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十六章 不幸的军队
这是一支悲伤的军队,连呼出的气息都凝成惨淡的愁云,这是一支坚强的军队,即使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将士们也不肯脱下身上的盔甲,在雪地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跋涉,没有争议,没有抱怨,随时准备好投入战斗。
他们的确经历过许多战斗。
殷不沉站在城楼上,遥望从北方行来的长蛇形队伍,喃喃道:“真让道尊说准了,他可越来越神了,连五天之后的事情都能看到也可能是瞎蒙的,断流城嘛,早晚有人赶来,不是来投靠左流英,就是找他报仇。”
一只灰白色的纸鸟飞来,身上散布着好几处漏洞,停在殷不沉面前十几步的地方,扑扇破烂的翅膀。
“哪来的军队,穷成这样?”殷不沉挥挥手,大声说:“断流城无主,先到先得,我们先到,就是地主,回去告诉你们的人:军队停在三十里以外,主帅过来说话,顶多允许他带……嘿,我还没说完呢”
纸鸟飞走了。
不久之后,军队果然停下,殷不沉点点头,“还算识趣,走,猴崽子们,跟我去谈判。”
殷不沉从城楼上跳到城外,四十多只盔甲齐全的地猴子跟在身后一块落地。
城边,慕烈正在帐篷前的雪地上练习刀法,他终于放弃搜索,从早到晚地磨刀舞刀,兴起时,连皮袄也脱了,一口刀舞得寒光闪烁,他没看到纸鸟,更没望见远处的军队。
殷不沉与地猴子们同时冷笑一声,撇下嘴,甩袖而去,这已经成为习惯,只要见到慕烈,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这一连串动作。
介河边上,慕行秋正在第一层塔的外壁上写符,以双手为笔血液与法力为墨。符箓开始时是暗红色,几个时辰之后就会消失。他写符的速度很慢,常常住手发呆,一天也写不了几道。过去的五天里,他连入口周围的一块塔身都没写完。
“三万三千道符箓,有多少血也不够写啊。”殷不沉不敢嘲笑道尊,只能与地猴子们一块叹气。
走出几步之后,殷不沉觉得自己应该有坐骑。以免让对方小瞧,于是嚷嚷了几句连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地猴子们心领神会,分工协作,叠成三层,将妖主抬在最上面,沿着河道飞快地向北方跑去,远远看去,像是一只长着几十只腿脚的大蜘蛛。
跑出四五里之后,殷不沉停下了。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不能迎得太远,以免失了体面。
远处驰来一队骑兵,至少有一百人,比殷不沉预料得要多,“凡人真是胆小,我孤身出迎,他们居然派来这么多人。”
殷不沉没将脚下四十多只地猴子算进来。
骑兵越来越近,殷不沉明白为何要来这么多人了,一多半来者举着各式各样的旗帜。唯一的共同特点就是跟纸鸟一样破旧,有些只剩几根布条,连图案都看不出来。
那些马显然都加持有符箓之术,跑得极快。在冰雪上也不打滑,相距半里时,骑兵停下,一字排开,护住唯一骑着麒麟的主帅,一名将军催马驰至殷不沉几十步前。勒马兜了一圈,打量站在一群地猴子肩上的殷不沉,“你是人是妖?报上名来。”
“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殷不沉懒洋洋地问,对方没有显出特别的法术,他用不着害怕。
“是人类就去晋见慈皇,是妖族就跪下投降。”
殷不沉大笑一声,目光越过来者,望向麒麟背上的主帅,“慈皇还没死哪,了不起,统率一支叫花子军都不忘了摆排场。老子是妖族,姓殷,叫殷不沉,乃南海蛟王之子,如今是断流城城主,你们要从我这里经过,先交买路钱吧,也不贵,让慈皇向我磕三个头就够了。”
骑士冷冷地哼了一声,拨马驶回。
“让你们瞧瞧我的本事,再瞧瞧凡人有多脆弱。”殷不沉在对地猴子说话,对方毕竟人多势众,他也不敢太大意,召出一根妖骨杖和一颗半枯妖头,回头望了一眼祖师塔,心中更有底了。
“道尊好像认识慈皇……管他呢,既然让我当护持者,就由我做主,大不了饶他们不死,但是得给一点教训,是妖族就跪下投降,死到临头了,还想着灭妖。”
让殷不沉失望的是,骑兵居然退却了,驶出五里之后,半数骑兵保护慈皇回大部队中去,三十余名骑兵停下,全都下马,一名将军弯弓搭箭,三人提笔在箭矢上加持符箓,剩下的人跪成一圈,喃喃地念诵着什么。
“圣符皇朝的军队沦落到这种地步啦,连现成的符箓武器都没有。”殷不沉更不怕了,以杖敲击妖头,释放出三缕黑烟,一缕留下自保,一缕前行进攻,一缕速度慢些,可攻可守。
对面,三名符箓师退到一边,弯弓者仍然没有射箭,一名跪着的士兵站起来,双手举起一尊古神像,嘴里大叫大嚷,突然对着箭矢喷出一口鲜血,随后僵直地倒下。
殷不沉吓了一跳,他对死人不在乎,可是慈皇手下的人类战士竟然用上妖族的血祭之术,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弯弓者终于松弦,加持符箓沾有鲜血的箭矢射来,正迎上飞在最前面的进攻黑烟,砰的一声,烟消无踪,箭矢未停,力道更足速度更快,转眼间撞上中间备战的黑烟,又是砰的一声,将其击溃,箭头光芒骤盛,像一大团火焰扑面而来。
殷不沉这回是真的大吃一惊,他脚下的地猴子也都焦躁不安地吱吱乱叫。
只犹豫了一小会,殷不沉决定逃走,翻身跳在地上,撒腿就跑,几步之后才想起飞行。
地猴子们愣了一下,手脚并用,纷纷向地下钻去。
符箓之箭不管地猴子,只追殷不沉一个。
“道尊救命啊”殷不沉一旦失去信心,也就不在乎脸面了。他飞得快,箭矢更快,没多久就到了身后,他几乎能感觉到炽热。
慕烈挥刀迎上来,“快过来”
殷不沉惊慌失措,差一点就奔慕烈飞去,突然想起这是一名凡人,哪来的本事挡住连他都不敢接招的符箓之箭?于是继续向祖师塔飞去,目光到处寻找慕行秋的身影。
只是转了一个念头,殷不沉的速度稍有放缓,猛觉得后心一痛,护身黑烟已破,妖力全失,惨叫着跌落在地上,正好掉在慕烈脚边。
慕烈大喝一声,扬刀接招,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符箓之箭连同光芒四分五裂,落地不见,慕烈被震得手臂发麻,险些连刀也握不住,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是心惊不已。
殷不沉既惊讶又害怕,“我我被射中了,快去叫道尊救我,不不,道尊不擅长救人,得去城西请秦道士。”
“是是。”慕烈跳起身,刚要跑又停下了,“不行,敌人追来了。”
“啊,这么快?”殷不沉勉强支起上半身,向北望去,果不其然,那名弯弓将军带领部下骑马追来,速度奇快,离他已经没多远了。
“还得去叫道尊,让他先打败这些人再说。”殷不沉顾不得疼痛,一跃而起。
“咦,你没有受伤。”慕烈看着殷不沉的后背说。
“没有吗?”殷不沉反手用妖骨杖在后心处摸了一下,果然没有箭伤,运行妖力也无大碍,原来他是被吓得掉下来,而不是身负重伤,“这是内伤,法术的事情你不懂。”
殷不沉明白了,他没有受伤慕烈能接住符箓之箭,都是因为受到了保护,不管保护者是慕行秋还是秦凌霜,他都有恃无恐。
骑兵追上来,弯弓将军看着慕烈,“你居然能接住我的破妖之箭。”
“也没有多难。”慕烈横刀身前,对自己受到的保护一无所知。
“你明明是人类,为什么会与妖族勾结?”弯弓将军问。
“妖族?谁是妖族。”
弯弓将军看向殷不沉。
“他是妖?”慕烈知道殷不沉的名字,跟他从来没交流过,只觉得此人身边的地猴子很奇怪,没想到他会是妖族,想了一想,“左流英还是人类呢,不也照样抢夺元婴?只要与左流英为敌,我都当他是自己人。”
弯弓将军摘下头盔,对殷不沉说:“我好像见过你,你刚才嘴里喊的道尊是谁?”
殷不沉没受大伤,肋骨却一直疼,没好气地说:“老子声名远扬天下皆知,你见过我,我可……我好像也见过你,你是那个什么国的王子?”
“我是踏浪国怀璧王。”
殷不沉一下子想起来了,几年前他与刚刚离开止步邦的慕行秋一块去过南方的踏浪国,在那里击败了半魔和大批妖军,当时的怀壁王子因此称王。
“你也没死?哈,昆沌的五行之劫还真是……你能称王,我还有一份功劳呢,你居然射我一箭,真是忘恩负义。”
“道尊是慕将军吗?”怀壁王只在意这一件事。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殷不沉的信心又回来了。
怀璧王跳下马,将刀弓头盔都交给随从士兵,两手空空地走来。
殷不沉举起妖骨杖和妖头,“别以为有过一面之缘,我就会手下留情。”
怀璧王走向的却不是他,殷不沉和慕烈转身看去,慕行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就站在十几步之外。
“道尊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你去套近乎也没用。”殷不沉大声提醒。
怀璧王充耳不闻,走到慕行秋身前,单腿跪下,垂下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慕将军,想必是古神的安排。求您救救这支不幸的军队吧,它就要毁在慈皇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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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七章 疯皇
readx(); 慈皇的头发变得灰白,脸上带着嘲讽与冷漠的神情,肚子里装满了愤世嫉俗的词汇,这些词比寒冬里的狂风更具破坏力,听者无不心灰意冷,瑟瑟发抖,但是没有将士因此逃离,不只因为他是人类的皇帝,更因为他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强意志,就是靠着这股意志,圣符皇朝最后一支军队才得以留存,将近十万人才能在乱世中活下来。
他带领三十多名随从——这是最精简的队伍了,他们手里的旗帜能够证明慈皇的身份——来见慕将军,慈皇本不同意这种安排,但是听说祖师塔就在城外之后,勉强同意了。
相距十里能够清楚望见祖师塔的时候,慈皇第一次停下,冷笑一声,“绝情弃欲,道士们还真是绝情弃欲,即使杀死了亿万生灵,也能无动于衷,可他们摆脱不掉一种情绪,那就是炫耀,瞧他们的塔,比圣符皇朝的城池更高。他们假装对什么都不在意,然后等着凡人羡慕他们、崇敬他们。”
包括怀璧王在内,随从们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知道与慈皇是没法沟通的,甚至会有危险。
慈皇催动麒麟继续前进,那是一头伤痕累累的麒麟,一只角断了,身上的鳞片也不齐全,四肢却依然有力,一蹿仍有十几步远,要控制速度才不会将马匹落得太远。
相距三里左右的时候,慈皇再次停下,这回他望向的是断流城,“圣符皇朝的城镇都被毁了,它却保持原样,还穿上一身冰甲,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城池也会背叛?啊,它的确会背叛,早在西介国出现一位公主的时候,它就已经背叛。西介王是谁?皇帝又是谁?断流城都不在意,它只知道有一位公主,有一位将军。嘿。最后它连自己的居民都背叛了。”
慈皇扭头对怀璧王说:“我们要重新征服这座城,然后将它摧毁,它没有资格独自耸立在这个世上。”
“是。”怀璧王应道,就算慈皇让他单枪匹马冲向火海。他也会答应下来,踏浪国已亡,他这位诸侯王不比普通的随从地位更高。
驰近祖师塔,慈皇第三次停下,这回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示意随从们留在原地,然后他一个人骑着麒麟来到塔下。
慈皇仔细打量,过了一会,慕行秋从塔后绕过来,一只手按在塔身上,说:“怀璧王向你说清楚了吧?”
“嗯,他说你失忆了,忘记了五行之劫以前的大部分往事。”慈皇没戴头盔,这也是他与军中将士的明显区别,“这倒是一个不用遵守君臣之礼的好借口。”
慕行秋笑了笑。他听殷不沉讲过许多事情,相信自己即使没有失去记忆,与慈皇之间也不存在君臣之礼,他用右手按着塔身,继续绕圈。
这是新的写符方式,速度更快一些。
慈皇将这种行为当成蔑视,但他将怒火隐藏在心里,“赫赫有名的祖师塔,法力强大的道统至宝,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祖师塔虽然比城墙还要高大。但是外表斑驳古旧,像是在断流城外矗立了成千上万年。
“祖师塔也和道士一样,是座虚伪的塔!”慈皇大声说,好像塔也能听懂自己的话。“既然强大,何不显露出来?放出光芒万丈,来一个地动山摇,让凡人恐惧,让众生匍匐在地,岂不是更简单?”
慕行秋又绕过来。“法术内敛意味着控制,控制意味着另一种力量,祖师塔必须管好自己的法术,不能让它们随意泄露。”
“嗯,没错,平时要控制,不能泄露力量,一泄就是万里,杀伤无数。”慈皇从麒麟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到慕行秋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还记得熏皇后吗?”
“西介国公主?据说我应该认识她。”慕行秋从殷不沉那里听说了许多往事,脑子里却没有印象。
“她是我的皇后,可她喜欢的人是你。”慈皇目光冰冷,几缕铁灰色的头发被寒风拂动,像是最后一面旗帜。
慕行秋迈步继续绕圈,慈皇让开,与他并肩行走,“她已经死了,一切烟消云散。”
慕行秋没吱声,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慈皇就像是一匹疯马,没有受到鞭策也跑个不停。
“你要向昆沌挑战吗?”
“我正在挑战。”慕行秋已经找出祖师塔内的昆沌法术,写符就是排兵布阵,时机一到,就要发起决战。
“昆沌是万恶之源,他欺骗了所有人,还要毁灭整个世界。道统要为此负责,起码要负失察之责,但道统也是受害者,所以尚可原谅。”
“据我所知,我早已退出道统。”
“我知道,这是多年前的事了,可是没人能真正退出道统,只要你按照道统的方式修行,获得了道士的力量,你就永远都是道士。‘道火不熄’,道士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要求的。所以你还是道统的成员,祖师塔就是明证。”
“好吧。”慕行秋不想争论,慈皇的情绪已经高涨到惊人的程度,用不着他推波助澜。
“道统必须纠正自己的错误,担负起自己的职责,你说你也要向昆沌挑战,这是个好的开始,可是不够,你还能找来其他道士吗?”
“城西还有一个人算是道士,城内有一只妖和一名不会法术的刀客,我们算是一伙吧。”
慈皇冷笑,“就凭这点力量,你就想向昆沌挑战?我得提醒你,两三年前,你在皇京已经向昆沌挑战过一次,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从城外飞来,一路上势如破竹,看上去很有获胜的可能,你甚至冲到了昆沌身边。可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昆沌只出了一招、一道法术,就将你收进拔魔洞,你一败涂地。”
“我出来了。”
“代价是失去记忆,然后还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慕行秋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听着,我没狂妄到要独自挑战昆沌,我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你想联手,我同意,可我不认为自己担负着道统的什么职责。”
慈皇露出嘲讽的微笑,“只有道士才能如此轻易地摆脱掉身上的束缚,凡人不能,我不能,我是人类的皇帝,是最后一支军队的统帅,即使被身上的职责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也不能放下。战斗,必须不停地战斗,你知道我们在群妖之地打过多少仗吗?平均每十天一次。你以为五行之劫将世界清理干净了?没有,昆沌是世上最邪恶之徒,他用法术杀死可能对他不利的人,留下的全是跟他一样的恶徒。人类堕落了,在皇族旗帜面前立而不跪,甚至还要趁火打劫,妖族更是无耻,他们为毁灭欢呼,向昆沌致敬,争先恐后地向他顶礼膜拜。所有重担都在我身上,这支军队是世上唯一干净的力量。”
慕行秋明白怀璧王的恐惧从何而来了,慈皇已接近疯狂,正坚定不移地奔着悬崖前进,他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可他身后却跟着将近十万人的军队。
圣符皇朝集中全天下人类的力量,创建了数百万人的庞大军队,如今只剩下这些人。
“人类堕落、妖族无耻——你在为谁战斗?”慕行秋问。
“为天下!”慈皇一掌拍在塔身上,怒气冲冲,“人类的天下、符氏的天下、我的天下,谁也不能将它从我手里夺走,道统不能,昆沌也不能!”
慈皇太愤怒了,以至于忽略了手上的疼痛,过了一会才发现平淡无奇的祖师塔比燃烧的火还要炽热,快要将他的手烤焦了,急忙收回手臂,看着慕行秋一直按在塔身上的右手,“这就是我需要的力量。”
“抱歉,我没办法将力量转给你。”慕行秋轻轻推开慈皇,继续绕圈写符。
慈皇站在原地,等慕行秋绕到另一边时,他大声说:“你以为我很愚蠢,一点把握都没有,就敢来向昆沌挑战,是吧?你错了,我有准备,不过,我需要你提供帮助,一点就够。”
慕行秋绕过来,“怎么帮?”
“把祖师塔借我用一用。”
慕行秋摇摇头。
“我不是要将它带走,就在这里,我要排一座法阵,法阵很强大,如果能得到道统至宝的协助,它会更加强大,击败昆沌不在话下。”
慈皇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热情与自信,“你说你愿意联手,那就做出联手的表示吧。你失败了,道统也失败了,该是你们相信凡人的时候了,尤其应该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在意这个世界、更痛恨昆沌。”
慕行秋勉强点下头。
慈皇露出赞许的微笑,即使是在这样的微笑里,也有着一丝嘲讽与疯狂,“布阵需要一点时间,七到十天之后,我要用到祖师塔。我不会失记,我会记得你的帮助,符氏子子孙孙都会记得。”
慈皇转身要走,慕行秋叫住他,“等等。”
慈皇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他知道世人皆不可信,做出的承诺转眼就会遗忘,这正是他最为痛恨的行为,“你已经答应了。”
“放心,我不会反悔,我只是要多给你一点帮助。”
“什么?”慈皇皱起眉头。
慕行秋抬起左臂,五指在慈皇额头上迅速按了一下,“你最需要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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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八章 赎罪
断流城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慈皇的军队驻扎在介河东岸,一群符箓师修建跨河大桥,这样即使河水化冻也不影响往来。与此同时,一队接一队的士兵进入城内,搜索可用的物资,他们的效率比慕烈高多了,凿冰、破墙、挖洞,将断流城翻个底朝天。
另有一群士兵,在介河西岸、断流城东的码头上开辟出一块方形空地,然后树立起大量的木柱,像是一片掉光了枝叶的枯木林,祖师塔被包裹其间,位于靠边一点的位置上。
殷不沉驻守在西城门,阻止任何人通过,结果第一天就与一队斥候发生了冲突,“我知道,西边地方更大,可是那里已经不属于西介国或者圣符皇朝,如今归秦道士所有。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秦道士可不像道尊那么好说话,我这是在救你们,赶快离远一点。”
慈皇向慕行秋做过保证,不会去打扰城西的女道士,可这十余名斥候显然对命令另有理解,一名军官上前说:“我们不会靠近夕照湖,只是在城外建立几处哨所,防止有妖魔偷袭。”
殷不沉坚定地摇摇头,他站在城门正中间,一群地猴子围在周围,不管妖主说什么,都发出吱吱的应和声,倒是颇壮声势。
“哈,真有妖魔杀来,你们挡得住吗?别大惊小怪的,回去跟你们的皇帝说,西边的安全不用他操心,你们也别干扰我练功。”
殷不沉开始像模像样地打拳,这是一套源于魔族的道统拳法,秦凌霜传给殷不沉,让他用这种办法强化魔体,等到魔体更强大、更清晰一些时,再一举去除。殷不沉已经练了一段日子,还没什么效果,但是不敢中断,每天仍然勤修不辍。他一练拳,地猴子们也都模仿。
几名斥候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拔出贴身的匕首,没有攻向殷不沉,而是伸出舌头割了一下,然后向前方喷出血雾。不知是吃过药还是有符箓加持,血量极多,红蒙蒙一片,充满了整个城门洞,浓重的血腥气连妖族出身的殷不沉都觉得难以忍受。
地猴子们已经非常了解妖主的脾气。嗖嗖地向门外跑,殷不沉果然一跺脚倒飞出去,比地猴子的速度更快一些。
血雾经久不散,斥候们拔出刀剑,双手握持,互相保护着走出西城门,算是将它占领了。
斥候一路向西前进,的确没有靠近夕照湖。
殷不沉不是第一次受到惊吓了,他见过、甚至亲自施展过比这更残忍的妖术,但是由人类士兵毫不犹豫地用在他们自己身上。还是令他大受震动。
他站在城门外,望着远去的斥候,心想事情不对劲儿,转身看向夕照湖,大光明镜幻化而成的两座门户仍然立在那里,向秦道士讲诉这些事情是没用的,她连传授拳法都是派出一个雪人来演示,三遍之后融化成水,没有讲解,也不给他提问的机会。殷不沉怕她。这是一种敬而远之的害怕,如果大难临头,他宁愿讨好慕行秋、哀求异史君,也不想、不敢对秦凌霜多说一个字。
他有一种感觉。除了慕行秋,秦道士根本不在意这世上的任何生灵。
殷不沉带领地猴子们进城,有点喜欢上这群丑陋的家伙了,不管他有多胆小,在强敌面前表现得多么不堪,地猴子都不在意。危险过后,照样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当他是妖主,连他的怯懦都模仿得很到位。
街道上到处都是十到三十人一队的士兵,或用符箓,或使器械,闯进无人居住的房屋,将一切能找到的食物和工具都带走,有些东西太大太重,就堆在门口,等大部队来搬。
“这些人类比蚂蚁还听话、还能干,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从前不是这样的啊。”殷不沉越看越心惊,尽可能躲着士兵行走。
士兵们也都警惕地盯着半妖和地猴子。
在一条小巷的街口,殷不沉遇见了慕烈,他穿着厚厚的皮袄,与士兵的装扮完全不同,手里拎着一条瘪瘪的口袋,茫然若失地看着不远处的一队士兵进进出出。
若在平时,殷不沉会毫不留情地嘲笑慕烈,今天却没有这个心情,上前问道:“怎么?这些人到处搜刮,却不准你拿点东西吗?”
“不是,他们没说不让我拿东西,可是……可是他们总抢在我前面,我没机会进屋。”
“嘿,你是人类,不是妖族,他们干嘛这么对待你?”
“一名军官找到我,让我加入圣符军,我没同意,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
“可能?就是这么回事,皇帝的心眼还真小。你为什么不加入圣符军?你不是想找左流英报仇吗?加入大军你的希望还会大一点。”
慕烈的脸稍有些红,低声说:“那个……我不确信自己是完全的人类。”
“什么意思?哦,你是混血,哪方是妖族?父亲还是母亲?我就说嘛,你长得黑不溜秋的,不像纯粹的人类。”
慕烈的脸更红了,“我的家族来自一个叫止步邦的地方,在那里不分人类与妖族,几百年来互相通婚,所以……”
“明白。”殷不沉同情地在慕烈肩上拍了一下,“可惜我没学会老君的本事,要不然在你身上咬上一口,就知道你有没有妖族血统了。”
慕烈摆脱殷不沉的手掌,“谁也别想咬我。”
前方,一队士兵正要将一根两三丈长的粗大圆木运出院子,结果门太小,怎么都弄不出来,一名士兵走上前,以匕首割舌往墙上喷血,然后其他人抡锤猛砸,很快就破出足够大的缺口来。
“这些人都疯了吗?”殷不沉大声说,不在乎被听到,“为这点小事就以血献祭,找个符箓师很容易就解决了嘛,也不想想人家当初是怎么将木头运进去的。”
士兵们就跟没听到一样,排成两行,扛着圆木走向街口,期间也有别的士兵经过,却是各司其职,没人上来帮忙。
殷不沉让到一边,越来越觉得奇怪,上前揪住一名军官的胳膊,“我问你件事。”
军官走在最前面,他动不得,后面的士兵也动不得,扛着圆木原地踏步,他凶狠地盯着半妖,冷冷地说:“放开我。”
“怎么,又要对我喷血吗?这回我非不让了,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殷不沉冲旁边的慕烈使眼色,慕烈茫然不解,反倒是地猴子们明白妖主的心意,一哄而散,冲进附近的院落,到处搜寻冰冻的食物。
慕烈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地跑向士兵们刚刚搜过的房子,殷不沉直摇头,心想世上还有这么单纯的人,连地猴子都比他聪明。
士兵们被沉重的圆木困住了,脱不开身,军官满面怒容,可是一只手用来扶木,另一条胳膊被抓住,没法行血祭。
“你们从哪学来的血祭之法?”
“不关你事。”军官吼道。
“谁说不关我事?血祭是妖术,我们妖族剩下的东西不多了,连这一招你们都要学,还给不给我们留活路了?不行,我必须弄清楚。”
军官又急又怒,突然大声诵道:“古神佑我,符皇护我,我之血肉,唯神歆享……”
殷不沉又是一惊,松开军官,纵身飞到空中,地面上,那军队喷出一大股血柱,血落之处,冰雪立化,青石路面出现一个深达数尺的小洞。
军官摇摇欲倒,身后的士兵仍在原地踏地,没有一个人有上前帮忙的意思,看样子是在等他摔倒之后继续前进。
慕烈什么也没找到,走出院门正好看到这一幕,急忙上前扶着军官离开队列,士兵们果然抬着圆木离开了。
“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回事?”慕烈将军官送到墙边,让他坐下,向天上的殷不沉求助,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几只装药的小木瓶,看了看,没有一个对症。
“管他干嘛?他自己要死,就让他死好了,我是纯正的妖族,从来不救人类。”殷不沉不肯落地,地猴子们从四面八方出现,站在墙上、房顶,也都撇嘴摇头,表示不救。
慕烈顾不得那么多,从每只小木瓶里都倒出一两粒药丸,对军官说:“这是我家乡的草药,也不知好用不好用,你先吃着,我带你去见慕行秋,他会法术,肯定能救你一命。”
军官摇摇头,拒绝吃药,脸上怒容消失,竟然露出笑容,“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慕烈莫名其妙。
“有罪的人才会躲过五行之劫,活着忍受痛苦,我的罪快要结束了。”
“我没罪也活下来了。”慕烈更加不解。
殷不沉落下来,弯腰问道:“谁跟你说的这些?”
军官连对妖族的痛恨也没了,“慈皇,他说我们都有罪,被昆沌欺骗就是我们的罪,天下陷落、众生灭亡也是我们的罪,我们必须不停战斗,在这个过程中死去的人可以赎罪。”
殷不沉瞠目结舌,好一会才说:“漆无上都没这么能蛊惑人心。皇帝还说什么了?”
“他说……”军官嘴里又涌出一股血,“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敌人……昆沌太强大,谁也不是他的对手,总算全天下的生灵联合在一起也不行,可是坚持战斗的人死后会进入古神的世界,昆沌是不死者,所以他进不去,世上的强者都进不去,因为……”
军官的呼吸渐渐衰弱。
殷不沉召出一枚血红色的丹丸,塞进军官嘴里,“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的‘罪’还没结束哩。”
殷不沉觉得自己必须去提醒道尊:将祖师塔借给慈皇,绝对是个错误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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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九章 众生入魔
介河岸边、祖师塔附近燃起一团篝火,这不是法术创造的火焰,而是普通的自然之火。
慕烈和一群地猴子拣来圣符军不用的废木料,燃起了这堆火,又在河中凿冰捕鱼,收拾之后架在火上制作美味的烤鱼。
慕烈很高兴,多日来这是第一顿热乎乎的食物,这些地猴子个头儿虽小,力量却不小,非得有它们帮忙,才能砸开坚冰。地猴子们也很高兴,夜色降临之后,它们脱下憋闷的盔甲,让毛发舒张,捕鱼因此成为一项很有趣的游戏,待到烤鱼香味四溢,它们就不只是觉得有趣,而是为之疯狂了。
殷不沉站在岸边呼来喝去地指挥,夜色渐深,看着兴高采烈、忙忙碌碌的地猴子,殷不沉得意地对军官说:“你们效忠皇帝,表面老实,内里却有腹诽,不如我的这些地猴子,死心塌地、表里如一。”
军官躺在火堆附近,身上身下的衣物都是慕烈提供的,他没吃鱼,咬牙切齿地望着星空,“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了让你受罪呗,你以为我有什么好心吗?”殷不沉在刚烤好的肥鱼上狠狠咬下一口,热腾腾、香喷喷,他一边快速咀嚼,一边吸进凉气,送鱼的地猴子也学他挤眉弄眼,口涎直流,这条鱼是它亲手烤好并送来的。
殷不沉吃掉最肥嫩的鱼腹,将剩下的烤鱼扔给急不可奈的守候者,地猴子一跃而起,双手抓住的同时嘴巴也咬了上去,不分鱼肉、鱼骨,囫囵吞枣地吃下去,高兴得连翻几个跟头。
地猴子们排着队向殷不沉献上烤鱼,他或者吃两口,或者看一眼,然后打发地猴子自吃,得意洋洋地斜睨军官。炫耀自己受到的待遇。
军官终于忍受不住,开口说:“它们不过是一群无知无识的野兽。”
“嘿,第一,你见过多少野兽能这么听话?唔。这条鱼不错。第二,圣符军士兵有知有识吗?我看你们比蚂蚁强不了……呸,烤焦的鱼也敢拿给我?”
军官默然无声。
殷不沉饭量不大,很快就吃饱了,仍然坚持将每只地猴子献上来的烤鱼都看一看、吃一吃。这才允许他们自由进食。
四十多只地猴子分工明确,一拨收拾冰鱼,一拨架鱼烤炙,一拨学慕烈的样子蹲在岸边狼吞虎咽,吃完之后就去替代第一拨同伴,如是循环,倒也公平,慕烈不肯占便宜,也加入循环,殷不沉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傻小子。
香气远远飘散。隔着宽阔的介河,对岸的军营里无数双眼睛在黑夜中微微闪亮,殷不沉用水晶眼能够望得见,就连他身后码头上,成片直立的木桩似乎也都活了过来,贪婪地盯着烟火。
只有一个人不受影响,慕行秋仍在围着祖师塔绕圈,两只手轮流按在塔身上,换手时,绕行方向也得改变。
“唉。道尊也是糊涂了,三万三千道符箓就能打败昆沌吗?我看连对付左流英都困难,莫不如坐下吃鱼,再想想别的办法。”殷不沉大声说。
回答他的是那名军官。“没有办法,只有死亡的方式,坚持战斗……”
“停停,别跟我再来这一套,你想坚持战斗死后去往古神的地盘,我只想去除魔体。能活一天是一天,管它死后是魂飞魄散,还是真有别的世界,我不在乎,我的地猴子也不在乎。”
殷不沉一招手,叫来一只刚刚烤好鱼准备大块朵颐的地猴子,夺过它手中的鱼,大口吞吃,“既然未来没有希望,那就把希望都放在眼下,这么好吃的鱼,能吃就得多吃。”
殷不沉将鱼尾鱼骨扔出去,地猴子一把接住,跑到岸边,与同伴蹲成一排,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瞧,这才是正确的活法。”殷不沉越来越喜欢这帮又丑又小的怪物了。
“好一个‘正确的活法’。”怀壁王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大步走来,正赶上又一只地猴子过来献鱼,他也不客气,不等殷不沉伸手,先将鱼拿过来,吃了几口,还给地猴子,深吸一口气,“两年多了,我几乎快要忘了什么是美味佳肴。”
“你应该继续遗忘,谁邀请你了?”殷不沉鄙夷地说。
“你刚才说希望全在眼下,尽情享受才是正道,所以还要什么邀请?那是昆沌出现之前的做法,现在用不着了。”
殷不沉张口结舌,好一会才说:“是不是能当帝王的人都得像你这么无耻?”
“必要的时候,是这样。”怀壁王坐在军官身边,伸手烤火,有鱼送来接到手里就吃,殷不沉没说什么,地猴子也不在意,仍然兴高采烈地烤鱼、送鱼、吃鱼。
怀壁王吃得差不多了,让地猴子将烤鱼送给卧倒的军官,军官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接鱼吃了一些。
“人心能承受多少重担?”怀壁王问。
“嘿,吃饱撑着的人才会问出这种事情。人心我不知道,妖心的承受力肯定更强,我们被道士追杀了十几万年,还是活得好好的。”
“今非昔比,你多久没去过群妖之地了?”
“呃……两年了吧,自从慕冬儿从我手里骗走飞霄之后。”殷不沉一直化名阳永孚在南方统领散修,与北方的妖族少有联系。
“怪不得。”
“有话直说。”
“妖族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有一些像疯子一样进攻圣符军,声称五行之劫是专门用来惩罚人类的,妖族的时代已经降临;另一些跟你一样,只活当下,但他们喜欢的不是烤鱼,是杀戮,任何东西都杀,人类、妖族、野兽……只要看见能动的东西就杀,直到自己也被杀为止,据说这样一来就能获得昆沌的赏识;还有一些妖族千方百计想隐藏起来,我见过一座洞,深达百余丈,全是近百妖族一点点挖出来的,结果他们都死在了洞底。”
“他们互相残杀了?”殷不沉猜道。
“不是,他们身上没有致命伤,都是累死的。”
殷不沉安静了一会,他了解妖族。知道怀璧王所言不虚,“人类也好不了多少。”他说,“一听说左流英可能是昆沌的代言者,全都扑上来了。他一句话,几千名散修跑来投奔我,可他们的忠诚还不如一只爬虫,见我失势,一哄而散。还有他——”殷不沉指向慕烈。
慕烈已经吃饱了。正蹲在附近烧火,惊讶地说:“我怎么了?”
“这两年来你为了寻找元婴的下落,走过不少地方吧?”
“嗯。”
“见过不少亲友死于五行之劫的人类吧?”
“当然,我遇到每一个人几乎都是这样。”
“他们想报仇吗?”
“嗯……”
“他们愿意跟你一块来寻找失踪的亲人吗?”
“嗯……”
“帮助你的人多,还是想害你的人多?”
慕烈沉默不语,两年多以来,他遇到的坏人比好人多,以至于很少接近人烟稍多一些的城镇,只在荒野中行走。
“可还是有好人、好妖。”慕烈年轻的脸上露出笑容,“除了这口刀。我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好心人送给我的,我去过舍身国,在那里也有妖族送我东西。”
“是送,还是你自己从死尸身上剥下来的?”殷不沉更显鄙夷。
慕烈腾地站起来,大声道:“我宁可饿死、冻死,也不抢死尸的东西,我们止步邦……”
“停停,算我说错了。”殷不沉伸了一个懒腰,附近的地猴子们也吃饱了,正在争抢剩余的木棍和鱼骨。“对了,你从止步邦出来,怎么没跟灵王一块去阻风山?”
“大部分人都跟去了,剩下的一些人不愿意离开野林镇。那里是我们的家乡。可是没想到……我娘常常后悔,说是当初跟着大家一块走就好了。”
“好不了多少,五行之劫的时候我在阻风山,死伤照样惨重,婴儿也被抢走不少,全靠着灵王和豢兽师。加上万子圣母……还有我,才保住一批幸存者。”殷不沉长叹一声,连自夸功劳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就是我说的重担。”怀璧王呆呆地看着火焰,他还年轻,脸上却已满是沧桑,手背上也有冻疮,“它比五行之劫还可怕,将人心、妖心都压得变形了,或许这就是昆沌的目的,让活着的众生全都入魔。”
“入魔?那是道士的事儿,凡人和妖族没有入魔,顶多被魔侵,可魔种已经没有了。”殷不沉纠正道。
怀壁王摇摇头,“咱们都入魔了,所有人类、所有妖族,概莫能外,有些明显,有些隐藏。有些事情从前的你绝不会做,现在却非做不可,不分是非对错,不管胜负成败,这跟道士的入魔不是很像吗?”
“哈,我就不是你说的那种……”殷不沉皱起眉头,“从前的我死也不敢向老君挑战,这算是变化吗?慕烈,从前的你也不敢独闯江湖,找道士报仇吧?”
“从前?从前有父亲和叔伯,他们不会让我一个人出来冒险。”慕烈神情黯然,他不知道什么叫入魔,可他现在的确“非做不可”某些事情。
“众生入魔、天下入魔,昆沌到底想要什么?”怀璧王猜不透想不明。
“或许他想拔除天下之魔吧。”慕行秋走过来,一只地猴子立刻送上来最后一条烤鱼的残骸,上面没多少肉,而且已经凉透了,慕行秋接在手里,啃光仅剩的一点肉,将鱼骨还给地猴子。
“我瞧他才是魔,最大的魔,魔种不是在他手里吗?没准已将他侵袭了。”殷不沉不久之前还间接为昆沌做事,现在却见风使舵,视道统祖师为敌人了。
慕行秋单腿跪在雪地上,从躺卧军官的身上拿出一张纸符,扔进火焰里烧掉,然后对脸色微变的怀壁王说:“只要还有一颗心承受得住,众生就没有完全入魔,昆沌也没有成功。”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第一千八十章 无望
被慕行秋扔进火中的纸符不肯就此认输,带着火焰上蹿下跳,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火星四处飞溅,地猴子们纷纷避让。
殷不沉伸手入火,一把抓住燃烧的纸符,双手搓弄了几下,纸符化为青烟消失,惹来地猴子崇敬至极的目光。
这点小法术吓不住他,殷不沉恼火的是自己之前居然没看穿,要道尊亲自出手解决,“好你个怀璧王,果然阴险无耻,原来吃鱼、闲聊都是掩护。”
慕烈还没弄清状况,惊讶地问:“怎么了?哪来的符箓?”
怀璧王望火不语,脸上毫无愧色,殷不沉指着他说:“他是奉命来杀死这位军官的!纸符就是他施放的。”
怀璧王平静地说:“他必须得死。”
军官一点也不显得意外,重复道:“我必须得死。”
“看来你们两个真是入魔了。”殷不沉瞧向慕行秋,看他怎么解决。
慕行秋问那名军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军官略显惊讶,想了一会才说:“我叫鲁拾慧,踏浪国人。”
“哈,你肯定是兄弟众多,排行第十。”殷不沉猜道。
“是‘拾人牙慧’的拾慧,与排行没关,我是老大,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
“拾人牙慧?你一个当兵的,起这种名干嘛?而且寓意也不好,应该叫‘生慧’、‘智慧’才对。”
“给我起名字的先生说,世间能有大智慧者万中无一,普通人能拾智者牙慧就算是上进,我是普通人,所以……”
“嘿,没志气。”殷不沉又看了慕行秋一眼,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转向怀璧王质问道:“这是你从踏浪国带来的老兵,何以要亲手杀死他?这么做对得起家乡父老吗?”
怀璧王不语,鲁拾慧说:“与殿下无关。是我自己的错,我在任务受阻时没有以死相搏,反而活了下来,这对其他士兵不公平。”
“入魔了。真是入魔了。”殷不沉连连摇头,四十几只地猴子也跟着摇头,“不用问,你杀不死军官,回去就得被皇帝处死。对不对?”
怀璧王点点头。
“说到底,你们都得死。”殷不沉指着码头上林立的木桩,“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这是妖族的血祭之阵,等柱子全都布好之后,上面会悬挂各种妖器或者法器,然后以生人之血献祭,一根柱子需要至少一个人,瞧你们的意思,要立一万根吧?你们在群妖之地与妖族作战。也学来了妖族的手段。”
“共有五座法阵,东南西北中各一座,每一座数量不等,加起来是九万。”怀璧王依然平静。
殷不沉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总共才多少人?”
“布阵之后还剩七千多人吧。”
殷不沉对慕行秋说:“这分明就是当年巨妖王漆无上布下的妖血大阵,只是妖血换成了人血,巨妖王的血阵没有完全成形,人类皇帝这是要继承他的遗志呢。”
“还能怎么办?”怀璧王猛地抬起头,眼中反射火光,他曾向慕行秋求助。可是几天来都没有见到动静,他开始失望了,“我们是凡人,顶多会一点符箓之术。除了自己的性命还有什么能用来与神一样的强敌斗争?你说‘只要还有一颗心承受得住,众生就没有完全入魔。’可这颗心在哪呢?是你吗?你就算没失去记忆,也不是昆沌的对手。是我吗?哈,我的入魔只比别人更深,我知道前途毫无希望,我知道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无意义。我甚至知道古神的死后世界根本不存在,可我还是跟着慈皇一直走悬崖边,他说跳,我就跳。”
怀璧王的目光转向殷不沉,连评判的兴趣都没有,又看向慕烈,“是他吗?纯真无邪的人类青年,孤身一人来向世界的主宰者挑战,要我说,他这是自我欺骗,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必败无疑,甚至连见到敌人的机会都没有,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自己活得还有价值。这也是一种入魔,纯真、无知、愚蠢,谁能分辨出它们之间的区别?”
慕烈的脸越来越红,却没有开口争辩。
“你是慕将军,兼有毁灭与拯救的名声。”怀璧王的目光回到慕行秋身上,眼中的火光迸发出强烈的热情,“这一次你还能创造奇迹吗?我们还有希望吗?哪怕是一点希望也好。”
“我不能许诺你所期望的奇迹。”慕行秋望向介河对岸,一只纸鸟正飞在空中盯向这里。
“那我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怀璧王眼中的热情暗淡下去,“我们将死在这里,在不可能中寻找希望,或许真有古神和死后世界呢。”
怀璧王从怀里取出三首神像,轻轻摩挲,口中念念有词,为自己刚才表露出来的不信之辞忏悔。
古神教的信仰遍布天下,教义却是千差万别,甚至截然相反。
慕行秋召出洗剑池,这是秦凌霜让殷不沉带给他的。
洗剑池是一只大小随意的石盆,里面盛着一点水,它与祖师塔一样,也受到昆沌法术的污染,但是并不影响正常使用。
慕行秋在石盆外缘轻轻敲打,声音一开始很单调,慢慢地变成柔和的嗡嗡声,再过一会,隐约像是女子的诵经声,就是从这时开始,怀璧王停止了自己的念诵,全神贯注于洗剑池的声音,军官鲁拾慧也支起身体,侧耳倾听。
一时间,篝火周围无人开口,殷不沉向断流城望去,知道这是秦凌霜发出的诵经声,诵经是一种强大的法术,在道统中单成一科,秦凌霜学过的不多,却足以振奋沮丧无望之心。
连慕行秋也沉浸在这声音当中,但他仍然轻轻敲击洗剑池,将诵经声传播得更远一些,对岸的纸鸟消失了,军营里似乎有一阵风呼啸而过。
将近两刻钟之后,诵经声消失。
慕烈突然跪在地上,双拳砸进雪中,全身颤抖不已。似乎在抽泣,“必须……做点什么……就算死……”
军官鲁拾慧重新躺下,长出一口气,“另一个世界。死后的世界……”
殷不沉也被诵经声打动了,示意地猴子们都靠过来,伸手在它们毛茸茸的头顶拂过,“其实我早就入魔了,从父亲将我当作礼物送给老君的那一天起。我就入魔了。这不是真实的我啊,我是蛟王之子,我有梦想,我有朋友,可是都没了,都没了……”
殷不沉颤抖得比慕烈还要明显,地猴子们靠得更紧,挤不过来的就向他伸出手。
怀璧王的变化反而最小,只是神情更加平静,“昆沌的强大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承受能力。就算有一个人,比如慕将军,真能打败昆沌,那又怎样呢?你的力量比他更大,对这个世界的压迫自然也越强。”
“喂,你连道尊都不相信了吗?”殷不沉推开身边的地猴子们,他的感慨到此结束了,一段诵经声不可能去除他心中的“魔念”,他还是现在的殷不沉,抓住一切机会攀附强者的枝干。
怀璧王微微一笑。将古神像放在心口上,“当然相信,我相信过父王,相信过半魔。相信过慈皇,相信过道统祖师……我还会继续相信下去,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只是指出一个事实:帝王的力量来自于凡人,他们越强大越依赖于臣民;同样,道统的力量来自于道士。两者密不可分;昆沌却不依赖任何人,他自我圆满,乃是最完美的道士。他就像凡人想象中的伟大将军,一个人冲进战场就能击败成千上万的敌军,这样的将军不存在,可如果真存在的话,他还要士兵做什么?要皇帝做什么?再进一步,要百姓做什么?”
诵经声对怀璧王的影响也消失了,他又陷入极度的黑暗之中,看不到一丁点希望,“慕将军不怎么需要食物了吧?衣服可以变化出来,修行是自己的事,顶多需要一点丹药,自己也能采摘,至于法器,道统十几万年来积累得太多,应该也不需要凡人贡献的金银铜铁等物了吧?瞧,你还没有打败昆沌,就已经跟凡人没有多大关系了。”
“你可真冤枉道尊了。”殷不沉走上前,道尊既然不愿意开口,他就得承担起口舌之争的职责,这比冲锋陷阵安全多了,正合他的心意,“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道尊这样亲近凡人的强者,他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他放过了慕烈,允许圣符军驻扎,你要知道,他一个人就能打败你们整支军队。据我所知,道尊过去两年来一直在江南的凡人中间行走,关系深着呢。”
怀璧王轻声一笑,“所以慕将军与昆沌的区别就是一念之间:一个想亲近凡人,一个不想,亲近者不会变得更强,不亲近者也不会更弱。”
殷不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居然无法辩驳,对慕行秋说:“道尊,怀璧王入魔已深,请你允许我把他杀了吧,反正留他无用,死了起码不会破坏士气。”
军官鲁拾慧说:“请将我一块杀死,再耽搁下去,我怕我没资格进入古神的世界了。”
人心也是战场,慕行秋、秦凌霜在这个战场上与昆沌进行了第一次交锋,战败的是他们两个,虽然不算一败涂地,却也显出实力差距之大。
“好吧。”慕行秋同意了,但是没让殷不沉动手,而是亲自施法,冲两人各指了一下,鲁拾慧闭上眼睛,怀璧王软软倒下。
慕烈大吃一惊,殷不沉却暗暗地叹了口气。
“你的炼兽之法应该差不多了,与阻风山的灵王联系吧,请她来断流城。”慕行秋生出无比坚定的信心,以为他寻找已久的火就在杨清音那里,“我要找回自己的记忆,不是道听途说的传言,是我最真实的记忆。”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第一千八十一章 隔岸
薄薄的夜色中,圣符军士兵排着队默默地过桥,前往刚刚布成的五处木桩阵,寻找自己所属于的那一根木桩。
实现命运的时刻到了,谁都没有一句怨言,慕行秋站在祖师塔下,用不着特意感受,就能察觉到空气中化不开的紧张情绪,士兵们的忍耐已达极限,许多人甚至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慈皇骑着麒麟来了,没穿盔甲,一身陈旧的紫色锦袍,神情刻板,像是坚毅,也像是茫然。
成群的执旗卫兵分散开,将祖师塔团团围住,手中破破烂烂的各式旗帜迎风飘扬。
慈皇独自来到慕行秋面前,没有跳下坐骑,今天,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维持自己的崇高地位。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他们两个死得其所。”他说,自从三天前慕行秋在篝火边上杀死怀璧王和一名受伤军官之后,慈皇第一次现身,其他人则当整个事情根本不存在,“圣符皇朝会记得你的功劳,你的名字将刻在功臣碑上,接受万代敬仰。”
“那倒是不错。”慕行秋不想争论,“陛下用这座阵法想做什么?左流英和昆沌都不在这里,此刻的断流城只是一座空城。”
慈皇扭头看了一眼,“做什么?我在秉承冥冥中的天意,招唤更强大的主宰% 者,也就是真正的神灵,将昆沌这尊伪神消灭掉。昆沌是伪神,因为他摒弃众生,而真神需要并赞赏众生的供养。”
“真神?”
“世上有真,未必有伪,一旦有伪,却必定有真,伪在真之后产生,是它的乔装者。昆沌是伪神,这就证明还有真神。真神注视着一切,轻易就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这显然是慈皇经常宣讲的说法,从用词、语气、神情以至手指的动作,都极为纯熟,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自信,还有一丝圣洁的光芒,好像被真神附体。
慕行秋点下头,仍不想争论,这本来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情,面对一名狂热的信奉者。任何解释都不可能得到理解。
“唤神之阵不是一定需要道统至宝。”慈皇抬头望着祖师塔的顶部,真神的“光辉”在他身上消失了,语气也变得言不由衷,“可是有它会更好,祖师塔能让我们的呼唤声更清晰,还能为真神提供一条更加顺畅的降临通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慕行秋,你恰好出现在这里,恰好拥有祖师塔。这只能是真神的安排。但你的选择仍很重要,你挽救了天下苍生。”
“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功劳,尤其是在慈皇面前。”
慈皇露出微笑,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连慕将军都被说服,白发皇帝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一股暖流从腹部升起,直贯头顶。他相信这就是真神给予自己的启示。
“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时机了,昆沌瞧不起凡人,这是他最大的错误。天亮之前他就会知道坠落的滋味!”慈皇举起双臂,周围的卫兵们随之高擎旗帜,过桥的士兵们行进速度更快了。
“为什么要选在断流城?”慕行秋问。
慈皇稍显不快,慕将军虽然没有阻止唤神之阵,但是表现得太冷静、太平淡,没有融入到唤神的气氛之中。
“因为这里的冰。”慈皇也冷淡下来,“断流城结冰两年,入夏不融,必有强大的法术支撑,施法者只能是昆沌,用伪神之法召唤真神降临,效果更佳。”
在慈皇的心目中,唤神之阵是一次控诉、一场官司,他要拿出切切实实的证据,感动真神的慈悲、激起真神的愤慨。
在慕行秋眼里,断流城的冰却并非了不起的法术,很可能是左流英向地猴子学习蒙昧状态时留下的法术遗迹,根本用不着昆沌亲自出手,祖师塔等道统至宝里面才有昆沌本人的法术。
慕行秋仍无争论之意,与慈皇互视片刻,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得不请慕将军离祖师塔远一点,你没有练习过唤神之阵,在阵中会起干扰。”
“嗯,真神只要纯粹的招唤。”慕行秋回头望了一眼介河,“我到对岸去吧,那里够远吗?”
“够了。”
“能有哪位将军送我一程?随便向我讲讲唤神之阵的细节,以免我判断错误。”
慈皇答应得很勉强,“好吧,让我看看……”
“就这位吧,符临将军,我们见过面,他是我记得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希望他也记得我。”
慈皇的目光扫了半圈,才在一张惶惑的脸上确认符临是谁,“你是皇京之难中的幸存者,一年多以前不远万里深入群妖之地投奔我,嗯,是一名忠心的符氏子孙。你是献祭者吗?”
符临曾与慕行秋并肩战斗,还向他传授过不少龙宾会的符箓之术,后来告辞,斗志昂然地独自去寻找慈皇的下落,现在的他已没有半分斗志,手握一杆旗帜,与其他将士一样紧张到极点。
“是,陛下,我是献祭者,位置在北阵。”
“慕将军,换一位护送者吧,让我为你挑选……”
“不必。”慕行秋大步走向符临,“真神不会计较少一位献祭者的,他的目光肯定越过众生,一直盯着伪神昆沌。”
慈皇眉头微皱,隐约觉得这是一句嘲讽,正要严词驳斥不敬的说法,慕行秋挥手祭出一张纸符,青烟过后,他与符临同时消失,只剩下一匹没有主人的马,鞍鞯俱在,片刻之后,两人现出在介河对岸。
慈皇生出一刹那的狂怒,可今天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不能为一件小事横生枝节,他决定忍受下来,立刻指定另一名将军代替符临去献祭。
事情算是解决了,慈皇又一次望向祖师塔,凝视片刻,跳下麒麟,向塔内走去。
对岸的一处高地上,慕行秋对惊慌失措的符临说:“你还有符箓椅子吗?唤神之阵需要很长时间吧?”
东岸的士兵仍在络绎不绝地过桥。光是全部到达指定位置就得需要一两个时辰。
符临惊慌失措,想要跑回西岸,迈出两步又停下了,转身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是害死我了。”
“你本来就是要死的,唤神之阵不是吐两口血那么简单吧?”
符临垂下头,叹了口气,“同样是死,结果却不同。”
“你想进入古神的死后世界?”
“人人都想。”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唤出真神打败这个世界的昆沌呢?”
符临张口结舌,“真神……要证明自己的力量。证明他比伪神昆沌更强大。”
“多数人献祭,前往死后世界,少数人比较倒霉,留在这个世界里,等着见证真神的伟大,是这样吗?”
符临犹豫地点点头,差不多一样的话,由慕行秋嘴里说出来似乎变了味道,全然没有慈皇的悲壮慷慨。倒像是一个可笑的骗局。
“其他人怎么办?那些幸存的平民百姓,我在江南见过不少,他们躲在破败的城镇里,还有一些藏于深山。想方设法活下去,也信仰古神,对死后的世界却一无所知,他还有机会吗?”
符临越发茫然。双脚不安地移动着,“慈皇说……慈皇说……你应该去问他。”
“不,我在问你。”慕行秋变得严厉了。“因为我认识的符临将军意志坚定,绝非人云亦云之徒,若非完全相信慈皇的话,你不会心甘情愿充当献祭者。”
符临的脸有些红,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慈皇的话还会有错吗?他不会害我们,我们是圣符皇朝最后一支军队,慈皇见过真神,若非胸有成竹,他不会……不会……”
“不会让九万人送死,所以死后必然还有一个世界等着你们。”慕行秋替他说下去。
符临重重地点下头,那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同样的话在慕行秋嘴里总是有点变味。
“我曾经去过另一个世界。”慕行秋说。
“啊?!”
“我自己不记得了,但我肯定是从拔魔洞里逃出来的,那是道统的监狱,也是一个**的世界。在那之前我还去过止步邦,据说那里也是一个**的世界。”
符临不了解拔魔洞,对止步邦则略有所知,龙宾会曾经负责向那里定时供应补给,他读过一些相关记载,“你说的这两个地方与真实世界并没有完全隔断。”
“没错。”
符临的脸色变得惨白,“你是说古神的世界也未必……”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死后世界的话,真神能过来,伪神就能过去。”
“那就更要将真神召唤出来了,必须彻底打败昆沌,才能保住死后世界的安全。”符临终于找到举行唤神之阵的理由。
慕行秋笑了一下,“你还是给我召一张符箓椅子出来吧。”
符临手忙脚乱地取出一摞纸符,挑出一张,祭符化出一把三足小圆凳,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有这个。”
“很好。”慕行秋坐下,望着对岸的祖师塔,慈皇已经走进去,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塔顶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可以回去了吧?”符临还想着献祭。
“不用那么麻烦,你送我过河,我送你去死后世界。”
符临愣住了,不等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眼前一黑,脑海中的意识迅速消失。
符临倒在雪地上,慕行秋连看也不看一眼,仍然望着祖师塔,右手托着洗剑池,喃喃道:“什么世界能将昆沌拦在外面?”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 第一千八十二章 皇帝的神像
夜色渐深,空中没有浓云蔽天,星月之光却异常暗淡,掠过身边的风也不猛烈,带来的寒意却几乎能将骨髓冻成冰块。
慕烈从来没这么冷过,与一群地猴子紧紧挤在一起,像是穿了一件臃肿的毛皮大衣,可他仍然觉得冷,那些地猴子也抖个不停,嘴里吱吱地哀叫。
“殷、殷法师……你、你不是会、会法术吗?”慕烈轻易不肯求人,这时也不得不开口了。
“干嘛?”殷不沉冷冷地问,他们站在东边的城墙上,向外望着圣符军的法阵与河边的祖师塔,塔顶发出的光芒并不盛大,却是这个夜晚最明亮的光源。
“变、变堆火出来吧,太、太冷了。”地猴子们摞在一起,将慕烈整个裹在里面,他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说话声因此显得有些沉闷,一不小心还会吞进猴毛。
殷不沉也冷,一个多时辰前慕行秋轻易让出祖师塔,他就吃了一惊,当九万将士都已到位,唤神之阵逐渐显出威力时,他又吃了一惊,这股冷意超出他的预料,两颗水晶眼提供的妖力都难以抵御,靠着初成的魔体才能勉强保持镇定。
他想象不到当九万将士奉献血祭之后,整个阵法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那可不行,如今圣符军阵形已成,全城都在法术笼罩之下,我一施法,没准会受到反攻,到时候咱们死得更快。”
“咱们……不应该留在城里。”慕烈后悔了,地猴子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叫声更急促了一些。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外面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看、看什么?”慕烈一直没弄明白城内城外的士兵们在做什么,他们每人守着一根木桩,双手捧着古神像,仰头面对挂在桩上的妖器、法器念念有词,除了越来越暗的天空和越来越冷的风,他没发现别的异常。
殷不沉很愿意在一名凡人面前摆出世外高士的派头,长长地嗯了一声。“圣符军肯定是从妖族那里学来这一套阵法的,可是威力更强一些,皇帝没那么大本事,必然有人帮他改进了法阵。是谁呢?最可能的是某位道士。这位道士深藏不露,而道尊隔岸观阵,就是在等他露面,然后一举击杀,救下这九万献祭者。”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杀过人,就不会……再救人了。”慕烈觉得说话能稍稍缓解一些寒意。
“嘿,那也叫杀人?再说你怎么总是‘他他’的,那是你的祖宗,知道不?”
“他的确跟慕家的一位高祖重名,但我们不是一家人。”慕烈肯定地说。
“笨蛋,懒得跟你解释。你就等着看热闹吧,道尊必然大获全胜,还有秦道士暗中支持他呢,不管圣符军里藏着的道士是谁。今晚都会一败涂地。”
“嗯。”慕烈声音发颤,寒意太重,只是闲聊已经没用了。
殷不沉摇摇头,“凡人真是脆弱,跟不成材的木头一样,留之无用,当木柴烧火都嫌不够旺。我有点明白昆沌为什么要将你们都消灭了。”
“我不怕冷!”慕烈大声叫道,将抱在头上的两只地猴子甩掉,阴寒像刀剑一样迎面刮来,慕烈被冻得连脑子都要裂来。闭上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地猴子重又跳上来,将他紧紧裹住,连眼睛也不露了。可是已经进入体的寒意没有离开,盘踞在脑袋里,慢慢向下漫延,慕烈觉得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大块冰,上下不得。
殷不沉召出一件丝织长袍,披在地猴子们身上。“皇帝的士兵多,杀死九万还剩几千,我就这一群跟班,冻死一只也不值。”
长袍自动变长变大,将四十几只地猴子和慕烈都包在里面,它看上去轻飘飘的,很薄,却能挡住外面无所不在的阴寒,慢慢地,地猴子们的吱吱叫声停止了,慕烈虽然憋闷得慌,却不再冷入骨髓了。
“外面什么样了?”慕烈两眼一摸黑,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
殷不沉正忙着召出多件妖器抵挡阴寒,他也有点忍受不住,“啊……还在念经,我猜他们快要开始了,你老实待在里面,不用出来,高等道士斗法,肉眼凡胎什么都看不到,就听我说吧。”
“好吧,谢谢你啊,殷法师。”
“别谢我,谢这些地猴子,我的长袍是给它们的。”
“谢谢地猴子,可是……”
“可是什么?”
“它们的味不太好闻。”
“呸,人心不足,刚暖和一点,就嫌人家味大了?”
“不是不是,我没嫌弃,可是……有一只地猴子好像用屁股对着我。”
“哈哈,那你也得忍着。”殷不沉召出十几件妖器,从上到上围着他旋转不已,“皇帝在祖师塔里施法了。”
慈皇出现在顶层塔的窗口,手里举着一根五六尺长的白杖,杖端是一尊三首神像,就是它一直在绽放光明,这时更亮了。
“神佑众生!”慈皇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断流城,五处法阵里的将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神佑符皇!”守在木桩下的献祭者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声音像闷雷一样,轻风变成了大风,阴寒却变得支离破碎,时有时无。
“伏惟古神!”
“去伪存真!”
……
慈皇一句,献祭者一句,互相应答,声音越来越响,风势随之增强,被割裂的阴寒开始向一块聚集,似乎要组成什么东西。
慕烈几乎一句也听不懂,着急地问:“他们在说什么?道士出来了吗?慕行秋动手了吗?”
殷不沉心惊胆战,萌生退意,语气却更加强硬,“时候还没到哪。皇帝手中的白色法杖有点怪,让我仔细看看,天哪,那是……”
“那是什么?”慕烈更好奇了,恨不得推开身上的地猴子,可周围的阴寒虽然退却,风中的正常冷意仍然刺骨。地猴子们不肯分开,他也不敢冒险。
慈皇法杖顶端的三首神像与众不同,并非一具身体,而是三首、三身。紧紧靠在一起,中间空隙由法杖填补,那神像长不盈尺,个个栩栩如生,全是道装打扮。两男一女,两男一个是骷髅头,一个是没有五官的雷字符脸,女像眉目清晰,脸上的神情的不像是慈悲,更像是在忍受痛苦。
神像放出光芒,殷不沉依靠水晶眼看得很清楚,“天哪,没有隐藏的道士,皇帝杀死了三名道士。将他们变成神像啦!”
殷不沉重重地在墙垛上砸了一拳,“真是不公平,妖族努力了那么多年,想将道士炼成妖器,成功的没有几个,人类皇帝凭什么做到?”
慕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甩掉头上的两只地猴子,外面虽冷,却不至于无法忍受,可他只能看到祖师塔顶层的光明。看不清神像的模样,“白杖那么小,怎么会是道士变成的?”
“你懂什么?”殷不沉上身趴在墙垛上,看得更认真了。“那绝对是一件妖器,三名道士大概是在存想的时候被他杀死,肉身入杖,生魂受困,这是拘生魂之法,连妖族都很少使用。皇帝真是疯了。道尊为什么还不出手?”
慕烈受肉眼限制,怎么也看不出白杖的邪恶,只有周围越来越响亮的叫喊声,让他感到圣符军的法阵充满了诡异。
喊声停止,慈皇慢慢摇晃手中的白杖,片片光芒从中飞出,在空中一边飞行一边分裂,很快就布满了东南西北中五座法阵,悬在众人头顶,一团光甚至飞到了殷不沉和慕烈的上方。
“这是什么意思?”殷不沉愕然,大声喊道:“收回你的法术,我们不是献祭者!”
“众生皆是祭品!”慈皇的声音更加响亮,突然间,整座祖师塔都放出光明,与白杖之光融为一体,慈皇将白杖指向空中,“唯真古神,降临我身!”
空中出现一具巨大的身形,高达百余丈,隐隐透明,仿若冰雕,这是阴寒聚合而成的。
“原来皇帝自己想当神。”殷不沉终于明白了,将目光投向远方,在祖师塔光明的影响下,他的水晶眼望不出多远,看不到介河对岸的慕行秋,“道尊!道尊!别再等啦,快阻止疯皇帝!”
对岸没有回应,殷不沉颤抖了一下,“不会连道尊也失算了吧,那咱们可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了。”
殷不沉转身向西边望去,碎光笼罩的西法阵历历在目,离法阵数里的夕照湖上,大光明镜形成的两座门户只剩微光,殷不沉心中稍安,“还亮着就好,可下次再也不这么干了,道尊去哪,我也去哪他去的地方可能更危险。”
殷不沉患得患失,慈皇已经准备妥当,他站在塔上不动,空中的半透明巨人开口了,用他的声音冲着介河东岸说:“慕行秋,谢谢你的祖师塔,但我不能还给你了,它将成为我的一部分,真神需要我,也需要它。还有你和女道士拥有的其它至宝,都交出来吧,它们都是我的!”
慕行秋那边仍没有声音,夕照湖上的大光明镜也没有丝毫变化。
法阵上空的碎光开始发生作用,它们没有割伤身体释放鲜血,而是在吸取众人的魂魄。
殷不沉感受到了来自头顶的强**力,急忙施法自保,看到慕烈和地猴子们一个个神情呆滞,于是将法术扩展到他们身上,勉强保住魂魄,“道尊,别再玩啦,我可坚持不了多久。”
空中的巨大身躯越来越像实体,法阵中的将士摇摇晃晃,一个接一个地摔倒。
“神即是我,我即是神!”巨人大叫,伸出两只手臂,分别抓向东岸的慕行秋和城西的秦凌霜。
手掌即将落地,巨人突然又缩回手臂,抱住脑袋,纵声尖叫。
慈皇想起来了,数日起与慕行秋交谈的时候,自己的额头曾被他轻轻按了一下,就在同一个位置,他感到头痛欲裂。
“你斗不过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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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三章 做、说、想
(感谢读者“麻烦还没死”、“爱情我日你妈”的飘红打赏。)
地面上的献祭者成片倒下,空中的巨人如坍塌的冰山一般倾倒、碎裂,愤怒而凄厉的叫声响彻全城,激起阵阵狂风。
慕烈紧紧搂住墙垛,身上连着一串飘在空中的地猴子,加上妖术长袍的保护,才勉强抵住狂风的袭击,殷不沉身边的妖器更多,他一只手按在城墙上,双脚总算还能站在地上。
“你还说肉眼凡胎看不到?”慕烈大声说,连他也知道这是斗法,看得明、听得清,而且感受强烈。
“这只是表象,真正的斗法你没看到!”殷不沉大声回答,不肯承认之前说错了。
慕烈被说服了,又问道:“地上那些士兵是死是活?”
狂风虽大,却吹不动那些献祭者,他们差不多都已倒下,身上的衣物随风摆动,手中的神像被风卷走,他们却一动不动。
“呃……肯定死不了,道尊和秦道士保着他们呢。”殷不沉心中有点含糊,可是怎么也不相信慕行秋真会置九万人的生死于不顾。
尖叫声消失,狂风停止,巨人变得完全透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影子,殷不沉还能若有所见,慕烈真的看不到巨人了,他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那些士兵……不见了!”
殷不沉还在观察巨人的影子,闻言向下望去,只见躺在阵中的献祭者陆续消失,这边一个,那边一个,毫无规律可言,殷不沉揉了揉眼睛,“道尊……到底想要干嘛?”
天边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刚刚射来,祖师塔立刻隐去光芒,恢复平淡无奇的外观。顶层塔里的慈皇和白杖都不见了。献祭者消失得更快,没有多久,断流城内外只留下大片的木桩林和满地的破损神像,林中再没有一个人。连并非献祭者的数千名将士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整支圣符军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地猴子们见怪不怪,一旦觉得安全,马上散开,到处拣神像。
慕烈张大嘴巴。好一会才说:“这是慕行秋做的吗?”
殷不沉同样张大嘴巴,点下头,又摇下头,他既猜不透慕行秋的想法,也看不清他的法术,因此颇感烦恼。
祖师塔里跑出一个人,正是白发苍苍的慈皇,两手空空,神情惊骇到了极点,到处打量。伸手掐自己的脸,抬脚踢飞地上的神像,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突然间他又叫喊起来,不是尖叫,而是愤怒与绝望者的狂吼。
“皇帝真的疯了。”殷不沉带着慕烈和地猴子们跳下城墙,走向祖师塔。
慈皇对走来者视而不见,吼了一会,跪在地上爬行,拣起神像。看一眼就丢掉,地猴子们以为这是一种游戏,全都跑过去,争抢慈皇扔出来的神像。
“他又在干嘛?”慕烈小声问。
“寻找白杖。”殷不沉望向从祖师塔后面绕过来的慕行秋。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恐惧,“嘿嘿,道尊……失忆之后比从前更厉害啦,只用一道法术就将慈皇和他的十万大军打得灰飞烟灭,这样的本事击败左流英没问题,就算是对付昆沌。也有几分把握了吧?”
“可惜还有遗漏。”慕行秋看着慈皇,脸上毫无胜利的喜悦。
“遗漏一个您还不满足?”殷不沉眼泪汪汪,既敬畏又嫉妒。
“遗漏即为破绽,我还不是左流英的对手,更斗不过昆沌。”
殷不沉的吹捧并非真心实意,嗯嗯啊啊地不再吱声了。
慕烈上前道:“人都被你弄到哪去了?”
慕行秋指向祖师塔。
若不是亲眼见到空中出现巨人、九万多名士兵原地消失,慕烈绝不相信祖师塔能装下这么多人,现在他仍然无法理解,却不得不接受,“他们还活着吗?”
“他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是生是死——还很难说。”
慕烈更加糊涂,却没有追问,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从何问起。
殷不沉慢慢地有点明白了,“道尊是将祖师塔当成拘魂之器了吧?可是您能将肉身都拘进去,实在是一大创举啊。”
“这并非创举,本来就是道统至宝的最大用途之一,所以镇魔钟能够封印魔种,拔魔洞可用于关押囚犯。”
“原来如此。”殷不沉望着祖师塔,痴痴地说:“至宝,果然是至宝……”使劲摇摇头,“我真是个傻瓜,居然在想自己拥有祖师塔会是什么样子,他就是榜样啊。”
慈皇还在爬行,到处拣神像,嘴里嘀嘀咕咕,对周围的其它事情都不在意。
殷不沉深吸一口气,“道统至宝的确强大,可是只有同样强大的使用者,才能运转自如,否则的话只会害了自己。我明白了,道尊其实一招未用,您让皇帝随意使用祖师塔,是他没本事,没能夺取祖师塔的力量,反而将自己的力量搭了进去。哈哈,阴险,够阴险。”
“阴险”这个词在殷不沉嘴里属于实实在在的赞美,话刚说完,又有点困惑,“十万大军都进去了,为什么皇帝本人还留在外面?”
“因为他不想前往‘另一个世界’,他留下来的意志太强烈,祖师塔也不能改变。”
殷不沉颇以为然地点头,慕烈心中对慈皇的同情一下子化为乌有,“他让所有人都相信存在一个‘死后的古神世界’,自己却一点不信吗?”
“只有特别想‘活下去’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地‘劝说’别人相信死。”慕行秋说。
慕烈看向殷不沉,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更清晰些的解释。
“这都不明白?军队就是皇帝的力量,军队没了,他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了留住军队,他任何事情都肯做,士兵愿意听什么,他自然说什么,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他就编造出一个死后世界,总而言之,是让所有人都留在他身边。他才不想死,他的权力都在这个世界里。”
殷不沉突然长长地哦了一声,“老君也是这种货色,想当初,他劝说妖族与人类对抗,自己却从来不肯直接参与,宁可传授妖术、赠与法器……真信者至少要做一点什么,伪信者却只会说,不得不做的时候,他们就会露出真相,就像这位皇帝。”
殷不沉觉得很有趣,指着慕烈,“你算是真信者,因为你说得不多,孤身一人就敢来找左流英报仇,可你想得也少,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跟那些自愿送死的士兵是一类人。”
慕烈挠挠头,弄不清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殷不沉向慕行秋鞠躬,“道尊也是真信者,但你做得多、想得多,说得也多。咦,如此说来,左流英更是真信者,他只做不想,何止不想,连念头都给断了,说的话全都来自昆沌,可他相信的究竟是什么?昆沌——他用不着虚伪,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真实的人。”
殷不沉低头打量自己,“我呢?我一直在说,我到底在说什么?我连一个虚假的信念都没有,还不如这个疯皇帝。不不,我不只是说,我也在做,做什么就是真信什么,那我在做什么?老君、道尊、左流英……”
殷不沉抬手捶打脑袋,迈步就走,也不知要去哪,嘴里自言自语:“怀璧王竟然说对了,我真的有点入魔。啊,魔念,你在我脑子里待了这么久,应该住够了吧,瞧你把我变成什么样子?这就是你喜欢……”
地猴子们扔掉神像,追赶妖主,慕烈惊诧地看着半妖的背影,“他怎么了?”
“他要想一想。”慕行秋走向祖师塔,准备继续写符,这是他正在做的事情。
慕烈也拍拍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永远也不学法术,太难、太乱。”
慈皇仍在爬行,慕烈起了同情心,正要过去将他扶起来,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嘶鸣,麒麟跑来了。祖师塔只收人不收牲畜,马匹大都跑散,麒麟却眷恋旧主,跑到慈皇身边,低头用唯一的角轻轻推他。
慈皇终于抬起头,说出完整的话,“太好了,你还在,快来帮我寻找皇神宝杖。”
麒麟点点头,慈皇长出一口气,爬到麒麟背上,小声说:“我要休息一会,就一会。”
麒麟驮着主人向南方跑去,步伐平稳,慈皇很快就睡着了。
一位疯皇,一头伤痕累累的麒麟,在乱世中何以求生?慕烈追上去,大声叫喊,想将麒麟留下,麒麟却连头都不回。
跑出几十步之后,慕烈停下了,并非体力不支,而是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终于明白了慕行秋那番话的含义:麒麟只做不说,难道一只兽类也能拥有真正的信念?
慕烈望向正沿着河床信步行走的殷不沉,明白他正在寻找什么。慕烈又看向绕着祖师塔写符的慕行秋,明白他已经找到了什么。
慕烈缓缓拔出腰间的刀,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让他感到浑身颤栗、血液沸腾,“我的确是个傻瓜,我从来不想自己能否打败左流英,其实是因为我害怕,害怕失去全部希望。真正的信念是不会害怕的,在信念之中没有胜负。”
慕烈不想再说了,走到最近的一根木桩前,挥刀砍去,每一刀都怀着坚定的信念。
隔着断流城,秦凌霜在冰面上走来走去,步子比平时稍快一些,两扇门户也比平时更亮一些,突然她止住脚步,以天目向远方望去。
千里之外,她看到了一只翩翩飞舞的黑色凤凰。
她想,自己也必须做点什么。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第一千八十四章 去战斗
“过去真有一座庞山老祖峰吗?”万子圣母发出这样的疑问,她站在山脊上,像是一颗孤零零的树,其实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杨清音向山中望去,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老祖峰的准确位置了。
妖火之山当年毁掉庞山主峰时,曾在群山之中留下一条长长的沟壑,因此成为标记,庞山道士通过对沟壑和两边山峰的对比,能够确定故地所在的位置,可是五行之劫打乱了一切,沟壑断断续续,群山或起或伏,杨清音遍查脑海中的记忆,也只能指出大致的方位。
“当然,它在很多人的记忆中,包括我。”她不服气,目光还在移动,高空中,黑凰盘旋飞舞,将看到的景象传递给灵王。
万子圣母轻声笑了一会,好像听到了一个微妙的双关语,别人还在茫然不解,她已心照不宣,可周围没有别人,杨清音的话中也没有任何卖弄聪明之处,所以万子圣母的笑声显出几分不合时宜,即使是与她相识已久的老友,也很难习惯这种笑声,总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杨清音撇下嘴,突然伸出手臂,指向数里外的一座山谷,“就是那里,往南一点是镜湖村的位置,东边是致用所和……牧马谷哪去了?不对,不是这里。”
杨清音失望地垂下手臂。
万子圣母又笑了起来,这回是想起了别的事情,“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某只妖或者某个人,在隐藏之地修行多年,成为绝顶高手,结果在出世之前就死了?”
“怎么可能?修行者的寿命长得很。”杨清音对万子圣母的各种奇思妙想倒是习以为常,但是不能全都同意。
“如果传言没错,昆沌在拔魔洞里修行了十几万年,非得魔魂现身,魔族有兴起迹象时。他才能离开至宝降临世间——十几万年啊,如果道统在这期间找到别的办法,将魔魂、魔种全都消灭了呢?昆沌永远不会出来,谁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嗯……有这种可能。为什么说起这个?反正昆沌已经出来了。”
“你说老祖峰在许多人的记忆中。我在想记忆如此强大,竟然能让一座被摧毁的山峰继续存在,世间的最强者却差点因为无人记忆而不存在。”
杨清音一愣,她想自己大概永远也看不透万子圣母,这只女妖的实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说出的话像是暗含深意,又似乎只是调侃,谁也拿不准,万子圣母的众多子孙干脆放弃猜测,除了字面含义,一点也不多想。
杨清音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殷不沉说他在断流城,还说他已经失去从前的记忆,你是在提醒我他的存在取决于我的记忆吗?”
万子圣母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闲聊而已,不用每件事都联系到慕行秋身上吧?”
杨清音笑了笑,思绪已然南下。
“既然说到慕行秋,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嗯。”
“你和他只有过那一次吧?然后就有了慕冬儿。”
杨清音的脸一下子红了,无论飞得多远的思绪都在瞬间逃了回来,“这就是你好奇的事情?”
“当然,我生育了无数的子孙,却一次也没有,他们都是……”
杨清音曾经因为在万第山造出一件特别的法器而备受指责,可是与万子圣母相比。她就是保守的人了,急忙打断女妖的话,“不用说下去了,我不感兴趣。”
“我还没说真正感兴趣的地方呢。”
杨清音犹豫了一会。“和你生育子孙无关吧?”
“无关,那也是闲聊而已。我想问,慕行秋有什么特别,值得你这么在意他,多少年都不肯忘记?”
杨清音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发现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好回答。在她心中有无数个理由,每一个都能说服她本人,却没有一个能让旁观者信服。
“你还在想吗?”万子圣母问。
“嗯。”
“好,我看看风景。”
往事在杨清音脑海中缓缓流过,有些场景闪现得极快,另一些却像是河底的卵石,不肯随流而逝。
她想起少年时的种种琐事,在庞山道统,慕行秋是唯一能与她一块胡作非为的人,但这只能说明他是好伙伴,而不是刻骨铭心的恋人。
她想起老祖峰倒掉之后的时光,他们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冒险,关系越来越紧密,开始了有恋人的迹象,更多的却是互相信任的战友之谊。
她想起自己失忆的那段经历,当时她想不起慕行秋是谁,心底却总有一个无法填补的缺失,当她恢复记忆,终于补上缺口之后,就再也无法忘记了,可这仍然无说服旁观者,万子圣母大概会说那更像是法术……
“你想得太久了。”万子圣母恰在这时开口,“久到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在意慕行秋。”
杨清音笑了几声,然后严肃地说:“我就是喜欢他了,没什么理由,我可以变心,他不可以。我等了这么多年,不要他的感谢,也不要他的许诺,只要他的心、他的记忆。失去记忆,倒是挺好的借口——那我就在他心里再刻一份记忆。”
万子圣母笑得身姿摇曳,像是狂风中的弱柳,然后她指着天上的凤凰,“有人在远方偷瞧你呢。灵王,去吧,去战斗,夺回慕行秋,如果获胜之后你能把他抛弃,我就更佩服你了。”
“我不要你的佩服。”杨清音与黑凰心有灵犀,可她们都没有察觉到外来的法术,万子圣母经常说一些古怪的话,杨清音不是特别在意,“你不跟我一块去断流城吗?”
“兵贵神速,你得先走,用你最快的速度去断流城,我带着大军跟在后面。”
“我没那么急,殷不沉传来的信息不能太当真,说不定他又投奔了谁,在给咱们设陷阱呢。”
“那你就更要走在前面了,替我们探探路。”万子圣母用细长的手指在杨清音肩上推了两下。
万子圣母的古怪不言而喻。做出的预言失误比准确更多,每次被事实证明说法有误之后,她就会声称之前的话全是玩笑,可她的确曾在几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上做出极具前瞻性的判断。杨清音因此宁愿相信她。
“好吧。”杨清音向天上的黑凰伸出手臂,准备合力施展瞬移之术,然后正常飞行,这时天刚亮没有多久,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断流城。“要是遇见冬儿,替我狠狠揍他。”
“要是不得不在慕行秋心中再刻一份记忆,把我加进去吧。”万子圣母说。
黑凰从天而降,离地还有百余丈时,与地面上的杨清音同时消失。
万子圣母摇摇摆摆地向山下走去,走向驻扎在群山之中的军营。
黑凰带路,杨清音跟在后面,她们施展过一次瞬移,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再次施次,这不是逃难。也不是奔赴真正的战场,没必要太着急。
杨清音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刚硬,事实上,离断流城越近,她的心事越多,甚至惴惴不安起来,为此推迟了下一次瞬移。她知道,此次断流城之行可能有许多事情会让她失望:慕行秋可能根本不在那里,可能根本不记得她,所谓的再刻一份记忆只是说笑。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法术……
入夜很久之后,杨清音和黑凰才在黑暗中远远望见断流城。
冰冻之城在星光下奕奕闪光,仿佛一块巨大的水晶,可它的全部光芒加在一起。也比不过附近的另一处光源。
黑凰感受到灵王的心意,振翅向高空升起,守在上方,杨清音停止飞行,望着夕照湖上两面高大的镜子。
两面镜子离得很近,位置略有倾斜。像是并肩站立的两个人在扭头互相凝望。
镜子里散发出强大的法术,显然是对所有外来者的一种警告。
杨清音没有联络殷不沉,对这只半妖,她一直不是特别信任。
上方的黑凰传来信息,灵王专注于两面镜子的时候,黑凰负责警戒四周,她在东边发现了问题。
杨清音和黑凰无声地向东飞去,没多久,她们在冰冻的河道里看到一副奇怪的场景:半妖殷不沉正和一群毛茸茸的矮小怪物修行炼兽之法,一边存想,一边缓慢地舞动四肢。
黑凰射出一根羽毛,快速飞临殷不沉头顶数十丈的空中。
殷不沉立刻警醒,展开双臂,手中召出妖杖、妖头,几十只地猴子迅速分站两边,像是长长的翅膀。
“谁?”殷不沉大喝一声,马上认出羽毛的来历,“黑凰?呵呵,好久不见……灵王也到了吗?你们来得还真快。”
殷不沉抬头到处张望,只见羽毛,不见人影。
“殷不沉。”羽毛中传出一个声音。
殷不沉认得这是谁,脸上堆笑,“果然是灵王,你在哪呢?快出来吧,我带你去见道尊。”
“不急。”
“啊?好吧。”殷不沉收起妖器,原地转了一圈,“请灵王见谅,我不向你行礼了,天黑之前我刚立下誓言,要恢复蛟王之子的身份,从今以后不再攀附任何强者,也不向强者低头。”
羽毛中传出一声冷笑,但声音明显不是灵王。
“黑凰,你不相信吗?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相信,但是总得试一试,看我能坚持多久吧。”
羽毛中又传来灵王的声音,“殷不沉,断流城外的两面镜子是谁的?”
“灵王没认出来吗?那是大光明镜变幻出来的镜子,里面别有洞天,是两间屋子,可惜我没进去过。大光明镜的主人……”殷不沉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此前与灵王联系时少说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是、是秦凌霜秦道士。”
杨清音明白自己为何惴惴不安了,自从野林镇一别之后,她就知道早晚还会再与秦凌霜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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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保证,道尊和秦道士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殷不沉忘了自己的誓言,脸上又露出谄媚的笑容,朝各个方向点头哈腰,地猴子们照学不误,“他们两个一个住城西,一个留城东,平时都不见面。道尊前些天还要离开断流城呢,是我……不不,不是我,是秦道士……不不,也不是秦道士,道尊自己决定留下……”
殷不沉额上出汗了,抬手擦了擦,突然又想起誓言,急忙挺起身子,咳了两声,正色道:“慕行秋让我请灵王来断流城,他自会解释清楚,请灵王去见他吧,我要继续修行了。”
空中没有声音,只有黑色的羽毛盘旋起伏,若非依靠水晶眼,殷不沉根本看不到它的存在,但他拒绝抬头观看,深呼吸,准备重新开始修行。
地猴子们这回却没有亦步亦趋,它们仍在朝四周点头哈腰,发出乞求食物似的吱吱叫声,相比于枯燥的炼兽之法,它们似乎更喜欢奉承人。
殷不沉大怒,双臂一挥,地猴子们滚出几十步远,然后一只只跑了回来,围着殷不沉,向他点头哈腰。
殷不沉声色俱厉,心中的怒气却已消失,“练功,马上练功,魔族法力被异史君抢走了,水晶眼也是他的妖器,早晚是个祸患,魔体我正在努力去除——再过不久,我就会失去全部力量,你们知道这在乱世之中会有多大危险?不能心怀侥幸,也没有投机取巧,咱们必须按部就班地修行,苦练不辍,唯有如此,才能争得一块立足之地,明白吗?”
地猴子们叫得更响亮了,立刻在殷不沉身后排列成行。
头顶的羽毛还在,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存想是危险的,黑凰可从来不是他的朋友。殷不沉只好先练拳法,暗暗将妖器准备好,心中却没底,失去魔尊正法之后。他的实力比黑凰低多了,正要打起来,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难道自己运势已尽,今晚就将命丧于此?殷不沉想了一会,一咬牙。没有开口求饶,继续练拳,努力进入存想状态。
“你不是改学魔尊正法了吗?怎么法力如此低微?”空中传来黑凰的声音。
“异史君对我动了手脚,抢走了我的魔修,还要将我变成活妖器,所以……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从前的妖修和兽修呢?”
“一旦修行魔尊正法,之前的修行都会慢慢变成魔修,我的变化比较快,都被异史君抢走了,全靠着两只水晶眼提供一点妖力。”
殷不沉一边说一边练拳。心里踏实了一些,黑凰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似乎忘掉了断脚之恨,她一直与杨清音共同修行,应该也能学到一点道士的大度吧。
“嗯,原来如此,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都是实话?”
“当然,我拿这种事骗你干嘛?”
“那就奇怪了,我认识的殷不沉可从来不会这么老实。”
“不是说了吗?我要改头换面。不对,是要恢复旧貌,我是南海蛟王之子,有一天我会成为全族公认的蛟王。”殷不沉曾经试过重返南海。结果得到的是一场惨败,铁蛟一族不喜欢无耻的他,宁愿向外来的妖低头,也不肯奉他为新王。
黑色的羽毛像巨石一样砸下来,殷不沉虽不抬头,警惕却没有减少。察觉到不对,立刻向前跳出十几步,地猴子与他已达成一定程度的心意相通,同时跳跃,总算躲过一劫。
一柄长度近丈的黑剑深深地刺进冰面,激出一条长长的裂纹,正好从殷不沉脚下经过。
紧接着黑凰从天而降,她现在极少化成人形,落地的是一只黑色大鸟,比殷不沉高出一大截,长长的羽毛像裙子一样遮住双脚,这是她与之前不太一样的地方。
殷不沉脸色一下子变了,谄媚与尊严两种情绪在他心里进行激烈的斗争。地猴子们没有这么复杂的想法,黑剑、黑鸟一亮相就将它们折服了,全都跪下,双臂抱在胸前,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咬牙已经不够,殷不沉将心一横,将谄媚之情束缚住,大声说:“你想报断脚之仇,现在就动手吧。”
殷不沉脸色惨白,声音也有点发颤,见黑凰真要出手的意思,急忙加上两个字:“可惜。”
黑凰歪头打量殷不沉,凤凰的眼睛红得像火,盯得越久越为严厉,甚至有几分凶恶,“你想说什么?”
“可惜你只能杀死现在的我,不能杀死当初的我,还是没法报仇。”
“嘿,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当初的我是异史君的妖仆、道尊的跟班、灵王的随从,一只毫无羞耻之心的小妖,现在的我是蛟王之子殷不沉,这个……这个……”
殷不沉一时间找不到明显的区别。
“我不在乎。”黑凰向前跳出一大步,显得更高大了,“你就算变成一只爬虫,也还是殷不沉。”
下跪求饶、打滚耍赖的冲动如此之强,为了压下它,殷不沉的脸都扭曲了,“好吧,既然你这么想报仇……动手吧,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没本事还想保持尊严,就只有死路一条,我若是早做改变,早也就被杀死了。所以,我对现在的结局应该有准备……嗯,有准备。”
黑凰又跳前一步。
“等等,请你放过这些地猴子,它们毕竟是无辜的。”
地猴子们察觉到不对,一只只又都站起来,围在殷不沉周围,茫然无措。
黑凰的两只眼睛越来越红,身后的黑剑腾空而起,重新化为羽毛,随即调头,飞向殷不沉。
“我叫殷不沉,乃南海铁蛟……”殷不沉眼前一黑,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像是在水中沉浮,用不上力气,似乎有许多水草缠绕身体。
这是魂魄的感觉吗?殷不沉的恐惧先是升到顶点,很快就降了下来,死亡似乎没有想象中可怕,还有四十九天可以回想往事。
温暖潮湿的南海刚刚出现在脑海中,殷不沉眼前发生了变化,纯粹的黑暗散去,换上朦胧的夜色,对面还站着一只清晰的黑鸟。
“我没死?”殷不沉惊诧地说,然后明白自己真的没死,低头看去,一群地猴子正扯着他衣角、拽着他的手脚,原来这就是“水草”。
黑凰连续后跃三次,红眼睛里也露出惊诧,“你的法力都没了,竟然还能挡住我的夺念之术?”
“夺念?你想要我的记忆,不是要杀我啊。”殷不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死亡虽然不那么可怕,活着仍然更好,“早说嘛,给你就是。哦,我明白了,挡住你的不是我,是这些地猴子,它们是初妖,心思蒙昧,左流英利用它们保护记忆,没准也将法术留给了它们。”
“又是左流英。”这回说话的是杨清音。
“灵王,你还没去见慕行秋哪?”殷不沉抬头仰望天空,“相信我,你想得太多了,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断流城也没有陷阱,那些木桩子看上去古怪,其实没有危险,都是人类皇帝留下来的,他的军队已经被慕行秋收服了。”
杨清音现身,落在黑凰身边,望向数十里以外的断流城,那里的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
“不对,断流城法术迷漫,肯定是在隐藏什么。”杨清音的警惕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强烈。
殷不沉转身望去,除了冰城反射的微光,他什么也看不到,“哪来的法术?大概是慕行秋在写符吧,他想在祖师塔上写三万三千道符箓呢。要不就是秦道士,她在修行新法门,有时候……”
黑凰冷冷地说:“你与地猴子修行炼兽之法,从来没通过它们施法吗?”
“这些丑家伙弱得可怜,我们共同修行的时间太短,它们连内丹还没成形呢,怎么能施法?”殷不沉笑着摇摇头,发现自己暂无性命之忧,他的心情极为舒畅,“不过既然你说了,那我就试试。”
殷不沉希望能看得更远一些,于是施法加持水晶眼,特意将法术在地猴子体内转一圈。他选择了一只地猴子,由于已建立灵犀,施法没有丝毫阻滞,不比他单独施法更慢,但是没有效果,水晶眼受到加持,只是变强了一点,全是殷不沉自己的力量。
“没用,地猴子的经脉里空空荡荡,一点忙也帮不上”
“用它们的泥丸宫。”黑凰提醒道。
“泥丸宫?地猴子的泥丸宫还没炼出来哪,它们能有经脉就算不错了。”
黑凰冷哼一声,她刚刚施展过夺念之术,觉得这群地猴子可不简单。
“好吧,听你的。”殷不沉生死关中走了一遭,脾气变得特别好,于是再次施法,这回速度更慢一些,法力顺着地猴子的经脉上行,寻找所谓的泥丸宫。
地猴子的脑海门户大开,没有任何防护,更没有泥丸宫。
殷不沉正想退出,突然发现地猴子的脑子里其实是有一点东西的,像是一块白色的小石子,用不着黑凰的再次提醒,他知道该怎么做,法力进入其它地猴子的脑子里,又找到一块小石子。
当法力走完所有地猴子的脑海,他看到一座完整的白色泥丸宫。
殷不沉大吃一惊,接下来还有更吃惊的事情,地猴子的泥丸宫烟雾迷漫,什么也看不清,可是在里面存思法术细节之后,威力莫名其妙地倍增。
殷不沉的水晶眼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法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明白了杨清音为何不肯去见慕行秋。
断流城上空,两股法术在追逐嬉戏,仿佛一对缠绵的恋人。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 第一千八十六章 追逐
一开始,这是个普通的夜晚。
慕行秋写了几个时辰的符箓,决定休息一会,其实他很少动笔,更多的时候用来面对墙壁发呆,或者手按塔身绕圈,写符并不困难,关键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配合无间。他将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三万三千道符箓必须当成一道法术瞬间发出去,才有获胜的可能。
这正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哪些符箓能够互相加持?哪些会互相削弱?哪些组合能生出精妙的变化?
每当思考方向走进一条死路,慕行秋就得休息一会,清空思绪,等待某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时近子夜,他站在祖师塔顶层,刚刚休息了不到一刻钟,这个夜晚逐渐变得奇特。
最先到来的是一股微风,风中携着温柔而礼貌的法术,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在城墙上空徘徊,等候主人的反应。
慕行秋知道这是谁的法术,于是召出洗剑池,放在窗台上,左手抚按盆沿,以符箓之术向来客发出邀请。
微风缓缓飞来,在塔外打了个旋儿,表示施礼,洗剑池中的水面微微一荡,以作回应。
秦凌霜并非第一次以神游的方式来拜访慕行秋,可还跟第一次一样,矜持而又亲切,好像他们之间存在着持续多年的君子之交。
“又被符箓难住了?”微风问。
“是啊。”水波回道。
两人的神游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交流法术问题,很少谈及其它事情,这一次也不例外。
“为什么一定是三万三千道符箓?”
“这是我所能控制的数量极限了,再多一些,我就没办法将它们合为一道法术。”
“前些天你在为难哪一道符箓能做主帅,今天呢?”
“符箓之帅我现在也没想好,只能先放下,今天遇到了新问题:祖师塔遇蕴藏着历代道士注入的大量法术,它们纠缠在一起,像一座森林。林中藏着一些世外高人,昆沌也注入了他的法术,我去除了一些,但是还剩下三至五道。它们躲进森林里,正在劝说那些世外高人破坏我的符箓之阵。”
微风一颤,似乎笑了一下,慕行秋忘了绝大部分修行法门,只能以比喻的方式讲述自己对祖师塔的感受。秦凌霜觉得很有趣。
“我明白了,你想向昆沌的法术宣战,可是符阵未成,胜算不大;反之,若是再等下去,却可能等来‘世外高人’的进攻,你更没有胜算。”
“没错。道统至宝真是博大精深啊,境界最低的道士能用它施法,境界最高的道士也不能穷尽它们的全部潜力。”水波明显了一些,那是慕行秋的感慨。他能以祖师塔为笔、为纸,写出极为强大的符箓,可这只动用了祖师塔的一部分力量,他顶多算是一名樵夫,走进法术森林,尽自己的力量砍些木柴糊口度日。
“连昆沌也不能,他向每一件至宝里都注入了法术,试图控制里面蕴藏的森林,可他只是成功地立下界碑,声称森林归他所有。然后留下几名守林卫兵而已。”昆沌给每件至宝都加上了他的印记,秦凌霜也用比喻的说法。
洗剑池的水面上跳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慕行秋笑了一下。
“这些卫兵还真是顽固,祖师塔里的卫兵所剩不多。已经被我撵进林中,对洗剑池的争夺才刚刚开始,你的进展怎么样?”
“和你差不多,大光明镜里的昆沌法术去除了大部分,只剩一道躲了起来,我正在寻找它的下落。对瞬息台和不熄炉。我还没来得及动手。”
“真是奇怪,昆沌为什么会将他没有完全控制的至宝送出来呢?”慕行秋对此困惑已久。
“别费心事啦,昆沌若能被猜透,就不是道统祖师了,咱们只能做自己的事情,再怎么想也没用。”
微风飘近了一些,带来一丝淡香,洗剑池的面上跃起三朵浪花。
神游是一种互相信任的交流方式,双方都很难隐藏心中的想法,念头一动,就会以种种方式表现出来,用不着非得借助语言。
慕行秋察觉到自己的心动,手指在洗剑池边缘迅速摩擦了几下,水面恢复平静,只留下客气的波纹一圈圈**。
微风说:“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快些去除那些讨厌的卫兵。”
“太好了。”
“在你的祖师塔和我的大光明镜里,昆沌的卫兵都躲进了深林,找起来很困难,还有可能得罪林中的‘世外高人’,我在想或许能将卫兵引出来。”
“怎么引?”慕行秋也想到这个办法,甚至试过几次,都没有成功,昆沌留下的法术十分狡猾,轻易不会上钩。
“那十万圣符军还好吗?”微风换了一个话题。
“我在祖师塔里创建了一个简陋的世界,应该能保住他们一年之内肉身不损、魂魄不散,除非我被昆沌的法术打败。”
慕行秋刚刚在祖师塔里站稳脚跟,如果昆沌的“卫兵”真能说服“世外高人”一块发起进攻,符阵会被击垮,那个藏身世界将会在一瞬间消失,将近十万圣符军一个也活不了,连一根毛发都留不下。
“用他们施展一次法术吧。”
“他们是生魂!”水面起伏,显得很震惊。
慕行秋忘了大部分法门,但是对一些最基本的规矩还是知道的,比如绝不能用生魂施法,他同时拘研肉身与魂魄,已经快要越线。
“可这些魂魄与众不同,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死了,正等候进入皇帝所许诺的死后世界,如果迟迟没有变化,对他们的损伤反而更大。”
在慕行秋创建的世界里,肉身不动,魂魄被束缚在一片黑暗之中,思绪活动降到最低,但是不会忘记自己因何而“死”。
“施展什么法术?”慕行秋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觉得或许可行。
“让魂魄来我的大光明镜里吧,我会向他们展示一个新世界,告诉他们那就是未来,然后再传授一点存想手段,让他们以后的生活不会太单调。顺便向昆沌的法术发起一次示威,如果一切顺利,没准能将卫兵引出来。”
秦凌霜最擅长与魂魄相处,慕行秋是知道的,他相信她,没有再问细节,只说了一声“好”。
慕行秋伸手在洗剑池里蘸了一下,没带出一滴水,手指中的法力却增加许多。
他在祖师塔上写下几道符箓,将十万只魂魄小心翼翼地送出去,行未多远,秦凌霜的数道法术迎上来,迎接这支奇特的看不见的军队。
断流城上空一时间法术弥漫,对于旁观的修行者来说,一只魂魄与一道微弱的法术无异。
魂魄陆续进入城西的大光明镜,留在祖师塔附近的微风说:“魂魄不能离身太久,咱们大概有半个时辰可用,先在附近巡视一下,以免受到干扰。”
洗剑池里跳出七滴水珠,朝不同方向飞去,忽聚忽分,发出的法术没多久就将整个断流城以及城外十里之内的区域笼罩其中。
微风消失了,大光明镜里飞出七团火光,比寒冰反射的星光还要暗淡,也是忽聚忽分,发出的法术笼罩范围更加广大。它们是从不熄炉里发出的太阴之火。
秦凌霜能在操控魂魄的同时施展其它法术,慕行秋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城内没有别的法术,甚至没有更多的活物,殷不沉带着地猴子们不知去哪了,只剩下慕烈一个人,此时正在呼呼大睡,微风、水珠、火光……一切都打扰不到他,在梦中,他仍在挥刀苦练。
七团火光遇见了七滴水珠,不知是谁先起意,或许是心有灵犀,也可能是一次意外,双方都朝同一个方向避让,结果撞在一起,互相从对方中间穿过。
洗剑池的水面跃起浪花一片,慕行秋像是从寒冬直接走进了初夏,浑身一热,毛孔翕张,出了一层细汗。
火光不像微风那么矜持,没有道歉,也没有继续巡视,而是分散在水珠周围,忽明忽暗,像是在发出嘲笑。
水珠冲了上去,要报这一撞之“仇”。
七团火光散开,飞向四面八方,水珠寸步不让,紧追其后。
在这之前,无论火光和水珠各有多少,都是一道法术,现在却变成了七道不同的法术,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追逐游戏,两人却都用上了最顶尖、最高深的法术。
慕行秋隐隐觉得这样做不好,可他很难在神游过程中隐瞒心中的念头,一心多用的时候尤其困难。
他必须承认自己喜欢现在的感觉。
真实世界、至宝中的世界此刻都显得遥远而不重要,断流城上空这一片区域就是全部世界。
有几滴水珠追上了火光,让秦凌霜全身一凉,于是火光反过又追水珠。
慕行秋的好胜之心被激起来了,洗剑池里又飞出一滴水珠,秦凌霜那边立刻加入一团火光。
慕行秋必须留下一心以备迎回魂魄,秦凌霜则要操控魂魄,多余的八道法术已是极限,属于念心幻术第九层。
追逐更加激烈,有时候又显出几分亲密,没有胜负之分,就像是互相掷出的雪球。
慕行秋不自觉地嘴角噙笑,心境与洗剑池一样起伏不定,他希望看到秦凌霜现在的样子,那个掩嘴微笑的女孩儿形象,在他的脑子里无比清晰。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能再发出第十道法术,悄悄去看一眼大光明镜里的她。
想到做到,第十滴水珠贴着地面飞向城西。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第一千八十七章 第十道法术
第十道法术有点特别,像是强弩之末,像是无奈飘落的枯叶,力量微弱,却不易控制,慕行秋的指挥没有一次能得到精确的实现,越是增加法力,效果越差,只能由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乱飞,朝着大致的方向前进。
它不是符箓之术,慕行秋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只觉得自己能够做到,然后它就出来了,也没有强大的威力,只是将一路所见所闻即时传递给施法者。
断流城里没什么可看的,圣符军破坏了一些房屋、院墙,但是整体来看城池仍很完整,街道也很干净,重新结了一层冰。
天空中,八滴水珠和八团火光还在互相追逐,令慕行秋的每一颗幻术之心都感到愉悦,舍不得放弃。
第十道法术出离西城门,望见了夕照湖上的两面镜子,秦凌霜必定在其中一面镜子里。
法术微弱有一个好处,很难被其它法术发现,它贴着地面滑行,刚来到冰面上,却遇上一阵风。
这是秦凌霜施展的魂魄之术,她要将大光明镜里的昆沌法术引出来,因此魂魄的力量一半在里一半在外,在外就显示为风。
慕行秋的第十道法术弱得连交锋的力量都没有,一下子就被吹到空中,打着旋儿,如同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一切只能听天由命。慕行秋试着让它回去,结果事与愿违,法术飘得更远了,而且不是原路飘回,反而向北方跑得越来越远,即使脱离夕照湖的风势之后,也没有止步。
慕行秋觉得这第十道法术不够成熟,决定收回它,或者直接中断,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这道法术太不听话,竟然连最简单的命令都不肯服从。既不肯回到祖师塔,也没有就此消失,仍然一路飘行,将所见所闻传给施法者。
慕行秋只能苦笑。他做到了一心十用,却控制不住这多出来的一用,它的调皮选对了时机,其它九用都在施法,维持八滴水珠和用来迎接魂魄的法术。分不出精力去追赶这位小兄弟。
他没向秦凌霜说明,因为这不是什么大事,第十道法术飞不出太远就会因为法力衰竭而彻底消失,不会带来多大影响。事后倒是可以谈一谈,秦凌霜或许能帮助他驯服第十用。
第十道法术向北飘出数十里,终于力竭,一点点向下坠落,传回的信息也变得断断续续。
慕行秋惊讶地看到了殷不沉,还有相距不远的一名女子与一只巨大的黑鸟,他们都在眺望断流城。神情严肃而警惕,地猴子们一个踩一个摞在一起,也在眺望,只是目光散乱,不知在望什么。
他不记得女子的容貌,但是能猜出她十有**就是杨清音,那只黑鸟是她的异兽凤凰。
慕行秋一心十用,每一用都是**的,这时却不约而同颤了一下,洗剑池里水波激荡。摩擦石盆,发出嗡嗡的鸣叫,断流城上空,八滴水珠同时发生紊乱。被八团火光穿过。
慕行秋感到燥热,他没办法再玩这个游戏了,他要停下,要向秦凌霜说清一切,然后去见杨清音,至于该怎么说、怎么做。他还没有想好。
八团火光没有察觉到异常,仍围着水珠挑衅、嬉闹。
这个夜里最让慕行秋意外的一件事发生了,准确地说,它早就发生,慕行秋只是刚刚发现而已。
杨清音、黑凰和殷不沉并非单纯地眺望,他们在合力与一股强大的法术抗衡。
这可太奇怪了,这股强大的法术绝不是慕行秋发出来的,秦凌霜已经一心九用,按理说也不可能再施放多余的法术,可是强**术的确来自断流城的方向,它的战斗方式很独特,并非连续不断,而是每隔一段时间突然冲来一大团,然后停在空中,一点点射出来发起进攻。
因为这个发现,慕行秋没有停止施法,八滴水珠继续与火光周旋,可是心境已经骤变,秦凌霜若是这时注意洗剑池,会看到水面平稳如镜。
殷不沉嚷了起来,“究竟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强的法术?断流城遭到偷袭了?”
自从找到地猴子们的泥丸宫,他的实力增强不少,却不足以弥补魔尊正法的损失,与杨清音和黑凰相差甚远。
杨清音专心施法,黑凰贡献的主要是法力,相对轻松一些,听到殷不沉的疑问,冷笑道:“你还替他辩解吗?哪来的偷袭,是他们两个在断流城打情骂俏,发出法术不准外来者打扰呢。”
殷不沉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慕行秋不会做出这种事,其中必有蹊跷。”
“嘿,你还不如说他失忆好了,反正他不记得灵王,谁也不能说他绝情。没有记忆就没有责任,两年多了,慕行秋一直不急着找回记忆真是聪明。”
“你误解了。”殷不沉越来越困惑,“是左流英不让他找回记忆,说是……说是……”
殷不沉只是听说,不知道左流英具体说过什么。
“哈,既当左流英是敌人,又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听从左流英的安排,慕行秋是太傻还是太聪明?”
“呃……跟从前相比,他好像有一点傻。”
黑凰冷笑不止,殷不沉突然停止施法,摞在一起的地猴子一下子散落,“真是莫名其妙,好像我犯了错误似的,其实我只是将灵王请来而已,别的事情都与我无关。”
殷不沉向断流城又望了一会,喃喃道:“我叫殷不沉,乃蛟王之子,不是任何妖族或人类的跟班,争风吃醋的事情更是与我无关。”
他转向杨清音,“灵王,算我多嘴劝你一嘴:住手吧,这种事争不出高下,咱们先后退,等天亮再去断流城,慕行秋只要找回记忆,肯定还会……还会……”
在说好话和说实话之间,殷不沉左右为难,他对秦凌霜了解不多,可这些天的相处让他明白,慕行秋与这位女道士之间必定早就存在极深切的关系,而且是在杨清音之前。恢复记忆的慕行秋会选谁,他还真说不准。
“在凡人中间常有两女共事一夫的情况,妖族中间也有……”殷不沉觉得事有蹊跷,却将原因归在杨清音身上,以为她想从中捣乱。
黑凰身上飞出数十根法术幻化的羽毛,像一股黑色风暴冲向殷不沉,地猴子们立刻趴下,殷不沉反应也快,大声道:“那只是欲,而非情,情深之处怎容二心?”
羽毛消失了,殷不沉吓出一身冷汗,低声对地猴子们说:“维持尊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现在开始,我要少说话,祸从口出……”
殷不沉闭上嘴巴,抬手拍了两下,表示再也不开口了,可是只等了一小会就忍受不住,“这场斗法真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对狗男女欺负灵王吗?”黑凰坚定地站在杨清音一边。
殷不沉嗯嗯了两声,不想争辩,也没再施法,决定置身事外,但是不会离开,他想看到结果。
断流城里飞来的一大团法术消耗尽了,下一团尚未到来,杨清音终于能松口气,殷不沉低着头挤眉弄眼,黑凰展开双翅,说:“灵王,攻进去吧,都这种时候了,还等……”
“闭嘴。”杨清音严厉地说。
殷不沉嘿嘿笑了两声,被杨清音目光一扫,再不敢笑了。
“你们两个就会胡说八道,这法术很古怪,断流城有危险。”杨清音召出更多法器。
黑凰一惊,分出数根羽毛。
殷不沉不自觉地露出讨好的微笑,因为他怕自己的话会得罪灵王,“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可是,老实说,现在看来断流城里真没有外人。”
“没有外人,有外来的法术。”杨清音盯着断流城,又有一团法术飞来,速度不是很快,只要她不动,法术似乎也不急于战斗,“他们不会做这种事。”
殷不沉叹息一声,有点同情杨清音,“慕行秋失忆了,整个人都跟从前不太一样,秦道士我不知道她从前是什么性格,现在的她有可能……”
殷不沉指着断流城上空互相追逐嬉戏的法术,觉得事情再清楚不过。
“秦凌霜修行的是正统道法,境界越高越不会变。”杨清音正在准备法术,黑凰振翅上天,也做好准备。
“天下的道士差不多都变了,连宗师都抛弃了道士的职责,秦道士会例外吗?”殷不沉说。
“如果天下只剩下一名真正的道士,不会是左流英,肯定是秦凌霜。”杨清音向前迈出一步,“如果天下只有一个人不肯向昆沌屈服,不会是你我,肯定是慕行秋。”
空中的黑凰施放出一大团太阴之火,飞向断流城,这是杨清音最强的法术。
“他们两个有危险。”杨清音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以为断流城中的法术不合情理。
殷不沉耸耸肩,招呼地猴子们准备施法,他也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灵王反应过度,可这一次他决定站在灵王一边。
第十道法术难以为继,终于消失了,祖师塔里的慕行秋以本心第十用反躬自省,希望弄清楚杨清音和殷不沉究竟谁是对的。
微风吹来,秦凌霜发来提醒,她要将十万魂魄送回来了。
与此同时,杨清音的太阴之火已经冲破拦阻的法术团,来到断流城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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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八章 该做选择了
太阴之火冲进断流城,气势汹汹,却没有杀机,停在城墙上方,像一只硕大的红色瞳仁,观察城内的情况。
十万魂魄离开大光明镜,肉眼不可见,护送它们的法术显现为一片淡淡的紫色氤氲,慕行秋一直备用的法术迎上去,化身为一只纸鸟,护在附近。
八滴水珠和八团火光已经停止互相追逐,守在外围,等着剿灭魂魄引出来的昆沌法术。
“有外来的法术。”慕行秋取消一滴水珠,化为神游的方式对秦凌霜说话。
秦凌霜不会知道他曾施放过第十道法术,所以慕行秋假装不认得这团太阴之火,更不认得远处的施法者。
“不用管它,先对付昆沌的法术。”一团火光也转为神游之术。
“好。”慕行秋决定静观其变,此时的他更倾向于相信杨清音的说法:此前发生的一切的确有点怪异,他和秦凌霜好像真的发生了一点变化,这变化极为巧妙而隐讳,看上去与自己的本性并无违背,仔细想想却又有哪里不对。
慕行秋不会忘记,昆沌曾经硬塞给他一些不连贯的记忆,都与秦凌霜有关。
“我以魂魄之术模仿昆沌施法,大光明镜里的最后一道法术卫兵很快就会出来,待会你负责歼灭,我来堵截后路。”
“好。”慕行秋很纳闷秦凌霜是怎么模仿昆沌施法的,却没有追问。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清音发来的太阴之火迟迟未动,大概是察觉到了慕、秦两人此时正在施展严肃的法术,而不是嬉闹。
“来了。”秦凌霜发出警示,神游之术重又变为火光。
慕行秋的水珠也增加到八滴,加上一只纸鸟,共是九道法术,在外人看来,他已经竭尽全力,其实第十道已经悄悄发出。就停在他身边,与杨清音的太阴之火一样,观察城内的情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昆沌的法术无形无迹,接到“主人”的命令,它必须执行,走出藏身的法术森林,离开大光明镜。一探头,它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法术没有意识,自然也没有真假虚实之分,但它们遵守一些最基本的规则,秦凌霜模仿了昆沌的存思,却提供不了昆沌的法力,大光明镜里的最后一道昆沌法术一旦察觉不到主人的法力,立刻就要退回法器之内。
可它的退路已经没有了,夕照湖上,一团火光击中两面镜子。它们同时绽放光芒,冲天而起,高达数百丈,整个断流城一直到百里以外的地面都在颤动,河湖中的坚冰瞬间出现大量裂纹。
殷不沉大惊失色,地猴子们更是惊慌失措,像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跑,它们平时最喜欢往地下钻,可现在颤动的就是地面,一下子没了退路。也不知是哪只地猴子先起意,跳到殷不沉肩上,其它地猴子纷纷模仿,跳不上去就往上爬。顷刻间,四十几只地猴子又摞在一起,像一根摇摇晃晃的旗杆。
杨清音不动声色,天上的黑凰也没有慌乱,远处的太阴之火还在,殷不沉稍稍放下心来。觉得自己的尊严还能再坚守一会。
昆沌的法术被挡在了大光明镜外面,对它来说,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击败所有的拦路者,重返法器之内。
这不是一道进攻法术,它的职责是在至宝之中留下昆沌的印记,阻止其它人使用大光明镜最为核心的力量,一直以来它做得非常不错,秦凌霜境界再高,也只能将大光明镜当作高品级的法器来用,远远发挥不出它的全部潜力。
第二道火光冲向大光明镜,又是光焰冲天,又是地动冰裂。
秦凌霜的两次防守前后相连,用时极短,慕行秋的八滴水珠同时杀到,将昆沌的印记团团围住。
印记不能再维持无形状态了,它必须主动自保。
一阵狂风几乎紧贴着两面镜子升起,虽是风,却像山一样沉重,一下子就压碎了大片湖冰,只有两面镜子纹丝不动。
八滴水珠不停分裂,变成无数的碎冰,紧紧包裹着狂风,从远方望来,这就是一条冰旋风,高达三四百丈,摇摇晃晃,在星光的照耀下,仿佛一条拔地而起的巨龙。
数十里外,殷不沉睁大双眼,他肩上的一串地猴子跟着冰旋风一块摇晃,只是个头小了许多。
印记没有被消灭,在夕照湖上围着两面镜子横冲直撞,慕行秋的碎冰则尽量将它推开,实在危险的时候,秦凌霜就分出一团光火回到大光明镜里,将退路牢牢堵住。
昆沌向所有至宝里都灌注了若干道法术,印记绝不是其中最强的,却是最为顽固的卫兵,慕行秋之前去除祖师塔里其它类型的法术时,都没有这么艰难。
秦凌霜接连召回六团火光,只剩两团还在大光明镜附近环绕,昆沌印记的冲劲终于减弱,被八滴水珠化成的碎冰慢慢推开,离两面镜子越来越远。
这一招引蛇出洞即将成功,大光明镜将成为第一件完全不受昆沌控制的至宝。
慕行秋稍稍松了口气,心中早已存在的困惑再度升起:昆沌为什么要让至宝流落在外?他对断流城发生的事情绝不会一无所知,为什么不做点什么抢夺大光明镜?
如何解释这样的怪事,慕行秋一点眉目也没有,很快,他就没时间乱想了。
他和秦凌霜各分出一道法术保护十万只魂魄,一个形态是紫色氤氲,一个是符箓纸鸟,任务是将魂魄送回祖师塔内。离开肉身的魂魄非常脆弱,因此行进的速度不快,夕照湖上的大战已经进行了一会,纸鸟与氤氲才刚刚行进到城内。
印记没有思维,却有战术,当它发现退路已无之后,变得狂暴,不再试图冲向大光明镜,而是改变方向,向城内的十万魂魄冲去。
慕行秋的法术一直在将印记推离大光明镜,此时成为一股助力,冰旋风如脱缰野马一般,在湖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沟壑,结冰的城墙跟纸糊的一样,挡不住强大的法术,转眼间就被击出一个缺口。
慕行秋急忙调整法术,碎冰将旋风向地面压去。
印记停住了,伸出数十条分支,抓向正在缓缓移动的十万魂魄。
纸鸟迎上来,翻身变成一条淡金色的巨龙,拦住印记的分支。这条龙看上去如此真实,城外的殷不沉甚至惊呼了一声,然后才想起世上没有真龙了,只有南海蛟龙妖族和牙山黑龙这样的异兽。
战斗变得更加激烈,印记旋风虽然越来越矮,却没有认输,伸出的分支越来越多,慕行秋的八滴水珠和一条金龙总共九道法术都觉得不够用。
他的第十道法术力量太弱,没有参战的意义。
秦凌霜的紫色氤氲护送魂魄,不能分身,剩余的两团火光加入战斗,于是旋风在冰甲之外又多了一层火衣,两者互不干扰,配合得极为默契。
越是接近灭亡,印记旋风反抗得越激烈,即使已经被压缩到不到五十丈,慕行秋也不敢大意,全力施法。
留守大光明镜里的六团火光冲出来五团,火衣更盛,印记终于被压制下去,收回了分支,虽然还有起伏,却像冒泡的泥浆,没剩下多少力量。
慕行秋的第十道法术在城内城外巡游,默默地观察,他在意的不是城墙上的太阴之火,而是之前与杨清音战斗的那一团团法术,它们从断流城里生发,不是他的法术,也不像是与秦凌霜有关,总之来历不明,这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印记旋风在冰水两重力量的压制下,慢慢走向末路,偶尔反抗一下,跟搁浅的鱼一样无力。
秦凌霜分出一团火光,化为清风,朗声道:“慕行秋,我为你介绍一下吧,这位就是杨清音,慕冬儿的母亲。”
杨清音已经来了,就飘在太阴之火的后面,黑凰在头顶十余丈的地方盘旋。
慕行秋没吱声,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你让殷不沉将她请来的。”风中继续响起秦凌霜的声音,“别再逃避了,慕行秋,该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选择?”杨清音开口了,语气冷淡,还带着警惕,“秦凌霜,你和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被人选择的境地了?这可不是我记忆中的你。”
“每个人都在选择,杨清音,你和我也是如此,你不是选择过来了吗?”
“我的选择是来救人,你们两个最好还是查看一下自己的泥丸宫吧,恐怕它们已被攻陷。”
“你不相信我的话,以为我的变化太突然吗?那是因为你从来没在一片虚无的地方修行过,昆沌离开拔魔洞之后尚且变化,何况是我?杨清音,我牺牲一切所保卫的世界已经毫无意义,这一次,世界与我无关,我只在意一个人。”
慕行秋的第十道法术又一次来到夕照湖,这回没有受到阻挡,能够顺利地进入一面镜子,秦凌霜在里面,坐在床榻上,手中托着不熄炉,侃侃而谈,与慕行秋的印象不太一样。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小秋,你早就做出了选择,承认吧。”
慕行秋仍不开口,第十道法术退出房间,进入另一面镜子。
这里也有一个秦凌霜,容貌一模一样,手里托着的却是瞬息台,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睫毛微动,显然忍受极大的痛苦。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第一千八十九章 大藏之火
慕行秋的第十道法术退出镜子。
天空中,法术之风化成了秦凌霜的样子,高达数丈,容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艳,都要温柔多情,她向祖师塔弯下腰,用梦一样的声音轻声呼唤:“小秋。”
杨清音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消失了,大声道:“那不是真正的秦凌霜,慕行秋,小心了!”
慕行秋抬头望着秦凌霜的幻影,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她,可是她的微笑、她的呼吸之中却有某种实实在在的东西,与野林镇的芳芳一般无二。
他没动,也没有开口,一心十用,九用都在犹豫,都在回忆不久前的嬉戏与并肩战斗,只有一用在质疑两面镜子里的两个秦凌霜。
幻影的手指轻轻拂过祖师塔,慕行秋又感觉到毛孔舒张、心情愉悦,这是真实的情绪,无需假装。
“你觉得这样不公平,是吗?你记得我,却不记得她,而她却是你孩子的母亲,所以你无法抉择。该是你找回全部记忆的时候了。”
“你能给我记忆?”慕行秋问。
秦凌霜的笑容更多了一些,“当然不能,你说过,想起火就能想起全部记忆,我一直在帮你寻找火的来源,我终于找到了,原来它就在我身上。”
“你身上?”
“没错,所以你早就做出了选择,你在拔魔洞里施展大藏术的时候,就已经做出选择,将记忆与心中最在意的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秦凌霜的幻影伸出另一只手,指向杨清音,用同样温柔的声音说:“让你先来,慕行秋的大藏之火必然应在你或者我身上,那是他失去记忆之前最重要的一次选择,在生死之际,他最害怕的是忘记一个人,所以将全部记忆与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杨清音冷冷地盯着幻影,重复道:“你不是秦凌霜。”
“那是因为你只见过表面的我。咱们从来就不是朋友,如果小青桃站在这里,她会记得现在的我,小秋也认出来了。所以他没有疑惑。杨清音,你应该知道爱上一个人会发生什么,你的父母师长不也觉得你有些陌生吗?”
杨清音一怔,竟然无言以对,空中的黑凰奋力扇动翅膀。嘴里却没有发出声音。
“用你的火唤起慕行秋的记忆吧,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答案,比任何语言都要真实。”
杨清音被说动了,无论这个秦凌霜是真是假,她的话终究没错,慕行秋在危急的一刻将全部记忆所系之人,必然是他内心深处最为在意的对象,如果慕行秋当时“选择”的是秦凌霜,杨清音可以理解,绝不会再争下去。
她清楚记得慕行秋与秦凌霜当年的感情。
太阴之火旺盛起来。这是杨清音最为擅长的法术。
慕行秋呆呆地站在祖师塔顶层,茫然无措,还有几分尴尬,只有本心第十用保持着冷静,观察事态发展,等候转机出现,而且也很好奇自己的全部记忆到底系在谁的身上。
第十道法术悄悄立于两面镜子的后面。
杨清音摇摇头,太阴之火暗淡下去,她想起来了,自己是从异史君那里学会的太阴之火。在那之后,她与慕行秋聚少离多,很少在他面前施展此法。
她发出另一团火,洪炉科弟子几乎人人必修的五行之火。是她学会的第一种进攻法术,也是她与慕行秋几次打架时所用的手段。
火球飞向祖师塔,时隔多年,杨清音的法力远远强于当年的自己,她尽量保存实力,那火球还是蓬蓬勃勃。像是第一次学习捕猎技巧的野兽。
火球停在慕行秋面前。
他盯着火球看了一会,没有找回任何记忆,他伸出手臂,抓住火球,他也不是那个连内丹都没凝成的小道士了,火球在他手里逐渐熄灭。
脑海中仍然没有新记忆产生。
“或许应在慕冬儿身上。”天上的黑凰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看得很清楚,火球没给慕行秋带来变化。
杨清音又摇摇头,这就是结果了,她没什么可说的,更不会纠缠不清,她扬起头,表示自己的尝试已告结束。
秦凌霜的幻影向她微点下头,化为轻风,追随几团火光一块退回镜子里,然后她发出了另一团火,也是火球,比拳头还小,浑圆无隙,分不清上下,说是火,其实更像红色的宝珠。
“这是禁秘科的奥义之火,也是念心科的咒语之火,小秋,你一定还记得,这是咱们在镜湖村梅家一块学会的法术。”秦凌霜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慕行秋当然记得,这是昆沌硬塞给他的记忆片段之一,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
火球飞来了,没有停顿,直接冲进慕行秋的泥丸宫,然后爆炸了。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数量太多,慕行秋甚至产生一种窒息感,他必须将潮水全部吸进去,才能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修行这时帮不上忙,他跟普通人一样,无比迫切地需要呼吸。
慕行秋一手扶墙一手按盆,将泥丸宫中的记忆吸入脑海,于是一切都回来了。
秦凌霜的幻影又出现在空中,右手指向慕行秋,“击败昆沌的只能是你和我,小秋,这是咱们的职责,也是咱们存在的意义。”
慕行秋的目光转向杨清音,能够看到她眼里的失望,也能看到她的坚强,她此时的神情像极了多年前的老娘,而不是现在的灵王,那是曾在牧马谷里发出火球追着他跑的杨清音。
慕行秋冲她微微一笑。
杨清音愣住了,秦凌霜的幻影僵在了空中。
“谢谢你。”慕行秋对秦凌霜说。
“你竟然还对我说这三个字?”
“因为你不是真正的她。”
幻影脸上的温柔神情消失了,变得严厉,还有一丝愤怒,“你将记忆系于我身,却将信任给了杨清音吗?”
“我的记忆一直都在她那里,是她的火找回了一切。”慕行秋抬手放在额头上,慢慢挪开,抓出一团火来,那是秦凌霜的火,又被他恢复了原状。
慕行秋摊开手掌。“第一层火是禁秘科的奥义之火。”
火珠散发出一团光芒,不再浑圆无隙,火焰向上升起,与普通的法术之火差异不大。只是发出轻微的噼叭声。
“这是念心科的咒语之火。”
噼叭声停止,火球再度散发光芒,咒语之火的外壳也消失了,露出一团纯粹的法术火球,稍稍变大了一些。与杨清音之前发来的火球一般无二。
“这是我的法术。”杨清音惊讶地说,此时此刻,她甚至能够取得对这团火球的控制。
秦凌霜的幻影冷冷地保持沉默。
“你的法术被调包了。”慕行秋说,又向杨清音笑了一下。
杨清音可没心情笑,“这怎么可能?”
“你连一成法力都没用上,发出的又是一团普通的五行之火,而她还有隐藏的法术,不久前,就是这道隐藏的法术与你在城外战斗,它有本事能够无声无息地调换你的火球。”
杨清音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空中的黑凰却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
“你是怎么发现的?”幻影问,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慕行秋不想让自己的第十道法术暴露,于是说:“其实也很简单,昆沌曾经将关于芳芳的记忆塞到我的脑子里,那些记忆都是真实的,可他从哪里得到这些记忆的呢?人人都以为昆沌无所不能,但我不觉得他曾经夺取过我的记忆,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不值得如此认真对待。”
慕行秋停顿片刻。盯着空中的幻影,“还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那根本不是我的记忆,而是芳芳的记忆。”
幻影露出微笑。“当你找回全部记忆的时候,发现两者之间的差异了?”
慕行秋点点头,没有说出全部实情,他是因为发现幻影调包火球,才特意对比两种记忆,而不是相反。
两人都是道士。记忆的准确度极高,几乎没有差别,可还是有一点不同,在秦凌霜的记忆中,小秋的形象更清晰一些,在慕行秋自己的记忆中,掩嘴微笑的芳芳总是位于场景的中央。
“她到底是谁?”杨清音问,身前的太阴之火又旺盛起来。
“你到底是谁?是你伪装成昆沌,还是昆沌夺走了你的记忆?”慕行秋也发出质问。
“你已经恢复全部记忆,还是认不出我吗?”幻影有些悲伤地说。
“你是入魔的芳芳。”
“没有所谓的入魔,慕行秋,这是真实的我,你跟世俗之人一样,只看外表,不看真心,当真心显露的时候,你们感到惊奇,无法接受。”幻影的悲伤消失了,变成为了愤怒,“这是你的选择,慕行秋,你不配与我联手,你跟整个世界一样,不值得留恋!”
幻影消化了,空中出现十团火光,不再是温柔无害的游戏之术,而是蕴藏着强大力量的道统法术。
“没错,你的确没有入魔,你是被魔种侵袭了,昆沌通过你发出了第十道法术,他牺牲大光明镜,用不熄炉和瞬息台将你控制住。”找回全部记忆的慕行秋,感受力并没有因此变弱,他察觉到了,秦凌霜的第十道法术并非念心幻术所发,而是来自另一股意志。
“今天该是你为我而死了。”镜子里传来秦凌霜的声音,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控制。
十团火光分别冲向慕行秋和杨清音,这是真正的太阴之火,来自不熄炉,法器里面的印记认出了主人的意志,全力以赴,没有半点藏私。
杨清音也发出蕴势已久的太阴之火,可是刚一离手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她的法术无力与不熄炉对抗。
慕行秋根本没有发招抵抗,现在的他未必是秦凌霜的对手,再加上昆沌本人的一股意志,他更没有胜算。
他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未被发现的第十道法术上,寄托在芳芳的觉醒上。
第十道法术已经钻进一面镜子。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第一千九十章 唯一的道士之心
慕行秋的第十道法术再次进入镜子房间,面对那个神情痛苦的秦凌霜。这道法术太弱小,不堪一击,无法用来自保,更不能进攻,唯一的作用是发出一声呼唤,打破两面镜子、两个秦凌霜之间微妙的平衡。
这也是它唯一的机会,法术只要一生效,就再也不能保持隐蔽状态。
“芳芳。”第十道法术冲进秦凌霜的泥丸宫。
她睁开双眼,茫然张望,没有结束那些已经施放出去的法术,反而软软地倒在床榻上。
两个秦凌霜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却没有得到慕行秋想要的结果。
断流城上空,十团太阴之火,九团攻向杨清音,只有一团直扑慕行秋,眨眼即到,秦凌霜就算清醒过来,也来不及收回了。
在万第山道统以十几万年时间滋养出来的太阴之火面前,杨清音依靠个人修行发出的太阴之火就显得太弱了,还未相撞,就已四分五裂,除了为主人争取到一点可怜的时间以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杨清音立刻改换法术,空中的黑凰展开双翅,准备护在灵王身前,她全身的羽毛就是最坚固的防线,能够阻挡大多数法术进攻。她们共修已久,施法时如同一身,即使相隔数十里,黑凰也能在瞬间来到杨清音身边,这不是瞬移之术,只能在她们之间使用,却比瞬移之术更方便快捷。
可黑凰失败了,她需要杨清音的存思才能施展高深法术,这一次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存思,法力在体内转了一圈,又回到下丹田,双翅扇动,她仍然停在原处。
杨清音不想使用这最后的保命绝招,在一刹那间,她得出结论,黑凰的羽毛挡不住九团太阴之火。只是多牺牲一条性命而已。
她将早已召出的七件法器转到身前,连成一片火墙,这不是太阴之火,而是普通的五行之火。或许能够多挡一会,给她逃生的机会。
秦凌霜的九团太阴之火攻到眼前,撞在杨清音的火墙上,砰的一声,响声震天。光焰四射,杨清音脚下的城墙化为乌有,露出一个宽数丈的缺口,上空的黑凰虽然惊讶于杨清音的决定,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施法上升,避开太阴之火的锋芒。
太阴之火声势惊人,可还是被挡住了,杨清音吃了一惊,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种本事。转念间她看到了真相,挡住太阴之火的不是火墙,而是慕行秋的九滴水珠,它们化成一整片膜状的光,在火墙之前接住了强大的攻势。
即使是慕行秋,即使他手里有洗剑池,仍不是秦凌霜的对手,只能拖延一小会,杨清音需要的也正是这一点时间,这不是惊讶与思考的时候。她立刻施法,倏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黑凰的羽翼之下。
直到这时,杨清音才能分心望向祖师塔。她记得很清楚,一共十团太阴之火,而慕行秋只有九滴水珠,都用来保护她,自己靠什么保护?
城墙上的太阴之火发生第二次爆炸,威力比第一次更加惊人。城墙的缺口扩大数倍,内外的民房也毁掉一片,却没有留下砖瓦,太阴之火所到之处,一切都化为灰烬。
祖师塔内也发生了一次爆炸,规模小一些,却将塔身震得不停摇晃。
杨清音向祖师塔飞去,这一回她甩不掉黑凰了。
慕行秋将全部法术都用来保护杨清音,至于他的第十道法术,根本没必要再施展,那点力量还不如他的身体提供的保护更多。
他站在顶层塔内,身上的衣物被烧得精光,纯以血肉之躯硬抗太阴之火,念心幻术、魔尊正法的修行在这一刻显现出效果,他的皮肤瞬间变得跟火一样红,好像他是一整块木炭,不仅没有阻挡火焰,反而助它燃得更旺,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不能再施展别的法术了。
杨清音飞下来时,塔内的爆炸已经结束,她看到就是燃烧中的慕行秋。
黑凰转了个身,飞到祖师塔顶上,站在那里展开巨大的双翅,面朝城西,像一只精雕细琢的镇脊兽。
夕照湖上却没有法术再发来。
杨清音刚要进入塔内,慕行秋抬起左臂,示意她不要过来,然后在火焰中露出一丝微笑。
杨清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火焰慢慢减弱,都向胸膛集中,最后发生一次小规模的爆炸,留下五条长长的伤口,像是五指抓挠出来的痕迹。
“你……这……”杨清音大惑不解,她知道慕行秋的体质远强于普通道士,可也不至于能够承受服日芒境界的太阴之火,胸前的伤痕也显点很古怪。
慕行秋的几只百宝囊都掉在了地上,他一挥左手,召出一件长袍披在身上,同时伸出右手,杨清音不由自主向前飞来一段距离,被他拉入塔内。
“战斗还没结束。”慕行秋说。
杨清音又是一惊,这才发现祖师塔外多了一层透明的水帘,更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横冲直撞,在水帘上撞出一个个突起,连她也看不到真容。
慕行秋手按洗剑池凝神施法,他的职责就是挡住这道强**术的退路,剿灭它的另有其人。
又有九团太阴之火飞来,塔顶的黑凰叫了一声,杨清音也准备施法,可那些火焰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祖师塔外的不可见法术,片刻之后,保护祖师塔的水帘也加入战斗。
慕行秋和秦凌霜已经配合过一次,这回轻车熟路,战斗很快结束,火消水散,外面再无任何法术。
“祖师塔终于干净了。”慕行秋吐出一口气,塔内的昆沌印记已经全部去除。
“干净……发生什么了?”杨清音疑虑丛生,甚至有一丝愤怒,她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现在看上去好像只是一个玩笑。
“秦凌霜用十万魂魄模仿昆沌施法,引出了祖师塔内的印记,我们合力将印记消灭了。”
“可她……”杨清音仍然不明白。
秦凌霜飞来了,停在东边的城墙上,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神情清冷而又温柔。
塔顶上。黑凰收起了翅膀,出于本能,她知道已经没有危险。
“谢谢你们。”秦凌霜说,露出一丝微笑。“抱歉,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度过情劫、驱逐昆沌的法术。”
“你度过了情劫?”杨清音喃喃道,有点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必须度过情劫,因为我没有自己的身躯,七情六欲无处长久安身。唯有情劫留在魂魄里,与我共存,不将它斩除,我永远不得安生。”
“刚才那个……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你?还是说你被昆沌控制了?”
“那是真实的我,应该说是我的一部分,因为被情劫缠绕,我的脑海出现漏洞,昆沌得以派出魔种将我侵袭,情劫由此被放大。不管刚才的我看上去多么古怪,都是真实的。这正是道劫的可怕之处,平时的它似乎毫无危险,等它发作的时候,却能让遇劫者变得截然不同。”
“可你度劫了。”
“我度劫了,同时也去除了魔种与昆沌的法术,随便还洗清了大光明镜和祖师塔的印记,应该说是一举数得吧。”
杨清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扭头看了慕行秋一眼,想问一句他是否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秦凌霜猜到了她的疑惑,又是微微一笑。“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度劫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杨清音撇下嘴,突然转过身去。
慕行秋上前半步。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半晌才道:“昆沌还在。”
“昆沌还在,接下来才是正式的战斗。”秦凌霜抬起右手,捏出道火诀,“我已知晓他的计划。”
“因为你有了道士之心?”
秦凌霜点下头,“我大概是这世上唯一拥有道士之心的人。”
“连昆沌也没有吗?”
秦凌霜第三次微笑。“他不在这个世上。”
慕行秋突然恍然大悟,昆沌的诸多可疑行为都得到了解释,与此同时又生出新的疑惑,“他用五行之劫破坏全体道士的心境,因为只有道士之心才可能猜到他的想法。他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他所谓的新世界根本就不在这里。”
“昆沌在拔魔洞无遮之地待了十几万年,别的囚犯都被折磨疯了,可他一直保持清醒,并且喜欢上了无遮之地,离开拔魔洞的一刹那,他就对真实的世界充满了失望,所以他要创造一个合他心愿的新世界,仿造无遮之地,唯一的不同是要充满生机。”
“可他为什么要杀死这边的众生?没人反对他另创世界啊。”慕行秋马上想到了原因,“偶然,昆沌害怕偶然,以法术创建的世界无法与真实世界完全隔绝,他需要……”
“他需要一个封闭者,能将新世界的入口从这一边完全堵住,这个人不是我就是左流英。”
“他为什么不将这个世界直接毁掉?”
“他毁不掉,昆沌的力量来自于真实世界,他没法毁掉自己,只有法术世界才会崩塌毁灭。”
“可他不希望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类与妖族,只是封闭通道不会让他完全安心。”
“封闭者不会有好下场。昆沌还培养了诸多强者,即将到来的元婴大会就是一场毁灭之战,人人都以为胜利者能得到昆沌的赏识,其实互相毁灭才是他想要的,在这样的世界里,强者的兴起稍纵即逝,永远不会产生与他匹敌的人。”
慕行秋沉默了一会,“这都是道士之心推导出来的?”
“道士之心配上昆沌的实力,就会有这样的结果。战斗才刚刚开始,慕行秋,你不在昆沌的选择之内,或许你能做点什么,让他再意外一次。”
秦凌霜转身消失,夕照湖上的两面镜子合二为一,光芒冲破云霄。
慕行秋转身看去,发现杨清音在擦眼泪,她显然觉得自己的表现很愚蠢,可越是擦拭,泪水越多。
慕行秋握住她拭泪的手,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流眼泪。”
杨清音不哭了,手中多了一团火球,盯着慕行秋,好一会才说:“这一回,我死也不让你独自去向昆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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