖的。”慕烈稍稍眯起眼睛,“有时候我觉得好像能看到鸟的形状。”
“那你真是眼花了。”殷不沉直起身子,整整长袍,“哪来的鸟?这是……”他压低声音。“秦道士和道尊在玩游戏哪。”
“游戏?什么游戏?”慕烈惊讶地问。
“嘿嘿,别问我,你太年轻,我不能把你教坏,而且你是肉眼凡胎。有些事情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你明白不了。”
慕烈也不追问,过了一会说:“他们两个这么厉害,法术不可思议,为什么不是很快乐呢?”
“你能感觉到他们不快乐?”殷不沉吃了一惊。
“其实是……我不快乐。”慕烈收回目光,脸上的神情十分困惑,“不对,这也不能算做不快乐,因为我一点也不觉得心痛,也不想失去这种感觉。可它肯定不是快乐,我不想大笑,只想站在这里不动,希望一切不变。”
殷不沉哈哈大笑,“凡人真是脆弱,人家只是用法术聊聊天,你就被连累到了。告诉你,情发心动,非有至坚之心动不得至性之情,他们两个的情。就算是搭个边,你也承受不住。”
殷不沉迈步要走,抬起脚又落回原处,“嘿。这小子要是出事,道尊肯定算在我头上,谁让他们都姓慕呢?唉,再了不起的人也摆脱不掉裙带关系,除了我那个死去的父王。”
殷不沉摇头,哀叹自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走到慕烈身边,抬手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慕烈一个趔趄,急忙稳住身形,正要发怒,忽然发现心中那种挥之不去的纠结情感消失了,如梦初醒,这才知道对方救了自己。
地猴子拥上来,每只都在慕烈身上拍一下,然后追赶殷不沉。
“谢谢!”慕烈大声说。
殷不沉不耐烦地挥挥手,有意放慢脚步,不停地以水晶眼观察,确认空中再无法术迹象之后,才加快脚步走出西城门,满脸堆笑跑向秦凌霜,“道尊醒了,整整九天,总算醒了,他颇有所得,正想着怎么去除昆沌留在祖师塔里的法术呢。”
秦凌霜点下头,脸上神情不变,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了一会,洗剑池从大光明镜的门内飞出来,径直来到殷不沉面前。
“带给他,或许会有一些帮助。”
殷不沉双手颤抖着接住石盆,看着里面的不动之水,“这可是道统九大至宝之一,我居然也有机会触碰——它不会还想着斩妖除魔吧?”
秦凌霜没回答,洗剑池也没有法术发出,殷沉毕恭毕敬地捧着它,转身再次向城内走去,地猴子簇拥着他,大大的眼睛里也都露出崇敬之色。
“唉,想我乃是南海蛟王之子,竟然给两名道士跑腿。”一进城门殷不沉就发出抱怨,捧着洗剑池的双手却一点也不敢大意,“不是说要钻研地猴子吗?好歹意思一下啊,这倒好,全给忘在脑后了。”
一座屋子里传来铁锨的挖掘声,殷不沉与地猴子们同时嗤笑一声,城内的土地冻得比钢铁还硬,一名凡人累死也挖不出多深的洞。
东门外,慕行秋已经入塔,正站在最高一层的窗口,向北方遥望。
“道尊,秦道士让我将洗剑池带给你!”殷不沉在塔下大声道。
慕行秋嗯了一声,低头说:“我要在塔上写三万三千道符箓,她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除昆沌的法术,在这期间你就是我们的护法者。”
“三万三千……好,我当护法者,可是我的魔体……”
“马上就可以去除了。”慕行秋又向北方望去,“当心,新客人可能就要到来了。”
殷不沉长叹一声,道尊安排的任务就没一件是轻轻松松毫无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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