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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十六章 至宝落地

    项海生犹豫了一下,自从成为棋山宗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犹豫,之前无论是道统退隐、祖师出世、五行之劫,他都没有犹豫过,当祖师做出拉拢的暗示时,他更是觉得理所应当,一点也不为抛弃道士的职责而苦恼。

    这一次他犹豫了,然后他明白了,大光明镜里施法的是秦凌霜,那个曾拥有神魂、在断流城施展过碎丹之术、又在霜魂剑内修行多年的女道士,她故意进入道统至宝,为的是夺而有之,而他错误地将大光明镜置入不熄炉,又多给了她一件至宝。

    至于为什么秦凌霜能够去除至宝上的印记,他不明白,也不准备多想,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他做出了决定,因为他看见了不久之后的“未来”,所以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

    项海生本是弯腰查看,这时慢慢直起身子,动作十分自然,谁也看不出他要做什么,道士们全都盯着他,等他下达接下来的命令。

    项海生侧行一步,转向身边的杨延年,嘴巴微张,似乎要说什么。杨延年竖起耳朵,准备听从指示,自从前半夜丢失法器之后,他的心气就矮了一截,不敢再与棋山宗师争锋。

    出乎所有人尤其是杨延年的意料,项海生一个字也没说,随意地伸出手,拿走镇魔钟,一飞冲天,突破头顶的浓密枝叶,脱离法阵之后瞬移消失。

    杨延年不是第一次心生犹豫了,曾经有过左流英那样一名弟子,任何宗师都会产生如芒在背之感,这一次犹豫带来的打击却最大,杨延年被出卖了,在他毫无防范之际,项海生抢走至宝,抛充所有人逃之夭夭。

    镇魔钟上的印记已被清除,杨延年还没来得及加持就再次脱手。

    “混账!”杨延年大叫一声,也是一飞冲天。然后瞬移消失,但他没有追赶项海生,而是朝另一个方向逃走,用不着查看大光明镜。他知道模仿项海生的做法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剩下的道士们目瞪口呆,戴缜向炉内看了一眼,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犹豫了一下,做出另一种选择。对林厅边缘的道士下令:“愣着干什么?继续施法!”

    道士们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戴缜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施法,可是都有些心不在焉,项海生的逃走和杨延年的一声“混账”,让他们极为不安,半空中的光球闪烁不定,迟迟没有法术施放出来。

    “道火不熄,道火不熄!”戴缜大声喊道,一跃跳到不熄炉近前。左手拍了上去,嗡的一声响,手掌冒出热气,停顿片刻他才收回左手,接过洗剑池,右手又拍了上去,如此反番,一边绕行一边拍打,很快双臂就变得赤红。

    四周的道士终于重拾信心,开始专心施法。

    光球的“瞳仁”正经地眨了一下。慕行秋已经清醒,举起手中的祖师塔,迎上那道看不见的法术,瞬间写出一道符箓。塔尖光芒四射,待到光芒消失,袭来的法术也被击溃了。

    道士们还在努力施法,却再也不能击中目标,慕行秋只是挥挥手臂,没有做写符的动作。祖师塔就在来袭的法术上写出符箓,将其迅速化解。

    五招之后,道士们心中不多的信心再度消散,至少十人不约而同地转身逃进树林,剩下的人更显惊慌,一人颤声叫道:“戴宗师……”

    戴缜还在拍打不熄炉,他已经绕完半圈,听到叫声严厉地下令:“不准退却,道士视死如归,必须除掉魔魂,都是那个女人在捣鬼,只要不熄炉炼化……”

    话未说完,戴缜的左臂燃烧起来,以他的实力本不该如此,可是不熄炉发生了变化,太阴之火涌出一截,只是小小的一截,就足够点燃一名服日芒道士。

    道士们又跑走几名,剩下的十几人飞到不熄炉前,有人拍打炉身,有人帮助戴缜灭火。

    “必须除掉魔魂……”戴缜挥动着火的左臂,推开过来帮忙的道士,还要向炉身上拍击,结果抢先扑过去的却是他右手中的洗剑池。

    洗剑池没有撞在不熄炉上,而是围着它极速旋转,盆中涌出一条手臂粗的水柱,像旋风一样摇摆,逼得道士们步步后退,只有戴缜仍不服气,双手去抓水柱,刚一碰到就被击飞,撞倒了几棵树,落进林地里。

    其他道士再也无心恋战,转身也跑进去林地,甚至忘了飞行。

    绕行七圈之后,洗剑池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铜盆变成一座湖,水面平静,占据了树厅的绝大部分,站在边缘的慕行秋只剩半截脚掌踩在岸上。

    一些道士没有逃远,躲在林中观望,看到洗剑池化湖,他们又慢慢走了出来,脸上神情满是敬畏。

    第二声巨响,洗剑池正中间出现一座三丈见方的石台,高出水面五尺,像是一座小岛,又像是一座尚未建成的亭榭。

    第三声巨响,瞬息台的一角冒出不熄炉,高一丈,炉中火势盛大,虽无热量传出,却能令望见者心惊。

    第四声巨响,瞬息台正中长出了七尺高的大光明镜,刹那间,整片南海林都充满了落日般的柔和光芒,与往日的召山一模一样,片刻之后,女道士从镜子里走出来。

    十几名没有逃走的道士慢慢走来,站在洗剑池岸边,其中两人扶着戴缜,鸿山宗师左臂的火焰已经熄灭,已变得焦黑如枯木。

    秦凌霜伸出双手,接住慕冬儿两眼里射出的光,在上面轻抚数下,红白两光消失,慕冬儿继续沉睡,慕行秋清醒过来,惊讶地隔水望着石台上的女子。

    秦凌霜继续施法,周围三十三棵树嘎嘎作响,片刻之后,三十三名元婴从树洞里一跃而出,跳进池水内,仰面飘浮,绕着瞬息台慢慢旋转,虽然没有醒来,脸上的痛苦表情却渐渐消失。

    戴缜屏住呼吸,慢慢直起虚弱的身子。困惑不已地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庞山弟子秦凌霜。”

    “你是怎么……怎么操纵道统至宝的?”戴缜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对方是敌人,刚刚进行过生死之战,完全没必要解释他的疑惑。可他忍不住。

    九大至宝件件强大,用之如运山,必须先有与之相配的力量,才能发挥出其中的潜能,星落道士用之勉强。服日芒的宗师施展时也不轻松,只能自如地操纵一件,再多一件就会力有不逮,三件在手,件件变弱,还不如单独一件。

    秦凌霜明明被困在大光明镜里,不仅逃脱出来,还夺得四件至宝,随心变化,丝毫不显勉强。戴缜对此的疑惑甚至压过了手臂的疼痛和战败的恐惧。

    “你想知道原因?”秦凌霜问。

    “当然。”戴缜之所以冒死留下,就是希望死也死个明白。

    “解释需要时间,修行道统法门越久,解释的时间越长,你能等吗?”

    戴缜看了一眼焦黑的左臂,又看了一眼慕行秋怀中的慕冬儿,半晌未语。

    秦凌霜抬起右臂,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洗剑池中跳起一滴水珠,接着不熄炉中飞出一小团火。水、火、镜连成一线,镜中光芒一闪,水珠、火球也跟着跳了一下,瞬息台中发出一声闷响。

    戴缜如遭重击。脸色骤变,额头甚至渗出细汗,自从凝成内丹以来,这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他终于做出决定,与另两位宗师完全不同的决定。“我能等。”

    “我要在南海林借住一段时间。”秦凌霜说。

    “项海生、杨延年逃之夭夭,我乃手下败将,这南海林就是秦道士的。”戴缜顿了顿,伸手按住受伤的左臂,“请允许我留下来为秦道士看护林地,以免闲人打扰。”

    戴缜身边的十几名年轻道士呆呆地看着他,他们肯留下来,是因为戴宗师身上还留有一些道统的遗风,尤其是在两位宗师逃走的时候,只有他冲上前奋不顾身地拍炉,谁知转眼之间就向敌人投降了,甚至流露出一丝谄媚。

    秦凌霜向戴缜施以道统之礼,“求之不得。”

    戴缜还礼,转向其他道士,“我曾经向你们描述过一个未来,可这个未来动摇了,这世上终有一些东西是服日芒道士预料不到的,如果你们还愿意留下——让我重新向你们描述一个不确定的未来,然后大家一起努力做道士吧。”

    道士们没吱声,但也没有人提出反对。

    戴缜向池水中飘浮的孩子施礼,抬头对秦凌霜说:“元婴乃道士转世,祖师希望集众魂为一体,炼出魔魂与神魂之外的第三只不灭之魂,这至少需要三十三名元婴,所以……”

    所以三十三名元婴最好不要留在一起,戴缜没再说下去,转身率众道士进入林地,真的去执行守卫之职了。

    慕行秋不记得戴缜,因此不是特别惊讶,他一直保持沉默,隔着水面凝望秦凌霜,心中有些纳闷,戴缜乃是服日芒境界的宗师,为何看不透如此简单的法术,而秦凌霜又为何要用“很长时间”解释。

    “他们不明白的事情你都明白。”秦凌霜说,他们两人的法术几乎一样,只是一个自觉,一个不自觉。

    “你吸收了大光明镜和不熄炉的法力。”慕行秋当然明白,“你和我……”

    “你收集到众多法门,我融会贯通开创新境界,然后传给了你,这都是从前的事情。”

    “我没有你厉害。”慕行秋可吸不了这么多的法力。

    “你走了另一条路,谁更厉害可不好说。”秦凌霜伸出双手,“把他给我吧。”

    慕行秋不由得将慕冬儿抱得更紧一些,秦凌霜却当他已经同意了,继续道:“治病不是战斗,只凭法力是不够的,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会保护他,你要找到其它四件道统至宝。”

    秦凌霜掌握着洗剑池、瞬息台、不熄炉和大光明镜,慕行秋手持祖师塔,项海生抢走了镇魔钟,还有司命鼎、珍奇楼、拔魔洞三宝不知去向。

    (非常抱歉,急赶慢赶,时间还是不够用,晚上也有事情要忙,今天只能发一章了,明天恢复正常,非常抱歉。)(未完待续。)

第一千四十七章 宗师的提醒

    南海林恢复了平静,戴缜带领十几名道士在林中布下重重禁制,树厅已被洗剑池整个占据,上方浓密的枝叶散开一些,露出蔚蓝的天空,偶尔有白云掠过,林中多了小鸟的啁啾。

    洗剑池里,三十三名元婴还在仰面飘浮,呼吸匀称,四肢蜷缩着,睡得正香,慕冬儿也加入其中,睡得尤其深沉,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秦凌霜站在瞬息台边缘,看着孩子们绕台飘行,嘴角突然一动,换上龙魔的声音,“你就是不肯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你喜欢给人乱出主意,还是少说话为好。”

    两人的声音差别明显,龙魔即使一句话里也有几次跌宕起伏,情感丰富得像是熟透的果实,秦凌霜却总是波澜不惊,就跟那洗剑池一样,石子扔进去直接沉底,水面上连道波纹都不会产生。

    “哈,爱出主意也有错吗?迄今为止,我的主意一个比一个高明,慕行秋从我这里获益良多。”

    “你有自己的目的,拔魔洞已破,心愿已了,用不着再出主意了。”

    “我接下来的心愿就是帮帮慕行秋嘛,你比我更清楚,像他那么好的人可不多见。”龙魔的声音变得极为温柔,她在回忆美好的时光,“我在他的泥丸宫里住过,了解他的每一个想法,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喜欢到让我嫉妒。可是你死了,而他是普通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记忆里。老娘也是好人,他们过得很苦,生下的儿子又是一个惹祸精……”

    “当初你为什么要将慕冬儿送给魔种?”秦凌霜打断龙魔。

    “你一直不愿意与我共享记忆,看到我的记忆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呵呵,好吧。我试着解释一下,杨清音怀着慕冬儿的时候,身上带着我给她的神魂,按理说生下的孩子应该非同一般,可慕冬儿虽然胎生道根,凝成的却是一枚散修内丹。老实说,我有点失望,这样的孩子长大之后怎么能在乱世之中生存呢?”

    “所以你将他送到魔种那里历练一番?你就不担心魔种直接杀死他?”

    “不会,当时我身上也有魔种。所以我知道魔种对慕冬儿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绝不会杀死他,事实证明我猜对了,不只魔种感兴趣,连魔魂也感兴趣,魔王甚至自愿结束自己的记忆,将魔魂送入他的体内。”

    慕冬儿正好从眼前飘过,秦凌霜一招手,将神魂收回自己身上,可她召不出魔魂。它与慕冬儿的魂魄完全融为一体,根本无法分割,相比之下。神魂与秦凌霜的融合就弱多了,多年前才会被风如晦悄悄盗走,连当时的庞山宗师都一无所觉。

    “难道他不是真正的胎生道根吗?”

    “他是胎生道根,但他的道根出了一点偏差,不适合修道,更适合炼魔,现在还不明显,等到再过些年。慕冬儿有可能会成为纯魔,不受任何力量控制的纯魔,即使没有魔魂相助,也是如此,只不过会延迟一些。”

    “你的计划就是让慕冬儿变魔?”

    “呵呵,这不叫计划,这叫顺势而为。十三万多年前魔生道,如今也该轮到道生魔了。道与魔互相瞧不顺眼,非要你死我活,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他们倒是一对亲兄弟,为了争夺遗产……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从碎丹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道士了,跟你一样。我也是外人。”

    慕冬儿飘走了,眉头稍稍拧起,对神魂的离去似乎不太高兴。

    “那就好,所以我将慕冬儿送给魔种,为的是有朝一日他能成为慕行秋的强大帮手,看来我想得太好了,现在是慕行秋为他奔波。”

    “另一个魔王。”

    “什么?哪来的另一个魔王?”

    “我是说野林镇,当年来了一只魔种,非常强大,据说与魔王不相上下,我们就是被它侵袭,小秋因此生出道根,那时神魂还在我身上,过后才被风如晦盗走……”秦凌霜陷入回忆之中。

    “你是说慕冬儿的胎生道根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神魂制造的道根不够纯正?嗯,有点道理,慕行秋一直不像道士,然后他的儿子走得更远一些。这么说来,沈休明的儿子沈存异也该有点特别。可惜其他人都死了……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慕冬儿应该是你和慕行秋的儿子,你们两个都受过魔王之种的侵袭,产下的后代肯定更出类拔萃!”

    秦凌霜转过身,向瞬息台一角上的不熄炉弹了一指,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飞了出来,落进池水里,像墨一样迅速化开。

    “我的肉身早已毁掉,说这些有何意义?”

    龙魔沉默了一会,“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也该对我坦诚一点了吧?”

    “你想知道什么?”

    “很简单,你到底要对慕行秋做什么?”

    “你怀疑我会害他?”

    “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一个人就能击败三位宗师,整个天下除了昆沌应该就属你最强大,可你还让慕行秋冒险斗宗师,又给他指派了任务,去寻找其它至宝,简直是往火坑里推嘛,救慕冬儿真的需要九件至宝吗?”

    “需要。”秦凌霜干脆地说。

    “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你在考验慕行秋,而且你很喜欢被他保护。”

    这回轮到秦凌霜沉默了,过了一会她说:“我只希望他变得更强,想保护谁是他自己的事情。”

    “嘻嘻,道士们费尽心机地推测未来,你却只想回到过去。唉,你在霜魂剑里不是已经绝情弃欲了吗?”

    “在霜魂剑里我必须那样,否则我会疯掉,慕行秋也会因为频繁进入剑内,与我一块疯掉,现在我住在你身体里。受你的情绪影响。”

    “你为他付出了太多。”龙魔轻声道。

    秦凌霜眼前突然出现了骑马的小秋,还是那张少年的脸孔,因为风吹日晒稍显黑,双唇倔强地紧紧闭在一起,眼神中略有一丝惊慌,伸出一条手臂,邀请少女新娘跟他一块逃走。

    不管风如晦当时用过什么法术,选择是少年自己做出来的,那么多人做过同样的梦。只有他在意了,并付诸行动。

    “一点也不多。”秦凌霜坚定地说,在她的魂魄里,也有着一丝不变的倔强。

    龙魔沉默的时间更长一些,“这不是你的全部想法。”

    “你又猜到了什么?”

    “不公平啊,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你却总让我猜好吧,我就再猜一猜。你用太阴之火和洗剑池水修复了慕行秋的内丹,将三枚变成一枚,却比从前更强。你将祖师塔变得更适合当符笔。你还教他一些新法门。令他能在更多的东西上写符。嗯,你真是想让他变强,变得特别强。强到能跟你并肩对抗昆沌……不仅如此,还要强到超越众生,就像昆沌,强到改变初心。”

    “道统都没让他改变,我有这个本事吗?”

    “不在于有没有这个本事,而在于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秦凌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些微怒意,“我必须无私吗?没错,我希望慕行秋能够重回到我的路上。我们要一块向昆沌挑战,不是为了保护众生,而是因为唯有昆沌值得我们挑战。这对众生有坏处吗?我非得假惺惺地声称自己离不开他们吗?这对小秋有坏处吗?他需要我的帮助,至于最终的结果他总有选择,没人能强迫他改变,可他若是改变……若是改变,我不会阻止。你说杨清音是好人,可我不欠她什么。就算她是圣人,也与我无关。”

    “对不起,我太苛刻了。我只是不希望他受伤,也不想看到你失望。”

    “失望……先得有希望,才会有失望。”

    秦凌霜闭上嘴。龙魔也不再说话,这虽然是她的身躯。现在却不由自己做主。

    宗师戴缜从树林中走过来,站在岸边施礼,口称“道火不熄”,秦凌霜还礼。

    “秦道友,你真的要向祖师挑战吗?”

    “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

    “需要我给你一点提醒吗?”

    “请说。”

    “祖师在闭半修行,他好像觉得这世上还有强大的对手,而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必须再次增强实力。”

    “这一次,连九大至宝都不能帮他了。”

    “我看了一下你的新法门,很巧妙,很强大,但是还不到能放弃至宝的程度,远远不到。”

    “你在提醒我仍然不是昆沌的对手?”

    “没错。”

    “可你还是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祖师摧毁了所有人的道士之心,我没想到结果会如此不堪,瞧啊,连宗师都变得贪生怕死,道统最后一点痕迹也没了。我要重建道士之心,祖师不会同意,所以我只能站在你这一边。给你一个提醒之后,我还要给你一条建议。”

    “请说。”

    “神魂、魔魂皆在你手,三十三名元婴有可能再炼出一只不灭之魂,这才是最大的一笔财富,也是你能击败祖师的最大希望。”

    秦凌霜没有开口。

    “元婴的数量可能还不够,我们炼了许久也没能成功,如果你肯听我的建议,就去符皇城抢夺那里的元婴,炼魂之后再去断流城与左流英一战。”

    “左流英?”

    “正是,你想击败祖师,甚至想见到祖师,都必须先过左流英这一关,如果你能轻松地击败他,才谈得上向祖师挑战。”

    戴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事实上,左流英已经向你发出挑战了。”

    (本卷结束)(未完待续。)

第一千四十八章 真实的道士

    项海生不停瞬移,法力不足的时候就以最快的速度飞行,天涯海角也不能阻止他前进,如果地下真有幽冥之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与未知的一切危险相比,身后可能追上来的东西更加可怕。

    棋山宗师害怕的不是秦凌霜,女道士的法术虽然出乎意料地强大,但他既然能逃走,就不担心会被追上,项海生害怕的是祖师昆沌。

    手里紧紧握着镇魔钟,项海生开始纳闷自己为什么敢于逃亡,然后他想起来了,留在南海林立刻会死,逃走起码还有一线生机,可是飞得越远,这线生机就显得越渺茫。

    天边放亮,项海生望见了棋山,这并非他的目的地,完全是在不自不觉的状态中飞来的,项海生停在半空中,向棋山诸岛望去。

    原本整整齐齐的九座岛只剩下三座,一片荒芜,覆盖着一层沙砾,连株野草都没长,当年的建筑更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感慨归感慨,项海生还得继续逃亡,据说有一批幸存的道士在大海深处找到了避难之所,在那里或许能获得一时的安全。

    要命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逆天而行的法术终究不能持久。”

    项海生心中一震,差点从天上掉下来,四处张望,毫无发现,目光最后又回到海上,终于在一座荒岛上看见了说话者,就在他刚才一直凝望的地点。

    项海生很想即刻逃走,但是强压下心中的冲动,这人不是秦凌霜,既然追上来,他无路可逃,只得缓缓落在岛上,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原来地里有一截木桩,被沙砾盖住了大部分,他此前没有注意到。

    “法术能在瞬间移山填海。能在最荒凉之地造出琼楼玉宇,可它们消失得也快,凡人的茅草屋尚能留下残垣断壁,瞧瞧道统还剩下些什么?”

    “只要还有道士。道统还会恢复,甚至变得更好。”项海生发现自己心境起伏,真的没办法再做这种玄虚的谈话,直接问道:“左流英,让我见祖师。我会向他解释清楚。”

    左流英抬起目光,看向项海生,“你觉得祖师需要你的解释吗?”

    “不,这次不一样,秦凌霜的法术与众不同,放任下去,会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我必须亲自向祖师解释。”项海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急切,连自己都相信了。好像他飞来飞去就是为了寻找祖师的下落,而不是在躲避他。

    “有人给她的法门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物用之道’。”

    “是……祖师?”项海生心一沉,害怕自己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在消失。

    左流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道:“交出来。”

    项海生手里一直握着镇魔钟,将心一横,“我要见祖师,只有他能收回至宝,你不行,我怎么知道你真是祖师派来的?”

    “只有祖师能收回至宝吗?”左流英没有缩手。

    项海生想起来了。镇魔钟是他从杨延年那里半偷半抢来的,“我今年九百三十四岁了。”

    “嗯。”对这句话意外的自白,左流英一点也不显得意外。

    “我担任棋山宗师三百四十六年——为什么?为什么魔种已亡,我却感到自己好像入魔了?”

    左流英不语。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道士之心。”项海生自己也明白,只是不太服气,“一切都是因为道士之心,有它才是道士,没有它……”

    “没有它,你是你自己。”左流英替他说下去。

    项海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所以祖师要去除所有人的道士之心,他想看到所有道士真实的一面,所以——”项海生看向左流英,身体停止颤抖,“你没事,你最先猜到祖师的想法,自行去掉了道士之心,可你为什么没有变化?”

    左流英还是左流英,道士之心的有无对他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我的变化你看不到。”左流英右手拇指微动一下,镇魔钟飞了过来。

    项海生想争夺,法术刚在绛宫成形,他就放弃了,同为服日芒道士,他的实力比左流英差了一截,甚至说不清对方是几重境界。

    “这么说真实的我就是一名贪生怕死之徒?”项海生实在不愿相信这个结论,却又想不出任何辩解之辞,“我还能为祖师做事,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服日芒境界,天下没有几个,请你帮我传句话……我愿意为你效力,只要不与祖师的计划相悖就行。”

    一旦在心中承认贪生怕死,求饶的话就比较容易说出口了,项海生惴惴不安地看着左流英,一会想反抗,然后趁机逃走,一会又想说些更谄媚的话。

    左流英静静地等待,等项海生的自我认识更清楚一些。

    “祖师……为什么要这样做?”项海生问,一些疑惑妨碍他做出更明确的决定。

    “你学过驱魔之术?”

    “当然,星落境界以上的道士必学此术……”项海生并不笨,比大多数道士还要聪明些,一经点拨立刻明白了许多事情,“有驱魔之术就有灭道之术,道士之心让道士们越来越相似,同样强大,自然就有同样的漏洞。这世上真有灭道之术吗?”

    “可能有就意味着肯定会有,只是时候未到。”

    项海生恍然大悟,消除道士之心是祖师应对“偶然”的一招,然后他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只是心中还有些抗拒,有几种情绪自认为比他的性命更重要,试图劝说他悬崖鞍马,不,它们就是悬崖,项海生要做的就是勒住缰绳避免坠崖之祸。

    棋山宗师跪下了,既然贪生怕死是真实的本性,而且双方皆知,那又何必遮遮掩掩呢?九百多年远远不够,他还要继续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左流英坦然接受这一跪,“祖师无所不知,他知道谁贪生怕死、谁三心二意、谁争强好胜、谁冷酷无情,他不在意,因为这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敢用,就能弹压得住。”

    “求祖师宽恕,请祖师下令。”项海生匍匐在地,心中再无一点难堪,只有一点疑惑:“三心二意”的人是谁?

    左流英高高举起镇魔钟,钟声轰鸣,金黄色的光芒向外散发,片刻之后,四周嗖嗖响声不断,一道接一道的身影在空中出现、从海中钻出,有人类,也有妖族,一部分以真身赶来,另一部分则是法身。

    奉命到来者越来越多,匍匐在地的项海生一度有些羞愧,很快就平静下来,将脸孔埋在沙砾里。

    真身、法身达到上千,或浮于水面,或站在岛上,或飞在空中,钟声敲击着他们的耳朵与心境,于是他们也效仿棋山宗师项海生,陆续登岸跪下,将左流英当成祖师参拜。

    “祖师正在创造一个新世界,你们有幸成为第一批入选者,将在新世界当中占据一席之地。”

    棋山仅剩的三座岛上跪满了世所罕见的强者,一些法身闪烁不定,正被后赶来的真身取代。

    “祖师花了两年时间遍查天下,已经找到所有的‘偶然’,哪怕它躲在最幽深的角落里。除掉这些的‘偶然’的任务就由你们承担,去吧,将世界打扫干净,证明你们配得上中选资格,然后迎候祖师的再次降临。”

    “某些‘偶然’非常强大,一些入选者将会战死,当你们因此胆怯,想要退缩的时候,想一想祖师。祖师并不要求入选者完美,在他面前,没有谁是完美的,可他绝不允许退缩,即使你的腿在软、手在抖、心在颤,也必须执行祖师的命令。”

    项海生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变得慌乱,悄悄将头抬起一点,用余光瞥了一眼,所有的目光似乎都在盯着他,尤其是左流英。

    “如果祖师不能压下贪生怕之心,还要贪生怕死之徒做什么?”左流英手中的镇魔钟轻轻响了一声。

    匍匐在地的项海生缓缓升起,这不是他本人的法术,而是被迫如此,他这才明白,自己并未得到原谅,祖师永远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他觉得自己受骗了,为此而愤怒,很快愤怒就被恐惧所取代,他大叫大嚷,他哀声乞求,他泪如雨下,将近一千年的修行此刻没有半点帮助。

    他的声音传不出去,众多入选者只看到棋山宗师的狼狈不堪。

    项海生双腿仍保持跪姿,仰头张大嘴巴,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喉中,非吐出不可,他一直维持这个野兽一般的姿势,直到整个身躯逐渐消失。

    他被吸进了镇魔钟,祖师制造的另一座监狱。

    入选者们无不瑟瑟发抖,然后各自听到不同的命令,众多的真身陆续散去,法身又等了一会,直到真身赶来,向左流英跪拜接受命令之后才敢离去。

    棋山荒岛上只剩左流英一个人,他将镇魔钟放在地上,施展法术,两次瞬移之后,追上了一名入选者。

    入选者是一名散修,正飞在海上,他是被镇魔钟拉来的,回去的时候依靠自己的法力就没这么快了,看到左流英突然出现在面前,散修吃了一惊,急忙在空中跪下,心中忐忑,不知哪里出错。

    “明年的元婴大会,必须聚集所有元婴。”

    “是是,小修明白,我一定会准时完成祖师交待的任务,熏皇后和她的侍女……”

    左流英听到这儿就够了,散修眼前突然一黑,转念间已经忘记原来的任务,也忘了左流英的到来,继续向前飞行,奔向另一个目的地。

    左流英回到棋山岛上,拿起镇魔钟,自己也忘了刚刚做过什么。

    没人能猜透祖师,左流英也不让任何人猜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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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九章 道士与凡人

    男人挥斧砍柴,赤膊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孩子满院子跑来跑去,惊得鸡飞狗跳,没什么目的,只是精力过剩,偶尔搬走一块木柴,没有送进厨房,而是堆在篱笆墙下,像是要摆出某种图案,一直没有成形。

    女人坐在阴凉里,缝几针小衣服,抬头看一眼男人和孩子,脸上挂着纵容的微笑,心中洋溢着幸福。

    寇三察觉到妻子的目光,斧头挥得更高,劈得更用力了,一斧头下去,木柴一分两半,斧刃陷入木墩里数寸,要用更大的力量才能拔出来,可他不在意,好像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儿。

    慕雨师留下了燃火的纸符,一张小纸条就能用来做一顿饭,可寇三还是喜欢劈出一堆木柴,符箓是好东西,但不能总依靠它,最终仍要自食其力。

    江火儿大概是跑腻了,蹲在一边,双手托腮,看着斧落柴分,眼珠跟着斧头上上下下,看得兴致勃勃。

    寇三稍稍侧身,以免分开的木柴崩到小家伙,又砍了一小堆之后,他开始感到劲力虚脱,只得停下,呼呼地喘粗气。

    “劈个柴也这么拼命。”妻子怜惜地说,抓起身边的湿巾,“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寇三笑呵呵地走向妻子,几步之后发现妻子的眼神不对劲儿,转身看去,江火儿竟然爬上木墩,双手抱住斧柄,用力拉扯。

    寇三大笑,妻子不满地说:“快扶着点,当心他掉下来。”

    “他要是能拿动斧头……”

    寇三话刚说到一半,江火儿竟然真将斧头拔出来了,姿势虽然笨拙可笑,却好像没怎么费力。寇三吓了一跳,两步跑过去,捏住斧头,想要夺回来,第一次用力。斧头没动,第二次用力,斧头被拎起来了,江火儿却没有松手。也跟着腾空。

    “咦,这个小家伙劲儿还不小,有点像我小时候。”寇三笑着说,轻轻晃动斧头,江火儿挂在上面跟着荡来荡去。

    “快放下来。他才那么点儿的孩子,有了闪失,怎么向雨师交待?像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今后怎么当父亲。”

    “慕雨师是个怪人,他带来的孩子肯定也不简单。”话是这么说,寇三还是放下斧子,让江火儿双脚落地,可小家伙还是不肯松手,固执地抱着斧柄,“你想劈柴?”

    “别瞎说。两岁的孩子怎么劈柴?”妻子嗔道,转而柔声地呼唤:“江火儿,快过来,试试你的新衣服。”

    江火儿对斧头更感兴趣,死活不肯撒手,寇三一只手握住斧柄中间的位置,“我扶着点,让他玩一会,没事,小家伙从前受过苦。没东西可玩。”

    妻子还想反对,腹中微痛,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寇三一手握斧,一手拿了一截圆木放在木墩上。将斧刃对准,“我说好,你用就力——好。”

    啪的一声,圆木和下面的木墩都被劈为两半,寇三向前一个趔趄,险些被甩出去。低头看着两眼圆睁的江火儿,惊讶无比,“你这个小子……你这个小子……”

    江火儿松开斧柄,跑到阴凉里,看着新衣服。

    妻子笑了,“原来你能听懂我的话。”

    妻子剥掉江火儿的旧衣,看到锁链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忍不住又一次叹息,“什么人如此狠心,会虐待这么小的孩子?多亏雨师把他救出来。”

    先穿裤子再穿上衣,妻子看着江火儿的后背,“这是什么字?像是印上去的,又像是长在了肉里。”

    “那是慕雨师给他写的符箓,对他肯定有好处。”寇三走过来,自己拿起湿巾擦汗,也瞧了一眼,“比前些天好像又明显了一些。”

    妻子给江火儿穿好衣服,从丈夫手里抢过湿巾,替江火儿擦去手上、脸上的污泥,寇三苦笑,预感到妻子生产之后,自己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虐待小家伙的肯定是散修,他们到处找元婴,就没安好心。”寇三猜道。

    “嗯。”妻子还在擦江火儿额上的圆圈印记,眼中充满怜惜,江火儿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只被挠痒痒的小猫小狗。

    “你冤枉散修了。”一个声音说。

    冠三夫妻皆是一惊,外人到来,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一名身材高大、容貌清雅的男子从屋后走出来,径直行到院门口,看了一眼柴扉,确定它已被关好之后,转身面对墙边的夫妻二人和一个孩子。

    江火儿想冲过去,被妻子一把抓住,他没有用力,留在了原地,寇三顺手拿起靠墙的钢叉,走到江火儿和妻子身前,盯着闯入者,冷冷地说:“你是什么人?来我家里干嘛?”

    男子身穿蓝色长袍,头上梳髻,插着长长的簪子,没有回答寇三的质问,四处看了一眼,“你这里不错,幽居深谷,怡然自乐,渴饮山泉,饥食蔬果,出谷数日路程以外就有一座小城,能够换些用物。”

    “我是猎人,吃的是肉,偶尔才吃野菜。”寇三十分警惕,慕雨师临走时说过,一般人,即使是符箓师和散修,也很难进入他的家门,此人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他的陷阱和慕雨师的符箓都没发出警报,“你是道士?”

    “你见过道士?”中年人问。

    寇三摇摇头,即使是过去的太平盛世,道士也是罕见的人物,他从来没见过,也不关心,“我这里就是一个野山沟,没什么东西能配得上道士,你想要吃的,我这里有腌肉、腊肉,可以分给你一点,但我家里有女人小孩,不方便留宿,请你带上食物离开吧。”

    道士前行两步,冲一直狂吠不止的看家狗嘘了一声,那狗就像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夹着尾巴哼哼唧唧地逃回窝里,再不敢出来了。

    “我来这里的确想拿走一点东西,但不是食物。”

    “除了肉,我这里没有别的好东西,金银早就没用了,我都是用兽皮换物……有几张纸符,你要吗?它们比兽皮值钱。”

    道士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这里可不是只有‘几张纸符’,院子外面至少有七道符箓正在生效,屋里屋外的符箓更多,你手里的钢叉、那里的斧头上都有符箓,所以它们才如此光鲜,像新的一样,还有你家的屋子,符箓挡住了蚁虫,去除了异味……如果符箓比兽皮值钱,当你简直是一位大财主。”

    寇三知道来者不善,双手将钢叉握得更紧,“你要是能拿走,都给你。”

    “嘿,看来你对道士一无所知,我们对符箓不感兴趣。”

    寇三沉默了一会,“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寇三一愣,“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我要你转过身,搀起你有孕在身的妻子,慢慢走进屋子,不要回头,也不要向外面张望,就这样。”

    道士的声音听上去很亲切,毫无威胁的意味,寇三却感到心中一寒,“好,我把他们都带进屋。”

    道士微笑着摇摇头,“不是‘他们’,只有你妻子。”

    “我不能把儿子留在外面。”寇三的声音微微发颤。

    “当然,父子亲情很难割舍,即使对道士来说也是如此,但他不是你的儿子,你们认识才几天而已,一个叫慕行秋的人把他带到你家。”

    “你怎么知道……”

    “嗯,我知道,因为慕行秋就是从我手里把他偷走的。”

    寇三心一沉,他没听慕雨师说过江火儿的来历,但是知道这个小孩儿必有蹊跷,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什么元婴。

    一直躲在寇三身后的妻子突然站起身,大声问:“你给他戴上的锁链?”

    “一群凡人囚禁了他,是我把救了出来,他应该还记得我。”

    妻子低头看了一眼江火儿,小家伙的确还记得这名道士,记得他在山腰对着潭水痛哭,记得他用法术强迫自己吐火,带来极大的痛苦。

    江火儿怒容满面,额上的红圈更加清晰。

    妻子再无疑惑,将江火儿拉到自己身后,“我们是普通的凡人,您是神通广大的道士,您有本事就去找慕雨师要人,我们不敢把江火儿交出来,否则的话我们没法向慕雨师交待。”

    妻子说一句,寇三点下头。

    捞月山山主狄远服叹了口气,“凡人、烦人,真希望你们能多一点自知之明,这样会省掉多少麻烦啊。天下大乱,许多道士都变得冷酷无情,可我没有,我不喜欢杀人,尤其不喜欢滥杀无辜,杀戮会让我心情沮丧。我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不肯接受,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们不再无辜,你们包庇慕行秋,站在他那一边,与我为敌。”

    “慕雨师是好人,他把江火儿托付给我们,你休想带走。”寇三大声说,他知道自己不是道士的对手,对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却不是特别清楚,对他来说,道士厉害,老虎也厉害,未来总是一片朦胧,不值得认真去看,所以他不会因为未来对自己不利而退却。

    狄远服笑了一声,背负双手,没有召出任何法器,但是已经准备好施法了。

    寇三将钢叉竖在面前,稍稍猫着腰,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就在这时,江火儿走了出来,妻子没拽住他,寇三没来得及阻拦,小家伙站在夫妻二人身前,两腿分立,双手叉腰,准备得似乎更加充分。

    寇三和妻子没动,因为他们惊讶地看到,江火儿后背上的符箓变得火红,新衣服就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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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章 黄雀在后

    狄远服仍然没有召出法器,他了解这名元婴的底细,无论对方露出多么愤怒的表情,他都不会在意。

    “小心,你会将这里毁灭得干干净净。”狄远服背负左手,伸出右手,手指弯曲,掌心对准江火儿,“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话也可以,你现在不是任何人的俘虏,凡人曾经关押你、虐待你,你应该报复一下。”

    江火儿听得似懂非懂,看着道士无所谓的轻松神态,的确激发出他心中的憎恨与愤怒,额上的印记越来越红,似乎要滴出血来,终于,他张嘴吐出一团火。

    这团火的力量不可小觑,否则的话,当初在捞月山狄远服就不会利用他与石亘斗法,但是江火儿没学过法术,对自己的力量几乎没有控制,更不懂得敌我往来的战术,吐出的火焰连凡人的肉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直来直去,完全没有精妙的变化。

    他就像是勇猛的战士,能冲锋陷阵,能登城斩旗,却不会排兵布阵,力量强大的同时,也极容易受敌人引诱直到落入陷阱。

    狄远服右手捏出一个法诀,指头微微一动,那团火与他相距五六寸时突然改变方向,拐出一个直角,轰的一声击中不远处的柴堆,寇三辛苦劈出来的木块立刻燃烧起来,火焰蹿起两三丈,像是浇过油一般,那火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向前一扑,又点燃了篱笆墙,迅速前进,很快就将一圈栅栏变成了火墙,再过一会,连房子也会保不住。

    寇三夫妻大惊失色,妻子抱起摇篮中的婴儿,丈夫护着母子,放眼望去,却无路可逃。

    江火儿自己也吓了一跳,而且心生愧疚。再不敢随便吐火,握紧两只小拳头,仍不服输。

    狄远服缓步走向元婴,“感受你的力量了吗?没错。你与凡人天生不同,你和我是一类的人,慕行秋将你送给凡人,正是要束缚你的力量,而我将会释放它们、壮大它们。发泄吧。元婴,尽情发泄吧,整个世界都是你的火种!”

    道士止步,伸出手臂慢慢按向元婴的头顶,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你让我失望,活道士已经从虚幻的梦中醒来,转生的道士还在意道统的旧规吗?”

    江火儿既愤怒又害怕再误伤家园,额上印记红得像炭,小脸也憋得通红。一团火卡在喉间不肯吐出。

    手掌几乎摸到了头发。

    对面的妻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急忙闭嘴,狄远服却已察觉到不对,左臂伸展,手中握着一枚铜印,就在同一时刻,从燃烧的篱笆墙上分出三团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火球,悄无声息地从身后击中了道士。

    这次进攻十分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四周的火势正好掩盖了它们的迹象。若非寇三妻子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狄远服根本来不及施法自保。虽然亮出了铜印,他也只是护住三田,后背仍被结结实实地击中。他哼了一声,没有向前摔倒,而是后退三步。

    江火儿一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他本能地知道这是一次机会,憋在喉间已久的火团如受压的火山一样从嘴里喷了出来,在道士退第二步时击中他的前胸。

    狄远服退出第三步。右手在胸前一拂,灭掉火焰,双眉竖起,怒意勃发,似乎就要痛下杀手,寇三再不能坐视,江火儿再厉害也是孩子,寄养他这里,他就要负责,手握钢叉,大踏步冲过来,妻子抱着婴儿,一脸的担忧,却没有阻止丈夫。

    她的担忧多余了,狄远服站在那里不动只是因为要面子,片刻之后,寇三刚跑出三四步,道士突然大吼一声,一跃而起,瞬间飞入近千丈的空中,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寇三夫妻和江火儿一声抬头仰望,既佩服道士上天的本事,又高兴自己逃过一劫。

    “是慕雨师留下的符箓!”寇三兴奋地说,江火儿点燃的一圈火正老老实实地吞噬那一堆木块和篱笆墙,快要将它们烧成灰也没有越界一步,房子很安全,连院中的鸡狗也没有被伤到。

    道士的叫声还在空中回荡,妻子跑来,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拉着江火儿,“接下来怎么办?道士还会回来吧?”

    寇三抬头望去,“他叫得倒是中气十足……等等,我想起来了,慕雨师留给我一道救命符,说是……”

    “快去找出来!”妻子急切地催道。

    寇三跑向中间的屋子,江火儿望着空中的黑点,他看得更清楚些,双脚连跺几下,似乎也想飞起来。

    寇三妻子低头说:“你可别飞啦,这么小就会吐火,长大可怎么得了?唉。”

    寇三从屋子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摞纸符,手忙脚乱地查找。

    “把叉子放下。”妻子提醒道。

    寇三立刻扔掉钢叉,抬头望了一眼,黑点迅速变大,叫声却已停歇,道士真的要杀回来了。

    “找到啦。”寇三叫了一声,左手甩动慕雨师留下的救命符,一下、两下,纸还是纸,没有半点变化。

    “别急,还来得及。”妻子不再催促了。

    寇三深吸一口气,他不是符箓师,背上也没有祭火神印,心一慌,祭符效果更差,必须先冷静下来。

    空中的道士已经显出身形,一手白玉如意,一手墨玉之镜,即使不懂道术的人也明白他正在施法。

    寇三再次甩动救命符,纸符没有燃烧成灰,而是脱手而出,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浓烟升起,迅速散开,将整个小院笼罩其中,眼前一片迷茫,天上的道士看不见了。

    寇三搂住妻子的肩膀,惴惴不安地等着结果。

    “啊。”妻子叫了一声。

    “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江火儿不见了……江火儿!”

    寇三松开妻子,四处摸索,只听鸡鸣狗叫,就是没有江火儿的身影。

    慢慢地,烟雾散去,妻儿在、房屋在、家中的一切几乎都没变样,四周的篱笆墙却没有了,而是一圈荆棘树丛——寇三的家被整个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江火儿不见了。

    “怎么回事?”寇三有点急。

    妻子脸色煞白,刚才是她握着江火儿的手,因此觉得自己负有责任,“好像有一只手伸进来,一下子就把江火儿抢走了。”

    “哪来的手?空中还是地面?”

    妻子摇摇头,当时的烟雾太浓,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感觉到江火儿是被扯住的。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更不知要怎么向慕雨师交待。

    数十里外,隔着两个山头,狄远服终于发出法术,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随后双脚落地,发现四周已成一片空地,人屋皆无,只剩四周的火焰还在燃烧,这时也快要熄灭了,心中不禁更怒,正要重新飞起,查找寇三一家的下落,火圈外传来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何必跟凡人较真?”

    “元婴在他们手里。”狄远服强按怒火。

    “嘿嘿。”四周的火墙迅速熄灭,道士石亘缓步走来,左手抱着昏睡的江火儿,右手持剑,“狄道友,你可太不小心了,明知道慕行秋的符箓威力强大,还是中招。你应该一开始就夺走元婴,用不着跟凡人废话。”

    狄远服脸上一红,然后发现一个问题,原本两人说好,一个在外面警戒,一个进来夺取元婴,结果夺得元婴的却是石亘,这让他一下子变得尴尬,两人之间本来就不牢固的联手关系更加脆弱。

    石亘哈哈一笑,“狄道友,别太在意,谁还没有个胜负?再说这也不是咱们第一次败北。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去找一个能保住元婴的靠山。”

    狄远服尴尬地咳了一声,“你想好找谁了吗?”

    两人之前投靠的是星山宗师赵处野,他被杀死,他们只好再找下家。

    “南海三宗师怎么样?”石亘道,他还不知道南海林已经易主。

    狄远服摇摇头,“据说三宗师在炼活丹,投靠他们可能会被派去监炉——现在监炉跟从前不一样,他们催得急,监炉者可能……”

    “我明白。嗯,施含元下落不明,左流英不可靠,其他宗师和服月芒道士生死不知……咱们好像只剩一个选择了,你愿意吗?”

    狄远服眉头皱起,“石道友是说乱荆山九仙?”

    “她们当中至少有两位服月芒道士,实力足够,就是……皆为女辈,狄道友可愿舍下脸皮?”

    狄远服冷冷地打量石亘,从对方眼中没有找到更多含义,勉强点头,“好吧,走之前先找到那对夫妻,别留活口。”

    石亘心中暗笑,收起法剑,准备飞到空中,脸色突然一变,再次召出法剑,厉声道:“狄远服,下手够早的。”

    狄远服愣住了,“你胡说什么?”突然脸色也是一变,“不是我,是……是……”

    树丛中走出十几名黑袍者,头上的斗笠掩住大部分面孔,其中一人推起笠沿,露出一张明显的妖族面孔,用沙哑的声音说:“谢谢两位找到元婴,交出来吧。”

    狄、石二人也跟寇三夫妻一样面面相觑,一群妖族敢来围攻道士已属罕见,最不可思议的是,周围布下的妖术竟然十分强大。

    数百里外,正飞在空中的慕行秋察觉到自己留给寇三的符箓已被激发,立刻将速度提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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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一章 祖师的选择

    带头的妖族身高体壮,脸上毛发浓密,一双牛眼,目光冷冰,越是死死盯着某样东西的时候,越像是在走神。

    狄远服和石亘互视一眼,同时冷笑一声。

    “何方妖孽,敢来江南生事?”狄远服急于立功,话一说完,不等对方回答就已召出如意施法。

    他不想再被石亘看笑话,因此一出手就用上全力,白玉如意里飞出一束光,绕着两名道士飞了一圈,骤然变成十几条,同时攻向每一只妖。

    众妖一个也没动,狄远服发出的法术刚射出十余步远就自动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这只是一场烟花,弄个响、发点光就算大功告成。

    两名道士之前的飞行术就是这么无疾而终的,可他们没想到连更强大的进攻法术也会石沉大海。石亘脸色微变,狄远服不安地挪下脚,“自然道?”

    自然道法术流传很广,道士们却很少关注,因为最厉害的自然道也只能化解星落境界的法术,对注神道士无能为力。

    带头的妖族摘下斗笠,露出头上的两只小角,“道士果然有眼光,能认出自然道法术。”

    “不可能,自然道不可能……”狄远服自己反而不相信了。

    “自然道拿注神境界的法术没办法?”那妖不屑地撇撇嘴,“还不许我们改进一下吗?道士还跟从前一样死板。”

    “就这么几年的时间里,你们能将自然道改进多少?”狄远服对妖族的话一点也不相信,瞥了一眼石亘,希望从他那里得到支持,结果让他失望,石亘神情严肃,似乎很将周围的妖族当回事。

    “我没有那么死板。”石亘露出笑容,“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们的法术的确被化解了,可是要说诸位改进了自然道……嘿。你们还是将身后的靠山请出来吧,真有本事的话,我们不是不可以交出这名元婴。”

    狄远服可不愿交出元婴,想了一下。又改了主意,石亘说得没错,只凭这群妖族不可能困住两名注神道士,背后必有高人,很可能是某位服月芒的道士。

    “我们的靠山不容易请。”妖族看了一眼同伴。露出几分得意,“我叫漆勿夜,来自舍身国。”

    妖族抬手在空中比划“勿夜”两个字。

    “我们没问你是谁?你为谁做事?是鸿山那群道士吗?”狄远服打断漆勿夜的自我介绍。

    鸿山道士境界大都不高,对入伙者的要求也不高,连散修都收,狄远服因此有这样的猜测。

    漆勿夜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介绍其他十几只妖,无非是漆、飞、豪三姓和舍身国王族拓姓,妖头认真地介绍一遍之后说:“现在二位知道我们的名字了,当可死而无憾。”

    狄远服大怒。石亘大笑。

    两人同时施法,配合默契,就像是道统兴盛时期的道士,一个进攻,一个辅助,虽然群妖的自然道连续几次化解他们的法术,两人仍然不惧,注神道士不如从前那么罕见,实力却没有下降,甚至更强一些。联手之后的威力增长不止一倍。

    十几名妖族也同时施法,两名道士发出的光芒再次在几步之外消失,但是随着两人持续施法,光芒开始占据优势。慢慢向前行进。

    漆勿夜摘下斗笠,双手撕开长袍,一步跳到两名道士面前,化成一只直立的牛头怪,全身长毛,头顶的两只小角瞬间变成数尺长的大角。尖端锋利,弯腰低头顶向狄远服。

    两名道士大吃一惊,自然道能化解注神的法术就已不可思义,漆勿夜居然冲到近前,直接以身体硬接他们的法术,被光芒击中的时候砰砰直响,却没有受伤,更显匪夷所思。

    狄远服跟大部分道士一样,不擅长肉搏,立刻就要升到空中,他忘了在自然道法术的束缚下自己不能飞,等他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长角已经从他的腹部穿过。

    漆勿夜直起身,角上挂着未死而惊骇的道士,周围的妖族狂呼,自然道法术变得更强,将道士的光芒都压了回去,甚至将江火儿从石亘手中夺走,送到半空中。

    石亘比垂死的狄远服更吃惊,他被困住了,逃不掉、攻不得,眼看牛头怪转向自己,一只角上挂着同伴,另一只角冲向他,心中惶恐至极,脑筋转得比平时更快,“祖师!祖师!”

    漆勿夜甩甩头,狄远服随之抖动,嘴里发出嗬嗬的叫声。

    “你倒是聪明。”漆勿夜说。

    石亘是聪明,可他猜出真相,却不明白原因,照样满腹疑惑,“我一直在找祖师,想参加元婴大会也是为了能见祖师一面,我愿意追随祖师、为祖师效劳,当他的奴仆也行。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祖师宁愿选择我们也不要你这种道士?”

    石亘正是为此百思不得其解,他听说过有些服月芒道士直接受命于祖师,羡慕不已,却只能自叹实力不足,可一群妖族……他理解不了。

    “因为我们更有前途,而你的路已经走到尽头。”漆勿夜仰头咆哮了一声,身上的长毛分开,露出全身上下镶嵌的近百颗珠子,红黑黄白,颜色各异。

    石亘仔细看了两眼,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普通的珠子,而是一枚枚修行丹,有妖丹、散修丹,还有几枚纯正的道士内丹。

    “祖师要的是新法门,不在乎强弱,因为祖师转念之间就能将其完善,像是发展了几千年。我们被选中,因为我们有新想法,而你,还死抱着五行法术,祖师早就没兴趣啦。”

    “我也可以……我知道一种符箓……”石亘急切地想表明自己还有用处,漆勿夜却已没兴趣再听,一头顶去,堂堂注神道士,在一群妖族的法术束缚之下,竟然躲避不得,也被牛角刺穿。

    漆勿夜用力甩头,将两名道士丢在地上,两人还没死,但已说不出话来,捂着肚子,不敢相信自己真被一只妖打败了。

    漆匆夜摇身恢复人形,接过同伴扔来的长袍与斗笠,穿在身上,对两名道士说:“吐丹吧,这是你们唯一的用途了。”

    狄远服奄奄一息,石亘一手捂腹,另一只手变换法诀,还想施法逃走。

    众妖大笑,全都张开嘴巴,有几只为了让嘴巴张得更大一些,甚至将头部变成兽形。

    两名道士感受到强大的吸力,不由自主地也张开嘴,慢慢地,淡黄色的内丹升到半空中,与江火儿的高度一样。

    “轮到谁了?”漆勿夜大声问,立刻有两只妖族上前一步,兴奋地盯着那两枚内丹,虽然每只妖的身上都有不少修行丹,注神道士的内丹还是比较罕见,获得之后的助益也更强。

    这伙妖族轮流吸丹,轮到者算是走运了,两枚内丹向他们缓缓飞去,两妖张嘴添唇,要将内丹先吞下去,再慢慢转到妖身表面。

    距离两张贪婪的大嘴还有三尺,内丹不动了,两妖一愣,同时跳起来,还是没够着,内丹又升起两尺,两妖愤怒了,扭头望向漆勿夜,以为是妖头故意戏耍自己。

    漆勿夜冷哼一声,“嘿,咱们走了眼啦,附近还有高手。给我出来!”

    漆匆夜一声大吼,众妖同时施法,一阵阴风吹向四面八方,直到数十里之外才停下。

    慕行秋从树后走出来,他刚刚赶到不久。

    “我认得你。”漆勿夜说。

    “嗯。”慕行秋可不认得这只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垂死的道士,目光转向半空中的江火儿,他还在昏睡,身体僵硬,双拳紧握,显然睡得不太舒服。

    “你是饭王锦簇,我见过你的画像,还曾经去群妖之地投奔过你,但是没找到。”漆勿夜哈哈大笑两声,“真是巧啊,当初遍寻不得,如今却在人类的地盘上不期而遇。可惜,今非昔比,当年你是妖族救星,大家都把你当成巨妖王的继承者,现在——什么妖族、人类都不重要了,祖师就是一切。我们获得祖师另眼相看,成为入选者,而你什么都不是。”

    另一只妖插口道:“我叔叔一家当初是饭王救下来的,要不让他入伙吧?”

    “你叔叔一家如今还在吗?”

    “他们没能熬过五行之劫。”

    “所以说,当初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巨妖王、饭王、舍身王、人类的皇帝,还有道士,都是大火烧来之前的最后一批动物,你争我夺,眨眼之间,都归焦土。不过……饭王,你愿意入伙吗?我得先提醒你,饭王这个称呼可以继续用,就当作是绰号,但是主事者不是你,是我,明白吗?”

    “明白。”慕行秋说,他在感受周围的法术,觉得有几分熟悉。

    漆勿夜看向其他妖族,“你们同意接受他吗?”

    众妖点头,只有那两只吞不到内丹的妖族不干,“饭王还没入伙呢,就抢夺该归我们内丹,这可不行。”

    漆勿夜抬头看了一眼那两枚飘浮在空中的内丹,“饭王,我给你一次机会,道个歉吧,入伙之后大家还是兄弟。”

    “你们真是道统祖师的手下?”慕行秋在远处就听到了这边的交谈。

    “怎么,你不相信?除了祖师,还有谁能赐予如此强大的法术?”漆勿夜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两名注神道士想入伙都没机会,饭王竟然表现出几分挑剔之意。

    “抱歉。”

    这两个字一出口,漆勿夜稍稍满意,正想开口欢迎饭王,对方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愤怒了。

    “内丹不能给你们,元婴也不能。”慕行秋从怀里掏出祖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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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二章 不可战胜

    祖师塔乃道统九大至宝之一,有幸拿到它的道士都恭恭敬敬地用手托着,慕行秋却是反手握持,塔尖冲下,好像它是一柄顺手抓来的匕首,姿势颇不雅观,连对面的妖族都觉得可笑。

    “饭王,不,锦簇,你这是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不帮我们反而帮两名快要死掉的道士吗?”漆勿夜笑道,瞧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大家都已做好准备,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狄远服和石亘的确快要不行了,内丹被夺、腹部重创,他们全仗着几百年修行出来的体质才没有立刻死去,可是喘息沉重,面容急剧苍老,眼见是没救了。

    慕行秋救不了他们,也不想救,他只对一件事感到疑惑,“你们都想为昆沌效力,为何却要自相残杀?”

    漆勿夜哼了一声,“这不叫自相残杀,我们已经得到祖师的赏识,他们两个只是痴心枉想,非要打个比喻,我们是看门的,他们是上门讨饭的乞丐,结果连饭碗也被我们夺走啦。”

    众妖大笑,两名道士脸上全无血色,狄远服又惊又骇,已经说不出话来,石亘颤声道:“你们得意不了太久,祖师……祖师的恩宠不会一直存在,道统塔就是前车之鉴。”

    漆勿夜脸色一沉,露出极度鄙夷之色,“死到临头也不醒悟,祖师的恩宠当然不会一直存在,你必须不断地争取,恩宠本来就是鞭策,你走得慢了,甚至止步不动,还指望祖师像从前一样吗?道统塔倒掉的时候,有人死了,有人活了,活人比死人聪明;活下来的道士当中有人躲起来,有人怨天尤人,有人另寻活路。后一种人更聪明一些。你们两个算是聪明人,但祖师需要的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是不是人类并不重要,比如我们。”

    漆勿夜得意洋洋。目光一直看着“饭王”。

    石亘呆在那里无话可说。

    “从前我很崇拜你。”漆勿夜意犹未尽,但他在意的不是两名道士,“群妖之地和舍身国到处传扬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当时真想追随你出生入死,真是遗憾哪。我错过了魔种的侵袭,也错过了祖师俘虏与释放。”

    众妖哧哧地笑,那两名轮候内丹的妖族有点不耐烦,“还等什么?饭王又不能真当饭吃,他那一套都是过时的玩意儿,杀死他,又多一枚妖丹,该轮到谁了?”

    一名妖族摇头,“该轮到我了,可是饭王的妖丹我不要。”

    “嘿。你倒是有恩必报。”漆勿夜冷冷地扫了此妖一眼,“饭王,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要么入伙,要么转身走开,这里没你的事,充英雄的时候结束了,你就算将全天下的妖族、人类聚在一起,也只是让祖师杀得更省力一些。现在大家只比一件事,看谁能活得更久一些。祖师恩宠不会持久?那又怎样?趁着恩宠还在,就该随心所欲,能杀多少是多少,反正早晚都是一个死。死在谁手里有什么区别?”

    “昆沌真的那么厉害吗?你们吓成这样。”慕行秋真的不记得了,虽然这两年多以来到处都能听说到关于道统祖师的传言,可是真假难辨,他将过去的切身体验都已忘记,因此总觉得大家将昆沌的实力夸张过头了。

    漆勿夜一愣,然后恼怒地说:“你问我这个?你跟祖师在皇京交过手。不对,你还没出手就被生擒活捉,算不上‘交手’,可你对祖师的实力应该比我更了解。就算你当时不服气,两年前的五行之劫也该让你领教祖师有多厉害吧?”

    躺在地上的石亘突然又开口了,“没用,你们将祖师说得越厉害,他越想打一架,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可不是你们妖族的‘饭王’,哈……”石亘吐出一口血,“你们还是快点逃走吧,碰到他的人都没……好下场。”

    “饭王”总是不冷不热的神情比石亘的挑拨更加激怒群妖,漆勿夜已经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仰头吼了一声,再次显出牛怪之形,抛掉斗笠和长袍,迈开大步冲向目标,要将自己从前的崇拜对象顶翻。

    不管道士怎么说,在他眼里这就是饭王。

    其他妖族同时施展自然道法术,可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四周并没有法术可以化解。

    慕行秋真将祖师塔当成了匕首,向漆勿夜身上刺去,牛头怪连法术都不怕,更不惧几寸长的小塔,一步未停,狠狠地撞上去,要将“饭王”也刺个窟窿。

    这一撞的力量如同巨山压顶,慕行秋被推着后移数尺,可他没有被刺穿。

    慕行秋左手抓住一只长角,右手的祖师塔抵住了另一只角,漆勿夜歪着头,一角上一角下,像是在蹭痒痒时被卡住了,一点也动不得。

    事发意外,包括漆勿夜在内的群妖都不开口,只有石亘发出断断续续的冷笑。

    “这是什么法术?”漆勿夜连续三次用力都没生效,心中大感疑惑。

    “一点符箓。”

    “嘿,符箓可没这么厉害,而且我没见着你写东西……左流英找过你吗?”

    “左流英?”

    “没错,他算是祖师的管家,谁有与众不同的法术,左流英就会找上门,要么跟他一块效忠祖师,要么被杀,你的法术足够获得左流英也就是祖师的青睐了。”

    慕行秋推开漆勿夜,“我也给你一次机会,走吧,回老家去,既然你觉得昆沌不可战胜,那就离得远一点,没再往前凑了。”

    漆勿夜却没有认输,毛茸茸的脸上怒意勃发,尤其是一双眼睛,瞪得像两只灯笼,大吼一声,又冲上来,这回两只角上光芒四射,全身的毛发里也有各种颜色的光透出,他吞食的修行丹在这一刻都显露出来。

    其他妖族也都全力施法,用自然道法术将慕行秋团团围住,要让他的法术尚未离身就被化解。

    慕行秋没有后退,甚至没用左手,右手举起祖师塔,再次刺中长角,就一下,一触即撤。

    漆勿夜前冲之力势不可挡,却被这轻轻一触击溃了,猛地倒飞出去,撞倒了两名伙伴,又飞出一段距离才掉在草丛里,嘴里惨叫不止。

    地上留下整只牛角和几枚修行丹,丹上的光芒正在迅速变弱。

    群妖大惊,他们一直在施展自然道法术,结果连对方的招数都没感觉到,更不用说化解了。

    漆勿夜从草丛里爬出来,恢复了人形,全身**,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头上的一只小角已经没了,鲜血流满了半张脸。

    一只妖急忙将长袍送过去,斗笠却没法戴了。

    “祖师会来找你的。”漆勿夜颤声道。

    “嗯,他不找我,我也会找他。”慕行秋收起祖师塔。

    “呵呵,你还是饭王,真正的饭王。”漆勿夜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身就走,其他妖族愣了一会才跟上去。

    “别跟着我了。”漆勿夜飞到空中,“祖师不会原谅失败者,各奔东西还能多活两天,待在一起只会被一网打尽。”

    群妖还是追在他后面,有两只妖临走前向慕行秋匆匆地鞠躬行礼。

    石亘转动目光,“干嘛不告诉他们实话?你是人类道士,不是妖族。”

    “你认得我?”

    “之前我也以为你是那只马妖,现在我知道你是谁,慕行秋,你是慕行秋,走到哪毁到哪的慕行秋,哈……咳咳……你从拔魔洞逃出来的?还是祖师放你出来的?”

    “我把从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嗯,这像是祖师的风格。你真要向祖师挑战?”

    “这算是挑战吗?据我的所见所闻,战斗从五行之劫那一刻起就已开始,只是昆沌离得太远,咱们看不见而已,就像普通人看不见道士施法一样。”

    “你挑战过一次,结果是一败涂地。”

    “我不是因为能打败他才去挑战。”慕行秋顿了一下,“而是因为不赞同他的做法,不喜欢他正在制造的‘未来’。”

    石亘大笑,随后咳嗽起来,好一会才能重新开口,“狄远服,你听到了吗?这世上竟然还剩下一名真正的道士。”

    狄远服没吱声,好像已经死了,片刻之后冷冷地说:“因为他失忆了,根本不知道祖师有多强大,不知道自己在做了什么——跟疯狗一样。”

    “疯狗……你知道咱们两个为什么会死吗?因为太正常了,祖师瞧不上,自己又没本事,道统为什么会倒掉?也是因为太正常了,只要有助于修行,连近在眼前的威胁都看不到。”

    石亘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剧烈地喘息,眼中闪着最后的光,“能对我说一声‘道火不熄’吗?”

    慕行秋犹豫了一会,先将江火儿从空中接下来,然后是那两枚内丹,“道火不熄。”

    石亘倒下,嘴里一直念叨着“道火不熄”四个字,渐渐地无声无息,在他身边,狄远服已经先他而亡,“跟疯狗一样”就是他说出的最后几个字。

    慕行秋拍醒了江火儿,小家伙一睁眼就要吐火,待看清来者的相貌,又咽了回去。

    “我得给寇三夫妻写封辞别信,别让他们担心,还得遵守约定去一趟符皇城,看来又要飞行了。江火儿,你相信昆沌不可战胜吗?”

    江火儿似乎听懂了这句话,仰头将憋在喉间的火吐了出去,一飞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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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三章 越乱越好

    化名为唐敖的异史君对一件事特别不满意:左流英将要举办“元婴大会”,他的却要叫“小会”。

    可是没办法,现在人人都猜测左流英是祖师留在世间的代言者,甚至有人猜测真正的左流英早就死了,现在的他已被祖师夺舍,如此一来,没人敢得罪他,符皇城敢于举办元婴小会,已被视为大胆之举。

    甚至这样一点小小的挑衅也被认为太过张扬,尤其是经历过一场毁山之战以后,云形会的符箓师们被吓坏了,如果符皇城连几名道士都抵挡不住,又有什么资格举办元婴小会呢?

    一群符箓师气势汹汹地找来,就是要告诉首席大人他们害怕了,不想再露头吸引注意,这次没了一座山,下次没准连城都会毁掉。云形会的符箓师们还不知道首席的真实身份,他们当时不是逃得太远,就是正忙于逃命,都没听见山上的交谈。

    异史君最厌恶处理杂务,回到符皇城安顿好阻风山的一群孩子之后,他就躲起来忙自己的事,仆人几次通报他都不理,直到外面叫嚷声越来越响,他才允许符箓师们选出代表来书房见他。

    异史君又恢复老态龙钟的样子,缩在椅子里哼哼唧唧。

    三名符箓师代表进屋,向首席鞠躬,客气了几句,老妖一眼就看出真正的主事者是最年轻的毛不破,他在山上跑得倒快,连狮子坐骑都给丢了,这时却一脸严肃,好像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好不容易才保住全城的安全。

    几句话之后,果然是毛不破直奔主题,“首席,明天就要举办元婴小会了,您得出面主持大局啊。”

    “啊?还有什么需要我主持的,不是都安排好了吗?”异史君一如既往地装糊涂。

    “这个……首席,您认识不少道士。应该请来了吧,有道士坐镇,这元婴小会才能办得起来,否则的话。大家连来都不敢来了。”

    “哦,放心吧,道士会有的,该来参会的人也会来的。”

    “这么说我们可以对外宣称明天会有道士护持了?”

    “可以吧,待客之道还是要讲究的。人家喜欢听什么,咱们就说什么呗。”

    三名符箓师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里叫了一声“老狐狸”,毛不破上前两步,“还有一件事,那个叫罗小六儿的……”

    “嗯。”

    “首席怎么将符皇城交给他了?他可是古神教的人,偷学了几招符箓之术,根本不是咱们云形会的符箓师啊。”

    “我做过这种事?”

    三名符箓师同时点头,毛不破道:“城外那座山被毁,老师尊飞走的时候。用法术亲口说‘首席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由骑狮者担任城主。’”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当然还是我当城主,那个小子没生非分之想吧?”

    “那倒没有,罗小六儿没这个胆子,可是……”毛不破显得很为难,异史君也不催他,眼睛半闭,再过会像是要睡着的样子。毛不破咳了一声,“首席大人,您那一句话可给符皇城带来不少麻烦。”

    “啊,麻烦……我说什么了?哦。关于城主……别在意,我随口一句话而已,能造成多大麻烦?”

    “首席当时的意思……好像……不太信任会内的符箓师,所以将城主之职托付给一个外人,城里的符箓师没法服众啦,连那头长毛狮子……唉。忘恩负义的畜牲,现在也不认我了,城里的百姓都去讨好古神教。您一句话,云形会两年经营付之流水。”

    “这么严重?”

    “可不是。”三名符箓师齐声道,这才是他们前来面见宗师的真实目的。

    “你们觉得还有补救之法吗?”异史君显出几分迷茫。

    三名符箓师又互相看了看,还是毛不破开口:“如今唯一的补救方法就是首席出面,将古神教逐出符皇城。”另一名符箓师补充道:“最好加上一点解释,就说当时首席所说的‘骑狮者’其实是毛符师。”

    异史君点点头,“我当时的意思应该就是小毛啊,我为什么要将好好的符皇城交给一个傻不愣登的小子呢?我都不认识他。”

    符箓师们笑了,满意了,毛不破说:“既然如此,首席是不是尽快拨乱反正呢?毕竟明天就是元婴小会,剩下的准备时间可不多了。”

    “好好,就这么定了,你们即刻去召集全城的符箓师、百姓和客人,我准备一下。”

    三名符箓师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就解决了,兴高采烈地告辞,异史君微笑相送,等到房门关闭,他自语道:“天都要塌了,他们还在计较谁来当头儿,人类真是奇怪的族类。”寻思了一会,“妖族也差不多。”又寻思了一会,“咦,连我也差不多,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与左流英一争高下……不行,一定得争,必须得争。”

    异史君瞧不起争权夺势的符箓师,自己的竞争之心却越来越盛,招唤仆人进来服侍他漱口、更衣。没多久,毛不破亲自来请首席大人,符箓师的动作这回出奇地快,已经将全城数万人都召集到试符场了。

    试符场位于符皇城一角,相当于云形会的军营,有一大片空地,面对着一座城楼,首席可以在上面说话。

    异史君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由毛不破和仆人抬到屋外,再由数十名符箓师一块祭符,轻轻飘飘地送到城楼上,全程不用自己动一根手指头,老妖很享受这种生活,坦然受之。

    符皇城的大部分居民其实早就被符箓师们唤至场内,客人逃走不少,只有一部分过后又回来了,混在百姓中间,对要不要参加明天的元婴小会犹豫未决。

    异史君探头向下望去,看到了古神教的一小群人,教首路归真和罗小六儿身边各跟着几名教徒,个个都冷着脸,明显也发生了权力之争。

    异史君很满意,目光转动。只见到处都是怀疑、争执与分裂,人人都有主意,又都拿不定主意,互相提防着。

    他更满意了。

    毛不破满怀希望。上前小声说:“首席,您可以开始了。”

    异史君点点头。

    毛不破发出一道纸符,声响轰轰,示意场内众人停止喧哗,然后大声道:“诸位。云形会首席唐大符箓师有事要宣布。”

    异史君嘀咕了几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立刻就有几名符箓师同时祭符,助他放大声音。

    “呃,这个……嗯,我要说几件事。第一呢,大家受惊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道士来了,道士走了,还留下一具尸体。这个尸体可不简单,他叫赵处野,从前是星山宗师,他想来破坏符皇城,结果怎样?”

    异史君唠叨不停,毛不破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首席,先说正事。”

    “啊,第二件事,昨天呢,我不小心临时任命了一位新城主。给大家造成了一些误解。”

    众多目光看向古神教的罗小六儿,他的脸了一下子红了,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雄狮昂首挺胸,傲视众人。就是这头狮子为罗小六儿争得不少支持。连教首路归真一时间都拿他没办法,不敢轻举妄动。

    异史君扭头向城楼内的数十名符箓师笑了笑,继续道:“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解除大家心中的误解:就将临时任命变成永久的吧,古神教的罗小六儿从今以后就是符皇城城主,我退位。”

    城上城下一片哗然。异史君摆摆手,表示自己的话还没说完,探出半截身子,对目瞪口呆的罗小六儿说:“你得给自己想个威风一点的名字,罗小六儿,怎么当城主啊?”

    罗小六儿张口结舌,昨天的临时任命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结果又来了一个永久任命,他当时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唐敖就是异史君,他从来没对任何人透露,现在越发觉得这只老妖别有用心。

    旁边的路归真脸上变颜变色,拱拱手,咬牙道:“恭喜啊,罗城主,古神教今后就靠你啦。”

    城上更乱,数十名符箓师一拥而上,将首席团团围住,毛不破面红耳赤,“首席,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异史君微笑,“别急,待会你们就明白此举的深意,我是在救你们。”

    符箓师们想破头也不明白首席的用意,见他成竹在胸,只得暂时退下,互相丢眼色。

    “大家静一静,我还有第三件事要宣布,这件事最重要,关系到城内每个人的安危。”

    场内的人群终于又安静下来。

    “一直以来,符皇城在乱世之中安全无虞,是因为咱们有道士作朋友,现在,我要宣布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异史君转身向符箓师们笑了笑,再转身又向城下的人群笑了笑,“你们上当了,符皇城根本没有道士朋友,之前出现的一些道士都是我变化出来的。”

    没有哗然,一片安静,好像谁都没听明白这些话的真实含义。

    毛不破最先开口,“首席,您、您是不是中邪术了?当着这么多人,别开玩笑了。”

    “呵呵,抱歉抱歉,玩笑开过头了。”异史君转圈拱手,“真相是这样的,的确没有道士朋友,我也不叫唐敖,我乃众魂之妖异史君,我会保护这座城,只要你们肯相信……”

    符皇城炸锅了,百姓鬼哭狼嚎,散修御器飞升,符箓师祭符遁走,甚至有人向异史君发出进攻法术……可是没人能离开试符场,上下左右到处都有无形的禁制,跑,跑不掉,飞,飞不出。

    看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异史君彻底满意了,“最后一件事,元婴小会改名元婴大会!左流英,准备见识我的本事吧!”

    毛不破气急败坏,拔出随手匕首,冲上去刺向首席的后背。

    噗的一声,异史君整个消失了,空气中留下一句话,“你还想当城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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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四章 魂城门口

    慕行秋赶到符皇城的时候,天亮还没有多久,刚一飞过群山,他就觉得气氛怪异,待到落在城门前时,感觉变得更加强烈,好像有一只庞大如山的怪兽就蹲在黑暗中,呼出的腥气令人毛发耸立,可就是看不到它的样子。

    太阳升起没多久就开始显示威力,亮得刺眼,慕行秋能看到整个城池,可无论增加多少法力,天目也看不到这股怪异气氛的来源,那像是一道弥漫的法术,他却吸收不了。

    江火儿一落地就往前跑,十几步之后停下了,低头看着腰上的绳子,这是一条加持符箓的法绳,两头分别系在慕行秋和江火儿的腰上,之前飞行的时候两人挨得近,小家伙没有注意到,这时才察觉到身上的束缚。

    江火儿不喜欢身上的绳子,这让他想起从前的痛苦经历,双手抓住绳子用力拉扯,他的力量连寇三都感到惊讶,对慕行秋可没有半点效果,连扯几下之后,已经绷得笔直的绳子却变长了,江火儿高兴地继续往前跑,绷直之后再拉扯,就这样一直跑出去百余步远,已经进入城内,再怎么用力也不能让绳子变长了。

    城内空空荡荡,本来就很冷清的街道此时更是阒寂无人,偶尔起风,未关的房门梆梆地响。

    江火儿没见过世面,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这座空城有什么奇怪,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到处张望,忽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竟然缓缓地升了起来,他一直就想学会飞行,因此更加高兴。

    绳子再度变长,升到与城门楼差不多一样高的时候停住了,江火儿得以俯视多半座城池,放眼望去,哪都没人,这是一座空城、死城。却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牛马安静地吃料、休息,享受这无需劳作的一天,猫狗却都躲了起来。偶尔发出一声丧家似的哀叫。

    慕行秋借助江火儿的眼睛看到了城内的一切,不禁纳闷异史君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将自己请来,却将全城人都藏了起来。慕行秋记不起异史君,完全是因为秦凌霜才相信这只众魂之妖。现在不免有些后悔。

    他转过身,看到一名老者拄拐缓步走来。

    这是一名很有派头的老者,鹤发童颜,宽袍大袖,身材很高,腰板笔挺,手中的拐杖比人还要高一头——真是高一头,杖顶上插着一颗完整的骷髅头——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迈得郑重其事,好像道路两边站满了谦恭的臣民。

    老者走到慕行秋身边。与他并肩站立,向城内望了一会,“你的法儿倒好,我派进去一百三十七名先锋,一个也没出来。”

    慕行秋用不着江火儿也能以符箓查看城内的情况,只是小家伙太活泼,所以让他玩一玩。

    “你是来攻打符皇城的?”慕行秋问。

    “嗯,这座城比我预料得要难攻克,异史君不愧是活了几千年的众魂之妖,有点真本事。”老者转身。略一拱手,“在下连海山阳永孚,统率江南十万散修,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慕行秋一直在江南行走。知道有个连海山,却从来没听说这个掌号“十万散修”的阳永孚,乱世多谣,吹牛者比比皆是,慕行秋并不在意,还礼道:“在下慕行秋。妖族散修好像不太多见。”

    阳永孚脸色微变。“你在暗示我是妖族吗?”

    “只是一种感觉,如果有错,请原谅。”

    阳永孚哼了一声,转过身,过了一会又问:“什么感觉?我不是妖族,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从我身上察觉到妖气?”

    “妖气?没有,你身上没有妖气,这就是……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咱们见过面吗?”

    “哈。”阳永孚发出一声嘲笑,没有回答。

    慕行秋越发相信他们肯定见过面,但他不可能想起来,所以也不必费力。

    阳永孚转动手中的拐杖,直至入地数寸,“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率领散修攻打符皇城吗?”

    “为了元婴。”慕行秋用不着猜。

    “嘿嘿,可你知道我是为谁来夺取元婴的吗?”

    慕行秋摇摇头。

    “祖师。”阳永孚平淡地说,结果真的只引来平淡的反应,他扭头盯着慕行秋,“我知道你失忆了,可你知道祖师是谁吧?”

    “昆沌,你很幸运,很多人想为他效力却投靠无门,你的独特法门是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祖师的喜好。”阳永孚脸上露出微笑,“待会你就能看到我的独特法门了,我能得到祖师的赏识,不只这一个原因。”他停顿片刻,“我是左流英的朋友。”

    “原来如此。”慕行秋敷衍道,左流英的形象在他眼里越来模糊不清。

    “进攻符皇城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左流英交给我,我不会让他失望。”阳永孚郑重地点点头。

    慕行秋更觉得他们曾经相识了,阳永孚的口气倒像是不想让他“失望”。

    “你打算怎么做?”慕行秋决定暂时置身事外,异史君实力强大,既然没有求助,就是用不着别人相帮。

    “异史君是个老滑头。”阳永孚恨恨地说,声音里有一点发颤,好像在异史君手里吃过苦头,“他料到符皇城会遭到进攻,所以早早布下阵法,他是众魂之妖,躯体是法身,随意变化,随意抛弃,但他不能离开身体太久,所以他将全城人都变成了自己的身体,散修、符箓师、普通人都包括在内,足有四五万具。”

    阳永孚拔出拐杖指向城内,“这是一座魂城,以数万人的身躯为砖石,进入者都会身魂分离,魂魄在陌生的身躯中穿梭,还有谁比异史君更擅长这种打法?最简单的应对之法是毁掉这座城和城里所有的人。”阳永孚晃晃拐杖顶部的骷髅头,“可是不行,城里至少有二十名元婴,可能更多,我们来攻打符皇城就是为了抢夺元婴,绝不能误杀任何一个。”

    慕行秋腰间绳索的另一头就系着一名元婴,阳永孚却像没认出来一样,对之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这样一来。就只剩一个办法,派高手进城,与异史君斗魂。”阳永孚微微眯起眼睛。

    “你已经派进去一百三十七名先锋。”

    “他们是探路先锋,陷在里面很正常。而且他们多少送出一点信息,虽败犹荣,接下来我要派大将上场。”阳永孚看着慕行秋。

    “我不是你的部下,更不是‘大将’。”

    “当然,我的大将另有其人。可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也是帮你自己一个忙。”

    “请说。”

    “战场无情,异史君出手无情,逼急了,他宁愿鱼死网破,得有人保护那些元婴,他们若有死伤,我这一仗就白打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因为你不是我的大将,也不是异史君的人。”

    “我可能会忙异史君。”慕行秋实话实说。他就是为此而来的,只是异史君隐而不现,他才没有直接进城。

    “嘿嘿,没关系,只要在最危急的时刻你优先想着保护元婴就行,其它时候想忙谁随你的便。”

    这个忙倒是简单,不用阳永孚开口,慕行秋也会这么做,所以他感到有些奇怪,“你认得我。你出来不是请我帮忙,是要试探什么。”

    “道尊还是道尊,失忆之后也也没变,咱们的确曾经相识一场。等你恢复记忆再说吧。”

    阳永孚举起拐杖,骷髅头指向天空,一道绿光直迫云霄,成团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里面人影绰绰,虽无十万之众。一万多人还是有的。乱世之时人口锐减,阳永孚能聚集到这么多的散修,非常了不起。

    慕行秋用天目细瞧,发现云中的人不都是散修,准确地说连两成都不到,剩下的大多数人明显是普通凡人,被拉来凑数,个个脸色苍白,吓得不轻。

    乌云聚合,七声雷响,七道闪电,颇有散修出阵的气势,随后一条铁链从天而降,末端捆着一个人。

    “妖邪,放开我!”那人在空中大叫。

    阳永孚笑道:“慕行秋,你应该认得他吧?”

    慕行秋当然认得,那是庞山宗师杨延年,他们两度交手,上一次在南海林中,杨延年的镇魔钟被同伴夺走,他选择了逃之夭夭,这些事慕行秋是从秦凌霜那里得知的,当时他正处于半昏状态。

    杨延年停在城门上方,全身被锁链捆缚,看到慕行秋,他发出大笑声:“得意吧,小子,道统算什么?宗师又算什么?现在你看我的笑话,过不了多久就会轮到你!”

    慕行秋没吱声,阳永孚用骷髅头指向杨延年,冷冷地说:“杨延年,你该感到庆幸,祖师还肯给你一次机会,不想步项海生的后尘,就进符皇城内活捉异史君。”

    杨延年稍稍平静了一些,“祖师会原谅我?”

    “祖师没有信任,自然也没有原谅,祖师只需要办事得力者,你有用,祖师就会留你一命。”

    “必须活捉吗?”

    “嗯,开窍了,活捉最好,杀死也可。记住,此战不胜,我就毁掉你的原身。”阳永孚一挥拐杖,杨延年带着锁链进入城内,深入里许之后倏然消失,只剩铁链悬在空中。

    “这才是我的大将,一刻钟之后,他若不胜,我会亲自带众将进攻。”

    阳永孚笑吟吟地看着慕行秋,笑容突然消失,因为慕行秋的魂魄已经进城了,留在城门口的是一具身体,身在外而魂入城,他的法术比杨延年强大得多。

    江火儿什么都不知道,在绳子的范围内到处乱飞。

    阳永孚再挥拐杖,数百名散修从乌云中下降,浮在百余丈高的空中,“异史君,慕道尊,我不会再让你们小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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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五章 将计就计

    慕行秋的魂魄进入一个奇怪的战场,这里没有地面,上下皆是天空,空中各有一轮太阳,像是水中倒映出来的景象,整个符皇城飘浮在正中间,由于没有地面相连,房屋、院墙等建筑全都自成一体,轻飘飘的,似乎一脚就能踢飞。

    慕行秋不由自主地飞向城池一角,那里是一大片空地,像是一座军营,营内没有人,充斥着一团团颜色各异的烟雾,紧紧挨在一起,却又相互独立,时不时会有一团烟雾突然蹿起几十丈高,然后又迅速降落,仿佛此起彼伏的地火。

    魂魄就是被这些烟雾引来的,它们像是水洼吸引着沙漠中的迷路者,即使里面的水混浊肮脏,也如琼浆玉液一般令人口内生津,诱惑他们不顾一切地扎进去。

    这就是数万人组成的“砖石”了,他们的肉身不知去向,显露出来的只是烟雾,慕行秋的魂魄飞到近前,他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会,于是停在烟雾边缘观察。

    阳永孚之前派进来的一百多名先锋无影无踪,庞山宗师杨延年站在百步之外的一座楼顶上,身上没有锁链,神情阴郁,呼吸略显沉重,显然也受到烟雾的强烈吸引。

    “我是庞山宗师,不是家养的猛犬。”杨延年盯着那些烟雾,像是在自言自语,“瞧我沦落到什么地步,瞧瞧道统……”他扭头看向慕行秋,“这都是你害的。”

    “我?”

    “是你!”杨延年显得气急败坏,“你已经被关进拔魔洞,为什么还要出来?就是因为你,我才会失去至宝,祖师不原谅人,从来不……你到底要干嘛?你修行逆天之术、选择念心科、退出道统与妖族混在一起、闯进止步邦杀死神树、跑到皇京向祖师挑战,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我不记得了。”

    “哈哈,当然,你失忆了,让我告诉你吧。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因为你出身贫寒,却野心勃勃,总想获得别人的赞扬与依赖。你很成功,过去的你的确非常成功,可惜,除了赞扬与依赖,你什么也没得到。祖师一出现,你所做的一切都无意义。”

    “跟我说这些没用,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失去记忆真是一个好办法,能将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管它恩怨情仇,管它洪水滔天,都与你无关。”杨延年突然平静下来,像是被野兽追击被迫要跳水自救的人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能击败众魂之妖。我能重获祖师的赏识。”

    杨延年纵身一跃,飞进一团烟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来自烟雾的吸引力越来越强,慕行秋也快要承受不住,于是主动跳了进去。

    啊——好像一击重拳,刺耳的尖叫声冲入耳中,慕行秋觉得脑子都要裂开了,只得继续向前飞行,眼前忽暗忽明,声音忽大忽小。有时狂风扑面,有时火焰冲天,有时天塌地陷,他甚至来不及辨认身处何方。必须不停地飞行,越快越好。

    在一片火海当中,慕行秋与一道身形险些撞上,两人同时施法,慕行秋更胜一筹,躲过了攻势。击中了目标,然后擦肩而过,各自继续前进。

    慕行秋大致明白了,这些烟雾是符皇城数万人的泥丸宫,化成一团团迥异的烟雾是因为他们情绪高涨但又互不相同,刚才那人肯定是阳永孚派进来的先锋之一,他们也在烟雾中急速飞行,不管撞上谁都先发一招。

    用这种方式寻找众魂之妖几乎必败无异,这里就像是一座地形险恶的森林,其他魂魄都是对此地完全陌生的外来者,只有异史君熟悉地势,一暗一明,胜负很容易预料。

    不过烟雾中毕竟还有“地势”可循,慕行秋又飞了一会,期间若干次与他人相遇,都是各施一招各奔东西,谁也不敢稍作停留。慢慢地,他找到一点诀窍,每团烟雾之中都有高低不同的尖叫声,令人难以忍受,但是如果仔细聆听,能够提前听到其它烟雾里的尖叫声,如果追随相似高度的声音前进,遇到的场景也会非常相似,风、火、水、土 等只会出现一种。

    地势仍然险恶,但是因为一致,所以不必担心突然冒出来的其它力量,能够节省许多精力。慕行秋顺着一条火墙飞行,天目逐渐发挥作用,能够看得更远更细致,火墙并非一条直线,甚至不是连贯的,只是飞得太快,几乎察觉不到中断,风墙、水墙等等也是如此,至少十种墙纵横交错,组成极为复杂的环境。

    然后慕行秋看到了其他人,一百多名散修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蹿,他们进来得很早,一直没有找到正确的前进路线。杨延年是个例外,他正在沿着水墙曲折前进,也发现了慕行秋,却毫无反应,他一心追杀的只是异史君。

    既然生杀皆可,在杨延年看来就只有一种选择:杀死比活捉更容易。

    能否找到正路,取决于实力高低,只有法力强大者才能抵挡住尖叫的干扰分辨出同样高度的声音,那些散修并非不想这么做,而是不能。

    异史君仍然下落不明。

    杨延年改变路线,与慕行秋一块沿火墙飞行,很快与他并驾齐驱。

    “诵经能够抵挡尖叫妖术。”杨延年大声说。

    “嗯。”慕行秋不会诵经之术,看样子杨延年也不擅长。

    “异史君很看重你。”

    “是吗?”

    “你们从前就认识,现在异史君成了秦凌霜的跟班,会比从前更在乎你,所以——”

    两人同时出手、同时改变路线,慕行秋进入水墙,杨延年进入风墙,互相施法攻击,他们都处于魂魄状态,身形皆为幻象,可若是被法术击中,照样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慕行秋没法将祖师塔带进来,也没有血肉可做符墨,实力大打折扣,好在秦凌霜帮他重铸了一枚内丹,尚可自保,只是法术十分单调,就是一条条火线,比不上杨延年的千变万化。

    战斗持续了一会,一个声音钻入慕行秋耳中:“这可是你擅长的领域,慕行秋,记忆可以忘,老本行不能忘啊。”

    这是异史君的声音,他以法术传声,避开了绝大多数耳目,却瞒不过庞山宗师,杨延年进攻慕行秋就是为了引异史君出现,那声音即使只泄露出极微弱的一点,也被他牢牢抓住。

    正沿着风墙急速前进的杨延年突然不见了。

    慕行秋还是没想起来自己的“老本行”,但他听到的声音最清晰,也追查到声音的来源,加快速度,连破数道不同种类的墙,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一座破败的小屋,到处都是裂缝,但是没有尖叫,也没有突然冒出来的风火。

    这是某人的泥丸宫,慕行秋甚至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已去往另一处泥丸宫,这的确是他擅长的领域。

    连过七处不同的泥丸宫之后,慕行秋进入一座洁白的房间里,作为泥丸宫,它完美无瑕,像是用一整块白玉凿出来的。

    杨延年坐在地上,怅然若失,一只乌鸦蹲在他的头上,乌鸦看上去很老,毛掉了不少,眼睛里有着人一样的神情,“这个笨蛋,道士之心没了,人也变傻了,不懂什么叫将计就计,他想通过你找到我的下落,我就给他一次机会。哈哈,我正在品尝他的记忆,说实话,味道一般。”

    “异史君?”

    “唉,你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想当初,咱们两个加上左流英进行过一场精彩的魂斗,我就是受此启示,创建了这座魂城之阵。整整两年,我在全城人的脑子里建成泥丸宫,为的就是布阵,你知道让那些从未修行过的人拥有泥丸宫有多难?可我还是成功了,哈哈,唯一的遗憾是第一个落网者是条小鱼。庞山宗师、服日芒道士,早几年还比较值钱,现在——”乌鸦摇摇头,“我在等左流英。”

    “咱们……是敌是友?”慕行秋必须先弄清这件事。

    “连你也变傻了,当然是友,可这跟咱们从前的相识无关,是因为秦凌霜,明白吗?”

    “我将元婴送来了。”

    “嗯,你还跟从前一样遵守诺言。”

    “看来你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我要去找另外几件至宝,告辞了。”

    “别急,与其你去找至宝,不如让至宝来找你,我布下这座魂城大阵,为的是引来左流英与他一战,他手里怎么也会有一件至宝吧。”

    “你的阵法有守无攻,左流英只要有点耐心,用不着进攻,你早晚都得解散阵形。”

    “有攻无守?你以为我异史君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吗?我这叫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慕行秋左右看了看,“这也是你打造出来的泥丸宫,很不错。”

    “嘿嘿,我还是谦虚一点吧,我可没本事造出这样的泥丸宫,这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而且还是你送来的。”

    “我?”

    “这就是你儿子身边的那个傻瓜嘛,慕冬儿将他带到符皇城,你又托付给我……”

    洁白无瑕的泥丸宫晃了两下,乌鸦动了动肩膀,“殷不沉这个笨蛋来了,他想用魔尊正法对付我,嘿,这回我就让他彻底明白老君当年为何不学此法。”

    乌鸦冲慕行秋眨了一下眼睛。

    慕行秋心一悸,与乌鸦无关,魂城之外,有人要动他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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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六章 炼魔之计

    返回肉身比进城更容易一些,慕行秋事先已在身上留下符箓,一察觉到肉身有异,立刻退出秃子的泥丸宫和魂魄之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仍然站在城门前,江火儿站在他脚边,正抬头看着他,还用手指戳他的腿,人小力气可不小,每一戳都蕴含着强劲质朴的法力,就是这些不受控制的法力将慕行秋惊动了。

    阳永孚——异史君叫他殷不沉——已经不见了,天空中乌云密布,连着杨延年的长链斜斜地从云层中垂下来,数百名散修围着锁链站位,更往上一些,乌云之内,那些不知为何被带来的普通人也都是东一群西一簇,这显然也是一种阵法。

    异史君和殷不沉的阵法颇有相似之处,都以大量凡人为基础,这些人对自己的作用则一无所知,个个惶恐不安。

    看到慕行秋苏醒过来,江火儿安心了,跑到路边拔草玩,对正在进行的斗法不感兴趣。

    慕行秋出来的正及时,殷不沉一方发起了强大攻势。

    数百名散修同时向锁链发出不同的法术,锁链环环变色,各不相同,片刻之后,锁链急速缩短,将杨延年的肉身拽了出来,与他一块出来的是一大团烟雾。

    杨延年开口了,声音却不是他的,“老君,还认得我吗?”“我的一只小**嘛,我怎么会不记得?”“嘿嘿,记得就好,今天咱们就比比看,是你的魂城大阵厉害,还是我是魔云压顶技高一筹。”“不错,你居然知道我魂城大阵的名字。”“我知道的可不少,老君,你诱骗杨延年入彀,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哈哈,他只是我的诱饵。你上钩了,如今你已离阵……”

    杨延年突然闭上嘴巴,身躯没有一路退到乌云里,而是停在半空中。受到链锁与烟雾的拉扯,不上不下。

    慕行秋再次魂魄离身,冲进空中的烟雾里,然后顺势进入杨延年的泥丸宫。

    杨延年是服日芒道士,泥丸宫白润如玉。却不如秃子的完美无瑕,墙壁上有许多细小的裂纹,恰恰因为墙壁本身的洁白,令裂纹更显扎眼。

    一只乌鸦与一条小蛟龙正互相追逐厮杀,两妖没有停止嘴斗,只是不再通过杨延年发声。

    “小**就是小**,离开旧主找新主,慕行秋进入拔魔洞,杨清音不愿意帮你,你就去投奔左流英。他对你还好吗?有没有传你比魔尊正法更强大的法术?”乌鸦毛不多,看上去老态龙钟,动作却极快,双爪更是锋利,连抓带挠,与蛟龙周旋,倒也不落下风。

    蛟龙绕成几圈,将乌鸦困在其中,张牙舞爪,却不耽误嘴里说话。“没学到新本事,我敢来这里向你挑战?老君,你该知道我有多么谨慎,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你一直自称天下第一妖。从今天开始,这个称号要改改了。”

    “改了给谁?你吗?你连妖族的身份都不敢暴露。”

    “只要击败你,我就公开真实身份,如今妖族与人类的区别没那么重要,强者为尊,我比你更有资格当老君!”

    “有志气。不愧是我培养出来的小妖。”

    蛟龙张嘴咬去,“你培养我?笑话,除了害我,你还做过什么?”

    乌鸦嘎嘎大笑,躲过蛟龙的大嘴,扇翅飞出包围圈,落在慕行秋头上,“等等。”

    蛟龙身躯直立,俯视乌鸦与慕行秋,没有继续进攻,“你还有何话要说?”

    “咱们两个好歹算是主仆一场,如今却要拼个你死我活,天下妖族知道了,还以为你忘恩负义呢,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乌鸦的声音里显露出十足的兴灾乐祸,蛟龙又被激怒,但是忍住了,摇身变成人形,“没错,我应该解释一下,尤其是对慕行秋,因为你也是受害者。”

    “我?”慕行秋没想到两妖的恩怨还与自己有关,但还是甩下头,乌鸦飞开,落地也化成人形,是一名高大威严的长袍老者。

    “你失忆了,我就不详细解释了,魔尊正法是异史君挖出来的,阴差阳错到了你手里,你学会之后又传给了我。”殷不沉重重地叹了口气。

    “嗯。”慕行秋已经不记得往事,随便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否认,也不会特别当真。

    “你可知道老君自己为何不修魔尊正法?”

    慕行秋摇摇头。

    殷不沉气得说不出话来,异史君走上前来,哈哈笑道:“别生气,我从前的小**脾气可没这么大,就算被我吃掉也会感恩不尽。”

    “可你不只是要吃我,还要拿我炼魔!”殷不沉显出蛟龙之首,马上又恢复原状,“慕行秋,你的体质比道士要牢固得多,这都是魔尊正法的功劳,就连你之前学的念心幻术,也与魔族法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乃南海铁蛟后裔,出生时却不能化蛟,直到修行过几篇正法之后才成功。”

    “这是魔尊正法的功劳,追根溯源,也是我的功劳。”异史君笑呵呵地说。

    “可你从来不说魔尊正法的坏处!”殷不沉差点又化蛟进攻,“你眼看着慕道尊和我修行魔尊正法,从来没有过任何提醒。”

    “这个你得怪慕行秋,想当初,他与左流英联手夺走了我的几乎全部记忆,他若是认真一点,自己就能找到提醒了。”

    “你有几千年的记忆!”殷不沉不怨慕行秋,心中痛恨的只有异史君,喘了两下继续道:“魔尊正法能够炼体,体质越来越强,最后……最后会变成木像!”

    “变成什么?”慕行秋没听懂。

    “你忘了?哦,你的确忘了,灵妖曾经挖出一尊完整的魔族雕像,高三丈,后来被你带进止步邦毁掉了。我一直纳闷,那尊雕像是怎么来的,原来他真是魔族,从前是活生生的肉身,后来……后来……”

    “笨嘴拙舌,还是我来说吧。”异史君咳了一声。“魔族很强大,你们都是知道的,他们最强大的一点是万众一心,虽有十万之众。对魔王却总是忠心耿耿,没有半点违逆。可意外总是会发生的,个别魔族会心生叛意,魔尊正法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流传出去,被十万魔众以外者学到。没有魔王的允许和魔众的支持,这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就是变魔像嘛。”殷不沉打断道,看向慕行秋,“不止如此,魔像还会成为法器,魔族用它们镇守四处。老君……异史君就是要将咱们两个变成魔像法器,他差一点就成功了,还好我发现得早,及时逃走……”

    “差一点?”异史君笑容满面,“我分明已经成功。没错,中间出了一点偏差,左流英收留了你,缓解了你的化像之变,慕行秋的情况更复杂一点,几次身魂分离,又失去了记忆,可你们已经学会魔尊正法,身体的变化不会就此停止,早晚都会变成魔像。而且属于我。”

    殷不沉化成蛟龙,“就算真的不能避免化成魔像,我也要先以魔尊正法将你杀死!”

    异史君躲到慕行秋身后,“别着急。向你的道尊学习,瞧他多冷静,一点也不生气。”

    “那是因为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蛟龙高高挺起细长多鳞的身体,“我就算变成魔像,也不会属于你,异史君。我曾是你眼里的爬虫,现在我是铁脊蛟龙,比你更加强大!”

    蛟龙越长越大,身躯逐渐将泥丸宫充满,嘴巴张开,露出上下两排刀剑一样的利齿,“慕行秋,让开,要不就跟我一块报仇,你跟我一样,也会变成魔像,即使失忆也延缓不了多久。”

    “稍等一下。”慕行秋听得半懂半不懂,“你是怎么知道魔尊正法一定会变成魔像的?异史君不会告诉你吧。”

    “是他太心急,一年半以前,我的魔尊正法越来越强,生出了一对鲜活的新眼珠,顶掉了从前的水晶眼,老君以为这是变魔像的开始,迫不及待地想用我施法。我表面上还跟从前一样卑躬屈膝,其实一直提防着他,假装受他控制,套出了真相。”

    “呵呵,老实说,你这个小**还是挺聪明的,比我预料得要聪明,我被你骗过,道出了真相,还让你逃跑了,在左流英那里你又苟延残喘了一阵,还得到了昆沌的赏识,算是因祸得福吧。”

    蛟龙要进攻了,殷不沉好不容易才将异史君的魂魄引出魂城大阵,志在必得,慕行秋若是不让路,他就要一块吞下去。

    “变魔像有什么迹象吗?”慕行秋仍然没有让开。

    蛟龙微微一愣,“最明显的迹象就是体质越来越强,完全不像是正常的人类或妖族,比修行几千年的道士还强,我修行完整的七篇正法才几年时间,但是比你专心,已经能够随意化形,身上的每一枚鳞片都比从前坚固。”

    “最大的变化是你全身都能施法,慕行秋,所以你才会有三枚内丹,所以你写出的道统符箓比其他人都强,这都拜魔尊正法和我所赐,你们都得感谢我。”异史君丝毫不惧,反而越说越得意。

    殷不沉利齿森森,慕行秋却不生气,忘记往事的一个好处就是不会计较细枝末节,能以旁观者的心态看待自己的遭遇,“没有魔众的支持、独自修行魔尊正法会变成魔像,那如果两个人一块修行呢?”

    蛟龙张着嘴巴不动了,慕行秋身后的异史君变成乌鸦,飞到高空中,声音中第一次没有了得意,“不行不行,你们两个都不是真正的魔族,就算联手……”

    轰的一声,杨延年的泥丸宫剧烈地摇晃起来。

    “小**,你不是被昆沌派来的吗?怎么还有人敢插手?”乌鸦有些意外。

    殷不沉更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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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七章 符皇城的混战

    殷不沉恨极了异史君,这恨意一部分来自于对变成魔像的恐惧,更多的则与他的实力息息相关:铁蛟王子已经脱胎换骨,当他觉得自己能够战胜异史君时,就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欺侮了。

    “就算祖师亲临,我也要先杀了你,你想拿我当法器,我就用你献祭!”

    蛟龙张开大嘴向乌鸦咬去,慕行秋若不让开也会受到牵连,他选择暂时退出泥丸宫,让一蛟一鸦先斗个结果,他要去看看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江火儿不知怎么爬到了慕行秋的肩膀上,一手按着他的头顶,一手遮目向高空遥望。

    漫天乌云被一束金光冲破,金光稍有倾斜,照在符皇城正中央,数十名道士飞在光芒之中缓缓下降。

    正在维持魔云压顶阵法的散修们吃了一惊,立刻有数人飞向金光,一人大声道:“我们奉祖师之令攻打符皇城,无关人等速速退去!”

    金光中的一名道士哼了一声,“嘿,好一个‘奉祖师之命’,道统正宗在此,你们哪来的祖师?”

    散修一愣,又有一名散修飞上来,悄声说了几句,第一名道士明白过来,“原来是鸿山道士团的申继先,你们前两天刚在符皇城惨败而退,怎么,想趁火打劫吗?那也得等我们放火之后吧。”

    申继先厉声道:“别在我面前油嘴滑舌,护道师在此!”

    “护道师?哪来的护道师?”散修们莫名其妙。

    又一批道士从高空下降,成员比较奇怪,是一名老道士和七名小道士,老的六七十岁,小的看上去才两三岁,也像模像样地穿着蓝袍,可头发太少,只能梳一个小鬏,没办法插簪。

    站在慕行秋肩上的江火儿眼睛一亮,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七名小道士个个神情严肃。形容未成,却已有几分道士的冷漠高傲。

    散修笑了一声,“我道是哪位厉害人物,原来是施含元。真不巧。负责对付你的不是我们,可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来,我们也不能不收,老东西,交出元婴。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吧!”

    散修无礼,申继先、杨阔等人大怒,施含元却笑了笑,阻止众人动手,“真有地方能够自生自灭,我一定去,可惜,天下已无净土。”

    “你就是所谓的护道师?”散修不客气地问,打量施含元几眼,“你的胆子不小。怎么不自称祖师啊?”

    “当祖师我的本事不够,就连护道师也不是我,是他们七位。”

    七名小道士一字排开,面朝数百名散修。

    散修们先是一愣,随后齐声大笑,法阵已成,“阳永孚”下达进一步命令之前,他们用不着太专心。

    “大家都知道元婴强大,可是,你也太着急了吧?这么早就端出来。带够尿布了吗?”散修越发不客气。

    施含元仍不恼怒,“唉,也是没办法,听说昆沌已经下令追捕天下的所有元婴。我就知道再也躲不下去了,与其等着你们进攻,不如我主动出来撞撞运气吧。”

    散修眉头紧皱,目光转向申继先、杨阔等道士,“不对,你们之前不是与施含元势同水火、到处找他报仇吗?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了?”

    杨阔铁青脸不吱声。申继先道:“对付昆沌必须用点手段,施道友一直就在鸿山,我们到处找他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没必要了。”

    杨阔的脸色越发难看,因为连他的“耳目”也被遮掩了,他是真心要找施含元报仇的,结果申继先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施含元藏在鸿山。

    关于施含元之前的种种行为,申继先都给予了解释,杨阔等人勉强接受,只是不太喜欢被蒙在鼓里。

    散修对这些事情都不关心,今非昔比,他们背靠强大的靠山,再也不用害怕这些丧家犬似的道士了。

    “送上门的功劳不能不要,你手里只有这七名元婴吗?我还以为你养了不少。”

    施含元没开口,申继先道:“加上符皇城和你们抢走的元婴,就够多了。”

    散修大笑,右手负在身后,已经做出示意,众散修催动法阵,乌云中飞出数十条铁链,每一条都对准金光中的一名道士。

    道士们同时施法,加强金光的禁制,挡住了所有铁链。

    慕行秋又回到杨延年的泥丸宫里。

    乌鸦与蛟龙斗得正紧,异史君落了下风,殷不沉修行魔尊正法的确效果明显,尤其是化蛟之后,全身如铜墙铁壁,令异史君的法术没有用武之地。

    “是谁这么大胆?”异史君却不着急,还在关心外面的情况。

    “施含元和鸿山的道士。”慕行秋说。

    “他们是仇人,怎么搅到一块了?”殷不沉疑惑地问。

    “哈哈,笨蛋,那明显是障眼法,鸿山道士团假装憎恨施含元,目的正是为了保护他,我早就想到了。”异史君嘎嘎怪笑。

    “来多少人我都不怕,魔云压顶阵法都能对付。”

    “分明是我的魂城大阵更厉害。”

    “自身难保还敢夸海口?”

    两妖吵闹,慕行秋再次退出。

    空中的斗法难解难分,数十条铁链已经将金光团团缠绕,可是一条也没攻进去,金光透过铁链的空隙向外绽放。

    慕行秋对内外两场斗法都不太关心,他与施含元有过数面之缘,觉得这名道士不像坏人,可是也跟左流英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咱们去救人吧。”慕行秋对江火儿说,他要救的人是秃子、飞飞和那群阻风山的小家伙,他们都是慕冬儿带来的,如果异史君抵挡不住,他们不能落在任何一方势力手中。

    慕行秋本来是要帮助异史君的,可听说魔尊正法的事情之后,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江火儿跳到地面上,天上的七名小道士一直没理他,让他有点失望。

    慕行秋带着江火儿走进符皇城,手握祖师塔,每走一段路就写一道符,在重重法术之中开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他只想带走秃子等人,不想破坏异史君的阵法,干扰正在杨延年泥丸宫里进行的斗法。

    城内的人都聚在试符场里,慕行秋加快脚步,绕过那束照在城池正中央的金光,很快就走到了。在这里只凭肉眼是看不到人群的,他一边走一边写符,令十步之内的人显现出来,他们仍在争吵、大叫、痛哭、原地奔跑,却看不到活生生的外来者,。

    江火儿觉得很有意思,总想伸手去摸一摸这些人是真是假,都被慕行秋阻止了,异史君的魂城大阵威力强劲,稍不注意就会被卷进去。

    他没找到秃子和飞飞等人,只看见了罗小六儿,他正与古神教教首路归真大声争执。

    慕行秋将他唤醒。

    罗小六深吸一口气,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小群人,目光很快转到慕行秋身上,大喜道:“慕将军来了,真是太好了,您快告诉他们,我不想当城主,也不想当教首,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这是异史君……这是唐敖布下的阵法。”慕行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罗小六儿根本理解不了,直到周围的人在慕行秋的符箓影响之下一群群出现又消失,他才终于相信,“古神哪,我、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还以为只过去一小会……不应该把大家都叫醒吗?”

    “暂时不用,阵法对你们没有太大损伤,强行中止反而有害。”慕行秋已经将试符场找得差不多了,“阻风山的那些孩子呢?”

    “不在这里,据说唐敖一回来就将那些孩子藏起来了,啊——我想起来了,姚校尉!姚校尉也被云形会藏起来了,说是要保护他的安全,没准跟那些孩子在一起,可我不知道在哪。”

    慕行秋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战斗发生了变化,那七名小道士参战了,七束光先是合在一起,共同融入周围金光里,然后分出数百条,射向四面八方,铁链被迫后退,符皇城也在震动。

    “施含元,管好你的小崽子们,别干扰我们主仆二人的斗法!”杨延年嘴里发出异史君的叫声,他明明已呈落败之势,口气仍然强硬。

    “也让我凑凑热闹吧。”施含元神情一呆,进入了杨延年的泥丸宫。

    殷不沉的魔云压顶阵法困住的是众魂之妖,因此慕行秋能来去自由,施含元也是如此。

    泥丸宫沦为战场的杨延年手舞足蹈了几下,很快恢复平静。

    鸿山的道士仍然两线作战,发出的金光同时进攻异史君与殷不沉的阵法。

    “咱们应该帮哪边啊?”罗小六儿迷惑不已。

    “就算要帮忙也不是现在。”慕行秋已经走到城墙边,祖师塔抵在墙上,瞬时写下几道符箓,将一股微弱的法力送遍全城,寻找活人的气息,结果一无所有,活人都聚集在试符场内,异史君将孩子们藏得很好。

    “他们就在这里。”慕行秋轻声猜道,却没办法将秃子等人分辨出来。

    他正要收回祖师塔,突然发现在城中巡视的法术不只他这一道,还有一股更微弱的法术也在寻找什么,两道法术不期而遇,都停顿了一下。

    慕行秋没认出法术的来源,对方却认出了他,那道法术稍作转化,变为声音传到慕行秋脑海中。

    “慕行秋?”

    “左流英?”慕行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猜出来的,在他失忆之后两人只见过一次面。

    “有人替你重铸了内丹?”左流英的声音难得地显出严厉,“这是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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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八章 不可猜的左流英

    左流英的声音只有慕行秋一个人能听到,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妖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正在杨延年的泥丸宫里与殷不沉斗法的异史君早就知道慕行秋在城中行走,对阵法影响不大,他也就没有阻止,直到一个声音以法术的形势穿过符皇城,他才发现还有一道法术在自己的阵中游走,比慕行秋的法术更微弱、更巧妙。

    异史君听不清声音的内容,但是一下子就猜出了说话者的身份。

    “左流英!”罗小六儿不由自觉地大喊一声,吓了一跳,立刻抬手捂嘴,可声音还是随着指缝传出来,有些含糊,却一点也不低,“鬼鬼祟祟的左流英,你派出一群小虫子来跟我斗法,自己躲在暗处搞偷袭吗?这可不像你的为人,不不,这就是你的为人,所谓出其不意就是这么来的,你日复一日地假装出一副模样,然后某一天再打破它。天下都以为你光明正大,你就来一招阴的。”

    罗小六儿松开手,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慕行秋告诉他:“别担心,这是异史君在通过你说话,没有害处。”

    罗小六儿稍稍放下心来,对法术更增敬畏,他只是学了几道符箓就以为已经入门,现在才明白自己连法术的山门还没见着。

    左流英不理睬异史君,只对慕行秋一个人说话,“内丹已成,没办法再毁,但是你要记住,除了符箓不要使用任何法术,也不要去寻找从前的记忆,不要让任何人对你多嘴多舌。”

    “那你就别再对我指手划脚。”慕行秋开口说,左流英的法术断断续续,无法跟踪,他只能正常说话,顿了一下,口气稍软下来,“起码告诉我原因。”

    左流英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异史君能听到慕行秋的声音。又通过罗小六儿大声说:“左流英怎么可能告诉你原因?他在故弄玄虚,想要欺骗整个天下,甚至昆沌,你不过是他故意布下的疑阵之一。用来转移昆沌的注意力。哈哈,左流英,我没说错吧?虽然我也不喜欢昆沌,可你想单枪匹马与他斗,拿我们当棋子。还是省省吧,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是另一个昆沌?赶快做出选择,要么甘心给昆沌当奴才,别再假装好人,要么跟大家联手,把你的计划通盘托出来!”

    罗小六儿的眼神与嘴里说出的话完全不搭,双眼圆睁,一副难以置信的惶骇神情。

    左流英又传来一句话,“别去探寻原因,它会将你引入歧路。”

    慕行秋一愣。若有所悟,又说不清是什么,“现在我的面前一条路也没有。”

    天下正乱,众生挣扎,人人、妖妖都在想办法自救、救人,慕行秋却不知该做什么,寻找记忆?左流英说越晚越好;学法术?左流英又称这是错误;寻找元婴?他却不知道找齐之后要做什么;收集九大至宝治疗慕冬儿?慕行秋只剩下这件事毫无疑问,无论左流英反对与否,他都要做下去。

    自己明明不喜欢左流英的指手划脚,为什么还要听他的指示?与许多事情一样。慕行秋说不清原因,只是朦胧地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

    “故弄玄虚!故弄玄虚!”罗小六儿大叫,声音中满是鄙视,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慕行秋,你又上当了,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你从前就经常上他的当、吃他的苦头……哎呀,我也上当了,左流英……”

    罗小六儿闭嘴,他听不到左流英的话。也不了解从前的往事,所以越说越糊涂,忍不住问:“异史君上什么当了?”

    话音未落,天上就给出了答案。

    泥丸宫一直被当作战场的杨延年尖叫一声,终于恢复意识,不知是他施法,还是魔云压顶的阵法出了问题,长长的铁链环环断裂,杨延年向地面下坠,接连三次想要稳住身形都没成功,直到离地面只有不到十丈,才纵身跃起,像一只被猎人射中的大鸟,起起伏伏地飞走。

    杨延年还在下坠过程中,施含元已经退回肉身之中,脸上闪过一片黑气,然后长出一口气,“好一个左流英。”

    魔云压顶阵崩溃了,鸿山道士们合力发出的金光迅速扩张,融化了铁链、驱散了乌云,散修们不明所以,纷纷逃蹿,云中的普通人失去法术的支撑,像冰雹一样掉下来,恐惧的叫声响成一片。

    鸿山道士飞出金光,施法接住众人,施含元带着七名小道士飞向符皇城。

    天上正一团糟,地面上突然传来一声嚎叫,慕行秋并未写符,近百步之外却出现了一具身形,双手捂眼,凄声惨叫:“眼睛,我的眼睛!异史君,还我眼睛!”

    慕行秋带着江火儿跑过去,罗小六儿跟在后面。

    惨叫者是殷不沉,指缝中正在流血,慕行秋以祖师塔在他身上迅速写了几道符箓,止住流血,与此同时发现一个问题,殷不沉原先的法力颇为强大,现在却已所剩不多。

    周围出现的人越来越多,地上的魂城大阵也崩溃了,大梦初醒的人们刚一回过味来就四散奔逃,这回他们终于不再是原地踏步了,跑的跑、飞的飞,像是被水淹了的蚁巢。

    异史君从城楼上飞下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些人都是他辛苦培养出来的布阵材料,如今也顾不得了,忽西忽东地乱蹿,所到之处众人逃得更快,曾经的符皇城城主、云形会首席,如今已成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恶徒。

    “你,都是你!为什么不拦住左流英?”异史君怒气冲冲地对慕行秋说。

    “我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他偷走了元婴,所有的元婴,我的、你的,一共三十七名,全都没了!”异史君既愤怒又心痛,欲哭无泪。

    殷不沉听到异史君的声音,伸出双臂,露出两个空荡荡的眼窝,颤声道:“异史君,快还给我眼睛,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左流英把你像擤鼻涕一样甩掉了,你以魔尊正法修炼出来的法力我都笑纳了,我的水晶眼是白用的吗?你还欠我利息呢。”

    “咦——”殷不沉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喉咙被掐住了。

    试符场里有一小群人与众不同,没有逃跑,而是奔向慕行秋,半路上各自显出真身,原来是飞飞、和几十名小孩儿,数量少了一些,秃子也不见了。

    “瞧你做的好事。”异史君仍在指责慕行秋,“连你的小跟班也被左流英偷走了。”

    “我的小跟班?”

    “天哪,跟失忆的人说话真是太痛苦了,那个秃子,他体内也有转世的道士魂魄,所以泥丸宫……算了,跟你说这些没用。”

    异史君抬头看向飞来的施含元和七名道士,目露贪婪,“左流英居然放过了你的元婴,啊,那是因为时机未到,他另有办法对付你。施道士,你保不住这些元婴,还是交给我吧,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不会再有下次了。”

    施含元笑了一声,在杨延年的泥丸宫里,异史君一直隐藏实力,最后时刻才爆发出来,的确比他更强大一些。

    “我知道自己保不住元婴,所以——”七名小道士一字排开,施含元继续道:“让他们自己保护自己。”

    异史君仰天大笑,没有出手试探小道士们的实力,而是落在地上,来回踱步,嘴里嗯嗯啊啊,好像在与什么人商量要事。殷不沉的斗志急转直下,顺着异史君的脚步声来回摇头。

    “只能这样了。”异史君停下脚步,抬头说:“施含元,我允许你入伙,只要你们……好吧好吧,咱们联手,七名元婴,你四我三……你太会做生意了,难道从前是牙山道士?算你赢了,我入你的伙总可以吧?”

    “我们以继承道统、拯救众生为己任,只要你认可这项职责,就可以加入。”

    “当然认可,从今以后我连蚂蚁都拯救。”异史君扭头看着殷不沉,“来吧,小**,我拿走你一双眼睛,再送你一双,这回是白给的,不收利息。”

    异史君将两枚眼珠一样的水晶眼扔在地上,罗小六儿吓了一跳,生活在阻风山的孩子们却无所谓,有人拣起眼珠,递给摸摸搜搜的殷不沉。

    “谢谢,谢谢老君,您的大恩大德……”殷不沉一边按眼珠,一边谄媚地奉承。

    “能得到异史君相助当然很好。”施含元算是同意了,目光转向慕行秋,“你呢?”

    “左流英,到底是什么人?”慕行秋必须先解决左流英留下的疑惑,才能做出决定。

    “我不猜测祖师的想法,也不会猜测左流英。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个世界需要的是自救,不能指望任何强者,尤其不能指望左流英,如果你想要简单一点的答案,就跟其他人一样,将左流英当成昆沌的代言者吧。”

    “简单就是正确。”异史君插口道。

    这个回答没能解决慕行秋对左流英的疑惑。

    “我当年给你的香炉,交给秦道士了吗?”施含元问。

    “交给她了,她在南海林打败了三位宗师。”

    殷不沉安好了水晶眼,趁机插口道:“没错,杨延年就是因此受到左流英惩罚的。”

    施含元脸色微变,“这么说来南海林的元婴如今都在秦道士手里……立刻去南海林,希望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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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九章 重当道士

    宗师戴缜坐在林边的草地上,面前跪着十几名弟子。

    “道士比普通人看得更远一点,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看得远可以事先做好准备,事情发生时能够占据更大的优势,但是也容易失去信心——既然一切皆已注定,何必反抗、何必犹豫呢?你们相信我,而我相信祖师,我以为不可能有人改变未来,祖师终将毁灭一切,并在废墟中创造一个新世界。”

    “我屈服了,毫不犹豫地屈服,甚至有一点得意,因为不是所有道士都能得到祖师的赏识。我成为帮凶,违背从前的誓言,屠戮无辜的凡人,夺取更加无辜的婴儿,要用他们炼活丹,害死了许多道士,即使是妖族的手段也没有这么残忍。”

    一名弟子忍不住开口道:“这不是您一个人……”

    戴缜笑着摇摇头,“我并非被迫做这些事情,我与另外两位宗师都是自愿为之,这就是‘远见’的可怕之处,我们奔着既定的目标跑去,以为脚下就是唯一的道路。”

    戴缜收起笑容,神情变得阴郁,“我们变成了什么样子啊?道士在哪里?道火在哪里?我们太有‘远见’了,以至于不辨是非、不分美丑,就连我的醒悟也要依靠‘远见’。秦凌霜道士或许永远也不是祖师的对手,但她的存在意味着世上还有意外与偶然,意味着祖师并未一手遮天,还有他无法控制的事情正在发生。所以祖师可能会失败,哪怕只是一丁点可能,都说明我之前带领你们走了一条错路,这条路更容易走,但是大错特错。”

    弟子们悄无声息,他们还从来没见过一位服日芒境界的宗师如此自责。

    “就这样,当我选择背叛祖师的时候仍然毫不犹豫,我成了朝三暮四的小人。”戴缜沉默了一会,“我欠你们一个解释,这就是我的解释。我不会原谅自己,祖师也不会,他将派人来惩罚我的背叛,还要消灭刚刚出现的微弱可能。秦道士也逃不过……呵,我又犯老毛病了,总以为自己能看到未来。”

    戴缜像普通人一样以手撑地,缓缓站起,“离开吧。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别再相信任何高等道士,那已经不再是优点,而是盲从。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点希望吧,它的未来并未注定,你们的未来也是一样,离开南海林,立刻。”

    弟子们也都站起身,但是没人动弹,宗师的话让他们忐忑不安。不是特别理解,但他们知道,一旦离开南海林,他们就跟那些无家可归的道士一样,可悲可怜,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随时都可能死于散修或者妖族之手。

    “蠢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死吗?”戴缜发脾气了,召出法剑和铜印,“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也帮不了我,走远一点,胆小就躲起来,胆大就想办法击败祖师。无耻就投靠他,事情就这么简单,还要我教你们吗?”

    弟子们害怕了,一个接一个飞走,戴缜收起怒容,手里仍然握着剑与印。低声诵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改诵另一篇经文,激发更多法力与斗志。

    祖师的人没来,一名弟子又飞回来了,戴缜大怒,正要说什么,那名弟子远远落下,向他施以道统之礼,“我已做出选择,自愿留下与宗师并肩抗敌,你说未来并未确定,那咱们也未必就死在这里。”

    “嘿。”戴缜冷笑一声,“好吧,你留下。”

    弟子纵身飞过来,站在宗师身边,也召出自己的法器。

    “从前的道士是怎么面对死亡的?”戴缜问道。

    “啊?”弟子没明白过来。

    “我快将从前的道统给忘光啦。”

    戴缜比弟子多活了几百名,境界更是高出一大截,当然不会忘记往事,弟子又愣了一会,答道:“从前的道士……在任何时候都准备好迎接死亡,从凝成内丹的那一刻起,道士就已定下坦然之心,不仅要平静面对死亡,更要平静面对一切。”

    “嗯,你说得很好。从前的道士即使没有道士之心、即使只是吸气境界,也比现在的服日芒道士更加坚定不移,那是一美好的时代,死在那时的道士都很幸运。”

    弟子寻思了一会,“那时候大家都如此,所以平静面对比较容易,现在想做到这一点比较难了,但是……更真实,不受其他道士的影响,全是自己的选择。”

    戴缜扭头诧异地看了弟子一眼,“你陪我死在这里真是可惜……不,我为什么总说死呢?未来就是未来,只要没发生,就有生变的可能,没错,咱们不会死,会一路打到祖师面前,问问他……什么都别问,杀死他就好。”

    远处的天空划过一道极长的闪电,却迟迟没有雷声传来。

    “我倒有点迫不及待了,祖师会派哪位道士来惩罚我这个叛徒?应该是位宗师吧。”戴缜接连发出七道光,远远地前去迎战,“你叫什么名字?”

    “杨纠,纠正的纠。”

    “怪名字,道门杨家的后代?”

    “不是,我是东介国人。”

    “万第山的弟子,多少年了?”

    “一百四十八年。”杨纠的法术送不出太远,就在宗师身边施放禁制,差不多之后他的胆子也壮起来,问道:“秦道士不参战吗?”

    “她自有主张。”戴缜觉得这种时候不应该再敷衍,补充道:“秦道士在治疗那些元婴,当她觉得有必要的时候会出来参战,但不是为了救咱们,而是咱们为她争取时间。”

    “明白。”杨纠召出更多法器,在方圆五里的范围内排列,制造出重重的禁制。

    这些禁制的力量都不强,戴缜没有阻止杨纠,也召出大量法器,加强他的禁制。

    远方的闪电一道接一道,离得越来越近,戴缜冷笑一声,“祖师还真是广开门路,连巨妖都拉拢过去了。”

    “巨妖?”

    “那不是闪电,是一只叫千足王的巨妖,据说是蜈蚣妖,三百年前我跟他斗过一场,他好多年没出现了,我以为死了,原来是躲起来修炼。唉,我的对手居然连宗师都不是。”

    杨纠点点头,能从宗师口中了解往事可不常见,“正好,斩妖除魔,不管这一战是胜是负,咱们都在尽道士的职责。”

    戴缜又看了杨纠一眼,“小子,你比我更适合当宗师啊。”

    杨纠脸上一红,“宗师见谅,我就是随口一说。”

    “千万别当随口一说,因为你是对的。”戴缜严肃地说,一挥手中的法剑,再次射出七团光。

    千足王已经杀到十里之内,杨纠不再说话。

    那是一条全身红光的巨大蜈蚣,前后的红光长达近千丈,本身也长达数百丈,密密麻麻的手足像桨一样划动,在它的背上站着一支妖军。

    “千足王,你被水煮过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巨型蜈蚣停在空中,张嘴吞下七团光,用低沉含糊的声音说:“鸿山宗师戴缜,好久不见,有很多事情你想不到。”

    “没什么想不到的,你领悟了某种邪术,能将众妖的力量聚为一体,祖师看中了,帮你完善邪术,你替他卖命,听说要惩罚戴某,你就主动请缨,大概如此吧?”

    “哈哈,算你说得不错,可现在我是祖师的弟子,你却是祖师指名要除掉的叛徒,谁是正谁是邪?”

    “正邪并不重要,能除掉你这只巨妖,算是祖师对我的奖赏。”

    “留在原地。”戴缜说话与施法同时,向弟子下达命令之后,人已经消失,大敌当前他居然就施展了瞬移之术。

    下一刻,戴缜出现在千足王的上方,沿着他的脊背飞行,法剑舞动,杀死大批的妖兵。

    戴缜猜测千足王的力量来自于背上的妖军,所以先杀小妖再除大妖,这一招果然没错,千足王纵声怒吼,红光更盛,猛烈地晃动身躯,背上突然冒出来数十颗新头颅,口喷红光,将敌人围在中间。

    戴缜仅以铜印护身,法剑仍用来除妖,眼看即将被红光吞噬,他向高空升起,引着千足王追上去。

    杨纠大惊,宗师这样的打法分明是在自杀,道士不擅长近战,戴缜冲上去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唯一的作用是将千足王暂时引开。

    杨纠纵身升起,也要飞过去助阵,结果只飞出几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墙壁弹了回去,跌进树林里,离千足王反而更远了。

    原来戴缜刚才不只是加持他的禁制,还设下了自己的禁制,不让弟子跟随他冒险。

    但这招用处不大,千足王和他的妖军被引走了,进攻南海林的军队却不只这些,红光散后,数百名进攻者显露出来,有散修有妖族,似乎还有几名真正的道士。

    戴缜走出树林,一手铁尺,一手小铜炉,大声诵经,之前他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害怕的,戴缜说的话没什么,所作所为却鼓舞了这名低等道士,大敌当前,孤身奋战,他却有了重当道士的感觉,这是五行之劫以后的第一次。

    “道火不熄。”杨纠相信自己又有资格说出这四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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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十章 镜中人

    三十三名元婴再加上一个慕冬儿,在洗剑池里缓缓飘浮,一个个都蜷着四肢,脸色微红,嘴角噙笑,或侧卧或仰卧,睡得正香。

    瞬息台时不时冒出一股青烟,那烟在半空中凝成符箓似的图案,经久不散。位于一角的不熄炉内,太阴之火均匀地燃烧着,像一整块浅红色的水晶。正中间的大光明镜流光淌溢,如波纹一般向四周扩散。

    秦凌霜站在镜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映像,而是一张张他人的脸孔,有池中的元婴,也有从前认识的人,野林镇的父母亲友、庞山的同门弟子、见过的一些妖族……她认识的人类与妖族真的不多。

    镜中迟迟没有出现慕行秋的形象。

    龙魔叹了口气,“何苦呢?好不容易活过来,干嘛非得折磨自己?我可以把身体让给你,真的,当初我选择你的形象没准就是为了这一天。我是真幻,在任何一具法身里都能活得不错——我可以变成男身,像慕行秋一样,问题一下子就都解决……”

    秦凌霜抬起手臂,在镜面上轻轻一按,波纹似的光芒受到干扰,稍有些散乱,却更加盛大,夕阳之光充斥整座树厅,人、石、水、树都像是度上了一层金箔。

    “好吧,你不想提他,我就不说。”龙魔无奈地屈服,这是她的真幻之躯,现在的她却不是主人,“咱们好像惹来了大麻烦,昆沌一定注意到你了,没准会亲自来杀你,而我就是一个陪葬的。唉——我不是为自己叹息……有一点,但主要是为你叹息,你应该长命百岁,道士应该长命千岁。”

    “昆沌不会来的。”秦凌霜肯定地说,又在镜面上轻轻按了一下,从这以后,镜中就只轮流映出池中元婴和慕冬儿的形象。“他将九大至宝散布世间,就是为了培养强者,我现在不够强,他不会亲自出手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可是跟你在一起,怎么总觉得脑子不够用?”

    “你是很聪明,不过有些事情非得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得到。”

    “嗯……你是说我修行境界不够高,所以看不透强者的世界?有话直说嘛,我受得了。反正至强之境从来就不是我的追求。你试着向我解释一下,没准我能理解呢。”

    秦凌霜沉默了一会,期间越来越频繁地以手按镜,于是树厅内的光芒随之越来越浓,好像有一轮夕阳被逐渐拉近。

    “你知道怎么去除田地里的杂草吗?”

    “要打比方吗?呵呵,我喜欢,但我不会除草,我从小住在慕行秋的泥丸宫里,对他脑子里的‘杂草’倒是了解不少,田地里的事。我一窍不通。”

    “刚从地里发芽的时候,杂草和庄稼其实没有多少区别,眼睛最尖的农夫也未必能区分开。”

    “嗯,我明白,就像道士,小时候跟凡人没什么差别,学会修行之后才日益突出……啊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昆沌用的是揠苗助长之法,只不过在他看来先长出来的都是坏苗、是杂草,最终要被一网打尽。”

    “乱世出英雄。所以昆沌就造一个乱世出来,英雄不走寻常路,所以昆沌就帮他们把路铺好,他其实不在乎这些‘英雄’站在谁的一边。投靠他、对抗他,都是一样,他只想让他们显露出来。”

    “怪不得昆沌重用左流英。”龙魔闭上嘴,过了一会说:“那你帮助慕行秋变强,岂不是中了昆沌的计?”

    “中计?你还是没明白昆沌的计划:他走在最前面,守住唯一的隘口。所有人,所论来自何方、选择哪条道路、抱着怎样的念头,最终都必须走到这处隘口,变强,将与昆沌一战,不变强,会被乱世吞掉。昆沌最终所要的不是某种庄稼,而是一片空地,还有什么比空地更单纯、更完美、更接近道士之心?”

    “唉,我的确理解不了,照这么说,昆沌干嘛不直接将众生全杀死,还分什么庄稼与杂草?”

    “我相信这本来是昆沌最初的计划,可是当他发现这世上还有隐藏的力量时,改变了主意。魔魂和道士既然能够转世,就说明地下深处还有罕见的种子,它们只在时机恰当的时候才会发芽,昆沌创造的乱世就是一个时机。将众生全杀掉,这些种子有可能另寻出口,反而更不易捕捉。”

    “昆沌是个疯子吗?”

    “一条路走到底,都是疯子。”

    龙魔很久没再开口,她在想秦凌霜要在自己的路上走出多远。

    大光明镜里的形象固定为慕冬儿,他的眼皮在不停眨动,似乎就要从酣睡中醒来。

    “可怜的小家伙,你也是乱世中的‘英雄’,我还忙着把你‘拔高’了一截呢。”龙魔的心思又转在慕冬儿身上,“天哪,就算最后能打败昆沌,还要死掉多少人啊?”

    “很多。”秦凌霜没有安慰龙魔的意思,向镜中慕冬儿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又弹一指,又退一步,如是五次之后停下。

    池中的慕冬儿还在漂浮、酣睡,镜中的他却已经睁开双眼,茫然地向外打量。

    秦凌霜双手捏道火诀,右手护心,左手护腹,对镜中人说:“既已转世,就不要三心二意,你是慕冬儿,慕冬儿是你。”

    镜中人冷冷地盯着秦凌霜,一言不发。

    “这就是魔魂吗?你不是说过他没有记忆和感情吗?”龙魔轻声问。

    “一开始我是这么以为的,可慕冬儿的力量迟迟没有激发出来,我才明白魔王没有完全死心,他放弃了绝大部分记忆,可是还剩下一点,伺机复活,再炼魔体。如果我猜得没错,慕冬儿一定修行过魔尊正法。”

    “他哪来的魔尊正法?慕行秋一直……啊,肯定是殷不沉那个混蛋教给他的。”

    秦凌霜退到不熄炉旁边,伸手入炉,抓出一团太阴之火。

    那火在手中静静地燃烧,她紧闭双唇,鼻中中发出忍痛的轻微哼声,这是龙魔的声音。

    魔王的最后一次转世是秦凌霜的父亲,对他来说这是不那么重要的一段记忆,此时早已忘得干干净净,秦凌霜看着镜中人,心里也没有父女之情涌现。

    她将手臂向前一堆,一小团太阴之火从手心里飞出,击中大光明镜表面,像是落在泥潭中的石块,停顿了一会,慢慢陷进去,正对着镜中人的额头,从这里入内三寸即是泥丸宫的位置。

    镜中人露出狂怒的神情,拼命扭动身躯,可是在大光明镜的束缚之下没有多少腾挪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太阴之火侵入泥丸宫。

    同为太阴之火,性质可不一样,异史君、杨清音发出的法术之火如同孤身的士兵,身强体健、兵甲齐全,却未必是街头混混的对手,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与战友并肩作战,侧后方皆有保护,不用自己操心,不熄炉乃道统九大至宝之一,十几万年来不间断地受到法力浸润,燃起的太阴之火是一支训练有素、几无破绽的军队。

    那一小团火钻进镜中人的额头里,只剩一小戴尾巴还露在外面。

    魔王的最后一丝意识非常顽固。

    秦凌霜招了一下手,瞬息台发出的符箓状青烟化成一缕,也扑进镜内,顺着太阴之火的小尾巴钻进镜中人的脑袋里。

    片刻之后,火与烟完全钻了进去,镜中人双眼暴突,身体慢慢膨胀,尤其是脸部,扭曲得不成样子,看上去更加暴怒。

    大光明镜迅速收回散布在树厅里的光芒,转眼间,四周光芒尽失,晦暗无彩,镜中人消失了。

    “怎么样?”龙魔关切地问。

    “我将魔王暂时封印了,要等聚齐九大至宝之后,才能彻底消除。”

    “好阴险的魔王,本来我还有点同情他呢。”

    “不管是谁,在最后一刻总有一丝求生的意志吧。”秦凌霜走到瞬息台边缘,看向还在飘浮的慕冬儿。

    龙魔忍了又忍,没有询问秦凌霜在施展碎丹之术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慕冬儿和三十三名元婴都停住了,其他孩子还在酣睡,只有慕冬儿睁开双眼,眨了两下,努力想飞起来,失败之后对石台上的女子说:“你是……哪位阿姨?”

    “秦凌霜。”

    慕冬儿昏睡了几天,肚子里全是疑惑,这时最在意的却有一件事,“水里好冷,我想……我想……撒尿。”

    “忍一忍,将冷气都吸进体内,这对你有好处。”

    “你进来试试,这水冷得跟冰块一样,群妖之地最冷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

    秦凌霜正要开口,林外突然刮来一阵阴风,风过之处,树木像纸糊的一样倾倒、腐朽,化为灰烬被卷入风中。

    大光明镜重放光明,瞬息台再起青烟,不熄炉火焰冲起数丈,三样至宝同时挡住了入侵的阴风。

    阴风停止,灰烬却没有坠落,仍在空中翻卷,隐约露出一只硕大的蜈蚣头颅,“真是一座宝藏啊,四件至宝、几十名元婴,真是一场难得的盛宴。”

    “你得有足够的胃口才能吞得下去。”换成龙魔发声。

    蜈蚣笑了两声,像是树皮开裂,“瞧瞧我的开胃小菜。”

    翻卷的灰烬中飞出一个人,重重地砸在树厅边缘的地面上。

    鸿山宗师戴缜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面容枯槁。

    慕冬儿就在这时大叫一声:“我再也受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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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020/ 第一时间欣赏拔魔最新章节! 作者:冰临神下所写的《拔魔》为转载作品,拔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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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拔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拔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拔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