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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纵连横全文阅读

作者:今易之     合纵连横txt下载     合纵连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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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密林遇袭

    云梦山横亘在东去的黄河北岸,群山耸立,峰峦叠嶂,林木葱郁,云雾缭绕。此地是天造地设给那志于清修之人,在此餐霞饮景,静观自然,悟道修法,实乃人间一等一的乐事。

    这是一个夏日午后,天气十分闷热,低低的云层紧贴着云梦山的峰峦,在茂密的树林中有湿重的雾气扑面而来。

    三位身穿白色长衫的男子闷着头赶路,他们一边擦着脸上不停流淌的汗水,一边扒开林间的杂草,沿着一条小道奋力向山上攀爬。

    为首的一位二十六、七岁,身材高挑、瘦削,眉目间透着英气;紧跟着的一位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稍显粗壮,国字型脸庞方方正正,气宇轩昂;落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中等身材,面容清秀,五官棱角分明,颇具美男气质。

    山路很是崎岖,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疲惫不堪。突然,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轻呼一声,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两位连忙跟了上来。原来,前面是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上面覆盖着茵茵绿草。

    前面的男子看见草地,走到中间,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国字脸的青年也走过去,紧挨着他坐下。

    倒是年幼一些的少年颇显警觉。走到两人近前,没有立即坐下,催促他俩道:“两位兄长,暴雨将至,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高挑的男子瞟了他一眼,喘着气回道:“我当然也想尽快赶回去,谁愿意呆在这深山老林里!可是实在是走不动了。大家且在此歇歇脚,喘口气再走吧。”

    国字脸的青年也频频点头,两人干脆躺倒在草地上。少年无奈,只好由着他们,他也只好撩衣坐下。此时有凉风微微吹来,三个人都趁此机会调整着呼吸。

    三人歇得正安稳时,只听到林间一声呼啸——“风起”,声音很尖锐,像是大风掠过树梢留下的刺耳尖音。

    随着呼啸声,从四周的林木后闪出十三个身穿黑衣的人。只见他们各人手执一柄青铜剑,剑身比常见的铁剑要短一些,但刃口却宽很多,剑身在阴沉的天色中闪着寒意。他们一言不发,直向三人逼来。

    三人见到这种情景,着实吓了一大跳,纷纷站起身来。高个男子紧张地问道:“来人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走在黑衣人群最前面的是一位矮瘦的男子,枯瘪的脸上显露着凶狠的神情,一字一顿地说:

    “我们来自秦国,本人是西土墨家第十二代钜子高胜,此番前来,想请鬼谷先生和他的弟子随我们到秦国一趟。”

    草地上被围住的三人听罢,心中更是吃惊。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对他们的底细都了如指掌,看来并非是拦路打劫的毛贼。

    这三人之中原来有两位正是鬼谷先生的弟子,高挑之人名叫苏秦,国字脸的青年叫张仪。

    那位稍显稚嫩的少年是苏秦的堂弟苏代,他自幼失怙,苏秦将他带着身边,也随他们一同居住在云梦山中的清溪之畔。

    鬼谷先生隐居在云梦山中、清溪之畔的孤化阁,近三日闭关研经,三个人耐不住性子,瞒着鬼谷先生下山到集镇上闲逛,今日正要赶回孤化阁,未料却在半路遭到黑衣人的围困。

    三人手中没有任何兵刃,眼见如果不听从对方的要求,恐怕要吃大亏,但对方如此蛮横无礼,他们怎肯轻易就范。苏氏兄弟和张仪三个人面面相觑,眼风交流之际,迅速围站成一个向外的三角形。

    三人小声耳语几句,苏秦提议:三人一齐出击,有谁能先脱身,就赶快回去给师父报信,以免师父突遭大难。

    张仪和苏代点头赞同。危难之际,他们决心优先保护年迈的师父。

    计议已定,苏秦大声道:“原来是西土墨家钜子高胜先生,久仰大名。我们与西土墨家并无交道,是否该平和商议,何故半路伏击?”

    叫高胜的矮瘦黑衣人听到苏秦“平和商议”的话,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回答苏秦道:“秦国君上十分仰慕鬼谷先生和他的弟子,听说你们近些年专心于纵横之术,技艺精进。盛情相邀恐走漏风声,所以出此下策。”

    高胜口中搭话,手也没闲着,他将手中宝剑上举,应着这个动作,黑衣人群稳稳地踏步向前,包围圈越缩越小。

    “如若诸位配合,痛快答应,秦国将奉你们为上宾,富贵荣华应有尽有。”高胜以言语分散苏秦等人的注意力,逼近到苏秦等人身前。

    高胜此番率领十二个西土墨家子弟,是奉秦君嬴驷的指令暗访鬼谷先生和弟子们的行踪,并将他们带回秦国。

    时届战国中后期,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实力雄踞诸侯之上,领土不断扩张,隐然已现吞并周边邻国的势头。而东方诸侯为了自保,互通消息,缔约结盟,已出现了联合抗秦的征兆。

    鬼谷先生晚年研习合纵连横之术,如果被东方诸侯利用,以合纵之策联合起来对付秦国,秦国霸业将功败垂成;反之,如果秦国能尽早掌握纵横之术,以连横之策单独媾和,则会对诸侯各个击破,霸业可成。

    高胜等人出门已经一个多月,多方寻访,终于觅到鬼谷先生行踪,一日来到云梦山下,正苦求入山道路,却幸运地在山下的集镇上发现了苏秦等人。

    他们三人的白衫在集镇中实在太醒目了,一看便知不是本地的农人,墨家子弟迅速将消息报告首领,高胜大喜过望,忙兵分三路,交替领先,紧紧跟住三人。

    跟踪是墨家子弟的拿手好戏,因此,苏秦等人一路被黑衣人盯上,竟兀自闲逛,毫无察觉。

    高胜原计划跟踪三人到家,将鬼谷先生和徒弟一网擒获。然而,苏秦等人中途却歇息起来,而且一时还见不动身。

    高胜担心长时间在林后监视,暴露行藏,惊动了徒弟,给鬼谷子报信。心想:“先行拿住徒弟,然后要挟鬼谷子就范,也不失为一招好棋。”于是,改命墨家子弟乘机包围苏秦三人,一举制服他们。

    此时,苏秦等人已是网中之鱼,高胜心头喜不自胜,他利用言辞稳住苏秦等人,一步步地逼近。

    苏秦眉头微皱,听着高胜的解释,脑子转得飞快,猜测着高胜的计谋,他试探再说道:“我们终日在这云梦山中,哪管世外争斗!还请高胜先生回去告诉秦君嬴驷,感谢他的厚意,请恕我们不能从命。”

    高胜高举着宝剑,催动人马向前。心想:“合围已成,你们还想不乖乖听命,岂不晚了太多。”

    他冷笑道:“诸位乖乖听话便罢,如若不从,那我们就只好动手了。”

    张仪性情比苏秦刚烈,他闻听高胜的言辞,怒火中烧,厉声喝道:“难不成你们要用强?以为鬼谷先生的弟子是容易对付的吗!”

第2章 缠斗

    高胜眼睛一瞪,目光如炬火一亮,大声道:“三位还要反抗吗?真是不自量力。”

    张仪这边摇动着健壮的胳膊,早已按捺不住,大袖一摆,冲向了面前的伏击者。

    四个黑衣人挺剑便刺杀过来。张仪的袖子卷住来剑,奋力向上抛去,脚步交错,蹬地而起,右脚飞踹向正面黑衣人的面门。

    一个回合过去,黑衣人被踹倒两个,剩余两个拿稳手中剑,再次挺剑冲杀过来。张仪口中喊道:“小子真难缠。”脚下后退两步,闪身躲避。

    倒地两个黑衣人趁机挺身而起,配合另外两个黑衣人,四人将张仪围在中央。张仪的衣袖被锋利的青铜剑割开几处破口,象两面迎风飘舞的旗子。

    随着着张仪发动冲锋,黑衣人群出现短暂的松动,苏秦双腿旋风一般扫向黑衣人,面前三个黑衣人未料他的动作如此之快,躲闪不及,剑未刺出,而身体一麻,倒地不起,苏秦趁着这个空档冲杀出去。

    领头的高胜岂能放过他!只见他一个箭步穿出去,挺剑直刺苏秦后心。苏秦耳听身后尖锐的风声,暗呼不妙,连忙向左闪开,身体右转,双掌运力,反拍高胜。

    他转身之际,他瞥了一眼高胜的宝剑,不由得心惊肉跳,只见这柄宝剑在发动攻击时,剑身泛出红光,隐隐闪现金色龙纹,使人幻觉炽烈火焰逼来。

    高胜刺出的一剑被苏秦躲开,心说:“看不出这个文弱书生,反应倒还算机敏。”

    他紧接着再换一招,只见他脚尖点地,借力转身,宝剑滴溜溜地在空中转了半圈,迎着苏秦的双掌横削了过去。

    苏秦眼见高胜的宝剑变招如此之快,心中闪念:“西土墨家钜子的武艺果然了得。”他双掌变钩形,避开宝剑火一般的锋芒,向高胜握剑的手腕叼去,使巧夺剑。

    高胜岂能容他夺剑,仗着利刃在手,冲刺苏秦。苏秦身子后仰,膀臂一分,空中抱成半圆,突然变钩为掌,拍向高胜刺出的剑身。

    高胜未料到苏秦变招,高叫一声:“鬼谷弟子狡猾得很。”待要抽剑时,已来不及,宝剑被拍个正着,嗡嗡作响,颤动不已,险些脱手而去。

    高胜的剑芒令人忌惮,但苏秦只能硬着头皮冒险抢夺,因为此剑不去,他毫无胜算。他双掌接触剑身,顿时象被火烫了一下,下意识收回力道,使不出全力,否则,高胜的剑岂能稳住。

    其他黑衣人眼见首领吃亏,急忙挺剑来救,高胜乘机稳住剑柄,心中暗自忖度:鬼谷先生果然不凡,原以为他只是驰骋口舌的穷酸文人,却不料有这般武艺,怪不得国君临行前一再嘱咐行动要隐蔽!自己也太妄自托大了,心中暗自后悔行动唐突。

    战国之时,随着诸侯间战事不断扩大,战祸愈演愈烈,百姓皆习武以求自保,武风大盛。鬼谷先生原本就以兵法鸣世,尚武崇势,因此平时教育徒弟精研武艺,不敢有任何懈怠,只是因为他们长期隐居于云梦山中,世人只窥得他一鳞半爪的行迹,对鬼谷门派的武艺缺乏了解罢了。

    第一波的交战中,高胜没有占得先机,还差点儿被夺下宝剑,不由得打起十足的小心,凝神一意对付苏秦,他出剑的招式老练毒辣许多,配合着其他墨家弟子的攻击阵型,与苏秦缠斗。

    苏秦也在细细观察着黑衣人的剑法,早听鬼谷先生谈起过墨家剑术,由墨家鼻祖墨子首创,以刚猛见长,并擅长列阵配合。今天亲见墨家弟子将这套剑法演练得十分纯熟,进退自如,心中也不禁暗赞高超。

    可惜的是三人出门随身未带长剑,鬼谷先生所传精妙的“捭阖武经”中的剑术是无法施展的了。眼下只能以拳法与敌人周旋。

    鬼谷先生所创“捭阖武经”讲究顺势而为,身心合一,敌动我动,应变无穷,要诀在于心意专一。但今日事起仓猝,苏秦等人实战经验匮乏,加之墨家子弟剑法精纯,剑阵严密,因此张仪和苏秦两人左支右绌,手忙脚乱,欲逃无路。

    在张仪和苏秦发动攻击的电光石火之际,苏代也迅速出掌击向黑衣人。苏代年纪虽小,但善于观察,留意小小细节。细察之下,他发现空档:位于他左侧的一个黑衣人,身材明显要娇小一些,步履也不似其他人稳健,因此决定首先选择那个较弱的黑衣人下手。

    他身体一纵,一掌向黑衣人的下身拍去,娇小黑衣人惊叫一声“下流卑鄙”,忙使手中剑护住下身。却不料苏代一招既出,早已想到下招的变化,来了个声东击西,掌击位置突变,由攻下而急转为攻上,一掌拍在娇小黑衣人的左胸。

    他感觉所击之处肉乎乎的,心中一闪念:“不太对劲儿!”但形势危急,并未多想。娇小黑衣人吃了一掌,疼痛万分,身体向后倒去,在情急之下尖呼一声,格外清脆响亮。

    正在攻击苏秦的高胜听到喊声,身形一挫,生生停住了刺向苏秦左胸的一剑,惊慌地向苏代这边望去。

    高胜看到娇小黑衣人倒地,心急如焚,立刻放弃攻打苏秦,一个箭步朝着苏代这边窜来,手中宝剑直刺苏代。苏代没料到他的动作速度如此之快,宝剑如此锋利,连忙侧身急避,可是仍躲闪不及,高胜的宝剑扫过右臂。

    苏代衣袖应声而裂,胳膊上裂开一道两寸多长的血口。苏代顿时痛得长吸一口凉气。好在高胜急切察看娇小黑衣人的伤情,没有补上一剑。

    这一切的发生都在瞬息之间。苏代受伤,他周边的三个黑衣人岂能给他喘息之机,很快又从不同方位出剑,欲将苏代拿下。

    苏代这时已顾不得右臂的伤势,心中默念“捭阖武经”中的掌法口诀,手上使力,闪展腾挪,与黑衣人打斗在一起。

    苏秦等三人打斗不到半个时辰,已全面处于下风,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只见苏秦头上的长冠上的簪缨已早不知掉到哪里,半尺长的冠冕歪斜欲坠,上身的衣襟破了四、五处。

    最狼狈的是,苏秦右股吃了一剑,鲜血染红了半幅袍襟,大腿上一股一股的血顺着衣襟流了下去。

第3章 来者何人

    高胜这边的黑衣人身手了得,而且人多势众。苏秦等人即便手中有剑,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况且还是赤手空拳。

    奇怪的是,黑衣人似乎有意不下杀手,出剑以击伤对方为目标,并未取其性命,所以,苏秦等人还能拳打脚踢、闪展腾挪,支撑一阵子。

    高胜细细检查娇小黑衣人的掌伤,神情十分关切。原来受伤倒地的是他的千金高妍,此女是高胜三个子女中惟一的女儿,从小受到百般疼爱。

    此番高胜远赴千里之外的东方执行秘密任务,原本并没有计划带着自己的女儿,可是高妍玩心太盛,一再央求父亲。高胜耐不住女儿的撒娇使性,软磨硬泡,勉强答应。

    这次攻击行动发起时,高胜特意将高妍护在身后,可是,眼看苏秦就要逃出包围,情急之下,剑指苏秦,一时忘记照顾女儿。墨家子弟包围圈中的这个小破绽,却被精细的苏代发现,一击而中。

    苏代年纪尚轻,掌上的力道毕竟有限,刚才一掌只是击伤高妍,尚不足以取其性命。然而此时高胜见爱女受伤,却心如刀绞一般,听着高妍粗重的呼吸声,他顿时恨上心头。

    秦君嬴驷本来有令,命他们将鬼谷先生和弟子活捉后,带到秦国。在发动攻击之前,高胜特意嘱咐弟子留下苏秦等三人的活命,使其丧失反抗力即可。

    现在,女儿遭到攻击,伤势如得不到及时处理,难免留下后患。高胜暗中盘算:“我们必须加快进攻速度,首先杀掉击伤女儿之人,以解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高胜心一横,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双脚点地,身形一挺,宝剑惊鸿掠影,刺向苏代的咽喉。

    苏代这时正手忙脚乱地抵抗着三个黑衣人。眼睛扫见高胜的杀招将至,连忙低身躲避,顾不得三个黑衣人的攻击。慌乱之中,被三个黑衣人各中一剑,他摇晃着,趔趄着,最终还是倒在地上。

    苏秦早已注意到苏代周边的形势,刚才高胜攻击苏代的致命一招,让他心惊肉跳,尽管自己也是勉强对付围攻的四个黑衣人,但终不能置堂弟苏代生命不顾。

    他于是一掌全力打出,面前的黑衣人一旁躲闪,苏秦利用空档奋力窜向苏代这边,他口中还大声叫喊:“苏代弟小心!”在叫声中,他已扑向高胜。

    高胜本来要取苏代小命,听到苏秦的叫声,扭头看到苏秦一副不要命的架势,被迫收回招式,宝剑转圜过来,改为刺向苏秦。

    苏秦掌力使老,意欲完全闪开高胜的宝剑,已然不太可能,于是他仓促地向右侧避去。虽躲开了胸部,左肋却被高胜剑刃刺中,顿时血流如注。苏秦再也支持不住,身体像风中的稻草一样,匍匐倒地。

    再看张仪那里,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他身上中了七、八处剑伤,衣服撕裂成条状。张仪此时体力严重透支,伤口剧痛,只不过他生性顽强,以意志力勉强维持不倒而已。

    苏秦三人看起来已是俎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高胜扫了一眼战场,嘴角满意地浮上一丝笑意。接下来就该好好想想如何收拾苏秦等三人了。

    可是就在高胜笑意未散时刻,突然从林后传来清楚而急促的脚步声,高胜顿时警觉起来。未等他下令收拾战场,很快,树后闪出一对人马,足有三十多人,身穿齐膝的紫色贴身短袍,身后背着箭袋,腰中挂着弯刀。

    为首的是一位青衣公子,二十多岁年纪,白净面庞,袍中带甲,脚蹬长靴,人显得十分利落。青衣公子看到林中惨烈场面,警觉起来,只见他右手向前平举,人马立即呈一字长蛇阵排开,行动迅速有序。

    青衣公子一个手势便布置好队伍,然后向左侧一站。这时,四位轿夫抬着一顶轿舆缓缓从长蛇阵后面闪现出来。

    高胜从未见过布阵如此之快,心想:这是些什么人?怎会有这般武威!他的手下也注意到此般情景,都愣住了。苏秦三人难得休憩片刻,不住地大口喘息。

    轿舆由灰色布幔围住三个侧面,正面是一扇靛蓝色布帘。青衣公子将布帘小心掀起,只见轿中安坐着一位老者。他五十多岁的模样,身体精瘦,面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很是镇定。

    老者平静地望着鲜血淋漓的打斗场景,如果一般人见到如此狼藉的斗殴场景,可能早已魂飞魄散,但老者没有显露出一点吃惊神色,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他抬手示意青衣公子靠近轿舆,在他的耳边低语一番。青衣公子听后,向前几步。朗声向黑衣人说道:

    “敢问阁下都是什么人?为何在此拼杀?”

    高胜心中忌惮,但却装作若无其事,喘匀呼吸,高声答道:“我等皆是平常之人,不足以称名道姓。今日因为个人恩怨在此打斗,惊动了阁下的轿舆。万望见谅。”

    青衣公子显然不信,狐疑地望着地上躺着的苏秦等人。

    苏秦岂会放过机会,他挣扎着喊道:“千万别信这伙强盗,我等都是被无故袭击的。……”苏秦的话还未完,高胜已然怒气冲冲,手中剑直指苏秦胸口刺来。

    青衣公子见高胜使强,右手一动,只见一支短刀从袖口飞出,迅捷异常,笔直地飞向高胜的宝剑,“叮”地一声,硬生生地将剑身撞歪半尺,然而短刀也被弹开好远,刃口豁裂。

    高胜手腕剧抖,宝剑几乎脱手,亏他反应很快,手臂紧追着剑柄,捞住了宝剑。宝剑虽然未脱手,但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忖:“这个年轻人暗器真是了得,隔着五、六丈远,竟然能准确地击中两寸宽的剑身,这短刀要是射向人,岂不是百发百中!”

    青衣公子也吃了一惊,他没料到高胜的宝剑那般奇特,他的短刀全身精铁千锤百炼打造,坚韧异常,可是撞上那柄宝剑,竟然豁裂。他也暗自琢磨:“这柄剑什么来头,怎么从未听人说起它?”

    高胜心中忌惮青衣公子和他的队伍,满腔纵有冲天怒气,只能强压下来。他冷着脸说道:“公子还是别插手吧。你走你的道,我了断自己的事,两不相干,岂不是很好?”

    青衣公子笑了笑,说道:“荒山野林之中取人性命,总归显得太过霸道。相劝阁下暂且抛却恩怨,好言讲理,岂不是很好?”他竟然学着高胜口气说话。

    高胜眉头紧锁,心内气急败坏,但还是计算着胜负的可能。眼见青衣公子那边人数多于自己,个个飒爽英姿。自己这边人员不整,而且女儿高妍有伤在身。心想:今日且容忍一回,他日再做计较不迟。

    于是,他也不再搭话,弯腰搀扶起地上的女儿,口中呼喝一声:“风去”,黑衣人闻听此声,竟然齐齐退向密林的深处,转瞬之间撤得干干净净。

第4章 大兵家

    苏秦和苏代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张仪耷拉着膀子站在草地上,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回想前面的惊魂一刻,心内仍是惴惴然。

    苏秦想:“多亏眼前这位青衣公子搭救,否则今日定是命丧黄泉。”于是,躬身行长揖大礼,谢道:“承蒙公子搭救,不胜感激,他日定当重谢公子。”

    青衣公子望着三人,此时场景真是令人忍俊不禁:苏秦的大腿露在外面,张仪身上的衣服碎成布条,苏代像个血人一样。

    他抿着嘴笑了一下,回答他们道:“小事一桩,不敢言谢。不知三位公子是什么人?怎会在此与人恶斗?”

    苏秦整整衣冠,恭敬地回答:“我们是鬼谷先生的弟子。本人苏秦,这是师弟张仪。”他又指着苏代介绍道:“这是舍弟苏代。”

    苏秦接着说道:“师父近日闭关,我们下山闲逛,结果在返回途中遭到黑衣人的埋伏,故而狼藉如此。惭愧惭愧!”

    青衣公子闻听是鬼谷先生的弟子,脸色为之一变,连忙向轿舆中的老者禀报。老者急令轿夫前行,他走到三人近前,扶起轿帘,俯身察看三人的伤情,面色凝重地发问:“列位公子可知打伤你们的是什么人?鬼谷先生现在怎样?”

    苏秦一五一十地如实交代了事情的经过,至于鬼谷先生的安危,他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苏秦讲明情况后,不由得又好奇反问一句:“小生斗胆冒犯请教,阁下什么人?尊驾来此荒山之中有何贵干?”

    老者向青衣公子瞥了一眼,示意由他来回答一下,青衣公子于是一清二楚地介绍了一行人的身份和来意。

    等到青衣公子耐心地向苏秦、张仪和苏代讲明自己一行人的情况后,苏秦等人惊得张口结舌。

    端坐在轿舆中的老者,竟然就是名震天下的兵家大师孙膑。

    三十多年间,孙膑率领齐**队先后在桂陵、马陵设下埋伏,两次击败魏国的精兵强将,使魏国大将庞涓羞愧自杀。

    遭到这两次严重的挫败后,战国前期强盛一时的魏国从此一蹶不振,天下形势为之一变。他是一个改变天下形势的人物,看似貌不惊人,却有惊世骇俗的才华和能力。

    孙膑原也是鬼谷先生的徒弟,二十多岁出徒,一直未得机缘向师父覆命。此番他闻听鬼谷先生隐居云梦山中,于是不顾旅途劳顿,前来一见。一方面是希望能在晚年再见师父一面,另一方面他也要与师父商议机密的大事。

    孙膑尽管贵为齐国的军师,但坚持深隐不出,世人很少能见到他的真容。这次出门,他尽量缩减随从,但齐宣王担心孙膑的安危,还是派出了武艺超群的宗室公子田铭,率御前卫士三十多人前往保护。

    苏秦等人从前只在传说中听过孙膑大名,今日出乎意料地见到真人,岂能不惊讶!听完田铭的介绍,他们连忙不顾身体受伤,拜伏在地,口称:“未识师兄尊驾,失礼之至。”

    孙膑抬手示意苏秦等人站起身,又将田铭叫到跟前,嘱咐田铭拿出创伤草药,给苏秦等人敷药治伤。处理好伤口后,一行人起身向清溪之畔的孤化阁进发。

    孙膑一路没有再与苏秦等人交谈,他心事重重。苏秦、田铭等年轻后辈并不知秦王派人绑架鬼谷先生的深刻用意,但他孙膑怎会察觉不到秦国的居心。

    他执掌齐**事多年,洞悉此时天下已然形成了秦国一强独大的局势,而东方的齐、楚、赵、魏、燕、韩六国如果仍不惊醒起来,最终很可能演成蚕食殆尽、国破人亡的局面。

    秦国最害怕的就是东方诸侯合纵抗秦,因此便十分在意鬼谷先生的纵横之术了。孙膑心想:“秦国已经主动出击,形势越来越紧迫了。”

    田铭一直记挂着高胜的那把宝剑,不知是什么宝物,心想:“我如果有了它,那是何等威风凛凛。孙膑军师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一些端倪吧?”他几次欲向孙膑请教,可看到孙膑陷入沉思,又不敢冒然开口。

    将近傍晚时分,苏秦和孙膑一行人来到了孤化阁。此地山色葱笼、风光秀美,真乃人间仙境。

    一座高达千丈的峭壁面南背北,一条清澈的溪水自西向东从山下流过。孤化阁顺着山势、贴着岩壁而建,只有两层高,小而十分精巧。楼阁之下,溪水冲积出一片平地,上面种植的庄稼十分茂盛;田间杂种着桃、李、杏等果树,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一处院落掩映在田畴之中。

    田铭第一次看到在人迹罕至的山间,竟然有一片如此美妙的地方,忍不住赞叹起来。孙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出山的时候,师父尚在另一处居住,看到他现在隐居之地接风临水,山明水秀,田园膏腴。师徒们自耘自食,何其快哉!孙膑也感慨不已。

    孙膑跟随鬼谷先生学艺时,鬼谷先生正值中年。他游学于魏国的西河,志于经世致用之学,主张“顺势而取其势”,适应新世道,变革图强。当时的西河聚集了子夏、田子方等大批学者,形成以儒家思想为主的“西河学派”。

    鬼谷先生钻研兵法,意欲以强兵定天下,可是并不受重视。直至徒弟庞涓、孙膑先后出山,两人上演一出惊心动魄的“孙庞大战”,才使鬼谷先生的学说名扬四海。

    然而,世运总有吊诡之处:鬼谷先生原本要庞涓和孙膑辅佐魏国平定天下,却由于庞涓嫉贤妒能,最后演变成了孙膑转投齐国,帮助齐威王击败魏国,齐国称霸于诸侯,魏国从此国运衰微。

    孙膑来到师父隐居地,就要见到师父了,心情有些激动。他眼前又浮现出三十多年来的历历过往,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抑制住隐隐的感伤心怀。

    苏秦、张仪等对此地十分熟悉,他们带伤走在队伍的前面,一行人沿着田间的小径,来到了孤化阁。

第5章 久别重逢

    孤化阁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小木楼,楼下矮墙围成一处五丈见方的院落。来到院子里后,齐国兵士列队站在院中。孙膑在田铭等人的搀扶下,进到一楼的正堂上。

    孙膑发现鬼谷先生尚在二楼密室闭关研修,于是恭恭敬敬地坐在屋子的一角,等候师父下楼。苏秦等人要上楼去禀报,孙膑不忍打扰师父的清修,制止了他们。

    掌灯时分,楼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鬼谷先生推门而出,沿着楼梯下到一楼的正堂,孙膑早已整好衣冠,不顾腿脚残疾,伏倒在地,哽咽着说道:“师父在上,弟子孙膑这厢行礼了。”

    鬼谷先生尚自沉浸在思索之中,突然见到满头银发的孙膑,吃了一惊。他赶忙走上前,扶起地上的孙膑,让他在厅堂中的席上坐下。孙膑见师父尽管已经到八十多岁的高龄,仍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暗赞师父养生有术。

    鬼谷先生安排孙膑坐好后,自己也坐下来。他关切地询问孙膑的近况,孙膑毕恭毕敬地一一回答。孙膑由于当年前在魏国遭遇膑脚的酷刑,被生生砍掉了膝盖以下的下肢,行刑后伤口又得不到及时处理,身体元气大伤。

    此后遇到春夏秋冬四季转换的极端天气,总是大病一场。这两年孙膑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精心调理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他自感大限将至。

    鬼谷先生听着孙膑的讲述,黯然神伤。三十年间,两个徒弟同门操戈,一死一伤,何等惨烈。现如今自己身体尚无大恙,而又一爱徒又看着身体羸弱不堪。

    不过,尽管鬼谷先生心内难过,但他仍然强作欢颜,不住地安慰孙膑。

    苏秦等人早已备好晚饭,在厅堂中摆好宴席。孙膑所带的兵士自带粮食和炊具,训练有素地埋锅造饭,在厢房中列坐用饭。鬼谷先生为了表示欢迎之意,特地将自己的几席靠近孙膑摆放,苏秦等人的几席分列在对面。

    鬼谷先生又命张仪和苏代取来自酿的米酒,黄澄澄的醪酒,酒中混合着甜甜的米渣,味道酸中带甜,十分可口。他命苏秦给厢房送去几大坛酒,齐国兵士们欢呼雀跃。

    酒酣耳热之际,关心时事的师徒们自然将话题转向了天下形势。鬼谷先生特意询问孙膑对于时局的看法。孙膑谦虚回答道:“明师在上,弟子怎敢乱语。我正想洗耳恭听您的高见。”

    鬼谷先生手捋长须,微微一笑,神态洒脱,再次相邀道:“膑儿不必拘礼。你管理齐国的军国大事,料想胸中早有计议,何妨说来听听。”

    孙膑见师父真心实意要自己先谈,也不再谦虚,侃侃而言道:

    “当年强大的魏国有若双头雄鹰,虎视天下,可是先后兵败桂陵、马陵,损兵折将,从此兵挫地削,一蹶不振。此后几十年间,各路诸侯乘势而起,意欲抢得先机,不曾料到竟然是远在西陲的秦国率先崛起,雄霸诸侯。”

    鬼谷先生认真听着,不住点头,突然又插话道:“齐国在桂陵、马陵之战中大获全胜,此后兵威凌厉诸侯几十年,它自然也是很有实力争霸天下的。”

    孙膑听后,却轻轻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对席的田铭,有些犹豫,不过很快就显出毅然的神色,接着说道:

    “齐国自周朝建立以来就是强国,煮海为盐,发展耕织,固然有争霸天下的得天独厚的地利;桂陵、马陵战役取胜于魏国,又得到争霸天下的天时。然而,主宰天下最终是靠人和,非顺应民意、变法图强不可,可齐国表面强大,但内部守旧势力雄厚,如同老树盘根错节,民不堪命。虽欲征战天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孙膑说完这段话,长喘一口气,看了一眼对席的田铭,只见他紧张地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田铭是齐国贵胄,宗室至亲,孙膑所指的势力,他也算有份,故而他有些恼怒,又有些羞愧。

    孙膑本来也曾闪念过:“自己的话会否刺激到田铭,再一想:自己是行将就木之人,加之师父在侧,讲真话又有何妨!”

    鬼谷先生听闻齐国内部的形势,轻抚花白的胡须,神情若有所思。苏秦、张仪和苏代竖起耳朵听着,生怕落了一个字。

    孙膑见众人仍在侧耳倾听,于是再开口言道:

    “弟子一生钻研兵法,晚年却渐渐明白,善用兵者,纵然能得一时之强,然而想要宰制天下,却非得内修国政,外交诸侯,如此方为长久强盛之计。

    “放眼当今诸侯,惟有秦国有此国策。秦孝公重用商鞅,对内变革彻底,民富而国强;对外利用东方诸侯之间的矛盾,蚕食扩张,崛起之快令人心惊。如今秦君嬴驷虽然因个人恩怨而车裂商鞅,但仍推行其父秦孝公的国策而不改,今年秦国已经进占华山之下、黄河之滨的魏国阴晋地区。

    “遥想四十多年前,魏国大将吴起仅率五万精兵就在阴晋击败秦国五十万大军,封锁住秦国东进的道路,使秦国偏安于西陲。今昔相比,真是判然有别。秦国仍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如果东方诸侯不思进取,恐最终会沦为秦人的俘虏。”

    孙膑讲到这里,心绪难平,举起几上的酒,一饮而尽。此时再看对面的苏秦、张仪和苏代,听得都入迷了,心中很是佩服孙膑,将天下形势分析得如此通彻。

    他们的心绪也随着孙膑的言语而起伏,当听到秦国强大,而东方诸侯危急之时,也跟着着急起来,想着该怎么办呢,盼着听到孙膑的下文。

    孙膑酒已干,而苏秦等人竟没想起来给他续上。鬼谷先生朝着对面的苏秦等人看了几眼,苏代年少机敏,马上意会到鬼谷先生的心思,忙站起身到厅堂中央的酒樽旁,用酒勺盛了酒,恭敬地给孙膑的耳杯中续上。

    孙膑继续说道:“现在魏国黄河以西的西河郡几乎全部被秦国占据,韩、赵、魏都暴露于秦,处在其直接攻击之下,南方的楚国也难自保。齐、燕两国虽然远离秦国,但如果秦国蚕食韩、赵、魏殆尽,它们岂不是也会暴露于秦?”

    “因此,如何抑制秦国的扩张是当世的要务,可是东方诸侯兀自彼此征战不休,只会加速覆亡进程。弟子愚钝,听闻近些年师父您精研合纵连横之术,不知是否也与这等形势有关。”

    鬼谷先生听罢弟子孙膑的一席话,深以为然。不由得赞赏孙膑道:“膑儿果然聪颖过人,为师也深受启发。我近年虽修习纵横之术,不过是浪得虚名,世人言过其实了。”

    孙膑知道鬼谷师父是谦虚之辞,再次请求道:“弟子愿闻其详,死而无憾!”

第6章 奇策玄机

    鬼谷先生双手扶定几案,从容说道:“秦国之强已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事实。秦孝公重用商鞅,秦国面貌为之一新,秦人兵围魏国都城安邑,迫使魏国迁都于大梁。昔日我游学的西河之地也已易手于秦,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当今东方诸侯之弊在于眼界狭小,为了蝇头小利而恶斗不休,仍然意欲兼并邻国而自肥。岂不知秦国已经抢得先机,后起者奋起直追,非需十倍努力而不可。”

    “秦国也不可能轻易给他们机会追赶。齐国本来还有一线生机图强,听膑儿说来,内部又是矛盾重重。唉……”

    讲到这里,鬼谷先生轻叹一口气。田铭听到鬼谷先生为齐国叹气,心中更是懊恼,但作为晚辈,没法发作,只能听下去。

    苏秦等人了解师父的脾气,知道他胸中已有策略,更加留意师父的言语,孙膑何尝不是如此,他稍显急切地问道:“尽管如此,师父有何妙策?”

    鬼谷先生看着弟子们,接着说道:

    “挽救时局不是没有办法,但施行起来困难重重,我恐怕一生也见不到它的成效。若论今后形势发展,关键正在一纵一横,合纵成功则东方诸侯可求联合自保二百年。”

    “在二百年中维持现时的局面不变,以待秦国犯错,秦国一旦内部生变,则可能因蚁穴而一溃千里,届时政局即生变化,天下形势为之一新。反之,连横成功则秦国成功挑起东方诸侯的内斗,坐收其利,加速兼并诸侯。”

    “因此,纵横之间,确实攸关天下。”鬼谷先生嗟叹一声。

    孙膑一听,心中万分佩服鬼谷先生的惊天算计。他再次急切问道:“师父一定已有推行纵横之策的妙招了吧,弟子斗胆请教师父,恳求您指点迷津。”

    鬼谷先生却欲说还休,他简短答道:“纵横要诀是在游说之机和对形势的准确判断,二者又皆有赖于洞察人心,把握时机。”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孙膑一连使了两个眼色。孙膑看到师父的神情,猜想他应是顾及到今日有外人在场,不便多言,顿时收住好奇之心,用力点了点头。大家一时无话了。

    田铭等着听鬼谷先生的妙策,可是鬼谷先生点到为止,他欲窥而无门,有些气恼。他想着如何转移一个话题,别再纵论天下。

    他突然想起高胜的那柄宝剑,于是插话道:“我今日见西土墨家钜子高胜所使一柄宝剑,挥动起来像闪着火光,十分神奇。不知是什么宝物,我怎从未听说过。两位师尊见多识广,定是知道一些来历吧。”

    鬼谷先生听了田铭的描述,啊了一声,惊奇地说道:“难道传说中的火精宝剑是真有其物?可惜我活到八十多岁,也从未见过它。膑儿你身经百战,可曾见过此物?”

    孙膑回答说:“我也无缘得见。但天下各地都有奇特物产,自然鬼斧神工,变化莫测。越国的湛卢、巨阙,吴国的干将、莫邪,赵国的徐夫人剑,都是天然与人工极偶然相遇的产生的。”

    “火精剑相传为周穆王从昆仑山带回的赤石铸就,秦国承袭西周故地,拥有此物也不算怪事。所奇的是,相隔四百多年,它竟然又重新出现。”

    “是啊,它们都是造化赋予的无价宝物。”鬼谷先生也啧啧称奇。

    他抬头看着苏秦等人,教导他们:“宝剑虽神奇,但所使者在人,合适的人配上相合的剑,才能称雄于世。”

    苏秦等人恭恭敬敬低点称是。田铭却不以为然,心想:“凡是宝剑,人人得到都大大增强力量,犹如骏马生翅,横行天下。何必苦寻那相合之剑。”

    孙膑发觉田铭不屑神色,心中不悦,但未当众未予斥责,给他留个面子,只是白他一眼。

    孙膑想到鬼谷师父确实有因应时局的策略,心中一喜。然而再细细思量,又不禁担忧起来:

    “师父如果落入秦国之手,他的纵横高论被秦君全然知悉,东方诸侯恐怕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了。”他暗下决心要劝说鬼谷先生定居齐国。

    苏秦兄弟和张仪听罢鬼谷先生与孙膑的对谈,觉得十分过瘾。他们大开眼界,受益良多。

    他们平日里听鬼谷先生的教诲,偏重于掌握演说和外交的技巧,对其深层次的意蕴思考不多,今天聆听高人的谈话,方才领略到技巧背后有着高深境界。

    鬼谷与孙膑的对话,是最生动的示例,苏秦等人如同武林后辈观摩绝顶高手的对战,对套路后面深意和变化有了新的领悟。

    师徒们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孙膑考虑到师父年迈,提议早点歇息。鬼谷先生也正担心孙膑身体吃不消,忙点头同意。于是,大家撤宴休息。

    鬼谷先生多年未见爱徒,想与他谈些私密的话,就安排孙膑与自己同宿于内室。苏秦等人各自回屋睡觉。

    等待众人都散去安歇,孙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帛书,恭恭敬敬地递给鬼谷先生。

    他说道:“弟子竭尽平生心血写成一部兵法,恳请师父收纳。弟子明白师父精于用兵之道,我的兵法是雕虫小技,不值一哂。然而它毕竟是我多年钻研所得,不忍废弃。”

    鬼谷先生上前接过丝帛,只见在雪白的丝帛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一列列的小字。鬼谷先生略读一遍,就忍不住击节叫好。赞道:

    “你身经大战,识见自是不凡,为师当年只是启蒙而已,哪似你这般真知明察。”

    “这一部兵法体大思精,特别是奇正相错、贵势重权、国富兵强等认识,非有大量实战经验和深思熟虑,不能有此全面而高超的思想。”

    “平常资质之人得此兵法即可战场称雄,如若天资聪颖之人得见此书,定会百战百胜。只是你将此书交予为师,为师该如何处置它?当今齐王田辟疆亦是有为之君,得此宝书,岂不是如虎添翼。”

    孙膑将兵法交给师父后,稍显紧张地盯着师父表情,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师父对兵法的评价,切中要害,若没有十足的兵家素养,哪会有这样深入的理解。孙膑心想:“知我者,师父也。”

    他回答鬼谷道:“师父盛赞,弟子何敢担当。拙陋之作,劳烦师父保存。弟子是齐国人,本可以将兵法交给齐王。”

    孙膑说道了这里,长叹一声,直言不讳道:“然而齐国享乐风气一直浓厚,当今齐王好大喜功,穷奢极欲,喜文而弃武。就是那吹竽之人,一次竟可达三百人,其中不知有多少混吃混喝的招摇撞骗之徒。”

    “弟子即便将此兵书交给齐王,恐怕他也不会重视,很快就落入那阴险小人之手。”

    鬼谷先生明白了孙膑的担心,他说道:“齐国人似乎确实偏好声色犬马。想当年齐王祖辈田常,为多生孩子,篡权夺位,竟然娶妻妾百余人,放纵宾客夜夜笙歌鼎沸于内室,鸾交凤友、嘲风弄月、交合取乐。齐国风气由此大坏。”

    “不过,当世其他国家民风也十分开放,就是那秦国也是纵容公主与义渠戎王私通。只不过秦国此举是有目的的,而齐国却是沉溺于此而不可自拔,可叹可叹!”

第7章 紧急转移

    孙膑今天说话太多,嗓子奇痒,本想控制住咳嗽,但终究还是没控制住,剧烈地咳起来。

    鬼谷先生看到徒弟脸色苍白,知道他舟车劳顿,加上又相谈甚晚,身体已有些吃不消。他十分关切说道:“为师收下你的兵法,替你代存一阵。你早点歇息吧。”

    孙膑却言犹未尽,他强打起精神继续道:“弟子有个不情之请求,尚乞师父思量。当前齐**政皆成颓势,弟子寝食难安,作为齐国人,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滑向深渊。”

    鬼谷先生侧耳倾听孙膑的心声。

    孙膑一口气继续说道:“弟子此番前来,本来就有意邀请师父随弟子下山。半路上看到秦国刺客远道而来,更觉得十分必要。师父隐居之地已经暴露于秦,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鬼谷先生明白孙膑的心意,但沉吟不决,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为师本来希望能终老于此,但是人不找事,事偏来找人,看来躲也躲不过去了。可是如果到齐国,难免叨扰膑儿,又恐有诸多不便。此事须从长计议。”

    孙膑见师父犹疑不决,发自肺腑地劝道:“师父放心,弟子已在齐国临淄城的东南找到一处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处,世人很少知道那里,只要师父隐藏不露,谁都不会找到。师父如不愿出面帮助齐王,弟子就连齐王都瞒着不说。”

    鬼谷先生了解徒儿的周密安排,心中升起阵阵暖意。他感激地望着孙膑。说道:“膑儿如此为我着想,也不枉当年为师对你的教诲。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你吧。只是收拾行囊比较繁琐,恐怕三日后方能动得了身。”

    孙膑终于说服了师父,喜出望外。他如此安排主要是为鬼谷师父打算: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趁着最后的余力,帮助年迈的师父找到安全修养之所,也了却一桩心愿。

    当然,其中也有小小偏心:毕竟师父如果呆在齐国,他不会被秦国所用而危及齐国。

    师徒两人说定后,就安卧于床榻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鬼谷先生向众徒弟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苏秦等人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惊诧万分,看师父心意已决,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故此,在晨修后,他们回到屋子里开始收拾行李。

    鬼谷先生嘱咐弟子们帮助自己收拾随身物品。他本人则十分珍惜与孙膑在一起的时光,带着他乘着轿舆在清溪之畔游赏去了。

    时节已届夏末,田间粟、麦等作物已经成熟,颗粒很是饱满,本是一个好的收成年,可惜来不及收割。鬼谷先生忍不住又慨叹起来,孙膑劝解一番,告诉师父自己在齐国的乡间已经妥妥当当,请师父放心。

    其实,鬼谷先生也并非担心孙膑安排不周到,只是离开隐居多年的地方,几多留恋,几多惆怅。

    接连两天,大家放开肚量豪吃痛饮。因为要离开此地,早前储存的食物和酒酿又都带不走,鬼谷先生让大家尽情地享用。

    到了两日后的那个晚上,他们饮酒后带着微醺之意入寝。而孙膑却因双腿的疼痛而睡不着觉。他经过这几日劳累,身体多有不适,可是他图得师父开心,将种种难受尽皆压在心头不表。夜深人静之时,自己咬着牙忍着。

    大约子时时分,他猛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孙膑多年的军旅生活养成了睡觉时高度警惕的习惯,任何异样的声音都难逃他的耳朵。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眼睛紧紧盯着窗户。

    孤化阁的窗户用一层白色的粗麻布覆着,孔隙很大,窗外淡淡的月光透进屋内。

    孙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窗户,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闪过,躲在窗户的右侧。过了一会儿,孙膑发觉窗子的下角被挑开了一个小洞,一只眼睛贴在小洞上向屋内张望。

    孙膑因行动不便,不能起身悄悄通告鬼谷先生,又担心来人使用毒雾等害人,伤着了师父,因此用尽力气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孙膑喊声未尽,对面榻上鬼谷先生随即也大声呼喝起来。

    原来年老之人本来睡觉很少,加之鬼谷先生清修了几十年,耳力过人。他也早听到了动静,本来想再等等看,没料到孙膑已然喊了出来。

    于是,鬼谷先生边喊边迅速起身扑向偷窥之人,他一掌势若脱兔拍向窗外人影。

    偷窥之人刚听到孙膑喊声,就开始向后撤身,但鬼谷先生行动迅捷,沉厚掌力拍断窗棂,掌缘带风,扫过偷窥之人脸侧,他痛得一声闷哼。

    谁知窗外还藏着另外一个人,他见同伴受伤,将手中持剑火速刺向鬼谷先生,鬼谷先生隐约看到寒光一闪,赶紧后退一步。

    窗外的两个来人并未恋战,随即相随着飞快地撤离而去。

    呼喊声和打斗声惊动了厢房中苏秦等人,他们来不及穿上外衣,寻着自己的宝剑,穿着亵衣就冲到屋外。

    孙膑所带来的护卫也闻声从屋内冲了出来,大家来到院子里,却发现已无人影。

    鬼谷子这时架扶着孙膑来到大家面前。孙膑连忙命令田铭去检查夜里布下的两个岗哨。找寻了半天,在院子的东南角落发现了他俩,两人身中迷药,嘴里还残留着酒气,都昏睡了过去。

    孙膑满脸怒气地责罚田铭布置失当。田铭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向军师磕头谢罪,孙膑板着脸不应。

    反而是鬼谷先生看不过眼,心想自己还未到齐国,就先连累贵胄公子田铭受罚,脸上终是无光。于是,再三向徒弟求情,孙膑最后看在师父的情面,才没有处罚田铭。

    当夜,田铭哪敢再睡,自己亲自巡夜,兵士们也不敢懈怠。苏秦等人也被惊了好觉,没有心思睡觉。鬼谷先生见此情势,于是命大家连夜收拾行囊,天亮即刻上路。

    后半夜里,孤化阁的院落里火炬照如白昼,一群人进进出出,捆绑行李,做成肩扛马驮的挑子,随时准备动身。

    鬼谷先生指挥苏秦等人收拾着物品,孙膑坐在内室床榻上闭目养神。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时,鬼谷先生借口内室太乱,将孙膑请到厅堂休息,又将苏秦等人也从身边支开了。

    他自己则一个人又回到内室之中。

第8章 少年奇计

    鬼谷先生悄悄回到内室,只见他动手拆开了床榻上的木板,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竹制的书箧。书箧显然是使用很多年了,外表被打磨得锃亮,透着幽幽的黄铜色。

    他打开书箧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物品,然后又紧紧合上,扣动机关落锁,用一身旧衣服裹着,怀抱它来到院子里,他要亲自动手将书箧塞到自己行李中。

    孙膑坐在厅堂中,看似微闭双目,其实鬼谷先生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

    苏代年少,活计不多,站在院子里找活干,发觉师父抱着东西出来,正要上前帮忙,却见他亲自动手装行李,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鬼谷先生将书箧放好后,若无其事地走到苏代面前,询问他准备得如何。苏代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的行李甚少,早已经收拾好,只是一个很轻的挑子而已。”

    鬼谷先生摸摸他的后脑勺,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少年看着稚嫩,其实心智比较成熟,有时比年长他十几岁的苏秦和张仪更沉稳一些。

    他因父母双亡,从小寄养在苏秦家里,苏秦待他如同亲兄弟。五年前,苏秦跟随鬼谷先生学艺,他央告着苏秦一起追随了来。

    鬼谷先生心想:“他幼年不幸,倒要比同龄的人早熟很多。”他嘱咐苏代清点一下大家的行李,自己走向厅堂,想着去探视一下孙膑的情况。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天空阴云密布,看来会有一场不小的雨,鬼谷子想要和孙膑商量一下动身的时辰。

    就在他双脚迈上厅堂的台阶时,从院子大门外飞奔而来一个兵士,跑得十分匆忙,两步跨过台阶,撞进厅堂之中。

    鬼谷先生未料到他如此着急,猛地被他一带,身体歪向左侧,打了个趔趄。

    只见那个兵士跪倒在孙膑面前,大声报告:“禀报军师,前面三里外发现一群带着武器的人,大约二百多人,正迅速向前移动,看来目标就是孤化阁。”

    孙膑闻听,眉头一皱,心说:“我正担心半夜里逃脱的刺客会引来大批敌人,没想到他们行动如此之快。”

    不一会儿,田铭也急匆匆地赶到。他昨夜差点被军师责罚,对自己的失误很是懊悔,于是小心地安排了后半夜的警戒,他将前沿岗哨布置到孤化阁前三里外,亲自一路巡逻。

    刚才,前沿岗哨发现敌情,他得知消息后,命令传令兵飞奔向军师禀报,自己随即快步赶来与军师商议对策。

    孙膑看着满脸汗水的田铭,对他这次所布置的警戒甚是满意,然而,他发现田铭面露惊慌之色,便又觉得他年轻气浮,未经大事,临阵经验尚很欠缺。

    孙膑苍白的脸上不露任何表情,显得十分沉静,脑海中却飞速思考着各种应急计策。

    田铭有些着急,建议道:“敌人人多势众,我们赶紧收拾行李从山后撤离吧。”

    鬼谷先生看了一眼田铭,嘴角浮上一丝浅笑之色,他哂笑田铭虑事未全,但并不多言,而是等待孙膑做出决断。因为孙膑经历过更多实战,齐国的兵士是他带来的,由他来指挥最好。

    果然,面对紧急情势,孙膑没有再求教于别人。他断然道:“敌人已在三里之外,我们即便撤离,他们也会快速追赶上来,如在半路遭到围困,更是死路一条。眼下,莫不如请师父先行撤离,我们在此抵抗一番。等到敌人攻入孤化阁,师父早已脱离险境。”

    孙膑抱定拼死保护师父的决心,但鬼谷先生怎能答应,他坚决不肯先撤;这时,闻讯赶来的苏氏兄弟和张仪站在堂上,也跟着着急;田铭更是一筹莫展。厅堂之上形成了僵持的局面,如果一直这样拖下去,恐怕是任何人都走不了的。

    少年苏代从众人中挺身而出,他上前两步,向鬼谷先生和孙膑长揖一礼,开口言道:“弟子不才,有一计策,不知是否可行?”

    孙膑盯着苏代,觉得他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妙计,一脸狐疑。鬼谷先生素知他人小谋多,鼓励他道:“有何计谋,但说无妨。”

    苏代一脸严肃说道:“弟子请师父和孙师兄一起先行撤离,我与师父身材仿佛,可巧扮成师父模样,在此与敌人周旋,等敌人发觉之时,二位均已远离了险境。”

    除鬼谷先生之外,大家都暗赞此计甚妙。孙膑没料到少年苏代竟然有如此谋略和勇气,对他刮目相看,心想:“假以时日,此子会是个深谋远虑的帅才。”

    鬼谷先生却不忍让年少的苏代替自己涉险,他还是摇头反对。苏秦、张仪纷纷站出身来,抢着要扮成师父模样诱敌,可是遭到了孙膑的否定,因为苏秦个高,张仪壮实,身形都与鬼谷先生相差太远。

    孙膑见众人议论纷纷,心知如不尽快拿定主意,于大家十分不利,因此断然做出了决定:由苏代扮成鬼谷先生留下,再派田铭率二十名兵士把守孤化阁,其他人尽快向山后撤离。三个时辰后,苏代和田铭率兵士突围下山,三天后在齐国边境城池定陶会合。

    苏秦比苏代大十来岁,从小带着弟弟长大,兄弟情深,实在不愿丢下苏代。于是请求留下来陪同守卫。孙膑看他情真意切,于是勉强答应。

    鬼谷先生还坚持己见,孙膑不由分说,命令三名兵士搬运鬼谷先生行李,另外两名兵士半搀半架鬼谷先生,不由分说地撤离。

    鬼谷先生看木已成舟,无奈只好听从安排。然而内心仍依依难舍,拉着苏秦和苏代的手,担忧着他俩的安全。

    他老眼中泛着泪花,一再叮嘱他俩:“如果守不住,就尽快撤离,不必管撤退时间是否已到。苏秦和苏代也含泪答应。

    时间不容拖延,张仪前面带路,轿夫抬起孙膑的轿舆,兵士们夹扶着鬼谷先生,十多人迅速向山后撤走。

    此时,天空中低沉的阴云里传来阵阵闷雷的声音,东南风骤起,零散的雨滴飘散下来。

第9章 金蝉脱壳

    田铭将兵士分为三组,两组兵士为作战主力,人人箭袋满载,胯下佩着剑,等待敌人靠近后,先以弓箭迎敌。

    第三组兵士做预备队,随时应对出现的危急情况。田铭的布阵显然深受孙膑的影响,孙膑用兵就要求保留三分之一的兵力做后手,关键时突击出去,令对手猝不及防,效果奇绝。

    苏代这时已经穿好师父的衣服,又匆忙找了些白色的毛丝粘在脸上扮胡须,靠近了看,当然能发现破绽,但从远处看,很难分辨真假。

    苏代向田铭建议,自己先到院子外面走动,装作散步闲逛的样子,以引诱来犯之人,使他们确信鬼谷先生仍在孤化阁。

    苏秦担心苏代安全,提出他也可以与苏代一起散步,这样更能增加诱惑性。田铭点头同意。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成群的人马出现在一里开外,走在前面的是高胜和另外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高胜依旧穿着黑色的紧身短衣,魁梧大汉则是一副商人的绸缎装束。

    他们身后的人马则穿着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衣服。有的是农夫模样,有的是商人模样,有的是黑衣武士,等等,不一而足。

    苏代和苏秦站在院门外,远远望着这群人,等着他们靠近,当他俩确信敌人发现自己时,假装慌里慌张的样子,逃跑到院子里,然后紧闭上院门。

    田铭见苏氏兄弟完成诱敌任务,命令留下来的兵士搬运来鼎镬等重物,堵上了院门。

    敌人果真中计了。高胜看到假鬼谷先生和苏秦在外面晃荡,指点着他俩,告诉魁梧大汉道:“高个子的那个人是苏秦,身着灰色布衣的白胡子老头大概就是鬼谷先生。”

    魁梧大汉叫来夜里刺探情报的两名黑衣人,询问他俩孤化阁外散步人有没有鬼谷子。两名黑衣人其实前夜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楚鬼谷子的模样。他们隐约看到了苏代的白胡子,再看看身形也相仿,于是频频点头。

    高胜和魁梧汉子望着假鬼谷子和苏秦急忙逃回孤化阁,神色慌张,认定他们是没有丝毫防备,被黑压压军阵给吓着了。高胜与魁梧汉子彻底放下心来,对着逃跑的苏代和苏秦捧腹大笑。

    魁梧汉子口中发出前进的号令,伸手一挥,指向孤化阁,二百多人就向孤化阁扑了过来。

    等到敌人靠近到孤化阁六、七丈远的时候,院子里的田铭命防守兵士分三个梯队,轮次上前开弓射击,只见密集的羽箭象雨点般飞向进犯者。

    由于轻敌大意、毫无戒备,加之距离又太近,冒险进击的秦人根本来不及闪避,羽箭都深深刺入身体,有的甚至贯穿胸部。他们接连倒地,鬼哭狼嚎,惨叫声一片。

    高胜和魁梧汉子,一个持剑,一个持弯刀,手忙脚乱地拨打来箭。高胜有火精剑护身,没有大碍。再看魁梧汉子却狼狈万分。他饶是又躲又挡,还是被箭射中了大腿和肩膀。

    魁梧汉子赶快喝令秦国人马向后撤退,可就是这一会儿的工夫,倒下者已近一半。

    秦人急速后退,一直退到羽箭攻击范围之外才站稳脚跟。魁梧汉子包扎着伤口,心中恼怒异常,直后悔自己的轻敌,导致如此狼狈不堪。

    他看高胜倒是损伤不大,不禁十分艳羡高胜的宝剑,盯着火精剑,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田铭这边则是欢声雷动,兵士们扬眉吐气,士气高涨。

    苏秦和苏代将田铭拉到一旁,苏秦说道:“公子首战告捷,可喜可贺,然而切莫大意,敌人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发动攻击。我们的羽箭所剩无多,公子计划以什么方法退敌?”

    田铭刚才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听罢苏秦一席话,不由得胆战心惊。刚才兵士们为了退敌,尽力放箭,所剩羽箭有限,想要再次如法炮制打退进攻,已不可能。

    “那我们该怎么办?”田铭急切地向苏氏兄弟问计。

    苏秦出了一个主意,他认为:敌人首战遭挫,下一步一定会格外小心,莫不如趁此机会撤退,留一个空院子给他们,等他们发现时,大家已远离险境。

    田铭一听,犹豫未决,他还想着再打一阵子,而且孙膑交代要守三个时辰,现在时间还未到,就此撤退是否合适?

    苏代赞同苏秦主张,也劝说田铭:“公子放心,敌人再次进攻时,定是谨慎小心,等他们摸到孤化阁里,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

    在苏氏兄弟的力劝之下,田铭最后答应下来。

    此时,经过一阵风雨,孤化阁土砌的院墙已经松软,众人从靠近山边的墙角掏了一个洞口,鱼贯而出,顺着山后的小路,踏着泥泞,迅疾撤离下去了。

    再看高胜和魁梧汉子那边,他们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他俩仔细观察着孤化阁这边的状况。可是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那里仍然毫无动静。

    两人决定再试探一番。魁梧汉子挑出三十名精壮的人做随从,小心翼翼摸向孤化阁。他们一边走,一边时刻戒备着院子里的来箭。

    在二十丈之外,魁梧汉子站定了,向孤化阁里的人喊话:“鬼谷先生且听我一言,在下秦国大将公孙延,冒昧来访,惊扰了阁下。”

    他稍作停顿,见院子里没反应,接着再喊道:“我们是怀着由衷的诚意来邀请你的,恳请先生到我们秦国一游,你将是秦国最尊贵的宾客。你大可不必多虑,我们绝不会伤害到先生。”

    说完后,名叫公孙延的魁梧汉子静立在那里等待着回话。可是,很久都听到对方的回应。他心中起疑,不知对方是何盘算。

    高胜这时从后面上来,他看公孙延在那里费口舌,心想仅凭言辞,根本说动不了对方,此前他已再苏氏兄弟和张仪身上试过,毫无效果。

    但公孙延常以自己的能言善辩为傲,因此,高胜倒要看看他的口舌本领。

    公孙延本是魏国阴晋人氏,在魏国受封将军,驻守阴晋。但他在秦魏阴晋一战中毫无抵抗就投降秦国,得到了秦君嬴驷的嘉赏,封他大良造的爵位,位列二十等爵位的第十六等,距离最高等级的彻侯只差四级。高胜等秦国本土人士,对此重赏颇有微词。

    公孙延又频繁地向孤化阁又喊了好几通话,仍不见动静。高胜乐了,心想:“你的口舌再好,不也是废话!”他于是向公孙延建议:队伍原地不动,再观察一番。

    公孙延却已羞愤难平,他下令剩下的人,分成三面,散开队形,慢慢向孤化阁靠近,如果发现里面放箭,设法引诱对方多放箭,待箭势一缓,立即加快行军。

    公孙延精心地布置了一番,可是等到他们缓缓推进到孤化阁,小心地进入到院子中,再细细搜查了一遍,才发现早已是人去楼空。

    公孙衍和高胜再次大呼上当。可是从他们发起第一次进攻以来,时间已然过去了哪止三个时辰!

第10章 兄弟离别

    公孙延不甘心地东找找、西瞧瞧,还真给他发现墙角的洞口,他求功心切,顾不得伤兵,也不与高胜商议,领着四、五十人,顺着山路追了下去。

    高胜见公孙延蛮干,心中暗骂:“竖子简直疯掉了。”无奈也领着自己的弟子紧随在后。

    此时,风雨大作,路上湿滑难行,众人直叫苦。公孙延严令不得减慢行军速度,一路上很多人摔伤在地,可是被公孙延用刀逼迫着爬起来,继续行进。

    与公孙延的队伍相比,苏氏兄弟和田铭的撤离速度则慢了很多。

    兵士们被一场大胜冲昏头脑,一路上磨磨蹭蹭,尽管苏氏兄弟一再催促,可是风大雨大,山路陡峭,兵士们害怕摔下山崖,根本不愿冒险加快速度。

    苏氏兄弟着急上火,田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心想:“敌人未必会在大风大雨中追赶过来,即便他们追来,这样难行的道路,也快不到哪里去。”

    这样想着,田铭便放松了警惕,因此兵士们行军速度慢,他也不甚催促,中途有兵士摔伤,其他人还要腾出手来,扶携着慢吞吞落在后面。

    如此行进了三十多里,前面的人已经到了山脚,后面还有些兵士远在五、六里之外。

    田铭命令兵士在山脚下稍事休息,吃些干粮,顺便等着后续兵士赶上。田铭掏出小米做的饵饼慢慢嚼着,足足吃了有半个时辰,兵士们还未聚齐。

    正用餐时,忽见山上忽然跑下来一个兵士,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田铭面前,大声报告:“公子大事不好,秦国人追了上来。”

    田铭闻听,大惊失色。他匆忙将未吃完的饵饼一丢,高声喊叫着,要兵士们停止休息,马上整装出发。

    苏氏兄弟也听到了秦国人追上来的消息,他俩简单商量了一下,最后由苏秦走向上前去,说出两人的主张。

    苏秦劝田铭道:“公子稍安勿躁,敌人既追到这里,想必是决心穷追到底。我等继续向前,势必会危及鬼谷先生和军师的安全。于今之计,我们莫不如撤向山上的密林中,引诱敌人迷失追击方向。”

    田铭一听,心中不快,心想:“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再往山上去岂不是死路一条。你二人救师父心切,我们可还要活着回到齐国。”

    他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坚持要队伍快速沿路向前,并称这是军师临行前的指令。

    苏秦鼓动巧舌,好说歹说,田铭就是不听。苏秦不停地劝说,惹得田铭心烦意燥,就连齐国兵士们也已向他怒目而视了。

    苏代从旁观察,已看出田铭心思,他于是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苏氏兄弟向右面山上的密林中去,田铭带着人马继续向前,兵分两路,虽不能完全吸引开敌人,但至少可以使敌人分兵。

    田铭痛快地答应了,他心知秦国人的目标在于鬼谷先生,如此一来,则自己会安全很多。

    于是,苏氏兄弟向密林中去,田铭也不等没赶上来的齐国兵士,自顾走了。

    苏氏兄弟向右侧山林里爬去,到林边了。苏秦突然让苏代将鬼谷先生的装扮换给自己,苏代惊问其缘由,苏秦不回答,只是让他尽快换装。

    原来苏秦保护弟弟心切,自己要装成鬼谷先生模样来吸引秦军,苏代推说他扮得不像,苏秦说道:“我们往山上爬,敌人只能看到后背,哪能分辨得出来。你今天必须听我的,要不我就把衣服强行扒下来。”

    苏代眼里噙着泪水,难过地望着苏秦,苏秦不由分说,伸手就上去扒衣服。苏代见拗不过他,只好将鬼谷先生的装束换给苏秦。

    苏秦很快扮好装,向苏代道:“你在我的前面向上攀爬,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别等我,咱们兄弟二人总得有一个活着逃出去。”

    苏代泪如泉涌,哽咽着点头。苏秦使劲捏捏他的手,说道:“别哭了,快点行动。”说着,用力向前推送苏代。

    苏代向密林深处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苏秦,见他几乎仍在原地不动,他知道苏秦是故意让自己先走,他如果再迟疑,辜负了兄长的一片心意,于是努力向密林更深处攀登去。

    苏秦看着弟弟的背影走远,扭过头,用衣袖擦擦泪水。他把苏代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从小照料他,苏代也仿佛是自己的半个儿子一般。

    五年前苏秦带着苏代出来学艺,增长他的见识,培养他的才干,日后好出人头地。谁曾料竟遇到这场劫难。

    今日情势如此紧急,他必须舍出自己而保全弟弟,只有这样才能令自己心安。

    过了没多久,山脚下就赶来了公孙延和高胜率领的秦军,他俩四处张望,发现路上留有远去的脚印,而鬼谷先生装扮的人正向右侧密林中去。

    他俩也犯了难,猜不透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两人匆忙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高胜率领,沿着小路继续向前,另一路由公孙延率领,追赶鬼谷先生装扮的人。

    公孙延如此分工,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既然分辨不出哪路是真,自己莫不如选择可能性最大的那条。如果真能活捉鬼谷先生,无疑是大功一件。”

    苏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眼看前面的苏代已经没了踪影,他的一颗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到了这般田地,他也不得不将生死置之度外,自己身上前日所受的伤在几番奔跑中发作,已很难摆脱秦人的追击。

    等待公孙延费了半天劲儿终于赶上来时,苏秦干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休息了起来。

    公孙延看着躺在地上的苏秦,竟然一时还未识别出他的真实身份。口中仍称鬼谷先生打着招呼,不过,口气却明显比此前生硬得多。

    “阁下真是有眼无珠,鬼谷先生恐怕早已远在天边了。”苏秦笑着说道。言罢,扯下了假胡子,露出本来面目。

    公孙延一看,气得七窍生烟。大骂不已,命令手下将苏秦捆绑起来,仍觉得不解气,自己又上去重重地踹了他几十脚。

    苏秦忍着剧痛,也不反抗,只是一个劲儿地大笑着,他明白:自己此时的笑,就是对公孙延最大的讽刺和挖苦。

    公孙延发泄了一气,情绪慢慢地冷静下来。他想:“既然误失鬼谷先生,抓个鬼谷先生的弟子回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一个人都没捞着,空手而归,岂不是更丢人?”

    想到这里,他命令手下将苏秦押解着,走下山去。他们又顺着山间小路继续向前行军,公孙延要与高胜会合,然后再做计议。

第11章 缘识名将

    公孙延等人沿着山路,向下走了不到二十里,四周已经变得黑黢黢的。空气阴湿,天色特别昏暗。这时影影绰绰地见到远处有一干人马迎面而来,近前了才看出,原来是高胜率领的墨家子弟。

    公孙延询问高胜追击情况,高胜简要作了通报。原来,他们顺着小路往前追赶,一直追到一个大的市镇,可是到那里后,发现脚印混杂,而且岔路很多,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去,无奈之下,只得回头与公孙延会合。

    公孙延心里有些不痛快,暗怪高胜未能穷追不舍,又不便明言。高胜是国君派出的密使,而自己是秦军的将领,分属两个不同的职系,他管不了高胜。

    可是公孙延心中的郁闷却一时难以消除。他这次本来正在二百多里外的曲沃执行作战任务,接到高胜的飞鸽传书,紧急率手下赶来支援。

    一路上乔装成农夫和商人的样子,偷偷摸摸地日夜兼程行军,他本来以为悄无声息地奇袭,定能活捉鬼谷先生,立下奇功一件。没成想屡屡中计,落了个鸡飞蛋打。

    高胜看到被俘的苏秦,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次出来,霉运连连,先是女儿受伤,不得已安排弟子送回秦国治伤,飞鸽传书招来秦军助阵,不料又被牵着鼻子玩弄,损失惨重。

    自己一世英明毁于这几个人之手,能不怒恨满胸!他拔出宝剑,不说一句话,直往苏秦胸前刺来。

    苏秦身体被绑,躲避不了,心想:“我命休矣。”干脆双眼一闭,任由高胜处置。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公孙延手中的弯刀一举,“叮铃”一声,磕在高胜宝剑上,荡开剑锋。高胜没料到公孙延会出手阻挡,瞪着眼睛高声问道:“公孙将军为何救他?”

    公孙延冷冷地看着高胜,说道:“我们没有捉到鬼谷老儿,逮着一个徒弟回去,也算个有个说法,奈何即刻处死他?”

    高胜这才明白公孙延的用意,他恨恨地看了一眼苏秦,心说:“这次且绕你的性命,不怕以后没机会报仇。”

    苏秦观察到高胜的神情,知道此人惦记上了自己,但现在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莫不如超然一点,所以苏秦微闭双眼,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公孙延下令秦军就地休整一个时辰,之后,他连夜率领众人,向西朝着曲沃方向进发,准备与秦国大军会合。

    因为要急着赶回到曲沃,公孙延命令部队连夜行军,秦兵爬山越岭,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苏秦本来就有伤,又经历了一整天的战斗和奔跑,身体几乎累垮掉了。他伤口疼痛万分,耷拉着脑袋,被秦兵推搡着向前走。

    路上苏秦一直迷迷瞪瞪的,几次走着走着竟然睡着了,押解着他的秦兵猛烈地摇晃他,他才惊醒过来。

    苏秦十分不情愿地瞪着推搡他的兵士,嘴里都囔着:“太野蛮了,还让不让人活!”推他行进的士卒根本不理睬他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继续押着他前进。

    苏秦观察了一下行军中的秦国兵士,见他们尽管已经疲乏到了极点,但仍然队形齐整,依序而行,不禁佩服起他们的军纪来。

    其实秦国兵士并非不想休息,但将军有令,他们必须无条件服从。秦兵良好的纪律意识,根源于商鞅在秦国的变法。

    商鞅变法不仅局限于农业,他针对秦**事体制,也做了十分大胆地变革:废止了贵族世袭爵位,一切由士卒所立军功来决定爵位高低,有功必赏,有错必罚,耕战结合,军政一体。

    商鞅变法虽少恩薄情,但极富成效。苏秦今日亲眼见到秦军异常严明的军纪,方才对此有了切身的感受。

    队伍行进了整整一个夜晚和白天,终于在黄昏时刻赶到了曲沃城下。

    曲沃自西周以来就是三晋大地上的中心城池,位于黄河以东一百五十多里处,春秋时代晋武公以此为据点侵占了侄孙的江山,旁支取代了正宗,晋国开始雄霸天下。

    此地战国以来一直为魏国所有,此时城池竟已被秦军围困,秦军攻入魏地不可谓不深。

    苏秦望了一眼曲沃城下黑压压的秦军营寨,倒吸一口凉气,心说:“秦国兵威之盛果然不同凡响。”

    公孙延和高胜押着苏秦进入秦军军营,直奔中军大帐而来。苏秦见那大帐圆形穹顶宽大,直径足有三丈,整个大帐从上到下,都由黑色布面通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大帐四周打扫得干净整洁。

    公孙延来到大帐门口,请警卫向里面通禀一下,警卫点头答应,转身入帐,不一会儿就出来,铿锵有力地回禀道:“魏卬主将有请公孙将军和高胜先生进帐相见。”

    公孙延和高胜一左一右,推搡着苏秦进入帐内。苏秦抬头观看,发现在大帐中心靠后位置,摆着一个几案,一个年近五旬的将军正襟危坐于几案后。

    他面沉似水,三绺长髯飘飘,身材消瘦,眼睛精芒闪动,神态不怒自威。他的举动透着一股饱经沧桑、指挥若定的精干之气。

    公孙延和高胜将苏秦噗通一声按跪在地,然后两人抱拳躬身行礼,禀报道:“末将参见魏主将。”

    坐在几案后的老将军抬起双手略略一拱,回了一礼,平静地说道:“不知两位同袍有何军情通报于我?”

    于是,公孙延和高胜一个为主,一个帮衬着,详细地给魏主将汇报他们行动情况。老将军听着汇报,不时插话问问细节。

    苏秦在地上跪着,听着他们的对话,他隐约猜到端坐在几案后的应是号称公子卬的魏卬将军。魏卬能征善战,声名传遍天下,论年纪正与眼前这位将军符合。

    关于魏卬,还有一段尽人皆知的故事:秦孝公二十二年,商鞅受封秦国大良造,率兵联合东部的齐国夹击魏国,魏卬在危难之时受命西却秦军。

    商鞅与魏卬青年时代就是好朋友,战场上商鞅使诈,欺骗魏卬议和,结果魏卬因为轻信朋友,冒险前往赴约,途中却遭秦军伏击,沦为阶下囚。

    魏惠王盛怒之下,处死了魏卬所有的至亲。魏卬怨恨满腔,又绝望无奈,只得滞留秦国不归。

    苏秦想:“怪不得魏军一再败北,原来是魏卬在率领秦军作战;魏卬是一代名将,精通兵法,又熟知魏国的排兵布阵、地形地貌,再加上秦军的悍勇,魏国岂能不一败涂地。”

第12章 情伤故国

    魏卬安静地听着公孙延和高胜禀报完毕,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苏秦,只见他精神困顿,身上衣服破烂,还留有鲜血的印迹,只有一双眼睛还透着些不屈的神色。

    魏卬听说他是鬼谷先生的弟子,心中一动,稍作盘算,打定了主意。他命令手下前去解开苏秦的绳索,又让苏秦在一旁暂歇一下。

    公孙延和高胜不解地看着魏卬,眼神中满是疑问。魏卬见他二人有异议,解释道:

    “此人身为鬼谷先生的弟子,或许正是君上想要任用的人,今日对他这般待遇,如何能令他心服?莫不如善待他,也许可以使他回心转意。”

    公孙延和高胜与苏秦有过节,心中怨恨,听到魏卬主张善待苏秦,他们心有不甘。尤其是公孙延,更是不服,他瞪着苏秦,不发一言,生了闷气。

    然而,魏卬毕竟是主将,他是副将,主将的意见,公孙延不能不听。因此,公孙延带着狐疑和不满告辞出帐,高胜也随同他一起出来。

    待到公孙延和高胜离开后,魏卬命令手下将苏秦安排到另一处靠近中军大帐的营房内休息,还派人给他疗伤,并主动给苏秦送去了丰盛的食物。

    在没有人折磨的情况下,苏秦的伤势渐渐好转,人也精神了起来,他打心里感恩于魏卬。

    可是每当他出帐外活动,总是发现在二、三十步外,有兵士尾随,他停下来,对方也停下来,他走动,对方就跟着他走动。苏秦回到营帐中,那个兵士就在不远处望着帐中的动静。

    苏秦料到这是公孙延不放心自己,所以派人跟踪。他心说:“你跟踪就跟踪吧。我到了这般地步,还能逃出去吗?况且,自己如果逃跑,魏卬将承担起很大的罪责,他又何苦给恩人惹麻烦呢。”

    过了几天,一个傍晚,苏秦正在自己的营帐中闭目养神,忽然从帐外走进两位中军警卫,对苏秦说道:“魏卬将军有请苏先生到大帐**进晚餐。”

    苏秦听后,颇为惊讶,因为自从他沦为秦人的阶下囚后,一直对自己的未来抱着悲观的态度,谁料在遇到了魏卬后,命运却出现了转机。

    魏卬还将他当成贵客一般,邀请共进晚餐,更属意外。苏秦对魏卬的感恩再添一层,他连忙整理衣冠,跟随两位警卫去见魏卬。

    进到中军大帐,魏卬站起身迎接苏秦,口中说道:“我忙于军务,几日未探望苏先生,颇为失礼。”

    “我本是将死之人,多亏将军抬爱,苟活至今,大恩未谢,岂敢劳烦将军探望。”苏秦早已感激万分,再看到魏卬如此折节下士,更觉得愧疚难当,恭敬地回禀了魏卬。

    二人又寒暄两句,魏卬把苏秦让座在左侧的宾客席上,他回坐于主将的席位。中军警卫们端着食物进帐,不一会儿将酒菜布齐。

    魏卬挥手命令所有手下人全部撤出了大帐,独留苏秦与自己在帐中叙话。

    魏卬和苏秦相互敬酒,祝对方长寿,履行士人饮酒的开场礼节。之后,魏卬开口说道:“苏先生是鬼谷前辈的高足,想必对当世的形势有所了解,不知你怎么看待时局。”

    苏秦因感谢魏卬的厚待,再加之佩服魏卬的风度,也就无话不谈。

    前段时间他在云梦山中,听到了鬼谷先生和孙膑纵论天下大势,受益匪浅,他于是照猫画虎地把听来的话讲述一遍,当然也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魏卬耐心地听罢,一拍几案,连声夸赞识见高明。苏秦心中受用,有些自鸣得意,也庆幸自己得到明师指点教导。

    魏卬称赞一番,却又连叹了几口气,苏秦见状,大惑不解,忙问魏卬为何事叹息。

    魏卬答道:“我身为秦国主将,一个月前击败五万魏军,斩杀魏将龙申,顺势渡河围困曲沃,固然立大功于秦,也报了当年魏王杀我亲人的仇恨。然而魏国毕竟是我的祖籍之国,今日被我杀败如此,我又于心何忍!”

    魏卬说着,眼中竟然有泪花闪烁。他是魏国宗室公子,自然很难割舍对魏国的亲情。说话时,他心中矛盾纠结,百转千回,悒郁难平。

    苏秦看在眼里,不由得被感动,也随着有一丝悲伤感情泛起。

    魏卬举杯痛饮一口,猛地站起身,拔出宝剑来,在大帐中轻舞几圈,一边舞剑,一边吟唱着魏国的歌谣: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这首歌谣广泛流传于魏地,大意是讲一个士人心中有所思念,形销骨立,不理睬旁人,人们空知其外貌,他内心的思绪又有谁能理解呢。

    魏卬声情并茂歌舞着,看得出他此刻心情正与歌谣中的士人一般无二。

    一曲歌舞罢,魏卬倚剑而立,老泪纵横而下。苏秦劝道:“将军威名远播天下,您的冤屈,世人皆知,今日将军得报冤仇,应该高兴才对,何必再寻烦恼?”

    魏卬抹了抹泪水,归坐于席,说道:“世人只知我虚名,哪里知我内心忧愁。现在曲沃就在眼前,攻取曲沃,则魏国失掉西部江山的重心。我非不能取之,是不忍也。

    “秦君名为派公孙延助战,其实是监督我攻取曲沃,我骑虎难下,好生为难。今日听苏先生一席话,知你是非凡之人,不知可有妙计解我之困?”

    魏卬对祖籍之国的感情令苏秦动容,“将军待我恩重如山,苏秦肝脑涂地也无已回报。愿为将军效劳。”苏秦恳切地回答。

    他苦思冥想,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办法,然而办法不是一下子就能产生的。他一边思索,一边与魏卬搭话,消除他此刻的悒郁情绪。

    “如若将军愿意撤兵,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苏秦试探着询问。

    魏卬犹豫片刻,最后下定决心和盘托出,因为苏秦毕竟是东方诸侯国人,此时此境,在秦营里,也只有他才能帮助自己了。魏卬清了清嗓子,郑重说道:“我可以上书请求秦君撤兵,但恐秦君不仅不撤兵,反而会怀疑于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如果是我和副将公孙延一起上书,主副将领意见一致,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秦来了兴趣,他顺着魏卬的思路分析道:“公孙延为人狡诈,况且又刚刚得到秦君的嘉赏,立功心切,恐怕很难答应。然而,人总是有弱点的,关键是能不能抓住弱点,为我所用。”

    “公孙延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弱处呢?”苏秦问道,启发着魏卬继续深思。

第13章 巧设陷阱

    魏卬想着公孙延的人品和行为,简练地说道:“此人尽管心机很多,但比较贪心,他率领魏军在阴晋还未与秦军开战,就被秦君收买。对付这等人,收买这个办法或许有用。”

    苏秦闻听,喜上眉梢,他想出了一个计策。向魏卬建议道:“那我们就针对公孙延的这个弱点,投其所好,请魏国多给公孙延钱财,收买于他。”

    他又出谋划策说:“如果我们能让公孙延主动向秦君提出撤兵,老将军再顺水推舟,此事不就更没有问题了吗?”

    魏卬一听,连声说妙,称赞苏秦聪颖过人,苏秦也为自己的妙计而称心满意。

    然而苏秦再转念一想,却高兴不起来了。他心说:“此计虽妙,但由谁来将这个妙计告诉魏国呢?这才是整个计划能否实施的关键。”

    他又低下头去,沉思起来。

    魏卬察觉到苏秦脸上表情变化,问他有何忧虑,苏秦告诉魏卬自己的所思所想。魏卬不禁也由喜转愁。

    过了一会儿,魏卬怀着忐忑的心情向苏秦提出:“能否请苏先生前往曲沃城走一趟,向魏国守将陈需转告一下这个计策呢?”

    苏秦因感恩于魏卬,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可是,他受到严密监视,如何能摆脱公孙延等人的视线是个大问题。

    苏秦和魏卬又仔细地合计了一番,终于商定了一个对付公孙延的办法。

    第二天,苏秦装作无事的样子,在军营里走来走去,他一会儿观察军营防卫情况,一会儿又特意靠近军营的警戒兵士询问一番。

    就这样来回地走动,走走停停,这可累坏了尾随的人。苏秦还可以中途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尾随的人只能站着,因为等他看到苏秦坐下来,也想跟着坐下休息时,苏秦却又站起来活动了。

    反反复复折腾了四、五回,终于,尾随的人熬不住了,回去向公孙延禀报苏秦异常举动。

    很快,苏秦发现尾随他的人又增加了一个,两个人一前一后轮番紧紧地跟随在后面。苏秦偷偷看了一眼跟随的人,却暗暗地笑了笑。

    当天傍晚,魏卬派人向公孙延传令,又派人邀请高胜,要他俩到中军大帐一起用晚餐,顺便商议军情。

    公孙延得知苏秦行动异常,心中有所警戒,并不愿意晚上随魏卬用餐,但魏卬以军令相邀,他不能随便违抗,所以,还是不情愿地来到中军大帐。

    高胜作为客人,不好驳魏卬的面子,也勉强答应了约请。

    他们来到中军大帐,发现魏卬早已备好了客席,布好了酒菜,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魏卬端坐在主将的席位上,简单互行见面之礼后,魏卬邀请他俩入席。魏卬面向东方坐着,公孙延面南背北,而高胜的座位面北背南。从座次上就能看出三人各自身份的差序,显然魏卬最尊,公孙延次之,高胜最后。

    魏卬首先举杯敬他俩一杯酒,说了些客套话。公孙延和高胜二人拜谢主将,也各自回敬了一杯。

    之后,三人就推杯换盏饮着酒,期间,魏卬将秦军一些并不紧要的军情拿出来说,请他俩分析分析。他又称赞一番公孙延和高胜的英勇。这样,三个人不知不觉就饮得酒酣耳热。

    公孙延惦记着苏秦那边的情况,一边饮着酒,一边着急地等着追踪苏秦的人禀报情况。他担心苏秦白天打探突围路线,晚上乘机逃跑。

    酒席间,公孙延几次想向魏卬说明自己的担心,但每次提到苏秦二字,魏卬都装作不上心的样子,岔开话题。

    因此,公孙延干着急,他只能盼着自己派去的两人机灵一些,跟紧苏秦,并随时向自己汇报。

    果然,当三人大约饮酒一个时辰左右,中军帐外响起了一阵声音,一个人向中军大帐的警卫人员请求:“紧急面见公孙延将军,禀报要情。”

    警卫入帐请示魏卬和公孙延,魏卬大度地同意,公孙延长舒了一口气。

    来禀者正是公孙延派去尾随苏秦的亲随,他有些慌张地凑到公孙延近前,向他耳语了几句,公孙延脸色大变,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笑几声,挥手让亲随离开。

    魏卬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说话声音都忽快忽慢,近乎语无伦次,他一个劲儿邀请公孙延和高胜再多饮几杯。

    公孙延自己却清醒得很,他有些不屑地瞟了一眼魏卬,起身告假说要到大帐外小解一下。魏卬嘟囔着让他快去快回。

    公孙延转头出了大帐,他并没有去小解,而是直奔军营的西北角而去。刚才那个兵士向他报告:“苏秦晚上在那里偷偷摸摸地观察了很久,极有逃跑的可能。”

    以苏秦的武艺,他很快就能击倒守卫的军士,这怎能不令公孙延着急,所以,他慌忙奔向那里,然而毕竟公孙延饮多了酒,脚步难免踉跄。

    接近军营西北角处,他看到苏秦果然在不远处现身,他心中有气,脚步加快,意欲前去揭破苏秦逃跑的阴谋。

    谁知就在他要接近苏秦之际。突然脚下一空,落入到一个陷阱里。

    他人刚一落下,四周便响起喊杀声,五、六个兵士急促呼喊:“敌人偷袭大营,快捉拿敌人。”随着喊声,一群兵士手持长矛,密集地冲过来,向着陷阱里猛戳。

    陷阱里的公孙延狼狈地躲闪着刺来的长矛,连忙大声喊道:“我是公孙延,快快停下来。”他连喊了好几声,此时跟踪苏秦的那两个亲随也赶上来大喊着住手,攻击陷阱的长矛这才停住。

    再看陷阱里的公孙延,大腿上、肋骨处都中了长矛。甚至左耳都被长矛的矛尖刮掉一块儿,疼得公孙延龇牙咧嘴,叫骂不停。

    此时的公孙延已没能力自己爬出陷阱,众兵士只好垂下绳索拉他,公孙延的亲随跳下了陷阱坑,上面的人往上拉,下面的人托举着,好不容易才将公孙延救了出来。

    公孙延被两个亲随架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中军大帐。他刚一进帐,魏卬忍住笑意,装作被他血糊糊的样子给吓得酒醒,吃惊地问道:“公孙将军如厕一遭,为何搞成这般模样?”

第14章 够直接更有利

    公孙延气急败坏地回答魏卬说:“苏秦小儿一直想要逃跑,我派人跟踪他好几天,他今晚要从军营逃脱,幸好被我发现。”

    “竟有这等事?”魏卬眉头一竖,表情惊诧。

    “千真万确。我在追逐这个小儿过程中,误落入自家陷阱,被咱们的兵士当作偷袭者刺伤。”公孙延一脸的委屈。

    “来人,快到苏秦营帐中看看他是否还在那里。”魏卬大声向身边的警卫下达指令。

    手下警卫听命,转身前去查看,不一会儿,警卫回转到大帐中,禀报道:“苏秦尚在营帐中,正在灯下读书。”

    公孙延一听,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道:“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他鬼鬼祟祟地跑到了军营的西北角。苏秦小儿究竟耍的是什么诡计。”

    也难怪,因为公孙延一直单向思维,只想着苏秦要逃跑,他根本没料到苏秦竟然没有走。

    苏秦诱使公孙延落入陷阱后,趁众人搭救公孙延的混乱状况,回到自己营帐中,装作一直诵读。

    公孙延想亲自去查看,无奈大腿受伤,行走不便,他的亲随见此情景,劝他暂歇一下,他代劳一回。

    不一会儿,亲随回来了,他向公孙延汇报的情况与刚才如出一辙:苏秦果然还在营帐中。

    魏卬听罢,脸上怒气升腾,不悦地说道:“公孙将军连我都不相信吗?我看那苏秦一个文弱书生,纵使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逃跑。”

    他又瞪着公孙延,斩钉截铁说道:“况且,我魏卬布置的军营,岂是随便出入的!如有那不听号令之人到处乱闯,就一定会吃到苦头。”

    魏卬话中暗指公孙延未遵军纪,所以是咎由自取。公孙延心中有十二分委屈,但无处可说。

    想想自己又话里话外的得罪了魏卬,真是自讨没趣。一时间,公孙延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坐席位上生气。

    高胜见魏卬和公孙延生了嫌隙,自己是个局外人,向着哪方都不太好。于是干脆做了个和事佬。劝两人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两位将军都消消气。好在苏秦未逃脱,也算是一件幸事。”

    魏卬装作不痛快的样子,不再饮酒了;公孙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争执下去,不如自认倒霉算了。于是,他说道:“末将并非有意忤逆魏主将,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莫教走脱了苏秦。”

    魏卬听后,脸色缓和许多,回道:“公孙将军为了秦国,忠心可鉴。今日你误受重伤,我也十分心痛。”

    接着,魏卬发布命令:第一道令,是马上请军医给公孙延疗伤;第二道令是将苏秦严加看管起来。

    当着公孙延和高胜的面,魏卬又宣令由二十四名兵士专门负责看管苏秦,十二人一组,两组人员轮流执勤,不许苏秦远离营帐,也不许外人靠近。

    一场晚宴也就此散去。公孙延经过这回折腾,身负重伤,有苦难言。他看到魏卬亲自部署人马看管起苏秦,自己也不便再多管此事。

    可是就在魏卬和公孙延较劲儿的时候,苏秦开始收拾行装,他在自己的床榻的被子里放入一个长条的包袱,做成有人躺在其中睡觉的形状。

    然后,熄灭了帐中的灯火,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营帐,向着军营的东南角去了。他前半夜故意在军营的西北处活动,其实是在蒙骗公孙延,真正的目标地原来反而是东南方向。

    魏卬早已给苏秦详细地介绍了军营中的布防,特别是设置的障碍和陷阱的方位,又告知了他夜间与守卫兵士通话的口令。所以,苏秦按图索骥,不费什么力气就来到大营的东南角。

    他单脚点地,向上一纵,窜上了营墙,双手再搭着营墙的上沿,轻轻一按,身体一跃,就已越过营墙,来到了营外。

    苏秦摸着黑,按着魏卬的嘱咐,快速沿着一条小道行进,一路来到了曲沃城的西门外。

    他先躲在护城河边的一片树林里,向着城头张望。只见曲沃城墙高峻,巍然耸立,在夜色中黑乎乎的,象一头睡卧的雄狮。城头上不见人影,阒寂无声。

    苏秦在暗处盘算着该如何进入到城中,他想了几个的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干脆挑明自己的身份去唤门,此举最为安全,然而这样做需要守城兵士向守将通禀,来来回回地,得花费很多时间,弄不好还会惊动秦军。

    第二个办法是,他可以假装投诚的兵士,然而即便是投诚,魏国人也未必随便相信他,依然会费很多周折。

    苏秦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够直截了当,他突然灵机一动,一条妙计涌上心间。他想好了以后,就冒险直接现身出来,径直向曲沃城的西门走去。

    苏秦来到西门外护城河边的吊桥下,他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双脚快速助跑,身形向前跃起,在空中抓住悬挂吊桥的绳索,然后顺着绳索快速滑向吊桥的另外一面。

    可是,还未等他的双脚落地,城头上已有人断喝一声:“大胆贼兵,竟敢半夜前来偷袭。当我们真的没发现你么!”随着喊声,一阵羽箭射了过来。

    苏秦心中叫苦。他暗忖:“原来城头寂静是装出来的,暗中其实埋伏着许多人,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活靶子。”

    苏秦连忙伏低身子,使劲向前奔去,同时抽出了身上的佩剑,拨打身前的羽箭。

    苏秦双脚快如奔马,迅速奔向了城门。然后,他一溜烟似的躲在门洞下。城楼上的魏军看着来人在门洞下躲蔽起来,发觉箭攻已经无效。于是,守城的将领发出号令:停止放箭,观察片刻。

    过了很久,守将见下面没有动静,接着又命令一部分魏军盯紧吊桥,如再有人攀援,即刻放箭射杀。另一部分人和自己一起警惕着城门下躲着的人。

    再过半个时辰,吊桥上也没有异动,城下的来人也没了声息。守将满腹狐疑,猜不透来人的用意,他觉得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决定下城一探究竟。

    于是,守将布置好弓箭手在城头戒备,自己带着十多个精通武艺的士卒,从城上援着吊绳下了城。

    城下的苏秦借着夜间微弱的星光,发觉城上有人下来,他故意动了动身形,好让来人发现自己。果然,守城将军率人扑了过来,他们手中的刀剑向苏秦劈刺过来。

    苏秦手持宝剑,心中念着捭阖武经“守字诀”的“见招拆分,应力瓦解,严防密守,无懈可击”。剑取守势,左格右挡,拨开攻击自己的兵刃。

    微光中,众人厮杀在一起,刀剑寒芒闪动。苏秦并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他瞅准了一个时机,跳出了包围圈,故意失手将剑掉落地上,身体倒地。口中大叫:“不好!我输了。”

    守将乘势将手中剑架到苏秦的脖子上,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一个人跑到我们曲沃城来?”

    苏秦双手摊开,一副缴械投降的样子,回道:“我并非秦国人,深夜来此,只因有重要情报禀报魏国主将陈需先生。”

    “凭你几句话我就相信你了吗?我看你就是秦国的奸细,要来打探我**情。不想反被我们擒住。”守将冷笑一声,驳斥了苏秦。

    苏秦也不再搭话,装得十分害怕,静等着守城人的处置。果然,守将又开言道:“你还想打探我们的军情,哼,这回我反倒要审一审你个秦国的奸细。来人,将他绑起来,即刻去见陈需将军。”

    手下的兵士结结实实地将苏秦捆绑起来,里面接应的守军打开城门,一伙人押解着苏秦,连夜奔着城中魏军主将驻地而来。

    苏秦成为魏军俘虏,但却心中暗喜:对方果然入套。他本来就是要让魏军俘虏自己,第一时间去邀功请赏,自己反而以最快方式见到魏军的主将。

    这样做当然很冒险,却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第15章 另有隐情

    魏军主将的驻地在曲沃城中心一处宽大的院落。来到院门前,已是接近凌晨时分。

    守将拍醒了睡眼惺忪的驻地警卫,大声说道:“陈稹将军有要事求见,你快向主将陈需将军通禀。”

    警卫十分不乐意,低语着:“什么紧急军情,不能天亮再说吗?”

    苏秦心想:“原来眼前这个守城将军名叫陈稹,他姓陈,不知和陈需是什么关系?”

    只见陈稹瞪圆了眼,怒道:“什么军情能和你说吗?快去通禀,否则耽误了军机由你负责。”

    警卫见陈稹急了眼,心中发怵,于是揉着眼进到院子里禀报。没过多久,他就快跑着出来,后面跟出来一位中年人,身材中等,偏瘦,行色匆匆,身上衣衫还未扣上。

    警卫来到门口,向陈稹报告:“主将有请陈稹将军,他已亲自出来迎接您啦。”这回他的神情毕恭毕敬的。

    陈稹押着苏秦进到院子里,穿长衫的中年人跨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嘘寒问暖道:“二弟辛苦了,快快请到堂中。”

    说着,拉着陈稹的手来到一个宽敞的厅堂上,堂上两侧摆着刀、剑、矛、戟等兵刃,几案上放着令牌等物什,显然,这里就是魏军的中军大堂。

    陈稹向陈需报告说:“我昨夜巡城,抓住了秦军的一个奸细,军情紧急,所以连夜将他带到兄长这里审讯。”

    陈需拍了拍陈稹的肩头,欣慰地赞道:“二弟智勇双全,不辞劳苦,愚兄谢谢你了。”

    陈稹颇为得意自己的“战果”,神色显得极其得意,口中却仍然谦虚道:“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他命令兵士将苏秦押解进来。

    苏秦来到堂上,首先看到的是陈稹得意的表情,心里暗笑。他抓紧时机,大声说道:“我不是什么秦军的奸细,我连秦国人都不是,今夜冒险来此,是有重要事情与陈需将军商议。”

    陈稹瞥了一眼苏秦,不屑地喝道:“你能有什么重要事情,不过是一个偷偷摸摸的贼子。到现在还在装神弄鬼。”

    苏秦却根本不顾陈稹呼喝,继续向陈需说道:

    “我之所以装成秦兵的样子,就是要他们带着我来见陈将军,请将军勿疑。您可以将周围人撤去,我单独和您说几句话。”

    陈需看着苏秦,一脸疑问。陈稹却按捺不住了,拔剑指向苏秦,叫道:“你还要耍什么花样,让我们撤去人马,你要暗算主将吗!”

    苏秦面对陈稹的宝剑,毫无惧色。分辩说:“我现在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陈需将军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之所以要单独讲给将军听,只是因为此事特别重大,非得与将军独语不可。”

    他从容不迫地再言道:“况且,我只与将军说三句话,之后任杀任刮,悉听尊便。”

    陈需瞧瞧陈稹,再看看苏秦,思忖片刻,他想:“谅他全身被缚,也奈何不得我。”

    陈需决定给苏秦一个机会。不过,他特地让陈稹留下来,以防不测。其他人员一律退堂。

    苏秦见陈需留下陈稹,有些不快,但想他们二人是兄弟,应也不会有大碍。因此,他安之若素地讲道:“将军难道不想魏军不费一兵一卒,秦军就放弃围城吗?我这里有一个绝妙的计策,可使将军从容退去秦军。”

    陈需听到苏秦此言,显然不敢相信,惊讶地瞪着双眼。自从秦军围城的几个月来,他一直寝食难安,幸赖曲沃城墙坚固才未被秦军攻破。自己日思夜想的不正是秦军坚持不住,先行撤退吗。可是,它会到来得如苏秦所言那般轻松吗?

    陈需摇摇头。然而,苏秦所言也太有诱惑力了,不由得陈需想知道苏秦到底有什么计谋。

    因此,他努力显得轻描淡写,回道:“我日夜所想的正是逼退秦军,先生能有什么计谋,但说无妨。”

    苏秦看到自己的话把陈需的胃口给吊起来了,满意地笑了笑,这正是说服别人的关键第一步,得提起对方兴趣才有得搞。

    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受秦军主将魏卬之请来到这里。魏卬对祖籍之国有很深的感情,不愿再攻取曲沃。”

    陈需闻听魏卬有意放弃攻城,惊讶地“啊”了一声,精神为之一振。

    苏秦却语气又凝重起来,紧接着说道:“魏卬但恐副将公孙延不答应撤兵,公孙延其人贪敛成性,因此,如果魏国肯花重金收买于他,秦军主将和副将都同意撤兵,曲沃之围不就解除了吗?”

    陈稹觉得苏秦的话有些不着边际,万般艰难的危局怎会如此轻松化解。

    他冷笑道:“你是秦国派来迷惑我们的吧,让我们贿赂秦国将军,将来你们仍然不退兵,魏国岂不是赔了钱财又丢城池。秦军一举两得。”

    陈需却目光发亮,他显然是另有所思,说道:“先生你是何人,为什么冒险前来帮助我们魏国?”

    苏秦对陈稹的固执很是不满,心说:如果人人都像你那样不加深思,那还能成什么事?他对儒雅的陈需倒有几分好感。

    苏秦接着说道:“我乃东周洛阳人氏,姓苏名秦,此番前来实属巧合,说来话长,容日后细说。刚才我所言之事千真万确,请陈将军切勿多疑,贻误大好时机。”

    他坚定地说道:“此事即便不成功,魏国所失的不过是些许钱财;如果成功,陈将军立奇功一件,魏王还不是要重赏于你?”

    陈稹仍然直摇头,他的兄长陈需却仿佛在暗夜中看到希望的火光。他上前扶住苏秦的臂膀,说道:“原来是鬼谷先生的高足苏秦兄,早听人谈起过你们,我真是失礼失礼。”

    陈稹仍在质疑,嘴里嗤嗤作响,以示冷嘲热讽。陈需回头向他摆了摆了,示意他别再闹下去了。

    苏秦没料到陈需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号,有些惊讶,又喜出望外。陈需亲自解开了苏秦的绑缚,邀请他坐在席上。

    苏秦不客气地坐下,陈稹斜眼看着苏秦大大咧咧的样子,很是不满,气狠狠地随即坐下,心说:“你一个阶下囚得意什么,要不我兄长轻信于你,你能活过今天?”

    陈需早已看出陈稹的气愤,但此事另有隐情,陈稹尚且不知此刻,他心中已有了主意。他接着和苏秦聊了聊闲话,然后口称苏秦和陈稹二人劳苦一夜,需要尽快休息一下。

    陈需安顿苏秦和陈稹在中军大院的两个厢房中歇息,陈稹却不愿在此多留,他告辞回到自己的住处。

    苏秦客随主便,心里踏实下来,此时,天色已蒙蒙亮。苏秦到了厢房里,倒头在床榻上便睡,一觉就到了中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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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战国争雄,俊才辈出。苏秦潦倒,不改初志,终成正果,兼六国相,强势逆转。张仪出寒门,被诬受刑,愤而入秦,终报鞭笞之仇。合纵连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合纵连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合纵连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