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心生一计
樗里疾辞别了君兄赢驷,在回家的路上就开始思索着如何才能帮助张仪取信于国君,饶是他这样一个号称是“智囊”的足智多谋之士,在短时间内,也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樗里疾一路十分苦恼,皱着眉头回到府中。
在随后的几天里,樗里疾时时想起这件事,但一直没有想到一个好计谋。其间,在上朝时,樗里疾总能发现高胜以征询的眼光望着自己,他心知高胜是期待着自己向国君举荐张仪一事有所进展,然而,樗里疾自己尚未有突破,又怎么能回答得了高胜。
他明知高胜着急,但是装作看不出高胜的心思,依然平静地对待高胜。
过了十多天,高胜终于忍耐不住,他在一次散朝之后,紧跟着樗里疾公子走出了大殿,往前走了几步,等到四下无人时,高胜在樗里疾的身后低低地问道:“公子请留步,可否与高胜借一步说话。”
樗里疾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高胜,平静地回道:“高大夫有事吗?为何跟随在我的身后?”
高胜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你分明知道我此刻最关心什么吧?”
但是高胜岂敢将心里话如实讲出,人家毕竟是宗室公子的身份,贵为当今国君的弟弟,高胜在他的面前都是以臣子自居的。
高胜轻咳了一声,挤出了一丝笑意,说道:“请公子恕微臣冒昧,我也知道不该打扰公子,但是心中却十分记挂。我不知公子答应向君上推荐张仪之事,有没有一个确定的结果。”
樗里疾被高胜叫住,追问举荐张仪之事,他心中也有烦忧,脸色于是就不大好看,冷冷地回道:“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一时怎么会有结果!”
樗里疾并不打算将自己与君兄赢驷谈话的详情告诉高胜,尤其是君兄不能任用张仪,就打算将张仪就地处决的情况。他想:“如果让高胜得知这一消息,他还不得跳了起来呀,到时局面将不可收拾。”
高胜见樗里疾不是很高兴,也不敢再逼问下去,他苦笑了一下,躬了躬身子,表示歉意道:“那就有劳公子费心,继续等待合适时机。我也是因那张仪住在我府上,每天都要面对他,所以心里着急,万望公子海涵。”
樗里疾看高胜识趣地停口不问,也不与他过分计较。他没话找话地问高胜道:“你家女儿高妍嫁给了洛阳人士苏代,听说她近期回咸阳探望父母,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樗里疾是无意中问到了高胜,并无其它意思,然而高胜却紧张了起来,因为自己女儿所嫁之人是合纵联盟的“执牛耳者”苏秦,苏秦正是苏代的堂兄,他难脱与秦为敌的干系。
他不由得心惊:“樗里疾公子为什么问起了高妍,难道他与国君议论过这件事,如果被国君盯上了此事,那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高胜心中大急,他磕磕巴巴地回答道:“承蒙公子关怀,女儿高妍她很好,与女婿苏代踏踏实实地在洛阳做些小生意,过日子而已,从来不关心政务,他们是纯粹的商人,不问世事,落得清闲自在。”
樗里疾当然看出了高胜的紧张,他略一思忖,也明白了高胜为何焦虑不安,他是担心自己怀疑他的女婿苏代和女儿高妍。
其实樗里疾哪里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而且高胜与自己交情不错,他巴不得高胜的女儿过得好呢。嫁给个外国人又何妨,不过是屡见不鲜的事情,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他毫无放大之意。
樗里疾看着高胜急得头上冒汗,心里暗自发笑,他强压住笑意,心平气和地说道:“高妍嫁给苏代,看来是嫁对人了,夫妻二人相伴相随,琴瑟和鸣。”
高胜不住地点头,回道:“是啊,是啊。我也一再告诫他们,远离秦国与六国的纷争,切不可轻易参与其中。”
樗里疾也颔首表示赞同。说起了高妍,想到了高妍所嫁的六国人士,樗里疾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何不也依葫芦画瓢,如法炮制呢?张仪不是不能取信于君兄赢驷吗?如果采取联姻的手段,那岂不是一下子就能令君兄放心?”
“可是,张仪能答应这个条件吗?”樗里疾自己也拿不准这条联姻计是否可行,所以望着高胜,思如潮涌,但却一言不发。
高胜忐忑不安地望着樗里疾,他还以为樗里疾公子依然是惦念着女儿高妍嫁给六国人士一事,所以又千方百计地为女儿开脱了一番,不住地说着好听的话。
可是樗里疾对于高胜所言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兀自想着自己突然间涌出的计策。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高胜道:“不知张仪先生婚姻状况如何,他已经有了家室了吧?”
樗里疾此问,令高胜感到了无比的突兀,他一时根本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正谈着高妍的家庭情况,怎么突然又转到了张仪身上。”
高胜当然知道张仪的婚姻,他愣怔了一下,如实回答樗里疾道:“张仪已经娶妻生子,而且他的夫人姚玥就跟随着他一起来到了咸阳,看起来夫妻十分恩爱的样子。”
樗里疾“哦”了一声,心中难免失望起来,刚才因为想出了妙计而生出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看来,这条联姻妙计也难以在张仪身上实施。
“可是,如果连联姻计也难实现,那么到哪里去找更好的办法呢?”樗里疾不由得轻轻摇头,脸上愁云密布起来。
高胜被樗里疾问起了张仪家庭状况,在仓促之间来不及细想,但是细细观察了一下樗里疾表情前后由“晴”转“阴”的变化,也觉得其中一定有蹊跷。
然而,樗里疾并未明言自己所想的联姻计,高胜本来就不好深思什么计谋,他哪里能猜得到樗里疾公子的心思。
带着满腹的狐疑,高胜跟随樗里疾公子缓步来到了咸阳宫之外,他们二人拱手作别,各自登车,打道回府去了。
第407章 御前会议
接下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樗里疾与高胜经常在朝堂上见面,但是由于有了上次的不很爽利的交谈,高胜也不敢再私下问樗里疾。而樗里疾也并没有主动再和高胜谈起过举荐张仪一事。
在这期间,秦国朝廷上形成了一个重大的决策:秦国决定趁着冬季发起一场针对六国之中弱小的韩国的战争。战争的起因是韩国加入苏秦所倡导的合纵联盟,秦君赢驷对韩国这样一个过去对秦国俯首帖耳的小国,公然加入反对秦国的阵营之中,充满了激愤和恼怒。
后来,他又得到了绝密的情报。情报是由秦国安插在洛阳城中的线报传回到咸阳的,情报中说:苏秦吸收韩国加入合纵联盟之后,回归洛阳,滞留不去,正在洛阳城中与新娶的两位夫人日日贪欢,短时间内根本无心顾及合纵之事。
而且六国之中,楚国、魏国等国对于合纵之盟怀疑日深,连赵国也对苏秦心生不满。
秦君赢驷得到了消息之后,心中大喜,觉得秦国的机会来了,正巧赶上了冬季来临,正是武力征战之际。他想:“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他于是就秘密召集朝中几位重臣在御前协商军机,其中包括樗里疾、公孙延、司马错等七位久经战阵的大臣。
在御前会议上,形成了两派意见,樗里疾和另外一位文臣主张秦军再休养一年,观察一下东方的形势发展,不必急于发动对六国的战争。
樗里疾的理由是六国刚刚形成了合纵联盟,尚未巩固起来,如果此时征战,一旦六国重新联合起来对付秦国,那样反而给了他们真正的一个理由和借口,等于是帮助六国坚定了合纵的决心。
可怕的是如若六国联合起来对秦,秦国很难有取胜的机会,如此秦国的霸业难免遭受重大的挫折,甚至会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然而以公孙延和司马错为首的主战派却竭力劝说秦君赢驷下决心惩罚韩国,马上发动新的战争。公孙延和司马错都因安邑吃了败仗,整整快一年之中,人灰溜溜的,总感觉脸上无光,这次国君有意对韩国动武,自然是他们洗刷耻辱的良机。
更何况苏秦的合纵之盟面临着瓦解的危机,如果乘机击溃韩国,无疑也会以儆效尤,给其它五国一个警告,如此一来,苏秦即便巧舌如簧,恐怕再也难得到各国的响应。
公孙延煽风点火地鼓动国君动武,樗里疾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此人是个投机分子,他仗着在宫中有芈八子撑腰,逃过了安邑之败的罪责。这次发动一场新的对韩战争,他自然也心无忌惮,败就败了,他公孙延又有何惧怕?
然而,连司马错也坚定地主战,樗里疾感到一丝不解:“难道司马错忘记了他在魏国安邑前线与公孙延的不和了吗?他现在一心求战,难不成他心甘情愿做公孙延的副将?”
争论的最后,主张休养的樗里疾一派渐渐地处于了下风,因为秦君赢驷本来就心中对苏秦和六国合纵怀着深切的仇恨,再加之公孙延和司马错等人描绘的美好前景,他不觉就倾向于发动一场新的战争。
司马错信誓旦旦地保证:“君上放心,我们秦国调集大军,乘其不意,迅速出兵函谷关,攻占韩国的渑池,等到韩国感到左右无援时,自然会俯首帖耳地听命于秦国,那时六国再想要有所反应,不亦晚乎!”
公孙延也拍着胸脯,向秦君赢驷言道:“韩国最为可恶,首鼠两端,是该狠狠教训一通。我们秦国大军一出函谷关,不过是三、五日就能打开进军韩国都城新郑的大门。”
秦君赢驷听了司马错和公孙延的豪言壮语,他更是横下心来。他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恨意,说道:“天赐我秦国时机,我们不去抓住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寡人决意要在半个月之内调集大军攻打韩国,主将就由司马错担任。”
樗里疾依然摇着头,说道:“君上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徐而图之?”
赢驷挥了挥手,决然道:“寡人心意已决,疾弟不必多言,寡人自有分寸。”
公孙延没想到自己极力主战,但是主将一职竟然没司马错抢了去,他心中不服,向秦君赢驷道:“微臣不才,愿担当攻韩渑池的主将,司马错将军不妨在家中多歇息一些时日,等待我胜利的好消息。”
司马错见公孙延与自己抢夺主将职位,心中特别不满,他愤愤地盯着公孙延,说道:“君上已经做了决定,公孙大夫再来抢夺主将之位,你还把君上放在眼里吗?”
公孙延阴阴地笑了一声,回道:“君上之命是要牢牢记在心里的,放在眼里做什么?你毕竟年轻,还需时日历练,要说对于韩国渑池地形,到底还是我公孙延更熟悉一些。”
司马错比公孙延年轻二十多岁,他特别忌讳公孙延等年长一些的大臣拿自己的年龄说事儿,贬低自己的能力,因此,司马错听了公孙延的话后,他“腾”地一下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司马错手指着公孙延,不留情面地讥刺道:“你年老又有何用,当年安邑之战,你还不是轻敌冒进,才被苏秦钻了空子,遭遇伏击,丢盔卸甲,损兵折将,狼狈而归。”
公孙延听司马错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当年自己所犯的错误为由头,指责自己,心中大窘,他火气起来了,也猛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孤军冒进,你司马错坐视不救,你难道就没有罪责了吗?”
秦君赢驷听到自己的两位大臣当着众人的面,争得面红耳赤,感到脸上无光,他见公孙延和司马错两个人都争执得离席而起,急忙喝止道:“你们都给我坐下,有话好好说,当着寡人的面相互拆台,置寡人于何地!”
公孙延和司马错二人见秦君赢驷动了怒气,他们才悻悻然地各自归坐,但是心中不平之气依然难消,都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第408章 石沉大海
秦君赢驷当然不希望自己信任的两位大臣之间不和,但是这二人之争,也正因为抢着当攻韩主将而起,他们都迫切希望为秦国建功立业,高涨的士气却令秦君赢驷喜在心间。
赢驷心道:“这正表明军心可用,如果再加以鼓动,声言为了报当年安邑兵败之耻,故而要惩戒加入合纵的韩国,那将士们还不得个个争先,奋勇杀敌?”
因着这一层考虑,秦君赢驷并没有责罚御前机密会议上争吵的公孙延和司马错,而是轻易地原谅了他们。然而,他最后还是维持原有的决定:以司马错为主将。
尽管司马错年轻,但毕竟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况且公孙延有上次兵败安邑的前车之鉴,这次不妨换个主将试试看。这是秦君赢驷真实的想法。
同时,出于对于公孙延的安抚,他又任命他做右路先锋,率兵攻击渑池右边侧翼的焦阳城,命秦国的勇将纪奋为左路先锋,攻打渑池左边侧翼的上官城,左右两路大军接应中路的攻打渑池的司马错所率主力部队。三路大军互为犄角之势,形成稳固的阵线。
秦君赢驷如此布置一番,心中很是得意,他看着弟弟樗里疾,那意思很明显带着显摆:“你看我这布阵如何,谅那小小韩国,怎能禁得住我三路大军的并行突进。”
樗里疾看了一眼君兄赢驷,他心想:“这公孙延和司马错二人自从安邑之战以来,一直不和,现在怎么竟然又安排在一起。他们如果在战场上争执起来,那可如何是好,于秦军总归是个隐患呀!”
他想要当场开言劝谏,但看到君兄那副洋洋得意的神态,估计他根本听不进去,只能是欲言又止。
等到众位大臣各自领命前去,樗里疾故意留在了后面,他希望把自己的顾虑向兄长说明。
赢驷也是一个不呆不傻的君主,他早猜到了弟弟樗里疾要说什么。赢驷笑眯眯地望着弟弟,说道:“疾弟一定想问寡人我为何将公孙延和司马错同时任命攻打韩国吧?”
樗里疾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着疑虑,然而赢驷却仰面大笑了几声,说道:“诸将争功,士气可嘉,他们二人抢着奋勇杀敌,那弱小之韩如何能招架得住。寡人还惟恐他们退缩不前呢,岂惧二人争前恐后!”
樗里疾听了君兄的话,才明白了他的用心,他再次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懂了君兄的心思。可是,赢驷却误会弟弟樗里疾表明对自己很佩服,他更是心花怒放,狂笑不已。然而,其实樗里疾心中却种下了一丝隐忧。
他总觉得这种安排有不对劲儿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樗里疾片刻之间,不能明晰地想出来,最后,只好带着这丝丝忧虑,辞别了君兄。
樗里疾尽管反对即将发动的战争,但是他也不能置身事外,赢驷交给他一项任务:为开赴函谷关的秦军将士准备粮草。樗里疾领命而归,旋即投入到紧张的筹备工作中。
他在忙乱之下,哪里还能顾得上高胜和张仪所托付的事情,因此,一个月过去了,举荐一事给抛置到一旁。
张仪寓居于高胜的府中,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樗里疾的消息,然而,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动静,张仪越等心越急,茶饭也难下咽,身体日渐消瘦起来。
姚玥见丈夫的情况不妙,急得六神无主、一筹莫展。她也觉得总是住在高府,行动起来很不方便,又给人家高胜添麻烦。
姚玥央求高妍一起到咸阳城中看了看,想要租用一处府邸,暂且安身。她好不容易在城西的一条小街道上看中了一进院子的宅子,正好适合他们夫妻两人居住。姚玥兴冲冲地回来,他把消息告诉了张仪。
张仪却连连摇头,姚玥问道:“夫君有何顾虑呢?我们长久地住在高府,最终也不是办法,莫不如找个僻静之所,慢慢等机会吧。”
张仪沉默以对,不说出缘由,姚玥气呼呼地一再追问:“究竟成与不成,你倒是明确说个话呀,总这么含含糊糊的,急死别人了!”
姚玥说话的声音很大,张仪也被她激怒,他一拍面前的几案,猛地站起了身,往屋子外面走,同样生气地回道:“我这里心烦意乱,你还给我添堵,不愿意随着我,你就回老家去!”
他说着,就直直地出了房间,“啪”地一声,狠劲地关上了房门。出屋后,张仪自己一个人在湖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心中满是失意和愤懑,不知出路在哪里,心中忧思更重。
他逛着逛着,连午饭都没心情回去吃,直到傍晚时分,才想起回去自己在高府的临时客房。
张仪回到房间,见屋子里还没有点起灯烛,很是昏暗,仔细一看,夫人姚玥和衣躺在卧榻之上。张仪心有愧疚,轻轻地走到卧榻边上,问夫人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吧?”
姚玥起初没有应声,张仪问过了之后,就在卧榻边坐下来,静静地傻等着夫人回话。过了许久,大概是姚玥也心疼起自己丈夫来了,她转过了身来,向张仪说道:“我身体无碍,只是心中难过,看你郁郁不得志,我心情怎么会好。”
姚玥转过身之后,张仪才注意到她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皮肿得很高,一看就是哭了一整天的样子。张仪心酸地伸出手去,抚摸了几下夫人的脸颊,说道:“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可是,如果我们现在搬离了高府,岂不是更不方便催促高大夫尽快举荐于我吗?”
姚玥这时才明白过丈夫的心思来,她更觉心酸。姚玥伸手攥住了丈夫的手,夫妻二人双手紧握,都为自己上午的争执后悔。
姚玥幽幽地劝说道:“夫君如若在秦国也不能得志,那我们干脆还是回家乡算了,我们夫妻二人守着孩子们过日子,从此再无牵挂和操劳,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第409章 隐情渐现
张仪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姚玥,在他心中,打道回乡的念头不是没有涌起过,其实他又何尝不感到失望透顶。可是,每天早晨醒来,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志向,却怎么也难以甘愿就此罢手,隐居于乡野。
姚玥见张仪仍然是沉默不语,知他仍是心有不甘,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强打精神起来,整理了一下钗钿和衣裙,到高府的厨房去准备夫妇二人的晚餐去了。
姚玥在去往厨房的路上,恰巧遇到了高胜从练武场回书房,她屈身向高胜施了一礼,问声安好。高胜也拱手回礼,之后,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张先生最近还好吧?”
姚玥被问起了郁郁寡欢的丈夫的近况,心中酸楚,眼泪差点涌了出来,她回道:“夫君还好,就是心情不快,大概也是迟迟等不到任用的缘由吧。”
姚玥所说的是实情,但是在高胜听来,却觉得很刺耳,因为不仅张仪着急,高胜此时也是心急火燎的。高胜是一个讲信用、好面子的人,他没能回报于张仪,心中有愧,故而,他的急切一点儿都不亚于张仪。
高胜听了姚玥的话,脸一红,急忙应了一声:“是吗?那你向张先生转告一声,我高胜定当为他的事尽心尽力,请他再宽心等待几日。”
高胜说着话,脚步也没多停留,与姚玥挥手告了别。高胜本来在练武场舞了一回剑,出了一身大汗,饥肠辘辘的,但是此时却也心事重重的,连晚饭都没有心思去吃了。
他又在苦思冥想着如何才能把张仪这件事给推动一下,好尽快有个结果。
高胜迟迟不去吃晚饭,可急坏了一个人,那就是时时关心着父亲的女儿高妍,她见父亲没到厅堂中来与家人用餐,于是就往父亲的书房赶来。
高妍来到了高胜的书房,发现父亲面对着一盏灯烛,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焰,一个人发着愣。他见到女儿进到房间,抬起了头,面无表情。
高妍忧心地问道:“父亲有什么心事吗?怎么连晚饭都不去吃了呢?”
高胜苦笑了一下,回道:“唉,还不是因为举荐张仪先生一事。我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差错,樗里疾公子本来已经答应了下来,但是又不知为何拖延至今,杳无音信?”
高妍不了解内情,她也感到棘手难办,就在忧心忡忡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向丈夫苏代问计。于是就劝父亲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呀想的,多孤单,不如到厅堂上与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们把事情讲给苏代听听,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高胜不好意思地回道:“因为这件事,我已经让他出了两回主意,一次是建议让樗里疾公子出面,再一次是建言我与亲自领着张仪去拜会樗里疾,这次再来烦扰他,我都有点害臊了。”
女儿高妍却很有信心,劝道:“让他出出主意又有何妨,父亲大人见外了,人家都说女婿是半个儿子,有事让他帮忙也是应该的。”
高妍说着,就过来拉住了父亲的手,亲昵地要他与自己一起去厅堂。高胜在宝贝女儿面前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看到女儿为自己操心,他也就没有坚持,随着高妍一起去吃晚饭。
高胜是高府的家长,他没有明确表示不来,大家都不好提前用饭,等到他坐稳后,一家人就开始一边吃,一边叙谈。
高胜为了说话方便,把女儿和女婿叫到了自己的身边,让他们挨着自己坐,他就尽量以闲聊的口吻把举荐张仪的事情进展告诉了苏代。
高妍伸出胳膊肘捅了捅苏代,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说道:“这樗里疾公子葫芦里到底是卖得什么药,怎么就没有了动静了呢?”
高胜也随着女儿的问话,停住了手中的匕箸,把目光投向了苏代,想听一听他的看法。苏代感到自己被周围的人集中注视着,心想:“他们这分明要我来分析一下的,可是,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他在众人的征询目光下,不得不开口说出自己的看法,说道:“我认为举荐张师兄一事,症结仍在‘信任’二字上。”
苏代索性放下了手中的匕箸,有条有理地分析道:“先前既然公孙延已经向秦君赢驷指出了张师兄的可信问题,如果站在国君的角度看,印象难以一下子就扭转过来。”
高胜点了点头,十分赞同,他也正觉得难以消除的正是这种对张仪入秦动机的怀疑。
苏代接着又说道:“以樗里疾公子的为人,如果他答应下来的事,就不会推脱的。看来他不仅去找过了秦君,而且应该是大力举荐过的,但是由于其中的难度,他当然就被迫停了下来。”
高胜听了苏代的进一步分析,说道:“这件事这么难缠呀,连樗里疾公子也都没有办法了吗?”
苏代却摇了摇头,简单地说了一句:“樗里疾公子人称‘智囊’,他是不会一筹莫展的,只是想出了办法,但是因为现实的情形,难以实现。”
高胜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心想:“樗里疾已经有了破局之道,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我可真是一个粗心之人。”他着急地问女婿苏代道:“那代儿你倒是说说,樗里疾公子的办法是什么呀?”
苏代瞧了瞧四周,他没有一下子就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来,高妍与丈夫同心相连,她发觉苏代四处张望,欲言又止,明白他不便在人多的时候说出。
因此,高妍替苏代打圆场,向自己的父亲说道:“哎呀,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大家为此都连饭都吃不下了,不如你们两人赶紧吃饭,饭后到书房去谈,免得我们这些不关心朝廷政务的人听了揪心。”
高胜从苏代的表情和女儿的话语中也发现他们的不便之处,他于是也跟着打哈哈道:“是啊,还是妍儿说得对,这件事咱们就饭后再聊吧。”
他说着,抬手招呼家人们吃饭,在他的带头下,大家都三下五除二地吃过了晚饭,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410章 无情打击
晚饭后,众位家人散了去,高胜却单独把苏代和高妍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把书房的门关上,然后问苏代道:“代儿,你猜到了其中什么缘由,能否向我直言,我都为这件事急得连饭都吃不下啦,要是再不能有实质的进展,我都要被张仪夫人的目光给折杀死了。”
苏代理了理袍袖,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我也是臆测而已,我觉得樗里疾想出的方法是联姻之计,但是当他听说张仪师兄夫妇感情很好,所以就不忍继续下去。”
高胜也有所醒悟,但他不敢肯定,问道:“代儿,你何以见得是联姻之计呢?”
苏代分析道:“要取得秦国的信任,最好莫过于建大功于秦国,可是现在秦国连机会都不给张师兄,可见此路是行不通的。”
“而眼下更为直接有效的途径,无疑便是结为姻亲,以婚姻试探和拉拢张师兄。秦国惯于使用这样的办法,从几百年前就是这样的,那秦穆公有一女文嬴既嫁给晋怀公姬圉,后来姬圉偷跑回晋国,又将女儿转嫁给了晋文公重耳。联姻不过是秦国最惯常的方式而已。”
苏代所讲的故事尽管距离此时已有几百年,但这几百年来,秦国确实仍然保持着这样的传统,高胜一经苏代提醒,不住地点头赞成。
可是,高妍与张仪的夫人姚玥渐渐相熟,她可不愿意张仪以联姻的方式来取得秦国的任用,她着急地说道:“如果那样,姚玥姐姐怎么办,总不至于把她由嫡妻变成庶妻吧?”
苏代见高妍心中不安,他安慰道:“我不过是猜测而已,况且即便樗里疾公子主张如此,张仪师兄也不会轻易答应。所以这事不是已经搁置下来了吗?”
高胜当然也不想主动去破坏张仪的既有婚姻,他长叹一声,说道:“唉,看来张仪先生没有在秦国得到重用的命相。谁能想到,他在秦国出个头有这么难啊!”
此刻,高胜明白这件事的症结不是由于自己举荐张仪不力,而是另有隐情,他的心也就踏实了下来,不似以往那么自责和急切。
他总算能坦然地面对张仪夫妇了。举荐之事也就又置于一旁,不提了。
如此这般又过了二十多天,张仪自己却坐不住了,他迟迟不见动静,愈发着急。这一天中午,高胜刚刚从朝中归家,张仪就来找高胜问个究竟。
高胜热情地招呼张仪落座,张仪坐下后,寒暄了两句,直奔主题,问道:“自从我与高大夫去见过樗里疾后,一直未敢问起举荐一事。然而时间一久,我也不免忧心,所以今日冒昧来见高大夫,是想要问问进展如何,不情之问,还望高大夫见谅。”
高胜起初还笑着面对张仪,但是听完了张仪的问话,他再也陪不出笑脸,回道:“举荐张先生之事,不是我们不用心,只是其中有些难以启齿的细节,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仪“哦”了一声,他发觉高胜欲言又止,心中奇怪。沉吟了片刻,张仪鼓起了勇气,问道:“我一点都不知其中的缘由,万望高大夫不隐晦,我张仪愿闻其详。”
高胜盯着张仪,嘴唇动了动,想说出来,但是却又觉得不忍心,所以竟然又吞吞吐吐的,没有正面回答张仪。
张仪观察着高胜的表情变化,感觉到他隐藏着重大的玄机不说。他在长久的等待中,被折磨得寝食难安,殊不愿再被蒙在鼓里。
因而张仪继续追问道:“我对高大夫一直尊重有加,诚实相待,即便是在军情相迫的安邑时,我对高大夫也问心无愧。近来叨扰府上,也是出于对你的信赖。我也希望高大夫以诚待我,如实相告详情。”
张仪主动说起了安邑之事,高胜则因欠张仪一个恩情,更觉得不安。在张仪不客气的言语相激之下,高胜也硬起了心肠,决定将事情的原委说出。
他于是就详细地说明了整个举荐的过程,包括与樗里疾的对话,以及苏代的分析。言之唯恐不尽。
张仪脸色平静地听完,但是心中却如开了锅的水般翻滚,他得知自己竟然只能靠着联姻才能在秦国立足,内心感到了极度的悲哀。
“难道我张仪命该一生困辱,郁郁不得志!”张仪的心一紧,感到了十分地疼痛,他脸颊变得苍白,紧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仪向高胜辞别,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跨出高胜的书房,高胜忧心地问道:“张先生没事儿吧,你也别想太多了,我们再等等消息吧。”
张仪苦笑着,向高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他强作镇静地离开了高胜的书房,走了没五丈远时,想起了自己悲催的命运,痛从腹内传来,脚步就难免踉踉跄跄地起来。
张仪一时不愿回到自己的客房,怕被夫人姚玥看到自己心痛不已的样子,于是就向高府深处的小湖边走去。他后来走进湖边的密林中,在一个极为幽静之处寻到一块大石头,捂着肚子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此时,他的内心也是茫然一片,不知该想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就这么傻愣愣地一个人坐着,坐着,久久不能离去,也打不起精神来。
此时,已早过了午饭的时间,但是张仪一点都没感到肚饿,他的心仿佛已然死寂了一般,毫无生息,如同一个行走和呆坐的空躯壳而已。
张仪去找高胜之前,夫人问起过他意欲何往,他告诉姚玥自己要去找高胜。夫人张罗好了午饭,独自在房间里等着张仪,但是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久久不见丈夫归来,终于也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她干脆去高胜书房一探究竟。
姚玥到了高胜那里,看到丈夫并不在那里,她就向高胜问起了丈夫的行踪。高胜一听姚玥的问语,眉头紧皱,心想:“刚才自己向张仪透露的实情,可能对于他的打击太大了,他一定是受不了,躲了起来吧。”
第411章 虚惊一场
高胜一听,也不由得着急起来,他回道:“一个时辰前张仪来找过我,我们谈了一会儿话后,他就告别了。我也不知他到了哪里?”
姚玥脸色大变,奇怪地询问道:“高大夫和他说起什么事儿了?”
高胜却不便直接向姚玥说出与张仪谈话的内容,他打着哈哈,言道:“没什么,只是闲聊几句而已。”
姚玥带着怀疑的目光望着高胜,从他的掩饰之中,觉察到其中必有蹊跷。姚玥说:“那我去找找他。”说着,就调转头去,出了高胜的书房。
高胜稍一思忖,不放心地跟在姚玥的身后,他向姚玥喊道:“张夫人请稍等,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姚玥放慢了脚步,高胜相随上来,一起在高府中找了起来,众人见他们二人四处乱转,有人就问:“你们在找什么东西呢?”
姚玥碍于情面,苦笑着不答话。他们找了一个时辰之后,仍无张仪的下落。
后来,姚玥终于忍不住了,掉下了两行热泪,她问身边的高胜道:“高大夫,你究竟和我丈夫谈了些什么,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傻女人,告诉我实情吧。”
姚玥说得可怜兮兮的,尤其是热泪盈眶的,不胜悲痛的样子。高胜心一横,就把自己与张仪所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姚玥。
他安慰姚玥道:“这只是一个猜测而已,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有机会让你丈夫出人头地的。”
姚玥听罢,脸色同样发白,她腿一软,人都差点倒在地上。高胜想要上去搀扶,但毕竟男女有别,伸出手去,又犹豫了一下,缩了回来。
高胜此时心中真是后悔:“为什么要说出了依靠联姻以取信于秦君赢驷的计谋呢,不仅让张仪深受打击,就连他的夫人也承受不住。”
此时,他正巧看到苏代和高妍两人从外面归来,两人手儿相携,有说有笑的。高胜见到他们,如同见到了救星,急忙喊道:“妍儿、代儿,你俩过来一下。”
苏代和高妍听到了父亲的叫声,抬头看到了高胜和姚玥,见他们的表情都很凝重,苏代和高妍也不敢再笑,他们连忙紧走了几步,赶了过来。
高胜向高妍努了努嘴,示意她去照顾一下姚玥,然后,高胜拉着苏代,把他拽到一旁,告诉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苏代心中不快,心想:“这种难于启齿事情,干脆让它烂在肚子里算了,何必讲了出来,这让张仪夫妇如何是好呢?”
他心里有埋怨,但当着岳父的面,又不敢明说,只能是轻轻摇了摇头。高胜问苏代道:“事已至此,你有什么好方法让张仪夫妇内心好受一些吗?”
苏代不看岳父,他低着头想了片刻,回道:“岳父大人容禀,请恕我计拙,既然事情已暴露给了张师兄夫妇,我看就没必要再故意遮遮掩掩的,那样更让他们起了疑心。”
高胜心中不安,急躁地再问道:“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张仪夫妇难过,毫无解救之策吗?”
苏代也无奈地点了一下头,说道:“我们暂且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劝慰他们夫妻一番,让他们想开一些,慢慢地等待时机吧。”
高妍在另一边也劝慰着姚玥,扶住了她的胳膊,说道:“嫂子想开一些,这世间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什么事儿咱们一起解决,别太难过了。”
姚玥眼泪汪汪地看着高妍,听罢她的劝说,一下子就忍不住悲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边哭边说道:“妹子,我怎么这么命苦,嫁了这么个心比天高的丈夫,老天却偏偏不给他机遇,现在却非得要我离开他,他才能有出路!”
高妍听到这里,自然明白是姚玥得知了联姻计谋的事情,她扭过头去,看了父亲一眼,眼光中也难免充满着埋怨。
姚玥伏在高妍的肩头,痛哭了一场,高妍一个劲儿地劝说:“嫂子你想开些,这个联姻计谋我们不去管它了,你踏踏实实地和张师兄过日子,日后会有新的机会的。”
姚玥哭了很久,心中的悲痛渐渐缓解了一些,但是又开始担心起丈夫张仪来,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方丝帕,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然后说道:“妹子说的对,我们还是先去找一找我丈夫吧,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高妍点着头,于是就和姚玥一起在高府中找起人来,高胜和苏代也分头行动去找人。高胜有心发动高府中自己的弟子们一块儿找人,但是又觉得大张旗鼓的,让张仪夫妇下不来台,想了一下,也就作罢。
高胜心说:“自己今天已经做错了一件事情,且不可再冒失,错上加错。”他一边找人,一边叹气不止。
姚玥心急,她也顾不得许多,就开始在高府中一边找人,一边高喊着张仪的名字。这时,正在湖边密林中的张仪,猛然间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心中一惊,身体打了一个激灵,才从恍惚之中醒悟过来。
张仪此时才注意到时间,发觉竟然已堪堪到了傍晚的申时,他从叫喊声中听出了是夫人姚玥在找自己,急忙从山石上站起身来。
由于呆坐的时间很长,刚一起身,他眼冒金星,双腿发麻,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张仪打了一个踉跄,使劲稳住了身体,慢慢地迈开了步子,活动开了发麻的腿脚,尽量装作若如其事地走出了密林。
他循着夫人姚玥的叫喊声,在高府的东南一隅找到了夫人姚玥。姚玥见丈夫终于现身,一时又是激动,又是气愤,她狠狠地望了一眼张仪,然后扑了过来,给了他几拳。口中还埋怨道:“你闷不做声的,死哪里去了,好让人心焦!”
张仪愧疚地低着头,不言不语。高妍在一旁劝说:“能见到人就好,你们都想开点,何苦自己找不痛快呢?”
姚玥这时才意识到夫妻的身边还有外人,她也不好更多地怨声载道,就说张仪道:“你还没吃过午饭吧,我们先回房间再说吧。”
她说着,就在前面走着,回头瞪了一眼张仪,张仪没脾气,跟在夫人的身后,夫妻两人向着自己住宿的客房走去。
高妍见他们夫妻已经团聚,自己也不便接着跟随人家夫妇,她于是就与姚玥辞行,转而去找父亲和丈夫,向高胜和苏代报告消息去了。
高胜和苏代正在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摸着张仪踪迹时,听到了高妍带来的好消息,这才如释重负。高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真是凶险,我还以为张仪就此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的了呢!”
苏代叹道:“所求甚高,人心里必然要承受更多的痛苦。更何况他在楚国受到鞭笞极惨的酷刑,心里一直惦念着报仇雪恨,自然心中放不下怨念。”
高胜不住地以衣袖擦汗,无奈地言道:“可是,眼下陷入了僵局,我们也爱莫能助,他可真够不走运的。”
他转而又怨公孙延,道:“都怪那个奸猾的小人公孙延,要不是他挑唆,国君也不至于那么怀疑张仪,可能他早已受到了重用。”
苏代见岳父又生起了闲气,就劝说道:“即便没有公孙延从中搅和,可能还有其他人提出不同意见,这种事情只能是见招拆招,哪里能有一帆风顺的。”
“不平常之人是愈挫愈勇,平凡之人知难而退,各人不同的选择罢了。”苏代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以及屡次萌发的介入合纵连横斗争的心愿,不禁感慨了起来。
尽管张仪已经找到,但是高胜和苏代等人却不敢再有丝毫的懈怠,他们相约着盯紧张仪夫妇的动向,以免再出现人间蒸发的事件。他们心下明白:当前正是张仪夫妇最难过去的关口。
姚玥把张仪带回了住所后,并没有再责怪自己的丈夫,她尽量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平静地招呼丈夫吃饭,然后再将盘、碟等收拾了起来,送去了高府的厨房。
张仪本来以为姚玥会像从前一样,要不是冲着自己发脾气,要不就是劝说自己回归东方。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姚玥竟然平静得像一潭湖水一般。
张仪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他也不再多虑,心里也慢慢地想开了。有一天午饭后,他假作无意地问姚玥道:“你不是前段时间看过一处宅子吗?不知现在还是否出租或售卖,我们不妨去看一下吧。”
姚玥正在收拾几案上的匕箸和碗碟,她听了张仪的话,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思忖了良久,但却没有抬头。
姚玥说道:“那处宅子我已经退了,你不要再想着它了,暂且就在高府住着吧。”
张仪“噢”了一声,他也没有接着追问。姚玥就接着张仪的话头,向他说道:“我来咸阳已近两个月了,你都没有陪我逛逛这座城池,要不接下来的时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张仪觉得自己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正好闲来无事,他于是痛快地答应了姚玥的要求。
第412章 迷醉今宵
夫妻两人当天下午就走出了高府,到咸阳城中热闹的地方闲逛去了。姚玥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一反常态,花钱也不是那么地节俭,在集市上为张仪买了各种各样的衣服,有薄有厚,一应俱全。
张仪也劝她给自己多买几件,姚玥起初不肯,后来在张仪的极力劝说之下,才勉强为自己挑选了三、四身衣服。
张仪见姚玥开心,又变得大方起来,心中还以为有了苏代五百金的厚赠,所以大手大脚了起来。这些钱本来就一时半会儿花不完,他也就竭力劝说夫人敞开手脚花费。
张仪失意于仕途,连累了夫人,内心十分愧疚,想让姚玥高兴一些,也丝毫不计较这些钱将来能不能还得上,在他的意念里,仍然觉得自己总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如此过了有五天,张仪夫妇几乎每天都出高府闲逛去,高胜见到他们心情舒畅,有时还有说有笑的,一颗心完全放了下来,心想:“他们终于想开了,这可真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高胜心中大喜,他于是就临时决定要在家中举办一次宴会,把女儿和女婿、张仪夫妇,以及高府中家眷们都邀请来,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团聚一场。
高妍和苏代听到了高胜的安排,也特别地支持,他们就主动请缨,张罗起这场晚宴来了。
为了以示隆重,高妍还特意在高府的厅堂廊柱披上了彩带,在屋檐下挂上了灯笼。到了宴会那一天,高府的厅堂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
张仪夫妇前来赴宴,看到了眼前喜庆的气氛,也不由得被感染,他们笑呵呵地走到厅堂上,与高胜夫妇和苏代、高妍等人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张仪好奇地问高胜道:“高大夫举办如此盛大的宴会,难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好日子吗?”
高胜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他乐呵呵地回道:“平常日子难道就不能举办一场宴会了吗?没有什么特殊用意,就是要招待一下女儿、女婿,以及远道而来的贵客张先生和夫人而已。”
张仪惊奇地回应道:“我们刚来时不是已经举办过类似的宴会了吗?高大夫何必再破费。”
高胜不以为然地说道:“张先生是我的好友,我招待两回也不算多,不必再过谦了,快快入席吧。”
张仪夫妇于是被高妍引导着,坐到了面南背北的贵客席位上,张仪也不再过多地客气,敞开怀抱,决意与自己的朋友们无所拘束地欢聚一场。
细心的高妍为了增加宴会的喜庆氛围,还特意从咸阳城的乐坊请来了一个乐舞班子。宴会的宾客们都到齐了之后,高胜冲着厅堂东南角的乐舞班子一挥手,这些乐舞伎人在清脆的三击板之后,齐奏起欢庆的《鹿鸣曲》来。
张仪等人合着乐舞伎人的节奏,轻哼着这首脍炙人口的乐曲:“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一曲奏毕,高胜带头举起了酒杯,邀请所有参加宴会的人共饮一杯,大家纷纷响应,都举起杯来,一齐饮了杯中之酒。之后,高胜请大家随自己的意愿,开怀畅饮。
随着乐舞班子演奏和精彩的舞蹈表演,宴会渐渐地进入到了酒酣人喧的热闹情境之中。张仪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放下心中的包袱,他有意畅开襟怀,放松一晚。
因此上张仪酒醉迷离之际,自己跑到了舞场的中央,和着伎人们舞动的节奏,也跳起了舞蹈。
张仪本来是个自制能力极强、不愿随便放开自己的之人,但是近期屡屡不顺,心中煎熬日久,现在反而觉得自己再保持那么谨慎、矜持毫无必要。
放开了最紧张的那根神经,他才感受到了从内心深处涌起来的爽利和快意,他心中此刻仅存一个念头:“我处处谨小慎微,又得到了什么,命运为何对我如此残酷?我放纵我的行为,又当如何?横竖不过是一个失败而已,自己又不是没有尝过?”
张仪稍显放浪的举止,大家都看在眼里。苏代有些忧虑,担心张仪从此被失败击垮,变得颓废不堪。高胜却觉得张仪该放下心中沉重的包袱,自由自在地放松一回。
为了应和张仪,高胜也走到舞场之上,与张仪一起手舞足蹈,浑然不顾老夫人屡屡投来的不满的目光。
高妍发觉了母亲的不快,但是她也管不了父亲,有些不放心,所以紧张地一会儿看看跳着舞的高胜和张仪,一会儿再看看母亲和张仪夫人姚玥。
令高妍觉得奇怪的是,那姚玥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神情,她自己也多喝了几杯酒,双颊红潮泛起,不住地苦笑着。
后来,姚玥放下了酒杯,冲着高妍走了过来,拉住了高妍的手,把她请到了厅堂的一角,两个人窃窃私语了好久。
张仪和高胜等人又喝又跳,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高妍和姚玥聊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苏代注意到了她们的聊天有些异样,但是出于礼貌,他又不便打断两个女人的谈话。
当天宴会上最不自在的人大概非苏代莫属了,他是高府的女婿,为避免在岳父家中失态,他当然不能去唱歌跳舞。自己的夫人高妍也被姚玥给拉走闲聊,他只得自己一个人坐着。
当然不时也会有人来给他敬酒,苏代也礼貌地与敬酒的人干杯,但是难消心中的丝丝寂寞。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的结束,这时已经是深夜酉时,高胜的夫人见丈夫越喝越多,跳舞的兴头越来越大,老夫人极不痛快,所以她代替高胜向宾客们宣布宴会结束。
苏代闻听岳母的话语,高兴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心想:“总算等到结束的时刻了!”
然而,高胜和张仪却显得意犹未尽。姚玥和高妍这时方才结束了叙谈,姚玥上前拉住了张仪的胳膊,劝他道:“你喝得也差不多了,高夫人要休息了,咱们走吧。”
第413章 曲终人散
张仪回头望了高老夫人一眼,看到她表情很僵硬,不苟言笑,心知老夫人不愿宴会没完没了,他于是就识趣地向高胜拱手作别,在姚玥的搀扶下,离开了宴会。
客人们都纷纷离去,高胜也只能收拾起余兴,随着自己的夫人去内室休息。高夫人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去搀扶于他,还是女儿高妍心疼父亲,上前架扶了高胜,将他送了回去。
一场热热闹闹的晚宴乐舞就此曲终人散。张仪感到十分地疲惫,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时分。
张仪起床后,揉了揉微微疼痛的额头,睁开了睡眼惺忪的双眸,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这时他发现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却不见了姚玥的踪影。
张仪以为姚玥是自己出去闲逛,或者找人聊天去了,他并没有多想,自己一个人起床后,洗脸漱口,这时他感觉到肚子有点饿,再出屋看看天色,发觉已是中午。
以往这个时候,姚玥都是屋里屋外地忙活,准备着午饭了,现在却不见了人影。张仪到此际,心中觉察出一些异样,然而,他仍然没有深入地细想。
张仪带着丝丝酒后的疲乏,在湖边散了一会儿步,活动了一下拳脚。感觉到已过了午饭的时间,他因为肚饿,所以就赶回了住处。
他本来以为向来关心自己饮食起居的姚玥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可是,进到屋里,发现空空如也,不见姚玥的身影,也没有饭菜摆在几案上。
张仪心中的不安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心想:“姚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按说她本不该这么晚都不回来吃午饭的呀!”
他于是出去找夫人,这时首先想到了向苏代的夫人高妍打听一下,她们二人无话不谈,高妍应该知道一些姚玥的消息。
张仪急匆匆地向苏代和高妍居住的一处湖边小院走去。他进到院子里,咳嗽了一声,在屋门外打招呼道:“我是张仪,请问苏代兄弟在屋里吗?”
屋子里有人开口应答道:“我在屋里呢,张师兄快快请进。”随着话音,苏代急吼吼地趿拉着方便的木屐,出门来迎接。
张仪并未直接进屋,而是站在门口问道:“高妍在屋里吗?我想向她打听一下姚玥的去向。”
苏代回道:“高妍一早就去我岳母那里去了,昨夜岳父和岳母大吵一架,岳母气得胸口发闷,高妍听到消息就去照顾,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张仪闻听高夫人胸口发闷,依稀想起了昨夜自己与高胜放浪形骸的举止,以及后来高夫人不悦的神态,心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他脸色微微泛红,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苏代听说姚玥不见了踪影,很好奇地问道:“嫂夫人不是一直安分守己的吗?况且她对咸阳城也不熟悉,能到哪里去呢?”
张仪顿了顿足,着急地回道:“我也奇怪,我这位拙荆向来都是准时吃午饭的,简直连分毫时间都不差,今天怎么就悄无声息了呢?”
苏代一听,心中涌起了一丝隐忧,他预感到姚玥这次失踪不见,不是一件小事。
他想:“难道是前几日她得知联姻计后难过劲儿还没有过去,所以想不开了吗?”他念及此处,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苏代连忙说道:“咱们一起去找高妍问一问吧,看看她是不是知道一点嫂夫人的去向?”
张仪急切地点着头,表示赞成,于是二人又相随着往高夫人所住的高府正室而来。
到了室门外,张仪停住了脚步,苏代一个人进到屋里给岳母问安,他见高妍正在给母亲喂着汤药,就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出来一下,然后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张仪和苏代接着就在高胜夫妇的正室外等着高妍出来,不到一刻钟,高妍从屋里走出,她看见了张仪和苏代,向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快步走过来。
她边走边说道:“张师兄也来了啊,刚才给母亲喂药,不能急停,让你久等了。”
张仪连连摆着手,示意高妍不必客套。等高妍走近了时,张仪就问她道:“你看到拙荆姚玥没有,我四下寻找,但她怎么不见了任何踪迹?”
高妍听后,也感到吃惊,回道:“是吗?她也没向我提起要去哪里。”
张仪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他不敢相信地说道:“这个女人向来都是安安稳稳的,不会搞一些特别的事情出来,今天这是怎么啦,难道她真有想不开的事情?”
张仪想到了可能的不妙结局,顿觉头昏眼花的,眼冒金星。如果真出现那样的后果,他张仪是万万不能承受的。
张仪颤抖着嘴唇,喃喃说道:“这可怎么办,她究竟到哪里去了?”
张仪的脸色煞白,神情慌张万分,苏代和高妍看到他的反应,都紧张起来。苏代上前扶住了张仪的胳膊,劝解道:“嫂夫人不会有事的,你别往坏处了想,说不定她只是上街去逛逛,散散心去了。”
高妍也很焦急,她也劝张仪道:“你总朝着不妙处想,她会平安无事的。”
苏代看了看高妍,说道:“当今之计,我们是要找到嫂夫人。你和她昨夜聊了那么久,她是不是说起了自己的心思呢?”
在苏代的提示下,高妍回想昨夜的叙谈内容,使劲地点了点头,说道:“她确实和我聊了很多心思,她一再说自己跟着张师兄是个大错误,要一心想要成全张师兄,不拖他的后腿。”
张仪听到此处,心里想不开了,他觉得姚玥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就是有自寻短见的念头。
张仪以为姚玥有了不测,心头一痛,呜哇一口,喉头一甜,一股鲜血喷了出来。
他被鲜血呛着了嗓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随着咳嗽,更多的鲜血直接喷吐了出来。苏代急忙架住了摇摇欲倒的张仪,高声在他耳边劝道:“张师兄莫急,嫂夫人没事的,你何必多虑。咱们再找找她人在哪里?”
高妍也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坏了,她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说道:“张师兄你别着急,容我再仔细想想昨晚的情形。”
苏代眼望着高妍,目光中充满着期待,示意她再想想。因为如果不找出姚玥的踪迹,恐怕张仪这条命也得当场就交待在高府了。
高妍低着头,细想着与姚玥谈话的具体内容,但是情急之下,她慌了神,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人越是急切,越容易犯糊涂。
她这一心慌意乱,可把苏代给急坏了,他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高妍,眼巴巴地等着她提供线索。
高妍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有关姚玥要去哪里的讯息,但她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小细节,那就是姚玥翻来覆去地提到她的一个木制的奁盒,记得她说自己的心思都锁在那个奁盒之中。
高妍起初当然不认为这个奁盒有多么重要,但是她后来又想不起来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就向张仪建议道:“我姚玥姐姐说,她有一个宝贝奁盒,从来都是带在身上的,不知那个奁盒在哪里,我们看看能否在其中发现什么端绪?”
张仪听了之后,也赶紧回道:“是有那么一个奁盒,只是不知它是否在房间里,我们快去找找。”
苏代于是就扶着张仪往他和姚玥居住的客房而来,张仪是个好强之人,他屡次脱开了苏代的搀扶,强撑着走在前面。高妍也不放心张仪的身体状况,紧随着他们走着。
张仪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发现在屋内坐席之上,正安放着那个奁盒。这个奁盒还是姚玥当年嫁给自己的时候,陪嫁过来的用品。
奁盒一尺见方,上面彩绘着朱红色的一龙一凤,盘旋缠绕,姿态飘逸动人,整个盒身用清漆刷遍,闪着铮亮的光色。张仪记得夫人姚玥特别喜欢这个奁盒,刚嫁过来时,几乎夜夜睡觉都把它放在身边的。
奁盒本是女人梳妆用具,张仪一直以为里面装着姚玥的化妆品,他一个大男人家的,怎好意思翻看女人所使用的化妆品,故而,他从未打开看过里面。
而且,十年夫妻,一直生活在一起,耳鬓厮磨的,他竟然熟悉到忘记了奁盒的存在。
此刻它静静地放在坐席上,十分显眼,苏代和高妍一眼就看到了它,只是张仪当初虽然找来找去的,竟忽略了它的存在。
张仪紧走两步,一下子扑向了奁盒,他走近后,才发现奁盒竟然没有锁上,其中的暗扣打开着,向上一掀,就揭开了盒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精致的银钗钿,钗头上缀着一个珠圆玉润的碧玉,这也正是夫人姚玥的陪嫁品。
奁盒中并没有化妆品,但是在钗钿之下,却压着一方素白的丝帕,上面有隐隐的墨迹。张仪小心翼翼地把丝帕取了出来,展开研读。
只见在丝帕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列小字:“余已东归,夫君勿念。汝其登第,吾意还家。”在小字旁边还画着一座宫殿模样的建筑,一个粗略的人像正登上宫殿前的台阶之上。
第414章 因爱放手
张仪读罢丝帕上的小字,再仔细看看那副简单的图画,已然明白夫人姚玥是到哪里去了。他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喊道:“姚玥这是弃我而去了,她自己一个人回魏国老家去了。”
苏代和高妍凑了过来,看了看那方丝帕,当然,他们也即刻明白:姚玥已经独自东归。她是不愿意成为丈夫的绊脚石,给自己的丈夫让开了道路。
姚玥甘心回归家乡,去独自承担家庭的责任,她甚至不惜让出了堂堂正正的张仪正妻的身份。如此做,很显然就是不想让张仪难堪。
试想如果张仪与秦国权贵结亲,不给对方女儿一个正妻的身份,人家怎么会轻易把女儿嫁给他。
可是,如果新娶的妻室为正妻,又把姚玥这个相伴十多年的妻室置于何处。即便是姚玥愿意与新娶妻室同为夫人,可是人家会答应吗?
高妍心想:“姚玥姐姐一定是在权衡再三之后,做出了离开的选择。她不愿让丈夫张仪陷入长久的不快乐之中,整日里唉声叹气,度日如年。”
姚玥忽然想起了姚玥昨夜与自己谈话中的一个小细节。高妍当时未多想,所以没有注意到,此时看到丝帕,方始明白过来姚玥话里的意思。
记得她们当时聊起了一起在咸阳看好的那处宅子,姚玥本来要有是要和张仪一起搬过去的,后来张仪因为在高府等候举荐消息方便,拒绝搬过去,只得作罢。高妍亲历了看房的过程,明白其中的原委。
聊起了宅子,姚玥当时叹了一口气,向高妍说道:“没想到张仪如今反而要主动搬过去,看来他是仍不死心,要呆在咸阳,继续等待入仕的机会。可是,那要等到哪年哪月去?”
高妍回想起姚玥说话的情形,好像那时她特别地悲伤,眼睛中转出了泪花。到此刻,高妍才完整地联系起了姚玥离开的前因后果。
她想到:“姚玥大概是发觉丈夫要在咸阳置办宅子,摆明了就是要长久呆下去的意思。然而,他至始至终都面临着那个绕不过去的坎儿:那就是如何取得秦国信任的问题。不解决这个问题,呆下去又有何益?”
同为女人,高妍深深明白姚玥的心思:如果真爱一个男人,与其呆在一起,成天看着他沉闷不乐,不如放开手,让他去尽情追逐自己想要的前程。
姚玥对于张仪,是一种更深沉的爱,那是十多年夫妻沉淀下来的恩情。
高妍琢磨出其中滋味后,不由得眼眶湿润,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她想:“姚玥姐姐可真够了不起的,换成了自己,如果苏代面临这样的抉择,自己未必能如姚玥姐姐这般甘愿选择离开的。”
高妍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苏代的手,仿佛生怕他也被其他女人抢夺了过去似的。苏代也看出姚玥的用意,只是所知所想没有高妍那么深入细致,作为回应,他紧紧地握了自己所爱女人的手儿。
张仪哪里料到夫人姚玥会如此毅然地选择了独自东归,他深深地陷入悲伤和自责之中,不住地放声大哭。
苏代见张仪十分难过,一时缓不过来,他很焦心,陪在张仪身旁,生怕他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后来,他看张仪实在是忍不住伤痛,就想:“要不要劝他去追赶姚玥呢?”
苏代向窗外望了望,发觉已经是下午时分。他心中暗自计算着:“如果姚玥是天亮时动身东归,那么抓紧时间去追赶,一定会在第三天以后赶上她的。”
他望着张仪,察看他的意思。但见他只是哭泣,并没有动身去追的意思,也不回答苏代的问语。
苏代心想:“谁知道张仪夫妇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恩怨纠葛。夫妻之间微妙关系,外人从来都是猜不透的。”
因为自己的岳母尚且还在病中,苏代就劝说夫人高妍前去照顾自己的岳母,而他则留了下来,陪着张仪度过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分。
到了晚饭时间,苏代叫高府的佣人端来了饭菜。由于折腾了一天,他竟然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肚子早饿得咕咕直叫唤,不由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此时,张仪尽管止住了悲声,但是人却显得无精打采,总是痴呆呆地发着愣。苏代劝说他吃晚饭,张仪简单地对付了几口,就放下了匕箸,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苏代把能说的劝解话语,几乎都说了一个遍,他一直陪张仪到了深夜,然后才辞别了他,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
他刚到住处不久,夫人高妍也从母亲那里回来了。小夫妻两人没想到一天赶上着这么多的变故,不禁唏嘘感慨不已。
高妍问苏代道:“你看张师兄那里会不会有事,他不会想不开吧?”
苏代摸了摸高妍的小手,心疼妻子忙忙碌碌一整天,同样也没怎么吃午饭。
他安慰高妍道:“我觉得应该不会有大事的。因为张师兄如果真的舍不下十年夫妻恩情,他大概早已追随姚玥回老家了。”
“可见在留恋家庭和奔赴前程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说明张师兄的心中对于他的事业仍然是念念不忘的。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怎么会自寻短见呢!”
高妍听了苏代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住地点头。不过,她觉得张仪也面临着两难的境地。
高妍接着苏代的话头,说道:“如果张师兄不顾一切地追寻姚玥姐姐而去,岂不是辜负了姚玥姐姐的期望,她选择离开,就是要让张师兄少了羁绊,放心大胆地闯出自己的事业的呀!”
苏代也对高妍的话不反对,不过难免心中涌起了一丝悲凉,感受到了人生的太多无奈。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人生总难十全十美,甚至是连家庭和事业都不能兼顾。好在时间就像一把收割的镰刀,当时看似万难之局面,到最后也最终会有结果。”
高妍听后,会意地望着苏代,她也充满深意地补了一句,道:“时间也像是无情的流水,最终洗刷掉难以忘怀的伤痛,一切都消泯在岁月的风尘中去了。”
第415章 结缘宗室
张仪独守在高府的客房,面对着空荡荡的偌大房子,心中格外凄凉和彷徨。他整日茶饭不思,身体急剧消瘦了下去。
起初张仪总是无精打采的,直到半个多月之后,他才缓过一些精神来,人也稍显活跃了一些。苏代夫妇经常过来探望,陪他说说话。
后来,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些笑模样,然而那种笑意并不灿烂,而是将内心的苦痛深深掩藏之后,强作出来的欢颜。
高府的主人高胜也时不时地来看望张仪,劝他重新振作起来,张仪不置可否地笑笑,不以为然。
高胜心中没了谱儿,他见张仪夫人姚玥已经东归,他现在是孤身一人,完全符合了在秦国结亲的条件。然而,他拿不准张仪的心情,担心自己再提及联姻之计,惹得张仪不痛快。
高胜于是就再去找女婿和女儿问计。苏代和高妍都认为:姚玥既然让开了张仪身边,张仪即便不能忘怀,但是未必会反对。因为张仪如果反对,那姚玥东归还有什么意义。
苏代和高妍都鼓励高胜,不妨痛快地向张仪提出在秦结亲之事。有了女婿和女儿的肯定答案,高胜心中有了一点信心,于是就在一个晚上去找张仪,探询他的意思。
高胜敲开了张仪的屋门,在张仪的相邀之下,坐在客席之上,两人先闲聊了几句。高胜后来就提起了联姻的话茬。
高胜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猜想张先生不甘屈尊于我高府之中,就此闲散度日。不知我的料想对还是不对?”
高胜问出这句话来,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如果张仪本无意出仕,那自己岂不是话里话外有了赶人走的意思。高胜说完后,忐忑不安地望着张仪。
还好张仪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他脸色不变,回道:“高大夫所料不错。我整日里在这里无所事事,确非本意。”
高胜心下稍安,于是就接着问道:“那前些时候我们说起的联姻之计,不知张先生怎么看,是否可行呢?”
高胜这句问语也很直接,人家张仪的妻子已然离去,心中难过的劲儿也许尚未全然退去。如果张仪念念不忘,岂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更激起了张仪的反感。因此上,高胜也紧张地观察着张仪的反应。
张仪看了一眼高胜,脸上毫无表情,他拱了拱手,回道:“那就有劳高先生了,我随遇而安,怎么着都可以。”
高胜听后,彻底地放了心。张仪没有反对,说明他已走出了姚玥出走带来的阴影,将心思重新放在了事业上。
高胜点着头,说道:“那张先生且在等待几日,我这就向樗里疾公子提出请求,看看他做何安排。”
张仪躬身拜伏,深谢道:“高大夫对张仪的恩情,张仪铭记在心。你不仅不反感我长久地闲居于府上,还为我的入仕奔走操劳,很令张仪感动。俗语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张仪不才,如果有一日一展鸿途,定当不忘回报于高大夫。”
高胜急忙摆了摆手,说道:“咳,张先生过虑了。我哪里图得什么回报,咱们相交朋友一场,相互都有帮忙地方,何劳挂心。”
他们二人已然将话挑明,高胜就紧急地为张仪忙起了联姻于秦国宗室的事情。
高胜第二天就去樗里疾的府上去提出请求,要他帮忙介绍待嫁的秦国宗室女子。樗里疾听说张仪有意要娶秦国宗室女子,当场惊骇万分。
他问道:“张仪不是已有原配夫人,而且他们父亲伉俪情深,夫人都随着他到了咸阳城了吗?”
高胜连忙摇头,表示情况并非如此,他一清二楚地把张仪的近况告诉了樗里疾。当樗里疾明白过其中的原委后,他不禁唏嘘感慨道:“张仪夫人真是天下的奇女子也!”
樗里疾也愿意成全张仪,他说道:“我一定倾力而为,这样也才能对得起张仪夫人的一番付出。”
高胜见樗里疾满口答应,心中按捺不住地高兴,他谢过了樗里疾,乐不颠儿地回到了高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女婿、女儿,以及张仪本人。
张仪则因计划要结亲于秦国宗室女子,他本人也不能太寒碜了。于是,他就委托高胜在咸阳城中寻找合适的府第,以便安个新家。
高胜在咸阳城中长大,相熟之人甚多,再加之西土墨家弟子众多,找一套待售的宅子,自然不在话下。
他刚一提出找房的事儿,第二天就有了三十多条消息,张仪起初还亲自一一去看一下,后来根本顾不过来,就挑拣靠谱的消息,然后才去看一下。
不出三日,他就在咸阳的东城找好了一处中等规模的住宅,价值百金。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张仪并不在意钱多钱少,他见宅子还显得比较气派,就爽快地买了下来。
之后,张仪去雇佣府中需要的佣人、杂役、侍女,又指挥着府中的受雇之人打扫宅院,置办家居物品,等等,忙活了一大通。
就在他尚未将宅院完全收拾出来之时,樗里疾公子那里也传来了消息:待嫁的秦国宗室女子已经找到了,是秦孝公之弟,景阳君赢桓的女儿嬴汐。
景阳君嬴桓与秦孝公同父异母,母亲虽为秦献公妃子,但生前不受宠爱,只同房一、两次,便怀孕生子。
秦献公后宫佳丽甚重,子嗣颇多。公子一般都是凭借着母妃的宠爱程度而得志或失意。
嬴桓无疑正是失意公子的一种,因为他在秦献公死后,家道迅速地衰落。尽管自己的兄长秦孝公仍然在世,但是却得不到他的丝毫照顾。
后来又有了商鞅的变革,废除了对于秦国贵族的特殊补助,嬴桓就更变得贫穷。
嬴桓的女儿嬴汐本来也很美貌,出落得如花似玉,小巧可人。但是,嬴桓不甘心将女儿嫁给普通人家,一心要攀龙附凤,将她嫁入豪门,所以一直未寻找到合适的夫君。
好端端的一个女儿,竟然待字闺中多年,堪堪到了二十岁尚未嫁人,婚事被耽搁下来。
论辈份景阳君赢桓还是樗里疾的叔父,但是由于交道很少,樗里疾竟然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叔父存在。后来,他派人四处打探宗室待嫁女子,有人向他推荐嬴汐之时,樗里疾才想起了这么一个叔父的存在。
嬴桓叔父,他原来只在秦国每年祭祖的时候,打过一个照面,怪不得印象中根本没有此人。
樗里疾因为欠张仪的人情,决定亲自登门去提亲,充当这门亲事的媒人。这一天,樗里疾再散朝之后,在引荐人的带领下,乘坐高大的马车,前呼后拥地来到了嬴桓的府上。
樗里疾见嬴桓居住的地方不过是一处十丈见方的小院子,院子里因年久失修,房屋都显得十分破旧。
嬴桓见当今国君的弟弟,在朝中深受重用,红得发紫的樗里疾公子驾到,当然丝毫不敢怠慢。他连忙迎出了院子,将樗里疾让到了小厅堂中。
樗里疾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嬴桓听了樗里疾说到张仪是一个东方人士,出身并不高,他心中有些不愿意。
嬴桓犹豫了,念叨道:“这……这合适吗?”
樗里疾也不掩饰,劝道:“妹妹嬴汐已经过了嫁人的年纪,不能在挑三拣四的了。况且张仪身上多金,又在东城购买了豪宅,将来一旦入仕秦廷,前途未可限量。这绝对是一门好亲事。”
嬴桓听说张仪多金,心动了一下,可是,再想想张仪外来人的身份,仍然心有顾虑,迟迟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樗里疾见嬴桓还守着秦国公室的旧礼不放,心想:“此人怎么如此顽固地食古不化,如今世易时移,人人靠自己的本领出头,谁还和你讲过去的旧礼制呢!”
樗里疾有些不耐烦,不悦地说道:“我劝叔父莫要再犹豫了,错过了这个机会,女儿将来也会埋怨你的。人言:女大不中留,留久了就成冤家。叔父前思后想的,难道要将嬴汐妹子一辈子留在身边不成?”
嬴桓被樗里疾戳到了痛处,他本来就因为女儿的迟迟不嫁而内疚不已,现在被掀了出来这个短处,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如果是一般的亲友和他这么讲话,嬴桓可能早就翻脸了,但人家权势倾野,嬴桓不敢得罪。
嬴桓又想了一下,觉得樗里疾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他就是因为留恋过去的贵族身份,不肯屈尊干实事,所以才落得个几近一贫如洗的境地。他心说:“如果张仪真的是个多金之人,自己也能改善一下目前的家境。”
想到这里。嬴桓终于点了点头,回复樗里疾道:“公子所言极是,我听从公子劝告,全凭你来做主了。”
嬴桓又叫出了女儿嬴汐与媒人相见,樗里疾一看嬴汐,发觉她还真是模样端庄、楚楚动人,心中更是踏实了下来。
一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经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张仪就将嬴汐娶回了家。
第416章 屈尊降贵
张仪最担心所娶的秦国宗室女子专横跋扈、娇纵傲人,但与嬴汐相处下来,却一点儿都看不出她的张狂劲儿。
他心中自是一喜,心想:“新夫人嬴汐尽管出身贵族,但却没有好命享受贵族的待遇,也是平常人家的女儿长大,故而没沾染上贵族女子的习气吧。”
倒是张仪的新岳父嬴桓不好对付,他在成亲的过程中百般刁难,不住地挑刺,指出了很多不合礼制的地方。张仪起初还小心应对,尽量满足嬴桓的要求。
后来,他发觉只要是自己多给新岳父一些财物,他就变得通融很多,所以他也乐得花费一些财物,摆平新岳父的“高姿态”。
张仪忙于新婚,一时也顾不得想出仕秦廷的事情。新婚燕尔,人逢喜事精神爽,张仪尽管内心带着丝丝愧疚,但也难免陶醉于新的生活之中。
嬴汐见张仪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心中十分欢喜。问起他从前的经历,张仪只字不提自己与姚玥的往事。他在咸阳的好友,也不愿意再无事生非地提起姚玥,因此,嬴汐对张仪过往的婚事竟一概不知。
嬴汐待嫁日久,如今嫁给了这么一个才华过人的有为之人,很是满意自己的生活。嬴汐对待张仪也真心诚意,夫妻鱼水和谐、燕莺成对、琴瑟相调地过起了小日子来。
新婚后不到十日,一天晚间,张仪和嬴汐用过了晚饭,相偎相依,正在灯下闲聊,彼此不免兴动,要解衣宽带之际,忽然从屋门外传来了管家张通的禀报声:“小人张通斗胆打扰张先生一下。不知你是否入睡?”
张仪给这声禀报吓了一跳,他急忙整了整衣服,回道:“什么事儿啊,这么晚了还来惊搅于我?”
张通接着禀告:“事情重大,小人不敢不报。是樗里疾公子带着一位客人来访。”
张仪一听,不由得“啊”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嬴汐,察看她的意思。嬴汐当然明白樗里疾深夜来访必有要事。她柔声说道:“夫君尽管前去吧。”
张仪于是就穿好衣服出了内室,他打开房门后,问张通道:“樗里疾公子人在哪里?”
张通禀告说:“他正在府门口等候先生,让小人进来禀报,如果先生入睡,他就打道回府,若如未睡,他请张先生见面商议一些事情。”
张仪一听,就径自朝着府门处而来,到了那里,果然看到樗里疾正在等候着张通带回来消息。樗里疾见张仪亲自到府门迎接,他也即刻拱手施礼,说道:“夤夜来访张先生,打扰见谅。”
张仪躬身抱拳回礼,客气地回答:“哪里,哪里,公子来访,张府蓬荜生辉。快请到书房一叙。”
这时,他注意了一下随着樗里疾而来的人,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衣领很高,掩住了半个面庞,再加之深夜天暗,看不清长相。
张仪将樗里疾和另一位客人让到了书房,在灯烛之下,他细端详那个客人,发现他十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
樗里疾见张仪紧盯着来客,心中充满疑惑,于是向张仪介绍说:“随我前来的是当今秦君,也是我的兄长。”
张仪一听樗里疾的介绍,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哪里料到秦君赢驷竟然会亲自到自己的府邸来访。张仪当年曾在河水边远远望见过秦君赢驷,如今多年过去,自然对他的印象模糊不清。
而此前初到咸阳,赢驷连个会见的机会都不给,现而今却屈尊出现在了张府,他怎能不惊诧万分?
张仪当时就拜倒在地,向赢驷说道:“小民拜见秦国君上,因为不知君上驾临敝处,刚才无礼之处,万望见谅!”
秦君赢驷和颜悦色,说道:“寡人闻听张先生到了咸阳,十分高兴,能在咸阳见到当今大才,是寡人之幸啊。快快免礼平身!”
张仪站起了身子,急忙将秦君赢驷和樗里疾公子让到了书房的尊位,自己在末座上陪坐下来。
樗里疾等到三人都坐稳之后,向张仪说道:“我们深夜惊动先生,实在是有不得已之处,先生莫怪。”
张仪“嗯”了一声,拱手行礼,说道:“公子不必客气,我猜你一定是有事吩咐我去做吧。我承蒙公子的照顾,愿为公子效劳,万死不辞。”
张仪自知自己此时尽管住在咸阳,但是并未入仕于秦,所以算不上是秦国的臣民,因此,他对于樗里疾所求之事,以好友的身份对之,并不提为秦效劳。
张仪话里所内含的意思,樗里疾和赢驷都能听得明白。樗里疾不安地看了一眼兄长赢驷,看他是否生气,发觉赢驷很平静,喜怒未形于色。
赢驷其实此刻心中懊悔不已,他后悔当初没有听进去高胜和樗里疾的举荐,痛快地让张仪入仕于秦。如今,遇到了紧急的军情,不得已问计于张仪,深夜到人家府上,何其被动!
赢驷并非不想自己高居于朝堂之上,让人将张仪唤来,高高在上地问话。然而,前方渑池军情吃紧,秦军深陷泥潭,赢驷心急如焚,等不到张仪主动来求着入仕,所以才屈驾便装到了张府。
张仪其实从樗里疾介绍赢驷身份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赢驷所面临的大难题,他猜想:“秦君赢驷所遇到的麻烦一定大得不得了,否则,以他的个性,难以随便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
张仪打定了主意,以稳重的态度来对之,所以,他回答起樗里疾来,显得客客气气、不紧不慢,神态十分平静。
可是,樗里疾却平静不了,他着急地说道:“张先生一定听说我秦国出兵攻打渑池的事情吧?”
张仪点了点头,他确实有所耳闻,但是也是从路人那里听了一耳朵而已。如今他所接触到的人,像高胜、嬴桓、新娘嬴汐,以及苏代夫妇等,都是不关心战况的,故而,张仪所了解的情况十分地有限。
再加上近来陶醉于新婚甜蜜生活之中,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本不与自己生活有多大关联的秦军的作战状况。
因此,张仪回答樗里疾说:“小民略有耳闻,但所知实在甚少,未详渑池之战的战况如何?”
第417章 战事瞬息生变
张仪问起了渑池之战的情形,樗里疾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看了一眼君兄赢驷,询问他如何回答张仪。
赢驷脸上阴沉沉的,不苟言笑,他此刻有心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一些,但当着自己弟弟的面,又舍不得丢脸面。
因为,当初御前会议讨论渑池之战时,樗里疾就主张暂且休兵,是主和派。而赢驷自己则听闻苏秦耽于享乐,加之他本人又愤恨韩国的首鼠两端,所以不顾风险地贸然发动了攻韩战争。
而事实证明,樗里疾的意见是对的,如今渑池一役,秦国遇到的紧急状况,远甚于之前的安邑,危急四伏,大有连函谷关都不保的趋势。
赢驷闭口不言,摆明了态度要樗里疾告诉张仪,而樗里疾心中对自己的这位君兄很有意见。不仅是他不听劝告,兵出渑池的事,还有在张仪的任用问题上,当初如果他能减少怀疑,果断任用,说不定张仪早对渑池之战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因为赢驷的固执,樗里疾、高胜等人费了很大的周折,促张仪的原夫人东归,又迎娶了秦国宗室女子,才让君兄赢驷彻底对人家放心。可是此时渑池之战已经到了十分危急关头。
今晚兄弟二人不顾深夜,一个国君,一个执政大臣,屈尊降贵,亲自前来张仪之处问计,不也很没面子吗?这又是何苦来着!
想想这两个月中的不愉快情形,樗里疾真想彻底放手不管,任由君兄赢驷去收拾残局。然而,细想一下,又于心不忍。出于亲情,以及对秦国国事的关心,他只得替君兄扛了下来。
张仪其实已经从秦君赢驷和樗里疾的神色和简单言谈中看出了问题,他沉住了气,静听着樗里疾详细地讲出了秦军的困境。
原来,一个多月前,在御前会议之后,秦国就紧急调集了十五万大军,按照预定的计划,分三路围攻韩国的渑池地区。
攻韩之战由司马错做主将,他从中路发动了对韩国渑池城的进攻。与此同时,公孙延率军攻打渑池的右翼焦阳城,纪奋率军进击渑池的左翼上官城。
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一出函谷关,就如同下山的猛虎,扑向了韩国的渑池地区。
果然不出所料,战役的初期进展得十分顺利,司马错在五日之内就拿下了渑池城,公孙延在随后攻占了焦阳城,只有纪奋所进攻的上官城,由于城内的韩**民,团结一心,拼死抵挡,竟然坚守了近一个月。
其间,为了支援纪奋,司马错调集右路和中路的部队,增援左翼的纪奋,在上官城下集结了近八万多的秦国部队,日夜强弓硬弩,射向上官城的城头,上官城中几乎连一片完整的屋瓦都没剩下,但是就是拒不投降。
上官城地处在渑池的北侧,依山而建,地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守军将领名叫李起,他充分利用地形条件,守住了上官城的东、南两处入口。秦军尽管人多,但是面对狭窄的入口,人数虽众,但是却施展不开。
李起又和军民以水浇过了上官城城墙的外立面,在冬天,城墙外面马上就结上了一层薄冰,十分光滑。秦军的云梯、绞车、抓钩等攻城器具都无从着力,韩国守军一阵箭雨就将攻城的秦军给封挡了回去。
而且,由于秦军攻城心切,前期将大量的弩箭射到了上官城中,上官城守军最不缺的就是箭和弩,所以秦军竟至于干瞪着眼,一筹莫展。
上官城久攻不下,秦国的大军就不能越过渑池,向韩国的腹地发动更深入的进攻,因为如同芒刺在背,后方留下一个不易拔出的“钉子”,说不定会演变为一溃千里的败局。
前方战事陷入胶着,公孙延幸灾乐祸,给秦君赢驷秘密上书,指责主将司马错未能采取雷霆万钧的突然袭击,才导致上官城韩军的负隅顽抗。
而司马错也从朝廷中的亲近大臣口中,得知了公孙延的秘密上奏一事,他勃然大怒,也上书秦君赢驷,数落公孙延心胸狭窄,不能配合行动,与自己处处掣肘,分明是对秦不忠,怀有二心。
秦君赢驷接到公孙延的密奏,还未想明白该如何处理,紧接着就又收到了司马错的奏折,他当时就心中特别不快,对他们二人十分不满。
然而,十几万大军在外,两位将军又都是带兵之人,赢驷顾及战事和二位将领的情绪,只能打碎了牙吞到自己的肚子里,敢怒不敢明言。
赢驷心中着急,于是叫来弟弟樗里疾,将两份奏折摆在了他的面前,问道:“疾弟,你怎么看,我该如何处置呢?”
樗里疾把两份奏折认真地看了几遍,他也为秦军发愁,俗语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二人之间偏袒哪一位都不好。
到这个时候,樗里疾才突然明白自己当初心里的隐忧是什么,御前会议时,他仍不十分清楚,两份奏折同时拿在手中,他恍然大悟。
樗里疾所忧者,正是公孙延和司马错两位将军的争斗。二人之间的争先恐后,在战况顺利时,固然可以激励士气,攻城略地。
可是,当战况不顺时,二将之间的冲突却恰恰造成相互掣肘,相互推诿,使战局向着更为不利的方向发展。
凡是如果只看到其有利的一面,只盯着好的一面,而对于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况缺乏预见,极有可能会吃大亏,甚至是导致局面不可收拾,一败涂地。
秦君赢驷所犯的错误正在于此,樗里疾也被他的绝对自信给“传染”,没有想到在战事不顺时可能出现的局面。
然而,事已至此,樗里疾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应对公孙延和司马错之争。
他思忖了良久,向君兄赢驷建议:“君兄莫不如不予置评,就当没看到他们的密奏,严令他们加紧攻击上官城。”
秦君赢驷听从了弟弟的谏言,于是就来了冷处理,他对于公孙延和司马错本人并未责骂,也无夸赞,只是下令让他们想方设法,尽快攻破上官城,然后快速向前进击。
国君的命令下到了渑池前线,司马错却一筹莫展,他召集纪奋等诸将商议,诸将有的要强攻,有的要休息,莫衷一是。
纪奋已经被上官城的战事熬得焦头烂额,他未料到城中的韩国守军如此难缠。他力排众议,主张将上官城围困起来,围而不攻,待到来年春天坚冰消融,城池就变得容易攻打得多了。
司马错见攻城秦军十分辛苦,冒着箭雨弩矢成批地牺牲在上官城下,心知急攻之下,秦军损失必然更为惨重。
他对纪奋的看法深表赞同,纪奋的手下有一个左庶长爵位的都尉,名叫庞赐,提出了一个更为完善的计策,他建言道:“当今之计,我们秦军切记急躁,宜用缓不用急。”
司马错一听,觉得他的计谋有点意思,就急忙问道:“庞都尉,何谓用缓,愿闻其详。”
庞赐面色白净,尽管是一位将军,但是却看起来文绉绉的,显得城府颇深。他详细解释道:“所谓的用缓,就是说我们秦国暂且巩固现有的成果,等待着韩**队的变动。如果韩国坐视上官城不管,不派援军来救,我们就将守军困死在城里。”
“如果韩国派兵来救,我们正好以主力部队迎战韩国的援军。我军反而是以逸待劳,相信定能有大收获。消灭了韩国的大规模援军,岂不也是大功一件?”
司马错听罢庞赐的分析,心中大喜,他亲自走下帅案,上前一把拉住了庞赐的手,说道:“庞都尉好聪明,真乃足智多谋之士。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今晚我特意为你摆酒,酬谢你的围城打援之计。将来如果我们秦军一战平定韩国,我一定禀明君上,记你的首功。”
司马错定下了围城打援之计,果然很快就取得了成效。
韩侯韩固起初听到秦军兵出函谷关,迅速对渑池地区展开进攻时,一时惊慌失措,脸都给吓得煞白,惶惶不可终日。
韩侯自己也对本国的军力有清醒的判断,他听闻秦国一下子就出动了十五万大军,自知以韩国固有的兵力,去击退秦军难上加难。
韩侯情急之下,想起了苏秦和他倡导的合纵联盟,这是他手头惟一可以利用的坚固靠山。韩侯当初在苏秦和合纵联盟上花费不菲,他不仅对苏秦的使团犒赏有加,还亲自派兵送苏秦荣归故里,可谓周到细致得无以复加。
现在韩国遇到了紧急状况,韩侯第一反应就是要向苏秦寻求帮助。
因此,韩侯一方面调集十万韩军准备开赴渑池,抵挡住秦军进击的兵锋,另一方面他派出使臣申止和大批随行人员,刻不容缓地进入洛阳城,向苏秦禀报情况,并寻求合纵联盟中其它各国对韩国的支持。
苏秦在洛阳城的明鉴园中见到申止时,正值孟婷和魏佳两位新夫人身上添喜,他陶醉在沉醉花前月下,整日歌舞升平、吟赏风月之际。
第418章 慵懒的惯性
当申止报告了秦军十几万大军进攻渑池地区的情况后,苏秦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惊诧莫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想:“秦君赢驷难道是发疯了吗?距离秦军上次安邑城下损兵折将不到一年,赢驷竟然胆敢紧接着再次发动对六国的攻击。”
“况且,这还是在六国全部同意加入合纵联盟,合纵大势已然成型的时候。赢驷难道就不害怕再次的兵败和挫折吗?”
苏秦又惊又怒,但是还不是特别急迫,他问申止:“这是不是秦国的一次试探而已?”
申止却是焦急万分,他躬身拜伏在地,回道:“军情十万火急,望苏丞相莫要犹豫。恳请苏丞相动用合纵联盟的力量,拯救我韩国于水火之中。”
苏秦思忖了一会儿,他总觉得好日子还没过够,自己刚刚才开始了片刻的幸福生活,仍不愿立即离开两位新夫人身边。所以,苏秦决定:先派自己身边随行的武将和士卒,前往渑池察看虚实。
与此同时,他派出了五路使者,分别赴赵、魏、楚、齐、燕五国,一方面禀报韩国渑池的军情,另一方面请求五个诸侯,派出兵力,会聚洛阳,由他来调度指挥,根据战事的进展,与秦国展开周旋。
苏秦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了申止。申止听说苏秦本人仍按兵不动,认为苏秦并没有把韩国渑池的安危太当回事儿,心中十分不满。
但是,韩国现在是有求于苏秦,申止也不好把自己的不快表现出来,他再三恳求苏秦亲赴渑池坐镇,然而苏秦一直摇头,不为所动。申止无奈之下,只能接受了苏秦的处置。
苏秦第二天就命自己的亲随校卒和旗牌兵们,去召集宁钧、颜遂和周绍,以及另外的几名来自楚国和魏国的将军,让他们到明鉴园的听风轩中议事。
这些将领在洛阳闲呆了两个来月,大多不免沉浸在花前月下,不思武事和训练。惟有宁钧有所警惕,当他看到苏秦有些懈怠,深恐刚刚有了眉目的合纵大业,毁于旦夕之间。
宁钧督促自己的五百多名部下勤加操练,这些人大部分是从赵国相随苏秦而来的精壮士卒,是他和苏秦特意从安邑之战的赵军中挑选出来的,以备游说各路诸侯过程中遇到不测状况。
此时,苏秦手中可用的兵力不是很多,有齐将颜遂率领的齐国派出护送六国使团的三百多名军士,有赵将周绍带领的赵国丞相府的府卒二百多人。
此外,还有魏国的将领吕寄、楚国的将领景封、韩国的将领季吉、燕国的将领冯度等人,也都各自带着一、二百名诸侯兵,在苏秦的使团中做随从。
这些兵力加起来刚刚一千五百余人。他们跟随着苏秦,一路受到欢呼迎接,又得到了很多的犒赏和好处,都十分庆幸自己得了这么一趟肥差。
不过,舒服惯了以后,自然疏忽了战阵操演,身体像是生了锈一般,懒得动弹。苏秦传出了召集令,在听风轩中等候诸将的到来。辰时打发旗牌兵去叫人,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来了第一人,他正是宁钧。
宁钧见到了苏秦,问起苏秦聚将所为何事,苏秦就将秦国悍然进攻韩国渑池地区的消息告诉了宁钧。
宁钧一听,双眉紧蹙,很是忧虑,他说道:“秦君赢驷既然敢于在兵败安邑之后,不到一年就采取了新的军事行动,一定是有所凭恃,恐怕是来者不善!”
苏秦却还能笑得出来,他面色轻松,说道:“我觉得赢驷很可能是虚张声势而已,他莫非是要敲山震虎,试探性地进攻韩国,从而也消耗东方诸侯的军力。”
宁钧看出苏秦有轻敌的情绪。心想:“这也难怪,此时的苏季子,正笙歌醉眠、几度**,他才是最不愿开战打仗的人。”
然而,苏秦不愿打仗,并不意味着秦君赢驷会收起虎狼之心,因此,局势恐怕未必如他预想得那么好。
苏秦告诉了宁钧他的安排,又他坐镇于洛阳,等候诸侯派兵来洛阳相会,先行派出一员大将,领军前去渑池,给韩侯韩固一个安慰和交代。
宁钧使劲地摇着头,他劝苏秦道:“渑池战事,还需你亲力亲为,你本是六国合纵的纵长,所以到了前线后,不仅能提振韩**队的士气,而且也给东方诸侯作出了表率,他们才会重视起来。”
苏秦不同意宁钧的看法,回道:“我料定秦军不过是假造声势,借以吓人。如果我亲赴渑池,东方诸侯重视起来,各派大军前来,此时秦军溜得无影无踪,我们岂不是空耗一场?”
宁钧回道:“季子难道没听说过吗?凡是有准备则立,无准备则废。有潜在的危险,自然要拿出十分的小心。设想如果东方诸侯见你在洛阳按兵不动,他们还会派兵前来吗?”
宁钧越发心焦,说道:“一旦渑池战局突变,你那时再征兵于东方诸侯,他们怎会随便把自己的军队填入秦军的虎口之中?”
宁钧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但是苏秦在乐观的情绪之下,不去细想,况且他本心又不愿多事,对于潜在的危机估计不足。
苏秦和宁钧一边谈着话,一边等着诸将前来议事,可是,两个时辰过后,到了午饭的时间,诸将才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明鉴园听风轩。
苏秦当时就很不愉快,他坐在几案后,盯着诸将,生气地说道:“你们相随我而来,是要勤加训练,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我给诸位的好处不少,但是你们却不思回报,疏于军务,不愧于良心吗!”
诸将自觉理亏,都低下头去,闷声不言语。苏秦继续怒骂道:“食人之禄,当然要勤人之事。我辰时发出号令聚将,你们却都到午时才姗姗来迟,是何道理。诸位如果上了战场,都是如此误时,哪有不一败涂地的。”
苏秦越骂越怒,一口气训斥了有半个时辰,颜遂见他怒气不消,本着劝解他的用意,小声地说道:“苏丞相息怒,我们本以为丞相聚将,不过是如同往日一般,举办宴会,一起用午膳的。我们不知真有紧急军务,迟到莫怪。”
第419章 喜中有忧
颜遂为诸将分辩,他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众人之所以迟到,可不正是因为习惯于苏秦在听风轩大宴宾客,欢聚庆功,歌舞升平。
苏秦听后,心中又气又笑,心想:“我把你们招待得可真不赖,都养成了你们慵懒懈怠、贪图享乐的毛病。”
他不由得又追骂了几句,但是并没有责罚于他们。宁钧看不过眼,他觉得苏秦如果再不采取断然措施,以这样的军纪和军容,将士们开赴战场,无疑去送死。
宁钧脸色凝肃,说道:“诸将都是我的同僚,按说我是不该多说什么的,可是,如果我们长久这样耽于享受,我恐怕大家再上战场,甭说是奋勇杀敌,只有等待敌军杀我们的份儿了。”
“我斗胆奉劝大家一句,秦军强大威武,军纪严明,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切莫被几场小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秦军不堪一击,恐怕那是要吃大亏的。”
宁钧此番言语同样也是说给苏秦听的,他与诸将的心情和近况是一样的,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缺乏应有的警惕。
苏秦听了宁钧所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挂不住,但宁钧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不能当场翻脸,所以就打哈哈道:“宁将军在秦军中呆过多年,有丰富的经验,诸将要多听他的劝告。”
苏秦接着就向诸将讲明了韩国渑池的军情,他激励诸将道:“渑池的秦军不过是假造声势,哪一位将军愿领兵前去为韩国助阵?”
他说完后,环视诸将,等着诸将像以前那样雀跃出列,争先恐后地抢着建立首功。可是,事情的结果却大出所料。
诸将在听风轩一层的大厅分成了两列,北侧是齐将颜遂、魏将吕寄等人,南侧是赵国丞相府都尉周绍、楚将景封等人,近十来位将军在堂上,却没有任何一位争先从队列中站出。
坐在苏秦侧面的宁钧看见诸将要不是面面相觑,要不就是低着头不说话。苏秦尴尬地坐在那里,脸色羞臊得通红。
宁钧当然明白:这就是养尊处优的必然后果,他早猜到了今天的结局,只是苏秦乃当局者迷而已。
宁钧看苏秦下不来台,就给他找台阶,说道:“丞相还是派任务吧,诸将仓促之下,不知内情,所以才犹豫不决。”
苏秦本来就是聪明人,当然一下子就明白宁钧劝告之语的用意,他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不快,然后发出指令:
“赵将周绍、魏将吕寄听令:我命你们二人带领五百军兵,周绍为主将,吕寄为副将,即刻随韩国的申止大夫前往韩侯韩固的帐下听命,前往渑池接战,不得有误。”
周绍听到将令后,立即出列,爽快地答道:“末将周绍接令,我定谨遵丞相之命,万死不辞。”
魏将吕寄却是不很痛快,他向身边的其他人撇了撇嘴,磨蹭了一下,这才站出了队列,然而嘴上仍然有气无力,回道:“末将接令。”
苏秦看出吕寄的不情愿,但是他想:“你们魏国在安邑之战中占了大便宜,现在也该你们出把力的时候了。”
因此,他不改自己的命令,仍然坚持让魏国跟随自己的二百多士卒全部出动,加上周绍的部下,在周绍和吕寄的共同率领下,先行赴渑池前线。
苏秦原来还计划上午与诸将在听风轩议事之后,中午安排大家一起用午饭,再饮几杯酒,顺便为开赴渑池前线的将领送行。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他哪里还能有什么好心情宴请诸将。
分配完任务后,苏秦把手一挥,说道:“军机已毕,诸将散去,今后一定要勤操练兵马。今日上午发生的一幕,我不想再看到。日后如若再犯,休怪我不客气。”
诸将没捞到午饭吃,有些人为迟到愧疚,像颜遂、周绍等与苏秦一路走来的将领;有些人则心中有看法,认为苏秦小气,像魏将吕寄、楚将景封等应景而来的诸侯将。
苏秦向宁钧使了一个眼色,请他暂留一下,宁钧也就坐在席位上没动身。苏秦视他为知己好友,因此,刚才训谕诸将、宣布将令时,其他人都站列听命,惟有宁钧设座招待。
不过,宁钧也可算得上是真心为他着想的密友,他不仅将自己在齐国的婚事拖延下来,让田琳在临淄再多等一年,而且屡次不顾苏秦的反感,进逆耳忠言,让他保持清醒的头脑。如果不是两个人曾经多次生死与共,苏秦还真对宁钧产生不好的看法。
等到诸将都出了听风轩,宁钧说道:“我看那个魏将吕寄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季子为何仍然让他前去了呢?”
苏秦就把自己刚才想到的让魏国出力的事情告诉了宁钧,宁钧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说:“季子所想,固然符合均衡的道理,但是如果事有缓急,这些人是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的。”
苏秦笑了笑,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派他们前去的,我估计渑池前线不会有大的战事,现在已经是晚冬时节,再过一个月春天就来临,秦军很快就会撤回到函谷关内的。”
宁钧摇着头,面色十分忧虑,他劝说道:“我看还是把周绍叫回来,叮嘱他几句吧,否则,他面对出现的危急状况,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苏秦看了看宁钧,发觉宁钧特别忧心忡忡,他为了安抚一下宁钧,于是就让负责传令的亲随小校去追赶周绍,把他叫回来议事。
周绍刚走到明鉴园的门口,就接到了苏秦让他回听风轩的指令,他带着疑惑,转身回了来。
苏秦吩咐手下的亲随杂役,让他们去准备三个人的午饭,他和宁钧、周绍三个人于是就边吃午饭,边商议军情。
苏秦嘱咐周绍:“此行到渑池,一定要密切注意前线战事发展的状况,你的主要任务是观察军情,而不是参与作战。”
周绍躬身抱拳接令。宁钧不放心他这一去的前途,特意叮嘱道:“一旦觉察到情势有可能失控,即刻派人向洛阳传回讯息,切莫拖延误事。”周绍也答应了下来。
周绍和魏将吕寄当天下午就由韩国申止大夫带着,前往渑池驰援。这时,韩侯已经集结了近十万大军,由韩国太尉许牧率领,到达了渑池外围的崇光城。
周绍刚与许牧会合,就听到了渑池前线传来好消息:韩国上官城的守将李起,率领城内的军民,击溃了秦国的第十次进攻,秦国已经五日之内再无像样的攻城行动。
周绍立即派人将这个好消息传回到洛阳城的苏秦府中,苏秦闻讯后,喜形于色。他特意把宁钧叫来,让他展读周绍所书的信函,宁钧虽然有些怀疑,但是也为此感到高兴:毕竟如果渑池如无战事,对东方诸侯是个绝好的消息。
韩侯韩固也得到了许牧传回到新郑的利好消息,他得知上官城的李起守城有方,特意犒赏百金,再加上等绸缎十匹和稻米一百石。其他立下功劳的上官城将士,都承诺将来按照功劳薄进行封赏。
因为上官城被包围着,韩侯不能把犒赏的财物送到李起的手中,就差遣官吏将财物送到李起的家里,交到他的父母和妻儿的手中。
韩侯命许牧设法把犒赏的消息送到上官城中,许牧与心腹将领商量后,想出了一个计策。
他派出十人的小分队,穿上秦兵的甲衣,扮成秦军的模样,暗暗混到了上官城下。后来,又选择时机与城中守军接上了头,趁着夜色溜进了上官城。
李起见到了许牧派出的小分队,喜出望外,他当即召集将士,向大家宣布了韩侯的嘉奖之命。众将士高呼:“万岁!君上万岁!”军心受到嘉奖的激励,士气大振。
然而,到了夜间,李起却秘密地将小分队的领头人叫到了中军大帐的内室。李起这时早已收敛起了欢欣的面容,转而忧形于色。
他告诉了小分队头领城中的实际情形:他们已经几近于粮草断绝,因为保密,现在守城将士知情者尚少,但由于近几日已经减少了配给,有越来越多的人猜到了内情。
将来一旦到了粮草彻底用尽的时候,恐怕不等敌人来攻,上官城中的军民都得活活饿死,那时再谈守城,就是一句空话了。
李起让小分队仍然穿着秦军的征衣,在夜色的掩护下,混出城去,向韩侯韩固和太尉许牧汇报城内的实际情形,请他们务必在一个月内组织兵力前来救援。否则,上官城定不能保。
小分队的头领受李起的委托,再次循着原来的方法,乔装改扮,带回了上官城前线的消息。
因为在秦国的营地来回地穿梭,遮人耳目并非易事,因此,等小分队带回消息时,又已过去了十多天的时间。
当韩侯韩固和太尉许牧接到了小分队带回的消息后,顿时傻了眼,他们对于形势的估计过分乐观。看来秦国对于上官城采取了新的策略:他们是围而不攻,并非是畏难而退。
第420章 责难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韩侯硬着头皮命令在崇光城驻扎的许牧,着他算计着上官城粮草能支撑的日子,向渑池的秦军发动攻击,与上官城的守军里应外合,打开前往上官城的通道,给上官城输送给养,以备在渑池与秦军长期对峙。
韩侯压下了上官城传回的消息,不敢令更多人知情。与此同时,他再次派出了申止,到洛阳城去找苏秦,催促苏秦率领合纵联盟的支援大军,支持韩国与秦国在渑池地区的交战。
申止来到了洛阳城的明鉴园,求见苏秦。苏秦在听风轩接见了申止,他还以为申止是有好消息带给自己,将申止请到了客席入座,笑呵呵地说道:“申大夫今日前来敝府,不知有什么喜事?”
申止沉着个脸,没有好气地回道:“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喜事。但要问问苏丞相,韩侯委托你召集诸侯援军,现在到了多少,驻扎在哪里。我们韩国等着苏丞相来增援,以解渑池之围呢。”
申止问起了东方诸侯驰援之事,苏秦腾地一下子就面红耳赤,因为距离他发出号令,半个月都过去了,齐、楚、魏、赵、燕五国诸侯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增派过来。不仅不增兵,连个讯息都没有回给苏秦。
苏秦见诸侯那里没有动静,还以为他们也得到了渑池前线韩军守住了上官城的消息,所以不急着派兵,因此,他也没有再派人催促诸侯派兵。
到现在,苏秦还是认为秦军很快就会从渑池撤军,因为他们久攻上官城不下,军心动摇,会知难而退的。所以对于申止所问之语,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申止看苏秦沉默不语,又接着说道:“秦军团团围住了上官城,摆明了是要将守军困死在那里,韩国日夜盼望苏丞相率合纵大军来救,如久旱的禾苗盼望春雨。”
苏秦再一听申止的陈情,眉头顿时紧锁起来,他没想到申止此番前来,却传达的是相反的讯息:看来秦军这次军事行动是下了狠心的,不会轻易罢手。
然而,此刻诸侯兵迟迟不见踪影,苏秦手头兵力十分有限,怎能击退秦国十几万围困渑池地区的大军?
申止逼问,苏秦尴尬不已,他手头无实力,说话底气自然不足,回道:“也许是韩侯多虑了吧。渑池局势未必如他所想的那般紧迫,如今春日已接近,再坚守不到一个月,秦军会不战自解。”
申止撇了撇嘴,说道:“苏丞相所言都是猜想,请恕小臣冒犯,斗胆问丞相一句:如果秦军到春天仍然不撤退呢?难道我们去以口舌说服他们撤退不成!”
申止的话说得很难听,苏秦都觉得很刺耳,自从他在安邑城下击溃公孙延所率秦军以来,所到之处都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和接待,没有任何人向他再说过这么逆耳的话语。
听申止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怀疑他的才能,仿佛是在质问:诸侯纷争,还是要以实力为凭,没有硬实力支撑,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苏秦怒从心中来,他双颊被气得发白,但是自己理亏在先:到处讲合纵的好处是联合诸侯力量抗秦,现如今却在韩国遇到秦军侵略时,联合不起其他诸侯来抗争。
他前思后想,忍住了胸中的怒气。
申止见苏秦大窘,他也不愿意更多地加重刺激,因为如果把苏秦逼急了,他当了“甩手掌柜”,置韩国于不顾,韩国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当今之计,还是要适当施加压力,让苏秦赶快想办法才好。
申止说道:“韩侯之意,是让苏丞相再多费心为韩国着想,还是抓紧催促其它诸侯派兵前来救渑池,众诸侯合力击秦,才是万全之策。”
苏秦回道:“申止大夫转来的韩侯的谕告,我记住了。有劳你回新郑后转告韩侯,我没理由不尽力支持韩国,如果韩国被秦国侵略,合纵联盟却帮不上什么忙,于我苏秦本人也没好处,合纵联盟也就名存实亡。”
苏秦说到这里,感觉自己心中也很委屈,接着再道:“其他诸侯大概也是和我一样,未料到渑池战局如此胶着难解吧。我自当想办法与秦国周旋,到时候我亲赴渑池前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申止答道:“苏丞相能如此用心,我们韩国之幸也,一旦将来苏丞相能在渑池立功,韩侯仍会加赏于你。万望苏丞相全力以赴!”
苏秦点了点头,他不再多说话,也不拿眼睛瞧申止,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申止知道自己刚才出言不逊,令苏秦心中不快,自己坐着也没啥意思,他于是就起身告辞,苏秦也简单客套了两句,未强力加以挽留。
申止离开之后,苏秦先是一个人想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间,他派亲随小校去将宁钧请到了自己的府中,在听风轩摆下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宴席,请宁钧吃晚饭,并议论军情。
苏秦把申止带来的消息给宁钧一讲,宁钧当时就停口不食,面色凝重。
他说道:“以我对秦军的了解,他们向来都是占不到便宜不会轻易罢手的。现在渑池的战事不会像起初所料的那么轻松。”
苏秦尽管在申止的刺激下,对渑池之战增添了忧虑,但他仍心存侥幸,他也在努力地猜测着秦君赢驷的心思,说道:“秦军为进攻渑池,将十几万大军投放在渑池地区,耗时近两个月,不说是人员伤亡,就是粮草也消耗甚巨,得不到任何好处,可是为什么还久拖不去呢?”
苏秦心中实在不解,继续说道:“一年前在安邑城下,秦军眼见形势胶着,千方百计地后撤,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怪哉?”
宁钧略一思忖,回道:“或许赢驷吸取了安邑之战的教训,看到了合纵联盟外表团结,内里散沙的弱点,所以才好勇斗狠,久战不休吧。”
苏秦想起赢驷的狠命性格,叹息一声,说道:“赢驷其人真不能以平常人的心理猜度之,明明是一场平局,他却非要分出一个胜负来,不到最后关头绝不罢休,好难对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