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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拔魔txt下载     拔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和五百八十五章 自信的狼王

    一座山峰裂开了,离杨清音等人所在的位置不远,可里面没有喷出火焰,而是走出一队妖族。

    狼王漆野茫带领本族众妖离开藏身之所,太阴之火一起,他就接到信号,令他深感不安,却又不得不离开暂时安全的狼洞,因为他知道,计划发生了事前没有预料到的重大偏差。

    漆野茫走在最前面,身边是战魔山妖王飞祖,就是他将左流英送到狼洞的,两妖身后是数十名成年狼妖,其中数只扛着一块木板,上面摆放着一人高的浅黄色巨蛋,然后是一百多只狼妖老弱妇孺,最后是三百余只妖兵。

    这比之前预估的数量要少得多,杨清音有点纳闷,但是没有特别在意,继续施法,小蒿仍然歪头站在原地,头顶的火苗更大了一些。

    这是太阴之火吗?杨清音第一眼可没认出来,跟万第山不熄炉里的火焰相比,它实在太弱小了,在灼热的环境中感受不到它的热量也属正常。

    辛幼陶将慕行秋放在地上,让他枕着高伏威,然后与小青桃并肩面对正在走来的狼妖。

    异史君没有半点紧张,向缓慢靠近的众妖喊道:“我是异史君。”

    众妖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近前,众妖兵将山头团团围住,漆野茫则与飞祖带领少数狼妖站在异史君对面十几步的地方,警惕地打量他。

    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火焰越来越多,有一些离地只有数尺,众妖小心翼翼地四处观望——跟狼洞相比,外面的世界实在太不安全了。

    漆野茫没吱声,为了巩固地位,他可以随手杀死同族狼妖。甚至可以做出更残忍的事情,但他不会在形势不明的时候随便说话,就像他不会在漆无上活着的时候表露出对狼王之位的垂涎。

    “殷不沉?”开口的是飞祖。他还没有完全相信这是异史君。

    “笨蛋,这是我暂时借用的身躯。”在异史君眼里。所有人类与妖族都是蠢货与笨蛋,跟虫子没有区别,“记得吗?几年前你跟漆无上一块向我乞求妖术,一个月前我用老君魔掌托梦给你,告诉你该做什么。”

    听到这番话,飞祖心中再无疑惑,立刻跪在灼热的地面上,向异史君连磕数头。“战魔山飞祖拜见老君……”

    异史君随意挥下手,坦然接受跪拜。

    杨清音却吃了一惊,“一个月前?老君魔掌?”

    “专心施法,别管别的事情。”异史君见杨清音还要开口,补充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来到冰城之后才策划的吗?看来慕行秋还真是你们这群小虫子当中最聪明的一只,他猜到了魔掌里有水晶眼,可惜晚了一个月。”

    十三颗水晶眼里各藏魂魄,当时殷不沉远在冰城,其它的水晶眼全在慕行秋的百宝囊里,无从得知本魂斗法失败的事情。只有老君魔掌的这一颗通过杨清音看到了一切。

    所以,从异史君被困的那一刻起,魔掌里的魂魄就在思考对策。

    魂魄无法离开水晶眼。必须找一个傀儡,杨清音不行,她对异史君没有半点敬畏,孟诩胆子太小,只能在计划后期使用,水晶眼于是选中了战魔山飞祖。

    飞祖曾经跟漆无上一块向异史君求取妖术,之后竞争巨妖王之位失败,退回战魔山。对异史君,他不只是敬畏。还有深深的崇拜与信任。

    凭飞祖和一群普通妖兵的力量是救不出乌鸦本魂的,魔掌水晶眼决定在狼原动手。飞祖派出心腹之妖日夜兼程提前赶到狼原,将漆野茫拉入计划中来。

    漆野茫刚刚当上狼王。说服他必须付出一点代价,魔掌水晶眼早有准备,异史君简单地说了一遍,转向仍然站在那里的漆野茫,“十多天前,你去了铁围山,找到了我藏在那里的一瓶魔血,喝下之后增强了妖丹,还得到了复活潜龙的方法,对吧?”

    漆野茫点点头,其实他已经相信这就是异史君,只是他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用小半截骨头制成的瓶子,“不仅如此,魔血里还有一段记忆,教我如何加强狼洞,以应对潜龙喷火。”

    漆野茫顿了顿,腰身挺得更直一些,“为此我杀死了两千多只妖奴妖兵,用它们的血强化了最深处的狼王洞。我们在那里等待异史君大驾光临,为我们施展断生魔火,可是您却将我们召出狼洞,还让……一名道士召出了断生魔火。”

    “嗯?”杨清音又是一惊,她可没听说过什么断生魔火。

    “一样的,一样的。”异史君不耐烦地抬手挠了挠鼻子,“同一种火,两个名字而已,总之你尽快让火旺盛起来,顶多一刻钟,潜龙之火就会全部冒出地面,到时候就要靠你挡住它们了。”

    “为什么要让道士保护我们?”漆野茫问。

    “左流英呢?被你们藏在哪了?”杨清音问。

    异史君沉下脸,竖起一根手指,“不要再问我任何事情,不要再惹我生气,你们这群虫子应该庆幸有我在这里,否则的话,你们都会化为灰烬。”

    漆野茫忌惮异史君,不再开口,但也不肯跪下,他不跪,其他妖族也不跪,只有飞祖还跪在那里,虽然有些尴尬,却不敢站起来。

    道士这一方却没那么听话,辛幼陶指着狼妖扛来的巨蛋,“左流英在那里吧?”

    “嗯。”异史君随口回了一声,目光紧盯着小蒿头顶的那团火苗,它已经长到三尺多高,可是离他的期望值还是差得太多。

    “你为什么不继续施法了?”异史君诧异地问,“你有神魂在身,又有十二颗水晶妖丹,可你现在连一成实力都没发挥出来。”

    “先把左流英放出来。”杨清音没忘记慕行秋冒险留下的最重要目的之一。

    异史君挥挥手,“放人。”

    可是狼妖们没动,他们在等狼王漆野茫的命令——自从杀死叔叔之后,他终于拥有一直梦想的权力,说一不二。

    飞祖趁机站起身,对漆野茫说:“狼王,你听到异史君的命令了吧。”

    “听到了。”漆野茫一直在盯着异史君的一举一动,“有一件事,不知道我猜得准不准?”

    “你这只小虫子没有我想象得听话啊。”异史君不得不直面漆野茫,“这里的所有妖族,包括你我,能不能逃过潜龙之火,全要看这名女道士的太阴之火,所以你最好闭上嘴,让你放人你就放人,待会让你吃屎你也得吃。”

    异史君有点恼怒,他在妖族当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比巨妖王的威望还要高,道士们态度不敬也就算了,连漆野茫这样一只狼妖也敢跟自己讨价还价,实在不可忍受。

    漆野茫面不改色,是异史君帮他巩固了狼王之位,也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强烈信心。

    “异史君还被困着吧?就在这只眼睛里。”漆野茫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废话,我若是得获自由,还轮到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漆野茫冷笑一声,突然抬起右臂,手掌对准了异史君,水晶眼夺眶而出,被狼王一把抓在手中,殷不沉的身体倒在地上,他早就失去了自我意识,成为异史君的傀儡,水晶眼一失,就与昏迷者无异。

    没人在意他,所有目光都看向漆野茫,被他这一招惊得目瞪口呆,辛幼陶和小青桃一心保护杨清音、慕行秋和小蒿,根本没料到异史君会受到突袭。

    飞祖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漆、漆野茫,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狼原的积雪已被火焰融化,唯一的两点寒冰残存在漆野茫的眼睛里,他张嘴将水晶眼吞了下去,“异史君从此归狼妖所有。”

    漆野茫睥睨四方,他是飞祖的晚辈,在妖族中的声望更是远远不如,可这时却昂起头颅,好像已经成为众妖公认的巨妖王,“我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狼王看着仍保持施法状态的杨清音,“用断生魔火挡住潜龙之火,然后我放你们离开,这就是我开出的条件,不同意的话,咱们就都死在这里,狼妖不怕死,我们能牺牲成千上万的妖兵,也能牺牲自己,更能牺牲异史君。”

    飞祖后退数步,差点坐倒在地上,他早就认识漆野茫,从来没将其放在心上,绝未想到新狼王的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三名道士更是吃惊,因为漆野茫居然使出跟慕行秋一样的招数——同归于尽。

    辛幼陶看了杨清音一眼,得到暗示,对漆野茫说:“那也得先将左流英交给我们。”

    “可以。”漆野茫这时同意得倒痛快,“拿慕行秋交换,不管是死是活,都行。”

    “做梦!”秃子一直停在慕行秋旁边,从不参与任何对话,这时突然跳起来,“谁也别想碰小秋哥一下。”

    漆野茫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地面突然剧烈晃动,隆隆的响声从南方传来。

    冰城已经被烈焰吞没,比异史君预料得要早,而且那烈焰正向北方的拜月山急速推进,上空飘浮着大量白色蒸汽,厚达数百丈,这也不是异史君曾经说过的情景。

    连短短的一刻钟也没有了,小蒿头顶的火苗却还是只有三尺来高,甚至不够保护一只婴儿般的蝉翼妖。

    众人众妖都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惊恐,只有秃子不在乎,皱着眉头问:“跳蚤呢?不是跟左流英一块被抓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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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比骄傲更骄傲

    跳蚤毕竟只是一头麒麟,生死存亡之机,除了秃子,没人还惦记着它的下落。

    不过秃子一叫出来,辛幼陶一下子想起跳蚤在这种时候可是一位强援,于是问劫持左流英的飞祖,“跳蚤,那头麒麟,被你们弄到哪去了?”

    飞祖脑子里一团混乱,闻言一愣,“麒麟?什么麒麟?哦,道尊的坐骑,我没见着……”

    狼王漆野茫吞下水晶眼,正在威胁道士,可不愿意被小事打断,阴冷地对飞祖说:“哪来的道尊?慕行秋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真正的妖族绝不会奉他为尊。”

    飞祖是战魔山妖王,当初连漆无上都没将他拉拢过去,可这一次,面对着年轻得多的新狼王,他选择了退让,闭上嘴,退到普通狼妖们中间。

    妖族尊崇强者,哪怕只是一时的强者。

    漆野茫的目光转向杨清音,“无论如何你们不能带走慕行秋,他就算死了,也得留在狼原。”

    杨清音笑了两声,太阴之火没有壮大,反而又缩回去一尺有余,“这就是你所谓的‘普通道士’吗?你恨他入骨吧,他总是挡在狼妖面前,让你们的种种野心功败垂成。如果这就是普通道士,那你们狼妖可真够脆弱的,居然因为他损兵折将,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

    狼妖全被激怒了,狼妖部族盛极而衰跟慕行秋有直接关系,他们憎恨这名道士,全都发出高亢的吼叫声。

    辛幼陶看着小蒿头顶那一小团火,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狼王和杨清音都是死心眼,非要在这种时候作口舌之争,度过危机再想办法不行吗?

    漆野茫不这么想,他是狼王。哪怕死亡就在眼前也不允许别人踩在自己头上,他挥下右手,压下身后狼妖的吼叫,然后冷冷地盯着杨清音,一句话不说。

    杨清音也不再开口,回视狼王的目光。

    这是站在死亡线上的一场战斗,比的就是谁更怕死、谁会首先让步。

    空中的流火呼啸而过,地下的龙火到处破土而出,冰城的烈焰和白汽正席卷逼近,死亡以浓烈的灼热气味。向所有人类与妖族发出警示。

    一人一妖仍在对峙,太阴之火也不肯长大。

    辛幼陶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可他知道自己这时不能开口,任何示弱的表示都会拖杨清音的后腿,可是——最坏的结局在他心里翻上翻下,他突然伸手握住小青桃的手,冲她挤出一个勉强却真诚的笑容,小青桃还以微笑。

    死亡还是那么可怕,却多少可以忍受了。

    狼妖和普通妖兵也都不吱声。这不是狼王第一次将整个部族的命运拿来押注了,即使不支持,他们也得习惯。

    受不了的是飞祖,时间才过去一点点。他却觉得无比漫长,不由自主地开口,“我有一个主意,先放出断生魔火。等到安全之后,咱们来一场斗法,一个对一个。谁赢了慕行秋就归谁,怎么样?”

    说到最后,飞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到了这种时候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前跟漆无上差在哪了,也明白狼妖部族为什么经常出大妖——他们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在一个到处都是毁灭的疯狂世界里,只有疯子才能当领袖。

    辛幼陶真想好好赞美一番飞祖,这只妖王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但他忍住了,忍得颇为辛苦,只得将小青桃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好。”漆野茫首先给出回应,声音短促而含糊,如果女道士给出否定的回答,他这一声也可以变成“哼”的前奏。

    “哼。”杨清音先发出了这个声音,“斗法就斗法,你和我,一对一。”

    在场的所有人类与妖族都松了口气,真想开口催促几声,可是又不敢,即使是那些第一次见到杨清音的妖族,也明白这是一名比狼王还要骄傲的道士。

    太阴之火长回三尺,慢慢壮大,可是跟越来越密集的潜龙之火相比,还是弱小得可怜。

    杨清音没有使出全力,不管情况有多危急,她也不肯使出全力,因为她要保住小蒿的性命,尤其是不能毁坏三田,那是道士接受再灭之法的最后底线。

    杨清音在施展太阴之火的同时,还要输入一部分内丹法力,护持小蒿的三田。

    刚才还在比拼谁更不怕死的漆野茫,这时皱起了眉头,“这点断生魔火可于事无补。”

    “那你就先安排好后事吧。”杨清音没好气地说,转向辛幼陶和小青桃,“你们两个,不是还都闲着一只手吗?把慕行秋抬过来。”

    小青桃脸上一红,急忙摆脱辛幼陶,两人一块将慕行秋抬到杨清音身边,辛幼陶问:“你觉得他会醒来吗?”

    “不会。”杨清音回答得干净利索,“我要他的霜魂剑。”

    “秦凌霜的魂魄!”哪怕只是增加一点点的希望,辛幼陶也欣喜万分,“可是,你能召出霜魂剑吗?早知如此,就该……”

    “就该让你闭嘴。”杨清音对谁都不客气,身上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既要施放出足够强大的太阴之火,又要保住小蒿的三田,一切成功之后还要想办法从狼妖里手抢回左流英、留下半死的慕行秋。

    杨清音感到力不从心,这让她的情绪很坏。

    伸手握住慕行秋的左腕之后,她顿时平静下来。

    慕行秋的手腕明显变凉了,即使周围的空气热得人心里发毛,还是没办法挽留他的体温。这股凉意瞬间蹿进了杨清音的心里,像一阵冰雨浇灭了急躁与愤怒。

    如果他真死了呢?杨清音相信慕行秋还会醒过来,可还是忍不住朝最坏的可能上想。很快,她又开始鄙视自己的多愁善感,死就死了,没准大家都会死在这里,被潜龙之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找到霜魂剑了?能召出来吗?”辛幼陶问。

    杨清音点下头,她触碰到无形的剑鞘了,比慕行秋的身体还凉。可她没办法召出里面的霜魂剑。

    主法器上都有私人印记,外人很难召唤出来,杨清音只能催动法力在经脉里快速转动,希望能用神魂吸引霜魂剑。

    拥有神魂之后,杨清音的法术明显增强了一大截,可是除此之此,她感受不到神魂存在的迹象,自然也就无法指使它做事。

    她只能等待,希望神魂能够发现迫在眉睫的险情。

    狼王漆野茫紧握双拳,现在他一点也不想死了。控制了异史君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妖族,他将成为比漆无上更伟大的狼王,可要是躲不过这一劫的话,他什么都不是。

    “异史君为什么要选择你施展断生魔火?你连妖族都不是。”

    “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弱。”小青桃比杨清音的怒意还要旺盛,“妖族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帮不上忙,就老实一点。”

    漆野茫大怒,他身后的狼妖和四周的妖兵齐刷刷地亮出兵器,两次呼吸之后,漆野茫选择大笑。什么也没说,心里却不打算放走任何一名道士了。

    杨清音感谢小青桃,因为她现在没心情跟狼王争论。

    慕行秋的手腕上传来一下弹跳,像是脉搏恢复了跳动。杨清音心中一喜,以为他要醒来,她现在知道承担重任是多么艰难与痛苦,真希望能让出去——慕行秋就是一块石头。只有他能微笑着面对一切危险。

    可她马上知道猜错了,慕行秋没有醒来,弹跳感来自无形的剑鞘。

    杨清音后退一步。放开慕行秋的手腕,另一只手仍然握着老君魔掌,与昏迷的小蒿相连。

    下一个瞬间,她手里多了一柄大剑。

    狼王漆野茫警惕地盯着杨清音,道士不可信,也不好对付,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妖族更占优势,他手里还有异史君赠送的骨瓶。

    杨清音没想那么多,她现在只希望快点壮大太阴之火,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这的确是太阴之火,它正在吸收周围空气中的热量,温度却没有丝毫增加,只有太阴之火才有这样的特性,只是这火过于弱小,比不上万第山炉火的百万分之一。

    异史君为什么掌握着太阴之火的法术?太阴之火为什么又叫断生魔火?为什么太阴之火要用到妖力?

    杨清音心里生出一连串的疑惑,用余光瞥了漆野茫一眼,以后想解开这些疑惑,必须夺回水晶眼。

    漆野茫在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水晶眼肯定在试图控制他,可狼王不是妖仆殷不沉,他有拒绝的意志,也有拒绝的实力,被困在水晶眼里的异史君,对他束手无策。

    杨清音握着霜魂剑,仍然不知道如何使用它,只能寄希望于神魂与芳芳的魂魄能够自己产生足够的力量。

    “他还没有死,他还会醒来。”杨清音在心里默默地说,“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

    平地上突然升起一股微风,迅速向外扩展,所过之处,所有人类与妖族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因为它是凉的,整个冰城和狼原唯一的一股凉风。

    太阴之火骤然长到三丈高多,比小蒿大出太多,她就像一根细细的灯芯。

    “它在吸收潜龙之火!”飞祖又惊又喜,终于看到一线生的希望。

    数百名妖族全都围上来,紧紧地挤在一起,离道士和太阴之火只有数步之遥,他们都明白一件事:离这团火越近越安全。

    漆野茫脸色阴沉,因为他还没有下令,这些妖族就敢拥上来。

    看到希望的妖族不只他们,远处飞来一小群妖族,竹竿似的万子圣母最为扎眼。

    “大家都在。”万子圣母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不好意思,我们本想浇灭潜龙之火,可惜没成功,还带来一大片毒雾,我的血液已经不好用了,你们谁有办法?”

    就在这一小群妖族身后不远,赤红色的火焰托举着白色的水汽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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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红与白

    裴子函坚持不住了,他带着半死的孟诩和十几只不会飞行的妖族一路疾驰了七十余里,还要躲避空中的流火和时不时从下方喷上来的地火,几乎耗尽了力量,刚到山顶,就直接掉在了地上。

    小青桃急忙上前扶住了他,辛幼陶一直在扶着慕行秋,没法帮忙,看到裴子函瘦骨嶙峋得像一具活骷髅,着实吓了一跳。

    除了羽王和万子圣母缓缓降落,其他妖族也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太阴之火附近的狼妖不得不避让,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老撞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没有喊疼,而是一跃而起,冲向旁边的战魔山妖王飞祖,“你这个杂种,敢骗我们!”

    飞祖是妖王,也是妖术师,可不会被一只兽妖突袭得手,双手一晃,多出一根细长的妖骨,当成棍棒使用,末端点中老撞的胸膛。

    巨大的身躯倒飞出去,砸向数名妖兵。

    场面更加混乱。

    漆野茫对天嗥叫一声,“不想死就给我住手!”

    谁也不想死,小小的混乱迅速结束,倒不是被狼王威慑住了,而是越来越多的潜龙之火比任何事情都吸引他们的注意,辛幼陶甚至没问老撞等妖族为什么没有离开冰城。

    杨清音在专心施法,她不能再三心二意了,太阴之火越盛,小蒿也越危险,她必须小心提防。

    数百具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躯体聚在一个极狭小的范围内,团团围绕着太阴之火,感受它带来的一丝凉意,还有彼此间的敌意。

    即使紧紧挨在一起,团结也是奢侈之物,妖族与道士互相提防。妖族之间也是暗潮涌动,后来的一小群妖族很快就听说异史君被吞,全都用憎恨的目光瞧着漆野茫。

    万子圣母鹤立鸡群。比最高大的兽妖还要高出一头,“咱们就站在这里等着吗?这团怪火能挡住那些毒雾吗?我的血液和圣母骷髅可都没用啦。”

    这是她第二次发出提醒了。仍然没有得到回答,大家都对这片新产生的白色毒雾不太了解。

    裴子函开口了,“狼王,你得向异史君求助,只有他最了解潜龙。”

    漆野茫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认得裴子函,将其当成背叛漆无上和狼妖的无耻之徒,连正眼都不给。可裴子函说得没错。除了异史君,谁也不知道如何应对那片白色的水汽。

    水晶眼被漆野茫吞进肚子里,异史君一直想跟他“交谈”,都被漆野茫拒绝了,现在他不得不接受邀请。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话,只有漆野茫略显呆滞的神情表露出一点异常,很快他开口了,“异史君说你们是一群笨蛋,圣子湖的水里含有大量妖术,只会让潜龙之火燃烧得更快更旺。毒雾的毒性也更强。”

    从冰城席卷而来的火焰与白汽只差里许就会杀到,羽王急迫地说:“先别管谁笨谁聪明了,到底怎么才能挡住这些毒雾?”

    漆野茫又沉默了一会。然后有些犹豫地开口,“用妖血能抵挡一阵,大量妖血。”

    妖术大都需要献祭,众妖并不意外,唯一的问题是,用谁的血。

    裴子函使眼色,后到的二十多只妖立刻挤到道士们身边,“我们数量少,别打我们的主意。”

    漆野茫又哼了一声。“果然不是真正的妖族。”他转向本部妖兵,目光扫过。“我需要十只祭品。”

    所有妖兵,包括狼妖。全都挺直了身体,做出慨然赴死的神情——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越是显得胆怯越容易被选中,因为那会被视为软弱,只能被用作祭品。

    说话间火焰与白汽已经到了。

    漆野茫托起骨瓶,站在不同位置上的十只妖兵发出惨叫,十条血线冲天而起,在空中汇集在一起,随后像伞一样张开,罩在众妖头顶,比太阴之火高出两三丈。

    妖血是常见的献祭之物,能用在不同的妖术上,漆野茫从异史君那里学来,不准备再教给其他妖族。

    潜龙之火吞没了拜月山,占领了狼原最后一块领土。

    数百双眼睛看到的全是一片赤红,太阴之火生效了,凉意扩散,造出一小块安全的空间,在潜龙之火靠近之前就将它吸收干净。

    潜龙之火里面混杂着大量毒雾,不受太阴之火的影响,一接近血伞就发出哧哧的响声,将它腐蚀掉。

    不到一刻钟,十只妖兵的血已经被抽干了,惨叫声停止,尸体倒在地上,旁边的妖兵立刻将他们抛出去,腾出一点空间。

    尸体被火焰吞噬、被毒雾腐蚀,转眼就消失无踪。

    又有十名妖兵被选中,继续惨叫,继续奉献血液。

    辛幼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潜龙之火会持续多久?”

    “大概一天一夜。”漆野茫回道,只有他能跟水晶眼里的异史君通话,“不过圣子湖的水加速了燃烧,所以应该会烧七八个时辰。”

    老撞松了口气,“这么说我们做的事情还有点作用。”

    辛幼陶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那这里的妖血可不够用。”

    山头上总共只有不到四百只妖,血伞一刻钟就要消耗掉十只妖,顶多五个时辰之后就无血可用了。

    漆野茫鼻翼快速翕张数次,很快回道:“让女道士施法再快点,断生魔火不只这点力量,它能吸收大量潜龙之火,能让它燃烧得更快一些,只要女道士舍得下手就行。”

    杨清音听到了漆野茫的话,可是她没法更快了,更不会真的牺牲小蒿,“小蒿快要不行了,得换一个人。”

    辛幼陶和小青桃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说:“我来。”

    两人都曾经胆怯过,可现在他们是仅剩的道士了,没有别的选择。

    “我的血多。”辛幼陶大声说,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却难得地镇定。

    “你已经退出道统。我才是纯粹的道士。”小青桃争道。

    狼王漆野茫一边维持血伞,一边冷眼旁观,脸上露出几分鄙夷之色。妖族一切都由首领决定,不会发生无谓的争执。

    第二拨十名妖兵倒下。他们坚持的时间更短,又有十妖被选中,他们不像前两拨妖兵那么甘心,发出的惨叫声加倍凄厉。

    杨清音也不想再看辛幼陶和小青桃推来让去,对辛幼陶说:“你先来。”说罢将老君魔掌瞬间移到他面前。

    小蒿倒下,魔掌指尖点中辛幼陶,他睁大眼睛看着小青桃,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杨清音施法击晕。

    没有辛幼陶支撑,慕行秋也向地上倒去,几只妖同时上前,老撞抢前一步,扶住了他。

    漆野茫脸上的鄙夷之色更加明显,对杨清音的做法很不满意,“我知道你的诡计,你想等我将妖兵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全力施法,那就你错了,我一个就能打败你们所有人。与其被道士俘虏。异史君更愿意留在我的肚子里。”

    异史君不能帮漆野茫施展妖术,但是有他的指点,漆野茫实力倍增。

    杨清音没理睬狼王。她心中就算有诡计,也跟消耗妖兵无关,事实上她厌恶漆野茫的作法,明明可以轮流献出妖血,尽量保住所有妖族的性命,他却更喜欢将祭品杀死——这是更纯粹的妖族做派。

    时间一点点过去,潜龙之火没有减弱的趋势,到处都是赤红色,间或露出一点白汽。他们像是站在一只巨兽的胃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团胃液扑过来就将他们彻底消化掉。

    秃子离开慕行秋。悄悄飞到小青桃身边,低声说:“跳蚤是不是被烧死了?”

    小青桃勉强挤出微笑。答案不言而喻,可她实在说不出口,“跳蚤是庞山灵兽,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老撞听到这句话,大声说:“不见得吧,锦簇他们也是灵兽变来的,可一点也不禁烧。”

    小青桃无言以对,秃子沮丧地哦了一声,飞回慕行秋身边,冲着他的耳朵嘀咕,想将他早点唤醒。

    妖兵越来越少,空间居然显得大了一些,众妖不用再挤在一起,互相观望的眼神变得丰富起来。

    漆野茫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突然说:“我绝不用狼妖献祭,妖兵死光之后就轮到你们,大妖的血应该更好用一点吧。”

    后来的妖族当中,只有万子圣母和飞祖算是真正的大妖,万子圣母笑了一声没当回事,飞祖脸色却变了,跟裴子函交换了几次眼神。

    被困者越来越少,关系却越来越复杂,杨清音也在琢磨对策,辛幼陶快要到危险阶段了,待会就得换上小青桃,杨清音原本的计划是希望慕行秋赶快醒来,有他在,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可慕行秋一直处于半死状态,她不得不独挑大梁了。

    慕行秋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杨清音自己想不出办法,干脆换一个思考方向,慕行秋不会认输、不会退却,可他也不会坐视危险留在身边。

    危险就是狼王漆野茫,相比之下,异史君反而是一只通情达理的妖。

    其实所有妖族都痛恨漆野茫,包括那些普通妖兵,静静地等死已经快要将他们折磨疯了,就连狼妖也不站在狼王一边,他们心里很清楚,等普通妖族都消耗光了,漆野茫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牺牲狼妖。

    但是所有妖族都不敢反抗,异史君在漆野茫的肚子里,现在只有他会施展血伞妖术。

    必须救出异史君,不,必须救出那枚水晶眼。

    杨清音这个念头刚起,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异史君的声音竟然在她脑子里响起来了。

    “终于想到我了,等得我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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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遭到背叛的狼王

    老君魔掌到杨清音手里已经有一阵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异史君的声音,心里可没有惊喜,她一点也不喜欢有东西进入自己的脑袋。

    杨清音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对于一直盯着她的小青桃来说,这却是一个极大的不祥之兆,“辛幼陶……”

    “换人。”异史君又开口了,“狼崽子已经生疑了。”

    漆野茫看上去并无异样,但杨清音还是转移老君魔掌,改用小青桃当祭品。

    又是老撞伸手扶住了晕倒的辛幼陶,一手一个,十分轻松。两名人类道士都靠在兽妖身上,身高只到他的胸口,像是被抓现形的淘气孩子。

    很快,小青桃失去了意识。

    异史君继续在杨清音脑子里说话,“唉,跟你说上话真难,这么久了你才想到向我求助吗?”

    杨清音还在专心施法,也不习惯在脑子里开口,可异史君对她的疑惑了若指掌——正是这一点令杨清音感到恼火,却又没办法撵走脑子里的客人。

    跟魂魄、人心这类看不见、摸不着的古怪法术相比,杨清音更喜欢简单明了的五行法术。

    “我是魔掌里的老君魂魄,你得佩服我,狡兔三窟,我准备好的洞窟可不只三处,十三颗水晶眼只是……算了,没时间说这个。”这只魂魄显然不想泄露自己的秘密。

    “从现在起听我指挥,我知道你不喜欢指挥这个词,那就听我的建议吧。太阴之火不只是能熔炼法器、吞噬各种各样的火,也是强大的进攻法术。它的力量来自被吞吃之物,所以万第山给九大道统的道士们熔炼法器一点也不吃亏,从你们拿去的材料当中不知盗取了多少力量。”

    杨清音不是万第山弟子。但她来自洪炉科,对不熄炉感情颇深,很不喜欢“盗取”这种说法。异史君立刻改口,“不熄炉经过十多万年的加持。威力巨大,配得上道统至宝的地位。你的太阴之火太弱小,能挡住潜龙之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远远不到熔炼法器的程度,用来进攻也略显不足,所以得加上一点技巧。”

    魔掌里的异史君有些啰嗦,“漆野茫那个狼崽子,他居然敢对我背后捅刀。绝不能轻饶了他。嘿嘿,他跟绝大多数笨蛋一样,总是低估时间与记忆的力量。”

    “漆野茫死了谁阻挡毒雾?当然是你。唉呀,道士,这种时候你就别多问了。”异史君将杨清音脑子里生出所有疑惑都当成废话,好像一直说个不停的并非自己。

    “我传你魔心……什么,你不喜欢攻心之术?真是没眼光没见识,唉,年轻人的通病,总以为能让天崩地裂的法术才最厉害。殊不知万物有心,攻心才是最巧妙、最强大的法术。”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雪,好吧。我传你别的法术,嗯……风火神变,跟太阴之火是绝配,可以分出一小块火焰进攻目标,令其血液沸腾,爆裂而亡,妖血还可以用在血伞阵上,绝妙!”

    异史君开始讲解风火神变和血伞阵的法门,杨清音没有一心多用的本事。既要施法,又要听法。心思不免有些分散,太阴之火立刻弱下去一截。外面的潜龙之火趁虚而入,将众妖吓了一跳。

    “这名女道士的血不够好吗?”飞祖急忙问,有句话他在心里已经想了一会了,“妖血能代替道士的血吗?实在不行……慕行秋也是道士,虽然昏迷不醒,可是血还能用吧?”

    杨清音哼了一声,慕行秋正处于半死状态,连身体都凉了,她绝不会冒险吸他的血。

    单独的某一道妖术并不是很难,同时施展就有点麻烦了,杨清音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依次施展三道妖术,其中两道甚至是第一次听说,连预演的机会都没有。

    “风火神变和血伞阵不会比太阴之火更复杂。”异史君为杨清音打气,“听我的指示,我说风,就是风火神变,我说血,就是血伞阵,我说阴,就是太阴之火,别早也别晚,漆野茫是个狡猾的狼崽子,我怀疑他已经有所警觉了。”

    “我为什么不跟漆野茫肚子里的水晶眼联系?当然是没办法啦,为了不让道士发现隐藏在妖器里的我,必须设置重重防护,除非都在一个人身上,我们这些魂魄是没法交流的……”

    异史君不吱声了,杨清音一边维持太阴之火,一边悄悄观察。

    裴子函这一方的妖族不再互相交换眼神,默默地等待,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狼王漆野茫表面上在专心施展血伞阵,身后的数十名狼妖却都严阵以待,分别盯着不同目标,连秃子都没被放过。

    其余的妖兵和狼妖的老弱妇孺则一片惊慌,他们知道头顶保护众妖的血伞迟早会吸光他们的血。

    又是十名妖兵倒下,漆野茫转换下一拨祭品,魔掌里的异史君就在这时叫出了“风”。

    只有杨清音能听到这一声,立刻暂停太阴之火,左手霜魂剑一挥,指向漆野茫。

    太阴之火没有灭,从杨清音手里飞出一小团火,直击十步之外的狼王面门。

    诸多事情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发生,超出杨清音的预料,号称最接近无所不知的异史君也没有想到。

    漆野茫翻转手中的骨瓶,竟然将攻向自己的一小团火收了进去,他张开嘴,想要表达鄙视之意,万子圣母突然动手了,骷髅灯笼的眼窝里向狼王射出两团绿光,接下来,二十余只妖族投掷兵器,羽王一边转身一边展开双翅,保护杨清音和倒下的几名道士。

    狼妖随即发起反击,几十件兵器全击在羽王的翅膀上。

    漆野茫不慌不乱,照样用骨瓶收纳万子圣母的妖术,另一条手臂随意挥舞,挡住了飞来的兵器。

    血伞阵失去了妖血来源,正在白汽的腐蚀之下迅速消失。

    “那是我的魔血骨瓶……”异史君痛苦地哼了一声。他送出去过不少珍贵的妖器,这还是第一次遭到忘恩负义,“风、风、阴、风、风、阴……”

    计划没有想象得那么顺利。异史君只能让杨清音在风火神变和太阴之火之间来回转换,漆野茫全都轻松接下。但是他没有发起发击,“住手吧,这样下去咱们都会死。”

    无源的血伞阵维持不了多久,眼看着就要彻底破灭。

    “异史君有令,杀死漆野茫者继任新狼王,可获传妖丹与妖术!”裴子函大声道,对象是那些狼妖和普通妖兵。

    “孺子可教。”异史君在杨清音脑子里称赞一声,继续指挥她变换妖术。

    漆野茫冷笑一声。这是他的部族,他已经坐稳了狼王之位,没有狼妖敢……

    刚想到这里,漆野茫后背挨了一刀,跟大多数妖族兵器一样,刀上附着的妖术,他首先感到的不是疼痛,而是麻木。

    漆野茫猛地转身,看到一只年轻的狼妖正面红耳赤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不是愤怒和惊恐。却是莫名其妙的羞愧。

    “你敢背叛……”漆野茫伸出一条手臂,暴长数尺,直接穿过年轻狼妖的心口。

    “血!”异史君终于改换命令。声音兴奋得都有些颤抖了。

    杨清音立刻施展血伞阵妖术,此术恰逢其时,空中的血伞已经消失殆尽,白汽正打着旋儿下降,新的血伞正好挡住它们。

    可是太阴之火开始变得弱小了。

    杨清音稍微有点紧张了,血伞阵首先吸取的是那名年轻狼妖的血。

    “笨蛋,不是他!”异史君忍了好一会,终于在又急又怒之余叫出了“笨蛋”两个字。

    杨清音哼了一声,将妖血来源改变为漆野茫。

    妖刀还插在漆野茫背上。原本流血不多,这时却顺着刀身汩汩流出。变成一条线升到空中,扩展成伞形。

    裴子函下令众妖住手。已经没必要立刻杀死漆野茫了,他的血更重要。漆野茫是大妖,喝过骨瓶里的魔血,妖丹变强数倍,原本是异史君安排下的一位干将,现在却成妖血阵的祭品。

    他一个就抵得上数十只普通妖族,血伞甚至上升了两三丈。

    漆野茫伸手想拔下妖刀,手臂却不够长,他想施展妖术延长手臂并杀死所有道士与妖族,可他的妖丹已经被封住了。

    “异史君……”漆野茫愤怒地转圈,刚才水晶眼里的异史君还想跟他谈判,现在却不吱声了,众魂之妖胜券在握,他布下一个又一个洞窟,终有一个会在他最危急的时候生效。

    漆野茫看向自己的部下,偷袭他的年轻狼妖已经死了,其他狼妖全都后退,保护本族的妇孺,对狼王报以十分警惕的目光。

    至于那些普通妖兵更不用说了,他们此时此刻必然大大地松了口气。

    “妖族又一次自相残杀,又一次。”漆野茫目露凶光,后背的血持续升起,像是牵扯木偶的细线。

    他有意遗忘自己杀过的妖族,只觉得所有妖族都亏欠于他。

    “你们不配活着,异史君,尤其是你,你就是妖族分裂的根源,我……”漆野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骨瓶掷向数只狼妖抬着的巨蛋。

    淡黄色的蛋壳应声而碎,露出里面盘膝而坐的左流英,还有一头麒麟。

    “跳蚤!”秃子欢呼一声。

    跳蚤个头不小,努力蜷着身子才能待在蛋壳里,这时展身而起,眼睛红得吓人,脖子上的鳞片也变成了一片红色,对秃子甚至身边的左流英全都不理不睬。

    “我留了一半魔血,正好用在这头偷窥狼洞的麒麟身上,异史君,我早就防备着你!”漆野茫大笑,血流得更快了。

    跳蚤一跃而起,后背顶着了潜龙之火和有毒的白汽,它却毫不在意,仰头发出一声吼叫,似龙吟似虎啸,这是它的第一声正式叫唤。

    麒麟叫声未落,血伞阵出起一片破损,太阴之火也弱下去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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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厌倦之躯

    慕行秋醒过来了。

    他不觉得自己在睡觉,那种感觉更像是在无尽的深渊中向上攀爬,周围寒冷彻骨,上方看不到一丁点光亮,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眼前一片光明,亮得他什么都看不见。

    先是声音传入耳中,尖利的惨叫、愤怒的咆哮,好像身边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可是他不在意。

    接着是景象,一片红色,像是鲜血、像是烈焰,难道自己被送了熔炉?他仍然不在意。

    最后才是切身感受,血液重新流动、经脉再次运转,记忆雨后春笋般在脑子里冒出来,他想起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可他仍然不在意。

    一切都那么的枯燥,与己无关,慕行秋只想离开这里,因为他感到呼吸困难。

    眼前的确在进行一场战斗,一方是脖子血红的麒麟,一方是二三百名妖族。

    那是跳蚤,慕行秋想起了这个名字,却没有产生任何相应的感情,甚至觉得这个名字又怪又难听,难以想象是自己几年前给起的名字。

    跳蚤不分敌我地乱冲乱杀,刀剑击在它身上如同砍中最精良的钢铁,发出清脆的响起,连道疤痕都没留下,各种各样的妖术围着它旋转,却都像是用石子投掷水里的游鱼,连边都挨不着就飞过头了。

    跳蚤挑起一只妖族,将他抛入高空火海之中,惨叫声戛然而止,整只妖还不够潜龙之火和剧毒白汽塞牙缝的。

    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大叫大嚷,慕行秋扭头看去,只见秃子正惊慌不安地叫喊跳蚤的名字——真是聒噪,他想,迈步想离远一点。这才发现自己依靠在一具厚重的身躯上,一条粗壮多毛的胳膊穿过腋下,箍在他的胸上。

    咆哮声在头顶响起。跟秃子的叫声混在一起,一粗一脆。加倍令人心烦,慕行秋用力一挣,摆脱了束缚,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他还没有恢复对身体的控制,两条腿走得别别扭扭。

    地上躺着几个人,辛幼陶、小蒿、孟诩、殷不沉和高伏威,他都能叫出名字。却只觉得他们挡住了去路,努力高抬腿,才避开他们——或许他们都死了,慕行秋心里仍然波澜不惊。

    “慕行秋!”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慕行秋犹豫了一下才转过头去,因为他对这个名字毫无感情,那是杨清音,一手握着霜魂剑,一手握着老君魔掌施法,魔掌指尖抵在小青桃的额上。空中有一大团奇怪的火,似乎正是它阻挡住了四面八方的潜龙之火。

    他不觉得自己跟杨清音有什么话好说,连霜魂剑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他只想让两条腿听话,于是继续往前蹒跚而行。

    前方有个疯子在挡路,他想了一会才记起名字,漆野茫,没错,就是那个狼王,他们没有正式见过面,他是通过一只小魂妖看到漆野茫的,当时狼王杀死了另一只狼妖。

    现在。漆野茫似乎在杀死自己,高举双臂。不停地原地转圈,跟慕行秋一样步履蹒跚。背上插着一柄刀,血流到刀身上,然后变成一线升到空中,在十余丈的空中扩散成伞状。

    又是古怪而残忍的妖术,跟眼下的场景倒是颇为吻合。

    “慕行秋。”杨清音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疑惑不解。

    娇纵高傲的道门之女,叫谁谁都得立刻回答,他对此感到厌倦,对叫声听而不闻,拼尽全身力气试图恢复对两腿的操控,这比一连串的无聊呼唤重要,比近在眼前的生死存亡还重要。

    “你,狼妖的大敌,应该死在我的前面!”漆野茫张开双臂挡住去路,头顶的血伞像是一座巨大的华盖。

    “你要巡视领地吗?弄这么大一把伞。”慕行秋希望狼王能让开,心里也不觉得自己是对方的大敌,抬起手臂跟迈步一样艰难,他最终还是伸出右臂晃了两下。

    漆野茫没有避开,前方又多了一名拦路者,是秃子,孤零零的头颅,脸上闪现着巨大的喜悦,“小秋哥!小秋哥!你终于醒了,快阻止跳蚤,它好像不认识我了。”

    “认识你有什么好处吗?”慕行秋冷淡地说,心中的厌倦越来越强烈。

    秃子愣住了,被拨在一边也没有反抗,呆呆地看着慕行秋,好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

    漆野茫被妖术束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所以很高兴慕行秋直奔自己走来,两眼恶狠狠地盯着狼妖的大敌。

    慕行秋被拦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改变方向,只能伸手去推前方的障碍。

    四条手臂交织在一起,好像两只笨拙的黑熊在嬉闹。慕行秋的力量更大,他都不明白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漆野茫的胳膊就像草棍一样脆弱,随手一碰就断为两截。

    “别杀死狼王,他还有用!”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听去上有点熟悉,仔细想的话应该能记起来,可慕行秋对此不兴趣,他只想前进,只想重新掌控这具不听话的身体。

    漆野茫被推倒了,惊恐而愤怒地看着断掉的双臂,咬紧牙关不肯叫出声,后背的鲜血流得更快了,有一些滴向地面,而不是升到空中化为血伞。

    慕行秋抬腿迈过狼王,他觉得好一点了,起码身体不那么摇晃,四肢也听使唤了,他为自己能将一只脚抬起一尺高感到喜悦与骄傲。

    前方还有几只妖族,没有拦路,迅速让开两边,慕行秋喜欢这样的妖。

    身后安静下来,杨清音、秃子、老撞……声音都消失了,只有一个东西还不肯让他清静,麒麟冲了过来,低着头,用双角进攻。

    “小秋哥。”秃子喃喃道,想飞过去帮忙,被杨清音厉声喝止,“别过去,秃子。让他自己应付。”

    她终于说了一句正确的话,慕行秋心想,抬起双手。准备迎战那两只分叉的锋利大角。他担心自己的速度不够快,可是当麒麟角冲到身边的时候。他的双臂就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样,以闪电般的速度握住了角根部。

    麒麟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地面微晃,空中的太阴之火和血伞剧烈地摇晃萎缩,杨清音急忙增加法力,才重新稳住阵脚。

    形势更加危急,小青桃支撑不了多久,漆野茫的血也终有流光的时候。魔掌里的异史君也不吱声了,慕行秋终于醒来,却完全变了一个人,杨清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行秋被麒麟吼震得脑子里轰轰直响,这让他愤怒,双臂更加用力,将麒麟的头向地面按去。他隐约记得自己也会法术,可他不愿费脑筋思考,觉得这两膀子力气够用了,他喜欢力量从肌肉中源源不断产生的感觉。甚至崇拜这种感觉。

    麒麟不停地吼叫,使得太阴之火和血伞风雨飘摇,杨清音小心应对。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

    “异史君。”她在心里叫道。

    魔掌里的异史君终于开口了,“事情恐怕不妙,再灭之法通常会改变受法者的性格,也难怪,死而复生之后总会有一些情感断裂。一般人变化不大,只是更自私一些,更在意自己的利益。其实这是好事,道士绝情弃欲的作法就是错误的……”

    异史君说得没错,魔侵道士们接受再灭之法以后性格都有些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失去了对道统的深切崇拜,甘知泉、甘知味将兄弟之情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对正常道士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杨清音想听的不是这些。她关心的是慕行秋。

    “慕行秋的变化可能更大一些,他一直在为其他人负责,肩上的重任一个接一个,他心里厌倦,但他坚持不懈,再灭之法恐怕将这种坚持斩断了。也可能跟他吃过化妖丸有关,漆无上他们将我的法术改得面目全非,连我也说不准会产生什么效果。”

    杨清音没太听明白,异史君解释道:“总而言之,慕行秋从前比所有人都负责,所以受法之后就比所有人都自私。不过还好,他也被困在这里了,他想救自己,就得救所有人,还有妖族。”

    杨清音不相信,受法者失去对道统的热爱,她可以理解,那本来就是修行过程中慢慢形成的性格,可慕行秋不一样,他在凝气成丹之前就常常帮助弱者,甚至早在不知道统为何物的时候,就敢纵马抢亲。

    负责是他的本性,怎么会被再灭之法毁掉?

    “人都是复杂的,再灭之法也是复杂的,后果谁也没法事前想到。”

    异史君说得很轻松,杨清音甚至觉得这只魂妖更中意现在这种性格的慕行秋。

    所有妖族都退到杨清音身边,不安地望着一人一麒麟在较劲。

    跳蚤吼声渐弱,慢慢变成了哀鸣,慕行秋猛地增加力量,将麒麟扳倒在地。

    麒麟的身子翻转,重重砸在地上,马上一跃而起,跑到安全地带的边缘,一只前蹄在地面不停刨动,两只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慕行秋酣畅淋漓,因为他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直到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道士,心情又灰暗下去。

    道士坐在一块木板上,身边遍布碎片,刚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没能让他睁开眼睛。

    “你好像又年轻了一些。”慕行秋慢慢走近,语气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阴阳怪气,“左流英啊左流英,永远都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这次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左流英总算睁开双眼,皱纹丛生的脸上,只有这双眼睛仍然保持着青春,他盯着慕行秋仔细瞧了一会,“你终于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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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火海余生

    你终于认输了。

    慕行秋静静思考这句话,他记得它的来历,也明白左流英的意图,可他对此只是回以冷笑,“我为什么不能认输?因为我认输了对你没有好处。注神道士左流英,现在成了吸气道士,你需要一名无私的人保护你、帮助你,必要的时候为你献出生命。不仅如此,这个人还要心甘情愿、欢呼雀跃,以为自己受到了你的赏识,将会前途无量。”

    慕行秋目光冰冷,心内体验着愤怒所带来的快感,停顿片刻,摇摇头,“对你来说,我认输了,对我自己来说,我终于获胜了,去找别的倒霉蛋当你的保护者吧,我——拒绝。”

    左流英干脆又闭上眼睛。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狼王漆野茫放肆地大笑,“道士,这就是道士,去掉那层皮,跟自相残杀的妖族有什么区别?”

    不是所有妖族都关心慕行秋的变化,飞祖就只在意一件事,他的目光几乎就没离开过太阴之火,心里也一直在计算时间,“断生魔火快要不行了,还得换一名道士。慕行秋,必须你上场了,魔火一旦熄灭,你也会被烧死。”

    慕行秋刚醒不久,对周围发生的事情还不太了解,但是看到小蒿、辛幼陶额上的血点,他大致明白杨清音的法术必须要道士的血液,这显然是异史君传授的妖术。

    “必须?没什么事情是必须的,左流英,该上场的是你。”

    慕行秋站到一边,过了一会,左流英再次睁开眼睛,起身走向杨清音。

    慕行秋冷眼旁观。很高兴看到左流英将要付出代价。

    杨清音没有立刻将老君魔掌转到左流英额头上,而是对慕行秋说:“即使你的本性变了,也应该公正一些。左流英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自私,为你、为其他道士。他做出过极大的牺牲。”

    “然后要求更大的回报。”慕行秋并没有遗忘往事,只是看待事情的眼光变了,他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极,“记住,左流英从不吃亏,到了最后,获取最大利益的总是他。我已经看穿了,你还没有。不过这也没什么,天下之大,总有自愿被左流英蒙蔽的人。”

    激愤跟周围的潜龙之火一样旺盛,杨清音却只能强行遏制,因为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劝说,于是转向左流英,“可以吗?”

    左流英点点头,“不要让我昏迷,我受得了。”

    “好吧。”杨清音犹豫地同意,保持清醒的祭品对妖术更有帮助。可左流英已经不是注神道士,还能承受得住这种痛苦吗?

    杨清音飞块地将老君魔掌转移到左流英的额头上,裴子函扶住了小青桃。

    左流英的眉毛微微一挑。目光却跟平时一样清澈安静,或许是因为失去了注神内丹的原因,眼神里少了一点高傲。

    太阴之火迅速缩小。

    杨清音马上感觉到不对,左流英的血像煮过头的糖浆一样粘稠,老君魔掌只能一点一点地吸入,根本不够维持太阴之火。

    左流英的内丹只是吸气境界,比小蒿高一些,比不上小青桃和辛幼陶,对老君魔掌的抗拒力却最强。

    围观的众妖不明所以。慕行秋却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左流英右手捏道火诀。左手则不停地变换法诀,片刻之后。他的血流出顺利了,太阴之火重新壮大。

    一直壮大,由十丈到十五丈,再到二十丈,在潜龙之火的包围中辟出一条向上的通道。

    “太快了!”杨清音吃惊地说,凭她对太阴之火的了解,左流英献祭鲜血的速度太快了,固然能够增强妖术,但也可能会让他就此送掉性命。

    左流英没有开口,更没有停止输送血液,不只如此,他在血液里加持了法术,帮助杨清音壮大太阴之火。他只是吸气道士,可他学过的法术却千百倍于普通的低等道士,极大地弥补了内丹境界上的不足。

    太阴之火越升越高,许多妖族都明白了左流英的意图,只有飞祖大声喊出来,“没错,穿透潜龙之火,咱们可以飞出去!”

    潜龙之火限制大部分法术与妖术,太阴之火却能开出一条通道。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潜龙之火由地下升起,火焰高度怕是有成百上千丈,太阴之火升到五六十丈之后势头渐弱,离成功还差着一大截。

    “把其他道士带过来。”左流英开口了,虽是命令的语气,声音里却有一丝颤抖,即使是他,也难以承受主动献祭时的痛苦。

    杨清音明白左流英的计划,利用更多道士的鲜血,可以增强太阴之火的力量,可小蒿、小青桃和辛幼陶都已献祭过一次——杨清音还是决定相信左流英。

    老撞扶着辛幼陶,裴子函搀着小青桃,万子圣母抱着小蒿,走到杨清音身边。老君魔掌的另外三根手指咯吱咯吱地变长,分别刺入三名道士的额头,吸入更多鲜血,太阴之火再次暴长,越升越高。

    可速度还是不够快,所有目光都投向慕行秋,他也是道士,鲜血能用来献祭,就算他无意搭救任何人,光是为了救自己,也该出一点力。

    慕行秋迎视所有目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忙,他指着两次接受再灭之法仍然半死的孟诩,“她也是道士,血液可能不太新鲜,没准也能用,还有你,裴子函,不管你在化妖的路上走了多远,你的下丹田里还有一枚内丹,所以……”

    裴子函向慕行秋微鞠一躬,“谢谢道尊的提醒。”

    “别再叫我‘道尊’,那是妖族对我的绑架,我一点也不想要。”

    “谢谢你,慕行秋。”

    裴子函转向杨清音,“可以试试,我也能受得了。”他瘦得像是皮包骷髅。连挺直身体都显得很困难,一只手还搀着堂姐小青桃,可他还是要像左流英一样。以清醒状态接受献祭。

    杨清音点下头,老君魔掌最后一根手指迅速变长。刺入裴子函的额头。

    太阴之火像一杆长矛刺入巨兽的身体,像一股龙卷风闯入重重迷雾,要在无边的黑暗中闯出一线光明。

    裴子函的忍受能力比左流英差远了,虽然没有惨叫出声,脸部却极度扭曲,他努力用调侃的声音说:“太失望了,看来我真的还是道士。”

    他想尽一切办法化妖,为此甚至“死”过两次。结果他拥有的仍是道士之血。

    “就要刺破了!”飞祖仰头看天,声音比献祭者颤抖得还要严重。

    太阴之火终于开出一条安全的通道,露出外面的黑夜,纯正的黑夜,镶嵌着寥寥星辰,对于绝境中的生灵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光明。

    慕行秋第一个走过去,他准备飞出去了,这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可他做不到,太阴之火在潜龙之火当中开出一条通道。血伞却升不到那么高,他没法穿越有毒的白汽。

    “咱们只能一块出去。”杨清音没有瞧向慕行秋,对几名妖术师说:“一块施法飞行。把大家都带出去,一个也不要落下。”

    血伞阵消耗了一些妖兵,跳蚤杀死了十几只,全体妖族还剩下三百余只,妖术师却只有万子圣母、飞祖等五六只,想带这么多负担飞到高空有点困难,但是谁也没有提出反对,在这种时候,杨清音的话就是命令。

    众妖与几名人类缓缓升起。为了尽快飞出险境,慕行秋不得不分担一些重量。他的目光慢慢扫过,看到了干瘦的老狼妖、健壮的女狼妖和她们怀中的小妖。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极度惶恐的神情,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飞上天空。

    没用的累赘,但这与我无关,慕行秋如是想到,目光转向下方,看到了漆野茫。

    狼王是唯一不愿离开险境的妖族,他希望所有妖族和人类都死在这里,所以在被迫上升的时候拼命挣扎,背上的血流得更快了。

    升到数十丈之后,漆野茫孤注一掷了,他咬破自己的舌头,喷出大量鲜血,血伞虽然因此一下子扩大数倍,可狼王一死,保护也会消失。

    漆野茫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叫嚷着什么。

    “用我的血!”所有妖族几乎同时喊道,他们都明白形势的严峻。

    “我会轮流用你们的血,谁也不会送命。”杨清音说,她不能选正带大家飞行的妖术师,也不能选飞妖,只能在普通妖族当中选择祭品。

    每一轮祭品她只用上很短时间,奇怪的是,被选中者这回都没有发出惨厉的叫声,而是默默地忍受痛苦。

    只有下方的漆野茫仍在大笑,慢慢地笑声消失了,他仍然跟着队伍一块上升,却已是一具尸体,没有谁为狼王的死感到悲伤。

    通道过半,头顶的黑夜越来越清晰,杨清音就在这时对慕行秋说:“你应该看看狼王的下场。”

    “你应该想想芳芳的下场。”慕行秋冷淡地说,看了一眼杨清音手中的霜魂剑,心里却没有任何想拿回来的冲动——他根本不在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十分安静,杨清音专心施法,什么也不想,快要冲出火海的时候,她又一次开口,“把草帽留下。”

    魔纹草帽还在慕行秋头上,如果小蒿等人需要接受再灭之法的话,离不开这顶草帽,而草帽的主人显然要走了。

    慕行秋摘下草帽,扔到秃子头上,心中毫不惋惜。

    “小秋哥,带上我吧,去哪都行。”秃子怯生生地说,他没有心,却有心碎的感觉。

    慕行秋根本没有回答。

    终于飞出了潜龙之火,夜色正深,劲风呼啸,幸存者却几乎要激动而泣,只需向北再飞出数里,就能彻底脱离险境了。

    慕行秋收回大部分法力,只管自己的飞行,张开嘴,吐出一枚内丹,“从今以后,跟你们、跟道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内丹离开慕行秋的手指,划出一条弧线落入火海。

    “小秋哥……”秃子的叫唤毫无用处,慕行秋带着泥丸宫里的另一枚内丹冲入黑夜,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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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跟踪者

    孟诩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大概正因为如此,她做的事情具有那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正确性——人人都是自私的,她的自私只是更明显一点而已,必须要用背叛来彰显。

    慕行秋在黑夜中飞行,没有法器,没有翅膀,带着将法力耗光的兴奋尽情翱翔。他想起孟诩,想起自己为了找出内奸时所说过的话——他当时感到憎恶,现在却觉得无比正确。

    那就是我,他想,最真实的我,借助一次计谋露出了头,经过再灭之法终于重新占据自己的全身。他想到了“重新”这个词,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之前所做过的所有无私事迹,都有道士在背后操纵。

    就连抢走芳芳,背后不也有乱荆山风如晦在使计吗?接下来就是左流英,总是左流英,他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平时隐而不现,一旦出现就会吓人一跳。

    他操纵了我十几年!慕行秋愤愤地想,但他无意报仇,那会惹来数不尽的麻烦,他只想要自由,天下之大,总有可供自己容身的地方,道统的势力没能遍布整个世界,以后的魔族也不能。

    自由就是翅膀,自由就是空气,慕行秋忍不住想纵声大笑,就为了这份自由,他可以放弃一切仇恨,遗忘一切真情,它们都是累赘。

    身后的风变得有些怪异,慕行秋猛地转身,看到了麒麟的一对角。

    跳蚤的两只红眼像是陨落的两颗星辰,里面充斥着纯粹的愤怒,它不服气,所以悄悄跟来,还要跟这个人再斗一场。

    被喂食魔血的跳蚤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跟慕行秋不同,它忘记了从前的事情,或者说现在的它根本不会思考和回忆。一心只想战斗。

    没准这又是左流英的计谋,慕行秋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麒麟的变化发生在他醒来之前,可左流英有什么料不到的?他明明被妖族劫走,异史君哪怕再干脆一点,他也已经彻底死掉了。可他没死,派出了麒麟,还扔下一句话。

    “你终于认输了。”

    慕行秋伸出双臂,又一次牢牢抓住麒麟的角,心里充满蔑视。什么叫认输?败给这头畜牲才叫认输。终于看清真相从而摆脱束缚绝不是认输。

    或许这就是龙魔想让他看清的真相,慕行秋感到一阵激动,很想立刻找到龙魔,跟她一块躲起来,只有她能理解自己的变化。

    慕行秋击倒过麒麟,因此没太将它放在心上,可是相隔就这么一小会,麒麟的力量变得更强了,在空中僵持片刻,头颅居然没有被按下去。反而高高扬起,将慕行秋甩上高空。

    被打败就是另一种束缚,刚刚获得自由的人无法忍受这种事。慕行秋翻个身向下坠去,右臂一甩,长鞭带着闪电击向麒麟。

    长鞭击中了麒麟角,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噪音,闪电被弹飞,散发成巨大的角状,好像跳蚤的角长大了数十倍。

    这一鞭竟然没有生效,麒麟角比最强大的妖丹还要顽固,顶住了闪电。只是身形微微下坠。

    慕行秋对麒麟并无恨意,甚至记起它的诸多好处。可是一想到这是左流英最喜欢的灵兽,他就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回去找你真正的主人吧!”慕行秋叫道。一鞭接一鞭地甩出去。

    跳蚤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越战越勇,用双角挡住攻击,慢慢缩短与慕行秋的距离,突然转身,一蹄子踹中他的胸膛。

    整座山的重量汇集在一起,也未必比跳蚤的这一蹄子更沉重更猛烈,慕行秋再一次高高飞起,胸部剧痛,肋骨好像断了一根。他愤怒了,再次甩出长鞭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施展的只是第三层幻术,而不是他的极限第七层。

    这是一件怪事,身体里的力量增强了数十倍,法术却更弱了,慕行秋试图使出第七层幻术,总是半途而废,泥丸宫里的内丹虽然是星落五重,却不如下丹田里吸气七重的内丹好用。

    可那枚内丹已经被他扔进了火海,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斩断与道统的一切联系。

    慕行秋并不遗憾,干脆收起长鞭,嘴里大喝一声,不再施展飞行之术,直直地坠落,要用拳头迎战麒麟。

    跳蚤也发出一声低吼,只是低吼,没有特别的效果,可是双眼和脖子上的血迹变得更红了,像是刚从血池里钻出来的怪兽。

    一上一下,一人一麒麟,猛烈地撞在一起,用角顶、用拳击、用蹄踹、用脚踢……砰砰的响声像是闪电过后的雷鸣。

    不知过去多久,最后一声巨响结束了这场贴身肉搏——他们一起砸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谁也没起来。

    慕行秋没有晕过去,只是觉得全身的骨体散了架,连根手指头都动不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好像有一百只吵闹的小鸟在追击一千只苍蝇。

    良久,上方出现了一个身影,挡住了空中的星月,不是麒麟,居然是他自己的脸!

    又过了一会,慕行秋才想起这是锦簇,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灵妖,他想必尾随麒麟跟来的,没准是左流英的备手。

    锦簇冷着脸,跪在地上,伸手将慕行秋从雪地里拽出来,然后又从旁边的坑里拉出跳蚤。

    慕行秋和跳蚤还是站不起来,摔伤尚在其次,他们互相打得太狠了,麒麟的蹄子和角比钢铁还硬,慕行秋的拳头和脚也不落下风。

    锦簇也不说话,两另手分别拖着道士和麒麟,向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走去。

    地上都是雪,在上面滑行倒不是特别难受,可慕行秋不喜欢,哑声道:“放开我。”

    锦簇没吱声,将他们拖到林地边缘才松手,折了一些树枝,抖掉上面的雪,扔在地上形成一个柴堆,然后喷火点燃。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慕行秋终于能坐起来了,在他对面,跳蚤也挣扎着挺起身子,可他们都没力气再打下去,只能互相盯着。

    锦簇站在两者之间,他不怕冷,这堆火是为伤者点起的,当天边渐白,他不再添柴,任它熄灭。

    “你跟来做什么?”慕行秋问,不觉得自己需要救治,所以也不感激锦簇的出手相助,“回去吧,告诉左流英,我永远也不会再当他的傀儡,我已经交出了内丹、霜魂剑和草帽,他还想要什么?哦,孟元侯的魂魄,他想要的话,只要开口就行。”

    除了生命和自由,慕行秋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锦簇抬脚踩灭了地上的余烬,扭头说:“跟左流英无关,我是为灵王来的。”

    “杨清音?她又有什么吩咐?”慕行秋讥讽地问。

    “她要我提醒你,道劫未度的时候不要重新修行新内丹。”

    左流英特意强调过这一点,如果有道劫未度,吐丹就很危险,更不用说重修。慕行秋吐出了内丹,却一点事没有,他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泥丸宫里还有一枚内丹。

    “我没有道劫。”慕行秋丝毫不觉得自己对芳芳还有特殊的感情,他感到遗憾,因为芳芳是左流英最大的牺牲品,可他不再耿耿于怀,至于杨清音,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度劫才想跟她结缘,“而且我也没有必要重修内丹。”

    “我只管传话,还有,左流英……”

    慕行秋笑出了声,牵动得胸口一阵疼痛,这只灵妖还是露出了马脚,亏他之前还说跟左流英无关。

    锦簇等他的笑声停歇才继续道:“左流英也委托我提醒你,吐出内丹之后你就失去了根本隐遁之法,要当心。”

    “当心什么?当心我会碎丹吗?”慕行秋不屑地说,他的确有过一次险些碎丹的经历,正因为如此,他对碎丹的了解比一般道士要多一些。

    碎丹是一种可能的危险,除非被逼到绝路,并且本人怀有拼死一搏的决心,碎丹的可能性并不高,根本隐遁之法防止的是那些入魔道士采取极端措施,芳芳的碎丹则更加困难,连内心最深处都不能有一点动摇。

    慕行秋并不觉得自己有入魔的危险,而且他也不打算再接近任何道士,就算碎丹了对道统、对左流英也没有危害。

    “我说完了。”锦簇根本不想跟慕行秋争论,连跟他说话都很勉强,升到空中准备飞走。

    慕行秋也无心挽留,他眼里的目标只有一个,对面的麒麟还在用红眼盯着他,意味着左流英还没有死心。

    人和麒麟同时跃起,好像都预感到对方已然恢复部分体力。

    可他们没有撞在一起,而是又跌在地上,彼此愤恨地凝视。

    锦簇又落回地面,仍然站在他们中间,“你们不应该待在一起。”

    “那就把它带走,告诉左流英,别再耍花样。”慕行秋说。

    锦簇想了一会,居然从怀里掏出两根逍遥索来,他自己就是锦尾马,材料自然丰富,可是编绳索需要法力和法术,不知他是怎么弄成逍遥索的。

    不等慕行秋想明白,锦簇开始捆绑麒麟,看样子很快就会轮到他。

    “不要以为我会一直忍让。”慕行秋警告道。

    锦簇拿着逍遥索走到慕行秋面前,“也不要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客气,灵王,全是因为灵王,她把你看到比一切都重要,我要让你变回从前的慕行秋,你必须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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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解索

    慕行秋大笑,笑得胸口疼仍不肯住口,“变回从前的样子?哈哈,为什么?就为了让杨清音高兴,为了让你讨好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锦簇,你一点也不像你父亲,老枣红马的生活可比你简单多了。”

    锦簇却不再说话了,用左肩扛起慕行秋,右手抓住跳蚤的一只角,腾空飞起,朝东南方的狼原飞去,他们两个都被逍遥索束缚,无力反抗。

    潜龙之火仍未熄灭,远远望去像是深秋里的一片红叶林,与周围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原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慕行秋不笑了,“锦簇,你知道你现在的做法有多孩子气吗?”

    “我本来就是孩子。”

    “啊,我忘了,你出生还不到十年,化妖才让你有了现在的样貌。既然你还是孩子,怎么会喜欢上杨清音?那是大人……”

    锦簇停止飞行,愤怒地问:“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吗?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建议,杨清音是道门之女,从小备受宠爱,不论惹出多大的祸,总能得到原谅,在绝情弃欲的道统,她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可是非常罕见。就算是现在,她想回庞山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那又怎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太有关系了,你既然想讨好杨清音,就得熟悉她的性格,比如她喜欢出类拔萃、堪当首领的人物,你就不能总像是一匹小马儿那么温顺,你得努力奋斗,最好成为一方霸主,统治几十万妖兵,这才配得上她的欢心。千万别将自己当成小孩子。孩子需要照顾,所以那是一种特权,如果一定有谁是孩子。那也是杨清音,不是你。”

    慕行秋一吐为快。身上的伤势似乎都好了一些,可是手脚都被逍遥索捆住,使不出全身的力气。

    锦簇快速飞行,慕行秋能感受到灵妖肩上的肌肉变得僵硬了。

    “杨清音让你来找我,无非是想找个人帮她收拾残局,这样当她决定重返道统时能够风风光光。所以你把我带回去有什么用呢?小马儿啊小马儿,这是你的机会,你应该趁势而起。自己成为首领,变成‘我从前的样子’,这样一来……”

    “够了!”锦簇厉声喝道,左肩用力一挺,将慕行秋抛出去,随后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话没说完,锦簇右手里的跳蚤突然用力一挑,又将锦簇抛向高空,原来它一直在默默地积蓄力量。就为了这突然一击。

    锦簇撒手,慕行秋和跳蚤向地面笔直下坠,他们都被逍遥索捆缚。没法飞行。好在离地面不是特别远,只有数十丈,地上的积雪也够深,足以承接他们的重量。

    慕行秋静静地躺在雪地里,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声闷响,锦簇也掉下来了。

    这回摔得不是特别严重,慕行秋慢慢从雪坑里爬出来,双脚被缚。只能蹦着前行,几步之后他停下来。低头看着雪地里的锦簇,风水轮流转。两人的位置一下子颠倒过来。

    锦簇受伤了,跳蚤那一角划破了他的右肋,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身边的白雪。

    “你这个样子可没法讨好杨清音。”慕行秋又向前蹦出几步,看到麒麟一动不动地躺在雪下,只露出一只大角。

    “阴险、顽固的畜牲,怪不得左流英最喜欢你。”慕行秋试图用麒麟角割断手腕上的逍遥索,结果只是徒劳,他又用牙咬,想解开那个很简单的绳结,还是做不到。

    “这肯定不是小马自己弄出来的绳子。”慕行秋喃喃道,逍遥索都是以锦尾马毛作为主要材料制造出来的,可是效力并非一成不变,高等道士制成的绳索自然要更牢固一些。

    慕行秋又怀疑到左流英身上,也可能是杨清音,她自己编不出这么好的逍遥索,但是能要来,她身上的宝物一直都很多,普通道士一辈子也未必能有一件的法器,她可以随手拿来当玩具。

    放眼四望,到处都是白雪覆盖的高山与森林,群妖之地面积广大,走上几天也未必能见到一只动物,更不用说妖族与人类,而且慕行秋根本没法行走,一想到自己从此只能蹦蹦跳跳,自由的感觉立刻大打折扣。

    解开逍遥索只有两种办法,要么实力比编绳者更强大,要么由系绳者亲自打开。

    慕行秋回头看着锦簇掉进去的雪坑,只好又蹦过去。

    跳蚤也从雪地里爬起来,四蹄被逍遥索缚住,只能勉强站立,开始想要冲向慕行秋,发现做不到,又想飞上天空,结果却一头栽进雪地里,屁股高高撅起,姿势颇为滑稽。

    慕行秋笑了几声,没去管它,低头对刚刚睁开眼睛的锦簇说:“瞧你做的好事,我和麒麟失去自由,你却受了重伤,谁也没有得到好处。原则上我不想再帮助任何人,可互利互惠就不一样了,你解开我的逍遥索,我帮你疗伤,我还有不少道统丹药,你也不想一直躺在这里吧?”

    “跟我回去见灵王。”锦簇生硬地说,可声音里还是明显透露出体力不支,角是麒麟最重要的武器,只要被刺中就不会是轻伤。

    慕行秋突然有点欣赏锦簇了,这只灵妖的固执劲儿跟他小时候的脾气颇有几份相似,只是少了一份灵活,再怎么着慕行秋也不会冲着老爹的拳头硬来,他知道逃跑,也知道先妥协再报仇。

    慕行秋慢慢蹲下,脸上浮现一丝微笑,突然间有点领会到左流英、异史君高人一等的骄傲是什么感觉了,“傻小子,让我再教你一件事吧:你觉得自己很重要,说出的话总是意味着什么,其实那是错觉。灵妖或许把你当回事,我不会,那边的麒麟不会,杨清音、左流英。甚至随便一只普通的妖族,都不觉得你有那么重要,更不觉得必须听从你的命令。”

    慕行秋盯着那张与自己相似得有些讨厌的脸孔。笑得更欢畅了,“你想让我跟你回去见杨清音。首先得想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同意?因为你长得像我的孪生兄弟?因为你是枣红马的儿子?”

    “因为灵王,一直以来你都在误解她……”

    慕行秋摇摇头,“你听说过道法无边这四个字吧,道法最厉害的本事就是能让你崇敬道统、忠于道火、醉心于内丹,至于让你喜欢另一个人,更是不在话下。你想说杨清音一直喜欢我吗?哈,她喜欢的是道统塑造出来的那个我。而不是现在这个真实的我。你让我回去,让我变回从前的样子,可我要是变不回去呢?从此就给她当俘虏、当犯人吗?那样的话,她会恨死你的。”

    “你真的不想再见灵王?”锦簇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慕行秋端正神色,“你以为我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对吧?其实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只是——不在意了,就像你们这些灵妖,也都记得自己的野兽形态,可你们不想再变回野兽。我也不想回到从前。”

    锦簇脸上的困惑渐渐消失,恢复到平时的冷硬,“你让所有的信任者失望了。”

    “可是让我自己高兴了。”慕行秋再次露出微笑。伸出被缚的双臂,“给我解开,小马儿,不是为了帮我,是为了帮你自己。”

    “既然你不再是从前的慕行秋,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从前的慕行秋一诺千金,连敌人都不会怀疑,现在的慕行秋只为自己着想,自然无法得到对方的信任。

    “先解我手腕上的逍遥索。我给你丹药,然后你再解我脚上的绳子。这总可以了吧。”

    “脚,我先解开你脚踝上的逍遥索。”锦簇说。

    慕行秋撇下嘴。觉得这没什么区别,于是坐在雪地上,将双脚伸到锦簇面前。

    在他身后,跳蚤仍在不停挣扎,在地上摔出一个又一个雪坑。

    锦簇抬起左臂,费力地解开并不复杂的绳结,逍遥索落在他身上,像温顺的小蛇一样,自动钻进他怀里。

    慕行秋的双脚终于重获自由,一跃而起,来回走了几步,看着跌跌撞撞的麒麟,心情更是大好,可他现在还不能随意施法,只好双手打开腰间的百宝囊,伸进去几根手指慢慢摸索。

    “张嘴。”慕行秋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

    锦簇张嘴吞下药丸,气色渐渐红晕,过了一会慢慢坐起来,撕开单衣,扭头看了一眼右肋的伤口,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擦了几下,血迹没了,细细的伤痕还在。

    他站起身,爬出雪坑,看了一眼顶伤自己的麒麟,轻轻哼了一声,没有采取报复手段,而是转身替慕行秋解开手腕上的逍遥索。

    力量回到体内,慕行秋深吸一口气,再次感到欢畅无比,“谁给你的逍遥索?力量不小。”

    锦簇犹豫了一会才回答,“我母亲,刚化妖的时候她编了几条逍遥索,后来……她没挨过去。”

    灵兽化妖时伤亡颇大,能坚持到最后的只是极少数。

    慕行秋有点意外,没想到一只灵妖编出的逍遥索竟然能困住自己,但他没说什么,转身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枚宝珠,“把它还给左流英,这是他的东西。”

    这是左流英用来记录慕行秋化妖过程的凝神宝珠,现在用不着了。

    锦簇没接,“我不是为左流英来找你的。”

    慕行秋一笑置之,将宝珠扔在雪地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伸手在怀里摸索两下,掏出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来——一颗发光的水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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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不期而至

    一共十三颗水晶妖丹,十二颗在老君魔掌里,一颗在狼王漆野茫的肚子里,慕行秋当时还没有苏醒,因此不知道这些事情,但他敢肯定一点,自己身上绝不该有水晶眼。

    他盯着手中的眼珠,先是迷惑,随后感到一阵浓烈的愤怒,几乎将他的好心情一烧而光,“又有人在捣鬼,异史君,还是左流英?”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目光转向锦簇,以为是这只灵妖趁自己虚弱的时候将水晶眼藏在自己怀里,马上又否决了这种想法,锦簇虽然是最强大的灵妖,但是实力大概只相当于吸气六七重的道士,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但慕行秋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你的?”

    锦簇也没亲眼见到狼王吞掉水晶眼,但是听说过这件事,眉头微皱,“这颗水晶眼在发光,应该是漆野茫肚子里的那一颗,异史君就在里面,怎么会到你手里?”

    “哪个异史君?”慕行秋问,异史君拥有众多魂魄,最根本的是那只乌鸦本魂,没有它,其它魂魄都会消散。

    “就是真正的那个,大家都说救出这个就是救出异史君。”锦簇说不太清楚。

    慕行秋知道这就是囚禁乌鸦本魂的水晶眼了,想了一会,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明白了,老乌鸦不想留在漆野茫身上,那会让他再次落入左流英手中,永无脱身之日,所以他控制着漆野茫将水晶眼藏在我身上。”

    这件事一定发生在慕行秋折断漆野茫双臂的时候,他当时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发现不了这个小花招,而围观者都被他的变化惊呆了,也没有发现。

    大概连漆野茫自己都没注意到,成为祭品之后他一直迷迷糊糊。很可能是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异史君蛊惑的——异史君不能施法,只能用语言劝说。

    慕行秋又笑了几声,“异史君。你以为我能放你出来吗?第一,我没这个本事。当初是我们几个人合力将你囚禁的,我一个人可无法解除禁制。第二,我没有那么蠢,你的感恩戴德就是消灭我的身体,然后让我的魂魄也成为异史君吧?抱歉,我不感兴趣。我不帮你,也不把你交给左流英,你想重获自由。就祈祷自己尽快碰到好运气吧。”

    慕行秋扬手将水晶眼抛出去,他现在力量奇大,再加上一点法力,随手一下也能将水晶眼扔出去几百步远,此地方圆几十里之内鸟兽绝迹,它被法力高强者拣到的机会微乎其微。

    可异史君显然不缺好运,而且出现之快令慕行秋促不及防,他刚将水晶眼抛出去,正在雪地上跌跌撞撞的跳蚤,竟然一跃而起。一口咬住水晶眼,整个吞了下去。然后它掉在地上,转了个圈。四只蹄子上的逍遥索不解自落,麒麟冲天而起,向北方飞去。

    跳蚤显然得到了异史君的指点,至于它要去哪,慕行秋一点也猜不着,也不想再跟它产生瓜葛,“老乌鸦,看你怎么解开禁制吧,这是你跟左流英之间的较量。”

    将乌鸦本魂困在水晶眼里的是慕行秋等人。法术却是左流英传授的,所以这仍是他们之间的斗争。

    慕行秋没去追赶。转身向西飞去。

    “你去哪?”锦簇收回地上的逍遥索,竟然跟上来了。

    慕行秋不理他。继续飞行,其实他在想同样的问题。

    去哪?

    这是一个极重要的选择,光是想到无限多的可能性,慕行秋就感到激动不已。

    他可以往南飞,回往人类的世界,就像当年的兰冰壶一样,远离道统、自由自在,甚至可以创建自己的势力,凭他现在的本事,即使内丹永远不再增强,也足以收拢到一大批追随者。

    还有西介国公主,她早晚会掌握圣符皇朝的最高权力……可是一想到她,慕行秋改变了主意,人类世界太复杂,充满了尔虞我诈,龙宾会的换魂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向他寻仇。

    不不,现在的慕行秋对权势一点也不感兴趣,宁愿远离一切喧嚣,就像孟诩曾经说过的,像浮萍一样永生飘荡在一座平静的湖面上。

    或许可以去找龙魔,问问她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不是他现在的这种自由状态。

    可是龙魔没留下任何线索,找她比大海捞针还难,慕行秋放弃了这个打算。

    突然间,一段不起眼的记忆出现在慕行秋脑子里,记忆里有一个慕行秋很久没再听说过的名字——止步邦。那是飞跋曾经提过的地方,也是他当年千辛万苦想去投奔的异域,据说那里不分人类与妖族,都能和平共处……

    慕行秋心中一热,紧接着身体莫名其妙地变得沉重起来。

    锦簇一把拉住下坠的慕行秋,疑惑地看着他。

    慕行秋本人更加疑惑,因为他刚刚经历了一次化妖反应!

    慕行秋服食化妖丸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初期反应比较激烈,后来慢慢减弱,尤其是他若干次施展魔尊正法之后,反应更是极少发生。

    杨清音被迫服食过化妖丸,可是拥有神魂之后,化妖丸的影响好像都被消除了。

    裴子函主动服食过化妖丸,经受过两次再灭之法,虽然没能完全化妖,但也没有了那些痛苦的反应。

    慕行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感身体沉重、法力突然停止运转,他也接受过再灭之法,连下丹田里的内丹都吐出来了。

    紧接着,慕行秋感到腹痛如绞,没一会工夫额上就渗出大滴的汗珠。

    锦簇落在地面上,放下慕行秋,然后冷冷地看着他,以此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灵妖经历过漫长的化妖过程,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有异史君能帮你。”

    灵妖就是在异史君的帮助下最终成为真正妖族的。

    慕行秋忍痛大笑。向异史君寻求帮助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那只老乌鸦才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任何人,仅仅是放他自由不够,他还会提出更严苛的要求。

    慕行秋多看了锦簇一眼。怀疑灵族没准已经被异史君攻陷了。

    他迈开大步继续前行,腹痛渐渐消失。法力也恢复正常,可他知道,这只是一次提醒,今后他的化妖反应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

    慕行秋止住脚步,向异史君寻求帮助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老乌鸦被困在水晶眼里,除了花言巧语,没有本事对他造成真正的威胁。

    慕行秋后悔将水晶眼扔掉了。他朝跳蚤飞走的方向望去,心中犹豫不决。

    “现在追还来得及,跳蚤应该飞不出多远。”锦簇说,殊不知自己就是慕行秋犹豫不决的原因。

    自由必须以健康为基础,慕行秋纵身飞起向北追去,有意加快速度,想甩掉身后的锦簇,可他现在没有主法器,四周又都布满不洁之气,飞行速度不比灵妖快多少。

    飞出里许之后。慕行秋忍不住扭头问:“你还跟着我干嘛?”

    锦簇沉默了一会,“我想了解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灵王对你念念不忘。我的父亲至死都记着你。”

    慕行秋也沉默了一会,“他们记挂的是从前的我,你跟错人了。”

    “或许吧,可是我想观察一阵。”

    慕行秋一把掐住锦簇的脖子,他的飞行速度不够快,力量却比灵妖强大得多,“我不是笼中的宠物,你没资格观察我。我不想做坏人,可是更不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锦簇憋得脸通红,神情却是既倔强又高傲。一副宁死不屈的劲头儿。

    慕行秋松手,锦簇原地停了一会。然后远远跟在百步之外。

    慕行秋完全莫名其妙,他跟这只灵妖一点都不熟,早在见面之前互相就没有好感,锦簇为什么非要跟着他?难道为了讨好杨清音,当初的锦王甚至愿意放弃尊严?

    慕行秋无法理解,只好顺其自然,只要别跟得太近就行,他倒想看看,锦簇到底能跟多久。

    他的天目还好用,偶尔放眼遥望,搜寻麒麟的身影。

    水晶眼若不是自己亲手扔出去的,慕行秋真会怀疑这一切都是阴谋,现在却只能埋怨自己太粗心,他太想抛掉一切负担享受纯粹的自由,结果做过头了。

    锦簇一直远远跟着,结果反而是他最先发现麒麟的踪影,“那不是跳蚤吗?它好像又跟谁打起来了。”

    慕行秋一直在朝北遥望,这时转向西方,果然看到雪雾飞扬,隐约有一头鹿似的畜牲在蹦来跳去。

    慕行秋没有感谢锦簇,调头向西飞去。

    数里之后,他听到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嘿,这不是……这不是庞山的铁麒麟吗?长这么大了。喂,你不认识我了?左流英呢,肯定在附近吧。”

    飞得更近一些,慕行秋看到与麒麟缠斗的是一群人,大概三四十名,使用的武器是符箓,只有一个人例外。

    就是这个人在对麒麟喊话,也是他第一个发现有外人接近。

    这人退出战团,满脸惊讶地迎过来,“真是不能再巧了,我大老远来找你,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慕行秋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说熟悉,因为这是一张典型的庞山申家人的脸孔,五官棱角分明,英俊而严厉,跟申准、申庚、申己都有几分相似,说陌生,因为这张脸布满沧桑,没有半点道统风度,更像是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商旅。

    “嘿,是我啊,申尚,还记得吗?遇到崩劫离开庞山的那一个。”相貌苍老了好几倍的申家长子笑吟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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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饭香的袭击

    申尚是庞山戒律科原大执法师申准和五行科道士杨宝贞的长子,作为一名纯粹的道门子弟,他可不够出类拔萃,跟左流英根本比不了,连普通水平都达不到,还在吸气境界就因为道劫而止步不前。

    他遇到的是崩劫,对修行、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总觉得好坏强弱并无区别,拼死拼活也不过强撑到吞烟境界,多出来的几百年寿命也都用来修行了,还不如轻松惬意地留在吸气境界,反正道统不缺自己这一名道士,他对道统也没有更多的索求,就连亲生父母也对这名长子毫无信心。

    申尚一百多岁了,很长时间里都维持着十几岁的容貌,他不想长大,成年意味着责任和诸多烦恼,他宁愿当一名看门人,偶尔照料一下庞山的灵兽。

    他也曾经尝试度过崩劫,甚至将慕行秋等致用所弟子当成度劫的工具,结果险些酿成大错,申尚离开庞山一半是自愿一半也是受罚。

    十余年过去了,申家长子的个头没什么变化,还像是十多岁的少年,脸上却已全然没有了少年的痕迹,皱纹爬满了每一寸露出的皮肤,头发稀疏得像是群妖之地的树林,只有那双眼睛还流露出几分调皮与玩世不恭。

    现在的他就是一名普通的小老头儿,没穿道袍,而是一身简陋的皮袄,头发也没梳成庞山髻,而是扣着一顶护耳圆皮帽,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慕行秋看到申尚一下子愣住了,忍不住问:“你从哪来?”

    “呵呵,真不愧是道士,一见面就提出这种既简单又玄奥的问题,可我已经不习惯玄奥。还是简单回答吧,我从舍身国来,跋涉数千里。花费二十多天,就是为了来见你一面。”

    “见我一面?”慕行秋又是一愣。他跟申尚可算不上好朋友。

    申尚笑眯眯地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看到慕行秋身后的锦簇,他也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去问他,我先收拾麒麟。”慕行秋飞向战团,他要的不是麒麟,而是被它吞下去的水晶眼。

    与跳蚤搏斗的数十人穿着跟申尚差不多。却都以纸符战斗,与真正的符箓师相比,祭符手法稍显粗糙,脚下的动作却更快更灵活,巧妙地避开麒麟的进攻,同时也不影响手中的祭符动作。

    符箓师跟道士一样大都不擅长近身搏斗,可这些人好像早就练出了一身辗转腾挪的本事,团团围绕麒麟,相距不过十几步,一点也不紧张。招式间颇有章法。

    要不是麒麟对法术的抵抗力十分强悍,早就被击倒了。

    这些不寻常的符箓师偏爱用火,纸符祭出各种形态的火。可是一碰到麒麟就被弹飞,“好一头灵兽!”一人赞道,手中的纸符仍然一张接一张地祭放。

    “让开!”慕行秋喝了一声,跳进战团中心,直奔麒麟的双角而去。

    跳蚤也已发现他,低吼一声,横冲过来。

    一人一麒麟又一次扭打在一起,慕行秋受过轻敌之苦,所以上来就使出全力。双手紧紧抓住角根,狠命向下按去。

    魔血对跳蚤显然另有奇效。每隔一段时间它的力量就增强几分,若不是为了抢回水晶眼。慕行秋真不愿意跟它纠缠,可一旦动起手来,他就忘了一切,只想打赢。

    他们在数丈高的空中角力,互相旋转、翻腾,一会上一会下,时不时摔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马上又跳回空中。

    数十名围攻者纷纷退到申尚身边,对这种打法深感惊诧,“这人一身道士装扮,怎么打得跟兽妖一样?”

    “他从来就不是普通道士。”申尚笑着说,再次转身,冲百步之外的锦簇大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跟慕行秋长得一样,可我对你对他都没有恶意。我叫申尚,从前是庞山道士,现在是一名四海为家的符箓客。”

    锦簇慢慢飞过来,“申尚?我听过这个名字,你对灵兽很好。”

    “阁下是?”

    “我叫锦簇,从前是一匹锦尾马,现在是一只灵妖。”

    在庞山和群妖之地发生的诸多大事之中,灵兽化妖很不起眼,申尚对此一无所知,闻言不禁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大笑起来,“居然有这种事,妙极,妙极!灵妖只有你一个吗?”

    “二百零四。”锦簇对申尚顿生好感,因为这人的笑声里流露出对灵兽化妖的真诚喜悦,对于曾经身为道士的人来说,这一点非常难得。

    不远处,慕行秋终于按倒了麒麟,双手仍然握着角根,身体压在麒麟健壮的脖子上,大口喘息,额上渗出了汗珠,“吐出来,快把水晶眼吐出来。”

    跳蚤还不服气,半边头和身子被压雪地里,另半边还在挣扎,足足一刻钟之后,它才渐渐放弃,却不肯吐出任何东西,露在外面的红眼睛斜睨人类,没有半点讨饶的意思。

    慕行秋也已疲惫不堪,却不敢松劲儿,跳蚤极不正常,除了刚吞下水晶眼时逃跑过一次,它通常情况下会战斗至死,这是妖术,而不是跳蚤的本性。

    这么想来,自己在潜龙之火里可是救了所有被困者一命。

    慕行秋不由得苦笑一声。

    远处传来申尚的声音,“魔血能让人变强,也能令人迷失本性,跳蚤是灵兽,迷失得更严重一些,你为什么不用念心幻术?以道幻对魔幻,那正是克制魔血的最佳法术啊。”

    慕行秋早将念心幻术忘在了脑后,自从发现无法施展第三层以上的幻术之后,慕行秋就将它列为无用之术,听到申尚的提醒这才反应过来。

    务虚幻术也只能施展出第三层,可慕行秋还是很快找到了麒麟的几股情绪,最明显的情绪是愤怒,好像所有生物都得罪过它、欺负过它,弱一些的情绪是惶恐,跳蚤对自己的状态显然迷茫不解,还有一股是疲惫,跟慕行秋一样,它也累了。

    慕行秋慢慢挑起疲惫的情绪,自己也受到幻术的影响,最后他们两个全都松软下来,躺在雪地上不动。

    慕行秋枕着麒麟的脖子,突然感到肚子很饿,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小时候在野林镇,他跟伙伴们疯跑了一天,回家推开院门,浓郁的饭菜香气令他垂涎欲滴,他端起大碗,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父亲老秋的数落,把那些话当成一道下饭的菜肴。

    天空湛蓝,野林镇也有这样的蓝天,却没有这么厚的雪,也没有麒麟这种奇特动物,慕行秋的肚子咕咕直响,钻进鼻子里的香味也越来越浓,他的思绪却飞回了十几年前。

    不知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

    这是一次促不及防的袭击,就像是漂泊在外的旅人,行走在闹市之中,喧闹、拥挤,一切如常,突然之间,在一座最不起眼的货摊上,旅人看到了一双虎头鞋,像极了小时候母亲一针一线缝出的作品,于是人声消退、繁华寂灭,旅人霎时间被思乡念母之情击中,只得仓皇离去,寻一处角落独自哀伤……

    申尚出现在慕行秋眼前,手里托着一张热汽腾腾的面饼,香味就是它传来的,“饿了吗?”

    慕行秋擦去眼泪,感到很难堪,申尚却一点也没有嘲笑他的意思,“道统把咱们都变成了伪装成大人的孩子。”

    “我一直记得我野林镇,这可是第一次,我想念它。”慕行秋躺在地上说。

    “因为这是第一次,道统不再出来阻挠你,不会有人告诉你心境该是什么样、修行有多么难。”

    申尚扔出饼,慕行秋一跃而起,抓住饼用力咬下一大口,跟父亲老秋的味道大不一样,却足以填饱瘪瘪的肚皮。

    跳蚤也站起来,鼻子四处嗅闻,但它不吃饼。

    慕行秋用左手从百宝囊里抓出一小捧金银屑,还没等张开,跳蚤的舌头就伸过来,几下卷得干干净净,过后还在人类的手心里舔来舔去。

    申尚带来的数十人已经在远处搭起一小片营地,烧火造饭,甚至有人唱起歌来,调子古怪,不像是来自人类王国,锦簇跟他们混在一起,看上去很是自在。

    “我跟锦簇聊了一会。”申尚看着慕行秋吃饼,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没想到这里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你找我有什么事?”慕行秋吃光了饼,不是很饱,可申尚手里已经空了。

    “还不是因为道统,有人给我捎来消息,说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回庞山,要么找你帮忙。”

    慕行秋明白了,道统准备隐退,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线索,所有道士,包括那些隐士和受罚者,都得做出选择。

    “很遗憾,你找错人了,现在能帮你的是左流英和杨清音。你居然不想回庞山?”慕行秋有点意外。

    “所怀念的一切都已不在,还回去做什么?你也不打算回野林镇吧?”

    慕行秋摇摇头,“可我要弄清楚当年野林镇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当年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加入庞山,结果修行却让我的心事淡了,现在它又恢复了。”

    “有什么线索吗?”

    慕行秋没吱声,猛虎符师高伏威的脑子里或许有一点线索,只是或许而已。

    跳蚤的头伸过来,试图用舌头解开他腰间的百宝囊,慕行秋心中一动,自称最接近无所不知的异史君,会不会掌握着真正的线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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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符箓客的邀请

    食物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而奇特,酒足饭饱的人感觉不到它,半饥半饱的人感觉到了却未必敢于使用,饥肠辘辘的人则完全成为这股力量的奴隶。

    这一次,食物不仅勾起了慕行秋的思亲之情,也让狂怒的麒麟安静下来。

    跳蚤在第三次从慕行秋手心里添干净金银屑之后,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温驯,它没想起慕行秋的身份,只是将它当成一个不该除掉的食物来源,所以它的目光里仍然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慕行秋则在吞下第三张面饼之后,抬起头打量周围的人。

    皮袄皮帽,这些人像是一群生活在山里的猎户,他们使用符箓却不像龙宾会里的符箓师,似乎尊申尚为首却又经常拿他开玩笑。

    众人围坐在一起,“猎户”们显然对慕行秋、锦簇和麒麟更感兴趣,但他们很礼貌地没有乱问,而是一块听申尚讲述他们早已知道的经历。

    “离开庞山之后,我先去了圣符皇朝。”申尚颔下长着一小捧不甚浓密的胡子,他还没有养成捋须的习惯,声音里也没有老人般的睿智与成熟,他大概就是因此没有得到伙伴们的尊重,他并不在意。

    在圣符皇朝和各诸侯国闲逛了多半年,申尚颇感无聊,仅有的一点好奇推动着他前往舍身国,那个唯一得到人类承认的半妖之国。

    “舍身国一多半国土是荒漠,我又不认路,或飞或走,整整三个月没见过人影,就这样,我体会到孤独的可怕。因此你可以想象,当我终于见到人影时,心情是多么激动。”

    道士是不会激动的。可申尚是一名失败的道士,有这种反应就很正常了。慕行秋只意外一件事,“人影?你是说妖影吧。”

    “当然,可我当时真的是将他当成人类了。”申尚总是笑眯眯的,好像对自己所享有的一切都感到心满意足,“现在也是这样。”

    慕行秋看出来了,申尚身边的“人”其实都是妖族,大部分可能是非妖,另一些则是半妖。但他们跟慕行秋之前接触过的妖族不太一样,少了一些狠戾与愚钝,就像申尚所说,他们跟人类真的没什么区别。

    “舍身国很大,领土比圣符皇朝可能还要辽阔一些,舍身国也很小,真正能休养生息的良田沃土寥寥无几。我进入了舍身国最贫瘠的领域,结识了一些生活最艰辛的半妖与非妖,他们挣扎求生,对外面的世界所知极少。甚至没听说过道士,但我还是换掉了道袍。”

    申尚摸摸身上又脏又旧的皮袄,对它也非常满意。“可道士的心换不掉,我还是会胡思乱想,一度我以为自己领悟到了什么,甚至一笔一笔地将脑子里的想法记下来,慢慢才明白那全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于是又都烧掉。”

    “老祖峰被毁掉你都不知道吗?”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听说这件事的,说实话,就算当时知道了,我也未必会出来帮忙。我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但我还是跟庞山重新取得了联系,我的一个妹妹偶尔跟我有书信来往。就是她告诉我道统将要退隐的事情。”

    若是在不久之前,慕行秋会非常在意申尚的反应。现在他却更好奇这群非妖与半妖的身份,申尚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马上将话题转过来,“他们都是舍身国的符箓客,通过各种渠道学会了一会符箓之术,却不隶属于任何一支龙宾会,因此他们不是符箓师,而自称为符箓客——借用符箓的客人。”

    “你们学习符箓做什么?”慕行秋茫然不解。

    一名相貌憨厚的中年符箓客笑道:“符箓是个好东西,我们用它捕猎、生火、运水、种地,总之全靠着它,我们才能在最荒凉的地方生存下去。”

    申尚补充道:“不是所有妖族都有妖丹,也不是所有妖族都想占领人类的地盘,他们从来不参与妖族的对内对外战争,所以你在妖军中看不到符箓客。”

    慕行秋点点头,“你们的符箓很特别。”

    “那是因为我们不会最高等的符箓,只好贴近目标祭符。”那名中年符箓客指着申尚,“他教给我们不少东西。”

    “在庞山闲着无聊的时候,我学过一点符箓,可惜当时不太认真。”申尚叹息道,可就是他学会的那一点符箓,对地处偏远的妖族符箓客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指点。

    慕行秋明白了,在庞山申家一无是处的吸气道士申尚,在舍身国的荒凉地带成为了重要人物,他爱上这种感觉,甚至拒绝跟随道统一块退隐,宁愿接受再灭之法并重新修行内丹。

    至于这二十多名符箓客,从他们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神情就能看出来,他们是跟着申尚出来见世面的。

    申尚告诉过他们道统退隐意味着什么吗?顶多十年,魔族就将席卷整个世界,荒漠还能保护这些要求不高的妖族吗?

    慕行秋没问,也不让自己想太多,在一个濒临崩溃的世界里,人人都有自处之道,视而不见也是其中之一,自己没必要拆穿。

    “谢谢你的饼。”慕行秋起身,“你想跟道统断绝关系,得去找杨清音,你想重修内丹,就去见左流英,我帮不了你。”

    申尚也站起身,比慕行秋整整矮了一头,“嗯,锦簇已经告诉我了。其实我对重修内丹不是很感兴趣,只需要一次再灭之法——一想到要向老娘开口求助,我还真有一点头疼呢。”

    申尚挠挠头,呵呵笑了几声,“不过她总会同意的,但我还是想见你,想给你一条建议。”

    “嗯?”

    “既然你已经跟道统、跟左流英和杨清音都断绝了关系,干脆加入我们吧。除了打猎,符箓客不参加任何战争,自己能养活自己,居住的地方尽是穷山恶水,从来没受到过觊觎,在那里你可以安静生活,不受任何打扰。没人逼你练功修行,也没有人要求你必须成为首领。”

    慕行秋隐隐心动,但还是摇头拒绝,“我先要到处走走,以后再说吧。”

    申尚没有继续劝说,“走走总是好的,而且你还要弄清野林镇的真相。等你想找我们的时候,就去舍身国鬼荒山,沿着山脉一直往西飞,找一个叫三水岭的地方,反正那里的居住点极少,你总能找到的,我们欢迎你。”

    “我会考虑的。”慕行秋向申尚和众符箓客点头,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手指,示意麒麟跟自己走。

    跳蚤也不自觉地跟上来,只是目光一直盯着他腰间的百宝囊,比从前更不知餍足。

    锦簇不声不响地跟在百步之外,慕行秋走他走,慕行秋飞他也飞,总是保持着这个距离。

    数里之后,经过一片树林,再也看不到申尚等人,慕行秋调头冲到锦簇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锦簇没有躲避,也冷冷地回视,像是镜子里的慕行秋,只是没穿道袍。

    “到底怎样你才会离开?你想讨好杨清音就该留在她身边,为什么非要缠着我?”

    “等我将你看透的时候。”锦簇脸上的神情是那种一无所知却又自以为无所不知的骄傲。

    “要不是看你年纪太小,而且还是老枣红马的儿子,我会一拳把你打扁。”慕行秋扬了扬拳头,他现在更喜欢纯粹的身体力量,即使还能正常施展第七层幻术,他也不太想用。

    锦簇沉默了一会,“即使变得自私,你也不是一个恶人。”

    灵妖微微点头,好像已经完成任务的第一步,看穿了慕行秋第一层面具。

    就是这种神情令慕行秋大怒,一拳击出,正中锦簇的下巴。灵妖腾空而起,重重摔在了树林里。

    跳蚤在一边兴奋起来,扬起蹄子就要追上去再给锦簇补上一角,被慕行秋硬生生拽了回来,他的确不是恶人,他只要自由自在,不想再救人,但也不想伤害谁。

    有时候正确比错误更令人恼火,慕行秋算是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因此当他发现锦簇又跟上来时,没有再回头驱赶。

    为了避免化妖反应令自己尴尬跌落的事情再次发生,慕行秋尽量在雪地中步行,一路上不停地劝诱麒麟将水晶眼吐出来,可麒麟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目光只盯着百宝囊,实在逼急了,就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水晶眼里的异史君似乎不想再回到慕行秋手里,可是也没有再鼓动麒麟飞走。

    慕行秋只好就这么带着跳蚤无目的地乱走,心想异史君总有耐不住寂寞的一天,他会自动从麒麟嘴里吐出来,然后开出一连串的条件。

    与此同时,慕行秋还在阅读异史君的众多记忆,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那是左流英在斗法中抢到的战利品,储存在十几件法器里,可是内容太多太庞杂,想全部读完可能需要几十年。

    锦簇就像是一道甩不开的影子,固执地跟在百步之外,慕行秋慢慢地习惯了他的存在,不再驱赶,也不跟他说话。

    五天之后,正当慕行秋觉得自己已经将绝大部分往事与累赘都已抛下时,他发现身后又多了一个诡秘的跟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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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妖火牢笼

    锦簇倒也懂得步步为营的战术,逐日缩短与慕行秋的距离,第五天夜里,他终于又一次坐在慕行秋附近,放下一捧木柴,嘴里喷火点燃,拿出两张饼,烤得温热之后分出一张。

    慕行秋接过面饼,默默地吃起来,他最近比较容易饥饿,才几天工夫就已饥肠辘辘,他随身携带着大量法器与丹药,唯独没有食物。

    四周尽是高山,翻过一座,前方又横着一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你不怀念吃草的日子吗?”慕行秋吃完了一张饼,感觉好多了,这是符箓客们赠送的食物,粗粝坚硬,慢慢咀嚼的话却能吃出一丝甜味来。

    锦簇才只吃了一半,想了一会说:“这就是我们之前不喜欢变成人形的最重要原因,变人就得吃人的食物,可在我们的记忆里青草和豆子更加美味,人却吃不下去。”

    锦簇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将剩下的半张饼也递给慕行秋。

    慕行秋没有推让,他在思考锦簇的话,“记忆就是力量。”

    “嗯?”

    “异史君说过‘记忆就是力量’,我在想这句话应该怎么理解。”

    锦簇没吱声,他不喜欢思考,于是盯着火堆,偶尔扔进去一根木柴,像是在沉思,其实是在观察,“有人在跟踪咱们。”

    慕行秋一边吃饼一边点头,“三天了,他很谨慎,从来不靠得太近,我不想打草惊蛇,我会设置一座陷阱,将他生擒活捉。”

    “你已经准备好了?”锦簇明显有些吃惊。

    慕行秋指指自己的脑袋,“记忆的力量。”

    锦簇皱起眉头。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看到慕行秋抡拳头。

    慕行秋笑了几声,“记忆的确是一种力量。比如你们这些灵妖,就因为还记得青草和豆子的美味。所以很长时间里不愿意变成人形,这就是力量,它将你们束缚在过去,比漆无上或者道统的命令还有效。”

    锦簇的眉头越皱越紧,让慕行秋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仅有的几天读书生涯,他当时在秦先生面前的表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努力理解却偏偏如听天书。

    但慕行秋不是秦先生,所以他不会发怒。而是继续道:“又比如咱们身后的这位跟踪者,在我过去三天的记忆里,他暴露了一些小小的习惯,我要据此设置陷阱,谁能说这不是一种力量呢?就好像两个人打架,拳头固然是一种力量,但眼光也是。”

    锦簇明白了一点,他问:“记忆在你身上的力量是什么?我说的不是这三天,是所有记忆,你没将它们用来战斗。而是……”

    锦簇欲言又止,慕行秋替他说下去,“而是放弃、逃跑。”

    火焰渐弱。锦簇往里添柴,慕行秋拿起一根树枝轻轻拨弄,“记忆是一种力量,它能击败敌人,也会将主人压垮。所有的力量都一样,所以道士才有那么多的戒律,为的就是能承受最为强大的力量,承受不住就是道劫、就是入魔。”

    锦簇又听糊涂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用。可从来不觉得会被压垮。

    “异史君拥有的记忆比任何一名道士都多,可他没有被压垮。这是为什么?”慕行秋已经陷入自言自语了,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跳蚤——它吃过金银屑就到处乱跑发泄过剩的精力。丢失记忆似乎让它的力量更强大了。

    大概只有左流英和异史君才能解释清楚这些互相矛盾的现象,慕行秋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他应该尽快走出群山,然后逼水晶眼出来,如果异史君这边的线索也中断了,他只好再次前往皇京,从头开始调查。

    子夜时分,慕行秋站起身,“我需要你的一点血。”

    “什么?好……好吧。”锦簇虽然很困惑,还是勉强同意了。

    “回头吧,小子。”慕行秋大声说,他要给跟踪者演一场戏。

    锦簇慢慢起身,坚定地摇摇头,演得比慕行秋更认真,或许他没当这是演戏,“我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

    “那我就给你一点东西。”

    慕行秋挥起拳头。

    锦簇是最强大的灵妖,可战斗力远远比不上跳蚤,几招下来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可他死不服气的劲头儿却一点也不弱,倒下就爬起,冷着脸寻找反击的机会。

    慕行秋觉得够了,踩灭火堆,抓起一把雪擦掉手指上的一点血迹,继续前进。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向西北方进发,事实上,这不是他选定的方向,而是跳蚤,只要慕行秋改变路线,它就宁可放弃美食也不跟随。想强迫跳蚤一块走是不可能的,不管吃掉多少金银屑,它的那两只红眼睛从来没放松过警惕。

    没一会工夫,锦簇跟上来了,走在慕行秋身边,他已经大致想明白是怎么回了,十余里之后问:“陷阱呢?”

    “就在咱们身后。”慕行秋随意地说,跟锦簇打架、踩灭火堆的同时,他已经藏下几件法器,“过去的三天里,这位跟踪者总在咱们停留过的地方观察一会,所以我设下的陷阱他一定会踩进去。”

    锦簇恍然,“我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

    “我也是慢慢才回忆起来的,他离咱们的距离时远时近,可每次咱们停下休息,他总是过一会才跟上来,那必定是在观察。”

    锦簇难得地表现出一点敬佩,“道士们选择你当首领是有理由的。”

    慕行秋大笑一声,“弱者就像藤蔓,总是喜欢攀附在强者身上,从来不问强者是不是愿意,他们以为只要自己做出顺从的姿态就已付出足够的代价。有时候,当他们发现自己可能选错了对象的时候,立刻就会分出一部分枝条,悄悄缠向更强的人。”

    锦簇脸红了,慕行秋的这番话像是在说妖族。在冰城和狼原,他们表面上是为了报恩才上当受骗试图搭救异史君,其实何尝不是为自己留一手?异史君更强大。跟妖族的接触也更深,的确是更理想的“攀附物”。

    “道士们没有背叛你吧。”锦簇对道士内部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没听说过孟诩的事情。

    慕行秋只是冷笑,大部分魔侵道士们当时仍围在他身边,是因为不觉得异史君更强,只有孟诩相信了众魂之妖的蛊惑。

    “这跟背叛无关,我不是最强的人,自然无法得到最多的追随者,就这么简单,只是我从前太愚钝。总以为自己负有某种责任,总以为能创造奇迹。其实所谓的责任不过是更强的人强行塞到我手里的一面旗帜,或者说它就摆在那里,过路者随便拿,别人一笑而过,只有我傻乎乎地当真,以为自己不拿起这面旗帜,世界就会毁灭。”

    慕行秋虽是步行,在雪地上几乎不留脚印,走得飞快。说到恼火的时候,走得更快了,“那是一个陷阱。我踩了进去,全然不管自己能将那面旗扛多久,这就是所谓的奇迹,我做了别人不敢做、不屑做的事情,而不是不能做。”

    “你保护过很多人,这是真实的奇迹。”锦簇不擅言辞,憋了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因我而死的人更多,关键是保护这些人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在最强者的操控之下,咱们全在玩蝼蚁的游戏。保护一些人、杀死一些人,最后能改变什么吗?道统仍然会躲藏。魔族还是会重返,不是这一方就是那一方。早晚会从咱们头上碾过去。要我说,各自奔逃吧,起码不至于让魔族或道统一下子全都碾死。”

    锦簇很认真地想了一会,“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强者如云,我连名列其中的资格也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慕行秋骤然止步厉声喝道,如果有机会对从前自己的说话,他就会是现在这种严厉的语气,“早晚你会明白,灵妖喜欢的只是能打能拼、能替他们出头的你,你以为这是你的责任?这是你身上的枷锁!”

    锦簇倔强地回视,“不全是这样,灵王对你……”

    慕行秋哼了一声,调头朝来时的方向快速飞去,他要检查自己设下的陷阱了。

    跳蚤还在群山中奔驰,但它经常无谓地绕圈,慕行秋还能追上它。

    天刚刚亮,那堆被踩灭的篝火又燃烧起来了,比之前更加旺盛,木柴早已变成灰烬,它却像吃饱了金银屑的麒麟,欢快地跳跃着。

    这是一座火焰牢笼。

    除了念心幻术,慕行秋学过的道统法术很少,这一招并非来自道统十八科,它是妖术。

    慕行秋一直在研读异史君的记忆,在茫茫雪山之中行走不停,这是他最大的消遣,虽然一直没有找到关于野林镇的有用线索,却看到不少有意思的妖术。

    异史君挖掘出许多古老的妖术,也发明了一些,任何一只妖族只要能得到一两项都会感恩不尽,慕行秋却能随意摘取,只是要花费时间过滤那些浩如烟海的普通记忆。

    慕行秋并无妖力,可是施展妖术时却非常轻松,他唯一不能自产的是祭品,锦簇的那点血解决了这个问题。

    慕行秋盯着火焰,开始觉得妖术也挺有用,既然自己不想重修内丹,就应该在妖术上多花些精力。

    “你是谁?跟着我做什么?”慕行秋慢慢收起火焰,露出里面的猎物。

    一张因为火焰烤炙而显露痛苦的脸孔,却拼命挤出欣喜的笑容,“是我啊,小秋哥。”

    慕行秋的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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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冰冻的妖尸

    秃子没有马上追上来,因为他被吓坏了,等他回过神来,慕行秋早就走远了,犹豫了一阵之后,秃子还是离开了杨清音等人,他要找回小秋哥,别人问为什么他也说不出理由,只是必须这么做,谁也留不住他。

    秃子走了一段弯路,可最终还是靠着动物般的本能找到了慕行秋留下的蛛丝马迹,他很小心地没有现身,而是远远地跟在后面,生怕小秋哥看见自己之后再次不告而别。

    他的头发被火焰牢笼烧掉了一些,脸上也因为几日来的荒野生活而变得脏兮兮的,可他仍然喜滋滋地呵呵傻笑,因为小秋哥没有撵他走,反而用雪给他擦脸。

    “跟着我有什么好处?我连自己要去哪都不知道。”慕行秋佯装严厉,唯有这样才能掩饰心中的自责。

    慕行秋仍然觉得抛离所有人是正选的做法,可随着时间推移,纯粹自由所带来的兴奋逐渐消失,他觉得自己的某些行为当时做得过头了,尤其是对秃子,因为秃子对他从来没有过任何要求或是超出现实的期望:慕行秋要竞争斩妖会首领,他就跑遍各家道统劝说低等道士入会,慕行秋放弃首领之位,别人都问一句为什么,只有秃子全不在意……

    “嘿嘿,我无所谓啊,去哪都成。我就觉得……锦簇一直没被你撵走,我也可以跟着你吧。”秃子冲慕行秋身后的锦簇眨了下眼睛,“就这么到处乱走挺好的啊,你也知道我讨厌总憋在一个地方。”

    秃子喜欢热闹和游玩,可他却在乱荆山等了慕行秋六年。

    慕行秋不想再装严厉了,扔掉手中的残雪,对秃子正式地说:“对不起。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有时候……有时候……”

    “都怪再灭之法。”秃子气哼哼地说,他从来没怪罪过小秋哥。早就想好了责任由谁来负,“魔族法术把大家都变成了另一个人。甘家兄弟和那些道士都是这样,小秋哥也是,可我知道,无论小秋哥怎么变化,你还是……小秋哥。”

    慕行秋反而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他问:“辛幼陶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都接受再灭之法了,听说你走了,辛幼陶很恼火。责备我们不该放你走,小青桃倒没说什么,最可气的是小蒿,她竟然说走就走了吧,念心科传人可能注定要单传,今后她就是唯一的念心科弟子了,听见了吗?她想抢你的位置,还咒你早死哩。”

    慕行秋笑了几声,这的确像是小蒿会说出来的话。

    秃子趁机问道:“小秋哥,你有没有……惦记他们啊?”

    “有点。”

    秃子面露喜色。刚想继续说点什么,慕行秋已经开口道:“但我不会回去,现在的我负担不起任何责任。对大家来说只是累赘,与其给他们无谓的希望,还不如干脆没有希望,让他们还有机会另找一位带路人。”

    秃子失望地哦了一声,马上又笑嘻嘻地说:“那就各玩各的吧,反正他们有左流英,不缺咱们两个。锦簇,你先回去吧,灵妖都挺想你的。”

    锦簇哼了一声。没走,也没说话。他就像一声顽固的石头,想摆在哪就摆在哪。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走吧,咱们还得去追麒麟。”慕行秋带头出发,锦簇仍然跟着。

    秃子飞在慕行秋身边,每隔一会就转过头咧嘴笑一下,却不怎么说话,从始至终没有提起杨清音,慕行秋也没问。

    直到这天下午,望见跳蚤在雪地中的身影,秃子才又一次开口说:“跳蚤喝了魔血,得用新鲜的星云树种子和叶片才能治好。”

    星云树能够辅助镇魔钟看守虚空监狱,自然对一些魔物有镇压之效,但秃子的话明显是左流英带来的提醒,慕行秋嗯了一声,想办法弄回那颗水晶眼之后,他会将麒麟送回左流英那里,他可没有新鲜的种子和叶片,只有十几粒星华飞英,那是烘焙过的星云树种子,早就不新鲜了。

    就让左流英自己想办法吧,慕行秋隐约有一点酸意,因为他知道左流英肯定有办法,没准现在就已经选出代替自己的人,杨清音、甘知泉……或者某个一直被埋没的首领。

    跳蚤有点奇怪,除了想吃金银屑,它从来不等慕行秋,总是随心所欲地乱跑,可这一次它居然在半空中不停转圈,好像在等人,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临近之后,秃子热情地跟跳蚤打招呼,却换来一双红眼睛愤怒地回视,他再不敢飞过去了。

    跳蚤既非等人也非寻找,它在观察。

    地面上的雪乱糟糟的,显然不久之前被什么东西破坏过,跳蚤对此感兴趣,却迟迟没有落地察看。

    慕行秋也没有,他停在外围,召出数件法器,施法检查里面的情况,“雪下埋着几具尸体。”

    锦簇是个急脾气,慕行秋刚说完,他就飞进场地,慕行秋抬手想叫住他,转念又闭上嘴,自己不是首领,锦簇也不是部下,他自愿跟来,当然也可以自行其事,。

    那不是陷阱,锦簇很快就找出五具尸体,全是北方的兽妖,其中还有一只女妖,她跟男妖没什么区别,头上也长着角,只是颔下无须,胸部大得不正常。

    “他们是冻死的。”锦簇说,五具妖尸都已被冻成冰棍,全身包裹着一层四五寸厚的冰壳,“可是有点奇怪。”

    慕行秋没开口,让锦簇自己说下去。

    “他们的身子挺得很直,手里握着兵器,生前好像正在战斗,而不是挨冻,他们是被……水法术击中了吗?”

    锦簇观察得没错,这些妖族绝不是被冻死那么简单,可也不像是五行之水法术,慕行秋弯腰在冰尸上敲了两下,“五行法术以法力为根基,通常不会维持这么久。而且这是真正的冰,不是五行之物。”

    “那就是妖术了?”锦簇说。

    慕行秋对妖术的了解不多,只从异史君的记忆里看到过一些片段。可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这也不是妖术。又看了一会他才说:“杀妖者没有取走妖丹,也没有造成伤口,如果是妖术师下的手,应该不会留全尸吧。”

    兽妖全身是宝,头上的角、体内的骨骼、尤其是妖丹,都有大用,妖术师通常不会白白扔掉。

    “是啊。”锦簇也越来越迷惑了,四处望了一眼。“杀妖者和被杀者好像都是飞来的,周围没有别的脚印,可这五只兽妖没有翅膀。”

    跳蚤终于落到地面,在五具尸体身上嗅了一会,突然向东北方跑去,跑跑停停,所过之处却没有任何痕迹。

    “他们也可能是从地下跑来的。”慕行秋抬起腿又放下了,他不想多管闲事,即使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也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可能还有他最不想承担的责任。

    锦簇却马上跟了上去。

    直到跳蚤和锦簇走出两三里,慕行秋才不情愿地迈步,心里有些疑惑。难道跳蚤就是为了这个才大老远飞来的?那可就更奇怪了,五只兽妖才死了两三天,跳蚤总不至于未卜先知,除非它感兴趣的不是被杀的妖族,而是杀妖者。

    能用纯冰杀妖的怪物——慕行秋不能不想到传言中的冰魁。

    秃子好奇心极强,可是刚跟慕行秋重逢,他竟然忍住没有去追跳蚤。

    转过一处山脚,锦簇转身大声道:“这里又有三具尸体。”

    等到慕行秋和秃子走到的时候,跳蚤跟锦簇已经继续去追查线索了。

    三具妖尸。仍然被冰包裹着,也有一只女兽妖。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妖,看样子只有四五岁。头上还没有长角,嘴里也没有露出獠牙,跟人类的孩子几乎没有区别。

    不管杀妖者是谁,都是在赶尽杀绝。

    慕行秋一直就有一个疑惑,冰魁既然是魔种的盟友,为什么不拉拢妖族而是要屠杀妖族呢?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像道统不正常的退隐一样,魔种也在采取不同寻常的战略。

    慕行秋庆幸自己不用再管闲事,道魔双方不知各藏着多少阴谋诡计,其他人若是卷进去只会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五六里以外的锦簇和跳蚤停下了。

    慕行秋越来越不想管这件闲事,可水晶眼还在跳蚤肚子里,秃子急得直舔嘴唇,他只好走过去。

    “这里有一群。”锦簇说。

    至少有五十只兽妖死在一片洼地里,无一例外身上都裹着一层纯冰,而且几乎都有伤痕,显然经过一场恶战,他们本来已经被积雪覆盖,被锦簇和跳蚤扒出来了。

    “好像都来自同一个部族。”锦簇握紧了拳头,他是灵妖,自然对妖族有归属感,“连孩子都不放过。”

    道士也不会放过小妖,慕行秋还在养神峰的时候就从都教那里得到过明确的提醒:看上去是孩子的小妖,有可能是凶残的大妖,一时心软就会酿成大祸。

    “跳蚤在干嘛?”秃子问。

    跳蚤正在舔一具兽妖的尸体,总是不得其法,显得有些急躁。

    这是妖尸当中最高大最强壮的一只,光是胳膊就跟慕行秋的腰一样粗,即使是老撞站在他身边,也要矮半头。

    可他还是被杀死了,身上伤痕尤其多,全都来自刀剑。

    跳蚤正舔他的右拳,冰已经融化,可跳蚤还在舔,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气,舌头伸出一尺多长。

    慕行秋挤开跳蚤,用力掰开妖尸的手指,里面果然握着一个东西。

    跳蚤的舌头跟蛇一样灵敏,嗖地伸过来舔走那东西,慕行秋已看到清清楚楚,那是一粒星云树的种子,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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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 刹那芳华

    凌晨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空气微凉而清新,出门的时候看到玉兰花已经盛开在光秃秃的枝条上,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下午小区里再次停电,积攒了一冬的工程显然又要热热闹闹地重新开工了,这很可能会成为今年春夏的常态,但是大家能看到我的稿子正常发布,因为我已经提前发稿,选了“定时发布”,我觉得这又是一个好兆头。

    正如我在月中所说,明天就将迈入四月,我要争一次月票。

    拔魔并非参天大树,可就算是一棵小草也有开花吐蕊的渴望与权利。

    玉兰花在它还没有长出叶子的时候就提前开花,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它的美丽,恰恰相反,让它的美丽加倍了。

    四月是拔魔的一次提前开放,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可以说自己无愧这场细雨和这个春天,刹那芳华也是一种盛开。

    感谢一直以来以各种方式支持拔魔的作者,拔魔的花朵属于你们。

    明天三更,请大家放心,这绝不是愚人节玩笑。

    附:如果我最近哪一天发稿比较迟缓,请大家谅解,那肯定是又停电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八章 星辰之阵

    跳蚤是为星云树的种子而来的,接下来的三天,它在一片广阔的区域里又找到十五处妖尸聚集地,少则一具,多则上百具,不分男女老幼,身上都裹着一层厚厚的冰,这让他们宛然如生。

    这些兽妖来自两三个部族,就像传言所说,冰魁不留活口,连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都不放过。

    连锦簇也猜测凶手就是冰魁了,“怪不得北方妖族那么害怕冰魁。”盯着一只小妖似乎仍在转动的眼睛,他打了一个寒颤,“冰魁故意留下全尸,就是为了让大家恐惧吧。”

    慕行秋没有太早做出结论,他在遥望,脑子里慢慢勾勒过去三天见到的场景。

    不远处,跳蚤正跟秃子互相追逐游戏,它找到十粒星云树种子,全是新鲜的,吃掉之后恢复了大部分记忆,已经能认出从前的熟人,脖子上的血色消退干净,眼睛却是一红一黄。

    但是有一些变化留存下来,跳蚤的力量还是那么大,一角能将秃子挑到上百丈的高空,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只有他们两个敢玩,还玩得很高兴。

    慕行秋弯腰在一片没有遭到破坏的雪地上画了十几个小点,“瞧,杀妖地点不是随意的,冰魁——暂且假定杀妖者就是冰魁吧——在用妖尸布阵。”

    锦簇佩服慕行秋的记忆力,可他看不出这些乱糟糟的小点是什么阵法。

    慕行秋抬头望天,午时刚过不久,他眼里看到的却是满天星辰,“所有杀妖地点都与天上的星辰相符,亮度跟妖尸的多少正好一致,我叫不出这些星辰的名字。但我能记住它们的位置。”

    锦簇更加吃惊,“冰魁到底想干嘛?”

    慕行秋摇摇头,“我知道这必定是一种妖阵。目的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为什么会有星云树的种子?”

    这才是最让慕行秋感到迷惑不解的怪事。星云树只在望山才有,在法术的阻拦之下,种子飞不出山谷,只能靠互相残杀减少数量,药材星华飞英就是这么来的。

    被杀的兽妖是从望山附近来的?还是说望山在执行某个计划?又或者杀妖者根本不是冰魁,而是望山道士?

    慕行秋理不出头绪。正默默思索,猛然惊醒,自己在做什么?既然不想负责不想再当首领。就不要胡思乱想,一步走错,就会步步深陷,他还是远离此地为好。

    慕行秋转身走向麒麟,留下一脸茫然的锦簇,过了一会,灵妖轻叹一声,继续检查遍地妖尸。

    跳蚤和秃子迎上来,麒麟亲昵地在慕行秋身上蹭来蹭去,好像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跟他大打出手。

    慕行秋觉得它是在装糊涂。但还是抱住它的脖子,和声道:“好了,把水晶眼吐出来吧。那东西你留着没用,把它交给我,我带你去见左流英。”

    跳蚤用那只澄黄色的大眼睛眨了两下,既邪恶又无辜,似乎没听懂人类的话。

    慕行秋又转到另一边,说:“异史君,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出来吧,咱们谈谈。你想要自由,我想解开几个疑惑。这是一笔好交易。”

    慕行秋其实没办法将乌鸦本魂从水晶眼里放出来,异史君显然了解这一点。所以没做出任何反应,跳蚤血红色的眼珠缓缓转动,总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威胁。

    一红一黄,跳蚤的两只眼睛让它的脸分裂成两种风格,看得越久越觉得扭曲。

    秃子落在两角之间,“跳蚤,乖乖听话,把水晶眼吐出来,要不然……”

    跳蚤突然一抬头,将秃子甩出去,然后撒蹄急追,又将他稳稳接住。

    水晶眼暂时不会出来了,慕行秋不明白异史君在搞什么鬼,他既然控制漆野茫将水晶眼偷偷塞到自己怀里,就是有所计划,为什么这时反而拒绝交谈呢?

    实力越强者越爱玩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异史君和左流英没有两样,至于道统和魔种,把戏更复杂、更让人看不透。

    锦簇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握着一根兽角,“你瞧。”

    兽角上面长着细细的纹路,显然是一枚妖丹,慕行秋接在手里,立刻明白锦簇为何觉得它特别,妖丹寒冷彻骨,像一把刀子直透手背。

    “不只如此。”锦簇拿回妖丹,双手轻轻一折,妖丹断为两截,断口处掉下几个碎块。

    兽妖皮糙肉厚,妖丹尤其坚硬,甚至能挡住一些普通的道统法术,绝不至于如此脆弱。

    “冰魁真的在施展妖术,把妖丹里的力量都耗光了。”锦簇的兴奋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疑惑,“可这种妖术有什么用呢?就为了将尸体全冻起来吗?”

    “或许吧。”慕行秋平淡地说,他对这件怪事已经不感兴趣了,迈步走向跳蚤和秃子。

    锦簇却不肯放弃,跟在慕行秋身边不停地做出各种分析,可他掌握的信息太少,连星云树种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得出的结论大都近乎于瞎猜,慕行秋几度想要开口纠正,最后都忍住了。

    慕行秋又一次搂住跳蚤的脖子,额头也贴上去,努力用第三层务虚幻术进入跳蚤的脑子里,心里一遍遍地念叨:“跟我说话……”

    跳蚤不只身体变得强健,对法术的抵抗力也比从前强多了,幻术钻不进去,只能在外围徘徊,不知过去多久,慕行秋突然听到一句话。

    “跟着麒麟走。”

    慕行秋抬起头,那声音消失了,在他身边,锦簇仍在滔滔不绝地分析诸种可能,秃子则在不停地数落跳蚤,显然只有他本人听到这句话。

    这是异史君的回应,还是自己的幻觉?慕行秋难以辨识,越是努力回忆,那声音越显得虚无缥缈。

    “又下雪了。”锦簇指着天空,“群妖之地分明是冰雪之地啊,没完没了地下雪,这里的冬天永远不会结束吗?”

    慕行秋心中一动,下雪会不会就是冰魁妖术的目的?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接下来咱们去哪?继续寻找更多的尸体吗?”锦簇问。

    慕行秋拍拍跳蚤的背,“让它选择。”

    跳蚤这回听懂了慕行秋的话,四蹄在地上用力一踏,腾空飞起,飞出还不到半里,竟然从天上掉下来,惹得秃子哈哈大笑。

    锦簇飞过去查看,没想到掉下来的更快,秃子翻着跟头大笑,没一会工夫就乐极生悲,自己扑通一栽进雪地里,而且是头顶朝下,更加狼狈。

    慕行秋将秃子拔出来,用手托着他前行,秃子连脸上的雪都顾不得抹去,努力尝试想再飞起来,却都没有成功,“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我怎么不会飞了?”

    慕行秋没有尝试,只需要运转一遍法力他就明白过来,何止不能飞,在这里根本就不能施展任何法术与妖术。

    锦簇跳起来,冲着慕行秋大声喊道:“这就是冰魁妖术的作用!怪不得这么多兽妖全拿刀剑战斗,没有一只使用妖术。”

    慕行秋他们在附近转悠了三天才受到影响,说明阵法并非立时见效,冰魁大概另有妖术能够即时产生作用。

    跳蚤不明所以,试了几次之后,只好乖乖地走在地上。

    这天入夜之后,距离最近的妖尸二三十里以外,对法术的禁锢消失,跳蚤又能自由飞行了。

    在此期间,慕行秋做了一次试验,跟跳蚤摔了一跤,发现身体里的力量并未减弱,只是法术不能用,或者效果大幅降低。

    能够正常施法以后,慕行秋又一次对跳蚤使用第三层幻术,还是没用,不管有没有禁锢,幻术都不能进入麒麟的脑子里。

    慕行秋有点怀念第七层幻术和自己的旧内丹了,龙魔送给他的泥丸宫内丹虽然强大,却不是特别顺手,跟他好像总有一点隔阂。

    “跳蚤要去哪?”锦簇看出慕行秋是在跟随跳蚤,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慕行秋也不知道,跳蚤的路线非常随意,忽东忽西,直到一天之后慕行秋才能判断出来,跳蚤大致上是往东南方前进,比来时的旧路更偏东一些。

    “它要带咱们回冰城。”锦簇也看出来了,对麒麟的选择非常高兴。

    慕行秋却很纳闷,跳蚤明显受到了异史君的控制,众魂之妖干嘛要去冰城?他好不容易才摆脱左流英,为什么又要自投罗网?难道他认为只有左流英才能将他放出来?

    水晶眼里的禁制是慕行秋和几名道士一起施放的,他相信只要找到足够多的妖术师帮忙,完全可以破除禁制,异史君似乎没必要非得找左流英。

    可异史君没再以任何形式对慕行秋说话。

    数日过后,事情才算有了些眉目,跳蚤行走的是一条“死亡路线”,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妖尸,死法全都一模一样,分布地点则与天上的星辰隐隐相合。

    跳蚤吃下不少星云树种子,可它的一只眼睛总是红色,秃子对此的判断是,跳蚤只吃到种子没吃到新鲜树叶,所以有一点魔血无法去除。

    慕行秋渐渐从妖尸的分布上推断出冰魁的走向。

    “冰魁不至是要去冰城,他们正在用妖阵将冰城包围!”

    彻底受围的冰城将不能施法,一群只有刀剑可用的道士无异于待宰的羔羊,慕行秋必须去提醒他们,对他来说,最大的问题是到底要介入多深。

    (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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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介绍:
道火不熄,魔种永传。
逆天之修,顺天成丹。
这是一个被魔种入侵过的少年、在视魔为生死大敌的道门里修行成长的故事。
他被打上“需要警惕”的标签,注定他的人生轨迹与众不同。
拔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拔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拔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