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逼迫就范
郑成等人也听到了这一声禀报,他们觉得奇怪:“这不是上午刚来过人吗,怎么才过这么短的工夫,又来人报信?”
张仪也不解,他急忙吩咐道:“快让来人入堂相见。”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子跨入了厅堂之上。来人扫视了一下厅堂之上的五、六个人,辨认出其中正中间站立的,身穿锦衣绸缎衣袍之人应该就是秦国而来尊贵的客人。
他冲着张仪说道:“小人奉主家靳尚先生之命,前来给尊贵的秦国丞相报个口信。丞相想见的人答应今晚相见。靳尚先生黄昏酉时,在府上恭候秦国丞相。”
这个报信的来人对着张仪报信,但是他也拿不准面对之人是否真就是张仪,所以口口声声地“秦国丞相”,倒也显得十分得体。如果面前之人不是张仪,他报的信儿也会转述给所谓的“秦国丞相”的。
张仪听罢来人的报信儿,欣喜若狂。他终于等到了口信中所谈到的“想见之人”的肯定答复,事情出现了转机,张仪岂能不欣慰又兴奋?
然而,这转机也出现得太突然、太奇怪了吧。刚才还是否定答复,这就又来了肯定的答复。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张仪吩咐郑成赏给了送信儿的人一串钱,打发他走了。然后他也遣散了厅堂上的其他人,然后想着郑袖为什么会转变态度。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自己昨晚上的一番布置起了作用,那郑袖也感到了深深的危机。
他进而又想到:“一定是在昨晚的传言未充分散步之前,靳尚就向郑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郑袖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地答应下来。之前靳尚自恃从小服侍郑袖,有功于她,所以过于自信,他哪里知道在见张仪这件事上,郑袖应该是有心理负担的。她毕竟是亲自参与了当年设计诬陷张仪的行动。”
从郑袖起初拒绝相见的细节,张仪嗅到了她内心的一丝不安。当年在令尹府的消夏之宴上,当张仪身受鞭刑,皮开肉绽之时,他也扫见了郑袖的惊恐和不安,她无疑是被太子等人利用的工具。
张仪渐渐地也就明白了郑袖为什么态度来个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转变,那就是她听到了张仪还带着一个秦国公主来到了郢都,这个公主要嫁给太子为妃。如果秦国公主入太子府,无疑会取代郑袖的地位,因为以秦国公主的尊贵身份,楚国太子没理由不立她为正妃。而郑袖的出身与秦国公主相比,那无疑要逊色得极多,几乎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尽管还没有亲自见到郑袖,听她口中说出自己的感受,但是从前后两个截然相反的口信,张仪已经大概猜到了郑袖的心理。他想到:“这郑袖这回是有求于自己,岂能由得你再拿我不当回事。”
张仪带着一丝满意的心情,筹划起了下一步的行动。他想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再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一些,于是吃过午饭后,就把郑成再叫了过来。张仪准备好了一个装满礼物的木盒,让郑成事前送到靳尚的府上,就说是由靳尚转交给张仪的客人。
张仪猜到郑袖可能会提前到达靳尚府中,他想着事前送上一份精美的礼品,显示一下秦国的富有和慷慨,让郑袖也能从与秦国的交往中尝到甜头。
当天傍晚酉时,张仪准时出现在了靳尚的府门口,他刚一下车,就发现靳尚已经在府门口站立相迎。与张仪相见后,他顾不得向张仪行正式的相见之礼,急忙把他引入到府中,自己亲自去关上了府门。之前还特地往府门的四周观察了一番,发觉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时,才紧紧地掩上了大门。
靳尚领着张仪穿过了前院,来到了第三进的院落,然后将他带到了其中一间西厢房内。进到了房间里,张仪发现这是一间有内外隔断的套间。靳尚向里屋指了一指,然后说道:“张丞相要见之人在那里,你们慢慢谈,千万别声音太大,以免惊动了不相干的人。此事非同小可,我亲自到府门口去警戒。”
张仪紧张得身体上冒汗,但是他极力表现出镇静自若的神情,他向靳尚点了点头,回道:“多谢靳管家费心!我会十分小心的。”
靳尚仍然不放心,他嘱咐道:“我家郑袖姑娘其实心中很不快乐,张丞相莫要言语刺激于她,惹得她不高兴。”
张仪再次点头答应,靳尚这才出了屋门,临走之前他还不安地向张仪看了一眼。其后,他才小心地紧紧掩住房门,渐渐地走远了。
张仪稍等了一会儿,他一面平复一下内心的情绪,一面等着靳尚走远。然后,张仪推开了里屋的门扉。
他看到郑袖正坐在靠里面的座席之上,尽管屋子里光线十分昏暗,她还蒙着一副薄薄的蓝色头纱。听到了张仪的推门之声,郑袖缓缓地撩开了面纱,露出了精致俏丽的脸庞。张仪看到她还是那年初见时的模样,薄粉敷面,点染曲眉,风鬟雾鬓,皓齿星眸,身材丰盈窈窕,姿态风情万种。
郑袖向张仪微微一低首,轻声细语说道:“小女子见过堂堂秦国的张丞相,你请坐吧。”
张仪拱手回礼,然后慢条斯理地坐到了郑袖的对面之席上,两人相隔有三、四尺,但是张仪分明闻到了阵阵芳香袭人,这一定是郑袖精心地调朱弄粉所带来的香气。
张仪也向郑袖说了一句:“张仪见过郑姑娘,此地是靳管家府上,我就以你出阁前的名份来称呼你了,万望勿见怪。”
郑袖不置可否,她觉得张仪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尽管这个称呼一般只有靳尚这样,从她未出嫁之前就跟随着的家人才会用。可是张仪是靳尚介绍相见的,以此称呼,也说得过去。
然而,此时两人的身份比较特殊,一个是秦国的丞相,一个是太子的宠妃,都是各自有自己特殊身份的人。对于张仪而言,他这么做无非也是要拉近一些与郑袖的关系,办成了自己所要办的事情。
第527章 渐失控制
郑袖幽幽地说道:“张丞相现在非比从前了,我记得当年你初次来楚国,只是一介书生,现在已然变成了秦国的丞相,变化之大,令人乍舌。我要恭喜张丞相你了,短短不到两年,就荣登人臣之极,非天下大才,谁能有这等飞升。”
郑袖说着,指了一指面前的一个盒子,又道:“这里面有丞相送给我的稀世珠宝、金钗玉钿等厚礼,我也谢谢张丞相的好意,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领受不起。”
张仪盯着郑袖,恳切地说道:“这点东西只是秦国送给你的小小意思而已,今后如果郑姑娘肯帮我们秦国的忙,结好于秦、楚之交。我们秦国还要有其它厚礼相赠的。”
张仪的豁达大度令郑袖印象十分地深刻,她也就不再客套地推辞张仪所赠的那份厚礼。她有点嗔怨地说道:“你们秦国既然想要我帮忙,赠给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可是为什么就不从我的角度来深入考虑一下呢?”
郑袖此话一出,张仪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事,但是他却故作不知,说道:“我们秦国可是真心诚意地结交于郑姑娘的,你的这个埋怨又从何而来呢。我张仪实在是糊涂,还请郑姑娘不吝告知于我。”
郑袖抬起了头,看着张仪,目光中满是温柔,她说道:“唉,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按说我一个女人家不应该参与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的。”
郑袖的温柔目光还是第一次被张仪发现,竟然是对着自己的,张仪心里有些波动,但是很快就拿捏住了。
他也盯住了郑袖,不言语,静听着郑袖继续她的柔声细语。郑袖接着又道:“可是,这件事总压在我心头,一个人愁闷着,也不是一个办法,所以就向张丞相你讲一下。”
张仪不置可否,他觉得郑袖有些太过委婉,简直委婉得烦人,心想:“有什么事你就痛快地说呗,还扭扭捏捏的,好像你是多么地万不得已。”
看着张仪依然是不动声色,郑袖知道自己可能无法以粗浅的柔媚将他拉下水,她也就开始明言:“既然秦国有意结交于我,那为什么还要把一个公主嫁给楚国太子呢。但凡楚国人都知道,我才是将来的楚国王妃。这秦国公主一来,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张仪一听,心中暗笑。心想:“该说的,你郑袖还是说了出来。”他也暗自得意,觉得自己在郑袖面前分寸还是把握得比较恰当,没有被她的话语牵着走。
张仪故作惊诧,回道:“郑姑娘你原来担心的是秦、楚联姻之事啊。怪不得郑姑娘口口声声说是秦国没有从你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郑袖更是有点紧张地看着张仪,盼着他给个态度,能同情于自己,打消了秦、楚联姻的计划。没想到张仪根本不买账,他也学着郑袖,委委婉婉的,打了一个哈哈。
接下来,张仪开始推脱,说道:“这秦、楚联姻是我国国君定下的国策,为的是秦、楚长久和好的大计,于两国百姓都有好处,这可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他扼腕而叹,说道:“哎呀,这秦国公主如果嫁入到太子府,出于情理和国政,她该是做太子正妃的啊。这我怎么没想到呢。可不是郑姑娘要屈居于秦国公主之后吗?”
郑袖听后,脸色煞白,她眼中涌出了一滴晶莹的泪光。带着一丝哭音,郑袖说道:“小女子出身寒门,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太子的厚爱和信任,眼看就能晋升为正妃,可是竟然半路杀出个秦国公主。”
郑袖说着说着,更加伤悲涌上心头,不禁抽泣了起来,她哀叹道:“苍天啊,我这是怎么得罪于你了,为何安排这么一位秦国公主来到楚国?这今后随着我年纪更大,年老色衰,怎么能保持太子现在这般对我的宠爱!”
郑袖长久地哭泣着,但是声音却不敢放大,毕竟这是在别人的府邸中,她一个太子的嫔妃,私自出太子府已属违规,如果被人发现与一个别的男子在一起,那还不是死罪。因此,郑袖压低了声音抽抽搭搭的,双肩不住地抖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张仪看着郑袖悲伤的表情,听着她的持续不断的抽泣声,心头也有丝丝同情,他当然不是同情郑袖或许不能如愿当上王妃,而是同情她的苦心。因为郑袖的出身,造成了她的人生之路,比之于出身高贵的人,要艰难得多。
因此,郑袖比那些公主一类的贵族女子,更渴盼着自己能出人头地,成为一国的王妃,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然而,张仪再想想她那年糊里糊涂地与芈槐、屈牧一起,陷害于自己,又觉得郑袖自有不光彩的一面。他心肠硬了起来,就是不开口说出同情郑袖的言语。
郑袖哭了一会儿,她拿出一方香气扑鼻的丝帕,轻轻地擦了擦眼泪,好像生怕破坏了自己的妆容。张仪可以看得出,郑袖是十分重视自己的形象的,妆画得精心极了,也小心地保护着。
郑袖止住了悲声之后,抬起了头来,盯住了张仪,突然之间说道:“依我看,这秦国公主嫁到楚国来,不仅是秦国国君的意思,是不是也有张丞相的撺掇呢?当年在消夏之宴上,我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一直嫉恨于我吧?”
张仪听到郑袖把从前的事情扯了进来,觉得她有些不太理智,可是再想一下,觉得这也正常,女人的心思总是与男人不同。郑袖可能就是想着张仪报复于己的,而不只是从秦楚政治联姻的角度来看。
郑袖接着又道:“请恕小女子直言,我感觉张丞相当年就是对我有点意思的,你接近于我,我没有好颜相对,还让你蒙受了不白之冤。因此,张丞相有意劝说秦国国君把公主嫁给太子,如此则彻底断了我的王妃之路。”
郑袖说出这番言语之时,她变得十分地镇定,好像这些话已经是在她的心中经过深思熟虑的,绝不是临时才想到了这么一出似的。
可是这些话在张仪听来,却啼笑皆非。他其实更痛恨的是始作俑者,就是太子和屈牧,对于郑袖也有怨言,但不至于处心积虑地害她。况且,即便张仪是要报复郑袖,也犯不着以政治联姻破坏她的王妃之路。张仪心想:“那样的报复是叫报复吗?简直就是儿戏!”
而且,张仪从郑袖的话里也听出了她的自信,对自己美貌的极度自信,认为普天下的男人见到她,都会为她而倾倒,张仪也当然不例外。郑袖认为,张仪渴盼得到自己,这是他的一个旖旎梦,为了这个梦,张仪才陷入了当年的圈套,这也恰恰说明了郑袖的天姿国色的魅力。
张仪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的心里暗笑了好几声,觉得郑袖不是讨论军国大事和政务外交的对象,或许她本来就不关心这些,也不想进入这种思路。但是张仪却嗅到了一丝机会,感觉郑袖的这点美貌女子的自信,完全可以利用。
张仪望着郑袖,不言不语,他看似深沉,实则是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郑袖,所以就故作了深沉而已。张仪的深沉,在郑袖看来却是一种默认,这时,郑袖突然靠近了张仪,伸出双臂扑在了张仪的怀中。
她动情地说道:“小女子当年没有顾及到张丞相的感受,让你为我受了那么大的罪,我一直心中不安。如果我能补偿于你,你有什么愿望,尽管对我讲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张仪被郑袖的行为吓了一大跳,他怎么会料到,郑袖猛然间就来了这么一个特别大胆的举动。张仪有些局促,身体往后仰了仰,但是也没有完全躲开了郑袖的身体。他感觉到一个温滑的体躯倒在了自己的臂弯。
张仪不知所措,他干脆什么都不做,脸上还保持着深沉。这时,郑袖抬起了头,她大概是被自己的勇敢和恩赐感动了内心,眼角淌着热泪。郑袖说道:“我知道张仪你是想得到我的,如果得到我能补偿你,我今天就是你的,任你处置于我。”
郑袖此时的话语已经足够大胆直接,张仪岂能听不明白。他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也不反对,况且郑袖身心已然有七、八分的投入,体躯微微发颤,很动情的样子。张仪身体接触到这么一个曲线玲珑,他男人的一面也有了反应。
张仪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抚住了郑袖的胳膊,又在她的体躯上游走了一番,到了她的亵服之内,更是感受到了她皮层的滑润。
在张仪的拂抚之下,郑袖体躯大动了起来。太子入宫已经很久,郑袖也孤守空房日久,当然受不了有经验男子的拂抚,体躯滚烫发热。
郑袖此际已经不再想着自己投怀入抱的初衷,但是张仪却不然,他却一边手在游走,一边想着郑袖躺在怀中的前因后果。
他琢磨着:“郑袖是要自己出力帮忙阻止秦、楚联姻的,所以不惜献身,以拉拢自己来帮忙的吧。”可是,他又转念想到:“如果郑袖这纯属于恕罪的心理呢?”张仪想不明白了。
郑袖的体躯有了热烈的回应,她也是一位很纯熟的女子,纤纤手掌摩挲着男人,两个人的体躯和手脚渐渐地就更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
第528章 潮来尽没
张仪不知郑袖所思所想,但是出于他的心理,是想更亲密地接近于这具充满诱惑力的躯身,假戏假作,建立彼此更亲密的联系。
张仪想:“反正在郑袖看来,是自己首先对她一见钟情的,受到了****而不能自制,才导致了当年的被诬受刑。如果自己此刻干脆顺水推舟,郑袖也就会认定,他们之间的问题可以通过一种亲密的补偿来达成解决。”
他觉得,这怎么都像是一场交换的游戏。只不过张仪所要的是通过郑袖向太子进言,让太子从渑池撤军;而郑袖想要的,是让张仪阻止秦国公主嫁给太子。两个人之间的交换条件,竟然可以通过这样的亲密接触来实现,这也出乎张仪的意料。
他本以为今晚的见面会是一场谈判,谁知男女之间的谈判渐渐地演变成了这种局面。不过张仪想到:“这可能也正是因为此前郑袖有负于自己,有前因才导致了这个后果吧。”
张仪毕竟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他微微地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但是却也管不住自己的躯体最深处的意望。他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与他相比,郑袖则更感性用事得多,她已经在纠合与抚动之中,双眼迷离,衣衫全解,露出了吹弹欲破的娇嫩肤层。
张仪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自己的节奏,他无法完全停止自己的理智上的念头,总是思量着可能的结果。
他过去是一个在男女亲密交往中略显迟钝的人,不是特别愿意做这些没有准备的苟且。然而,郑袖却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举止和神态,以及对男人的似乎依从,实则不断挑逗的动作,都令张仪格外地受用。他也加紧了自己手下的拂动和撩拨,郑袖则更加痴迷难耐。
郑袖在迷乱之中,还惦记着从前对张仪的愧疚,她微弱地嘶喊:“报复我吧,让我偿清了欠你的情。”张仪在这种满是激励性的语气和言词之中,更是征服一切的念头愈发强烈,他手底的劲力逐渐地加大了一些,这更令身下的人激烈回应。
但凡是相互纠结得更持久,两种不同物种之间的痴缠就会更加深入而激荡,更何况彼此都是熟谙于男女不同的敏点的,这场相互缠绕更像是旷日持久的对持,好像双方都要考验是哪一方首先在战斗中败退下来。
张仪越发感到自己不能输在这里,他是一个遇强不弱的人,愈是感觉自己被对方挑动和激战,愈发激发起了内心的征服对方的意念。
在这场漫长的缠结之中,他觉得时间变长了,一切停滞了。幸亏张仪自信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他认为对手不是一般的强悍,所以也就格外地使出全身手段,绝不成为对方的胯下的降俘。
随着各种动作的渐渐使力,对方的娇呼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听不出是享受,还是痛楚。张仪也想不出自己的所为是出于回报当年之怨,还是受到情境的感染所致,他折服对方的意念更加鲜明了许多。
而随着进程的加深,痴缠的对方的躯身已经好像完全不受控制,辗转扭动,越发滚烫发热。言语之间,更是没有丝毫的顾忌,张仪从中听出了来自原始的一种野旷的味道,仿佛释放了躯壳中长久压抑的动能。
各自抱着与对方密切关系的初衷而交际,却在留恋往返之际,忘却了最初的设定和意衷,陷入到了来自造物之始的天然诱引之中。张仪分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受控制的一面,他也在竭力地寻找着状态,往来反复之间,绽放了蓄积着的力道与热量。
躯身上的大汗淋漓,但是却没有人再去留意和分心,厮缠摩擦之间的痛感和不适也抛之于脑后。因最初个各取所需,演变为最终的各取其乐,郑袖好像也陷入了疯狂的动荡之中,打开了所有的郁结着的心思,去追逐那本来此生再无指望的生命的绽放。这种绽放是躯身本来的追踪目标,在各种附加的追求中逐渐迷失掉了自身,今日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躯身之中。
张仪原本并非是要完全地投入到这样一场角逐之中,他只是浅尝则止地达到一种亲近的关系,而非冷冰冰的谈判,然而随着对方的全身心地投入,他也如同被卷入到了漩涡之中,在其中盘旋、浮游、挣扎、****,起伏与摇动之中,偶尔地放从了抑制的心机。当然正是在这种短暂的撒手放任之间,快乐就像潮水般涌向了堤岸,渐渐地就冲毁了所有的防御的体系。
并非是男人才会掌控着所有的游戏的节律,恰如潮水在飘荡着海水中的船舶,船舶只是穿行,而本质却脱离不了潮水的涨落之势。张仪终于看到了一个女人躯身中蛰伏着的热情,他也感到身下的躯身是在多么地煎熬之中,这本身原是一个多么渴望追逐自由奔放的生命。
张仪如同所有的男人一样,尚且能有余思,未必消泯于全部的爆发与冲放之中,他不由得猜测着郑袖的生活,想到:“那一定是一种特别索然无味的僵硬呆板的常态,晨起与夕枕之间,是棋子一般来来去去的岁月流逝。”
果然,在躯身的自由翻腾之后,退去了风浪的潮汐渐渐回归到了海洋的深处。郑袖尚且没有即刻掩住了亵服与衣裙,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带我走吧,你能做到吗?”
张仪“嗯”了一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思忖了一会儿之后,他隐约觉察了郑袖的内心的冲动,但是他给不了明确的答案,只能是装作没有听清。
再过了一刻钟,海洋恢复了风平浪静,一切又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郑袖再也没有提到那种发自深心的一丝呼唤,理智与其它的意愿再次占据了心胸的空余之地。
张仪更是为自己没能很好地控制局面而产生了片刻间的懊恼,他不禁涌起一个念头:“是不是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然而,他也不会特别地后悔,这人总该有自己的另一面,就像大多数的贵族女人一样。不管是为了政治的地位、现实中的权势,还是纯然的一时之快,追求男女的自然本性也是能被当世绝大多数人理解的行为。
第529章 各藏机心
有过淋漓尽致的亲近,彼此看待对方的感受自然比之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尚且慵懒不起的女人目光更加温存,她再次提出了秦国公主嫁给楚国太子的事情,说道:“不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阻止了这件事?我宁可不要你送来的那些个宝贝。”
张仪皱着眉头,一副特别犯难的样子,回道:“这人都带到了楚国了,就这么着送回到秦国,我总该对我国国君有个理由和交代。我一时想不出好的由头。”
郑袖却好像事前早已算计过似的,她说道:“只要是张丞相一心要帮我,还怕这件事做不成吗?你就说楚国国王正在病中,操持不了联姻之事,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张仪望着郑袖,感到她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心机要比之于常人,缜密和灵活得多,他此时再想郑袖与自己刚才的忘我一刻,更加肯定,她是有意无意间要结交于大秦之国的位高权重的丞相,以便于联外治内,这大概就不仅是她作为太子妃的意图,更有点俨然是楚王之妃的架势。
张仪才更深地体会到了郑袖急于阻止嬴晗嫁给芈槐的迫切之心,这如果变成了真的,那她的一切计划,都会转为一场空梦。
张仪觉得自己也不必再拿捏着对方,他男儿的豪气也不容他过分为难一个刚与自己肌肤有亲的女人。他说道:“既然郑姑娘已经提出了这个理由,我就按照这个方向努力吧。只是我说不定会为此而遭到了国君的斥责。”
郑袖伸手揽住了张仪的胳膊,半带撒娇地说道:“张丞相才华盖世,能言善辩,你在秦国国君面前口若悬河地叙说一番,还能化解不了这点小事。”
她说着,又摇了摇张仪的胳膊,娇嗔道:“你就答应我吧,刚才人家都把自己完全交给你了,你可别不领情!”
张仪呵呵地笑了起来,回道:“那我就试一试吧。秦国公主我且带了回去。”他转而又道:“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郑袖忽闪着明亮的眼睛,看着张仪,说道:“你所说的一定是军国大事,我一个女人家的,能帮上什么忙呢?”
张仪摇了摇头,说道:“郑姑娘过谦了,自古男儿刚强其表,但内在里哪里受得了女人的温柔多情,枕边风比那朝堂之上的高谈阔论,管用得多。”
郑袖没有接张仪的话头,她看了张仪一眼,不置可否,其实从她的内心深处,对此深有同感。若非是秦国公主的身份极为特殊,一旦入宫,就不得不立为正妃,那太子芈槐怎么也不会舍掉自己这个千娇百媚的尤物,而另立他人的。
张仪接着又道:“据我们秦国的线报,目前在渑池战场上指挥楚军作战的主将屈辛,是靠着他当宗正的父亲屈建才被任命的,而屈建又与太子不和。你能不能劝劝太子,让他撤换掉屈辛,以副将陈稹代替他,带领楚军紧急撤回到楚国边境之内呢?”
郑袖问道:“我劝说太子倒是可行,但是这临阵换将,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们秦国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张仪见郑袖是真不太明白,于是就又把自己与太子芈槐已经达成的互换条件,详细告诉了郑袖,他最后说道:“只要你能成功劝说太子临阵换将,并决定撤回楚军,其它的事情我们就有办法解决。这对于楚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郑袖心中仍然有疑问,她再问道:“我劝说太子,也是需要一个由头的,张丞相是否想过?你最好是一并告诉我,以免我将来讲话不当。”
张仪教导郑袖:“目前正是楚国老王弥留,新王行将登基之际,国内一定有人蠢蠢欲动。屈建本就与太子不和,你如果向他吹风说,自己听到了传言,宗正屈建将联合芈氏家族的部分成员,可能会做出不利于太子的举动。我想,太子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再让屈建的儿子屈辛掌握兵权。”
郑袖不住地点着头,她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安,说道:“这一招可真够毒辣的,无中生有,令屈氏父子防不胜防,百口莫辩,必置之于死地,岂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张仪自己也知这条“无中生有”计策的厉害,然而,今日合纵军大盛,而秦军围困,不施展出这条必杀之计,解不开渑池的危局。他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回道:“这也是机缘巧合,正逢楚国权力交替的敏感时期,在这种时刻,施展这条计策,再合适不过了。”
郑袖理了理鬓角有些散乱的长发,然后看着张仪,再说道:“只是我帮了你们秦国这么大的忙,我也要再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如果你们不答应,那我可要考虑一下,是否值得向太子进言屈建有异心。”
张仪听后,不由想到:“这与郑袖的交道还真是不好打,她聪明又有算计,不是轻易能被说动了的,必须是赢得了自己足够的利益,才肯出手相助。”
张仪对刚才自己与其亲近之时,打躯身的下意识里传来的对抗感,有了一点感悟,原来两人之间的亲密交际,仍然摆不脱心底深处的那一丝计算较量。
张仪回道:“郑姑娘但讲无妨,如若我能办得到,一定不会推辞。”
郑袖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要你们秦国不仅这次撤回秦楚联姻之计,今后也保证不再使出这条计策。”
张仪听出郑袖还是把秦楚的联姻看做是一条诡计,而并非是真心出于两国的和好,他心中暗暗佩服郑袖的精明。她大概也是从太子后宫摸爬滚、久经争斗才拼打出来的,有这样经历的人,岂肯轻易相信表面上的文章!
然而,张仪也觉得郑袖所要求的条件很高,自己怎么能轻易就做出这样的保证了呢。真要是到了最紧急的关头,这条计策说不定仍然是救命之计呢?
张仪哈哈地连笑了三声,显得郑袖之语十分滑稽似的。郑袖问道:“人家可是认真提出这个条件的,张丞相你哂笑什么?”
张仪回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来,觉得有趣,引俊不禁,所以就笑了起来。”
郑袖好奇地问道:“什么有趣之事,能让你乐成了这样,我也想听一下。”
张仪继续说道:“我在来楚国的路上,曾经看到过一幅场景,郢都北郊外的一处不足三亩农田里,一个农夫正在祭祀自己的田园之神。他在农田里只插了一根香烛,口中却祝祷着,要今年粮食装满自家的三座大粮仓,鸡鸭牛羊满院满圈,钱财堆满了自家的钱柜。”
郑袖听了之后,有些不解,又问道:“这不过是一幕寻常的祝祷活动而已,张丞相看出其中有哪些可笑之处了?”
张仪回道:“我笑这个农夫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而付出的代价却极少。试想他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祭祀,所祭之神,不过是自家的田头的一位小小神灵,而且所用牺牲品不过是一支香烛,却要那么多的回报,粮食、畜禽、钱财,洋洋不落,岂不是太过不成比例了吗?”
郑袖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张仪所指,他明着是在讲故事,实则是怪自己索要太多,要求太高。郑袖被张仪暗讽,脸上顿时羞红一片。可是,张仪又没有摆明了说,因此郑袖也不好直言驳斥。
张仪讲完故事,他看着郑袖,发觉对方陷入了沉默之中,场面略显尴尬。
张仪不愿再多地耽搁时间,于是就建议道:“不如这样吧。我可以答应从此尽力劝阻今后秦国与楚国的联姻,但是你也要再多付出一些代价,那就是最晚后天之前,向太子芈槐进言渑池临阵换将与撤回楚军之事。”
郑袖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两人争执不下也不是办法,那就暂且如此吧。”
她转而再次向张仪问道:“可是目前太子已经与秦国公主见面,我听郢都中有人传言,太子看上了那个秦国公主嬴晗。当前楚国是太子实质当权,你能保证打消他娶秦国公主的决心吗?”
张仪自信地微笑着,回道:“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我这里自有妙计,说动楚国的宗室贵胄劝阻太子。江山与美人不可得兼,就看他如何选择了。我敢打保票,如果王室的亲戚和外朝大臣同时反对,太子岂敢忤逆大多数人的意见,断然迎娶秦国公主!”
张仪盯着郑袖,给她宽心道:“你若能完成我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不会食言。”
两人相谈的条件都差不多了,彼此的态度当下更为和缓,刹那间好像也生出了一丝的温馨之心。郑袖向张仪靠近了一些,眼睛望着他,目光中仿佛仍有渴望。
张仪却不想再纠缠下去,他向郑袖辞行道:“今日与郑姑娘相交一场,才真正领教了你的厉害,我明日还重要的事情去做,就不再打扰郑姑娘了。”
第530章 以退为进
张仪说着,站起了身,向郑袖鞠了一躬,小步向后退了几步,去找自己的鞋子。郑袖见张仪不久留,好像有些失望。
她说道:“明日上午我就找个借口去见太子,向他进言屈建父子的危险,劝他下令渑池临阵换将,撤退楚军。只是我这里如果有了消息,该怎么告诉你呢?”
她不待张仪思索,便自己拿定了主意,说道:“不如我们仍在这里相叙吧,你说说你那里的进展,我说说我的劝谏情况。”
张仪见郑袖已然有了定见,他自己又能说什么,不管他是否愿意,可在靳尚府上与郑袖见面仍是最安全稳妥的选择。张仪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们都很方便和熟悉。”
同时他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困扰之感,觉得自己在郢都的这些时日,看来会被郑袖约见更多次了,因为她看起来是不会满足于只见一、两面的。
张仪再仔细想想与郑袖交往的好处,劝说自己想开些,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不论是同一国家的后宫与外朝之间,还是不同国家的宫廷、朝臣之间,都可能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扶持或利用,已经成为常态。
这是混乱的时代,权力几乎每天再发生着重组的时代,也是人相对自由的时代,思想和创造力大释放的时代。
张仪听说宋国的蒙城有一位名叫庄周的怪人,楚王熊商派人去请他出来做官,他一口回绝,宁做自由的脏兮兮野猪,不做锦衣美食的待宰的牺牲牛。此人在世人眼中更是大话连篇,恣肆汪洋,空洞无用,文章却暗藏天机,非一般人可解。他竟然在妻子死后,敲着瓦盆唱起了歌,面对世人嘲笑而不屑一顾。
正是在这样一个标新立异与独树一帜的年代,才会涌现出这么多与众不同的思想见解和张扬个性吧。张仪想到:“自己本来不也是一个奔走游离士人而已,何必戴上那道德君子的高冠。在此时此世,几乎无人在意这顶招摇标榜的‘高冠’。”他想着想着,自己也笑起了自己的过去的迂阔。
告别了郑袖之后,已值夜里的戌时,张仪一刻都不能闲着。当他听说郑袖要尽快去见太子时,他有必要在此之前,做一些安排,那样方才能显出最好的效果。
张仪当夜去找景池,敲开景池的府门。见到他时,连景池都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么晚了,张仪还会来找。
景池将张仪让到了自己的书房,两人坐定之后,张仪问景池道:“我听说楚国的宗室亲戚,大都反对太子在老王病重之时,与秦国联姻,把秦国公主娶进家门。不知景大夫是不是也听说了此事?”
景池点着头,说道:“前天晚上张丞相的宴会之后,不知道太子意欲娶秦国公主的消息为什么会不胫而走,迅速地传遍了郢都的大街小巷,人们都议论纷纷。我也听说尤其是以宗正屈建为首的宗室贵胄,都气炸了肺,纷纷推举屈建出来向老王进谏,阻止太子一意孤行。”
景池也为此事忧心,他感到了权力更迭之时,楚国朝堂之上特有的不安气氛。他劝张仪道:“张丞相为了秦楚和好,好意将秦国公主嫁给太子,这本是一件美事,但是此时却不是恰当的时机。张丞相可不可以再重新考虑一下?”
张仪蹙起了眉头,手抚着下巴,故意想了好大一会儿,他说道:“既然景大夫也有此判断,我为了你,以及楚国的王位顺利交接,可以将秦国公主嬴晗带回国。不过,现在是太子芈槐动了迎娶公主的心思,恐怕他那里也需要有人劝说一番,打消了这个念头才好。”
景池一听张仪答应撤回嫁秦国公主的计划,特别地高兴,他直夸张仪:“张丞相胸怀宽广,肚量如江海,佩服,佩服!你如果能收回成命,这件事就好办多了。管理楚国宗室事务的宗正屈建是一个直性子的人,我尽快告诉他秦国可以取消出嫁公主入楚的消息,太子那边由他亲自去劝谏一番,应该可以阻止了太子的冲动念头。”
张仪来找景池,要的正是这个结果,他装作无奈地说道:“唉,本来是一桩好事,谁知出了这些意外变故,我们秦国也只能作罢了。秦国国君那里,我回国之后,耐心地解释一番吧。”
景池很感激张仪,觉得张仪心眼儿不错,他从楚国的立场考虑了联姻这回事。至于屈建劝谏太子的玄机,他根本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该由这位爽直的宗正出面而已。两人交流了彼此的想法之后,张仪告辞了景池,这才踏踏实实地回到了上舍中休息。
景池在张仪离开之后,当天夜里又不顾夜深人静,亲自跑去宗正屈建的府上去找他,告诉他秦国对待联姻的新态度。景池之所以如此之急,是担心报信儿晚了,屈建绕开了太子,直接向老王进谏。老王熊商现在深居宫中,不知是否还能清醒地听完了屈建的劝谏?
老王如果能听得进去,一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大大责罚太子芈槐,而太子此时又已几乎完全掌控了朝廷,父子翻脸也未可知,楚国还不是要朝政大乱?
如若老王病重到人事不知,屈建的奏折一旦递呈上去,那么难免落到了太子的手上,太子又岂能轻饶了屈建?
景池千思万想,觉得还是由屈建当面和太子说清楚为好,以免造成了朝纲大坏,国政动荡。当他找到了屈建,通告了秦国的最新表态之后,也说出了自己的忠言,认为屈建首先应该劝谏的对象是太子,而不是直接进谏于老王熊商。
屈建正为这件事而忧心,作为管理宗室事务的最高长官,他当然是十分重视大家对于太子娶亲的态度的。屈建盘算着要采取一些恰当的方式或手段,把宗室贵胄们的态度反馈到太子的耳朵里,他仍在犹豫徘徊之中,而并非如外界传言,要亲自去找老王熊商进谏言。
第531章 各取所需
当官居楚国宗正大臣的屈建聆听了景池转述秦国丞相张仪表态,之后,屈建当场夸赞了景池,说他是忠心为国分忧的良臣。
屈建又向景池道:“景大夫放心,老夫明日就去进见太子。亲口向他禀明宗室亲戚反对此时秦楚联姻的态度,劝说太子以国事为重,暂缓娶亲于秦。”
景池得到了屈建的表扬,也明白了屈建的心迹,他觉得秦楚不合时宜的联姻有了妥善的解决办法,因此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快快乐乐地告别了屈建,踏踏实实地回府中,安安稳稳地睡觉去了。
张仪第二天一早醒来,天色刚蒙蒙亮,他去找随从护卫的校尉郑成,郑成尚且在梦中。他听到了张仪的叫门声,揉着惺忪的睡眼,鞠躬抱拳一下,口中说道:“张丞相,一早来唤末将,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张仪伸手向屋子里懿,示意两人到屋里说话,郑成急忙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说道:“请丞相屋里坐。”
张仪坐了下来,向郑成认真地布置道:“今天咱们秦国使团没有公干,你着手安排一下回程,把该带的东西都拾掇一下,咱们不日就要再次出发。另外,再派几名踏实的校卒,让他们先行回秦国,禀报国君,尽快增兵于函谷关,迎接司马错将军率领秦国大军返回国境。”
郑成一听张仪的话语,惊得睡意全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盯着张仪看,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仪微笑了一下,再次说道:“我刚才布置的两项任务,你究竟听清楚了没有,是不是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郑成连连点着头,回道:“末将听清楚了。但是这么做合适吗?咱们的任务完成了吗?怎么这么急着就要启程回国呢?”
张仪说道:“我说过启程就是要回国了吗?我们不是要回国,而是随着楚国的使者到渑池前线去。嬴晗姑娘倒是要返回秦国,你妥善布置一队人马,小心护送他回去。至于你自己,则随我一起行动,到渑池走一遭。”
郑成更是如坠雾里,他哪里能想到张仪竟然如此肯定楚国要派出使者到渑池前线,也根本想不到张仪会带着自己随楚国使者行动。他不由得问道:“请恕末将愚钝,丞相如此安排,不怕白白忙活一场吗?”
张仪抬了抬眼皮,略带不满地看了一眼郑成,回道:“你随我这次出使楚国,几曾听我说过空话?难道我的话你都不相信了吗?”
郑成急忙拜伏在地,说道:“末将不敢,全凭丞相定夺,末将这就遵照命令执行。”他嘴里这么说着,但是心里未必全盘相信,总觉得没谱。
他心想:“你张丞相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能预知事态的发展,这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急着安排后面的行动。万一要是落了空了呢?岂不是空自欢喜一场?”
张仪也知道郑成尚有满腹的疑惑,但是他岂能不厌其烦地解释,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他给郑成交代了任务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心地读书和想事情去了。
快到黄昏时分,靳尚派人送来了口信,晚上在府上有小宴,邀请张仪单独前往。张仪答应了下来,他猜到这应该是郑袖按照昨夜的约定,要与他见面议事的,他更有信心事情会按照预想的轨道进展。
张仪故意稍稍拖延了一下赴宴的时间,要让郑袖和靳尚感觉到自己的那份从容和自信。过了酉时,他的马车才出现在了靳尚的府门口,他刚一下车敲门,靳尚就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脸的急切。
靳尚说道:“张丞相为何这么晚才来,你要见面的人都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
张仪拱手作揖,赔礼道:“刚才处理了秦国使团中的几件急事,耽搁了片刻,万望海涵。”
靳尚不满地看了张仪一眼,说道:“再急的事情,也急不过眼下的这件啊。”他说着,伸手向府邸深处指了指,再道:“你还是去老地方,要见的人在那里等你。”
张仪拱手作别靳尚,往第三进的院子里而来,靳尚则留在了府门附近的厢房中,小心地留意着府门口的动静。
张仪到了昨夜的那间西厢房内,跨进了里屋,就看到了郑袖一脸不快地坐在锦席之上。郑袖见到张仪,第一句话就是抱怨:“张丞相为何姗姗来迟,害得人家等了半天!”
张仪把刚才向靳尚说的借口再述说一遍,郑袖倒没有还嘴,她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处锦席,说道:“张丞相请坐,咱们两人细细说来。”
张仪一看另一处锦席,紧紧地靠着郑袖的席子,他就看出了郑袖仍然是想要亲密地进行两人的交往。张仪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坐了过去,同时也伸出胳膊,揽住了郑袖的纤细腰身。
郑袖则要主动得多,她躯身酥软,张仪闻到了一阵茶花的味道,馥郁芬芳,沁人心脾,他也冲情如涛,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必须熟悉了一些。第二次,两个人都不再去把持什么,忘我地狎昵了一回。
然后,郑袖向张仪问起了他的进展,张仪其实不知道具体到了哪一步,但是他觉得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因为如果有问题,那么郑袖也就不会如此温存地对待自己了。
张仪因此就回道:“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该得到的已经全部得到了,还待怎样?想必太子也死了迎娶秦国公主的心了吧。”
郑袖嗤嗤笑了出来,她说道:“我今日午后以探望父王的病情为由,入宫去见太子,那时他正在大发雷霆,痛骂屈建不识时务。原来在我之前,宗正屈建刚刚去见过了太子,谏言他此时迎娶秦国公主的坏处,以及宗室亲贵们的强烈的反对之声。”
张仪也哈哈笑了起来,回道:“你会不会以为屈建是凑巧才去进谏太子的呢?”
郑袖伸手掐了掐张仪的胳膊,嗔怨道:“我有那么傻吗?我一听就知道你在背后搞了鬼,才演了这么出好看的大戏。不过,我也还了你的人情,当即向太子提醒了那些宗室老臣们在王位继承上的可疑态度,请太子多多留心。”
张仪“噢”了一声,说道:“这也可算是天赐良机,被你赶上了这么一个好的时机,那宗正屈建算是倒霉催上了。”他转而又问郑袖:“那接下来又有什么好戏?”
郑袖回道:“我就照着你嘱咐的做呗,又提醒了太子屈建之子屈辛率大军在外,是个很可怕的隐患。太子一听,果然火冒三丈,说他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让陈稹当主将,轻易就屈从了屈建的主张。他当场就决定要暗中将屈建刺杀于无形之中。”
张仪听到这里,觉得郑袖真是八面玲珑,伶牙俐齿,也够毒辣,岂可小视!他赞了一声:“你说得真是巧妙,佩服,佩服!”
郑袖一脸得意,又道:“你等着吧,今晚太子就会召见景池大夫,让他前往渑池传令,由陈稹替换屈辛为将,率领楚国大军从渑池回撤楚国的方城地区。斩草除根,只怕是屈辛也要遭殃了。”
张仪听了之后,高兴得差点蹦跳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在郑袖的香腮上亲热一下,言道:“你果然是人中之精,万里挑一的聪明伶俐,这一招落井下石使得好!”至于他与郑袖这连续的举动糟害了屈建父子,他和郑袖哪里会顾及得到。
郑袖也满足地笑了一下,她望着张仪,又说起了自己的利益,言道:“我为你张仪的事情办得够漂亮,那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张仪有心逗戏一下郑袖,假装不知,回道:“我还答应过你什么事,不就是搅黄了秦、楚联姻这件事吗?”
郑袖急得直起了斜倚着张仪的躯身,伸出手指点着张仪,说道:“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你不是答应我再不让秦国公主嫁给芈槐的嘛!”
张仪这才哈哈一笑,说道:“郑姑娘如此厉害,我怎敢随便忘记,那你还不得再把事情给扳回去了啊!”
他伸出手掌,指天发誓道:“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当一天秦国的丞相,就会全力阻止秦国把公主嫁到楚国,威胁到你的位置。”
郑袖这才放松下来,又倚靠在张仪的肩头,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办成了秦楚连横的大事,就该回秦国去了吧?我们远隔千里,再想见你一面,恐怕很难了。”
张仪伸手握住了她的纤指,也有一丝的不舍,说道:“我还会再来楚国的,说不定那时我们仍然可以相见言欢。”
郑袖轻轻地悲叹了一声,说道:“我这处心积虑地排挤掉了其他亲近太子的嫔妃,连那些给他生过儿子的妃子都比不了我的地位,如今又阻止了秦国公主入嫁太子。”
“可是,我这么活得这么辛苦,为了什么,我在这里真的快乐吗?每次我问自己,都觉得底虚,所做之事毫无意趣。”
第532章 无用之大用
张仪见郑袖突然间伤感了起来,他安慰道:“你也许是太好强了,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抢了去,这也是天性使然,人都被天性牵着走,不知不觉地做出了选择。”
“然而,如果强求其中的意趣,终究是空的,所以何必去过度思虑。况且,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对你的家族、亲人们都是大大的好事一桩,他们也会以你为傲,以你为荣,总算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依靠。”
郑袖听了张仪的话,觉得有道理,但是也有些不是滋味,其实她很难舍的是这眼下的欢乐,这个男子无论从哪个方面,结交下来都是能令自己释放的,有一种恶恶的、但又宣泄而出的极致快感,这才是她伤感的根由之一。
然而,人都是被线牵着的风筝,看似在天空自由飘飞,但是哪里曾有过彻彻底底的自由,郑袖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不再说话,眼神中满是伤感。
张仪却惦记着太子夜里要紧急召见景池的事情,他今晚还得再去找景池一回,以便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因此,他借口自己要赶着回去,安排明日就送秦国公主回国,作别了郑袖。
张仪临出靳尚的府门,见他亲自为自己守门,觉得靳尚很是不易,于是嘱咐他第二天派人到上舍中取那个装满礼物的樟木箱子。靳尚笑逐颜开,回道:“记下了,记下了!张丞相慢走。”
张仪再到景池的府上,发觉他也是刚从王宫中回来后不久,就连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张仪向景池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希望能带着几个随从,乔装改扮成楚国人的模样,跟随景池到渑池前线。
景池一听,吃惊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问道:“我刚在宫中接过了这个命令,你怎么就上门了呢?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竟然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张仪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什么千里眼、顺风耳,不过是世人的夸张而已。我既然已经促成了秦楚的连横,当然就与楚国人是朋友,能知道一些楚国内部秘密也是情有可原的。”
张仪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幅帛书,递给了景池,说道:“秦楚已经签订了连好的合约,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景池展开了那幅帛书一看,果然盖有楚国令尹昭阳的印玺,还有张仪本人的秦国丞相之印。然而,帛书上的内容却是一片空言,只谈友好,不谈实质的步骤。
景池当然不会知晓其中的内情,他想了想,不得不认为张仪神通广大,同时他也想到:“既然秦楚已经是联盟关系,那么何必再为了张仪乔装改扮跟随自己这点小事而过不去呢。”
他于是就点头答应了张仪的请求,张仪这才满意地收好了秦楚的合约。他一边将帛书揣回到怀里,一边想着:“这我可得仔细收好,说不定在渑池也能唬住了楚国前线的将领呢!”
所谓事在人为,纸上看似空文,但是在不同人的手里,它却有不同的用处和发挥。这也正是张仪急着与昭阳签署这个合约的用意,这就相当于是他的通行证。
可惜昭阳等人都不明其中的道理,只是一味地想着其中的具体内容。当然这也是倨傲高贵、因循守旧者共同的毛病,不免疏忽、怠慢,不加深思。
张仪又与景池寒暄了几句,两个人约定好了后天早晨辰时在郢都的北门会齐,一同出发前往渑池的楚军大营去传令。
张仪谢过了景池,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叫来了郑成,问起了是否已派人回国传信儿,郑成点头称是。张仪又布置他第二天就派出二十人的一队军士,护送嬴晗回秦,取道武关,直驱咸阳。
张仪自己在第二天又抽空去了自己曾经被困的那间客栈,进到了曾经卧床很久的那间客房,他发觉过去躺过好长时间的床榻仍然在那里,他不由得就回想起了妻子姚玥与自己在郢都的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时的困顿、苦闷,以及难以消泯的仇恨,一一涌上了心头。物件依旧,而人已变换,他感概系之,不禁潸然泪下。张仪在心底再次问自己:“我还要不要报仇雪恨?”他发觉自己依然是难以说服自己不去报仇,只是如若报仇,这次郢都之行显然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会有更有利的时机。
张仪又转过了街角,找到了曾在自己最凄惨的时候,给自己治伤的郎中宋婴。宋婴见到身着光鲜的张仪,一下子没有认出他来,张仪向他描述了那时的场景,宋婴才想了起来。
宋婴更是吃惊不已,他问起了张仪的近况,当得知张仪已经是秦国的堂堂丞相时,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料到张先生竟然能有这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婴又问道:“张夫人还好吧?你的那个妻子可真是一个难干的夫人,若不是她背着你来到这里,又苦苦哀求于我,只怕张先生一旦耽误了治疗,伤势就难以挽回了。”
宋婴一口一个“张先生”,却不尊称张仪为“丞相”,张仪当然也听着觉得别扭。因为自从他当上了秦国丞相以来,几乎人人都是以丞相官职来尊称于他,今天在郎中宋婴这里,又恢复到了旧日的称呼,他不异样才怪。
但是,张仪很快就想通了,他觉得宋婴是一个专心于治病疗伤的医者,在他的眼里只有病情轻重之分,哪里管什么高低贵贱。张仪想明白了,更认为这才是医者的最高境界,是真正医者与假医者的根本区别,他也就释然了。
宋婴又关心地问起了张仪夫人姚玥的近况,他说道:“尊夫人一定是与在咸阳的高门大宅之中,享受起贵妇人的奢华生活了吧。她这样的好女人,该有这个好回报的呀!”
张仪愣住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宋婴,不由得哼、哈了两声,同时心中怪不是滋味,脸上臊得红彤彤的。如果此时地上有一条缝隙,张仪宁可一下子钻了进去,也不好意思面对宋婴询问的目光。
第533章 暗中操作
张仪命令自己的随从取出了一百金,搬到了宋婴的屋子里。宋婴急忙辞谢,怎么也不肯收下,他说道:“救死扶伤仍医者本份,何劳张先生如此重礼相谢,简直是愧杀我了。无功不受禄,况且当年你夫人也给过我治病钱,还望张先生速速收回去吧。”
张仪却不由分说,挥手示意身边的亲随退出去,他自己也闪身快速离开了宋婴的郎中铺子。宋婴追了出来,却因为一百金不是他一个人能搬得动的,他也无法追及张仪的马车,眼睁睁地望着张仪带着随从,从街角消失掉了。
到了出发那日辰时,张仪准时地出现在了郢都的北门口,他看到景池已经带着二百来人的队伍等候在那里。
双方见过面后,张仪与景池前后脚地上了马车,大队人马朝着楚国的方城地区的方向逶迤而去,过了方城,转向西北方向,就是韩国的渑池地区。
因为景池打着楚国支援渑池前线楚军的旗号,当他们行进在韩国国境之内时,并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
张仪因心中急切,催逼景池赶路甚急,队伍风餐露宿,终于在一天一夜之后,到达了渑池城下。张仪不敢抛头露面,他所带的原秦国使团中的武士们,也都换上了楚国人的服饰,所以根本没有人将他们认出来。
楚军大营就扎在渑池城的西郊,他们与韩国部队隔着一条小河相望,彼此之间相对独立。至于苏秦所率领的齐国和赵国的混合编队驻扎在渑池的东郊,宁钧率领的部分赵国部队驻扎在南郊,周绍则指挥燕国的部队进驻于渑池北郊。
六国部队中的魏国部队,因为出了内奸,再加之魏军主将段乞三心二意,苏秦实在不放心他们参与合围渑池的行动,于是将他们安排在了西陂,为所有的合纵联军殿后。
张仪到达渑池前线时,苏秦率领合纵联军已经对渑池城展开过三次大规模的攻城行动。四路部队同时开战,齐头并进,目的就是要充分发挥人数的优势,让城中的司马错应接不暇,从而露出了破绽。
一旦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出现,苏秦当然就会抓住不放,乘势突进到渑池城中,一举全歼城中的七万多秦军。
三次大规模围攻下来,城中的秦军已经疲态尽显,好汉架不住人手多,秦军作战不可谓不勇敢,不可谓不拼命,奈何合纵联军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秦军经不住如此轮番的折磨。
第三次攻城之时,南门的城楼已经被宁钧指挥的赵军占领,他们正要下了城楼,打开南城门放入攻城大部队之时,秦军的大将石弘一马当先,冲上了城楼。
他披头散发,根本不顾性命之忧,手中的镔铁长枪像是风车一样狂舞,身上带着五、六处箭伤,带领着五百秦**士拼死拼活地搏斗,才终于又重新夺回了南门城楼,解了南门之急。
司马错后来听到了南门的战报,急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腾地一下子就从帅案后站起来,恨不得自己亲自披挂上阵,牺牲于守城激战的前线。
庞赐在他的身边作参议,他见司马错又起急,担心他旧伤复发,再次吐血,于是赶紧提醒司马错道:“司马将军勿急,你要注意身体。”
司马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努力平复着焦急的心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能不着急吗?如此下去,合纵军只需再发动一次大规模攻城,我军就难免百密一疏,被他们攻破了城池。”
“那时,我全部秦军将士只怕是没有一个人能逃离了这座深陷围困的死城之中。”司马错讲着讲着,眼里有泪花闪现。
庞赐岂会不理解司马错主将的心绪,他也深知如若不采取救急措施,恐怕渑池城中的秦军难逃此劫。庞赐向司马错提议道:“为今之计,咱们困守在这里也不是一个办法,司马将军要不要考虑突围而去?”
司马错坐了下来,他看着庞赐,回道:“我何尝不想突围,可是一旦秦军离开渑池城,失去了城墙做掩护,暴露于旷野之中,更架不住那合纵军蚂蚁兵的群攻战术。”
他停顿了片刻,又想了想,喃喃自语道:“可是,在城中坐以待毙,也不是自救之道。等着国君派兵支援,也等不到希望。看来,咱们不得不筹划着拼死一搏,突围而去了。”
庞赐比司马错要镇定得多,他说道:“我料想国君不会坐视渑池城中的秦军被合纵军全盘吃掉,毕竟这些将士是秦国最精锐的部队。我也猜到国君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难题,那就是增援的秦军出了函谷关,但是却难以突破合纵军据守的白石城。”
司马错应和道:“庞将军所言极是,这也正是我的忧愁所在。”他再次悲叹一声,说道:“苍天啊,我何罪于你!竟让我亲手将秦国最精锐之师葬送在异国他乡,如果真是如此,我还有何面目见我国国君!”
他说着,右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腰下的佩剑剑柄。庞赐观察到了这个细节,心中暗自为司马错忧虑。心想:“如若渑池秦军尽没,只怕司马错也会自戕而死,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个悲惨的境遇。”
庞赐也留了一个心眼儿,决心到时看管住司马错,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庞赐宽慰司马错道:“司马将军勿忧,我想那苏秦小儿所率的合纵军经过这三次攻城,都被击退,他再想要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也不是易事。”
“合纵军与秦军此时正处于相互消耗,相互比拼意志力的时候,咱们可不能输了这口气。”
司马错望着庞赐,点了点头,说道:“我看也只能如此了。不过秦国的援军也很重要,我且再布置信使校尉,让他再次飞鸽传书,催促国内尽快派出援兵。”
就在司马错和庞赐忧心忡忡之际,景池与张仪率领的那队楚国人马,已经抵达了渑池城的外围。张仪特地让身穿楚**服的郑成去向景池传信儿,建议景池暂且停下车队。
景池接到了张仪的建议,他有些不解,就自己亲自前来找张仪,问他是何道理?
张仪坐在马车里,一直不露面,他把景池请到自己的马车里,向他说道:“景大夫你也一定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这么大喇喇地到了楚军大营,把屈辛叫来,当着面宣布命令。如果他不听怎么办?他一下号令,楚军的将士们还不得把你打跑了。”
景池是个文臣,很少参与武事,这次前来渑池不过是传达摄政的太子芈槐的诏令,哪里想过这个问题。他听到张仪的话,脸色都给吓白了,急忙问道:“那可怎么办才好。是啊,如果屈辛小将不听诏令,我也奈何不了他呀!”
张仪说道:“所以,景大夫还是要慎重行事,咱们莫不如暂且在这里停驻一下,你派人到楚军大营中去先行探听一下虚实。反正你所带领的都是楚国人,一样的方言,一样的服装,没人会怀疑你派去的人的。”
景池深深地点着头,他于是就下令所带的楚国人马暂且歇息于渑池城的南郊外一座山坳后,然后,派出了两个身手矫健、头脑灵活的军士,到楚军西郊的营地那里去探听一下屈辛主将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探听情报的人返了回来,他们向景池汇报:“今日上午楚军参加了一次大规模的攻城行动,主将屈辛将军下午就到合纵联军的总部去商议军情,至今仍然未归,估计是要在合纵军的总部吃晚饭了。”
景池急忙向张仪转告了这个消息,张仪一听,心头大喜,暗叫一声:“天助我也!”他向景池说道:“那景大夫趁此天赐良机,赶到楚军大营之中,召集军中诸将议事,向他们宣布诏令。等到屈辛将军回营之后,咱们趁其不备,一举拿下,楚军就可顺利地掌控于景大夫之手了。”
景池闻听,也喜上眉梢,他急忙吩咐手下,快快重新上路,直奔楚军的大营而来。
到了营门口,景池派人向守营门的军士出示了盖有国君印玺的最高谕告,以及调兵的虎符,军士们看了之后,哪里还敢阻拦景池和他的随行人员。
景池就这样直驰到楚军的中军大帐之中。一路当然也是以国君的谕告为通行证,面对着国君玺印之迹和真材实料的大颗虎符,军士皆知这是来自最高权力的特殊指令,无人胆敢质疑,更不用说是阻挠了。
景池到了中军大帐之后,在主将席位上坐了下来,在身后安排了一座围屏,安排张仪坐在了围屏之后。张仪小声地提示景池,让他派出传令兵,迅速去召集楚军大营中的高级将领前来中军议事。
景池小声质疑了一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击鼓聚将呢?派人去叫会不会很麻烦,而且不一定能传到每一位将领那里。”
第534章 临时换将
张仪听了景池的质疑,心中暗想:“这真是一个不谙军务的糊涂虫,脑袋里给糊住了一般。”他急忙劝阻道:“千万不要击鼓聚将,须知此处并非是在楚国国内,楚军四周还有其它国家的部队,一旦击鼓聚将,声音难免传了出来,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那还不走漏了风声?”
他语气明显不悦,说道:“那苏秦鬼精鬼精的,听闻楚军击鼓之声,一定会起疑心的。”他一边说,一边心里还在埋怨景池:当今尚武之风颇为浓烈,不仅纯粹的武将出身之人,就连吴起、商鞅等变革家,个个都是懂军事的好手,怎么你景池大夫对此竟然一窍不通!
张仪实在是担心景池因毫无军事经验而误事,所以嘱咐他说:“一会儿你聚将宣布国君诏令之后,请把陈稹大夫单独留一下,我要与他见个面。”
景池早烦透了这趟任务,觉得自己一个文臣,揽上了这么档子苦差,实在是倒霉,他也毫无经验,所以干脆就全凭张仪做主。屏风后的张仪说什么,他就照做什么。
景池派出传令的军士之后不到半个时辰,楚军的高级将领们绝大多数就紧急聚集于中军大帐之中。因为景池在楚国为官几十年,属于楚国常年不倒的老臣,将领们大多认识他,进到大帐之中,见到见到景池,都纷纷上前行见面礼。
诸将们也没有什么特别地疑心,因为景池常做使臣,总是来来往往地传令,他们认为景池大夫此行前来渑池前线,不过是传达国君对于将士们的慰问的。
惟有陈稹看出了一点儿异样,他见到景池时,发现景池根本不苟言笑,一脸的严肃,就猜到他此番前来,可能要宣布一件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
陈稹与太子芈槐相善,这次被太子举荐为副将,本来就是要监督楚军的行动,以免这支大军被宗正屈建的儿子屈辛完全掌控,失去了控制。屈建又素来与太子不睦,太子畏于他的声望,不敢明着与他作对,但是暗中却屡有防备。
只不过陈稹运气不佳,遇到了精明且强硬的苏秦。到了渑池前线之后,还没等捣什么乱呢,就被苏秦抓住了把柄,痛打了二百军棍,卧床不起一个月,阻止了他参与军机的机会。
此时陈稹刚刚恢复了身体,走动起来方才没有大碍。饶是他没有得到充分施展的机会,却也害死了楚国派出一直跟随苏秦的将军景封。如若苏秦不预作处置,还不定陈稹掀起多么大的波浪呢。
陈稹见到了景池,如同久旱的土地遇到了甘霖,他心头郁积着的愁云露出了一条缝隙,洒进了一丝光亮。他暗自忖度:“这景池在如此紧要关头,突然带着君命来到了渑池前线,难道不正是预示着楚国国内起了大变化了吗?我待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景池见诸将到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向大家宣布了带来的诏令,诸将一听,几乎无不大惊,他们没想到就在军情如此紧急的关头,竟然要临阵换将。只有陈稹在听到诏令之后,当时就喜形于色。
景池叫陈稹上前,将诏令递交给他,嘱咐道:“从即刻起,你就是新任的楚军主将,军中事务由你来做主。”
他在转而向诸将告诫道:“从今而后,渑池前线楚军将士皆以陈稹将军的号令为准,屈辛将军暂时免去所有的职务,由陈稹将军酌情处置。这也是楚王的命令,诸将不得怠慢王命。”
诸将之中当然有不平之人,但是景池所传诏令,明白无误,岂容置疑和不从,大家都口中称道:“诺,谨遵王命。”
景池接着再严肃地传令道:“诸将即刻各自归营,马上晓谕统领的部队,进入到戒备状态,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命令。”
接着他转头向着自己左侧的陈稹说道:“陈将军你且留一下,我还有事要和你商议。”
诸将散帐而去,陈稹激动得一把抓住了景池的胳膊,说道:“景大夫,你可真是我的恩人,我今日可算等到了出头之日。你可不知道我的凄惨,做这个副将,此行来到渑池,被人给欺负得差点没命!”
这时,突然从屏风的后面传来一声咳嗽,把激动着的陈稹给吓得一机灵,他定睛看时,发现从那里转出了一个人来,此人头戴方冠,身穿紫色的衣袍,器宇不凡,陈稹感觉在哪里见过此人,但是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就在陈稹发愣时,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张仪冲着他一拱手,说道:“陈将军,别来无恙乎!”
陈稹念道:“你,你是……?”景池见陈稹不认识张仪,连忙介绍说:“他是秦国新任的丞相张仪。”
陈稹这才鞠了一躬,又拱手行一礼,说道:“见过张丞相,听张丞相之语,好像咱们以前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请恕在下眼拙,失礼,失礼之至!”
陈稹一边客套着,一边也想到:“张仪不是苏秦的师弟嘛,他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秦国的丞相?难道此张仪,非彼张仪?”
张仪再开口说道:“陈将军是贵人多忘事啊。想当年我们曾在齐国的正卿田同的府上见过一面的,不过当时你是随着邹衍大夫的,我则默默无闻地躲在苏秦的后面。也难怪陈稹将军不认识我了。”
陈稹苦思了一番,还是没有记起张仪,但是他不敢对秦国丞相无礼,所以打哈哈道:“啊,我想起来了,那时确实见到过张丞相的,你这等风度不凡之人,在哪里都十分惹人注目。我怎么会记不起来呢?”
与此同时,陈稹也几乎确认了眼前的张仪,正是那个仇人苏秦的师弟,他心中骇怪:“这苏秦、张仪不是跟随鬼谷子学艺,主张合纵联合的吗?竟然又神使鬼差地变成了秦国的大权臣。”
张仪岂能看不出来陈稹的疑问,他向陈稹说道:“我听说公孙延将军与你交情匪浅,你们都与苏秦是仇敌,不知是也不是?”
第535章 转机乍现
陈稹点了点头,回道:“一点都没错,末将确与公孙延相交投缘。我们痛恨苏秦,都是因为那苏秦小儿心肠歹毒,假公济私,为害不浅。我这次来到渑池,就被他无缘无故打了二百军棍,伤势才刚好转起来。”
张仪当然需要让陈稹对自己放下心来,他说道:“恰巧我和公孙延将军也有交情,与苏秦有不共戴天之仇。看来我与陈稹将军确实有缘份,我们有共同的朋友,也有共同的敌人,真是难得的投缘。”
听罢了张仪的话,陈稹发觉与他有能谈得来,心中的疑惧就开始消散开来,他尤其听说张仪与苏秦“不共戴天”,心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兄弟反目了吧。看来就连鬼谷子的徒弟也不能免俗。”
景池见张仪与陈稹相谈甚欢,他也及时地向陈稹通报道:“张丞相此番到郢都与我国商谈联盟之事,秦、楚之间已经缔结了合约,成为了互帮互谅的合联盟之国。”
这时,张仪适时地从怀中掏出了他与昭阳签署的合约,这一方满篇空话的帛书,再次派上了用场。张仪当然并没有将合约递给陈稹审查,因为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只是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而已。
但是他嘴上却不留余地,接着景池的话头,说道:“我这里这幅帛书,正是两国的合约文书。我想,既然两国已经交好,那何必再渑池动刀动枪的,所以就带着合约,紧急随景池大夫到渑池前线消停两军之间的对垒。”
景封也又说道:“太子有令,让你接替屈辛的主将职位后,立即率军从渑池城下撤离,直撤到楚国的方城地区。”
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将它递给了陈稹,言道:“这里是太子给你的密信,我也不知是什么内容,大概也是嘱咐你从前线撤军的吧。”
陈稹当场就打开了烫了火漆的锦盒,取出了一方小小的丝帛,上面写了简短的两列字。陈稹一看,果然是太子亲笔书写的,让他听从景池传令,从渑池全部撤走楚军部队。
此事来得十分地突然,陈稹紧张地思索自己该怎么办,眉头紧蹙起来。张仪适时地提醒陈稹,说道:“我看当务之急,是将原来的主将屈辛马上扣押起来,否则,他如果发觉形势不对,逃跑到苏秦那里告状,楚军撤退之事被苏秦知晓,他一定不会随随便便让楚军离开的。”
陈稹也非愚钝之人,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有点发懵。听到张仪之语,他顿时醒悟了过来,说道:“张丞相提点得对,咱们确实该首先办好扣押屈辛之事。”
陈稹当即传令,让跟随自己的随从们赶到了中军大帐,他布置这些军士替换了原来中军的侍卫,然后又在楚军大营门口设置了一个埋伏之阵,等待着屈辛从合纵军总部赶回自己的营地。
而张仪也并不在楚军大营久留。他得知:陈稹计划当夜就命令驻守在白石城的楚军近万人回撤,明天一大早就带领全部楚军从渑池城下悄悄溜走,迅速向南行进,摆脱了渑池的合纵军的追击范围。
这就意味着渑池城中的秦军面临着千钧一发的难得契机,几乎是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从楚军撤退后留下的空隙中穿插过去,直奔秦国边境函谷关。
张仪哪里还敢大意和怠慢,他忙不迭地吩咐郑成,让他留在楚军营地,而自己则当夜冒险进入到渑池城中。
他嘱咐郑成:一旦楚军按照陈稹的原定计划行动,那么他就带着人迅速向函谷关赶去,通风报信,让函谷关的守军做好迎接渑池回撤秦军的准备。而如若陈稹的计划有变,那么他就在楚军营地中燃起一团大火,引起楚军营地混乱,从而也提醒了渑池城中的秦军:原定计划有变。
做好了精心的布置,然后,张仪就静等着陈稹暗中抓擒屈辛的行动,只有这个步骤落实,他才能放心地离开楚军营地。
果然夜里的戌时左右,小将屈辛从渑池东郊的合纵军总部归来自己的营地,他骑马到了营门口,下得马开,步行入营门。按照军中的约束,任何人都不得在营地中驱驰,他作为主将,当然更是要以身作则。
可怜他对于楚军营地中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动,毫无心理准备,就在一只脚跨进营门口之际,突然之间,从营门两侧扑出了三、四十个精壮的大汉,他们冲上前来,将屈辛扑倒在地,拿出了事前准备好的牛皮绳索,三下五除二地把屈辛捆绑了起来。
屈辛挣扎片刻,就被众人拿住,他厉声呵斥:“你们要干什么,是什么人?……”这些大汉都是陈稹的部下,他们也不搭话,拿出了一块破布,塞进了屈辛的嘴里,然后将他押解到了陈稹原先的营帐之中。
陈稹自己则鸠占鹊巢,占据了屈辛原来的中军大帐。这是一个忙碌的夜晚,陈稹要兼顾白石城回撤会合的军队,还要部署诸将做撤军前的准备,忙的不亦乐乎。
张仪得知了屈辛被擒拿住的消息,就悄悄离开了楚军大营,他与陈稹是各有自己的行动计划,彼此很明白对方要做什么。因此,张仪也不向陈稹此行,就他自己一人偷偷地走了。
张仪来到了渑池城的西门,向城头的守军喊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城头的守军见他只有一人,又听说他贵为秦国的丞相,这些人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张仪放到了城里。
张仪进城之后,马上出示了秦国丞相的符节和信物,把守西门的秦军将士一见秦国丞相亲自来到了渑池,大家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有的人当场激动得流下了热泪。
张仪立刻发布命令,吩咐西门的秦国守军夜晚取消休息,密切注视着西郊楚军营地的动静,如果发现有大火燃起,即刻向中军主将汇报消息。
之后,他在二、三十位秦**士的簇拥之下,骑马直奔司马错的中军营地而来。
司马错此时仍然面对着渑池地图,苦苦思索着撤离的计划。他深知如果渑池秦军不主动寻找出路,那么前景十分不妙。
就在他焦头烂额地苦思冥想之际,从营门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问答声,随即阵阵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司马错十分惊恐,他心底一凉,心想:“完了,难不成合纵军夜晚偷袭我渑池城了吗?”
司马错往堂门口走了两步,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人,脚步匆匆,迎面而撞来。司马错脱口而呼喝道:“是谁?胆敢乱闯中军大堂!”
来人这时才立定,大喘了几口气,司马错发现此人身材中等,神采奕奕,不是一般人。司马错与张仪也只是从前离得老远粗看过一面,并没有留意对方的长相,因此不识张仪相貌。
张仪马上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符节和印信,然后对司马错说道:“司马将军别误会。我是张仪,国君新任的秦国丞相,特来渑池城率领秦军西归。”
司马错将信将疑地接过了符节和印信,发觉正是秦国丞相的真实凭信,他此时也顾不得查问张仪的身份,急忙按照秦国的礼节,跪倒在地,给行参拜大礼。
张仪摆了摆手,说道:“司马将军免礼,我受国君的委托,带领你们从渑池撤离,万望遵守君命,不得有丝毫差误。”
司马错也知道张仪与苏秦的关系,但是张仪手中有确信的凭证,依照秦国的法令,他作为下级,必须无条件服从,因此司马错竟完全没有置疑的念头。况且,此时渑池秦军已经深陷绝境,好不容易盼来了解救之人,他哪里不愿交出了指挥权?
听闻张仪说要亲自带领秦军西归,司马错恨不得立刻交出主将的玺印和令牌,把肩上的这副沉重到几乎令他窒息的重担卸下。
形势紧急,刻不容缓。司马错礼让张仪坐到主将的席上,张仪也不客套和推让,于是就大大咧咧地坐了过去。然后他下令给司马错,说道:“司马将军听令,着你立即通知渑池城中的秦军将领,到中军大堂议事。”
司马错感觉上有些异样,因为才刚一刻之前,坐在主将席上,宣布命令的人还是自己,这就换成了张仪,而自己竟然成了听命之人。
司马错略作停顿,迅速消除了涌起的不快,回答道:“末将听命!”他说着,就转过头去,吩咐中军侍卫立即擂鼓聚将。
鼓声响起,第三通鼓点刚落,秦军在渑池的领兵将领就都赶来了中军大堂。这些人到了堂上,当他们看到主将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人,而原先的主将司马错将军也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堂下,个个目瞪口呆的。
张仪端坐在主将的席位上,举起镇堂之木,狠狠滴敲击一下帅案,脸上不怒自威。诸将立即肃然而立,静等着这个陌生的新主将发布他的号令。
第536章 瞬间的机会
张仪说道:“诸将听命,我是秦国新任丞相张仪,奉国君之命前来渑池与秦军会合。明日一早,秦军从渑池城西门撤离。诸将务必听我号令,统一行动。今天晚上,你们回去营地,整理军务,把那些沉重的东西全部抛弃掉,保持好精神,静候从中军传来的撤退指令。”
诸将一听,无不惊讶地瞪起了眼睛,他们不敢相信地看着张仪。诸将不是怀疑他的身份,因为既然连司马错都站在了堂下,诸将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他们不相信的是张仪真的能将七、八万秦军顺利地带离了险境。须知渑池的西郊之外,还驻扎着合纵军的部队,岂是能让秦军随随便便地通过的!
张仪见诸将尽管听到了发布之命,但一脸惊诧,于是就再次申明号令,说道:“我刚才的命令诸位听明白了没有?明日早晨,你们听我的指令,咱们从渑池的西门撤离。如果有谁没听明白,就赶快站出来说明,以免耽误了三军的行动计划。”
诸将面面相觑,都指望着别人站出来问话,但是大家又都慑于秦军严苛的军纪,没人胆敢发问。司马错见状,决心代表诸将询问一下,他自己其实也是满腹疑问,不明所以。
司马错往前站了一步,向张仪问道:“张丞相刚才的号令我们都听下了,大家只是不明白,按照这个计划撤离,咱们能成功吗?”
张仪威严地扫视了一圈诸将,之后死死地盯住了司马错,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有十足的把握带领秦军将士平安地返回函谷关,如果不能成功,自有国君降罪于我,诸将勿复多疑,贻误军机。”
“可是,如果明日有哪位将军胆敢不听号令,擅自行动,也休怪我无情,一定当场立斩,绝不姑息。”
张仪再向司马错说道:“司马将军,你也看到了我刚才交给你的丞相符节和凭信,既然现在我是秦国国相,又受国君委托,前来渑池,那么你就应该带头遵守我发布的号令,而不是带头质疑我的指令。”
张仪很不高兴地加重语气问道:“不知我所说的,司马将军这次听明白了没有?”
司马错见张仪有点恼怒,他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于是抱拳行了一礼,说道:“末将听下了。我没有什么可问的地方了,悉听丞相号令。”
诸将领命后,匆匆赶到渑池城的各处去宣告张仪的将令。秦军将士们当夜都没有休息的时间,大家都收拾停当之后,后半夜里,静静地等候着中军传来的命令。
张仪也带领着秦军的中军侍卫、传令兵、旗牌兵等各种人员,聚集在渑池城的西门口。
等到了凌晨卯时,天色尚且未亮之时,张仪就登上了城楼,不时往西郊外楚军大营瞭望。他顺便派出了十几个自称是视力颇佳的军士,悄悄地出城,偷偷地靠近了楚军的大营。张仪嘱咐他们发现了楚军拔营起寨的举动之后,立刻赶回来报信儿。
卯时之后大约半个时辰,还未到辰时,前方侦察的军士传回了消息:楚军已经聚集起来,看似要有所行动了。
张仪于是就紧急派出了身边的传令兵,让他们赶往了渑池城中的各处军营,宣告中军将令:三军将士,全体向渑池西门会聚,务必于辰时到达。
张仪这时也不敢离开西门城楼,他紧张得头上直冒汗,眼睛密切地注视着楚军营地,也不断地回头望着西门内侧秦军的聚集情况。生机就在转瞬之间,错过之后,则大事休矣!
所幸秦军纪律严明,还未到辰时,各路人马就已经聚齐,将领们纷纷派人向张仪通报了自己部队的人数和位置。
此时,天色已经发亮,张仪隐约看到了楚军营地之中有人影在晃动。接着,侦察兵来报:“楚军已经出发,陆续离开了营地,向南沿着山路开拔而去。”
张仪闻听消息,他于是就下达了秦军撤离渑池城的命令,秦军将士们打开城门,秩序井然地从渑池城中撤离出来,从楚军营地的侧面绕了过去,直奔白石城而去。
此刻,楚军营地之中尽管尚且有一、两对军士未离去,然而,楚军大部队已经走掉了,这些人才不管渑池城中秦军的动静。他们都抓紧着时间,排成队列,迈开步伐,跟随着前行的部队接续而去。
楚军尚未撤离的人马之中只有两个人看到秦军的撤离行动而焦急万分。这两个人正是韩军的信使郦齐和马恢,因为原来的合纵军右路部队统一由屈辛来统领,这两个人留在了楚军的营地做屈辛的信使,以便沟通过楚军与韩军的联系。
郦齐和马恢因为不是楚军的编制,所以竟然没有人向他们传达撤离的指令。他们在自己的营帐之中睡觉,等到天亮之后,起床洗漱完毕,出了营帐,却赫然发现楚军营地之中空空荡荡的,往日人马众多的景象全然不见。
郦齐和马恢急忙去找主将屈辛问个究竟,到了原本中军大帐之处,发现那里竟然只剩下一堆木头,大帐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两个人发现了最晚出发的一队军士,他们正要离开楚军营地的大门。
郦齐和马恢急忙追赶了上去,可是却发觉这队军士原来是楚军的伙夫,他们因为要拾掇一些厨具和杂物,所以拖延在了后面。郦齐和马恢问他们要去哪里?
这些伙夫兵急着追赶大部队,没有时间,也没有好气回答他俩,就说道:“你们俩人有毛病啊,不管去哪里,跟着走就是了,看你们穿着布衣,连正经军服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管那么多干甚么!”
郦齐和马恢决定去寻找主将屈辛,问一问部队的动向。同时他们看到秦国的部队已经出了渑池城,正往白石城方向行进,二人又不知屈辛是怎么想的,怎能放任秦军撤走了呢?
他俩于是就紧急地沿着部队行进的方向向前跑,一路不住地搜寻着屈辛的位置。后来,他们又问起了行进中的几个楚**士:“有没有看见屈辛将军,他人在哪里呢?”
第537章 虎口脱险
这几个楚**士正好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人,他们指着前面的一辆马车,说道:“屈辛将军被撤换了,给抓了起来,绑缚在那辆马车之上呢。”
郦齐和马恢一听,这才感觉到楚军大营发生了改头换貌的变化,他们顾不得惊愕,急忙去追赶屈辛所在的那辆马车。到了附近,他们一边随着部队走,一边留意着马车附近的情况,发现:有四位军士分别位于马车的四个角上,腰下佩剑,边走边警戒着马车周围情况。
郦齐和马恢决定解救屈辛出来,但是他们一看那负责警戒的四位精壮的大汉,感觉自己哪里是人家的对手,顿时泄了气。
郦齐脑瓜子一转,计上心来。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面中军的令牌,向马恢说道:“你看,我这里还有中军的令牌,原来是为了传信方便,进出中军禁地使用的,现在我们正好可以拿它来骗一骗那些看管马车的人。”
郦齐于是就让马恢凑过了耳朵来,悄声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马恢一听,觉得他的主意不错,不住地点头,高兴地笑了起来。
二人不远不近地跟随在押解屈辛的马车之后,发现快到了一个岔路口,郦齐急忙紧走了几步。他勇敢地伸开了双臂,右手高举着中军的令牌,喝道:“中军主将有令,立即停下马车来。”
四个护卫立即上前去,瞪着眼睛,有人就问郦齐:“你是什么人,为何将马车拦了下来。”
郦齐扬了扬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中军的信使,奉主将之命,要押解犯人到中军去问话。”
一位个子高大的护卫上前打量了几眼郦齐,又仔细地瞧了瞧他手中的令牌,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让他带走马车中的人犯。这时,马恢也从旁边跑了过来,他急吼吼地向郦齐说道:“主将让你去押解犯人过去,你怎么这么慢,还没有一点儿动静。”
郦齐回道:“我这不是正与护卫们交涉呢!你急什么?”
马恢气呼呼地说道:“我这是为你着急,主将都让我来催你快点带人犯过去了。”
郦齐和马恢这一唱一和的,搞得真像那么一回事儿,四个护卫不由得相信了他们,于是任由他们两人处置“犯人”屈辛。郦齐和马恢都上了押解着屈辛的马车,然后让赶车的马车夫下车,他们两人接过了马的缰绳和马鞭,然后向前催动了马车。
他们沿着山路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岔道口,郦齐将左手的缰绳一拉,将马的前进方向改为了左侧的岔路,接着再给马狠狠地加了一鞭,马儿受了一鞭,四蹄奋起,拉着马车快速地向前飞奔而去。
那四个护卫以为郦齐和马恢会押解屈辛去见主将,他们正放松了警惕,庆幸从紧张的任务中解脱呢。突然其中一人看到了马车方向改变,沿着岔路跑了,他急忙告诉了其他同伴,这几位护卫几乎同时惊叫了出来。
他们急忙前去追赶,可是等到了岔路口,才发现马车早已没有了踪影。四人无奈之下,只得放弃了追赶,急忙去找陈稹去禀报情况。
当陈稹得知屈辛被不知名姓的两个年轻人诳走了之后,气得破口大骂那几名警卫。陈稹的骂声惊动了此时正在中军的景池,他急忙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向陈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当景池得知了屈辛失踪的消息,他心中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景池本来就和屈辛的父亲无冤无仇,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如今自己到了一趟渑池,不仅撤换了屈辛,还将他押解起来,心里很不好受。他其实也有心回国后,为屈辛美言几句,现在屈辛竟然被人假传将令给带走了,景池感到一丝欣慰,于是就劝解陈稹道:“算了吧,谅那屈辛逃跑之后,再也难回楚国,就由他去吧。”
陈稹自己也无可奈何,心想:“自己总不能命令大军停止前进,专门去追屈辛。”他决定就此作罢,任由此事过去了。
郦齐和马恢赶着马车狂奔出了十几里,他们一直向后看,没有发现有人追过来,这时才在一片空地上停下了马车。郦齐掀开了马车的车帘,看到了被紧紧绑缚在马车一个角落里的屈辛,他的嘴里还被塞上了一团布。
郦齐这时才明白为什么马车之中一直没有动静,也是他们第一次做了这么刺激的事情,心里十分地紧张,竟然没顾上看看屈辛究竟在不在马车之中。郦齐想到了自己的疏忽,心中不由得也偷笑自己的大意。
他给屈辛取下了嘴里的布团,屈辛立即张口便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郦齐看了看身后的马恢,问他道:“马恢,你知道咱们是在哪里呢?”马恢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屈辛表情十分地着急,向郦齐说道:“快给我解开绳索,我要出去看看。”可是绑缚屈辛的绳索捆得相当结实,都深深地勒进了屈辛胳膊上的肌肉里,郦齐和马恢一起,费了好大的郦齐才给屈辛松了绑。
屈辛顾不得身体又麻、又酸、又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向四周望了一下,发觉他们正处在一个山谷之中,这个地方之前根本没来过。
屈辛又把郦齐和马恢叫到了身边,向他们询问了情况,他意识到楚军已经一路向南,越来越远离了渑池前线。屈辛想到:“看来自己是被陈稹给出卖了。可是这陈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擅自褫夺主将职权,率领楚军南归?”
屈辛再一想:“即便陈稹可以趁自己不在的时候,鸠占鹊巢,攻进了中军大帐。但是,楚**中那么多的将领,他们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听从于屈辛的号令,自愿跟随他撤退?”
屈辛想到了这里,已经猜到了楚国大概是派人到了渑池前线,宣布了临时换帅的诏令,军中将领们不过是执行朝廷新的指令而已。
屈辛这时又想到了合纵军的主帅苏秦尚且不知楚军的变动,楚军南撤,留下了一个大的缺口,如果给渑池城中的秦军利用了,趁机突围而去,那合纵军的攻城计划不就彻底泡汤了吗?
屈辛于是急切地想尽快赶到合纵军的总部,向苏秦报告楚军的变动,奈何他们又转了向,不知该往何处走。屈辛和郦齐等人也不敢再走回头路,无奈只好沿着山谷中的道路向前走,边走边寻找路人,希望能向他打听到渑池怎么走。
后来又向前走了大概有十多里路,郦齐发现在路旁的半山上有一个牧人正在放山羊。郦齐于是就下车,向牧人赶了过去问路
之后,这三人才顺着牧人所指点的道路,从山里转了出来。等到他们赶到了合纵军的总部时,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分。
屈辛自己赶车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苏秦所在的中军大帐,到了那里,苏秦正在帐中研究一张渑池的城池布防图,他筹划着要一举攻破城池,全歼秦军于渑池城中。
猛然间他看到屈辛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披头散发,满身的风尘,狼狈不堪,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急忙问屈辛道:“屈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屈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定了定神,向苏秦说道:“大事不好,楚军发生兵变,陈稹抢得了主将之位,带领楚军离开营地撤回楚国去了。”
苏秦“啊呀”了一声,手中的地图扑棱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他上前扶住了屈辛的胳膊,焦急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楚军撤离的?”
屈辛于是简要地把自己回营路上,被陷害捉拿,以及后来看到的情景,向苏秦做了汇报。苏秦立时奇怪地说道:“这陈稹哪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一定是有人从中捣乱,他得到楚王的密令,才胆敢如此行动的。”
苏秦马上将命令中军侍卫,将所有的传令兵都找到了中军大帐之中。苏秦紧急地命令他们,抓紧一切时间,分头向渑池周围的合纵军各路人马传达新的命令,让他们抛开手中的一切活计,以最快的速度集合,赶到渑池城的西郊。
发布了命令之后,苏秦自己则带着中军的五、六百名将士,直奔渑池城的西郊而来。到了那里,他先去楚军大营看了看,发觉早已人去营空。
苏秦不作停留,立即从渑池的西门进入渑池城。此时城门虽然紧闭,但是却无人把守。苏秦手下的军士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城门。
就是这渑池城门,之前他们曾费尽了心机和力气,甚至牺牲了那么多士卒的生命,都没有能够攻破。今日竟然打开得如此轻松,众人无不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果然,当苏秦率领手下将卒进城之后,他发现城中已经丝毫没有秦军的踪影。渑池城中的百姓在城池被秦军占领期间,逃跑了很多,现在所剩人数并不多,而且也大都闭门不出。整座城池,此时一片死寂之中。
第538章 时也?运也?
苏秦进城后不到一刻钟,从城中的各种诡异迹象上,他已然料定了秦军悉数逃离了此地。他干脆连战马都没下,向手下挥了挥手,命令道:“快随我出城,咱们追击秦军去!”
苏秦再次到了渑池西郊,这时从渑池城的四面八方已经赶来了合纵军的各路人马。宁钧、颜遂、周绍等诸位将领看到了西郊楚军大营的场景,也都惊讶得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一夜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苏秦来不及清点合纵军的人马,他指令宁钧、颜遂和周绍等将领,率领各路合纵军部队,分清次序,顺序前进,向函谷关方向追击。
苏秦自己则一马当先,充当了全军的先锋。他此刻的心中简直懊悔得肠子都青了,悔自己既然看到了楚军副将陈稹的危险,提醒小将屈辛防备,但是却没有亲自动手,除掉此人,也悔没有抓紧时间进攻渑池,早日破城杀敌。
这次渑池之战非同于安邑之战,当年合纵军人数优势不明显,而且只是一场赵、魏、齐三国联盟的小合纵,人心不齐,所以与秦军硬拼不确定因素太多,那时他只能是虚张声势地吓唬秦国人,以期利益最大化。
然而,此番在渑池,合纵军几倍于渑池城中的秦军,再加之事先出其不意地用兵,将秦军团团围困于城池之中,已成瓮中之鳖,合纵军取胜于秦军,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儿。可谁曾想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功亏一篑。
苏秦一边快马加鞭往前赶,一边喝令手下的将士,不惜一切代价向函谷关方向快速行进。苏秦心想:“尽管秦军已经逃离险地,但是不过是两、三个时辰之前的事,如果合纵军赶得及时,说不定仍能困住了秦军的大部分兵力。”
他不再有丝毫的畏手畏脚,决定放手追逐秦军,尽管可能会存在着被秦军反击的危险,可是,坐视秦军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这是多么沉痛的教训,苏秦又悔又恼,怎肯善罢甘休!
然而,等到他赶到了去往函谷关的必经之地——白石城,发现其南城驻守的楚军竟然也放弃了城池,此时苏秦隐隐意识到渑池之战最大的胜利成果可能已经失去了。
合纵军自从开赴渑池战场以来,他们收复了焦阳城、白石城,也解开了上官城之围,击
死、击伤秦军多达三、四万之众,但是都没有最后将司马错所率秦军主力困在渑池的成果大。
如此有利的局势,本来如果顺利完成,从此天下几十年内,再也不用忧心于秦国的强大,说不定又将重回到百年前群雄并起的初争时代。
可是,就在这短短的一夜之间,竟然一不小心放跑了渑池的秦军精锐之师,无疑失去了一个历史契机。苏秦心痛地想到:“这种天赐良机,可能再也难以出现第二回了。”
他也隐隐地想到了秦军的这次机会来得不会这么凑巧,仿佛他们预知了楚军的突然撤离,然后有目的、有计划地从这个稍纵即逝的缝隙间钻了过去。
纵使世间千奇百怪的事屡有发生,但也决计不会如同这次这么前后因循,天衣无缝。
“这难道不是人谋是什么?可是如果是人谋,谁人有如此惊天的算计与安排?”苏秦苦思良久,同时快马加鞭往前赶路。他想到了师弟张仪,觉得能破自己的合纵之谋者,非张仪的连横莫属,然而,张仪师弟不过是入秦不到一年,怎么会得到秦国人如此的信任。
他深知,如果不是秦君赢驷完全将指挥权和处置权交给张仪,秦军就不能严丝合缝地执行他的命令,他的连横策略也会大打折扣。
“张师弟纵然是有舌绽莲花的口才,能打动秦君赢驷,谋得一个重要的官职,但这宰制全部秦国政坛和军事的权力,怎么可能这么快交给他呢?”
苏秦接着想到了一个他最难以置信的结果,那就是张仪师弟已经被任命为了秦国的国相,成为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执政大臣。非得有如此的权势,才能调动起秦国的一切力量,破解秦军渑池危局。
而且,渑池战局并非是以秦国国力简单相拼搏、相竞争就能扭转的。
合纵联盟必须是秦国采用连横策略方能破开。根本不是好勇斗狠、头脑简单而四肢发达、逞一时之爽、图一时之快、感情冲动而幻想幼稚等等弱智拼杀,所能够消解的。
之前,苏秦认为秦君赢驷不过就是一个尚有毅力,但是有点偏执、幼稚的君主,又无识人之明,他不可能对张仪师弟言听计从,因此对于渑池的战局已然是胜算在胸。现在发生了这么蹊跷而惊天的变化,他怎能不怀疑是张仪师弟受到了秦国高度重用而导致的?
苏秦从后面紧紧追击秦军,但秦军撤退的速度也一点儿都不慢,他们之前在张仪的布置下,已丢弃了大部分的辎重,全部是轻装前进,因此行军速度大大地加快。
作为追赶者的合纵军当然是可以全力前行,行进得要快于作为逃跑者秦国渑池作战部队。可是,秦军毕竟是提前了两个多时辰动身,再加之楚军让开了大路,秦军毫无阻滞,最后,当他们终于望见了函谷关的巍峨高大的关楼时,秦国士卒都欢呼起来。
这九死一生的经历深深地镌刻进了他们的记忆之中,历经渑池近两个月的战场煎熬,他们被闭锁在了一座孤城之中,本来大家都已快失去了回家的奢望,以为此生就将要告别亲人或妻子,埋骨他乡了。
这突然而至的三百里大逃亡,最终竟然安全返回到了秦国的家门——高耸峭立的函谷关,怎能不令所有参加过渑池会战的秦国每一位将士欣喜若狂?
秦军将士得知这场成功撤退的指挥者是一位新任的秦国丞相——张仪之后,大家都议论:“此人真乃神机妙算,若非出类拔萃的能人,怎么会有如此神来之笔!”
第539章 谁的安排
逃脱险境的秦军将士听说张仪正是鬼谷子的高足,也是渑池战场之上合纵联军的主帅苏秦的师弟,又不禁啧啧惊叹,觉得离奇而有趣:同一个师父培养出来的两位门徒,一位是合纵军的统帅,兼任六国的丞相,决计对抗秦国;另一位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国家秦国的丞相,以连横妙策破解东方的合纵联盟。
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而又纠结的事情,它是上天的无意造就?还是人间恩怨情仇氤氲聚积的产物?谁人又能说得清楚,道得明白?
张仪率领的秦军到达函谷关之后,已经提前率领增援部队抵达那里的樗里疾公子,下令立刻打开关门,迎接渑池秦军入关。秦军拖着疲惫的步伐,络绎不绝地开进了关内。
函谷关的关门狭小,只有不足两丈宽,七、八万之众的秦军,全部进入关内,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仅仅是渑池秦军入关,就消耗了一个多时辰,尚且还有四、五千人等候在关门之外。
这时,从渑池方向传来了阵阵战鼓之声,路上灰尘大作。张仪站在函谷关的关口下,正在指挥秦军入关,见此情景,知道是合纵军追击了过来,他催促部队再快一点,抓紧行动的步伐。
苏秦与合纵军诸将一路追来,看到了秦军的队尾已经快要进入函谷关中,苏秦着急万分,他向身边的将士们喊道:“三军将士齐心用命,我们再加快一些,尾随秦军攻入函谷关里去。”
可是,就在苏秦率领的部队离函谷关的关口尚有百丈之余的时候,从函谷关的关楼上忽然冒出了成千上万的秦军士卒,这些人个个手挽强弓硬弩,齐刷刷地向着合纵联军冲击的部队射出大量的弩箭。
苏秦猛然看到了秦军在函谷关上现身,就觉得不对劲儿,再一眼看到这些人都手持弩箭,知道他们是准备以令人胆战心惊的秦军箭阵阻挡合纵军的进击。
对于秦军的箭雨,苏秦领教过不止一次,当年在河水岸边的九死一生逃往,差点丧命与箭雨之下,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苏秦急忙喝令道:“将士们停止前进,小心关楼上秦军的箭阵!”他同时连忙命令合纵军的盾牌手紧急上前遮蔽箭雨。
然而,由于合纵军各部队都是仓促之间上阵,随着苏秦追击而来,哪里能顾得及带上盾牌,因此,尽管苏秦下达了命令,但是能抽调到阵前的盾牌寥寥无几。无奈之下,苏秦再次发布命令,让三军将士往后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苏秦看到函谷关的关楼之上闪出了一面大纛旗,纛旗之下站立着一个人,顶盔掼甲,威风凛凛。定睛再一细看,隐约发觉那人好像是秦君赢驷的弟弟樗里疾。
果然那人高声向苏秦喊话,听声音,分明正是樗里疾无疑,他喊道:“苏秦先生,别来无恙,今日不期而遇,可真是有缘。你还想入我这函谷关吗?岂不是太不自量力!”
苏秦骑在马上,抬起头看着樗里疾,发觉他正得意洋洋,苏秦也话里带刺,回敬道:“原来是樗里疾公子,你们秦军被我们合纵军追得狼奔豕突,仓惶逃窜,仗着函谷关地势险要,才逃过了一劫,算什么英雄!有本事你们就开出关来,咱们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一回。”
樗里疾仰天大笑了几声,说道:“你以为几句激将的话,就能让我们秦国人上你的当吗?那也太小看我们的智慧。所谓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好像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吧。你自己难道就忘了吗?”
苏秦心知以樗里疾的沉稳和智谋,靠激将法是无济于事的,但是他心中的恼怒就像是秋天的野火,烧过了干枯的秋草,难以控制。
苏秦再讥刺道:“你们秦国人不过是欺软怕硬之徒而已,想想几个月前出兵侵占韩国的渑池地区,是何等的不可一世,自以为天下无敌。现在竟落荒而逃,只顾着逃窜,不亦羞耻乎!”
樗里疾听到苏秦的这几句嘲讽,有点挂不住了,他略一停顿,没有即刻还嘴,不过再过一会儿,樗里疾又喊道:“秦军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这是我们统一的计划,何须与你苏秦先生商量。你有本事就彻底摧垮我们,可惜办不到啊!”
他再次笑了几声,说道:“你有你的算计,我们有我们的对策,天下之大,不容你一个人说了算。只怕是不服气你的人不少吧,就连你身边的亲近之人,与你分道扬镳的人还少吗?你的师弟张仪先生有识见之明,离开你之后,到了秦国,很快就登上了相位,不正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吗?”
樗里疾也是有心要让此时正在关口的张仪听到这番话语,他一个绝顶聪明之人,当然会利用时机,激化苏秦与张仪的龃龉,令师兄弟二人彻底翻脸,从此张仪也就只剩下了为秦国连横这一条路可走。
果然,苏秦被樗里疾的话说得脸色变白,这番话才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想起了自己与师弟张仪的同门时光,以及共同为合纵大计奔波操劳的日子。同出一个师门,形势相迫成敌,这是谁的安排,这是谁的过错!
苏秦这时往函谷关下仔细地瞧了瞧,发现了正在关口亲自指挥秦军的师弟张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苏秦的心中怪不是滋味,不知是喜悦还是怨恨。
按说师弟张仪能这么快就荣任了秦国的丞相,也算是鬼谷师父教导有方,而且又是自己的亲密师弟,这应该是好事。即便是当初自己知道张仪师弟到秦国后,可能会成为劲敌,但是为了他的前程,自己还不是派苏代暗中相送了五百金。
然而,当张仪师弟这么快就变成了自己的最可怕的对手时,苏秦强烈地感觉到了合纵事业面对着巨大的压力,迎来了真正的挑战。如果自己再不抓紧时间促成合纵各国的实质性联盟,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连纠集合纵各国一起议事,也将成为一个特大的难题。可是,这一切竟然是自己曾经最亲密的师弟造成的,苏秦心中怎会好受?
他深深明白这渑池之战的大局已定,难以再更改,但是就此罢休,苏秦也心有不甘,他在思量着如何再从渑池战役中取得实质的益处。
樗里疾见苏秦被自己的话给噎住,窘迫地不加回答,他十分快慰,得意地说道:“苏秦先生,你怎么就没有话了呢,刚才还不是振振有辞的吗?这会儿理屈词穷了吧!”
苏秦在刚才的思量的工夫,已经想好了初步的将利益最大化的策略,他这时才又有心思与樗里疾斗斗嘴,回敬道:“我理屈什么!天下自古都是有为者居之,你们秦国人也不遑相让吧。”
“渑池之战尽管未逮着你们秦军的司马错将军,可是秦军折损十万大军于渑池战场,元气大伤,几十年都缓不过来。我们合纵军赢得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胜仗,正当弹冠相庆,怎么会如你们秦国人一般,灰心丧气,没精打采,恐怕从此便萎靡不振了。”
苏秦故意把这段话几乎是高喊着说出,也是为了让合纵军的将士们鼓一鼓士气。他心想:“我们本来就是战胜者,何不扬眉吐气的。即便秦国渑池守军最后逃跑了,合纵军取得的胜利也不可小视,何不夸大一番,气一气秦国人。”
樗里疾并不知道秦军在渑池真正的伤亡数字,因为司马错率领的秦军还未彻底地回到秦国,人马尚未清点,伤亡尚未统计,如若让他一个言而有信的秦国公子,说出那为了挽回颜面的虚假数字,也根本就不合他的性格。因此,苏秦在那里夸大其词,渲染渑池之战合纵军的胜利成果,樗里疾竟不能立即反对。
张仪也听到苏秦近乎最高音量的夸大话语,他昨夜与司马错相谈,知道秦军实质的伤亡数字,他有心反驳苏秦几句,但是二人相熟相和惯了的,让他出口去找师兄苏秦争吵,他一下子开不了口。
张仪见此时秦军人马已经接近完全入关,他也催动了胯下的战马,向关内行进,准备找樗里疾商量下一步的秦军行动计划。
苏秦看到了师弟张仪入关的身影,他也没有打算再号令合纵军前去追击,因为接着再追,不仅得不到什么好处,而且被秦军箭阵再次射回来,那时岂不是更加让樗里疾得意了嘛!
苏秦决心利用眼下的局势,再做些文章,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发动对函谷关的进击。所谓蓄势待发才有威慑之力,真正到了力量用尽,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能惊慑于人。
樗里疾没有及时反驳苏秦,苏秦就更是利用这个时机,再次向他喊话:“我听说樗里疾公子是个明白人,秦国百姓称你为国家的智囊,可是我怎么觉得你糊里糊涂,不能明了天下的大势呢?”
第540章 关上关下
苏秦口若悬河,充分展开了自己的能言善辩口才,他决计要在这函谷关下,面对着关上的秦军和关下的合纵联军,一逞口舌之能,给自己一方的人打气,提振将士们的士气,以巩固这渑池之战后,对于合纵联盟的利好形势。
他不容樗里疾搭话,接着快速而清晰地又说道:“当今天下正是东方诸侯合纵风起云涌之时,所谓天下大势倾向于合纵,惟独你们秦国不知深浅,竟然要逆天而动。安邑秦军之败,已经是给了你们一个教训,但是你们却不知反思,却又接着发动了新的侵略战争,渑池的惨败,不正是秦国不识时务所导致的吗?”
“我合纵大业方兴未艾,诸侯军的将士们摩拳擦掌,纷纷要与你们秦国人一争高下,合纵之力,势如破竹,秦国焉能不败!”
“我奉劝你们秦国人,回去告诉国君赢驷,让他擦亮眼睛,看清形势,不要再有误判,还以为东方诸侯如同未合纵之前那么好欺负。所谓改天换日,今非昔比,得道者昌,失道者亡,认清形势,秦国尚且可求自保,如若再不汲取教训,恐怕渑池的惨败又是下一场灾难。”
张仪此时已经进到了关内,但是尚未登抵关楼,樗里疾本来就反对兄长赢驷出兵渑池攻韩,他听了苏秦的话,觉得这番话尽管出自敌人之口,反而却那么有道理呢?樗里疾竟然不由自主地深思了起来,他一时间沉默了。
苏秦接着又道:“现在已经是春日时节,士卒们都想着回家种田,你们秦国的军士不也个个怀着这个心思!我苏秦主张合纵,不过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免于遭受秦军兵焚之祸,今天看将士们皆欲休兵,就暂且饶过你们秦国人。如若不是为了百姓,我定将指挥百万合纵大军,一举攻破函谷关,荡平秦国全境,让东方百姓从此永绝秦患。”
樗里疾听到了苏秦后来这几句话,发觉他有些夸张,什么“百万大军”,什么“荡平秦境”,他心想:“听你苏秦说得玄乎,好像我们秦国有多么不堪一击!就是你在渑池战场上占了便宜,也不至于狂妄到这种地步吧。”
樗里疾冷笑了一声,开口回敬苏秦:“苏秦先生大言不惭,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好像多么高尚,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处处是为自己考虑的呢?所谓的合纵连横,都不过是利益之争,何必道貌岸然地自我标榜。”
苏秦此时其实已经把想要讲得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樗里疾反驳于他,他也不置可否。苏秦最后向函谷关上的樗里疾喊道:“我刚才的话,你最好是一字不差地带回给秦国国君赢驷先生,莫要让秦军惨败的教训重演。如果他胆敢再来侵犯我们合纵盟国的领土,哪怕是一分一毫,我定当再次披挂上阵,亲自征讨暴虐之秦!到时,可别怪我苏秦言之不豫!”
苏秦说完了最后这番解气的话语,紧接着哈哈哈地狂笑了三声,然后给自己的部下下达命令道:“合纵军将士们听命,咱们令秦军惨败而归,已经得报大仇。任务已圆满地完成,将士们离开这里,跟随着我东归而去吧。”
这时,函谷关的关门已经正式地关闭,所有的秦军悉数撤回到了关内,张仪也登上了关楼。他到了樗里疾的身边,发觉樗里疾脸色有点阴郁,好像不大高兴。
张仪与樗里疾互相拱手致礼,之后张仪向合纵军的方向望去,只见此时苏秦已经率领着漫山遍野的合纵军将士折返了回去,他依稀看到了师兄苏秦的背影。
张仪猜想:“苏秦师兄大概是想要见好就收,不愿再冒险攻打函谷关。因为以函谷关的险峻,加之秦军的强弓硬弩,即便是人数占优的合纵军攻破了关口,恐怕也要尸横遍野,丧众至少也得在十万以上。这个代价苏秦承受不起,他也无法向各国的国君交代。”
可是樗里疾却不这么想,他深受到刚才苏秦慷慨陈辞话语的影响,认为苏秦此番没有攻关,即行率军退去,的确是如同他所说的是因为春日来临,不宜再继续苦战。樗里疾本来就反对兄长未加认真准备,冒然派兵东出函谷关作战,所以有这个想法一点都不为怪。
樗里疾看着合纵军的踪影越来越模糊,但是仍心有余悸,想着原本以为可能发生的可怕的攻关场景。他本来一直认为苏秦不会停滞不前,一定要率军拼死一争的,因此樗里疾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秦军的全部力量,将合纵军阻挡在函谷关之下。
不料,最终的结果却显得有些轻松,他与苏秦在函谷关的城上和城下,分别喊叫了一通,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了一番,最后竟然兵不血刃地消弭了一场可怕的战斗。樗里疾自己心中也感到极大的欣慰,关上的秦军将士更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樗里疾公子真乃“神人”,是秦国人的一宝,拥有胜过平常人许多的绝大能力。
张仪看了一眼樗里疾,说道:“公子辛苦,此番如若不是你在关键时刻指挥关上的箭阵退敌,恐怕合纵军就会趁势攻进了函谷关。”
樗里疾也与张仪客套了一句:“张丞相更是劳苦功高,你亲自入楚连横,又不避危险,前往渑池,带回了被围的秦军,这才是有勇有谋的大丈夫!”
张仪又道:“公子过奖了。我不过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带领秦国健儿返回关内,国君才会彻底地放下心来。丞相本来就是为君分忧的不二人选,我当然应该亲自前往渑池一回。”
樗里疾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次秦军可谓九死一生,差点就回不来了,想想都觉得后怕。这次秦军冒然出击渑池,我本来是反对的,但是惜乎未坚持自己的意见,所以才有今日的败退而归。今后如果君兄再有这种冒险的举动,我一定会坚持己见,丝毫也不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