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手中留兵权
张仪听了樗里疾的这番言论,才明白了他所忧之事是什么,他想:“原来樗里疾公子是担心国君赢驷再次不听劝告,未加认真地权衡与思量,就发动下一场对东方诸侯的战争。”
可是,张仪觉得樗里疾的想法未免也过于谨慎,他不很赞同。从张仪本身的角度来看,认为既然苏秦主持的合纵联盟在动作不断,那么秦国理应以连横之策对之,分化瓦解对方。必要的时候,即便是短时间之内派出精锐之师,进击不听话的东方诸侯,以取得以儆效尤的效果,做出点牺牲在所不惜。
否则,照着樗里疾公子的思路来制定国策,未免失之于消极被动,有坐视东方诸侯崛起之嫌。
张仪与樗里疾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在战场的硝烟刚刚散去,将士们仍然铠甲在身、征袍未解之时,争论于最高的国策,显然是不合时宜。张仪因此也没有继续与樗里疾深入探讨下去。
苏秦率部折返回到了渑池城,城中韩国的百姓已经打开了大门,放爆竹庆祝城池的收复,整个一座渑池城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
苏秦下令周绍等人,分头去原来秦军的军营中接受各种军械器材、粮草辎重、马匹战车,几乎数不胜数。合纵军所得颇为丰厚,苏秦让周绍等人一一登记造册,暂时封存起来,等待将来按照各路诸侯的贡献,分赏给大家。
他也随即派出了信使,分赴赵、齐、韩、魏等国去报告渑池大捷的消息。就连率先撤退,以至于放跑了秦军的楚国那里,苏秦都派出了信使去报告大胜的讯息。派遣信使之时,宁钧等人正好在场,周绍更是十分不解,当场提出了质疑:“丞相容禀:若非是楚国人故意先行撤离渑池西郊大营,秦军就是插翅都难逃城中。可是为何丞相还要如此宽容楚国?”
此时,楚国原来的主将,年轻的将领屈辛正好就站在周绍的身边,他听到了周绍的话语,羞得头低低地垂着,脸色通红。他简直就是无地自容!
苏秦看了一眼周绍,耐心地回道:“楚军虽然临阵撤退,但是之前还是有功于战役的,大捷之后,独独忘记了楚国,不是把楚国更推出了合纵联盟了吗?诸位勿复再疑,我自有打算。”
苏秦在写给各路诸侯的战报之中,格外夸大了渑池战役合纵军的成果,歼敌十余万,俘获军用物资无数,秦军元气被重创,再也无力东窥诸侯之地。苏秦深知,他故意夸大一些,才能让诸侯们更信服合纵的成效,减少了背离合纵联盟的异心。
而他自己则早有打算:利用这次渑池胜利的时机,回报于赵国对自己的恩德。现在就看自己如何去按部就班地实施了。
当天,苏秦宣布放假三日,取消军中戒酒之令,将士们可以趁此时机痛饮,中军主帅不做任何的约束。合纵军的各路人马听闻了这个号令,更是无不欢呼雀跃,欣喜万分。
宁钧问道:“秦军在函谷关尚且有十几万大军,如果他们趁着咱们放松庆祝之时,偷偷来侵扰,合纵联军怎么能应对得了?”
苏秦微笑了一下,回答道:“宁将军放心,我谅那秦军此时就如同惊弓之鸟,拼命逃跑都来不及,怎么敢再次来袭。”
宁钧想了一下,觉得苏秦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宁钧有自己的心事,他惦记着自己留在咸阳的女人文琪和孩子宁朝的安全,到现在仍然没有消息,所以高兴不起来。
苏秦见他没精打采,也猜到了宁钧的心事,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文琪和宁朝是否安全,因此也不知怎么安慰宁钧。苏秦暗自盼望着前去传信儿的李留能尽快带回讯息,此时,他则只能是装作不了解宁钧在想什么的样子。
放假三日之中,苏秦自己也彻底地放松了一回,他这时才又涌起了纵酒高歌、舞蹈的兴头,接连三天都****狂欢。
三天之后,派出去送信的各路信使陆续返回了渑池城,他们带回了诸侯们对苏秦的祝贺,信中充满了盛赞之情。合纵军的将士们也结束了狂欢状态,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苏秦下令缩减三军的人数,将那些家中有困难的独子们都遣散回乡,去照顾自己的家事。然后,在渑池留下了大约五万的合纵军,驻留在渑池城中。
他同时向诸侯们说明了自己驻留渑池的用意,那就是担心秦军再次进犯,因为此时秦军在函谷关尚且有六、七万大军驻守。
秦国当然不敢从函谷关完全撤离了主力部队,因为担心一旦合纵军来袭,作为秦国大门的函谷关被攻破。这也恰好给了苏秦一个借口,他因此就尽可能地留住了一部分各路诸侯派来解救渑池的军队。
这支军队控制在自己的手上,苏秦就不怕有那路诸侯不服气,敢于不听自己的号令。否则,他无兵无卒,空凭一张嘴,说得再多,也恐怕难免有人离心离德,不听号令。
由此,苏秦就率军在渑池驻留了整整半年,粮食和辎重一律由韩侯韩固来供应,他因合纵军为韩国保卫渑池出了大力,出于道义,也该提供后勤的保障。而且,这五万大军驻守在渑池,也不由得他不心惊肉跳,没有胆量违抗苏秦的号令。
韩侯韩固感觉自己如芒刺在背,卧榻之下,躲着一头猛虎。他后来也盼望着苏秦能结束在渑池的军事驻留,尽快将合纵军遣散,将渑池城的防守交给了韩国自己的部队。
然而整整一个春天,苏秦没有丝毫动静,只字不提合纵军的去留问题,韩侯韩固暂且忍耐下来。堪堪又过去了夏季,苏秦还是按兵不动,这时不仅韩侯韩固一个国君着急,就连齐国、燕国、魏国等国家的诸侯也坐不住了,因为他们都有将士留在渑池城中。
各路诸侯纷纷派人前来劳军,络绎不绝于路,他们名义上是犒劳军队,实则每次都顺路派出使者,询问苏秦何时离开渑池。苏秦则一直简单地回答:“等到时机一到,自会东归。目前条件还不成熟,需要不断操练部队,警戒秦军来袭。”
起初苏秦率军驻留于渑池,秦君赢驷特别地重视,一直保留着函谷关的秦国驻军,防备着苏秦。后来,连续半年军情没有任何变化,连赢驷也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函谷关的秦军不断地减少人数。
赢驷此时更重视的事情是自己的称王,他接受了张仪的建议,就在秦军从渑池撤回后一个多月,他就举行了称王的大典,派人给周天子送了一封厚礼,令他给秦国写封贺信。周王姬扁的统治早已名存实亡,先前魏国和齐国已经率先称王,现在多了一个秦国,也坏不到哪里去。
而且得罪了秦国,姬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做了顺水人情,还真给赢驷写去了贺信,并送给了赢驷一套王者的冠冕和黼黻。
赢驷也正式向东方的各路诸侯递交了国书,在国书中申明了秦国顺天承运、自立为王的决心,国书的落款已然是以秦王自居。各路诸侯反应不一,楚国、魏国送去了贺信,而其它的诸侯则保持沉默。
苏秦也得知了这个讯息,他真想写一封信给赢驷,痛斥他当年的愚蠢。苏秦原也劝他称王,但是却因那些话让赢驷觉得苏秦大而无当、不堪重用,苏秦心想:“你赢驷有本事就别称王啊,你不是说要听你父亲的教诲,一直韬光养晦吗?却也自食其言!”
苏秦在渑池一直驻留到秋天来临,草木开始发黄和凋零,他才决定结束了渑池的军事停驻,离开这里,返回东方。
但是,他仍然没有遣散这支合纵军部队的意思,而是告诉东方的诸侯们,自己要举办一场合纵联盟大会,正式订立六国合纵的盟约,由此来彻底断绝了秦国东进的野心,确保渑池之战的胜利果实。
他在送出给各路诸侯的信中,特地强调了合纵会盟的重要,并且邀请各国派出执政大臣于九月初九的重阳日,会聚于赵国的洹水之畔,歃白马之血为盟。他写道:“唯此天时,不可怠误;天予不取,必遭其殃,可不慎与!”
最后的这番话,明显就是带有着威胁的味道,意思就是如果有诸侯不听命,那么合纵联盟的其它国家很可能就会联合起来制裁或加兵于他。苏秦自己也掌握着几万的合纵军部队,这是一股颇具实力的军事存在,各路诸侯岂能不知其中的利害。
在通报了诸侯会盟的决定之后,苏秦清点了合纵军的兵马,率领着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赴了赵国的洹水之畔。在那里,赵侯赵语早已搭建好了一座会盟之台,等着会盟这一天的到来。
苏秦早在率领各路援军进击渑池之前,就让赵国丞相府的令史肥义给赵侯带去了一封绝密书函,而且特意嘱咐他一定不能落到任何一个外人的手中。在情势紧急,信函可能不保之时,甚至不惜立即毁掉它。
其实这封绝密的信函正是嘱咐赵侯准备接收渑池之战的胜利果实,一旦渑池之战得胜,那么赵国就在洹水之畔会盟天下,一举荣任合纵联盟的盟主。
第542章 真实的用意
而苏秦故意迟迟不完全遣散合纵军部队,并且在渑池驻留长达半年之久,正是要让赵侯又足够的时间准备会盟诸侯的事宜。到了重阳之日,各国都忙完了春耕、夏耘、秋收之后,正好是会盟天下的好时机。
赵侯赵语素有大志,他无条件支持苏秦,本来就是要让赵国在诸侯中确立强势的地位,摆脱被动挨打的局面,他发现苏秦终于帮助自己实现了长久以来的梦想,心中早早地充溢着喜悦和豪情。
苏秦也在信函中专门地说明了赵国充当盟主的重大益处,那就是获得了一段时期内,宰制诸侯的权力,赵国不一定要用这种权力去惩治和为难其它诸侯,但是却可以获得一个难得的相对安全的环境。
因为赵国的特殊的盟主地位,其它任何一路诸侯如果进犯赵国,一定会想着赵国会不会动用盟主身份,去召集帮手。除非是好几路诸侯笃定联合起来共同与赵国作对,他们才敢大胆地对赵国采取军事行动。
苏秦向赵侯赵语强调:在如此纷杂争斗不休的战乱局势之下,谁能获得相对安全的环境,少受外界因素的袭扰,谁就能专注于国力的扩充和发展,从而经过一段难得的和平环境下的发展,崛起为新的霸主。
赵侯赵语深以为然,因为从他的祖父辈、父辈开始,赵国就屡遭魏国、秦国、齐国的侵犯,尤其是魏国,几乎每年都要侵犯一回,从赵国这里占些便宜。
魏文侯时代,竟然越过了赵国国境,消灭了处在赵国腹心的中山国,而赵国因力量薄弱,只能置若罔闻,任由魏军在国境中来去自由,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幸亏魏文侯死后,中山国又倔强反抗,摆脱了魏国的控制。在赵侯赵语看来,这中山国如若被吞并,该吞并它的一定应该是赵国,而非任何一个与中山国毫无共同边境的诸侯。
赵侯与苏秦之间形成了默契,想要共同造就一段赵国历史上不曾有过的辉煌,纵使是赵侯赵语本人在执政期间无法看到成效,但是想必他的后代也会因此而受益。
因为距离重阳日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苏秦率领着部队并不急于行进,他也在等待着诸侯们的回音。队伍取道韩国的上党地区,走走停停,十几天后才到达赵国的磁山城。
磁山城是一座方圆五里的小城,但是却位于上党通往邯郸的必经要道,山城位于一片台地之上,地势十分地险要,扼守住了赵国都城邯郸的西大门。
苏秦所带领的合纵军不便于直接开进了邯郸城中,赵侯也吃不消这么多的非赵国部队进到自己的家门口,故而磁山城是一处不错的临时驻军之地。
苏秦将部队交给宁钧来代理,自己带着周绍等原本就是赵国将校的随从,赶赴邯郸城去见赵侯。赵侯亲自在邯郸宫的门口迎接,热情地将苏秦迎进了宫内。
两人寒暄了几句,赵侯就问起了苏秦接下来的打算,征询他是否要到丞相府中,接手肥义的业务,管理赵国的政务。
苏秦想了一下,回答道:“肥义擅于处理复杂的政务,而且我游说诸侯和指挥战役之时,他将丞相府的事务打理得清清楚楚,深得赵国上下的称赞,所以也不在乎是不是由我来接手。”
“倒是眼下这诸侯会盟的事情,尚且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微臣不敢轻忽大意。我还是亲力做好会盟之事,暂不插手政务为好。”
赵侯沉吟了一下,说道:“肥义此时不在相府,他跟随太子赵雍前去霍太山祭祀赵氏祖先去了。苏丞相要会盟天下,赵国又是联盟的盟主,寡人觉得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因此派太子代替寡人,前往赵氏祖庙所在地去祭拜祖先。”
苏秦初听之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但是心里又涌起了一丝不安,可是究竟是什么因素令他忧虑,他也琢磨不明白。
苏秦“哦”了一声,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赵侯看出苏秦十分为难,因为如果他即刻回到相府,主持政务,那难免需要他兼顾合纵会盟和赵国政事,看得出他是有很大难处的。
赵侯出于为苏秦分忧之心,就说道:“苏丞相不必为难,赵国的政务寡人交给其他大臣暂为代理就行了,你还是专心于会盟之事。不知会盟之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苏秦回道:“这会盟已是确定无疑的事情,而且日期已不容再改动。当然,六国诸侯之中,不可能每个诸侯国对于会盟都持积极的态度,他们之中尚有一些心态上的区别。微臣想了很久,大概把他们的心态分为三类。”
赵侯一听,十分感兴趣,就问道:“究竟是哪三类?愿听苏丞相详细分析一下。”
苏秦就回答道:“首先是倾向于支持会盟的国家,主要是我们赵国和东方大国——齐国,赵国自不必说,我们有自己的利益在其中,当然全力支持合纵。而齐国出于称霸东方的需要,齐王田辟疆希望能借重于合纵联盟,削弱秦国的影响,从而无形之中抬高了自己的地位。赵国和齐国,微臣姑且称这类国家为发起国。”
“第二类国家是主动参与的国家,主要是燕国和韩国,他们出于自保的心理,当然也有结好于东方大国的需要,他们都倾向于参与合纵联盟,求得一时平安,微臣姑且称这一类国家为参与国。”
“第三类国家就是被动和勉强加入的国家,主要是楚国和魏国,这两个国家本身实力不弱,不愿服从于他国的领导,而且他们也与秦国存在着暗中勾搭的关系,在合纵和连横之间摇摆不定,想要两头都结交,两头都不吃亏,微臣称之为摇摆国。”
赵侯听罢苏秦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就问道:“那楚国和魏国这样的摇摆国,参加这次合纵大会,苏丞相可有把握?”
第543章 树欲静风不止
苏秦目光中显出了坚毅,回道:“君上勿忧,微臣之所以并未完全遣散渑池战场上的合纵联军,目的就是为了震慑楚国和魏国这样的摇摆国。”
“楚国自以为他们暗中勾结秦国,放跑了渑池城中困守的秦军,不会惹来麻烦。然而为臣目前正观察着楚国的反应,如果它胆敢不从,这合纵大会之后,咱们就可以借口楚国的违反盟约,率大军征讨于楚,给他们一个教训。”
赵侯面露出一丝忧虑,说道:“这合纵是东方诸侯之间的和平协商之盟,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对于东方各国都没有什么好处的。”
苏秦说道:“为臣当然也不愿与楚国撕破脸,因为对谁都不利,但是楚国的离心离德,破坏了渑池的战局,如果再容忍它公然违反盟约,那么合纵联盟将威风扫地,形同虚设。我们不妨拭目以待楚国的接下来的态度吧。”
赵侯见苏秦很有主意的样子,就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接着又与苏秦议定了彼此的分工,苏秦负责往返于磁山和邯郸之间,督促在磁山城的合纵军五万将士勤加训练。兵者乃凶器,如果不将这些人投入到紧张的演练之中,难免整日惹是生非。在邯郸,他则要负责接待各国执政大臣的到来,与他们相互间往来交际,直到会盟之日的到来。
赵侯则负责赵国参与服务于诸侯会盟的人员的调配,以及会盟的场地的布置、各项条件的准备等等。
赵侯关心地问起了孟婷的近况,苏秦自己也很久没有再回洛阳探望她和魏佳,所以也只是搪塞了两句。赵侯也看出他对于两位夫人十分担心,可是,他由于军务和会盟同时压在肩上,分身乏术,很难周全。
赵侯体谅苏秦的苦衷,也深知苏秦的付出,他也打心里决定今后无论别人怎么说苏秦的坏话,但是他自己坚定地支持苏秦,信任苏秦。这也是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一君一臣,有名份上的尊与卑,但是却是志趣相投,看法一致,难得地投缘。
对于苏秦,又何尝不是如此!士为知己者死,如若不是赵侯对他的如此信任和放手,苏秦又怎会甘心情愿地为了赵国的崛起而尽心尽力,甚至都牺牲了自己的家庭幸福。然而,从内心的最深处,苏秦仍未忘记自己的另外一个梦:那就是功成身退,携着夫人和孩儿云游四方,吟赏烟霞,以娱晚年。
然而,毕竟现在仍不是想这些晚年生活的时候,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待着自己去努力完成。合纵大业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登上辉煌的峰顶,还是跌落黑暗的深渊,正在此刻的选择。
事业已到紧要的关头,怎能放松下来?前次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就在他荣归洛阳,以为合纵之业大势已定的时候,就发生了秦军偷袭渑池,兵迫洛阳的险情。而渑池之战的发生,也正与自己懈怠了戒心,让秦君赢驷觉得有机可趁,方才导致兵祸。
设想如果当初自己就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合纵各国的会盟,秦国谅也不敢随便地发动侵略韩国的战争。
苏秦汲取了上次的教训,因此尽管思念自己的夫人和即将降生的孩子,但是却不得已而按捺住了回洛阳探望的想望。
辞别了赵侯之后,苏秦首先又回到了自己在邯郸置办的产业——桃花园,他要打理一下那里的事情。自从上次出使楚国,匆匆离开了桃花园,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再回去过。
他到了桃花园的门口,就看到了整整齐齐的两队人,站立在桃花园门口的两侧路旁。苏秦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心里老大不痛快。
等到他的马车到了园门,他步下了车阶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陈丹率领着桃花园中的大大小小的差役和歌舞伎们在门口迎接。
苏秦离开邯郸时,特地将陈丹提拔起来,管理桃花园中的事务,以报答她当年之恩,那时多亏她尽心尽力帮助自己挖出流庐剑门的刺客,扳倒了宣阳君赵运,从而在赵国站稳了脚跟。
苏秦这次率军回到赵国,消息不胫而走,回到邯郸城时,带着渑池战场得胜归来的成百上千将士,动静也不小,自然是知情者众。
陈丹听到苏秦回到了邯郸的风声,猜测到他会回到桃花园中来探视一番,所以也很小心翼翼,她早早地集合起了桃花园中的人手,迎接真正的主家到来。
苏秦见陈丹身穿名贵的锦绣深衣,头上珠围翠绕,显得富贵逼人,心想:“看来这几年,她身份和地位不同,人也显得比过去风光了很多。”
不过,苏秦对于陈丹能主动打探自己回邯郸的消息,并且安排了迎接自己归来的仪式,还是十分满意。心中也暗暗觉得,在任用陈丹上,自己当年算是没有看走了眼。
苏秦向陈丹点了点头,问候一句,之后便一马当先,径自走到园中来。他看到,桃花园中一如当年的布置,大概也是陈丹布置人临时打扫过了,显得特别地整洁。
苏秦来到了桃花园中的私密的后方小院,他到了那里,睹物思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孟婷。她原本就住在这里,但是此时自己回到了这里,孟婷却远隔千里,留在了洛阳。
苏秦难免有些伤怀,他坐在了曾经与孟婷卿卿我我的那间厅堂上,有些魂不守舍地发愣。陈丹随着苏秦进来,问道:“今日丞相归来,园中的众人无不欢欣鼓舞。只是不知今日桃花园还营不营业,是否接待外来的宾客?”
苏秦心想:“我这番回来,希望惊动很少的人,不料却还是惹得城中传言四起,如果晚上再不营业,那岂不是更惹人注目了吗?”
他向陈丹吩咐道:“晚上还是尽管营业吧,我这里派两、三个佣人来服侍一下就好了。”
陈丹答应了一声:“遵命。”她转身要去安排开门营业,苏秦忽然又叫住了她,嘱咐道:“这一个月赵国要举行诸侯的会盟,各国派往邯郸的使臣一定不少,说不定很多人会来桃花园中来消遣取乐,你们留意一下来来往往的人,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事没有。如果一旦有,尽快向我报告。”
陈丹颇为诡秘地笑了一下,说道:“丞相放心,我叮嘱一下那些杂役和歌舞伎,如果有所发现,逃不过咱们的掌握之中。”陈丹先前做过这样的引诱线人,打探消息的事,她心里还是十分自信的。
苏秦意味索然,一个人在后院里摆酒来喝,闲得发闷,他想着尽快返回到磁山城,如此无聊,莫不如在军中督导军士训练,也算是一件值得忙活的事情。
他只喝了三杯酒,就再也喝不下去,闷闷地和衣半躺在衾枕之上,闭目养神。
这时,他想起了鬼谷师父曾经教给他们的“心斋”之法,摒除杂念,使心境虚静纯朴,由听之以耳,到听之以心,再到听之以气,惟留一丝有意无意的对呼吸的体觉,意识之中却是一片澄明,进入到了无物淹留心怀的状态。
到了深夜的戌时,后院已是万籁俱寂的状态,突然之间后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苏秦在心斋的状态之中,对于这一声异响感到格外地清晰。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起身察看。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声音不大的脚步声向厅堂而来。
苏秦心中暗自警觉,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腰下的青霜剑的剑柄。来人先是在门外停留了片刻,大概是在犹豫之中,过了一会儿,她在门外轻轻地叫了两声:“丞相,苏丞相。”
苏秦一听来人的叫声,心中不禁暗笑自己过度紧张,从声音中,他听出了原来是陈丹来到了后院。苏秦答应了一声,说道:“是陈丹吧,请进来。”
陈丹推开了房门,苏秦见她薄粉敷面,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脸上却是神神秘秘的表情。苏秦心中一懔,坐直了身子。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陈丹坐下说话。
但陈丹却不肯坐下,她站在堂下,向苏秦说道:“苏丞相下午吩咐我们留意桃花园中的可疑客人,谁知今天晚上就遇到了两个怪人,不知丞相有没有兴趣打听一下他们的底细。”
苏秦正闲着,闻听了这个讯息,很感兴趣,就说道:“是什么样的人,你不妨说说情况。”
陈丹这时才贴着苏秦坐了下来,苏秦闻到了她身上的脂粉香味,大概是因为她要应酬客人,所以粉香味格外浓烈。由于靠得近了些,苏秦都觉得鼻子的吸气变得有些不畅。
陈丹凑近了苏秦的耳朵边,压低了嗓子说道:“那两个人都留着大胡子,前脑门的头发都剪过,尽管带着冠冕,可是仍然能看得出头发的青茬。”
苏秦一听,顿时更来了精神,他也不由往陈丹身边凑了凑,问道:“这两个人难道都不是中原人士?我们中原地区的人哪里有剪短头发的?”
第544章 异域来客
陈丹回答十分肯定:“可不是嘛,这两个人不仅是相貌奇怪,而且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很不利索,好像是刚学中原话不久的样子。”
苏秦再听这个重要的情报,他坐不住了,心中担忧:“赵国要举行诸侯的结盟大会,难道异域人士也要来凑个热闹?”
他急忙站起身来,向陈丹说道:“这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你又立功了。将来我会奖赏于你,你前面带路,我偷偷地看看这两个人是何方神圣。”
陈丹也随着苏秦站了起来,她贴着苏秦,说道:“小女子不图苏丞相什么赏赐,只图能帮上丞相的忙,丞相尽管忙,也别忘了小女子一直等在这里,忠心为丞相服务。”
苏秦向陈丹傻笑了一下,伸手在她的腰身上轻揽了一下,陈丹顺势倒在了苏秦的怀里。苏秦也逢场作戏,以手为媒,令她情动了一番。苏秦心知陈丹想要接近于自己,不管是出于歆慕,还是出于功利,尽量显得亲昵,都是十分地有利于她在园中的地位。
而苏秦当然也需要有陈丹这样的踏踏实实地效力的人,管理着桃花园,也能从园中的接待和交际宾客之间,得到很多讯息,保持着对赵国消息的灵通状态。
因此,下午陈丹汇报桃花园的经营状况时,几乎没有什么盈利,最多是收入与花费相抵,但是苏秦并没有在意。
生财有各种途径和渠道,对于苏秦而言,他的主要途径显然不是桃花园的生意。但是出于对陈丹的一些警示,他还是在下午听汇报时,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搞得陈丹十分紧张,不住地拿眼睛偷觑苏秦的脸色。
苏秦故意亲昵一些,陈丹也是惯熟于交际酬结,她当然不会放过机会,很懂行地不断配合着苏秦,两个人稍稍耽搁了片刻。
苏秦急着要去察看那两个奇怪的客人,他让陈丹带路,两个人直奔着桃花园的前院而来,在一处不大的只有三间套房的小院子外,陈丹停下了脚步。
苏秦琢磨了一下,让陈丹先进去,把客人的注意力吸引住了,自己再趁人不注意,到屋外去观察一番。
陈丹惯于在桃花园的应酬场合出现的,她一进到屋里,那里就响起了一片说笑声,接着又有觥筹相错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出。苏秦这时才从院子外面贴着墙角溜到了屋子外的窗户边。
他用手轻轻地捅开了窗户上的轻纱眼儿,然后透过这个空隙向屋里望去。果然,那里有两个模样很怪的人,张开两条腿,箕踞着坐在席上,从这个动作看,这两个人就不是习惯跪坐的中原人士。
苏秦再听了听,觉察到他们尽量压抑住说熟悉语言的冲动,而是以蹩脚的中原话与陈丹等歌舞伎调笑。
两个人个子都不是很高,但是身体很壮实,其中一个面色稍显白净一些,是个瘦脸,另外一位面色黝黑,脸庞宽大,说起话来粗声大气,笑起来也很狂野。
陈丹在与两人说笑的过程中,留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她觉得苏秦差不多已经到了窗户外时,就有意打听起了这两人到邯郸的目的。这也正是苏秦事先向她做了布置的,让她委婉地问问他们的来意。
宽脸的汉子举起了几案上的酒杯,冲着陈丹说道:“姑,姑娘,你说要今晚陪我们喝酒,不醉不散,可不是蒙哄我们吧?”
陈丹笑着说:“我哪里敢哄骗你们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要把人给吃了似的。”
两个人听到了陈丹的娇声娇气的回答,语气中带着几丝畏怯,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个宽脸的汉子也说道:“来,来把杯中的酒干掉。就没见过你们中原人爽快过,都是扭扭捏捏的,好不麻烦。”
宽脸的汉子说漏了嘴,瘦脸的汉子急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接过了话茬,替宽脸汉子掩饰道:“你喝多了胡说,哪有骂自己的,咱们中原人别看国家不同,但是还不是一样的脾性。大丈夫豪气干云,何必那么多的废话。”
瘦脸汉子举起了酒杯,示意大家共同饮尽一杯,宽脸的汉子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饮了酒后,就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陈丹见对方警觉了起来,她也不再追问下去,于是吩咐堂上的歌舞伎,再来表演一曲刚武有力的乐舞,两位宾客于是目不转睛地观看起了舞蹈。
苏秦在窗外站得很累,中间陈丹从屋里出来,苏秦把她叫到了身边,嘱咐她道:“你就用心打探一下情况,尽量问清楚他们来邯郸做什么事情,然后再到后院找我一趟。”
陈丹点了点头,劝说苏秦回去等候消息,自己一定尽心尽力,保证把两个人的实情全给套将出来。苏秦再次伸手抱了抱陈丹的腰身,满意地夸了她几句。
苏秦回到自己的后院厅堂中,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乏意,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关键疑点是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如果是寻常的做生意的外域之人,尽管讲话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的。
况且,这是在欢娱的场所,桃花园并不乏那些南来北往的各色生意人,他们都是来这里放松一下,以解旅途的苦闷和劳顿。今天的这两位宾客看起来也正是来桃花园消遣的,只是消遣的时候,竟然还很注意身份,这可是咄咄怪事!
苏秦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又放心不下,因为合纵国的会盟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估计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赵国这时不会很太平,因此不能不警觉起来,小心方无大差错。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陈丹方才从前院转来,她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喝了不少的酒。苏秦明白,她要想从那两个宾客的嘴里套出实情来,免不了陪着他们多喝几杯的,所以他等到陈丹进屋,立刻起身去扶她,让她在软软的衾席上坐了下来。
第545章 有恃无恐
带着醉意,陈丹干脆就紧紧地靠在了苏秦的怀里,就像几年前他们第一次在桃花园中见面时那样。那时,苏秦还是这里的客人,出手特别阔绰,陈丹有意结交于他,两人缠绕盘桓了半天。
今日再逢此场景,陈丹好像也不愿意与苏秦显得很生分,她半躺在苏秦的怀中,纤手早已不安本份地在苏秦的身上游走,苏秦也不加拒绝,任由她使出妖媚手段,加深两人的亲密感。自己随遇而安,看似仍然是从前那个不羁无碍的苏秦,有意无意地让陈丹感到踏实放心。
陈丹微睁着惺忪的醉眼,问苏秦道:“你想不想听听那两个人的底细呢?”
苏秦说道:“我当然想知道啦,你快快讲出来吧。”
陈丹说道:“原来那两个人自称是中山国人,但是我从前接触过很多中山国的人。那中山国不就在赵国的腹心之中嘛,那里的人几乎人人会讲中原话语的。所以,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们鬼扯自己是中山国人。”
苏秦问道:“他们不是中山国人,那到底是哪里的人呢?你问清楚了没有?”
陈丹的纤手搭在了苏秦的肩上,眼睛出了水般温情,不无得意地说道:“他们哪里能瞒得过我,我几句话就探听清楚他们来自哪里?我问起了北地的一些地名和风俗,他们格外地熟悉,兴高采烈地讲个没完,我看出来,他们正是从那里来的。”
苏秦心中一惊,赵国的北边不正是一个最近几十年才崛起的名叫林胡的北狄部落吗?他们据说已经统一的漠南的草原,成为一方的霸主。就连义渠人都渐渐地敬畏于林胡,向他们不时地进贡,以求得与林胡人的和平共处。
苏秦向陈丹说道:“如果是来自赵国的北方,那极有可能是林胡人了。”
陈丹微微颔了颔首,回道:“我看他们正是林胡人,我以前见过两、三个从那里来的生意人,简直和他们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可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在邯郸,竟然不像是做生意的,问起了生意上的事情,几乎是一问三不知。”
苏秦又问道:“那这两个林胡人一定不是很有钱的人,他们怎么能来得起这奢华的桃花园呢?”
陈丹回道:“这一点丞相你可猜不到了,据他们自己说,他们手头有花不完的钱,都是从邯郸一个贵族那里白白得来的。我看他们出手非常阔绰,一点不像寒酸的穷人。”
苏秦皱起了眉头,他不敢相信陈丹所说是真的,因为林胡人尽管牛羊多,经常来中原地区换丝绸布匹和粮食杂物,但有钱人也是做生意的人,即便是林胡部落的贵族,也不是特别富裕。
如今这两个人身处在花费不菲的邯郸城中的豪华场所,而且花钱如流水,那一定就是一夜暴富的迹象。他们的钱得自于邯郸城的贵族,哪个贵族会好心到白白将手中的钱财送给林胡人?
苏秦心中起了惊疑:“难不成邯郸城中有人要结交林胡部落,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吗?借重于林胡人,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苏秦不禁在问陈丹道:“你有没有问出来那两个林胡人交往的邯郸贵族是什么人呢?”
陈丹回答:“我也试探着问过,但是他们只说是赵国很有权势的人,而且让我们小心伺候他们,否则他们就在那个赵国贵族面前告我们一状,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秦“啊”了一声,他想到:“自己贵为赵国的丞相,在邯郸城也算是极有脸面的人,是什么人竟然要比自己还有权势?敢于拿出来吓唬桃花园,这一定非等闲之辈。”
苏秦好奇心更浓,他于是再问陈丹:“那两个人走了没有,如果还没有走,你带我再去探听一下底细。”
陈丹却十分不情愿,觉得有些扫兴,她回道:“他们在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准备动身离开,据说要带着大批的宝物和钱财回去,还以此****我和另外的姐妹,说我们要是不挣这些钱,这些钱明天就不在邯郸城了。”
陈丹说到此处,羞得红了脸。苏秦看出来两个林胡人是以钱财为****,要陈丹等人做出进一步的服侍之举。他也未知可否,表情十分平静。
陈丹顿了一下,说道:“他们就是再有钱,可是身上臭烘烘的,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人紧紧粘身。”
苏秦又问道:“那其他的歌舞伎有没有答应下来了呢?”他一时着急,想着将那两位林胡人留下,做进一步的盘查,竟然也不自觉地问出了这样的话。
陈丹撇了撇嘴,不知道是不屑林胡人,还是不屑于苏秦,说道:“其他人见我坚决不答应,所以也没有理他们的茬儿。我估摸着那两个人早已离开桃花园了吧。”
苏秦却仍然不死心,他拽起了陈丹,说道:“你还是陪着我再去看一看吧,或许他们还在那里呢?”
陈丹才刚与苏秦温存留恋了一会儿,见苏秦又有事情要办,心中老大不痛快,但是苏秦是东家和主人,他有指令,陈丹怎敢不从。于是她敛住了衣袍,整理了一下发髻,带着苏秦向着刚才林胡人呆过的那间屋子走去。
苏秦心中着急,走得很快,他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屋子里,也不管林胡人是否在那里,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隐隐地感觉到赵国国内有一股势力勾结林胡部落,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许他们所为也正与当下赵国主持的会盟大会有必然的联系,因为此时对于赵国来说,会盟是一等一的大事,几乎大大小小的赵国官员都与此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服务于这件头等大事。
在这个时候,林胡人与赵国的权贵勾搭,那明显不是偶然的。即便是偶然之间的交易,但苏秦却不可不查个水落石出,预先设防,准胜过临时抓瞎。
渑池之战,秦军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逃脱围困,不正是因为漏掉了一个小小的细节,让人钻了空子吗?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苏秦怎能不铭记于心。
他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猛然地冲进了林胡人消遣之屋,却赫然地发现屋内惟剩狼藉的几案和杯盘,早已是人去屋空。
苏秦再将刚才陪着林胡人的那些歌舞伎全部召集起来,向她们询问林胡客人的蛛丝马迹,但是这些歌舞伎都是无心于客人醉酒后的胡言乱语,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惟有其中年纪稍小一点的歌舞伎,十七、八岁,身体尚且有些单薄,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忽闪着一双眼睛,显得很有灵气,她无意中说了一句:“我听那两位客人说起邯郸城的不堪,把赵国人贬低得一塌糊涂,十分看不起人的样子。我问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说是赵国人不团结,内奸的,大大地多,就连国君的亲戚也不例外。”
苏秦一下子听出了一点隐约的线索,他上前握住了那个歌舞伎的手,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能不能在仔细地想一想,看看还能不能回忆起其它重要的线索。”
那个姑娘羞怯地抽回了手,这时苏秦才意识到自己由于着急而有些失态,他其实并没有占人家小姑娘便宜的意思,不过是无意中的动作而已。当然,他本身就是那么一个不拘常礼之人,在女子面前总是没有正形的,但是人家小姑娘可有些受不了。
陈丹发觉了小歌舞伎的不适,急忙替她回答说:“这个小姑娘名叫月儿,姓梁,我们都直呼她的小名月儿,你也这么叫就好了。”
苏秦看了陈丹一眼,笑了一下,解释道:“月儿姑娘你好,我刚才无意冒犯,你可别见怪。你如果能想起一些细节,请统统告诉我吧。哪怕是一丁点儿线索,我也会赏赐于你。”
月儿歪着头想了再想,回道:“我也说不上什么来了,只是觉得他们怪怪的,好像来邯郸是从赵国一个人手中取走一大笔钱财,这笔钱财是赵国这个人送给他们,要买通他们办什么事情的。”
苏秦刚才从陈丹那里得到了这两个林胡人来邯郸与内奸交易的情报,再听月儿姑娘也这么说,他此时更肯定这两个林胡人的此行目的是取走钱财,几乎可以断定:所来非善意。
然而,这个内奸是谁?他们要通过林胡人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险恶目标?这就成了大问题。
苏秦吩咐陈丹,让她取两贯大钱给月儿姑娘,这两贯钱共计两千钱,已经是非常优厚的了。月儿姑娘一听苏秦之赏,盈盈地屈身施礼相谢。
苏秦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一个人孤单地又回到了自己后院。陈丹有心跟着苏秦,再去陪一陪他,但是看到他心事重重,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貌,担心遭到拒绝,没敢跟上来。
苏秦此时的确不愿被他人打扰了自己的思考,他要静静地想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思路之后,采取一个有效的办法,以便查明真相。
第546章 历史的吊诡
苏秦想起了月儿姑娘说的那句关键性的信息:林胡人勾搭的对象竟然是国君的亲戚,那么在赵国,什么人是国君的亲戚呢?
不外乎就是两类人,首先就是与他同姓同宗的赵氏宗室子弟,另外就是君后一系的外戚。自从太子赵雍被封立为太子之后,母以子贵,他的母亲,也就是孟婷的姐姐孟娟就被册立为君后,那么外戚就是孟氏一族了。
与林胡人勾结,意欲不利于赵国,好像孟氏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们的外甥太子赵雍即将即位,赵国的天下就是赵雍来掌握,孟氏岂不是也会跟着沾光?他们何苦自毁前程呢?
苏秦由此想到:“如果是林胡人所说的没错,那么与林胡部落勾结的赵侯的所谓亲戚就一定是赵氏子弟了。”
那么赵氏子弟为什么要勾结林胡人呢?难道他们是暗藏着夺取政权的野心,仍然不甘心于奉阳君赵成、宣阳君赵运的篡位失败,意欲再在储君废立上掀起波澜吗?
苏秦想到了赵国宗室势力的强大,内部的勾心斗角,不由得将怀疑的重点又转向了这个方面。
以苏秦的游历,他深深地知道东方诸侯国家内政的最大弊端在哪里。它们与秦国相比较,都是因为国君宗室势力太过强大,所推行的改革很难坚持,甚至最终都会无疾而终,宣告了失败。
吴起在楚国的变革就是如此,最后落得一个身败名裂,惨死楚国贵族的屠刀之下。
齐王田辟疆的父亲齐威王算得上是一个有为的君主,但是只是从外朝政治上启用了邹忌、孙膑等贤人,从而造成了政坛的耳目一新,然而,人亡政息,到了齐王田辟疆这一代,仍然是田氏宗族势力尾大不掉。苏秦曾经历过齐国正卿田同之乱,对此深有感触。即便是田同逃亡之后,接替他的仍然是田辟疆的另一位叔叔田成。
魏国的政治在魏文侯一代是有重大的改革的,开启了战国改革风气,但是到了他的儿子魏武侯时,就开始排挤吴起、商鞅等改革家,回到了老路上,之后的孙子魏惠王、曾孙魏王魏嗣时期,百年之间,由盛转衰,国家开始走下坡路,国力一落千丈。
燕国和韩国更不用说,一方面比较小弱,另一方面也处处受制于本国的旧贵族势力,难有作为。当然也不能排除偶尔地爆发。因为在这样的招贤纳士、崇尚变革的时代,谁能保证有哪一个国家出现一个有为的君主,任命贤良的执政大臣,推行强有力的改革措施,从而造成国家面貌的焕然一新呢?
三十年前韩国的韩昭侯任命申不害为相,推行改革十九年,内修法度,韩国国力一度增强,从而造成了秦国虽虎视眈眈,但是却不敢加兵于韩国渑池。可惜的是到了韩侯韩固这一代,不能持续韩昭侯时代的清明政治,国力又有所衰减。
至于燕国,目前是死气沉沉,如同一位染上了沉疴的病人,只能期待以后有一位有为君主,也许他的爆发,闪现那刹那的光芒,令齐国等强国臣服脚下。但是从长久来看,如果不能使变革的成果变成体制,保持不住变革的成果,那也只是昙花一现。
苏秦最寄予希望的正是赵国,因为赵国北边是大片的胡人之地,腹心之中是小小国家中山国,它在北边、东北并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有地利之便。
而且赵国的国土面积广大,很有发展的潜力,如果能根除掉旧贵族的势力,完全可以发展成为与秦国相颉颃的东方大国。
赵国如能顺利崛起,秦国再欲侵凌东方诸侯,一统天下,恐怕并非易事。
当然,赵国崛起之后,也需小心为证,否则一旦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那么局面也是不可收拾的。
在这样的竞争惨烈的时代,没有哪个诸侯国可以犯下大错,就连强大的秦国也不例外。苏秦曾游历过秦国,了解秦君赢驷,准确的说,如今应该说是秦王赢驷,他的魏王后所生的儿子赢荡是一个很不稳重的人,好勇斗狠,目中无人。反倒是野心勃勃的嫔妃芈八子所生的儿子嬴稷聪明伶俐,又沉稳老练。
但是赢荡是嫡出的长子,而嬴稷则是庶出的孩子,如无变化,君位应该是赢荡继承。以赢荡的粗野蛮干,一旦秦王赢驷去世,张仪师弟恐怕也必须尽快离开秦国,否则商鞅的被车裂之祸,极可能降临到他的头上。
选择赢荡,则秦国霸业难成,选择嬴稷则六国休矣。在赢荡和嬴稷之间,历史会给出一个降福于秦的绝大的恩惠吗?这般事关天下走势的选择,岂是凡人所能主宰的。
偶然,还是必然?
合纵联盟走到了这一步,处处受制于师弟张仪的连横制约,恐怕再也难有团结一心的局面。此刻的苏秦只能调整策略,他的最大愿望,正是要通过合纵联盟,为赵国的崛起创造出最为有利的外部环境,从而真正地将合纵的利益落到了实处。
一旦赵国在合纵中崛起,将来秦国也会对他刮目相看,就连秦国的公子也会派到赵国来做人质,这也完全可能。
苏秦想到了那种场景,才觉得自己在这个合纵的舞台上,所作所为的成果有了回报。
而除了赵国之外,再在东方诸侯之中寻找这样的国家,寻找这样的机会,显然是行不通的。这也正是在渑池之战之前,苏秦通过肥义带回给赵侯赵语信函中所一再申明的观点:赵国需要合纵联盟的外部环境,为此甚至不惜牺牲本国固守旧体制的死硬贵族阶层的利益。
当然,赵侯全力支持合纵,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难免会遭到本国贵族阶层的强力反对,他们一定会借口赵国得不偿失而加以挑拨离间,惹是生非。
苏秦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才对赵国的宗室贵族怀着深深的戒心。如今看到了赵氏宗室与外族勾结的蛛丝马迹,不由得他不高度紧张起来。
第547章 睹物思人
幸亏在支持合纵联盟上,赵侯赵语的态度是一贯的、坚定的,因此才会有这次合纵联盟的洹水大会,然而,难道赵国的旧贵族会那么死心塌地吗?
苏秦想到了这里,连他自己都摇了摇头,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把赵国的旧贵族想得那么地善良,无疑是十分幼稚的。他们不做垂死的、拼力地挣扎,怎么会甘心呢?
苏秦越想越觉察到林胡部落与赵国旧贵族之间,可能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存在。否则,这两位林胡人不会那么口出狂言,不可一世。须知他们说话的底气是由于在赵国有人给他们撑腰。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勾结林胡人的赵侯的亲戚到底是谁?这个答案看来只能从赵侯的身上来找出。苏秦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再去找赵侯赵语,向他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事出紧急,苏秦当夜几乎没有合眼,第二日一早,他匆匆忙忙地来到了邯郸宫,求见赵侯赵语。此时还未到早朝的时间,赵侯听到苏秦清早求见的消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披衣出来接见。
苏秦进到了赵侯的寝殿,简单地施了一礼,然后就把自己在桃花园中遇到林胡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侯。
赵侯一听,顿时眉头紧蹙,他也想不明白林胡人究竟与赵国的那位权贵勾结在一起,猜不到他们意欲何为。
苏秦于是就问道:“这次洹水大会,不知君上遇到了什么人提出反对,又以哪些人的反对意见最为强烈?”
赵侯想了一下,说道:“按说反对意见最大的当属上大夫赵希莫属,当然与他一起提出劝谏的还有宗正赵容等人。”
苏秦听罢,也觉得有些不太肯定,他对于赵希有所了解,此人曾与自己打过很多的交道,从自己拜封为赵国丞相时,赵希就是明确提出反对,当场让赵侯下不来台的。
再后来,自己又巧妙地强迫孟娣和孟婷姐妹邀请赵希到桃花园中交了交心,彼此达成了谅解。此后的安邑之战,多亏赵希及时率赵国援军赶到,才帮助苏秦稳定了战局。不过,孟婷的姐姐孟娣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以身相许于赵希。
苏秦自认为初步了解赵希的为人,此人是个有些冲动的直爽之人,他与自己的政见相左,认为赵国首要应该改革内政,而不是对外结好于诸侯。因此,他提出了反对洹水大会的意见,苏秦也不会感到诧异。
苏秦想来想去,觉得赵希不是那种心底阴暗,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如果排除了赵希,那么是不是可能不怎么出头的宗正赵容等人反而是值得怀疑的人呢?”
苏秦毕竟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断。他试探着又问赵侯道:“以君上的高见,赵国群臣之中,最有可能与林胡人勾结的是哪几位?”
赵侯本来就糊里糊涂的,他出于对苏秦的信任,才往出内奸这方面想了一想,但是若是让他来推断内奸是何人,他根本就不乐意。因此,赵侯含混地说道:“寡人嘛,寡人的确不知呀。”
赵侯琢磨了一下,说道:“赵希大夫现在已经随着太子前往霍太山祭祖,他不在邯郸城中,那林胡人找他来去贿赂,恐怕也不大可能吧?”
苏秦点了点头,他从赵侯这里没有得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心想:“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吧。”
苏秦于是向赵侯辞行,出了邯郸宫。他此时又想起了过去有过交往的孟娣,他决定去找孟娣来问问情况,探查一下赵希的底细。
苏秦与孟娣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去找孟娣之前,心中犯了难,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苏秦所乘坐的丞相的马车都到了赵希的府门口,他又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回到了桃花园中。
苏秦的难处在于,他担心自己突然去拜访孟娣,而此时赵希又不在府上,“会不会给孟地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呢,毕竟自己在赵希眼里,是个敏感之人。之前,苏秦与孟娣的交往,赵希心知肚明。”
此时,赵希尽管不在府上,但是府中尚有杂役和丫鬟等等其他各色人等,保不齐这些人会透露给赵希:自己曾经在他外出期间,来府上拜望过赵希的夫人孟娣。
须知苏秦此时已是赵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若想做到不起眼儿,反而没有那么容易了。堂堂赵国丞相来访,哪里会是风平浪静的。
苏秦叹了一口气,再又想起了远在洛阳的夫人孟婷,心想:“如果孟婷在身边就好了,不仅是能和自己说说话,解解闷,而且以她的名义去拜望姐姐孟娣,那还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苏秦也想到了孟婷回到邯郸之后,所面临的麻烦。不仅是当前因洹水大会而搅得国内暗潮汹涌,就是赵国政坛的内部,也潜藏着各种危险。孟婷又是临产之人,卷入到其中,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苏秦何尝不愿将自己的亲人带在身边,尽享家人团聚之乐,但是他身不由己,所从事的合纵事业也绝非坦途,自己曾经遭到过不止一次的暗杀和行刺,凶险万分。反而是家人不在身边,自己更少分心一些。
苏秦觉得:“若想过上安宁平静的日子,那就必须放弃所做的事情,然而,合纵之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退缩,后果不堪设想。自己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能实现功成身退的美好愿望。”
他坐在回桃花园的马车上,不仅想到了今后的最终退路,那也将会是一条不平静的路,非得有绝妙的安排和高超的智慧,才能全身而退。
在这一点上,鬼谷师父的选择最聪明,他总是能在不出面的情形下,通过自己的布局,就影响到了时局,这才是最高的境界。苏秦想到这里,不禁从心底里怀念鬼谷师父,内心在呼唤:“师父,你在哪里?徒儿真心渴望能再见到你,得到你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点拨教导。”
苏秦回到了桃花园中之后,他委托陈丹前去赵希的府上,求见赵希夫人孟娣,陈丹问道:“我怎么才能进得去赵希大夫的府中呢?”
苏秦苦思了好久,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给陈丹布置道:“你带着几位桃花园中的歌舞伎,假装是孟娣娘家的人前来送重阳的节日食物给孟娣。”
苏秦然后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条玉簪,上面刻着一个展翅欲飞的凤凰,他把玉簪递给了陈丹,说道:“你到赵希的府上时,让门房把这条簪子递交给孟娣,孟娣自然会出来见你的。”
陈丹接过了玉簪,端详了片刻,觉得这条簪子也没有什么特别怪异之处,即便是上面刻着的那条凤凰,也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簪子上都能刻的,只不过这条簪子上的凤凰更加精细一些而已。
苏秦见陈丹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可行,于是就再次叮嘱道:“你去找孟娣时,切记要首先出示这条簪子,千万不可冒失地往里面硬闯。”
苏秦递给陈丹的簪子,正是孟婷最喜爱的随身之物,为了表示两人的情意,苏秦从孟婷那里讨了来,一直藏在怀里的。但是,他也不便向陈丹明说这条簪子的由来,若非是情非得已,他才不愿意把自己十分珍惜的玉簪拿出来给别人看。
苏秦又让陈丹从桃花园中带一些珍贵的食品,装得更像是娘家人来送重阳礼品一些。苏秦告诉陈丹:“你见到孟娣之后,就直接告诉他,我在桃花园中等着见她一面,有特别重要的国事与她相商。”
他刻意再次嘱咐陈丹:“记住,是国事,而不只是私人闲聊。”之所以如此,苏秦也是担心孟娣已嫁为人妇,耻于背着丈夫,与从前熟识的男人见面。
陈丹在苏秦的安排之下,当天上午就带着月儿姑娘等四位桃花园中的歌舞伎前往赵希府上。为了能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五位歌舞伎还特地换上了大户人家丫鬟的服饰,然后才从桃花园中动身。
陈丹完全按照苏秦的指令,到了赵希府上,首先表明自己是夫人孟娣娘家的丫鬟,特地前来送重阳食盒,然后她让门房将那条玉簪交给孟娣,说道:“夫人一见到这个信物,就什么都明白了。”
赵希府上的门房因主人跟随太子到近千里外的霍太山祭祀赵国先祖,因此把门更严,对于来往的人盘查更紧。他们看到了玉簪,将信将疑地让陈丹等人在门外等候,前去通报夫人孟娣。
果然,孟娣见到了这条玉簪,顿时像衣服上着了火一样,着急万分,她连问了门房好几声:“来人在哪里?来人正在哪里?”
门房回答说她们正在府门外等候,孟娣急忙吩咐道:“那你快去请他们进来。”门房转身要走,孟娣却又自己亲自跟随了出来,门房回头瞧瞧,心想:“夫人今天这是中了邪了?怎么如此慌乱失措的。”
第548章 只谈国事
门卫哪里知道,孟娣看到了玉簪,一眼就认出了这时妹妹孟婷的随身物,姐妹两人原本形影不离,格外要好。后来,孟娣嫁给了赵希,孟婷跟随了苏秦,天各一方,但是姐妹之情却是最难割舍下来的,孟娣时不时地会想起妹妹孟婷。
她见到玉簪,还以为是妹妹孟婷亲自来到了府上,她能不着急吗?因此,不等门房前去通风报信,自己就干脆跑到了门房的前面,亲自到府门外迎接。
然而,到了府门口,往四下一张望,她看到了陈丹等人,但是哪里有妹妹孟婷的踪影!孟娣不由得心中失望,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人到哪里去了?”
陈丹见到一位雍容华贵、金瓒玉珥从府中出来,猜到她便是府上的夫人孟娣,心想:“那条玉簪的‘魔力’还真不小,竟然一下子将夫人从府中引了出来。”
陈丹屈身向孟娣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拜见夫人,我们都是孟府上新来的丫鬟,奉主家之命,前来送重阳食盒的。主家有些话,要我们到府上说给夫人。”
孟娣一看这几位丫鬟扮装的女子,她一个也不认识。但是她心中难免有很多的疑问,因为玉簪怎么会落在她们的手中,难道是孟婷回到了邯郸?
孟娣冲着陈丹等人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那么就把食盒送到我的房中去吧。”她然后就做了一个手势,让陈丹等人随着自己进到府中。
陈丹到了孟娣的内室,立刻就说道:“我是受到赵国苏秦丞相的委托,特意前来相邀夫人到桃花园中商议重要国事的。”
她有意将“国事”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好让孟娣听得明白。孟娣听到了陈丹的话语,她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对于苏秦搞得这种秘密地入府相邀,孟娣觉得有些滑稽,她心想:“什么事情搞得如此神秘,瞒着别人,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
但是,孟娣再一听说是“国事”,她就纳了闷,觉得自己本是一个妇道人家,已经嫁给了赵希,从来对赵国政事不闻不问的,能有什么“国事”与自己商量。
孟娣出于对赵国的忠心,也关心自己妹妹孟婷的近况,她思忖了片刻,答应了陈丹等人。于是,她花了半个时辰画了画妆,随着陈丹等人前往桃花园去见苏秦。
到了桃花园时,孟娣看到了曾经非常熟悉的园林和草木,心中不禁涌起些许悲伤,所谓物是人非,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但是却换了主人。她自己幽居于赵希府上,不觉已过了近三度春秋,而她也主动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了一个居家的妇人。
这些园中的景物,当然勾起了她对于美好的少女时代的点滴回忆。在那时,孟家父母将这一座园林全部交给了她们姐妹二人打理,她们也在此地结交于赵国的大大小小的官吏和权贵,运筹外甥赵雍封立为太子的谋划。
那种生活当时不觉得有多么的美好,但是现在想来,那可能是自己一生中最忙碌的,也是最欢乐的年华了。
孟娣随着陈丹来到了桃花园的后院里,苏秦听到了风声,他已经在门口迎接。孟娣见到了苏秦,微微一笑,屈身行了一礼。苏秦看出她是要故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苏秦自己也不愿再与她纠缠于往事。
彼此尚未婚娶之时,都是自由之身,即便是有些过分亲昵之处,不仅自己心里不会特别在乎,即便在外人看来,都是正常的交际,无人会理会什么。风气如此,何须多怪。
然而,此时苏秦已经是孟娣的妹夫,而她本人更是早一步嫁给了赵希,彼此身心各有所属,就刻意保持起距离来,尽管表情上还是有些不自在。
苏秦拱手还礼,然后将孟娣让进了屋里。陈丹对于苏秦与孟娣的交往当然是有所知情的,她有意要回避一下,转身悄悄就要出门。苏秦见状,反而是说道:“陈丹姑娘,你且留下,说不定一会儿还得你送赵夫人回府呢。”
陈丹听到了这句话,诧异地看着苏秦,苏秦向她找了一招手,陈丹这才回去,在末席上坐下,垂耳恭听二人之间的谈话。
苏秦客套地说道:“今日请赵夫人前来,事关赵国的安危,故而举动失之于唐突和诡异,希望赵夫人能够谅解。”
孟娣尽管想要与苏秦拉开一定的距离,但是听到他“夫人”、“赵夫人”的叫着,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于是就说道:“苏丞相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孟娣吧,要不叫我姐姐也行。”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可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他们二人还是平起平坐,现在却论排行,苏秦得管自己叫姐姐,这本身就是一件好玩儿的事情。
孟娣笑了一声后,接着说道:“小女子幽居深府,向来不过问国家大事,今日被丞相请来,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还请丞相示知。”
苏秦看到孟娣笑了,还让自己叫姐姐,他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也干脆不拘于繁缛之礼,说道:“我叫你名字没问题,但是你也别总是一口一个丞相,而且也别‘示知’什么的,显得我高高在上。我可担当不起。”
孟娣点了点头,苏秦再次说道:“我请你来,是想问问赵希大夫的情况,不知他在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和西北的林胡人部落有过什么交往没有?府上的钱财有没有骤然地减少?”
苏秦问出了这两句话语,自己也觉得干涉了人家的私生活,他急忙又补充道:“恕我冒昧,实在是因为邯郸近期出了蹊跷的事情,为了查清是否有人暗中沟通于林胡部落,所以我才有此问。我深知孟娣你是太子赵雍的小姨,一心为了赵国的利益,所以不能容忍有人暗通款曲,做出损害赵国的事情。”
孟娣听了苏秦的前半段的问话,当然心中不快,可是接着听到了苏秦的解释,她也认为很有道理。
第549章 真相难明
孟娣当初嫁给赵希,当然也有笼络赵希为首的赵国宗室的力量,确保自己的甥儿赵雍登基的意图,她怎么可能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因为儿女私情而袒护于赵希呢?
可是,孟娣紧皱着眉头,想了再想,几乎绞尽脑汁,也没觉得赵希有勾结林胡人的嫌疑。她后来摇了摇头,回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维护赵国利益的问题上,赵希绝对是值得信任的。尽管他有时会挺身而出,直言反对国君的一些政策,但是他本心还是为了赵国好。”
孟娣细思一下,也觉得奇怪,反问道:“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怀疑到赵希的头上呢?难道他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让你们起了疑心?”
苏秦面色凝重,回道:“赵希大夫的为人我也很了解,所以才特地把你请来,再核实一下他的忠诚程度。说来我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
“赵希大夫和宗正赵容都曾经给国君上书反对合纵联盟,而且又以赵希大夫最为激烈。所以我们怀疑国内有大臣心怀不满,所以才勾结林胡人捣乱,刻意在这个时段制造边境的战乱,干扰了赵国的施政重心,使赵国无暇于举行洹水大会,从而也破坏掉合纵的会盟。”
孟娣一听,脸色变得很是着急,她说道:“我只是知道赵希一贯反对赵国注重外交结盟,也了解他对于这次洹水会盟有意见,但是却不知他竟然这么态度鲜明地提出反对意见。”
孟娣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赵希这是犯糊涂,他即便是再反对会盟,也不能给别人当工具使。国君已然确定了举行洹水大会的日期,全力去筹备大会,他应该以大局为重才是,而不是固执地坚持己见。”
看得出孟娣时真心为了赵希感到惋惜和着急,她的心向着丈夫赵希。苏秦觉得很是不解,心里开始犯嘀咕:“一方面孟娣为赵希辩解,说他一心为了赵国;另一方面又说他犯糊涂,那么究竟赵希有没有可能走上背离赵国利益这条路呢?
苏秦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孟娣,孟娣则低头沉思,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过了很久,孟娣终于抬起头来,说道:“这件事背地一定暗藏玄机,恐怕不是给合纵大会捣乱和添堵那么简单。”
苏秦“哦”了一声,惊奇地望着孟娣,马上问了一句:“何以见得如此?”
孟娣说道:“宗正赵容与被幽禁起来的奉阳君赵运,本来就是亲兄弟,他们的关系很亲密,现在又撺掇赵希出面进谏,他是不是暗有它图?”
孟娣点出了这条线索,苏秦自己也感到一丝不安,他这才把思路转向了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赵国的旧势力,仍然不甘心于在争夺储君事件上的失利,通过洹水大会,制造
第550章 患难真情
苏秦到了上舍的大门外,看到了这片房舍建于邯郸城的东城,方圆足有半里,都是两层的小楼,分为十几处院落。房舍是簇新的建筑,粉刷成青色的墙壁,格外地醒目。
苏秦到了上舍,上舍的管理官吏迎接了出来,并把他带到了陈需下榻的小院里。苏秦看到陈需两年多不见,突然之间变老了很多,头发花白,腰也好像有些佝偻。
陈需不复有当年的那种敏锐和英气,他见到苏秦,激动地握住了苏秦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太好了,能见到老朋友,真是太好了!”
苏秦也动情地说道:“我也盼望着能再见你几面,这次还担心你有事不能前来,没想到最后不仅还是来了,而且是第一个到。老朋友之间,果然不同于普通人,我在此要谢谢你了。”
陈需说道:“我从季子这里得到过太多的帮助,从曲沃解围,再到安邑之战,都是季子一手操办的,否则我这个丞相之位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今天。”
“要说谢,也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这次前来赵国会盟,本来就是对魏国也有益处的事情,我何乐而不为呢。”
苏秦回道:“陈丞相过谦了,我还正在这里担心,魏国压根儿就不会派出使臣参加合纵大会呢,没想到竟然是由丞相领衔前来,给足了我苏季子的面子。我怎能不感动?关键的时刻,还是老朋友情谊深厚,我这里深谢于你了!”
苏秦说着,又鞠躬拱手称谢。但是陈需却脸色一变,话锋也转而凝重了起来,说道:“唉,我此番前来赵国,可能是最后一次能帮到季子的了。”
苏秦听到陈需的话语,觉察出他心中的灰色情绪,就问道:“陈丞相何出此语?难道遇到什么特别为难的事了?”
陈需说道:“你知道吗?那个从前魏国的叛将公孙延竟然又回到了魏国,而且魏王还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特别地信任于他。目前,他官居魏国的太尉之职,掌管魏国的兵权,权倾朝野,连我这个丞相他都不放在眼里。”
苏秦一听,眉头顿时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也曾留意过公孙延的动静,据说此人吃了败仗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秦国,连家眷都一同消失掉了。苏秦原来认为狡猾的公孙延为了避祸,干脆带着全家人躲进了无人居住的深山之中。
现在听了陈需的叙述,他才知道:原来公孙延竟然不要脸皮地跑回到了魏国!那魏国可是他原来的祖国,公孙延当年图秦国的大良造之职,以及赢驷的丰厚赏赐,背叛魏国,转而投靠了秦国。
苏秦觉得奇怪,问道:“公孙延首鼠两端,给魏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怎么能取得魏国太尉的职位呢?这岂非咄咄怪事!”
第551章 重大危机
苏秦说道:“魏王自认为聪明,他在合纵和连横之间徘徊摇摆,可以从东方与西方同时渔利,但这恰恰是最愚蠢的想法,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做,对于魏国贻害无穷。因为从东方诸侯来看,尚且没有哪个诸侯国强大到足以吞并魏国的程度,他根本没必要去殚精竭虑地防备。”
苏秦转而又分析:“至于秦国则不同,它实有并吞天下的野心,而魏国与秦国有大片的边境接壤,正是秦国一统华夏的绊脚石。目前秦国与魏国保持相对的和平,不过是想稳住魏国,暗中壮大自己的力量。如果有一天秦国足够强大,它一定会给魏国一个迎头痛击。曲沃、安邑,还有十几年前的雕阴,这历次的秦、魏战争,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陈需不住地点头,也唉声叹气,说道:“我与季子的看法是一致的,从我执政魏国这十多年以来,和秦国打过太多的交道,深知魏国最大的敌人正是秦国。然而,我现在说的话,在魏王面前根本不起什么作用,魏王一门心思地要按照时纵时横、瞻前顾后的方针来做。我也是徒唤奈何啊!”
苏秦见陈需很是忧心,就安慰他道:“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魏王魏嗣毕竟还是派你来参加合纵联盟的洹水大会,这也算给我苏秦一个很大的面子了。今后形势的发展,未必会尽如人意,我们暂且把眼下的洹水大会办好就是了。”
陈需再次摇了摇头,说道:“他还沉浸在魏国过去的辉煌之中,对于赵国这次主持合纵大会很是不满,当着朝臣的面,骂过很多回,搞得魏国尽人皆知魏王反对会盟的态度。我这可不是魏王甘心情愿派出的!”
苏秦觉察出陈需此行的不易,就问道:“那陈丞相你可是付出巨大的努力,才成行的吧?”
陈需听到了苏秦的理解话语,眼中泛出了泪花,说道:“我已经老了,不会在乎魏王怎么想我,我个人认为参加合纵大会有利于魏国,就坚持己见,宁死都不改主意。他拿我也没办法,估计心里一定在骂:‘中寿,尔墓之木拱矣。’我这个老不死的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了吧。”
陈需说起了自己此行的不容易,心中很激动,他表情很沉重。苏秦看在眼里,很为老朋友担心,也感动于老友之情怀。他和陈需从十多年前的曲沃围城中相遇,起初彼此还互怀戒心,各为其主,那时交往之中藏着掖着,不肯交心。
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两人之间的隔阂渐渐地消失,互相了解越发深入,彼此也就更加信任。这次陈需不惜得罪魏王,亲自前来参加洹水大会,不正是这种经过岁月凝结的坚定情谊的证明吗?
苏秦心中感动,于是就将两手一拱,向陈需施了一礼
第552章 紧急干预
苏秦原本是要通过合纵大会来推动赵国的发展,岂料发展到现在,却演变成了一次事关赵国生死存亡的危机事件。
苏秦想到了这里,冷汗直流,天气不热,但是身上的衣衫却湿透了。他上前一把拉住了陈需的手,使劲地摇了摇,说道:“多谢老友提醒,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如果没有你的这次报信儿,合纵大业和赵国的江山全完了。”
陈需只知道张仪和公孙延率领着秦魏联军两万人,扮成了林胡人的模样,以为他们计划通过袭击晋阳而扰乱合纵大会,他并不知道就连赵国的宗室贵族也牵连到了其中。
因此,陈需并没有把这场危机看得那么严重。心想:“不过是赶走张仪和公孙延的部队,确保晋阳无忧而已?怎么就成了生死存亡的大事?”
陈需莫名所以地看着苏秦,苏秦来不及向他细细解释,就紧急地向陈需告辞了。
他来找陈需的时候,还有心要请陈需到桃花园中一叙,准备在今天为他安排一场欢迎宴会。但是局势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他只能将宴请押后举行。
苏秦出了赵国官家的上舍,连自己座驾都没上,就从跟随自己的亲随之中选出两位腿脚快的军士,让他们两人分别去向周绍和屈辛传令,即刻让这二位到桃花园中去向自己报到。
苏秦一路上紧急思考对策,他真想自己亲自率领着驻守在磁山的合纵军前往霍太山,解救蒙在鼓里的太子赵雍。然而,临近洹水合纵大会,各国的执政纷纷往邯郸赶来,自己作为合纵大会的主办人,竟然不在邯郸,这怎么能说得过去。
而且,苏秦忧心于在邯郸城内,暗中仍有隐藏的势力阴谋破坏洹水大会。现在是敌明我暗,形势不容乐观。他前思后想,觉得自己不能冒然离开邯郸。
可是,必须得有人前去制止发生在太子赵雍身上的一场大危机。于今之计,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手下的部将,派他们前往霍太山解围。
苏秦想到了眼下跟前的两位将军——屈辛和周绍,情势危急,这两人又正好在身边,可以从容交代一下内情,看来也只能冒险派这两位将军前往了。但是,他必须又预先要考虑清楚解围的方略,因为屈辛和周绍的对手,正是秦、魏、林胡三方的三、四万部队。
苏秦想到:“北方民族的骑兵是最难对付的,屈辛和周绍并没有与胡人作战的经历。”
他深恐调兵遣将也不能征服他们。于是,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起来。他凭着自己当年随着魏卬与义渠人作战的经验,紧急地想出了三个能在关键时刻用得上的破解胡人的计策。
到了桃花园之后,他取过了一方丝帛,剪成了均匀的三段,然后简单地在每一小块上写明了指令,分别装入了三个锦囊之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绍和屈辛就骑着战马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园中,他们来到了后院,见到了苏秦,赶忙向他覆命。
他们简单地汇报了自己任务完成的情况,苏秦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他首先说起的根本不是他们的监视行动,而是另外的一番布置。
他向周绍和屈辛介绍了林胡人、秦魏联军和赵国贵族三方勾结,要破坏合纵大会的谋划,点出了这三方势力的目标正是赵侯派出去代替自己祭祖于霍太山的太子赵雍。
周绍一听这个情况,急得瞪大了眼睛,脖子上青筋暴露,他说道:“这怎么得了,如果让这些阴谋家得逞,那赵国损失可惨重极了!丞相快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人。”
苏秦望着周绍,神色凝重,说道:“这也正是我叫你们俩紧急回来的用意。我还要接待诸侯前来会盟的执政大臣,离不开这里,不能亲自去解救太子赵雍。”
“命令你们马上赶到磁山城,点起三万合纵军兵马,立刻赶赴霍太山的赵氏宗祠,全力保护赵雍的安全。磁山城剩余的合纵军将士暂且由宁钧和颜遂将军统领,驻守原地。”
周绍一听,摩拳擦掌,说道:“末将遵命,这就立刻赶去磁山城。”他话说得很快,几乎是说完之后,屈辛才顾得上插嘴,抱拳言道:“谨遵丞相之命。”
苏秦冷眼看着周绍,目光中含着一丝责怪之意,他是觉得周绍有点过于着急和鲁莽,正因为如此,苏秦才特意安排小将屈辛与他一同前往霍太山,解救赵国太子赵雍。
苏秦指着面前几案上的三个小小的锦囊,说道:“我给你们准备了三个锦囊,囊中各有一方帛书,关键的时候你们要依照锦囊中的指令行事,不得有误。”
“记住,当你们翻过太行山时,拆开第一个锦囊;当战事胶着时,拆开第二个锦囊;最后在率军返回的途中,如果顺利,就不必拆开第三个锦囊,如再遇紧急情况,可以打开它来看。”
周绍和屈辛看了看锦囊,相互又对视了一下,他们的表情都很吃惊。周绍问道:“这三个锦囊中都有些什么,丞相还不如事先就告诉了我们,我们也好心中有数。”
苏秦把锦囊拿在手中,专门交到了屈辛的手中,他嘱咐道:“这三个锦囊之中的东西千万不能事前偷看,否则可能影响到你们的行动的决策。而且我现在也没有时间向你们细细解释为什么这么做,总之你们遇到十分为难状况,拆开来看就对了。”
苏秦有些不放心周绍的性子急,他又命令道:“你们二人之中如果遇到紧急的军务,两人的意见又相左时,一定要以屈辛的主意为准。”
苏秦做出此番安排,是考虑到:“尽管屈辛将军的年纪小,但是他心思缜密,头脑灵活,临机应变的能力要远强于周绍。然而,周绍也必须跟随着一起前去,因为他毕竟是赵国人,不仅熟悉地形和风土人情,而且即便是见到了太子赵雍,也会得到他的信任。”
第553章 绝境逃生
周绍瞪了一眼屈辛,看得出他有点不服气,好像这个年轻的楚国小将比自己更得到了苏秦丞相的信任,他感觉到脸上挂不住。
苏秦解释道:“这锦囊关系到你们将来如何处置战场的危机,必须有一人严加保管起来。周将军性格直爽,豪气干云,但是又失之于稍急。我看还是由屈辛将军保管为好。”
屈辛接过了锦囊,为了安慰周绍,也解嘲道:“我只是一个保管的人,这锦囊到时还是要咱们两人一起拆开来看。”
苏秦命令他们两个人马不停蹄地从桃花园中起身,当天就赶往磁山城,中间不做任何的停留,穿过茫茫的太行山,直插到霍太山的北麓,那里正是赵氏的宗祠所在。
赵氏与嬴氏若论起祖先来,还本是一家人。早先秦、赵两氏的人其实都姓赢,因为嬴姓的祖上出了一个善于驾御的造父,他为周穆王赶车去见西王母,立了大功,他的支脉被封在了赵城才得姓氏为赵。后来另一支嬴姓人,在嬴非子的带领下,在秦地为周王室放马,嬴非子受封于秦地为官,其后代在周平王时代因护送王室东迁有功,被封为诸侯之一。
因此嬴氏的祖庙所在地是在陇西的秦地,赵氏的祖庙所在地为霍太山。
如果从邯郸附近的磁山城出发,穿过了太行山脉,则不足半天的工夫就能抵达。
苏秦给屈辛和周绍所布置的任务,正是让他们两人从太行山的山路上穿行过去,加速向霍太山方向进发。
然而,屈辛和周绍的行动毕竟还是慢了半拍,等到他们率领三万大军穿越过太行山之时,太子赵雍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
太子赵雍原来也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在赵国的腹地——祖庙所在的霍太山会遇到林胡人的袭击。林胡人远在晋阳之北,距离霍太山足有五百里之遥,他们怎敢孤军深入到这么远的地方。
然而,他哪里知道林胡部落已经与张仪和公孙延所率领的秦、魏联军配合着动,他们从一北、一南两路合击自己于霍太山之中。林胡人有了这个底气,当然是有恃无恐。
太子赵雍在霍太山的宗祠之畔斋戒了七日,每日只能吃一些素食,不能亲近女子,过着艰苦的日子。眼看这个日子就要结束,他祭祀过了宗祠之后,就可以恢复了日常的生活,放松一下。
谁曾想就在他行献享、叩拜等祭祀之礼还没结束的时候,布置在周边的斥候就向宗庙赶了过来。
赵希首先得到了林胡人大举进逼霍太山的报告,他问斥候道:“你看清楚了没有,究竟有多少林胡人前来。”
斥候回道:“小的数不过来,从他们队伍行军时激起的尘土来看,最少也有三、四万人。这些人骑着
第554章 前后阻截
赵希担心的是:尽管他们一行人比林胡人早走一步,但是如果行动迟缓,林胡人发觉了宗祠空无一人,从后面赶来,仍然难以逃脱他们的包围。所以,赵希一路之上,急得前后乱窜,但是由于太子座驾的累赘,竟然迟迟不能加快行军的速度。
赵希所料的局面果然出现了,林胡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左贤王曼陀最早发现赵国宗祠已经人去楼空,他急忙派人去找来张仪和公孙延商议。
张仪仔细察看了一下宗祠附近的地形,觉察到了太子赵雍是从另外一条山谷里的小路上逃跑的。
张仪于是就派公孙延带领魏军从小路上追赶,自己则和曼陀率领着林胡人近三万多部队和秦军一万多人,共计近四万多人,仍然沿着大路回撤向北,准备在霍太山的北麓截住太子赵雍。
公孙延率领的魏军身穿林胡人的长裤和短褂,尽管很多人的衣服不合身,有的显得宽大了一些,吊儿郎当的,有的显得窄小了一些,紧紧地裹在身上,但是行动起来却很快捷。尤其是他们可以相对自如地骑在马上,更能快马加鞭向前赶路。
太子赵雍的队伍提前出发了近一个时辰,但只比公孙延领先了不到四十多里。太子赵雍当然并不知道其中的险情,他并没有将局势估计得那么严重。他还以为只有林胡人参与了这次偷袭行动,以他对于林胡人的了解:这些人勇猛有余,但是心眼儿不足。加之他们又与中原人言语不通,怎么会追赶上自己了呢?
太子赵雍尽管是个好武之人,平时也舞刀弄棒的,然而毕竟没有参加过实际战争的历练。真正的战争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刀光剑影的拼杀,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哪个不是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
由于对敌情估计上的乐观,赵雍才不愿弃掉了自己的座驾。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武装起来的护卫队,替代父亲执行任务,他殊不愿搞得狼狈不堪。他想到:“君子死而冠不免,临乱而仪仗不散。我可不能让别人看我的笑话!”
赵雍好面子,想法坚定,所以也就装作不知外面的情况,其实他从马车剧烈的颠簸中已经感受到了道路的崎岖难行,但就是不理不睬。赵希只能是徒唤奈何,心中暗暗祈祷苍天保佑,别让林胡人追击上来。
可是公孙延所带领的魏军却没有那么客气,公孙延不断地向军士们传令,催促部队加快行军的速度。他喊话道:“儿郎们加油,大王期待着我们捉拿住赵国的储君,让赵国臣服于我们。为了大王,为了国家,向前冲啊。”
魏军拼尽吃奶的力气,在小路上向前推进,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看到了赵雍部队殿后人员的身影。
而就在此时,赵军的斥候也把发现追兵的消息带到了赵希那里。赵希特别地着急,他再次号令全体的赵军将士:“放下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减轻份量,全速前进。”
赵希看了一眼山势,发觉道路越来越平坦,他判断队伍已经接近了山路的末端,再往前走二、三里,大概就是平地了。他有心再次劝说太子赵雍弃车,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心想:“这不过是一刻钟的事儿,再往前走一段,马车就无碍了。还是别和太子相犟吧。”
就这样,魏军与赵太子部队首尾相望的万分危急情况下,赵希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满,寄希望于尽快到达平坦之地,然后就能加快逃亡的速度。
可是,赵希没有料到的是魏军不仅是行军快,而且人数众多,太子随从不过是几百人,魏军追兵却有万人,魏军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易地将太子殿后的警卫除掉,在后面紧紧相追了上来。
太子的马车最后终于走出了山谷,赵希赶忙下达了全速前进的命令。可怜赵军此时仅剩不到百人,他们一路上又是抬着马车,又是踏着凹凸不平的山石,早累得气喘吁吁的。
赵希干脆让剩下的军士把能找到的马匹全部集中起来,大家或者是两人一骑,或者是单人独骑,随着太子的座驾狂奔起来。
公孙延率领着魏军赶路,他隐约已经看到了太子座驾上的纛旗旗尖,心中自然是狂喜不已,自己亲自率领着亲随三十多人,骑着战马,从后面掩杀过来。
公孙延心想:“总算给我逮着了赵国的太子了,不管是秦王赢驷,还是魏王魏嗣,都得重谢我公孙延。这太子赵雍就是一个香饽饽,用他来做筹码,不知可以换来多少钱财。”
然而,公孙延也发觉了地形的变化,山路已到了尽头,赵雍的座驾可以加速前进了。他心中起急,拼命狂抽战马,全力直冲向前。
霍太山的北麓是一片相对平坦的高原,有三条道路通往西、北、东三个方向。向西可以到达赵国的临近河水的城池离石,向北就是赵国的旧都城晋阳,向东则是一条穿越太行山的道路,可以直通磁山,抵达邯郸。
赵希与太子简单地商议之后,他们第一选择当然是向东奔着邯郸而去。赵希心想:“你么林胡人胆子再大,谅也不敢随我们前去邯郸走一遭吧。”
可是赵希的判断却是有误的,只因为林胡人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军中有高参张仪。张仪与曼陀两个人顺着大路往北迂回,他们行军的速度也不慢,因此尽管道路虽远,也在赵雍队伍出山谷后不久就赶到了霍太山北麓。
曼陀让林胡人的翻译问张仪道:“咱们下一步向哪个方向追击?”
张仪略一思忖,手指着邯郸方向,说道:“邯郸更为安全,他们一定以为我们不敢向邯郸追击,所以就向着东边那条路去了。”
张仪心生一计,他决定兵分两路,自己率领秦军从后面猛追,曼陀带领林胡骑兵迂回到赵雍的前面截住他们。他做如此布置,也是因为林胡人的骑兵精熟于马技,速度奇快,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555章 君无戏言
曼陀听到了翻译传回的话,向张仪竖起了大拇指,呜里哇啦说了一通话,张仪一看他的举止,就判读出曼陀大概是在夸奖自己用兵奇妙。果然,翻译过来一说,正是如此。
张仪也向曼陀竖起了大拇指,反过来称赞于他。曼陀大笑了一声,通过翻译向张仪说:“我这次率领的林胡骑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骑士,这支部队在林胡部落中被称为‘狼骑军’,因为部队的旗子、徽号上都有一个张牙舞爪的狼头,所以才得到这么一个美名。请秦国张仪先生放心,我们的狼骑军还没有过打不胜的战仗!”
张仪一听,心想:“怪不得自己总觉得林胡骑兵的旗帜很扎眼,原来那上面画着的狰狞面目的东西是狼头啊!”
不过他也觉得那个狼头太过于招摇和刺眼,不是很喜欢,因此觉得曼陀所谓的“美名”一说,他不敢苟同。然而,林胡人派出了自己看家的精锐骑兵,看来还真是下了血本。
张仪为了动员林胡人参战,说服秦王赢驷送给了林胡部落三万斛粟米、一万匹各色丝锦,这都是林胡人难得的好东西。
再加之张仪深知林胡人与赵国的边境争端不断,彼此有血海深仇,所以派出一个通林胡语的使者到林胡单于的王庭只走了一遭,就说动了单于派兵。只是张仪没想到林胡单于这么慷慨,竟然派出的是精锐部队狼骑军。
张仪这回举起双手,竖起了两个两个大拇指,曼陀见状,更是笑得开怀。他右手向前一指,命令林胡人的部队向前,然后自己一纵战马,风驰电掣而去。呼啦啦地林胡大片的骑兵追随着曼陀向前疾驰。
张仪也催动了自己的部队,率军从后面猛追,不到二、三里,先头部队就发觉了公孙延部队的队尾。张仪大喜过望,心想:“看来自己的判断一点儿都没错。”
他急忙命令传令兵快速到前面向公孙延传话,说明了秦军的位置。
公孙延听到了张仪传来的消息,他也略做了停顿,等上了张仪。两人相见,略一拱手,粗粗地见了一礼。公孙延擦了擦满头大汗,向张仪喊着说道:“张丞相,莫叫溜走了赵雍。”
张仪也点着头,说道:“公孙将军放心,我已经派左贤王曼陀率精骑迂回了过去,林胡人的骑术精湛,一定能顺利地截杀住赵国太子。”
公孙延说道:“那我就放心了。这帮龟孙子一下了山路,就溜得特别快,我在后面紧追慢赶都追不上。正在着急呢,张丞相就到了。”
公孙延又道:“不过这会儿我放心了,有林胡人前面追截,赵国太子一定会陷入到咱们的口袋阵中的。”
张仪与公孙延尽管都对林胡骑兵信心满满,但是他们自己率领的秦、魏联军两万人,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于是就再发出号令,命令三军将士往前猛赶。
不到半个时辰,公孙延就再次看到了赵雍的队伍。刚才他在山谷的小路上,行动慢,因此尽管发觉了赵雍的座驾,但是苦于人家到了平地,可以加速,而他自己则难于进展,所以很快就失去了影踪。
如今公孙延再次隐约地看到了太子座驾的纛旗,岂能不兴奋异常。这太子的座驾高大醒目,壁上还涂画着青色的苍龙纹路,顶上竖着一杆高高的纛旗,就是一个明显的活靶子。
赵雍此时遇到了最为紧急的状况,刚才先行一步做前导的十来个侍卫遇到了林胡人的大部队,他们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调转马头,向后面猛跑了过来。
侍卫向赵雍和赵希禀报了前路被堵截的消息,赵雍本人也被吓得面无血色,他嘴唇发青,声音发抖,问赵希道:“赵大夫,你看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赵希四下望了望,发觉周遭的地势相对平坦,他想想后退回去,一定行不通,因为既然林胡人可以绕到前方堵截,那么后面岂能没有追兵?
向南则是一片崇山峻岭,山路崎岖难行,恐怕没走几步,就会被捉拿住了。
赵希心想:“为今之计,只能向北碰碰运气了,向北可到达晋阳城,躲进了晋阳城中,或许利用城池的保护,能暂时避开了林胡人的追杀。”
可是即便是向北,赵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自己一方行动时,对手岂会干等着吗?他们一定紧紧尾随而来。此时向北而去,尽管是平地,但是没有道路,太子的座驾仍然是个大问题,必须丢弃掉才行。
赵希来不及细想是否妥当,他向太子说道:“我们只能向北前进,看能不能赶到晋阳城躲避。情况紧急,请太子一定要下车,骑马前行,否则万事休矣。”
赵希有些气愤,心想:“都是你太子的这辆座驾给闹得,舍不得丢弃,一路上人抬马拉的,拖累了行进的速度。否则,何至于如此窘困?”
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赵希也不能再和太子客气装好人,他明言必须弃掉座驾,换作骑马一路向北逃亡晋阳。赵希说道:“即便如此,微臣都觉得我们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万望太子殿下速速决断。”
太子赵雍在前后都被堵住的情形下,哪里还能在顾得上摆谱,他跳下了马车,命令身边的侍卫道:“快,你们快给我解下车辕上的马匹,我还是骑马走吧。”
仓惶之下,都没有富余的鞍鞯,赵雍看着那匹拉车的辕马,发觉它脊背汗淋淋的。太子愁眉紧锁,他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忍受骑在这么脏兮兮的马背之上。
赵希看出了他的难处,他于是跳下了自己的战马的马背,将它牵到了太子的身前,说道:“我的这匹马配有鞍鞯,太子还是骑着它走吧,让我骑那没有鞍鞯的马吧。”
太子很高兴,他点了点头,感激地向赵希说道:“谢谢赵大夫成全,我日后一定重谢于你。”
然而,太子跨上马匹,却觉得怎么也不得劲儿,因为他还穿着深衣,深衣是一块大布,一层层地裹在了身上,而深衣之下,就是穿着胫衣的两条长腿,可是靠近大腿根儿的地方却没有****遮挡。
如此方式骑在马身上,无疑是一种受罪,战马刚向前走了不到十步,太子就叫停了下来。他要求改换骑乘的方式,不再跨骑在马身之上,而改为一屁股坐在马的鞍鞯上。
接着他又催动战马,如此方式再向前跑了不到百丈,战马行进之中难免一颠一跛的,一个趔趄就将赵雍给摔下了马来。
赵雍气得脸色铁青,真想破口大骂这马匹的不听话,但是再一想,其实马儿有什么错,它已经够老实听话,要恨就该恨这身深衣制的服装,太不适合骑乘马匹。
赵希见太子跌下了战马,他也跳下了战马,前来探看。
赵希有先见之名,他与当时赵国一些率先改良的人一样,改穿了中裤于内里,裤腰处有一条带子紧紧扎住,而且改深衣的曲裾为直裾,裁掉了多余的部分。
他的服饰要比太子赵雍的方式前进了一大步,但是在骑乘方面,与胡人的长裤短褂相比,仍然在灵活性上差得一大截子。
太子看了一眼赵希,大声抱怨道:“这身深衣太累赘了,特别是骑马时,简直就是受罪。如果有一天我当政了,一定改掉了穿着深衣上朝的习惯。而且一定首先从军队中改起,让军中健儿少受些辛苦。”
赵希一听,立刻当地跪倒,口称:“万岁,微臣等得正是殿下的这句话。人说君无戏言,微臣永远记得太子殿下今天所说的改良赵国服制之语,万望太子谨记今日,不要令赵国百姓失望,让军中将士灰心。”
太子见赵希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又逼迫自己承认今日所说的话当真,他正想分辩几句,谁知赵希又动员了周边的侍卫,他向周围的侍卫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跪下感谢太子体恤民情。”
侍卫们也不知内情,但是赵希有令,他们也就随着行动,大家一气跪倒在地,口称:“幸甚!幸甚!”
这么一搞,太子下不来台了,他不好意思收回自己话语。于是,就糊里糊涂地说道:“就这样吧,你们快快起来,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赵希这才起身,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脱掉了自己的外面的袍服,给太子垫在了鞍鞯之上,然后让太子上了马。这回由于有了屁股底下垫着的东西,鞍鞯不再摩擦着光溜溜的大腿,太子觉得舒服多了。
之后,太子与赵希打马扬鞭,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北逃亡。然而,毕竟还是晚了一步,这一通折腾,浪费了很宝贵的时间,张仪所率领的秦、魏联军和曼陀所带领的林胡骑兵合聚在一处,他们发现赵国太子已失去了踪迹。
此时即便是一个小孩子也知道赵国太子会逃往哪个方向,因为除了北边,其它几个方向都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