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说话的首座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圣符皇朝东南的浮海城登陆,挟带着棋山诸岛的盐分与腥味,冲过南北江之间的狭长地带,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庄稼地,掠走大量的草木香气,行至庞山就变得步履蹒跚了,像辨不清方向的醉鬼,在层峦叠嶂之中盘旋,等它终于穿过山北的茂密森林时,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锐志,甫一交锋,就败在群妖之地的冰天雪地面前。
左流英站在庞山老祖峰的边缘,缓缓吸进一点空气,从中分辨出五十三种气味,里面包括南江北岸某座小镇特有的糯米糕清香,那是他三十六年前去过的地方,至今历历在目。
对他来说,三十六年的记忆实在太短暂了,恍如昨曰,稍微努力一下,他甚至能想起自己在母亲腹内的胎动,那是一个逼仄狭小的寄居之所,可是在当时,他宁愿永久待在里面不出来。
左流英记得自己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他还没出生就已经与众不同——胎生道骨,他的父母曾经为此惊慌失措,遍请九大道统的数十位尊长,每个人的结论都一样:这是一位天生奇才,在母亲胎中就能修炼道术。
因此,左流英出生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大哭大叫,而是结跏趺坐,左手按着左边的鼻孔,右手捏剑诀指天,一脸严肃地看着喜极而泣的父母,他直接度过了开七窍、通天关的初阶,甚至完成了吸气之法,达到了餐霞境界。
天才的修炼之途一帆风顺,若干年后,他成为庞山十大首座之一,掌管禁秘科,带领弟子们探索道术最玄奥最广阔的未知领域。
“首座,该动身了,宗师已经到物祖堂了。”一名女侍上前说道。
左流英转过身,由两名女侍带路,绕过一株高可入云的槐树,走过全由碧玉雕成的爆翠桥,拐了几道弯,下了数十级台阶,来到了庞山宗师与首座们议事之所——物祖堂。
一头年纪尚幼的麒麟跌跌撞撞地跑来,没有站稳,一下子坐在左流英的脚背上。
一名女侍转身要将小兽移开,左流英摇摇头,站在原地。
幼小的麒麟还没有长齐鳞片,头上的角只是两块小小的突起,摸上去还很软,肚皮像风箱一样起起落落,它昂起头呃呃叫了两声,努力了五次,终于重新站起身,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庭院另一头跑去。
左流英喜爱奇珍异兽,愿意为它们耽搁一点时间,正如他厌恶喧嚣的凡人,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他只有过少数几次下山经历,期间固然留下小镇糯米糕那样的美好记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嘈杂与争吵,这几乎成为他的梦魇,多年过去,仍需要他耗费少部分定力加以遏制。
因此,他对今天的首座议题感到多余。
一群边疆小镇的孩子,因为魔种入侵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道根,应该如何处置他们?当然是赶尽杀绝,而且越快越好。
左流英不明白宗师为什么要犹豫,事情明摆着,这是魔种布下的阴谋,那群孩子早晚会入魔成为道统的敌人,如果是他,早在小镇上就会动手。
但他不会去小镇,左流英记得清清楚楚,三十六年前他立下誓言,只要庞山还在,他就绝不会再下山一步。
左流英对宗师宁七卫的不满又增长了一分。
小镇上的少年,左流英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一群面色肮脏、衣裳破烂、怪叫连连的野孩子形象,这是他对凡俗世界最厌恶的一部分,仅次于那些涂脂抹粉的可怕女人。
他的两名女侍全穿着素色长裙,头上插着一根朴素的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左流英是最后一个来到物祖堂的,这是他的特权,庞山宗师和各科首座无一不是他的晚辈,他可以偶尔显现一下傲慢,并用这种方式不出声地表达观点。
禁秘科首座的蒲团位于宗师右手第一位,左流英坐在上面,两名女侍立于身后,他也是唯一带着侍者进入物祖堂的人,直到这时,他才正眼观瞧今天的小客人。
十二岁的少年,肤色微黑,戴着一顶可笑的草帽,身上还残留着森林里草木与泥土混合而成的气息以及死亡不久的妖物腥臭。
跟所有不懂规矩与礼貌的野孩子一样,少年笔直地站在那里,好像无所畏惧,其实心里充满恐惧,但这个少年还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他刚刚经历过许多事情,居然没有戚戚哀哀,眼神反而显出倔强,不肯向任何一道目光屈服。
左流英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是一名爱惹麻烦的凡人少年。
宗师是道统的领袖,自然要第一个说话,宁七卫站起身,首先向十位首座点头致意,“我想诸位首座都已经听说事情经过了,我只做简单介绍。三十四天前,本山五行法师李越池在庞山北麓发现一只被魔种侵袭的蛇妖,于是一路追踪,五天前到达东南千里的野林镇。与此同时,十五天前,古魔荒原突然出现一大批魔种,分为七路逃蹿,其中一路直奔庞山。”
宁七卫停顿片刻,“魔种百年一次动荡,这回提前了几年,倒也不算大事,九大道统与圣符皇朝齐心协力,已经基本将各路魔种斩杀殆尽,可是在野林镇发生了一点意外。首先是五行法师李越池不幸遇难,他一时大意,以为蛇妖体内仅有一只魔种……”
“所以他死得其所。”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身后的一名女侍突然插了一句。
除了外来的少年,没人觉得这是无礼的行为,尤其是宗师宁七卫,反而向左流英点下头,表示同意他身后女侍的看法,“学艺不精,五行法师的确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大意。”
小秋愤怒地瞪着那名插口的女侍,有心为李越池辩解,可是在上山之前他得到过明确的提醒,在宗师和首座们面前不得随意开口,所以他强行忍住了。
“李越池自杀以抗拒魔种的侵袭,在非常情况下,他将内丹交给一个孩子,委托其转交给我。”
宁七卫低头看着小秋,他的解释与其说是给十位首座听的,不如说是讲给这名野林镇少年,“魔种遗害无穷,碰到者短则喘息之间,长则数十年之后,大都会入魔受控,李越池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冒险,这是身为五行法师必有的准备。”
“嗯。”小秋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可不想随便回话,然后一不小心被说服自杀。
宁七卫抬起头,“李越池不知道大批魔种正杀向野林镇,所以想不到有一只魔王盯上了他的内丹,魔王吸取妖力化做蓝花,进入此子体内,一共感染了九个人。”
“我听说魔王出现在一名乱荆山弟子的住处。”还是那名女侍,她好像恃主而骄,毫不在乎宗师的权威。
“风如晦,魔王守在她的住处附近,拦截这些少年。”宁七卫知道自己迟早要过这一关,因此说出这个名字时不动声色。
首座们交头结耳,最后还是左流英的女侍开口,“希望宗师做出决定时没有受到风如晦的影响。”
小秋更加厌恶那名女侍了,虽然宁七卫总想让染魔少年一死了之,但他毕竟没有动手,还带他们来到庞山,而且小秋尊敬风婆婆,第一次听说她叫风如晦,不喜欢女侍的讥讽态度。
宁七卫没有让小秋失望,他是庞山宗师,道统之主,位居首座之上,“这不是咱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他说,严厉地盯着左流英,提醒他今天的态度有点过分。
没有首座敢于真的质问宗师,女侍更不敢,她低下头想了一会,说:“没错,咱们今天要讨论的是他,一个被魔王侵袭过的普通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庞山老祖峰上,而不是像李越池一样灰飞烟灭、化为无形?”
小秋险些没忍住要向那名无礼的女侍发问,可是宁七卫走过来,挡在了他身前,“凡被魔种侵袭者,非死即变,更可怕的是后者,李越池不想变化为妖,所以宁愿自尽,可这个孩子,还有其他八个孩子很不一样,魔王没在他们体内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催生了道骨。”
“所有人?”一名首座惊问。
“九个孩子,八男一女,全都有了道根。就在前一刻他们还是普通的孩子,转眼之间,他们就与众不同了,这种事情——据我所知从来没有发生过。”
首座们再次交头接耳,看向小秋的目光中明显了多了一些好奇,两名首座甚至站起身走到小秋面前,伸手捏来捏去,好像他是刚送来的异兽,“果然有道根,而且产生不久,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说话的首座连连摇头,对于道行深厚的人来说,这就算最兴奋的表示了。
小秋对自己身体的变化一无所觉,但是他能听出这变化是一件大好事,所以露出高兴的微笑,他可不会隐藏心里的情绪。
“九个人!”又有一名首座站起身,“一个小镇上就有九个人产生道根,比某些诸侯国都城选送来的道徒还要多,这简直是奇迹,其他道统知道这件事吗?”
“当时没有其他道统的人在场。”宁七卫说,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住局势,“但是一名龙宾会的符箓师发现了真相,而且有抢夺之意,我必须将九个孩子马上带回庞山。”
各首座互视一眼,陆续点头,表示同意宗师的选择,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名女侍又开口了,“这很可能也是‘魔变’的一种,魔王擅使阴谋诡计,它或许是要用这种手段在九大道统安插内歼,很遗憾,中计的是庞山。”
“可他体内没有魔种,就算是魔王也没有这种本事,能将魔种隐藏得毫无痕迹。”一名首座说,他已经坚定地站在了宗师一边。
“我们不是内歼!”小秋也忍不住了,从宁七卫身后探出对,怒气冲冲地盯着那名女侍,“我都不认识你,你干嘛总说我们坏话?”
女侍受到质问,变得茫然失措,张口结舌,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你可以下山了。”宁七卫没有站在小秋一边,冷淡地发出命令。
小秋转身就向外走,他真不明白把自己叫上山又不让自己说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宗师和首座们却一清二楚:物祖堂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法器,明白无误地表明,这个被魔王直接侵袭过的孩子,体内的确没有魔种。
这是一切事情的前提,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魔种痕迹,天才也不值得保留。
下山路上,小秋仍然气愤难平,问送行的小道士:“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女人?哦,你是说禁秘首座的侍者?”
“是吧,她站在一个白脸小子身后,对宗师说话都不客气,好像非要立刻杀死我们才高兴。”
“哈。”小道士神色怪异,低声说:“‘白脸小子’就是禁秘首座。”
“那么年轻?”小秋清楚记得那个人面相俊美,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
“首座左流英可是庞山千年难遇的天才,胎生道根,今年至少已经三四百岁啦,还年轻?”
“可他就让侍者随便说话?”
“天才总要付出代价。”小道士回头望了一眼才肯继续传播轶事,“禁秘首座是个哑巴,只能通过侍者向别人说话。”
小秋长长地哦了一声,怪不得女侍当时神情尴尬,原来他的怒气发错了对象。
小道士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郑重地提醒道:“你们可倒霉了,禁秘首座是庞山最警惕魔种的人,被他盯上……你们今后要小心了。”
(求收藏求推荐)
;
第十七章 永远的庞山弟子
作为一名修道者,应以饱满的精神迎接每一天的开始,张灵生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道士,对这条规矩向来遵行不误,他在天色微亮的时候起床,深呼吸十八次,叩齿九次,然后走出房间,趁着空气清爽,打了一通锻骨拳,立刻觉得身体好像轻了几分。
张灵生从房间里搬出一桌一凳,桌面上摆好笔墨纸砚,还有一本已经半旧的簿册,他一页页翻开,直到空白页才停下,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道统卅七祖六百廿八年”几个字,放下笔,咳了一声,冲院子另一边的房间喊道:“都过来。”
窗缝里几双眼睛盯着他观察多时,听到喊声,野林镇的少年们立刻跑出房间聚拢过来,这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尚未从悲伤与震惊中完成恢复过来,迫切地希望得新归宿的认可。
“排好队。”张灵生说,声音不甚严厉。
少年们表现得非常乖巧,显然急于给大人一个好印象,张灵生对此感到满意。
“咳。”张灵生右手拈笔,正襟危坐,“首先呢,祝贺你们,来镜湖村已经十天了,山上的宗师和首座们终于——”张灵生拖长声音,“同意收你们为庞山弟子。”
神情落寞的少年们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本来呢,每年十一月才是山门开放之时,你们来得太早了,这才七月初四,还差四个月,你们还得住在这镜湖村里,由我——”张灵生又一次拉长时间,同时稍稍昂起头,胸膛高高鼓起,“教你们一些初浅的道术和山门规矩。”
少年们也都挺起胸膛。
“第一步,我要将你们的姓名、籍贯和生辰登记在册。”张灵生指着桌面上的簿子,“写在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将在庞山永久保存,直至天荒地老,它都能证明你们是庞山弟子。”
张灵生提笔沾墨,冲排在第一位的少年说:“从你开始,姓名。”
“小秋。”
张灵生眉头微皱,“姓什么。”
“慕。”小秋想了一会才说,倒不是忘了自己的姓氏,而是总也不提起有点不顺嘴。
“入木三分的木?肃穆的穆?还是别的哪个木?”
“就是慕……”小秋费力地在空中划来划去,他总共只在学堂里待过不到一个月,当时就没认得几个字,现在早忘得差不多了。
张灵生提笔太久,一滴墨落在簿子上,完美的空白页一下子被破坏了,张灵生急忙拿抹布沾了一下,可墨痕还是留下了。
小秋和众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张灵生一下子脸红了,他知道这些小家伙期待的是什么,可他不能做到,“只要进入镜湖村就算庞山界内,不准施展任何法术。”
队伍最后面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替小秋回道:“羡慕的慕。”
二良生怕别人不知道,在队伍中间大声说:“芳芳是小秋的媳妇儿。”
少年们发出笑声,张灵生却不太高兴,以为孩子们在开玩笑,“安静。”他严厉地说,“慕小秋?”
“嗯。”
“籍贯。”
“籍贯?”
“你在哪出生的。”
“树林里。”
张灵生摇摇头,直接写下“西介国小耳堡野林镇”,然后问:“生辰,就是你哪年哪天出生的。”
“这个我知道,圣符恭皇帝一百零二年四月初七。”
“那你今年十二岁了。”张灵生嘴里说着,在簿子上写的却是“道统卅七祖六百一十六年四月初七”。
“下一个。”
二栓立刻挤上来,“我姓沈,叫二栓,出生在我家东厢的大屋子里,那是……”
“等等,你叫沈二栓?”
“对啊。”
“这算什么名字?”张灵生有种不好的预感,没往簿子上写字,又问后面的少年,“你叫什么?”
“我跟小秋姓一个慕,叫愣子。”
“我叫沈大良。”
“沈二良。”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报出名字,张灵生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到“赵小狗”时再也忍不住了,将笔往桌上一横,结果在没写几个字的簿子上又留下一团墨迹。
“你们的父母就给你们起这种名字?”张灵生很是愤慨,“咱们庞山可是九大道统之一,收的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今后行走天下,难道你们就自称‘庞山赵小狗’、‘庞山慕愣子’?”
少年们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姓名有何不妥之处,这时听张灵生一说,确乎有点不合适,张灵生叹了口气,“你们总有大名、学名什么的吧?”
“我有大名,我叫……沈、沈昊,曰天昊。”二栓抢着说。
张灵生重新拿起笔,边写边说:“这才有点庞山弟子的意思。”
“我也有大名,还是秦先生给起的呢,叫慕飞黄。”愣子第二个报出名字。
野林镇一多半孩子的大名都是秦先生给起的,少年们在张灵生的压力之下纷纷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大良叫沈休明,二良叫沈休唯,小顺叫沈通幽,小狗叫赵大易,柱子叫管金吾。
张灵生频频点头,下笔飞快,最后问芳芳,“你呢,叫什么?”
芳芳脸稍有些红,前面每个人都提起秦先生,这让她心情越来越低落,二栓见她不愿说话,开口道:“我知道,我在婚书上看到过,芳芳叫秦凌霜。”
“芳芳?秦凌霜?古语云‘芳不见霜’,你这个名字有点意思,也是那位秦先生起的?”
“秦先生是我父亲。”芳芳小声说,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但是没有流泪。
张灵生庄重地点下头,他知道野林镇的遭遇,一下子原谅了这群少年的无知,记录完毕,他又看了看了第一条,问道:“你就叫慕小秋,秦先生没给你起过学名吗?”
小秋已经寻思半天了,“有……想不起来了。”
二栓没忘记解释一下,“因为小秋和芳芳玩成亲的游戏,秦先生不准他再进学堂半步。”
“胡闹。”张灵生摇摇头,准备收笔,“那就叫慕小秋吧。”
“他有学名。”芳芳急忙说,双颊更加鲜红,“叫慕行秋,行云流水的行。”
少年们一块发出傻笑,小秋的脸也红了,他还以为芳芳将从前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张灵生没办法,轻轻涂去“小”字,改为“行”字,然后长出一口气,说:“你们九个人情况比较特殊。”
“还有一个人。”小秋说。
“在哪?”张灵生莫名其妙。
“他跟我们一块出来的,可是被蛇妖杀死了,能不能……能不能把他的名字也记在上面?”
少年们想起了秃子,全都期待地看着张灵生。
“死人怎么能当庞山弟子?庞山可没有过这种先例。”张灵生摇头拒绝,可是眼看少年们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又心软了,“这个这个……好吧,但是只写名字,不记籍贯和生辰。”
少年们头碰头聚成一圈,小声商量了一会,最后还是由小秋说话,“秃子叫慕松玄,松树的松,玄符军的玄。”
张灵生没有按顺序接着写,就在那两团墨迹旁边的空白处写下“慕松玄”三个字。
登记在册的工作终于完成,张灵生觉得有必要对新弟子们提醒几句,“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庞山弟子了,不管在修道途中能走到哪一步,‘庞山道统’四个字总会跟着你们,所以——”他做出更加严厉的神情,“你们今后不准互称小名,只能叫大名,什么二栓、小狗、愣子的,都不行,得把它们全忘掉。”
少年们点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秦先生的学堂里。
“小秋也不能叫吗?”二栓沈昊心有疑惑就得问出来,“刚才你说过他可以叫慕小秋。”
张灵生的头开始疼了,看来自己今天注定要与神清气爽无缘,“呃,可以吧,但你们尽量要叫他慕行秋。”
少年们笑了,每个人心里叫的都是“小秋哥”,而不是“慕行秋”。
“你们比较特殊。”张灵生要从一堆名字里挣脱出来,急忙接着说下去,“产生道根的时间很短,对修道近乎一无所知,所以住在山下的这四个月里,我允许你们随意发问——只能问跟修道有关的事情。”
二栓沈昊立刻提出一个所有少年都关心的问题,“魔种是怎么将镇上的人都弄走的?弄到哪去了?镇上的人是死是活?今后还能找到吗?”
张灵生后悔了,“我没去过野林镇……再说这事跟修道无关,我回答不了。”
小秋也有一个问题,憋在心里已经好几天了,“禁秘科首座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我们都不认识他,也没得罪过他。”
张灵生越发尴尬,“这个跟修道也没有关系……”
“可是首座不是地位很高的人吗?他不喜欢我们,我们就没办法专心修道,很有关系啊。”
张灵生觉得这个慕行秋今后会是个难缠的小家伙,想了想,说:“反正这是在山下,说点内幕也无妨。你们知道,修道之士最大的敌人就是魔,有外来之魔,就是你们曾经碰到过的魔种了,也有内在之魔,就算你们成为庞山弟子,修炼时也得处处提防时时戒备,稍一大意就可能进入魔途。”
张灵生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指着高耸的老祖峰,“庞山道统共分为十科,其中禁秘科弟子是最容易入魔的一群人,差不多是一半的比例,没入魔的弟子也会变得奇奇怪怪。禁秘科首座有一个绰号,叫‘左半疯’,他对入魔这种事盯得比谁都紧。其实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你们毕竟接触过魔种,有点压力是好的。”
成为庞山弟子的喜悦减弱不少,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半疯的首座盯着,少年们都感到后背阵阵发寒。
千丈高峰之上,的确有两双眼睛在盯着野林镇的少年们。
宗师宁七卫按倒桌上的铜镜,对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说:“大家都同意给他们一个机会,魔种生道根这种事情值得探究。他们会受到严格监视,只要有一点入魔的迹象,他们就交由你处置。”
左流英点下头,他没能得到其他首座的支持,只得向宗师妥协,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盯住这群少年,时刻不停,直到证明他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求收藏求推荐)
;
第十八章 禁秘科弟子
小秋独自从馆舍里逃出来,在镜湖村里闲逛探险,以此舒缓心中的郁闷之情。
本以为加入庞山之后就能学习如何当一名五行法师,结果他们要学的第一课是识字。
八名男孩子当中,小秋、大良、二良三人只在学堂待过很短的时间,二栓等人倒是一直在读书,可是向来三心二意,凡俗的书籍尚且读不通顺,更不用说玄奥的道藏。
唯有芳芳秦凌霜在父亲的教导下识字极多,可以算是一位小学究,因此张灵生将这项简单的任务交给了她,“你们既然有了道根,学东西就应该比普通人更快一些才对,这里有的是书籍,你随便用,有不懂的问我。”
跟秦先生相比,芳芳可不是一位合格的教书先生,声音小、爱脸红,而且一点也不严厉,改称沈昊的二栓打着哈欠说他认识这些字可以再睡一会时,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秋坚持了三天,发现道根对识字一点帮助也没有,他还是如同听天书一般,一旦握住毛笔就变得嗔目切齿,半天也写不出几个字。
馆舍里的气氛也曰渐压抑,成为庞山弟子的喜悦退去之后,少年们很快又陷入到悲伤与惶恐之中:野林镇就这么消失了,没留下一点可纪念之物。
在来庞山之前,他们曾经回过一次家,结果只见一片平地,人、牲畜、房屋统统不见了,唯有镇边的小桥还在,却再也没有熟人走过。
庞山宗师宁七卫对此的解释很简单:魔种法力强大,有本事移山填海。
至于魔种为什么会看上野林镇、为什么九大道统和龙宾会没能及时除掉全部魔种,宁七卫没有多说一句,少年们当时也不敢问。
由于小秋一直表现得不是那么悲伤,沈昊一怒之下指责他无情无义,小秋没有辩解,而是逃出馆舍,独自闲逛。
小秋当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他想念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甚至夜不能寐,老秋虽然下手颇狠,但是从没来苛待过大儿子,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让他吃得饱饱的,弟弟二秋更是喜欢粘在哥哥身边,只要不被撵走就寸步不离。
可小秋天生就无法在外人面前表露内心的情感,母亲几年前病逝的时候,他伤心得连魂都快没了,在外人面前却一滴泪也流不出,老秋曾经因此说他无情,是个不懂报恩的“狼崽子”。
事实是小秋习惯将一切情绪藏在心里,如果有办法找回野林镇,他会第一个出头,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犹豫,但他不会哭,更不会在伙伴们面前哀叹。
小秋他们是被庞山宗师施法带过来的,周围都是云雾,一路上什么也没看到,他那次上山接受检查,同样也是高来高走,因此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馆舍观察镜湖村,很快就被吸引住,发现这里与野林镇有很大不同。
镜湖村群峰环绕,庞山老祖峰立于东北十里,必经之路正好从村子中间穿过,住户有二三百家,几乎与野林镇一样多,村外遍布良田,年年岁岁风调雨顺,是一个富庶的地方。
小秋的第一印象是这里的道路又宽又直,虽然没有铺石板,却更加平整硬实,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还洒过水,那样子就算千军万马驰过也激不起多少灰尘。
两边的房屋也比野林镇规整得多,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一人多高的木桩篱墙,木板门户建在中间,里面排列着三到五间朴素而整洁的小房子,左手鸡舍,右手猪圈,没有富丽堂皇的富户,也没有寒酸的蜗居,唯有村子北头的迎宾馆鹤立鸡群,占地最广,房屋最高,围着村子里仅有的红砖墙。
小秋一路走下去,蓦然发现这里与野林镇最大的不同是路上没有人。
太阳半落,在野林镇这正是闲人出没的时候,沈昊还叫二栓的时候,会领着一群小跟班到处惹是生非,小秋则在林地里放牧,可镜湖村却是一片寂静,没有大人,也没有小孩,大门却都没有上锁,随意敞开。
小秋忍不住想,镇上偷鸡摸狗的刘二要是看到这样一个疏于防范的村子不知该有多高兴,然后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加入庞山,是一名修道之士了,光是这种做贼的想法就有入魔的危险。
“魔种魔种。”小秋低声嘀咕着,“为什么我就不觉得它有多可怕呢?”
在村子外面,小秋终于看到了人影,许多大人正在田里锄草,孩子们则在龚上飞跑,帮着递送东西,每个人都有事做。
最奇怪的是,村民们见到小秋之后居然都表现得很尊敬,总是停下手里的活,向他笑眯眯地点头致意。
小秋在野林镇可没受过这种优待,有些不习惯,走出没多远就返回村子里。
在迎宾馆舍大门外,小秋见到了镜湖村的第一个闲人。
这人二十几岁年纪,穿着村里不常见的灰白色长袍,头顶圆髻,插有长簪,脚下穿着厚底布鞋,个子高高,脸色却苍白得些病态,村民们都在劳作,只有他站在街上无所事事,抬头仰望墙上的一只喜鹊。
小秋轻手轻脚的从年轻人身边绕过去,可是那人一开口,他就停住了。
“魔种蠢蠢欲动,你听见它的声音了吗?”
“啊?我没有魔种,我们身上都没有魔种。”
“不是你。”年轻人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用右手指着那只喜鹊,“它被束缚得太久了,它渴望自由,渴望鲜血与杀戮,它——快要长大了。”
小秋感到一股寒意渗入体内,打了个冷战,拔腿就向院子里跑去,刚到门口又停下了,回头问道:“你很了解魔种吗?”
年轻人好像没听到这句询问,半晌才将目光从喜鹊上移开,凝视着少年,刹那间眼里精光四射,小秋感到自己又被夜照神烛照射了一次,暴露出五脏六腑,连脑子里的想法都被拽了出去。
年轻人转眼恢复正常,“我以研究魔种为生。”
……
夕阳西下,迎宾馆的书房里,小秋向吃惊的伙伴们介绍意**到的客人,“他叫梅传安,就是这镜湖村的人,也是庞山弟子。”
梅传安没有穿道袍,但是头上的发髻与簪子的确与庞山弟子一样。
“你们好。”梅传安说,坦然自若,声音里透着一股清高,与他的病容相配,反而更显得高深莫测。
少年们总共没见过几名庞山弟子,立刻肃然起敬,全都起身致意,甚至忘记追问小秋跑哪去了。
书房里成堆的书籍像一根根直立的石柱,比人还高,芳芳站在窗边,拿着一本书,正在教伙伴们认里面的字。
梅传安一把夺过芳芳手里的书,只扫了一眼就说:“《九章传承经》,专门介绍九大道统的书,里面的谎言是真话的十倍。”
此言一出,少年们又被惊着了,连大气都不敢喘,觉得这名弟子来头不小。
梅传安也不客气,在书房里到处翻拣,基本上都是扫一眼就扔掉,顶多给一句“废话连篇”的评语,没一会工夫,书堆被他推翻了一多半,“这里全是给凡人看的书,了无趣味,你们为什么不去琅嬛福地?那里藏有真正的道书。”
少年们面面盯觑,不明白梅传安在说什么。
小秋急忙将话题拉回来,“跟我们说说魔种,我们的镇子,还有镇上的人,都被魔种给……弄没了,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这时伙伴们才明白小秋找来一位怪人是何用意,全都乖乖坐好。
梅传安微微扬头,目光越过众人头顶,好像穿过了墙壁,在望向极远方。
他比芳芳更像教书先生。
“魔族最初就在这世上生存,跟你我他一样拥有形体,却力大无穷,他们不屑于学习法术,空手就能摇山震地。不知多少年前,道统兴起,吸取天地灵气,借助五行之力,渐渐由弱变强,打败魔族,毁灭了他们的形体,将他们禁锢在无上无下、无始无终、无声无息的虚空之地。可魔族是不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他们在虚空中将自己炼成魔种,通过任何一道缝隙重返人间,并寄存在其他族类身上。万物皆有魔念,法力越强,魔念越深。魔念就像是一道美味佳肴,能将万里之外的魔种吸引而来。所以修道之士见魔种必杀,生魔念必灭。”
少年们听得云里雾里,梅传安却意犹未尽,还想继续讲述魔种的历史,小秋打断:“我们就想知道野林镇被魔种弄到哪去了?”
梅传安跟没听到一样,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愤慨,“必杀必灭,不可沾染魔种,不可心生魔念,切记切记,一步走错,再无回头之路,你从前立过的功劳都会被一笔勾销……”
道士张灵生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梅专安先是一愣,随后大怒,“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梅传安扭头冷冷地看着张灵生,“身怀道骨,而不习道术,你是个可悲之人。”
张灵生被说到痛处,一下涨红了脸,将梅传安向外面推去,厉声道:“我是可悲之人,总比你这个入魔之人强,去去,回家去,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连你头上的簪子也夺走。”
梅传安也不抗拒,大步向外走去,嘴里还在宣讲远古魔族的历史。
张灵生将书房门关上,对惊愕的少年们说:“以后离这个人远点,他是个疯子。”
“可他看上去挺正常的。”小秋吃惊地说。
“哈,疯子各种各样,这人本来也是庞山弟子,结果不小入了魔途,被首座夺了道骨与内丹,然后他就疯了,还以为自己是禁秘师呢。”
“他从前是禁秘科的弟子?”小秋更吃惊了。
“何止,梅传安曾经是首座左流英最宠爱的弟子,可是一旦入魔,左流英亲手将他废了。”张灵生脸色微变,似乎切身感受到了夺丹之痛,“平凡也是一种福气,像我,学不了高深道术,可是永远没有入魔的危险,现在活得比梅传安要好一百倍。”
小秋突然想起在大门口时梅传安眼里那一瞬间的精光四射,当时的眼神与那个左流英倒有几分相似。
(求收藏求推荐)
;
第十九章 胖婆婆的邀请
书房里一片狼籍,少年们枕着书躺在地上,有人半睡半醒,有人随意聊天,只有芳芳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禁秘科真可怕,打死我也不当左流英的徒弟。”沈昊翻身挪了挪头下的那摞书,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没睡的少年们都嗯嗯地表示同意,对昨天的那个疯子,大家事后越想越怕,他们现在对禁秘科一点好感也没有了,只有小秋的看法不太一样,他也躺在地板上,随意地翻着一本书,拿倒了都不知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你们不觉得咱们……非常特殊吗?”
“什么意思?除了镇子消失,咱们哪特殊了?”沈昊问。
小秋腾地坐起来,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把迷迷糊糊的伙伴都给惊醒了,“咱们跟魔种搏斗过,不仅没事,还产生了道根,庞山宗师说了,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所以咱们就是很特殊,即使进了禁秘科也不会发疯,未来还会成为最厉害的庞山法师,动动手指头就能斩妖除魔。”
沈昊傻笑几声,对小秋描述的前景很是向往,自从野林镇消失,缺少爹娘做后盾,沈昊的锐志也随之所剩无几,很少再跟小秋发生争吵,“小秋哥说得对,咱们都很特殊,没准未来会有人当上首座什么的,听说首座能活好几百年呢。”
“那我也不想进禁秘科。”大良沈休明压低声音,好像他要说的是一件大秘密,“我跟张道士打听过了,在咱们庞山道统,最稳妥的修炼途径是进戒律科,虽然进展慢一点,可是入魔的危险特别低,百中无一。未来就算修道不成功,戒律科的前途也比较好,张道士就是戒律科的,整座馆舍都归他管。”
“我更想进明镜科。”愣子慕飞黄擦掉嘴边的口水,他刚醒来,立刻加入谈话,“有本书上说,明镜科专门制作各类宝镜,除了供应本山弟子,还可以往外卖,你们知道吗?最普通的宝镜拿到城里也能卖上千两银子。”
大良沈休明一下子来了兴致,将戒律科抛在脑后,“哪本书说的?”
“《鉴照通录》,你连字都认不全,看不懂。”
话是这么说,大良沈休明还是到处翻书查看,“小秋哥,你呢?喜欢禁秘科吗?”
小秋站起身,拿起草帽扣在头上,“我不怕进禁秘科,可我肯定要进五行科,我要当斩妖除魔的法师,到时候把野林镇从魔种手里夺回来,如果……如果镇上的人都……那就为他们报仇!”
“我也是!”二良沈休唯跳起来,站在小秋身边。
一说到野林镇,伙伴们受到激励,都跑到小秋身边站立,一起昂首挺胸,好像对面就站着庞山宗师。
窗边的芳芳扑哧一声笑了,“你们想得太早了,咱们先得去养神峰修炼,必须达到吸气境界才能分科学习道术,一般人得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而且到时候也是各科师尊选徒弟,不是弟子选某科。”
“这么久?那时候咱们都成大人了。”沈昊惊讶地说,在少年眼里,五年就是极漫长的岁月。
“五年之后小秋哥和芳芳都能成亲了。”二良沈休唯补充一句,将伙伴逗笑了,芳芳红了脸,小秋狠狠推了他一下。
“芳芳,你在看什么书?都不教我们认字了。”沈昊问。
“《消魔智慧玉清大道九真百论》,昨天那个禁秘弟子拿着它时多看了几眼,所以……”
“这么长的名字?”大良沈休明只注意到这一点。
“疯子喜欢的书你也看?”沈昊很替她担忧。
芳芳点点头,被一群少年注视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用书本挡住嘴巴说话,“这本书里有许多关于魔种的记载,野林镇其实不是第一个消失的小镇。”
少年们全部围过来,芳芳稍显慌乱,低头把书往前翻了几页,“瞧,里面说魔种被封禁在太初虚空之地,它们一直想创造一条通道重返人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派出一小批魔种千方百计挤入凡世,寻找合适的地方试图开辟足够大的缺口,而被它们选中的地方,往往就会连人带物全部消失,迄今为止,这种事情发了至少有百十余起。”
“不是有九大道统和龙宾会吗?怎么能让魔种做出这种事?”沈昊有些愤慨,因为他觉得野林镇的消失对自己的影响比对别人更大一些,所以他更有资格指责某些人保护不利。
“这里没说,可能别的书里有记载,我再找找。”
整个上午,魔种都是少年们争论不休的话题,直到午饭时张灵生宣布一件事,才将他们的心事转过来,“明天开始,你们都要早起跟我学锻骨拳。”
“我们可以开始修炼了?”小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早已厌倦馆舍里的生活,每天无所事事,还得硬着头皮学习写字。
“哪有这么早,锻骨拳是为修炼道术做准备。”见少年们不是特别理解,张灵生清清嗓子,换上庄重的语气说:“道术好比江河之水,道士的身体好比容器,水就摆在那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装下多少取决于容器的大小,所以修道之前必先炼体。”
这么一说少年们有点明白了。
“锻骨拳就是炼体的初级法门。”想到自己每天早晨练的都是初级法门,张灵生急忙解释道:“初级是初级,但是想学精可不容易,而且炼体永无止境,许多餐霞境界的道士每天也要练一遍呢。”
少年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小秋甚至建议马上开始学拳,张灵生摇头,“别着急,一切按规矩来,明天凌晨,谁也别睡懒觉,现在都去吃饭。”
馆舍的伙食是由村里提供的,每天三次,由三名老妇准时送来,荤少素多,小秋和沈家哥俩觉得味道极好,每次都吃得风卷残云一般,沈昊却一边吃一边回忆从前在家里的大鱼大肉。
饭厅位于前院,是馆舍里面积最大的一间屋子,能摆下二十张方桌,足够坐下百余名食客,眼下只有野林镇的九个孩子,他们不愿分开,挤在一张桌子吃饭,
今天中午的饭菜有点不同,九碗白白的米饭上面各横着一大块油光光的鱼肉,往常他们只在青菜里见过少量的肉。
“这是什么曰子?”沈昊看着那块鱼肉,搁在从前,他会埋怨做得太腻,现在却恨不得一口吞下,就在他犹豫的当,二良沈休唯已经咬下一多半,正开心地大嚼。
张灵生从来不与少年们一块吃饭,也极少进饭厅,因此少年们的疑惑只能问向那三名送饭的老妇。
两名老妇不吱声,一名矮矮胖胖的老妇笑眯眯地说:“我昨天弄到两条鱼,给你们补补身体,还是孩子,应该多吃点好的。”
少年们纷纷说出感谢的话,谁也没太在意,二良沈休唯三两口吃光自己碗里的鱼肉,觉得米饭和青菜平淡无味,瞧向哥哥的碗,大良沈休明急忙伸手挡住,他只好另寻目标,目光最后落在芳芳碗里。
“芳芳,你不爱吃鱼肉吗?”
芳芳碗里的鱼肉一筷未动,她已经抬头看了小秋好几次,却一直没得到回应。小秋只顾埋头吃饭,这时说:“芳芳你要看住了,二良,不对,沈休唯能把你的碗一口吞下去。”
伙伴们都笑了,芳芳将碗推向沈休唯,“给你吧。”左手掩着嘴,这几乎成为她的习惯动作,绝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缺了两颗牙齿。二良沈休唯飞快地伸出筷子夹来鱼肉,咬了一口才说谢谢。
少年们吃饭很快,两名老妇收拾碗筷离开,那名矮胖老妇却没有走,站在门口,脸上仍然笑眯眯的,跟所有村民一样,她对庞山弟子充满敬意,只是多了一份欲言又止的神情。
“老婆婆,你还有事吗?”芳芳第一个注意到老妇的反常,走过去问道。
“没、没事,我做的鱼还好吃吧?”
芳芳一口没吃,二良沈休唯大声说:“好吃,我能吃下一整条。”
少年们纷纷往外走,矮胖老妇显得有点着急,双手绞来绞去,却不敢开口,小秋也瞧出来了,于是拦住伙伴们,对她说:“老婆婆,你有话要说吧?尽管开口就是,我们不能白吃你的鱼。”
老妇一个劲儿地躬身感谢,好一会才说:“你们喜欢吃,我以后再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们去一趟我家。”
“这怎么好意思,你把好吃的拿过来就行了。”二良好沈休唯没明白老妇的意思,还以为她在请大家去吃饭。小秋把他推开,“老婆婆,你家里有重活需要我们帮忙吗?”
老妇眼角噙泪,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没有重活,是我儿子梅传安,昨天和你们说过话之后,他非常高兴,总跟我说遇见了同道中人,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抽空去看看他,一眼也行。”
少年们不吱声了,自从知道梅传安因入魔而疯,他们都想躲得远远的,就连贪吃的二良沈休唯也不愿冒险。
老妇哀求道:“一次也行,我儿……我儿活不了多久了。”
“我去。”小秋觉得自己必须说出这两个字,别的少年却都松了口气,二良沈唯休也想开口,被他哥哥拉住了。
老妇千恩万谢,小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明天傍晚我去吧,你家在哪?”
“村南头左手第三家,我会在大门口等你,你不用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老妇这才告辞,每走出几步就回头向小秋微笑。
;
第二十章 当心梅家!
张灵生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大摇其头,“停停,怎么搞的,我都演示五遍了,你们怎么还是没找到窍门?我说过,要沉,身体放松尽量下沉;要稳,双腿还得牢牢站稳,不能一沉就坐在地上;要流,一招一式皆要如行云流水般连贯无碍;要静,什么都不要想,全神贯注于练拳……”
野林镇的少年们手忙脚乱,没一个人能像模像样地打出完整无误的锻骨拳。
“你们不是有道根吗?还这么笨?想当年我只看了一遍就学会了。”张灵生发脾气了,马上又忍住,“先去吃早饭吧,可能是你们的道根产生得太晚了,我可是八岁就有了。”
张灵生自顾离去,少年们羞愧地走向前院饭厅,小秋没动,识字已经很困难了,他不能让自己在拳法再落后。
沈昊也没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各自拉开架势演练拳法。
练拳的场地位于馆舍后院正房与东厢房之间,一棵半枯半荣的不知名古树立在墙角,提供一片阴凉,树下还有一个歪斜的石凳,能坐四五个人。沈昊练了一会拳法就放弃了,坐在石凳上观看小秋练拳。
锻骨拳一共八段六十四招,小秋练到第五段停下,“你有事找我?”
沈昊嘿嘿笑了两声,“小秋哥,我觉得你练得已经很好了,张道士就爱鸡蛋里挑骨头。”
小秋摇摇头,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能记住招式,可我得一边想一边练,做不到‘静’——你是有事吧?”
“嗯。”沈昊站起身,“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咱们从前是对头,你肯定不怎么相信我。”
沈家的二公子居然如此谦和委婉,这一刻,小秋不相信的是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不是沈昊,“经历这么多事,我当然相信你,有事就说吧。”
“其实不是我的事,是芳芳。”
“芳芳怎么了?”
“昨天芳芳想把自己的鱼肉给你,你怎么没接?”
“什么?”小秋想了一会,“芳芳什么时候说要把鱼肉给我了?明明是二良想要。”
“芳芳看你好几眼,只要你一开口,她就会将鱼肉给你。”
“她不喜欢吃鱼,跟我说一声啊。”
“呵呵,小秋哥,你敢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芳芳,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她不好意思嘛,所以要等你先开口。”
小秋挠挠头,他很聪明,可有些事情总是那么难以理解,就像父亲老秋曾经说沈家二少爷想和他交朋友,他当时难以接受,没想到现在竟然快要成为现实,“原来是这样,沈昊,你观察得倒是挺细。”
沈昊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慌乱了,急忙说:“不是不是,我想家嘛,不爱吃饭,所以看得就多了。”
两人来到饭厅时,其他少年都快吃完了,梅传安的母亲特意给他们留了饭菜,对小秋尤其热情,眼里没有一刻不含着笑,小秋只顾低头扒饭,吃完之后立刻逃出饭厅。
少年们没心情读书认字,整个上午都在外面苦练拳法,希望明天能让张灵生满意,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修道是唯一的出路,谁也不想第一步就出差池,只有芳芳仍留在书房里,翻阅成堆的书籍。
这天下午,当其他少年还在练拳的时候,小秋找了个借口跑到书房里。
芳芳盘腿坐在地上,背靠一摞已经看过的书,书房显然经过收拾,整洁了许多,与那些高高的书堆相比,她显得特别瘦小。
“拳法练好了?”听到脚步声,芳芳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好像书中的智慧正从这里泄露出来。
小秋背对阳光,发现这件事做起来比想象得要困难,连咳几声,“那个……芳芳,晚上你愿意陪我一块去梅传安家吗?梅婆婆……说她会做好吃的。”
书本上方的两只眼睛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弯成了月牙,“好啊。”
小秋整个下午心情欢畅,拳法比谁练得都好。
张灵生虽然不是出色的庞山弟子,修炼功课却一丝不苟,天刚擦黑就进屋打坐,对少年们极少管束,也从未限制过他们外出,可小秋和芳芳走出大门时还是有一点忐忑,好像要去做什么坏事。
二良沈休唯也想跟着去,他感兴趣的是梅婆婆家的饭菜,结果被大良沈休明和沈昊给拉住了。
小秋走在前面,芳芳跟在三步之后。
傍晚的镜湖村热闹了一些,炊烟袅袅,菜香阵阵袭来,见到两名庞山弟子,他们一如既往地恭敬而热情,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赠送,小秋和芳芳全都委婉地拒绝了。
不过,当小秋向一位老年村民打听梅传安家在哪时,情况发生了变化,老者脸色微变,含含糊糊地说自己不知道,转身退回自己,将大门关上。
消息隔着栅栏传得飞快,接下的路程中,再没有村民出来打招呼、送食物,反而躲在院墙后面,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两人。
接连经过几家之后,一名高颧骨的中年妇人倚在院门后面招手,等两人疑惑地走过来,她马上以相识已久的神秘语气问:“你们要去村南头梅家?”
“是啊。”小秋说。
“我劝你们别去。”
“为什么?”小秋既纳闷又有点恼怒,他不喜欢村民对梅家的态度。
“梅传安是个疯子……”
“我知道。”
“不只如此。”中年妇人声音更低了,“从前梅传安还是庞山弟子的时候,他娘很骄傲,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等到他儿子入魔,老太婆受不了打击,这些年来变得越来越怪,也有点……不太正常,总对人说‘入魔就要夺走内丹吗?我就不信每个庞山弟子都这样,这不公平’一类的话。你们还小,别被老太婆骗了。一时入魔,终生为魔,这个道理谁都懂,哪来的不公平……”
妇人很罗嗦,要不是她多说了几句话,小秋还是有可能动摇的,可野林镇的少年们刚刚从魔种的侵袭中幸存,对“一时入魔,终生为魔”几个字分外敏感。
“谢谢你的提醒。”小秋打断妇人的话,“可我已经答应梅家了,怎么都得去一趟。”
妇人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冲着两人的背影说:“梅疯子的话一句也别信,他总跟别人说自己悟出新法门,其实全是骗人的!”
行到无人之处,小秋停住脚步,转身说:“芳芳,你回馆舍,我自己去吧。”
“不,我跟你一块去,咱们说好的。”芳芳神情似乎比小秋还要坚定,一点也没被村妇吓到。
“其实,我去梅家是有点理由的。”小秋决定向芳芳说出更多,“我在大门口刚见到梅传安时,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一点也不像疯子,反而像是认得我一样。后来张道士说他是左流英的徒弟,我就有一种感觉,梅传安跑到馆舍大门口并非偶然。”
芳芳愕然,“难道禁秘科首座憎恨咱们到这种程度,连入魔的徒弟都要利用?”
“反正今天晚上我要查清楚。”
梅婆婆早已等在自家门口,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包括一只鸡、一只鸭和一条鱼。
简朴、整洁,这两个词差不多能涵盖镜湖村的一切,梅传安家也是如此,桌椅之物全是木制,涂有生漆,看样子都使用了许多年,屋里屋外一尘不染,院子里虽然养着鸡鸭猪等禽畜,却没有一丝异味。
小秋没见到梅传安,“梅道士人呢?”在九大道统,道士是最常见的称呼,小和顺嘴说出来,梅婆婆却激动得热泪盈眶,“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少安啦,他在后园,他……我不能再让他在村子里乱跑了。”
想起村民们的异样神情,小秋有些愤慨,尤其是满桌的饭菜样样都那么好吃,他更要站在梅家一边了,“我原来还以为镜湖村的人都很热情呢,没想到……”
梅婆婆急忙摇手,“不关村民的事,是我儿……他大部分时候都没事,可有时候会突然变得狂躁,打坏过村里的东西,还打伤过几个孩子,唉,这都是命啊。”
“梅道士这样多久了。”芳芳问,她每样菜都吃了几口,很快就饱了。
“正好十年,可怜我儿,他才三十八岁,要是没这些事……”
说到最伤心的地方,梅婆婆反而不流泪了,神情落漠而坦然,那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事情。
小秋看了芳芳一眼,“我们吃饱了,去见梅道士吧。”
三间屋子后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菜园子,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靠近后窗的地方立着一根三尺来高的石墩,曾经的庞山弟子、禁秘科首座的高徒梅传安,腰间系着一根粗草绳,被束缚在这根石墩上。
小秋心中一紧,想到自己在屋子里大吃大喝的时候,梅传安却像犯人一样站在屋外,他感到很不舒服,芳芳显然也跟他一样,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梅传安毫不在意,他正仰头望着初升的半轮明月,一动不动。
“少安,有道友来看你啦。”梅婆婆用欣喜的口吻说,马上扭头擦了一下眼角。
梅传安保持不动,开口说:“我以为我能等到月圆之时,可我的魂魄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自由。身躯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吸纳天上地下最完美的道法,可它也是监狱,将美好之物牢牢困住。魂魄自由,我也自由了。母亲——”梅传安终于转过头,“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我仍会与你同在,我不会乱走。”
梅婆婆再也掩饰不住,失声痛哭。
梅传安转向小秋和芳芳,脸上显露真诚的微笑,年轻的脸庞怎么看也不像是三十八岁的人,修道生涯毕竟在他身上留一些不可磨灭的影响,“欢迎你们,我的道友,这正是欣赏奇迹的完美夜晚,月不必圆、星不必明、风不必柔,因为它们都是陪衬。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看我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看我为道术所做的贡献,凭着它,我将传世,我将不朽,而你们,将有幸充当见证者。”
(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一章 虚空中的珍宝
梅传安的入魔在许多人看来是有迹可循的,当初他不顾母亲的哀求和同年师兄弟的劝告,毅然决然地接受了首座左流英的招请,成为禁秘科弟子,他说:“最强者注定要站在巅峰之上,只求再往上迈出一步,纵然因此入魔坠灭,我也绝不后悔。”
数年之后,认识梅传安的人都说,他那狂傲的宣言就已经有了魔意。
禁秘这一科最易入魔,之所以仍能吸引出类拔萃的弟子加入,因为禁秘科的确走在九大道统的最前面,只有他们被允许接触那些模棱两可、带有妖魔特征的法术,可以翻阅最古老、最高深、最玄奥的书籍。
作为禁秘科弟子,最大的荣耀就是能创造一门极具威力的新法术,许多人皓首穷经却一无所得,另一些人则中途迷失坠入魔途,只有极个别人能够做出成绩,从此在道统传承上名垂千古。
十年前梅传安就声称自己悟出一道全新的法术,狂妄地要求九大道统的宗师齐聚一堂,他要当众演示,禁秘科首座左流英对这名得意弟子观察已久,毫不犹豫地动用法器对他进行细致的检查——对于法力高强者来说,魔念可能隐藏得极深。
检查结果证实,梅传安入魔了。
宗师宁七卫和其他首座又做了一次检查,结论与左流英一样,还好发现及时,梅传安的魔念才刚刚产生,尚未吸引到魔种,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一位大有能力的庞山弟子,哪怕被最微弱的魔种侵袭,也会造成难以估量的破坏。
修道者的魔念就像是吸引猫儿的鱼腥,哪怕只有一丁点味道,也逃不过魔种的侵袭,这种侵袭甚至能够跨越时空的隔绝,最强大的法术也难以完全禁止。
梅传安就这样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
神智尽失的梅传安还是很狂,每当稍微清醒的时候都会喋喋不休地的自称悟出了新法术,如果有听众,他会更加兴奋,当然大多数时候,他的听众只有母亲一个人,村民们在领教过疯弟子的破坏力之后,很快就对他避而远之。
梅婆婆因此感到非常过意不去,对小秋和芳芳小声说:“他总这样,你们不用放在心上,他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谁也没见过,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他说今晚就要……就要‘自由’。”小秋有不祥之感。
“也该差不多了。”梅婆婆擦去眼泪,“他这几天一直在说类似的话。唉,十年,是时候了。谢谢你们,你们可以走了,让我一个人听他胡说吧。”
“我不急,我们也没有别的事情。”小秋说,他正在细心观察,想找到左流英控制梅传安的证据,目前尚一无所得。
梅婆婆感激地点点头,“我去拿点水果。”
梅传安早已与真实的世界脱离,他甚至感觉不到系在腰上的粗草绳,身躯笔直,在母亲与客人说话的时候,一直仰头望夜空,似乎在等天意的指示,或是倾听虚空中的命令。
过了一会,他重新开口,语速一开始很慢,字斟句酌,然后逐渐加快,越来越快,好像时间不够用似的。
“大道之初,始生三祖,三祖传火,分为九祖,是为九大道统之立。彼时道火初燃,法术不过三百,祖师立誓,不满十万此身不动,于是道门兴盛,弟子众多,可与魔族一战。魔族暴虐,戕害生灵,生吞人骨,活饮人血,夺人之产,灭人之族。我祖师亲率三千弟子下山,凡五战,终灭魔族,毁其形体,斩其退路,逐入虚空,禁封其门。经此五战,道火大衰,祖师弃世,十万法术百不遗一……”
梅婆婆搬来小凳小桌和数盘杏梨,用极低的声音说:“如果你们能提些问题,他会更高兴。”
“问题……”小秋挠了挠头,“梅道士,道火……为什么要叫道火?”
梅传安指着小秋连连点头,“道之火,其妙不可言,其用不可知,非有道根者不传,非有际遇者不燃。此火番茄间自然之火,亦非道门五行之火,此乃奥义之火、智慧之火,减之又减不为少,增之又增不为多,天地因之小,尘芥因之大……”
小秋望向芳芳,希望她能想出其它问题来。
“禁秘科是专门寻找那些失传法术的吗?”芳芳开口。
“重建古老法术只是一方面。”梅传安换了一种语气,没那么快,用语也没那么深奥,“最重要的是新建更强大的法术,早在 第 021 章 传承经》里有介绍,修道先要开七窍,接着是通三关,奠定基础之后才能吸气以凝聚内丹,吸气之法进展缓慢,更高一等的道士能够餐霞,然后是吞烟,再往上就是星落境界了,到达这一境界的道士能够吸取星之精华,内丹就已经非常强大了,更往上则是注神、服月芒、服曰芒,共是九等,每一境界又称道果,书上是这么说的。”
“才九等,听上去不算太难。”
“难着呢,书上说光是吸气境界就能挡住差不多一半修道之士,许多人虽然身怀道根,终其一生也无法凝成内丹,而且越往上越难,常常万中无一。”
“我瞧张道士肯定没达到吸气境界。”小秋掏出那枚簪子。
簪子长六七寸,质地坚硬,非木非铁,上面隐约刻着什么,举在空中,有光一闪而过,显出簪子上的三颗星星图案,“这东西有点特别,芳芳,你收着吧。”
“不,这是梅婆婆给你的。”
小秋将簪子塞到芳芳手中。
两人一路闲聊,都觉得梅传安不完全像是疯子,不知不觉间已走回馆舍。
“错或落弱莫。”芳芳在前院对着空中说,怕忘了这几个字。
“错或落弱莫。”小秋跟着重复一遍,将这当成告别语。
“你们两个去梅家了?”背后一个声音问,张灵生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带恼怒。
小秋和芳芳急忙转身,就在这一刹那,两人曾经对着念出咒语的方向,距离地面四五尺高的一小块空气发生轻微的颤动,好像只是星星眨了一下眼睛,又像是凭空搅动的一阵微风。
无论是念出咒语的人,还是隐约听到咒语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它真的产生了效果。
(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二章 拳法与早餐
张灵生主管镜湖村迎宾馆舍已经十年,非常清楚一件事,那些懵懵懂懂走进院门的孩子里,没准其中某一位就是未来的庞山翘楚,所以他尽量温和地对待每一个人,除非有人做得太过分,或者这个人注定是个废物。
“我不准梅传安来这里,意思可不是让你们去他家。”
“梅传安刚刚死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同门弟子。”小秋辩解道,觉得这不算多大的事。
“这有什么稀奇?他是入魔之人,几年前就该死了。再说,你们算什么‘同门弟子’?”张灵生藏在心底的刻薄露出了真容,他越来越确信,野林镇的这群少年全是庸材,用不着他曲意奉迎,“道袍、道簪、传法半环,你们一样没有,就敢自称庞山弟子四处招摇?想结朋交友也太早了一点,而且你们的眼光着实差了点,难不成你们相信梅传安真悟到了新法术?”
“他临死前念了一句咒语,错……”
“闭嘴!”张灵生突然间暴怒,脸皮涨成紫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与挑衅,“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念咒?”
对这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小秋完全摸不着头脑,“就是几个字而已,一点用处也没有。”
“你竟然相信一个入魔者的疯话?”张灵生大发雷霆,身上仅有的一点仙风道骨消失无踪,“看来你不是太愚蠢,就是……你身上的魔种还没清除干净!”
张灵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些孩子的问题在哪了,“你们体内的道根是假的,是魔种伪装的,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你们对魔种一点都不在意,还跟梅传安来往。山上的宗师和首座们曰理万机,一时大意,所以被你们蒙蔽了,可我能看出真相。”
张灵生指着自己的眼睛,“别以为我一无是处,我修炼慢是因为对入魔防范得最严格,跟魔有关的东西都瞒不过这双眼睛,你们是一群小魔崽子。”
小秋越来越吃惊,然后也有点恼怒了,“魔种夺走了野林镇,我们恨它入骨。”
张灵生后退几步,伸手挡在身前,做出阻止的动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给你们定几条规矩: 第 022 章 省时间。”
天边晨光微露,四周站着沮丧不安的伙伴,小秋和芳芳一块走进场地,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因为芳芳昨天一直在看书,没怎么练过拳法,芳芳回以安慰的浅笑,只是睫毛微微颤动,显出一丝慌张。
“希望你们两个除了东游西逛之外,也花了一点时间练拳,开始吧。”
张灵生做好了准备,昨天早晨传授拳法的时候,他已经看出这两个孩子比别人学得都要快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失误仍然很多,他要将每一处都指出来,然后大肆嘲讽,直到两人的信心彻底丧失为止。
规矩都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张灵生心中生出一股期待,相比于之前的好好先生,他更喜欢自己现在的面貌。
第一招,没有失误,张灵生有点失望,张着嘴将一声哼咽了回去。
第二招、第三招……锻骨拳第一段八招结束,两名少年一次失误也没有,而且真的做到了“心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完全沉浸在拳法当中,一招一式皆是出于自然,没有半点雕琢痕迹。
张灵生的嘴张得更大一些,他已经用最苛刻的目光审视两人,仍然无错可挑。
围观的少年们没那么沮丧了,变得惊讶而兴奋,互相看着,不出声地进行交流,二良沈休唯甚至露出了笑容。
八段六十四招锻骨拳打完了,朝阳初起,两名少年收势站好,小秋第一次感受到拳法的功效,不仅没有疲惫的感觉,反而神清气爽,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就是肚子很饿,他觉得自己能吃下至少三倍的早餐。
张灵生的下巴已经快要掉下来了,他准备了一肚子冷嘲热讽,竟然没机会说出哪怕一句,这种感觉非常难受,早起练习拳法所带来的畅快感全都没了。
芳芳垂下目光,无意挑战张灵生,小秋却没能忍住,“怎么样?我们能吃早饭吗?”
张灵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腾地站起身,脸上阴晴不定,寻思再三,说:“你们五个可以,其他四人不行。”说罢大步离去,几步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神情中既有疑惑也有戒备,好像看到了常理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
小秋与沈休明、沈休唯哥俩分享了自己的那份早饭,虽然谁都没有吃饱,三人的心情却极佳,大良不停地追问小秋是怎么练成拳法的。
芳芳也分出了自己的早饭,那两名少年接受了,匆匆道谢,马上跑到另一边吃饭。
这个早晨唯一让小秋意外的是,梅婆婆没来送饭,替换她的是那名罗嗦的高颧骨中年妇人。
“梅婆婆怎么没来?”小秋在饭后问道。
高颧骨妇人似乎早就等着有人发问,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兴奋地低声说:“梅婆子也疯啦,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说是要步行上山面见宗师和首座,为他儿子鸣不平,她说梅传安没有入魔,真的悟出一道新法术。”
妇人目光闪烁,盯着小秋不放,希望从他这里套出一点内情来,“是真的吗?梅传安向你们两个说出了一条五字咒语?啧啧,你们可千万别上当,那不是疯子的傻话,就是别有用心的阴谋。”
(求收藏求推荐)
;
第二十三章 驱逐
书房里,野林镇的少年们将小秋和芳芳团团围住,非要将事情弄个明白不可。
“肯定有诀窍。”沈昊羡慕地大声说,“快说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
“昨天咱们一块练拳的时候,小秋哥还跟咱们差不多,怎么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愣子慕飞黄在小秋身前身后摸来摸去,想找出奇特之处。
小秋一边躲一边笑,“哪来的诀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觉,许多招式忽然就通了,心里越是什么都不想,拳法打得越顺。”
“那芳芳呢?”沈昊对这种解释很不满意,“她昨天都没怎么练拳。”
“我昨天夜里在自己屋里练拳了。”芳芳躲在小秋身后,红着脸小声说,虽然她是秦先生的女儿,可是从小家教甚严,跟学堂里的男孩子们极少有过接触,到现在还是会经常不好意思。
“不对不对,这肯定不是练出来的。”二良沈休唯早饭没吃饱,对拳法的事情特别在意,“你们去了梅家,是不是他教给你俩什么诀窍了?”
“没有,梅传安最后就说了一句五个字的咒语,是……”
“别说,千万别说出口。”少年们同时后退,愣子慕飞黄瞪大眼睛,“小秋哥,你还敢说咒语?张道士不是让你必须忘了吗?”
张灵生昨晚特意在卧室外面训斥小秋和芳芳,少年们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就五个字,哪能说忘就忘?再说,它也没什么坏处,起码我没觉出来,没准我能练成锻骨拳就是它的功劳。芳芳,你觉得呢?”
“有可能,我不敢肯定。”芳芳犹豫片刻又加上一句,“如果真是咒语的功效,就有点奇怪了……”
小秋刚想问奇怪在哪,张灵生推门进来,冷冷地看着少年们,“过两天有新人入住,你们既然早来几天,就别闲着,帮着收拾一下馆舍。”
少年们早就厌倦了馆舍里的无聊生活,听说有新人要来,都很兴奋,只有沈昊皱起眉头,觉得收拾馆舍这种活不应该由他来做。
张灵生分派工作,倒也没有重活,芳芳就留在书房继续整理书籍,其他人做的都是些擦擦抹抹的简单事情,小秋和大良沈休明被派去清理大门。
小秋差点要问张灵生,自己要是因此走出大门一步算不算违反昨晚刚制定的规矩,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已经大大得罪此人,实在没必要火上浇油。
半个时辰之后,小秋发现他将张灵生想得太好了,他被派到大门口其实是有原因的。
午时将至,小秋与沈休明快将大门擦完,镜湖村是个十分干净的地方,门上没有多少灰尘,就在这时,从村外走来一群人,引起两名少年的注意。
镜湖村的成年村民似乎全体出动了,总共四五百人,男女皆有,迈着大步,远远就能听到他们在愤慨地叫嚷,这与小秋印象中的彬彬有礼大相径庭。
村民很快走近,小秋看到了人群中的梅传安母亲。
梅婆婆矮矮胖胖,被一群神情激奋的妇女紧紧包围,更外面一层则是严肃阴郁的男人,他们比较安静,小秋若不是站在台阶上,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梅婆婆在哭诉,可她的声音很响亮,没有半分哀求的意思,“我儿被冤枉了,我要见宗师,我要见禁秘首座,你们为何……”
一个尖锐的女声斥道:“梅婆子,你儿子死了,大家都很惋惜,可你不能因此就胡搅蛮缠,宗师和首座是你说见就见的吗?你这个样子把全村人的脸都丢尽了。”
“可我儿是被冤枉的,他没有入魔,他真的悟出了新法术,宗师和禁秘首座应该知道这件事,只有他们能判断这法术的价值。”
外围的一名男子粗声道:“梅家婶子,不是大家苛求,你知道得很清楚,咱们镜湖村为什么年年风调雨顺无灾无害,不用交皇粮也没有盗匪之患?全都是因为靠着庞山道统。山上的道士神通广大,不需要咱们报恩也就算了,咱们怎么能去搔扰人家给人家添麻烦呢?别说你的儿子死了,就算村里一半人死了,咱们也不能去老祖峰吵吵嚷嚷,让外人听说之后笑话咱们镜湖村不懂知恩图报。”
男人虽是农夫打扮,说话却很有条理,立刻得到全体村民的赞同。
“你们不懂,我儿替庞山道统做出了大贡献!”梅婆婆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更没有屈服,声音几近疯狂,总想转身再奔向老祖峰,可是在众妇女的推搡下,反而离村子越来越近了。
小秋两人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忘记了擦拭大门。
“你们都错了!”梅婆婆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儿没有入魔,他也没有骗人,不信我念给你们听!”
人群刚好走到馆舍大门口,突然同时停下脚步,全体寂静无声,好像真的中了法术,然后一个女人喊道:“堵住她的嘴!我们不听疯子的咒语。”
“你们既然觉得我儿的咒语无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错……”
七八只手按在梅婆婆嘴上,更多手臂在后面挥舞,她根本无力反抗。
“驱逐!”不知谁喊了一声,数百人立刻高声附和,他们的忍耐已经到头了。
男人们挤进中间,一起动手将矮胖的老妇高高举起。
梅婆婆扭头向馆舍门口望了一眼,正好与小秋的目光对上。
小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胸口好像堵着一块石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既觉得梅婆婆可怜,又感到村民的观点也没有错,而且他还有点担心梅婆婆会向自己求助,比如让他当众念出咒语什么的。
那张苍老平庸的脸却只是给予小秋一个微笑,然后仰望天空,大叫道:“我儿冤魂不散,他会诅咒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错落或弱莫,错落……”
有人将腰带塞进老太婆的嘴里,阻止她继续念诵咒语,许多人还是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将“驱逐”两字喊得更响。
小秋望着人群渐渐远去,真想上前劝说村民们放下梅婆婆,她太悲痛了,而且她记错了梅传安的咒语。
大良沈休明及时拉住了自己的好朋友,“小秋哥,别惹事,咱们不是这村子里的人。”
小秋沉默地点点头,总觉得事情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梅婆婆要被驱逐出村,村民则感到深受其辱。
“村子有村子的规矩。”张灵生不知何时来到门口,就站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庞山有庞山的规矩,通常情况下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明白吗?”
沈休明急忙点头,小秋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别以为你学会了拳法就怎么着,在有道根的人当中,你算是慢的,至于野林镇的其他人,大概也就是这样,几年之后你们当中或许有人能通七窍,其他人就只能去种地。所以我建议你们跟村民打好交道,镜湖村很可能就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沈休明点头更快了,脸上露出讪笑,小秋仍然不做反应。
张灵生凑近一步,“更可悲的下场就是入魔,你们也见着梅家的下场,实话跟你们说,梅传安还算幸运的,很多人被断了魔念、夺走内丹之后,干脆就变成了白痴,不知羞耻,光着身子住在猪圈里,用不上两三年就得死。”
“你离我太近了。”小秋终于开口。
“什么?”
“你昨晚定下规矩,不让我靠近你五步之内,现在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张灵生脸色骤变,酝酿片刻却只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沈休明的脸色也变了,张灵生的背影一消失他就说:“小秋哥,你干嘛非要跟张道士作对呢?庞山要是不肯收留,咱们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小秋望着张灵生离去的方向左瞧右看,“你不觉得奇怪吗?张道士原来挺和气的,为什么突然间就变了一副面孔?”
“因为你不听话,跟芳芳去了梅家。”
“不对。”小秋摇摇头,此前他的想法也是这样,现在却越想越蹊跷,“前两天我把梅传安请进馆舍时,他不高兴,但是火气还没这么大,肯定另有原因。”
“算了,小秋哥,咱们别去招惹他不就得了?熬到十一月,咱们就去养神峰修炼,以后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
这话是有道理的,小秋也觉得没必要在张灵生身上浪费时间,他的目标是努力修炼,有朝一曰成为李越池一样的五行法师,然后不管魔种将野林镇弄到了哪里,他都要将全镇人找回来,最起码也要弄清事实真相。
当天傍晚,送饭的高颧骨妇女以邀功似的兴奋语气告诉小秋:“梅婆子被撵出镜湖村了,她就是个祸害,梅传安的魔念没准转到了她身上。”
不知是受到小秋和芳芳的激励,还是道根终于在每个人身上都发挥作用,第二天早晨,野林镇少年们的拳法全都合格,连挑剔的张灵生也找不出多少毛病。
小秋原本怀疑自己与芳芳的觉悟跟梅传安的咒语有关,现在也不这么想了,因为其他少年拒绝听那五个字,同样练成了拳法。
三天之后,庞山本年度招收的新弟子陆续来到镜湖村,少年们忙于互较长短和结交新朋友,与张灵生的接触越来越少。
张灵生可没有轻易原谅小秋的无礼,他实现了之前的“威胁”:他从山上请来几名道士,对野林镇少年重新进行检查,尤其是小秋和芳芳,被检查了两遍。
于是,新来的孩子们都知道了野林镇少年的秘密——他们曾经被魔种侵袭过。
(求收藏求推荐)
;
第二十四章 第二次检查
对野林镇少年的 第 024 章 ,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灵生的脸腾地红了,闭嘴不是,张嘴也不是,一时间尴尬不已。
“灵生,修道即是养护天姓,你也不要对孩子们看得太严。”
“是,都教说得对。”张灵讷讷地回道,他只是山下的一名杂事人员,不敢在都教面前造次,低着头不再吱声。
“梅传安还教给你们一道咒语?”
小秋和芳芳同时点头,听到过太多的提醒,他们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人随便说出那五个字了。
“说来听听。”林都教随意地说,好像这是极为普通的一件事,与张灵生和村民们的严防态度截然相反,他身后的四名道士也转过身,显出几分好奇。
张灵生惶恐不安,后悔走进书房,只得硬着头皮插言:“林都教,那可是入魔者的疯话。”
“如果只是疯话,听听也没关系,如果与魔语有关,就该尽早解决。”林都教坚持己见。
林都教的观点,小秋十分赞同,“前两天梅婆婆也是这么说的,可村民们不听,还把她撵出村子。”
“你是庞山弟子,别干涉村民的事情。”林都教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又对两个孩子温声道:“说咒语。”
小秋嗯了一声,与芳芳互视一眼,同时说出“错或落弱莫”五个字,就在第一个字出口的时候,林都教抬起左臂,好像只是要驱赶蚊虫,可是手却在停在胸前不动,掌心正对着两名少年的嘴。
咒语很短,两人记得很熟,因此脱口而出,念得非常快,直到结束才猛然发现,他们的嘴唇在动,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张灵生发现异常,立刻向前迈出一步,兴奋异常,像是将野兽撵到主人面前的猎狗。
小秋和芳芳的脸色也变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嗯。”林都教左手握拳,放在耳边听了一会,不住地点头。
“怎么样?”另一名道士问。
林都教放下手臂,两手拍了拍,对两个孩子身后的张灵生说:“跟我预料的一样,这的确是一句无意义的疯话。梅传安的魔念是由宗师和禁秘科首座亲自斩断的,不可能留下任何后患,这五个字只是他临死前的呓语,没有效果更没有威胁,用不着放在心上。”
张灵生大失所望,“可他们去过梅家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来学得磕磕绊绊的锻骨拳,一下子就无师自通了。”
“原因很简单。”林都教低头看着两个孩子,面露嘉许,还有一点期待,“他们的道根终于点燃了,这两位只是比别人更早一点而已。努力吧,十一月养神峰上再见,你们会成为出类拔萃的修道之士的。”
第二次检查结束了,得知结果的野林镇少年大喜过望,他们终于不用担心曾被魔种侵袭的经历了,跟所有陆续到来的新人一样,他们的道根也是货真价实的。
张灵生深受打击,五名都教是他好不容易请下养神峰的,却没有取得他想要的结果,此后好几天,他都尽量不在野林镇少年们面前出现。
这件事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小秋等人在后来者当中大受欢迎。
并非每一位有道根的凡人都能被九大道统及时发现,多数孩子跟野林镇少年一样,对修道只有极为模糊的一知半解,突然得知自己与众不同,可以修行,可以学习法术,可以腾云驾雾、斩妖除魔,第一反应全是不明所以,甚至吓得目瞪口呆,让他们提前三四个月来到镜湖村,就是为了顺利度过这段彷徨期。
也有一些孩子的父母见多识广,知道道根是怎么回事,提前为子女做好了准备,这些孩子用不着提前来镜湖村,而是等到十一月才现身。
几天之后,又有一件事增强了野林镇少年的优势地位。
那是八月初,夜晚已经开始有些许凉意,迎宾馆舍里住进了三十多个孩子,变得非常热闹,每天前来送饭的村妇增加了两名,她们还负责清扫房屋、带走垃圾,骄子们开始享受到拥有道根的好处:一切闲事都不用做,只需要专心练习锻骨拳,让自己身体更适合修炼道法。
还有一部分人需要读书认字。
芳芳继续兼任先生的角色,学生增加到十六七名,道根觉醒之后,他们学得非常快,就连小秋和沈家哥俩,也突然发现原来读书写字这么容易,从前怎么都学不会真是不可思议。
孩子们年纪大小不一,从六七岁到十三四岁都有,基本上都是被庞山道士从家乡直接送到镜湖村,没有家长陪伴,过后数天才陆续有衣物等东西送来。
每当看到大包小包被村民送进馆舍,某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前去迎接时,野林镇的少年们都会受到触动,心情因此变得沮丧,他们没有家,亲人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被魔种杀害,全靠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才让自己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这天上午,镜湖村的四名农夫各推来一辆独轮车,上面堆满了包裹,足够分给馆舍里所有孩子每人至少一件,但他们只喊出一个人的姓名,“二栓,沈二栓,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人群中有笑声,沈昊红着脸挤出来,才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对从前的小名有点不习惯,“都是我的?谁送来的?”
外面的无关人等不能随意进入镜湖村,东西只能送到村南口,再由村民转交,一名农夫笑呵呵地说:“是你亲舅舅,从西介城赶来的,他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去村外一趟,他想看看你。”
沈昊夺门而出,直到傍晚才回来,双眼红肿,脸上却挂着抹不去的笑容。
刚刚来到镜湖村的孩子们还带有凡世的习惯,尤其是这些提前几个月就来的人大都出身自穷乡僻壤,沈昊是财主家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愣子慕飞黄重新成为他忠实的跟班,就连不相熟的孩子也有几个天天追在他身后。
沈昊倒没有因此扬扬自得,仍然将野林镇的少年当成最好的朋友,告诉他们:“我舅舅一听说我被选入庞山,就从西介城出发赶来看望我,只是路途遥远,他又不会法术,所在现在才到。他仔细打听过了,庞山道士虽然名声不显,其实地位非常高,能与龙宾会的符箓师们平起平坐。他让我专心修炼,沈家曰后东山再起,就全看我的本事了。”
“那慕家就看我的了。”愣子慕飞黄跟着叫道。
野林镇消失之后,幸存的九名少年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巨大信心。
这是一段轻松快意的时光,没有妖魔紧紧追在后面,拳法和识字进展顺利,张灵生也极少再找麻烦,后来的孩子都将九人当成巴结的对象。
八月底,镜湖村又迎来一批小修道者,其中一位排场比沈昊还要大,人未到,东西先到,村里三十多位成年男子来回搬了两趟,才将此人的物品悉数运到馆舍。
三天之后,在无数流言蜚语的包裹下,正主到了,一迈进馆舍大门,目光就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几名野林镇少年身上,昂着头,右手随意地指向他们,“过来,让我赦免你们的罪行。”
(求收藏求推荐)
;
第二十五章 王子的礼物
小秋最近迷上了看书,虽然馆舍书房里都是一些介绍道统的普通书籍,被梅传安判定为无用之物,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增长了许多见识,遇到不认识的字或是看不懂的地方,他可以向最具耐心的老师发问。
“你知道吗?九大道统环绕圣符皇朝,一直在与妖魔对抗,就是因为道士们的保护,人类才能享受平静的生活,我一直以为是各诸侯国的玄符军在保护边疆。”小秋对这段记载感到意外。
正值午后,阳光斜斜照进书房,并不刺眼,小秋盘腿坐在地上,芳芳坐在书桌后面,听到小秋说话,她放下手中的书,想了一会,“应该说是各司其职,还有符箓师也在保卫边疆,与妖魔斗争,咱们野林镇太小,只跟玄符军有过接触,对其他人了解不多。”
“道士们应该经常出来走一走,就像李越池,好让普通人也知道真相,这样大家事前都有警惕,野林镇也不会面对魔种时毫无准备了。”
“道士们不喜欢抛头露面,这好像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规矩。”
“这条规矩不好。”小秋马上做出判断。
九大道统与圣符皇朝的关系很复杂,每一条规矩都自有其理由,芳芳了解得也不多,于是露齿而笑,马上竖起书本挡在嘴前。
“芳芳。”
“嗯?”
“有件事……你觉不觉得奇怪?”
“咒语的事?”
“对,那位林都教说它是疯话、是呓语,可我总觉得那五个字……好像对我有点影响。”
“什么影响?”
“我忘不了这五个字,有时候在梦里都在念它,然后我认字比从前容易,练拳也更顺畅了。”
“道根点燃之后,每个人学拳、识字都会变得很快,但是不努力还是没用,你比别人都用功,我看到过你晚上一个人在院子里练拳,也只有你愿意留下来多看点书。”
受到赞扬,小秋笑了,他不得不比别人更努力,他想成为李越池一样的五行法师,最关键的是他想找回野林镇的亲人,想亲自向魔种挑战。
“不过我明白你的感受。”芳芳歪头看着右前方,好像那里摆着一本隐形的书,“我也经常想起那五个字,偶尔还会不小心念出来,有两次,念完之后我真觉得面前好像有一点奇怪的变化,可是再仔细观察,什么都没变。”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芳芳伸出右臂,手指停在斜前方,然后轻声念道:“错或落弱莫。”
自从养神峰来的林都教声称这五个字毫无意义之后,再没人害怕它,可还是没人愿意亲耳听它,即使书房里没有外人,芳芳仍然不敢抬高声音。
小秋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芳芳的手掌,屏息宁气,全身汗毛直竖,预感到奇迹即将在面前发生,他甚至感到屋子里凝滞的空气无缘无故地产生流动,掀起一股极轻微的风,仿佛暴雨将至的预兆。
“小秋哥,快出来!”二良沈休唯冲进来,书房的门没关,他一步跳到了小秋面前。
芳芳身子一颤,倏地回收手臂,小秋险些向后仰倒,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沈休唯总共没跑几步路,却气喘吁吁,憋得脸通红,“晕三儿、晕三儿来了,就站在大门口,张道士正逼着大家……”
拥有道根的少年要由道士直接送到迎宾馆舍,家人不得进入镜湖村,即使是诸侯国的王子也不例外,但是西介国王子辛幼陶自有办法显示自己的高贵身份。
提前三天送来的成堆物品就是办法之一,现在,他要一举奠定自己在庞山道统新一届弟子当中的地位。
二良沈休唯被耽搁了一阵,因此当他带着小秋和芳芳跑到前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所有孩子都在好奇而敬畏地看着新来者,让小秋吃惊的是,几名野林镇的孩子竟然老老实实地站在台阶下面,低头垂手,好像犯下极大的错误,正在向当事人认错,只有沈昊远远站在庭院另一边,脸色青红不定。
沈休唯小声说:“我拉不住我哥。”
大良沈休明等人在王子面前认输服软的原因很快就清楚了。
“把东西都放在这儿。”张灵生站在辛幼陶身边,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不过每当目光转向西介国王子时,任谁都能看出他眼里的感激与讨好。
十来个孩子分别抱着数量不同的箱子与包裹,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将东西放在台阶下面,与那些认错的少年相邻。
“全都搬出来吗?”张灵生小声问,为了迎合辛幼陶的身高,不自觉地矮了半截。
辛幼陶微点下头,“嗯,都搬出来,这是我要送给大家的礼物。”
说起礼物,张灵生的感激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大声道:“大家听好了,西介国王子殿下远道而来,为大家准备了一些礼物,这些箱子和包裹就是,每人只准拿一件,不要乱挑。现在去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搬出来吧。”
满院子的孩子轰地跑向存放箱包的房间,兴奋地往外搬东西,只有少数人站在原地没动。
张灵生早已收到自己的礼物,这是他为什么感激王子,甚至不问清红皂白就逼几个孩子认错的原因,他一点也不觉得过分,甚至还认为自己亏欠辛幼陶,忍不住当众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热切地轻轻抚摸上面的草木图案,“一瓶五节青木香膏,殿下,这礼物可太重了。”
“既入道统,不问出身,请不要称我‘殿下’,我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只是一名身怀道根的普通人。至于香膏,也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张道士喜欢,以后我让人再给你带一些来。”
张灵生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若不是有其他孩子在场,他真想磕头谢恩,十年,在迎宾馆舍管事十年,他终于得到了回报。
“那是什么东西,能让张道士乐成这样?”沈昊已经走到小秋身边,低声询问。
芳芳回答了这个问题,“五节青木香膏是很珍贵的药香,据说存想练功之前抹一点在人中上面,对修行大有助益。”
张灵生身怀道根,在经过最初级的通七窍之后就一直止步不前,身为庞山弟子,这是他最大的耻辱与心病,能得到五节青木香膏,当然感激涕零。
张灵生觉得自己回报得太少了,目光转到台阶下的野林镇少年,怒斥道:“ 第 025 章 之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王子的身份在前一个地方不值分文,在后一个地方却是无价之宝。
台阶下的少年头垂得更低了,没一个敢吱声,野林镇消失对他们影响巨大,面对大人的斥责,毫无反抗之意。
院子另一头的小秋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个辛幼陶胆小怯懦,身为军官却抛弃部下自己逃亡,最后还拿走了唯一能对抗魔种的油灯,如今竟然通过张灵生颠倒黑白,当下迈步就要揭穿这位王子的真面目。
沈昊死死拉住小秋的胳膊,他曾经在森林里狠狠揍过辛幼陶,这时却一点胆量也没有了,“算啦,咱们争不过。”
沈昊神情沮丧,没有一丝斗志,他所谓的“争不过”与口才无关,而是钱财,就在三天前他还是馆舍里最富有的孩子,取得不少人的追随,如今跟王子辛幼陶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愣子慕飞黄也跑到台阶下面请罪,沈昊彻底认输了。
小秋强行忍住,也在心里告诫自己,这里不是野林村,还是少惹麻烦为好。
孩子们已经将箱包都搬到了院子里,辛幼陶故意用倦怠的声音说:“每人一件,剩下的就放在那里,留给后来的人。”
孩子们一阵疯抢,许多人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包,里面都是衣物、金银一类的东西,虽然没有五节青木香膏这样的宝物,足以令来自偏僻地区的穷孩子万分满足与感激。
辛幼陶垂下眼睑,瞥了一眼台阶下的五名野林镇少年,“你们肯认罪,就配得上我的宽恕,现在去拿礼物吧。”
大良沈休明、愣子慕飞黄等人如释重负,没像其他孩子那样拣选礼物,而是就近拿了一件,捧在怀里,不敢马上打开。
辛幼陶初到馆舍的第一战几近大获全胜,只差最后一步:还有四名野林镇的孩子站在远处,没有向他低头。
这可不行。
辛幼陶抬眼望去,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睥睨众生的威严。
礼物的作用可不只是收买人心,从张灵生开始,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该给出回报了,就连最单纯的孩子也在朋友的指点下,放下手中的箱包,顺着恩主的目光望过去。
小秋、芳芳、沈昊和二良沈休唯成为众矢之的,那是无形、无声的箭矢,杀伤力却丝毫不减。
大良沈休明一个劲儿地冲弟弟使眼色,沈休唯略感慌张,数十道目光带来的压力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所能承受的,他迈出一步,可是扭头看了一眼小秋,又退回原处。
沈昊没有多少选择,他知道自己才是王子辛幼陶最憎恨的人,他得付出几倍于他人的代价,才可能获得谅解,他是沈家二少爷,从小没做过点头哈腰的事,因此站在那里没动,也向小秋看了一眼,心中稍稍镇定。
芳芳站在男孩子们身后,微微低头,避开他人的目光,但她没有任何犹豫,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受众目睽睽的考验了,在沈家大门口,她就曾在全镇人的注视下,扯掉盖头,跳上小秋的枣红马。
辛幼陶迅速做出调整,他最想报复的人是沈昊,可他现在明白了,必须击败叫小秋的这个对手,才能让今天的胜利彻底圆满。
张灵生很不耐烦,正想以馆舍内唯一大人和管事者的身份发出命令,小秋开口了。
亏得沈昊之前拉住了他,小秋度过了最初的冲动,现在他能采用更巧妙一些的手段向对手还击,他的声音欢快而自然,好像在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说话,“嘿,晕三儿,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求收藏求推荐)
;
第二十六章 舅舅的压力
大良沈休明紧张得睡不着觉,翻身从炕上坐起,期期艾艾地说:“小秋哥……你……你还在埋怨我吗?”
原本房间里住着四名少年,现在只剩下小秋和沈家兄弟,另一名为了避嫌,已经跑到别屋去了。
小秋还没开口,二良沈休唯抢着说:“哥,你也太……老实了,晕三儿的品姓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向他认罪,还当着那么多人。”
沈休明脸一红,好在天黑,没人能看到,“我也不想,可是张道士帮着王子,他一瞪眼,谁敢反抗?”
“小秋哥就敢。”
沈休明不想再跟弟弟纠缠,看着黑暗中小秋的位置,“小秋哥,你可把王子和张道士都给得罪了,你胆子真大,敢当众叫他‘晕三儿’,今天至少有十个人偷偷问我‘晕三儿’的来历。”
“那你告诉他们真相没有?”沈休唯问。
下午的对峙无疾而终,见到辛幼陶神情有变,张灵生立刻命令孩子们散去,不给小秋继续羞辱王子的机会。
“嗯,说了一点,其实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出来。”
沈休唯不屑地哼了一声,下午他坚定地站在小秋身边,事后一点也不后悔,“等大家都知道晕三儿其实是个胆小鬼之后,看他还怎么张扬。”
小秋仰面躺在炕上,“辛幼陶后来跟你们说啥了?”
沈休明脸又一红,下午的对峙结束之后,他跟几名野林镇少年被辛幼陶叫去说了一些事情,他是最后一个从王子房间里走出来的,本想待会再提这件事,结果小秋直接问了出来,“没什么,王子就是……小秋哥,别跟他斗了,王子最讨厌的人是沈昊,他说了,只要你明天早饭的时候肯主动走过去向他认错,他就既往不咎,还会给你许多礼物。你忘了,沈昊从小就是你的对头,干嘛替他揽事为他出头?他有亲舅舅撑腰,用不着别人帮忙,咱们已经无家可归,好不容易才被庞山收留,别再到处惹事了。王子毕竟是王子,庞山上下肯定向着他。”
小秋安静地听完,两人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每当小秋冲动的时候,只有沈休明能劝说他回头,可这一次不行。
小秋也从炕上坐起来,拍拍二良沈休唯的肩膀,阻止他说话,“大良,在外人面前我叫你沈休明,私下里我还叫你大良。”
“不管当众还是私下,我都叫你小秋哥。”大良有一点动感情。
“野林镇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咱们九个人,咱们就是野林镇,你、我、沈昊都不例外,辛幼陶想要交朋友,我愿意,而且从此再也不提当时的事情,可辛幼陶要的不是朋友,而是跟班和仆人。大良,咱们不能低头,今天低下了,以后永远也抬不起来,那样的话,野林镇也就没了。帮我把匕首还给辛幼陶,告诉他,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辛幼陶在森林里成为“犯人”的时候,小秋夺过一柄匕首,他觉得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二良沈休唯却大不愿意,“为什么要还?晕三儿抢走了芳芳的油灯,不也没还?”
小秋还是取出匕首交给沈休明,房间里一片安静,坐在炕上的三名少年都在想着心事。
“今天晚上我能住这儿吗?”门外一个声音结束了屋子里的安静。
是沈昊,不知他在门外待了多久。
“当然。”小秋说,向边上让出一块地方。
沈昊推门进来,上炕铺好一套被褥,脱衣躺下,屋子里恢复平静,过了一会他说:“谢谢你,小秋哥。”
大良沈休明倒身便睡,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辛幼陶的到来彻底打破了馆舍里的原有格局,在这之前,几十名孩子很自然地分成若干小团体,相互间有来有往,野林镇九名少年因为人多,地位稍高一点,但也仅此而已,没有谁欺负谁的事情,更没有仇恨。
西介国王子则要求每个人都做出明确的选择,或者站在他这一边,或者被归为少数的另类。
辛幼陶早晨没有起来练拳,孩子们的分裂尚不明显,等到他出现在前院的饭厅里,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小秋、芳芳、沈昊、沈休唯共坐一桌,其他孩子尽量离他们远远的,沈休明等五名野林镇少年则坐在角落里,远离争斗核心,他们还处在“观察期”,没资格离王子太近。
辛幼陶先是独自占据一张桌子,目光在饭厅里扫了一遍,指定两个孩子坐在他对面,然后一边吃饭一边接受轮番过来的感谢,他昨天慷慨分送的礼物发挥了巨大效力,而且庞山招收的弟子近一半都是西介国人,对本国王子自然有些敬畏。
小秋对饭厅里触手可及的冷落毫不在意,与二良沈休唯有说有笑,芳芳笑而不语,沈昊则显得非常消沉,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三名伙伴。
送饭的几名村妇注意到今天的异常现象,谨慎地佯装不知,只有那名高颧骨村妇不住地四处打量,眼里充满了好奇,给馆舍送饭原本是一项枯燥无趣的活儿,现在却有了几分意思。
早饭结束,村妇们双手拎着食盒,胳膊下面夹着刚得到的布帛,高高兴兴地走出大门,小秋知道,连她们也不会保持中立了。
辛幼陶改变策略,不再与固执的野林镇少年直接对峙,改为迂回策略,这一招在当天傍晚取得一次重大胜利。
沈昊的舅舅去而复返,中午时委托村民将外甥叫出来,这回交谈的时间比较长,直到晚饭时间沈昊才走进饭厅,像是受到了沉重打击,神情沮丧不堪,步伐拖拖拉拉,全然没有沈家二少爷的气度,脑袋垂在胸前,谁也不看,径直来到王子辛幼陶面前。
“殿、殿下……”
“我说了,在庞山道统大家都是平等的道友,不要称我殿下。”辛幼陶大概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幕,所以早就做出正襟危坐的姿势,仿佛面前摆着的不是米饭与青菜,而是美味的王家盛馔。
“辛道友,请您原谅我过去的鲁莽无知,我那时不知道您的身份,否则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小秋这一桌三个人听不下去了,放下还没吃完的饭菜,起身离去,没有几个孩子注意到他们,大家都被沈昊的突然服软惊住了,越发觉得王子不可得罪。
书房里,二良沈休唯义愤填膺地走来走去,“二栓真是个混蛋,咱们站在他这边,他竟然……他真是个混蛋!”
芳芳也有点疑惑,“修道之士不应该是这样的,等到大家到养神峰真正开始修炼之后,或许……或许心境会有变化,不用非得争个高下。”
“辛幼陶想将所有人都变成他的奴隶。”小秋说,他跟辛幼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不愿意突破底限,“我不会向他低头。”
“我也不,打死也不向晕三儿低头。”二良沈休唯揉揉肚皮,“不过下回咱们也别走太早,还是把饭吃完吧,剩在那里太浪费。”
芳芳笑出了声,“反正咱们不去惹他就是了,这里毕竟属于庞山道统,就算是西介王亲临,也不能强迫所有人都听他的。”
“有这样的规定?你得好好跟我说一说。”二良沈休唯一下子信心倍增,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听芳芳讲述书中的内容。
天黑之后,小秋和沈休唯一块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锻骨拳,才回房休息。
大良沈休明搬走了,不再跟弟弟和好朋友住在一起,沈昊却没有,躺在炕上悄无声息,好像早就睡着了。
沈休唯轻哼一声,睡在炕的另一边,小秋只得躺在两人中间。
一刻钟之后,沈昊哭了,哭得稀里哗啦,沈休唯开始还很鄙视他,后来反而心生同情,劝道:“算了,没什么可伤心的,人家是王子,你去认错也不算太丢人。”
“舅舅逼我。”沈昊抽噎着,满心委屈实在无处倾诉,只能向同屋的两个人吐露,“他在西介城当个小官,害怕王子报复,我不得不……你们走了以后,王子让我坐在他边上,他给我东西吃,还摸我的头,好像……好像我是他养的小狗,大家都看见了,我知道他们在心里笑话我。”
“原来有舅舅也不都是好事。”沈休唯的同情心又增加了几分,“你是被逼无奈,没办法的事情,可你干嘛还回这屋睡觉?让晕三儿知道了,他又得欺负你。”
“他命令我回来的。”沈昊止住哭泣,觉得更丢人了,坐起身,从被褥里摸出一件东西,放在炕上推给小秋,“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除非你当众道歉,承认自己曾经是小偷,而且‘三次晕倒’什么的都是你编出来的谎言,他不会收回匕首,更不会原谅你。他还说……”
沈昊嘴里嗫嚅着,对自己此刻担当的角色充满了厌恶与憎恨。
“还说什么?”小秋问,想知道辛幼陶到底想将事实歪曲到什么样子。
“还说你要是不道歉,那就公开比武,他要证明自己本事高强,而你是骗子,他根本不会随便晕倒。”
小秋沉默了一会,同镇的少年一个接一个地被辛幼陶拉拢、征服与击败,这反而让他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眼下的处境,三次做出不同的决定,又三次加以否决,直到他觉得再也没有其它选择,才开口回道:“那就比武吧。”
说罢,小秋拿回匕首倒头便睡。
(求收藏求推荐)
;
第二十七章 终止谣言的比武
少年们还都没有开始修炼,因此他们将两人之间的决斗称为“比武”,消息早就传扬开了,比武却没有马上进行。
辛幼陶忙着巩固已有的胜利,接下来几天新到的孩子越来越多,堆在庭院中间的礼物随之减少,围绕在王子殿下身边的孩子足以组建一支小型军队。
在这期间,小秋思来想去,开始觉得比武毫无意义,也没有必要,说到底,他与辛幼陶并无多深的仇怨,即使他赢得比武,也得不到明显的好处,更挽不回失去的伙伴。
对辛幼陶来说,这场比武却很有必要。
简单的事实往往具有更强大的威力,辛幼陶成功抹去了自己在森林里的怯懦经历,可是小秋初见面时的那一声“晕三儿”仍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虽然没人敢当众说出口,但在私下里,这个绰号广泛流传,每个新来的孩子从庭院里领走一份礼物之后,第二件事就是到处打听“晕三儿”的来历。
由于野林镇一多半少年已向王子屈服,因此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三次晕倒”的传闻,可辛幼陶放不下这件事,还是要通过一场比武斩断最后一点传闻,以证明自己绝不是那种随便晕倒的胆小鬼。
想明白这个道理,小秋尽量晚去饭厅,减少与辛幼陶见面的机会,二良沈休唯在他的建议下也不再一口一个“晕三儿”,芳芳很少去书房,偶尔取出几本书,就在小秋的房间里教仅剩的两名学生识字。
沈昊转到了其它房间居住,天天萎靡不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往,本来练得挺顺的锻骨拳也阻滞不前,时常遭到张灵生的当众讥讽,“不是自然得来的道根,就是有问题。”这是他每天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辛幼陶的两名忠实跟班经常向小秋和二良挑衅,得不到回应,也就偃旗息鼓了。
辛幼陶有那么几天似乎忘记了馆舍里的三名异己,没再找过麻烦,也不提比武的事情,但是王子的想法与普通人总是不同。
九月初的一天,大良沈休明将弟弟叫到一边,对他耳语数句,二良沈休唯冷着脸离开哥哥,找到小秋,“明天早饭之后,辛幼陶要跟你在前院比武,小秋哥,咱们不能再退让了,得给他一个教训。”
小秋其实从未松懈,这些天来,他比往常更加刻苦地练拳,虽然锻骨拳只能强身健体,不能用来对抗,但是身轻体健之后,他对打败辛幼陶更有自信:他记得很清楚,西介国王子的体质并无特异之处,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小镇少年。
芳芳本来是坚决反对比武的,可是辛幼陶主动挑战,她自然站在小秋一边,找来不少书,证明她最初的观点,“瞧,这里有一段,九大道统很早以前就与圣符皇朝达成过协议,除了挑选弟子和斩妖除魔,道士不得干涉凡世的任何争端,圣符皇朝则不能插手道统范围的一切事务。十二诸侯国向符皇称臣,当然也要遵守这一协议。所以庞山道统是读力的,王子的身份在这里其实没有多大用处。”
“有用的是那些包包裹裹。”二良沈休唯很难掩饰他对王子的鄙视,“诸侯王有的是钱,连庞山道统都能收买。”
“别把张道士当成庞山道统。”芳芳看得书越多,对道统的尊重也越多,“严格来说他只是杂事人员,连内丹都没有,代表不了庞山道统。”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用怕了,小秋哥,明天上午一定要狠狠揍辛幼陶一顿,让他再也不敢当众撒谎。”沈休唯斗志昂场,出屋去找哥哥传信:小秋同意比武。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芳芳低声说:“能不惹事最好,咱们是来修炼道术的,犯不着得罪同门。”
“我知道,明天我轻轻地揍他一顿,不会让他太丢人。”
芳芳笑了一声,“你也不要太大意,按惯例,各诸侯国的王族是极少选择修道的,辛幼陶既然拜入庞山,没准有过人之处。而且他会用纸符,我还没有查到庞山是否允许使用符箓,可你得提防着。”
“放心吧,他没有准头,我会先出手,不让他把纸符掏出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馆舍里的孩子已经多达五六十名,他们身怀道根,其中一部分人在未来将成为了不起的道士,可是现在他们还没有摆脱普通孩子人的喜好,对热闹充满期待,一场约定好的比武足以调起所有人的情绪。
次曰一早,张灵生监督孩子们练毕拳法,马上离开了馆舍,假装不知道今天会有事情发生,送饭的村妇们却拖延不去,直到再也没活可做,才悻悻地走出大门。
几名孩子跑去掩闭院门,其他人围成一圈,留出中间的空地,小秋、芳芳、二良沈休唯早就准备好了,辛幼陶却迟迟没有露面。
“不是说好早饭之后比武吗?人呢?”沈休唯大声向对面质问。
一名少年回道:“别急,辛道友早饭之后还要练一会功法,这是他的习惯。”
“装模做样。”沈休唯低声道,“小秋哥,待会可别手软,我这些天憋坏了,就等着今天呢。”
小秋笑了笑,摘下草帽交给沈休唯,脱离放牧生活已经挺长时间,连皮肤都变白了,他还是没办法丢掉它。
辛幼陶终于从他独自居住的房间里走出来,人群自动让出通道,他今天穿着合体的锦袍,腰系玉带,头上箍着一条珠光璀璨的抹额,中间的那颗红宝石晃得人眼晕,足底是一双全新的皮靴,看他的样子,更像是要去拜访其他贵公子,而不是与一名土气十足的少年比武。
小秋的衣着与镜湖村的农夫差不多,粗布短衣、长裤,脚下一双布鞋,这是庞山发给新入门弟子的标准服装,可其他孩子大都穿上王子赠送的衣裳,只有寥寥数人还保持原样。
辛幼陶随意地与身边亲信聊天,面带微笑走进场地,指着正向他走来的少年说:“这位慕道友总在传播一个可笑的说法,意指我是胆小如鼠的怯懦之徒,本来我是不在意的,可有人跟我说咱们庞山道统最讲规矩,让一条谣言生存,乃是对本门的最大不敬,所以——”他叹了口气,好像这极大地违背了他的意愿,“我只好用事实来结束这可笑的谣言。”
小秋简直快要佩服眼前的这位王子了,生得柔弱白净,像个女孩子,说起谎来却脸不红心不跳,周围人越多神情越坦然。
小秋没什么可辩解的,他从未制造或传播谣言,对此问心无愧,“来吧。”他说,决定速战速决。
辛幼陶的想法跟小秋一样,他是王子,可不能跟一名边疆小镇的少年打得难分难解。
小秋先出手,他没学过可用于实战的武功,因此就是一招简单的猛虎扑食,经过近两个月的拳法练习,他的体质发生不小变化,动作更快,力道更足,这一扑就算是普通的大人也很难躲过。
辛幼陶没有躲,他甚至不屑于使出凡夫俗子的武功,既然踏入道门,当然要用法术。
他伸出右手,脸上仍然挂着微笑,目光没有瞅向小秋,而是向边上的观众眨眼,然后从他的手心里飞出一团人人可见的火球。
火球悬在空中,辛幼陶的手掌稍一移动,它就随之改变位置,笼罩对手身前一大片空域。
围观的孩子们齐声惊呼,许多人甚至露出惧怕的神色,来到镜湖村馆舍之后,他们多少对道术有些了解,很清楚一件事,没有内丹就没办法施展法术,而凝聚内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师父的传授与带领,是不可能实现的。
王子辛幼陶却做到了,这意味着他远远走在众人前面。
芳芳和二良更是大吃一惊,辛幼陶曾经当着他们的面使用纸符,姿态笨拙,准头极差,十二次发招,一次也没打着蛇妖,可这一回他没有拿出纸符,也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动作,仅仅是伸出手掌就发出了火球,还能控制火球的方向,与当初不可同曰而语,更像是成熟的道士在施法。
“芳芳,你不是说过庞山以内不准随便使用法术吗?”二良沈休唯惊诧地问。
芳芳无言以对,她的确看到过这么一条规矩,所以对眼前的情景比所有人都要意外。
场上的小秋来不及想不太多,急忙止住身形,躲避那团紧追不放的火球,一下子由进攻者变成狼狈的逃跑者。
辛幼陶闲庭信步,跟在小秋身后,控制着火球四处堵截,大声道:“你还要声称我打不过一只普通的蛇妖吗?你还要传播我晕倒的谣言吗?慕行秋,跪下认罪!”
小秋边躲边退,怎么也甩不开那团火球,脚下踩到一枚石子,一下子仰面摔倒,火团扑面而来。
辛幼陶打得兴起,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
在一片惊呼声中,芳芳与二良沈休唯冲上来搭救小秋,可他们也同样挡不住火球。
小秋下意识地伸出右臂阻挡迫近的威胁,连想都没想,顺嘴念出了“错或落弱莫”五个字。
火球停住了,离小秋的手心只差四五寸,它停住了,像是落进了一张严密的网,无论怎样挣扎都动弹不得。
事发突然,旁观者没反应过来,火球的主人辛幼陶也没有,继续冲上去,直到离火球近在咫尺才发现不对头,慌忙止步,脚下一时不稳,差点也摔倒在地。
小秋没想到咒语真的有了功效,只有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面前的空气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芳芳和二良沈休唯扶起呆住的小秋,就在他站起身的一刹那,火球爆炸了,火星四溅,周围的人都沾上一些,在围观者看来,这像是王子辛幼陶发出的绝招。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胆小谨慎的孩子步步后退,另一些人则要加入战团。
沈昊一直在站在最外围,这时反而变成了最前排,看到七八名少年冲向小秋、芳芳和二良沈休唯,他再也忍不住,多曰来的憋闷与羞辱瞬间爆发。
“他娘的,老子不要舅舅了,晕三儿,我来啦!”
(求收藏求推荐)
;
第二十八章 说得好
张灵生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虽然他现在完全站在王子辛幼陶一边,可馆舍毕竟由他负责,万一真出了不可收拾的事情,他没法向上交待,“打一顿就得了。”他对自己说,“那个小子留着还有用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灵生的心情颇为放松,与村民打招呼时都比往常亲热三分,回到馆舍,发现大门紧闭,他知道里面的事情还没结束,为了能让王子辛幼陶尽兴,于是多等了一会,然后声音有点不太正常了,隐约有爆裂声,还有尖叫声,好像许多人在同时打架。
张灵生微感不安,竖起耳朵倾听,他好歹开过七窍,需要的时候耳力超出常人,一听声音果然有异,两步蹿上台阶,推开大门,第一眼望去就让他大吃一惊,“我的天!”
二十几个孩子正在庭院里混战,呐喊、拳打、脚踹、嘴咬、指挠,无招不用,像是两伙正在争夺地盘的猴子,一片混乱当中,王子辛幼陶不知被压哪里,其他人则躲进四周的屋子里,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停手!”张灵生气急败坏地大叫,冲进人群分开纠缠在一起的孩子们。不少孩子道根已燃,身体灵活得紧,此时正打得兴起,六亲不认,张灵生连吼带拽,好不容易结束了混战,自己也挨了几记拳头。
有一件事让张灵生意外,明明是辛幼陶与慕行秋比武,可是现场打得最厉害的却是王子和沈昊。
沈昊完全变了一个人,细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眼里布满血丝,十二岁的少年却有着猛虎般的凶相,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弓弦,只要一松手就会弹出去,张灵生不得不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再动手。王子辛幼陶也变了模样,衣服破烂,头发散乱,镶满宝石的抹额不知去向,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红的是血,黑的——倒像是被火烧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灵生事前知道辛幼陶藏有必胜之招,却没想到会有火烧之术。
辛幼陶想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可他被沈昊打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机会再发出火球,张灵生及时赶到真是救了他一命,王子浑身发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有当场晕倒,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场的其他孩子分成两伙,人多的是辛幼陶一派,十二三个,另一伙竟然是野林镇的九个少年,芳芳也在其中,双颊绯红,不停地喘着粗气,神情却坚毅得像是正在传道授业解惑的秦先生。
小秋跟一名最强壮的少年从厮打中分开,用手一擦嘴角的血迹,走到野林镇少年们的最前面站定。
“怎么回事?”张灵生又问了一遍,声音变得严历,“还有点规矩吗?这里是庞山,容不得你们放肆!辛幼陶,你先说。”
“他……”沈昊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张灵生喝止,“还没轮到你,看你以后怎么向舅舅交待。”
“我跟舅舅断绝关系了!”沈昊抬高声音呛了一句。
张灵生瞪了他一眼,看向辛幼陶。
“他们……他们……”辛幼陶惊魂未定,咽了咽口水,后退两步,稍稍平复心情才能继续说下去,“他们以多欺少,九个打我一个,我的朋友上来是为了帮忙。”
“不对!”沈昊大声反驳,他忍得太久,骤然发泄出来,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连张灵生也弹压不住,“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小秋,我上来帮忙……”
“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张灵生黑脸看向小秋,“如果是哪一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我就要上报养神峰,让都教们知道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张灵生用养神峰当威胁,的确有效果,沈昊不吱声了,可是脸上凶意却还在,恶狠狠地盯着辛幼陶。
小秋上前一步,“打架的是我和辛幼陶,不关别人的事,他们是上来劝架的。”
这话只有部分是正确的,首先辛幼陶的那一伙可都是上来打架的,其次野林镇少年也不是铁板一块,二良沈休唯是最早参战的人之一,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其他人则是从劝架开始,然后身不由己卷入战团。
“我管不了那么多。”张灵生也气极了,“我在馆舍十年,哪一批新弟子不是我送上养神峰的?还从来没见像你们这样不听话的孩子,不行,这事我一定……”
张灵生又要拿出养神峰都教吓唬野林镇少年,二良沈休唯跳出来,指着辛幼陶说:“那就跟都教们说说他擅用法术的事情。”
张灵生微微一愣,没想到沈休唯竟然也知道这条规矩。
二良牵动了伤口,痛得一呲牙,“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在镜湖村是不能随便使用法术的,除非……除非……”
“除非得到都教的允许。”芳芳替他说下去,是她从书中找到的这条规矩,讲给沈休唯听的。
张灵生一时语塞,他说上报养神峰只是虚言威胁,没想到反而让自己和王子难堪起来,只得小声询问:“你还没有内丹呢,怎么可能施展法术?”
辛幼陶没否认,一指小秋,“他也施展法术,让火球爆炸,把不少人都烧伤了。”
张灵生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表情严肃刻板到僵硬,“慕行秋施展法术了?”
“念的就是从梅疯子那里学来的咒语。”辛幼陶的一名亲信插口道。
“辛幼陶发出火球,小秋不得已……”芳芳辩解道。
张灵生对这些全不在意,只是盯住小秋,“你真的施展法术了?什么样的法术?”
小秋隐隐感到不安,觉得张灵生的问题是个陷阱,因此闭嘴不答。辛幼陶得意地笑了一声,大声说:“他念了一句咒语,把我的火球固定在空中,还让它爆炸了。”
“是这样吗?”张灵生仍然盯着小秋不放。
“嗯,我是念了那条咒语,可我没觉得它起了作用。”小秋说的是实话,火球固定的时候他真没有特别的感觉,“没准是辛幼陶自己出的错。”
张灵生没有回答,转身向大门口匆匆走去,十几步之后转身指着小秋,“禁秘科首座的猜测果然没错,你就等着吧。”
张灵生加快速度跑出大门,没说让小秋等什么。
两伙少年还在庭院中对峙,打架的气氛却没有了,他们开始慢慢明白,事情有点闹大了,没有参与打架的孩子从房间里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目光中满含惊讶与畏惧。
“都教一来,你们都会被撵出庞山。”辛幼陶觉得自己安全了,刚才完全是事发突然,才会被沈昊得逞,现在他腾出手来,身前还有人保护,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庞山就不该招收你们这样的人,当初魔种肯定在你们体内都留下了印记,就等着有一天冒头呢。慕行秋才不会施展法术,是魔种在帮他。没错,魔种在他身上显现了,所以张道士要立刻去上报给都教,还有首座,还有宗师……”
孩子们看向野林镇少年的目光越来越奇怪,好像这九个人就在光天化曰之下发生了变化。
小秋知道凭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不应该太倔强,也知道许多规矩还是应该遵守的,等他再长大一些对此会有更深的理解,可现在他只是十二岁的少年,刚刚打过的那一场架让他失去了部分谨慎。
“魔种又怎么样?”他向辛幼陶的方向迈出一步,“我不怕它,再让我碰着,我还是要上去消灭它。既然大家都知道魔种阴险凶残、无恶不作,那就更不要怕它,应该迎面走过去,狠狠一脚踹过去。辛幼陶,你还要再逃吗?”
小秋又迈出一步,辛幼陶明明不怕他,可还是和保护者们同时后退两步,“我才不要靠近魔种,被魔种碰过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无一例外,你们早晚也是这样。”
“说得好。”门口传来一个沙哑坚硬的声音,像是两块表面粗糙的金属互相摩擦。
一名又矮又瘦的道士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到那张脸,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整个左半边像是被火烧过、被水浸过、被刀砍过,以至于面目全非,而他却不加以丝毫掩饰,咧嘴微笑的时候,露出半边牙齿,更显阴森可怕。
他比小秋更像魔种。
道士指着辛幼陶,“你说得不对,被魔种接触过的人,除了被杀和自杀,还有其他可能,比如这个。”他指着自己的脸。
“你是哪来的疯子?”辛幼陶突然明白过来,这人和他听说过的梅传安一样,都是被夺走内丹的疯子。
道士没理他,又指向小秋,“你说得对,魔种很强大,是修道之士的死敌,正因为如此,咱们才不能害怕他,而是要冲上去,不只是踹一脚,还要灭它的形、毁它的意,将它消灭得干干净净。修道必须防魔,修道即是杀魔,九大道统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刚刚入门的你们,也要时刻为杀魔做好准备。”
“你到底是什么人?”辛幼陶质问道。
“养神峰都教孟元侯,很快,将由我向你们传授逆天之法。”
“你是张道士请来的?”辛幼陶希望对方能更明显地偏袒自己。
“我奉命带你们两个去老祖峰。”孟元侯指着小秋和辛幼陶,“你们惹麻烦了。”
(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九章 空气的震动
都教孟元侯一手握住一条胳膊,腾空飞起,直奔东北方的老祖峰,留下满院敬畏交加的孩子。
在老祖峰台院门口,孟元侯放下两名少年,“我就送到这里,如果你们还能留在庞山的话,记住了,以后别在我眼皮底下闹事,我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孟元侯转个身就地消失,辛幼陶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一名都教而已,用得着这么狂妄吗?好像他是庞山宗师似的。”
辛幼陶的目光与小秋相遇,两人同时哼了一声,扭过脸去,谁也不搭理谁。
一名年纪相仿的小道士走出来,看见小秋立刻笑了,“你又来啦,有多少道士一辈子都没上过老祖峰,你可好,还没正式开始修炼呢,就来了两次。这回又惹什么麻烦了?”
“和他打了一架。”小秋说,上次就是这个小道士将他带进台院的,态度亲切有问必答。
“这种小事也值得宗师过问?”小道士挠挠头,“哇,你真不愧是宗师亲自带回来的弟子,打个架都能闹上老祖峰。”
辛幼陶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凑前一步说:“请问道友尊姓大名?我姓辛,名……”
“辛幼陶,我知道你。”小道士说。
辛幼陶高兴了,“是吗?来庞山之前父王还特意嘱咐我,不可张扬,切记低调,论道不分贵贱,修道没有先后,王室子弟在这里跟普通人一样。”
小道士上下打量辛幼陶,“嗯,看你挨打的样子,的确跟普通人没有两样。”
辛幼陶尴尬地抬手捂住脸上的青肿,心中更恨沈昊和小秋了。
老祖峰是庞山的一座孤峰,并非最高,却最为陡峻,直耸入云,虽然修有环山台阶,却极少使用,非有法力高深者携带,一般修道之士根本上不来。
台院位于峰顶,院门孤立,两边没有院墙,尽是高大的奇花异木,形成天然的隔绝屏障。
院内殿堂依山势修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并未修建一贯到底的大道,小路四通八达,没有引路之人,外来者很容易迷失。
小秋来过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里的树又高又粗,抬头望不见顶,近看像一堵墙,还经常挡在路上,非得兜个大圈子才能绕过去,相较之下,这里的建筑虽然宏伟,却也没有特别夸张。
辛幼陶就更不觉得台院奇特了,甚至有点失望,“老祖峰是庞山道统立塔之处,我还以为会有多么与众不同呢,原来跟我们西介国王宫的后花院差不多,就是树高一点。”
小道士瞥了他一眼,“猛兽潜行,凤鸟隐身,没本事的人才喜欢花里胡哨,九大道统都差不多,没一个标新立异。”
辛幼陶撇撇嘴,没再吱声,心想自己要讨好的是宗师和首座,犯不着跟一名带路的小道士计较。
台院内殿堂颇多,人却没有多少,一路走来,只碰到过五六名道士,全都步履匆忙,像是有急事在身。
在一座读力小院门口,小道士停下,对辛幼陶说:“这里是戒律科,你进去拜见执法师,小秋跟我走。”
辛幼陶大感意外,“等等,宗师只召见他一个人?不听听我的解释吗?”
“你向戒律科执法师解释。”说毕,小道士带着小秋继续前行。
辛幼陶先是恼怒,马上又高兴起来,上山是为了处理打架,面见的人职务越低越说明没事,慕行秋去见宗师反而凶多吉少。
小秋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不像沈昊,他没有舅舅需要考虑,也不像大良沈休明等人,他对无家可归并无特别恐惧,可他希望成为一名像李越池那样的五行法师,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仅仅因为一场打架就被驱逐出山,那可太不划算了。
故地重游,小秋又被送到了物祖堂,他低着头往前走,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一只似猪非猪、似鹿非鹿的丑陋小兽正抱着他的脚踝猛啃,牙齿如米粒般细小,咬劲却不小。
小秋心情正差,抬起腿甩了一下,小兽顺势滚出老远,“什么东西?长得好丑。”
小道士瞠目结舌,满脸的惊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才道:“你能看见它?”
小秋望着那只翻身爬起又要向他扑来的小兽,“它不就在那吗?像一只没长毛的小鹿,要不就是刚在水洼里打过滚的小猪。”
“你还没开窍通关,怎么可能……”小道士摇摇头,“可千万别让禁秘科首座看见你这么对待麒麟幼兽,他喜欢这些东西,看得比凡人姓命还重要。”
“这就是麒麟?”小秋大吃一惊,紧走几步,躲避那只淘气的小兽,越发觉得左流英是个怪人。
小秋这回没有吸引到全部首座,物语堂内只有宗师宁七卫和首座左流英,当然,少不了替他发声的两名女侍。
因为人少,物语堂内显得很空旷,蒲团都已收了起来,只在正中间摆着一只香炉,烟气氤氲,盘旋升起,很快消失不见,宁七卫和左流英像是陌生人一般,分站左右两边,背对背,对放在面前的桌子似乎极感兴趣,可是桌面上一无所有。
小道士留在外面,小秋独自走进来,房门关闭,刚好挡住那只疾奔而至的麒麟幼崽。
宁七卫纹丝未动,仿佛没听见有人进来,左流英转过身,冲小秋招手。
小秋更愿意跟宗师打交道,可他没有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走向禁秘科首座,故意用鞋摩擦出一点声音,希望引起宗师的注意,宁七卫还是不动,这一次,他将被魔种入侵过的孩子完全交给了左流英。
“念出咒语。”一名女侍说,虽然是命令的语气,脸上却浮现一层淡淡的微笑,小秋还有印象,上回替左流英说话是另一名女侍,现在她正冷漠地站在主人身边。
“错或落弱莫。”小秋念了出来。
女侍等了一会,摇摇头,“不对,要像你在山下做的那样,让咒语产生效力。”
“它有时好用,有时不好用。错或落弱莫。”小秋又念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法术发出来。
女侍走到小秋面前,微微弯腰,小声说:“你叫慕行秋,是吧?”
“嗯。”小秋有一种感觉,女侍这时是在说自己心里的话,而不是为左流英代言。
女侍笑了笑,“在庞山是不可以撒谎的,尤其是你现在还没开始修炼,随便哪一位法师都能轻而易举地进到你心里,将你最隐秘的想法一样不落地取出来。所以,你再试一次。”
女侍直起身,抬起右手竖在脸颊旁边,然后一小团火出现了,悬在小秋面前,看上去很微弱,没有多大威胁,“我帮你一下。”
小秋的心怦怦直跳,他没太明白女侍那番话的意思,什么“进入心里”、“取出想法”,可他知道这必定是一种法术,是他根本无从抵抗的法术。
他集中精神,看着那团火,想象自己正与辛幼陶搏斗,“错或落弱莫。”他说。
包围着火球的一小块空气轻轻震动了一下,微弱得像是一声叹息,突然火球爆裂了,火星四溅,尚未落地就已消散不见。
宁七卫猛地转身,眼窝里射出的目光比火焰还要强烈。
动作更快的是左流英,火球刚一爆裂就伸出右臂,手掌按在小秋的头顶上,两人明明相隔七八步远,可他瞬间就到了,小秋连眨眼都来不及。
他扭头想要摆脱掌握,左流英的手掌就像是吸在他的头顶,丝毫不动,反而有什么东西从小秋脑子里向上流动,以至于他感到轻飘飘的,双脚似乎随时都会离地。
“放开我!”小秋大声喊道,结果他只是张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双手垂在腿边,面无表情,像一只真人大小的布偶,任人摆布。
“你太早使用控心术了。”宁七卫稍显不满,“他现在道根初燃,尚无内丹,这样做可能会对他产生损害。”
冷漠的女侍开口了,“不能给魔种任何准备的机会。”
宁七卫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是他同意由左流英弄清真相的,自然不能过多插手,“我很意外,都教林飒居然没有发现这条咒语的异常,他报告说这只是一条无用的疯话。”
这次是微笑的女侍传话,她没有原封不动传递主人的意思,而是稍加改变,“不能怪林都教,一般人都以为天下法术五行之内,他想不到、也不检查不出一条五行之外的咒语。而且这条咒语效力太弱,只能抵抗最低级的法术,在老祖峰上也很难监测到。”
“五行之外?”宁七卫的神情再次发生变化,但他是庞山宗师,就算心内翻江倒海,也不会表露得太明显,“让咒语生效的是谁?梅传安,还是这个孩子?”
不同的答案将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出问题的要是小秋,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魔种没有清除干净,他和另外八名野林镇少年,都是危险人物,必须尽快加以解决。
如果梅传安真的在临终前说出一句独特的咒语,那么当年左流英和宁七卫就犯下一个大错误,伤害了本门大有希望的一名精英弟子。
左流英收回手掌,小秋仍然昏迷不醒。
“错或落弱莫。”左流英嘴唇翕动,无声地念出徒弟留下来的咒语,整个物语堂的空气随之一震,好像发生了一场小型的地震,可是地面却没有任何摇晃,马上又恢复正常,两名侍女觉得眼前一花,不由得面露骇色,这道法术一点也不强大,效果却是她们从未见过的。
宁七卫却眯起双眼,仿佛看穿了一切。
“是梅传安。”他的确看穿了一切。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三十章 光膀子的少年
辛幼陶走进馆舍大门,得意地四处张望,守在庭院里的张灵生立刻跑过去,担心地问:“怎么样?没事吧?我只对他们说慕行秋施法,可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把你……”
“没关系。”辛幼陶一脸轻松,“戒律科的一位执法师召见我,很巧,他曾经去过皇京,跟我的一个叔祖有过私交,我们聊了一会,他就让人把我送下来了。”
张灵生松了口气,“皇京是天下繁华至极的所在,可惜我没去过,辛道友的叔祖是符箓师吧?”
“嗯。”辛幼陶敷衍地应了一声,走向自己的亲信们,“大家辛苦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待会每人领一份礼物。”
辛幼陶脸上青肿未消,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胜利者姿态,满院的孩子刚才都看到了他挨揍的场景,这时却多多少少有些迷糊,觉得王子好像也还了手,反抗得还很激烈。
沈昊大步走过来,脸上伤痕不多,大部分是别的孩子造成的,“小秋哥呢,怎么没一块回来?”
经此一战,辛幼陶心里对沈昊的恐惧又增了几分,脸上故作不屑,两脚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七八个孩子挡在他身前,张灵生也喝道:“沈昊,你又想干嘛?”
沈昊瞥了张灵生一眼,“你不是刚说过同门弟子理应友爱相亲吗?所以我来向辛道友打招呼,顺便提个问题。”
“沈昊,我要让你舅舅收拾你。”
“哈。”沈昊扯下已经受损的上衣,那是舅舅从西介城送来的,光着膀子说:“见到我舅舅,请你告诉他一声,今后别来看我了,我姓沈,他姓萧,大家本来就不是同姓之人,还是少来往为好。”
“说得好。”二良沈休唯在后面叫道,他被打得比较惨,心情却极为痛快。
知道沈昊不会当众打人,辛幼陶的胆气恢复,从两名亲信中间挤过来,“慕行秋被宗师叫去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四周的孩子们发出惊叹声,庞山宗师对他们来说比那座孤耸的老祖峰还要高大还要神秘,小秋此行看样子真的是凶多吉少。
“小秋哥又不是第一次见宗师。”沈昊大声说,压过其他人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向野林镇的伙伴们投去安慰的目光,“我们就是宗师带过来的,小秋哥第一天就去过老祖峰,什么事也没有。”
辛幼陶没少传播野林镇少年曾被魔种侵袭的事情,在他的描述中,小秋等人愚笨不听劝,而他则一眼就看穿了魔种的阴谋,最终救了这群少年一命,可他抹不去一个事实:庞山宗师认为这九名少体内没有魔种,亲自决定招收他们进入山门。
宗师的决定总不会是错的,这是孩子们最普遍的观点之一,他们对野林镇的少年们不知不觉产生了一丝敬畏。
“这回可不一样。”辛幼陶用更大的声音说,他感受到了周围人眼神的变化,决心将大家的看法再转过来,“慕行秋身怀魔种,从前没有直接证据,宗师才网开一面,可他刚才施展法术,明明就是魔种在作祟。”
“你也施法了,弄出一个火球,大家都看在眼里。”沈昊怒气冲冲,张灵生急忙走过来,防止这个孩子突然出手,他可不能让王子在自己面前挨欺负。
“我又没碰过魔种,我能发出火球是因为我比你们都强。”
两人隔着张灵生怒目互视,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张灵生正想开口结束这场对峙,附近的二良沈休唯突然兴奋地大叫:“小秋哥回来了!”
小秋刚走进庭院,数十道目光同时扫来,许多人还指着他发出惊呼,像见了鬼一样,倒把他吓了一跳,“张道士,孟都教让你马上去见他。”
“啊?什么事?”
“不知道。”
张灵生慌张地向外面跑去,在门口转身说:“谁也不许打架,否则……”他不知道该发出怎样的威胁,慕行秋似乎没有受到严厉的处罚,这让他乱了阵脚。
张灵生走了,野林镇的少年们全都拥到小秋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询问详情,小秋咧嘴笑了,挠挠额头,“上山睡了一小觉,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宗师什么也没说?”二良疑惑地问。
“就是让我好好修炼,别再惹事。”
其他少年也慢慢围过来,都对小秋的毫发无伤感到不可思议,辛幼陶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听人说过,庞山宗师和禁秘科首座都是极为严厉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小镇的孩子网开一面?
“宗师没在你身上查出魔种?”辛幼陶忍不住发问,“你连内丹都没有,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嘛。”
小秋看了他一眼,耸耸肩,“宗师倒是说了,道门法术无边,绝大多数依赖于内丹,可是总有个别法术例外,只要有道根就能施展出来。这些法术通常没什么威力,跟道统正法不可同曰而语,对付普通人倒还可以,他让我尽量少用,除非碰到危险不得不用。”
辛幼陶惊恐地躲在亲信身后,觉得慕行秋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在对自己发出威胁。
小秋推开人群,走到大良沈休明面前。
沈休明慌张地抬起头,张嘴想要说什么,吸进一口气又咽了回去,突然指着二良沈休唯,“我不能让他们打我弟弟,小秋哥,我……我也是野林镇的人。”
“咱们都是野林镇的人。”小秋咧嘴笑了,他怀念与大良亲如手足的感觉。
大良沈休明刚参战的时候只是想把弟弟拉出来,待看到对方出手无情,他也怒了,打过不少人,挨过不少打,彻底得罪了辛幼陶,这时扯下王子赠送的衣裳,往地上狠狠一掷,像沈昊一样光着膀子,“小秋哥,咱们野林镇不要别人的施舍!”
其他野林镇少年回到小秋这一边,有人是因为帮助沈昊,有人开始只是旁观,最后还是因为野林镇的身份不可避免地卷入战团,与辛幼陶站到了对立面,这时全都脱下上衣扔在地上,还上去踩了两脚,跟伙伴们站在一起。
二良沈休唯穿的是馆舍发放的普通衣裳,一时兴奋也脱下来,想了想,没有扔在地上,就攥在手里,站在哥哥旁边。
馆舍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也不超过十四岁,眼见一群光膀子少年并肩站立,阳光破云照来,将一副副瘦小的身板映衬得如同虎豹,其他孩子对这样的场景深感震撼并印象深刻,甚至超过了对王子的印象。
除了成堆的礼物和一招火球,遥远的西介国王室在庞山道统并未显示出更大影响,与野林镇少年们近在眼前的团结相比,强弱易位。
辛幼陶用礼物收买到不少跟班,这时都有些含糊了,他们领教过这帮少年的打架实力,觉得就为了几样小礼物为王子打得鼻青脸肿,实在不值得,于是慢慢散开,没有一个人肯吱声。
辛幼陶对这种事向来敏感,发现自己建立的体系正在迅速崩溃,他退却得比谁都快,不屑地哼了一声,拉住最近的两个孩子,“走,去我屋里,我让你们看点好玩意儿。”
野林镇的少年都来到小秋的房间里,只有芳芳没参与这次“光膀子聚会”。
少年们兴奋地聊天,展示身上的伤痕,有意无意地掩饰他们过去一个月的分裂。
“小秋哥,宗师都说没事了,那你把咒语教给我们吧,晕三儿会火球又怎样?下回让他变晕四儿。”二良沈休唯比任何人都要兴奋,蹿来跳去,像只刚被放出牢笼的小猴子。
让他失望的是,小秋居然对他的要求摇头,“不行。”
小秋不像其他人那么激动,在山上睡的那一觉好像还没有完全醒来,他感到脑子还有点昏沉,整个人也提不起劲儿,“宗师对我说,修道最忌讳避难就易,咒语虽然有效,却会令人产生依赖,因而荒废正途,而且它还有其它隐患。我向他承诺尽量不再使用那条咒语,也不会将它教给别人。”
不仅二良,其他人也都失望了,沈昊晃晃拳头,“光用它我也能打得辛幼陶满地找牙,就是怕他偷偷摸摸对我扔火球。”
“不会。”小秋再次摇头,有些事情他没有在院子里说,“辛幼陶不敢再用法术,戒律科的人说了,再发现他滥用就将他送回西介城。”
老祖峰台院的小道士很愿意跟小秋闲聊,将戒律科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怪不得辛幼陶刚才不那么嚣张了。”沈昊双拳抵在一起,更有信心了。
“不要再打架。”小秋现在是野林镇唯一保持镇静的少年,“张道士被养神峰叫去训斥了,从明天开始孟都教会入住馆舍,他真会撵走惹事者的。”
沈昊仍然愤愤不平,犹豫片刻才说:“只要孟都教公正,只要辛幼陶那伙人不来挑衅,我就先把这顿拳头寄存起来。”
少年们又聊了一会,沈昊突然一拍脑门,“小秋哥,光顾着咱们说话了,你应该去看看芳芳,她为你奋不顾身,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子打驾也这么厉害。”
“可不是。”二良哈哈大笑,“被芳芳打的那个小子,后来都抱头求饶了。”
后院的房间里,芳芳正在看书,因为前段时间被孤立,她没有室友,倒也落得清净。
现在的她又是秦先生严加管束的女儿了,双唇紧闭,看到有趣的内容会心一笑时,也要抬手遮在嘴前,绝不让有缺憾的牙齿外露。
小秋被伙伴们推进房间,芳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小秋也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芳芳对面,认真阅读,等到屋外再也没有切切的偷笑声,他放下书,“芳芳,是你念出咒语让火球停止的吧?”
(求收藏求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