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亲人团聚
苏秦等人到了秦营,立刻将马车赶到了东南方向一个安静的角落,在那里,魏卬已经命令秦军的工兵紧急搭建起相邻的五处营帐。苏秦安排刚买来的六个舞伎分男女住了两间,魏佳、魏祥和孟婷各住了一间。
孟婷见苏秦特别留心照顾自己,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笑。
安顿好乐舞班,苏秦顾不上休息,召来了魏佳姐弟,带领他们一起去见魏卬。还未到魏卬的中军大帐,从远处就看到魏卬早已在帐门口守候,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苏秦等人刚一进大帐,魏卬就拉着魏佳和魏祥的手,端详着他们的脸,发现他们虽然已经长大,但依稀仍能看到小时候的模样。
他紧接着又激动地将他们搂在怀中,眼泪汹涌而出,口中发出低沉但十分悲伤的哭声。魏佳姐弟俩伏在父亲的肩膀上,也压低着声音,痛哭不已。
苏秦见他们都不能自持,连忙走出营帐,紧紧关上帐门,自己站在门口把风。他向帐外的四个警卫人员吩咐说:“魏卬将军命我传令,要你们四处警戒,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都不许擅入大帐。”
警卫们平日里见魏卬与苏秦甚是亲近,这次又见他从大帐中出来,真的以为他是在传达魏卬命令,因而,四人更提高警惕,在帐外小心巡逻。
过了一个时辰,宁钧安排好乐舞班的午饭,也前来向魏卬覆命。苏秦望见宁钧,心想:“让外人发觉魏卬的隐情很不妥,还是通知他一下要紧。”
他急忙走进中军大帐内,见魏卬一双手分别拉着一儿一女,正坐在席上,父亲孩儿们仍然含着眼泪,说着些父子情深的话语。
魏卬晚年再见到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儿女,十分珍惜和眷恋,慈爱写在脸上,他再也不愿他们分开一步。
看到苏秦进帐,魏卬知他一定有急事要商量,否则,决不会冒然打搅。他于是收住了正在进行的话头。
魏卬想起自己尽顾着与儿女叙说天伦,苏秦的成全之功还未感谢。他含着歉意,对苏秦说道:“苏先生,你看我和儿女们叙话,忘了你这个大恩人了,佳儿和祥儿,快随父亲给苏先生磕头谢恩。”说着,魏卬三人跪席上磕起头来。
苏秦赶忙上前扶起他们,说道:“魏将军千万别如此客气,我苏秦深受将军恩惠,这点事是我应该做的。只是眼下在军营中,人多嘈杂,军务繁忙,将军还是节制情感为好,他日归家后有的是时间。”
苏秦的话点醒了魏卬,他说道:“幸亏苏先生提醒得及时,否则被外人发觉又会惹出事端。我这就传下将令,命令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不得擅入中军大帐。”
“将军要宣布就趁早,宁钧已经向中军大帐走来了。”苏秦紧急提示。
魏卬一听,匆忙起身,走到中军帐门外,差点与赶来的宁钧撞个满怀。
宁钧冲撞了主将,他慌乱地向魏卬行礼和请罪。魏卬摆了摆手,嘱咐他道:“我今日除苏秦外不见任何人,你安排人员警戒一下。乐舞班的事我完全交给苏秦打理,有事你就和他商议。”
宁钧口称:“接令”,他没多问一句,转身去办理。苏秦望着他远去的笔直身影,心说:“这才是真正的军人,行事干净利索,永远精神抖擞。”
魏卬携着苏秦回到大帐中,他向苏秦说道:“苏先生这回放心吧,我已吩咐宁钧警戒,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苏秦回道:“宁钧对您忠心耿耿,而且口风很紧,真是个难得的贴心亲随。乐舞班的事不如也由他来负责吧。”
魏卬想:宁钧身兼多职,恐怕他分身乏术,就说道:“乐舞班的是还是苏先生你来负责的好,宁钧一介武夫,干不了这个细活。不过,倒是可以让他来负责乐舞班的安全。”
苏秦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推让道:“我自己还是一个戴罪之人,负责乐舞班恐多有不便。”
魏卬却不以为然,说道:“苏先生怎么会是戴罪之人,你又有什么罪过了,不过是不愿到秦国而已。如果先生实在不愿去,我正要借手中握有兵权,放先生离开秦营。”
苏秦见魏卬如此大胆,肯放自己离开,很是感动,可是自己如果离去,魏卬岂不是要被秦君嬴驷猜疑,甚至责罚。这又是何苦呢?
“莫不如到秦国后,自己找机会再走,到时谁也不连累。”想到这里,苏秦答道:“十分感谢魏将军解救。可是现在放走我,对谁都很不利,我还是到秦国走一遭的好。”
魏卬也明白苏秦的用心,不禁佩服苏秦的义气。他考虑了一下,说道:“既然苏先生为了大家不肯离开,那我也该为先生做些什么。”
他语气坚决地强调:“我决定,彻底给你自由,你拿着我的中军令牌,在秦营中任何人不得阻拦。公孙延和高胜那里,我会严令他们不得为难于你。为难你就视同违抗军令!”
魏卬的态度毅然决然,令苏秦动容,他回道:“苏秦大谢将军厚爱,只是那公孙延和高胜岂肯老实听话?”
魏卬眉毛一竖,朗声说道:“他们不服气又当如何,我魏卬就是要传令如此,我是主将,他们岂敢不听。公孙延吃了败仗,我尚未责罚于他,如果他造次,我一并收拾他。”
说着,魏卬特地从几案上拿来一块白玉做的令牌,上书“中军令”三个字,递给了苏秦。
白玉做的令牌,在远征几万大军中只有一块。可以看出,魏卬真是怀着一片拳拳之心,要诚心实意报答苏秦。他已将苏秦看作是自己的人,自然不容公孙延等冒犯。
魏卬打了一辈子仗,有股子军人的硬气。又说道:“你拿着这道令牌,找宁钧安排乐舞班的事,他见此令如见我本人,绝对不会不从。”
苏秦恭敬地接过令牌,再次向魏卬致谢,他知道这个令牌在军中有着特别通行权和处置权。如果早有此令,他苏秦从曲沃来秦营,岂不是如履平地,何须偷偷摸摸。
“大概魏卬因为见到了儿女,对自己的信任又加一层吧。”苏秦想到魏卬要与儿女单独长谈,于是,起身告辞,魏卬挽留他一起用饭,苏秦识相地婉言推掉了。
第32章 情人生分
苏秦出了中军大帐,因不放心乐舞班,又向她们所在的营帐走去,一路上遇到多处岗哨,苏秦出示中军令牌,果然特别管用,兵士们毕恭毕敬地放行。
苏秦离乐舞班所在的营帐几丈远,就听到那里传来的吵闹声,他心想:“幸亏自己因不放心赶来,否则,任凭这般少年胡闹,还不引起事端?”
他紧走几步,来到营帐内。只见六个少年都聚集在一处,正嬉戏打闹得不可开交,帐内乱成一团。
苏秦连忙喝断她们,“都给我立刻停止吵闹!”少年们给他这断喝吓得哆嗦,个个悻悻然地呆在原地。
苏秦说道:“你们知道买你们的人是谁吗?是秦国的大将军魏卬,他的大营中军纪极其严明,违纪者必罚。你们身处军营之中,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今日你们初来,我暂且饶过你们,如果下次再犯,定罚不饶。”
苏秦说着,向前走了几步,眼中显出严厉的神色,盯视着他们。这般少年舞伎给他吓得头都不敢抬,惴惴不安。
苏秦又道:“魏卬将军委托我来管理乐舞班,我要向你们宣布三条约束:不许荒废正业,不许拉帮结派,不许无事生非。现在你们就马上各自回去,今后每人都要刻苦钻研乐舞技艺,没我的允许,不得随便在军营中乱闯。”
这些舞伎其实也是无心之失,少年人的心**好热闹,大家又都是刚刚相识,难免相互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些自己听来的新鲜事。他们从小都在严苛的训练下成长,主家还动不动又打又骂,很是辛苦可怜。这三条约束,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宽松得很。
舞伎们各自回到自己的营帐后,苏秦又分别向她们打听了一下各自的身世,这六人中,任娇、朱琼、向倩和华婉四位少女都来自乐舞最为盛行的赵国,赵国流行将模样好的孩子从小卖给乐舞艺人,由他们训练后,再转卖到富贵之家做舞伎。
还有刘平、向榕两个少男分别来自齐国和楚国,他们也是被乐舞艺人转卖到魏国的曲沃。
苏秦刻意去了解他们的身世,是想针对个人,多帮助他们一下。这些少年要养成雅致的风姿,都要读书,苏秦决定自己在空余时间,教他们认字和读书,莫白白荒废大好时光。
安排好六个少年的事情后,苏秦又向孟婷的营帐走去。他在门口问候一声孟婷,经得孟婷允许后,方迈步入内。
苏秦发现,孟婷正在给自己舞蹈时穿着的衣衫上绣花。苏秦方才明白:原来孟婷舞衣上的精美图案,都是她自己绣上去的。苏秦不禁对孟婷更加佩服。
他坐了下来,怜爱地说:“婷儿,让你跟着我受苦了,现在身处军营之中,条件确实不是很好。”
孟婷停下手中的活计,正色说道:“先生何出此言,是我自愿来到这里的,与先生你无关。你不必为此而操劳。”
苏秦听孟婷的话,还以为她是故意这样说,让自己宽心,不由更加愧疚,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对她更好些才对得起她的情意。”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拉住孟婷的手,一边轻柔抚摸着,一边告诉孟婷大将军魏卬委托自己带领乐舞班的事。
谁料孟婷听着苏秦的言语,却把苏秦握着的纤手慢慢地抽了出来。苏秦有些诧异,以为孟婷是无意中抽出去手的,因此再次去拉孟婷小手。
孟婷这回可不再留情面,她利索地甩开苏秦的手,语气稍显严肃,说道:“这里是秦营,军中气氛严肃,我与先生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好。”
苏秦原以为孟婷离开陈需府上,跟随自己出来,两人之间关系会更亲密,却没有料到,现如今,两人不仅没有更相好,反而生分了。苏秦迷惑不解,他努力往好处想:“大概是孟婷更识大体,有意掩藏两人的关系,而自己自由自在惯了,总是拿捏不好交往的分寸吧。”
既然叙不了情话,苏秦也就找些其他话题来说。忽然,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孟婷乐舞技艺如此出众,何不让她教教那些少男少女。自己教认字读书,孟婷教乐舞,岂不是很快就能打造一个一流的乐舞班出来?”
苏秦连忙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孟婷听,孟婷这回倒没有反对。苏秦兴奋着,不自觉又紧拉住孟婷的手,孟婷见苏秦如此执着,想躲也躲不开了,一时就任由苏秦拉着,但是却没有一点继续深入的意思。苏秦心头想着与孟婷温存,可是看着孟婷一脸霜冷,还真怕碰一个大钉子。
两人一起坐了很久,孟婷一直对苏秦不冷不热,苏秦没心情再在人家的营帐中久留,没过多久,他就郁闷地辞别出来。
苏秦无限惆怅地走出帐门,但他没注意到的是,当他身影离去的刹那,孟婷眼角泛起晶莹的泪珠。
苏秦离开孟婷,这时他才想起午饭都没吃,于是赶回自己的营帐,用中军的白玉令牌让负责炊事的士兵弄了些吃的,胡乱吃了几口充饥。
当天夜里,魏卬与魏佳姐弟一直叙话到深夜,魏卬有心留着他俩在中军大帐休息,反倒是魏佳更冷静一些,她担心如此一来,秦营中起了风言风语,对于父亲不利,所以坚持要回去歇息。魏卬看女儿很是懂事,十分欣慰。他亲自送到帐外,派人找来宁钧,吩咐宁钧小心照顾魏佳姐弟,不得有半点闪失。
望着魏佳姐弟走远,魏卬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两个孩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担忧的是泄露内情,为掩人耳目,他们暂且还要注意在外人面前的分寸感。
魏卬折回中军大帐,心想:“自己也该卸甲归田,告老还乡了,到时,父女们清静地生活,其乐融融,岂不美哉。”因此,他决定大军归还秦国后,就正式向秦君嬴驷提出卸任。
既然魏佳姐弟已然顺利接来,魏卬第二天就下令:秦军分作三批,依次拔营归秦。先行部队明天就撤离,自己率领第二批的主力部队紧随其后,第三批部队断后。魏卬特别安排苏秦带领着乐舞班,随第二批部队的行动。
第33章 岸边的决斗
苏秦和乐舞班坐在一辆有篷的大马车里,马车的车帘绝不轻易掀开,一路上尽量少露行踪,以免别人发现。
就这样行进了一天半的时间,因为隐蔽得很好,还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苏秦心里踏实很多,心想:“如果全路程都这样,待到他们悄悄进入咸阳城后,大家就可以放松下来了。”
但他根本没料到,其实他自己一直被人惦记着,惦记他的人正是公孙延和高胜,这二人要捉拿他向秦惠文君嬴驷请功,现在不见了人影,怎能不着急上火。
二人相约去找过魏卬询问,魏卬严正地告诉他们别管此事,并禁止他们为难苏秦。魏卬承诺:部队抵达咸阳后,自己保证会与他俩一起携苏秦去见国君,功劳仍算在他俩头上。
公孙延和高胜虽然有了魏卬的承诺,仍放心不下。尤其是公孙延,他吃了一个大败仗,恐秦君嬴驷责罚自己,抓了苏秦,正好可以功过相抵一些。因此,公孙延上蹿下跳,撒开网线,到处搜寻苏秦下落,可是队伍出发后,很久没发现苏秦的踪影。
队伍出发后的第二天上午,来到了黄河的东岸,这时苏秦和乐舞班遇到了大麻烦。因为他们要过黄河,必须更换渡船,马车上不能留人,否则,一旦马车受惊,掉落到黄河里,人也随着被河水吞没。
宁钧骑马来见苏秦,告诉苏秦这个消息,苏秦倒吸了口凉气,心想:“这可是个未曾想到的意外。”
苏秦的谋划百密一疏,未将渡河考虑在内。的确,他光想着将乐舞班隐藏在马车中,谁承想马车上渡船,人是要下来的。
苏秦考虑到魏佳等人的安全,不敢冒险,所以还是让大家下了马车,登上渡船过河。为了尽量隐蔽,他命令乐舞班人员下车时将脸遮盖起来。
可是乐舞班下车后,马上就有人发现了他们,虽然他们遮住脸,然而那些女舞伎身上的衣服却还是花红柳绿的,在清一色的男性队伍中十分显眼。
公孙延很快接到了线报,心急火燎地带着两个亲随,从后面策马扬鞭追赶而来。
苏秦指挥大家迅速登船,等公孙延赶到河边,乐舞班已经登上渡船,离岸而去。公孙延远远望着他们,急得直磕马镫,战马咴咴地叫着,在河岸上转圈。
公孙延恶向胆边生,心想:“你魏卬到底瞒着我多少事儿啊,自己带着一班舞伎,享乐快活,却瞒着个风雨不透。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底细,好向国君揭发你的奸情。”
公孙延情急之下,竟然不管军队渡河的次序,命令亲随抢过一条渡船来,喝令船夫快快摇橹,向苏秦他们的渡船追来。
船夫已经尽力去摇橹,公孙延却还是嫌船慢,不住地用马鞭抽打船夫。船夫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忍着疼痛,拼尽全力划船。
公孙延的船到底比苏秦的要快一些,在过了河中心不远处,就追了上去。公孙延命船夫将自己的船靠近苏秦的船,船夫紧张地摇橹,想要控制船的角度,但由于船速太快,仍然躲避不及,两船相撞一处。
苏秦的船剧烈摇晃,船上所有的人顾不得遮掩,手忙脚乱地掌握身体的平衡,终究还是人仰马翻,倒地一片。
苏秦早已发现公孙延追来,他也命令自己船上的船夫快划,可仍然被追撞上了。苏秦大怒,厉声质问公孙延道:“你这条疯狗,你不要命,别人还要活,要死你自己去死吧!”
公孙延见苏秦怒不可遏,高兴得哈哈大笑,说道:“苏秦小儿,你终究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看你逃到几时。”他再看看船上一伙女人,东倒西歪,大家身上都被浪花打湿,凸显出婀娜紧致的**,不由得心里发痒。骂道:“你苏秦小儿倒有兴头,身为囚虏都不忘玩乐。”
苏秦命船夫赶快划船,自己冲着公孙延怒目而视,戒备他向船上扑来。公孙延被船上美人勾住魂魄,色心大动,不住地盯着孟婷和魏佳看,她俩已经发育成熟,青春的身体散发出诱人气息。
公孙延淫邪地说道:“这几个小娘们倒是俊俏得很,值得抓来玩玩。哎,你们几个小娘子,你们到咸阳后来找我公孙延吧。我可是家财无比雄厚,到时一定会优待你们。”
魏佳听父亲提起过此人,说他奸猾佞巧,无情无义,听他一番话,更觉得此人的言行令人作呕。
孟婷听到公孙延的话,表情很是平静,也没有显露出恶感,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公孙延。公孙延见孟婷还凝望着自己,以为她被自己的话语打动,勾得他春情荡漾,一时间难以自抑。
苏秦见公孙延盯上了乐舞班的女子,气得七窍生烟,骂他道:“就凭你公孙延的龌龊模样,还想勾引女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个反复无常的疯狗,才刚找到一个主人,别人给块骨头,你马上就摇着尾巴,转投他人。奸邪小人,还不快快滚开!”说着,他嘡啷一声,拔出腰下佩剑,指向公孙延。
公孙延被苏秦骂得心烦,火冒三丈,却也没想在船上动手,那样谁也没有好下场,他恨恨地说道:“苏秦小儿等着,咱们上岸后再做计较。”
没过多久,两条船靠上了岸,苏秦让船夫扶着魏佳等人下船,自己纵身跳了下去,站在众人前面,防止公孙延来犯。
公孙延在船上被苏秦指着鼻子臭骂一通,他说不过苏秦,肚子里憋着火呢,所以船刚靠岸,就跳下来,领着两个亲随来找苏秦算账。
苏秦见公孙延阴魂不散,还来寻衅,二话不说,挺剑就向公孙延咽喉刺去。
苏秦来剑快速准确,他摆出了致命打法,一击之中又包含着挑、抹、探、控、掠等五种变化,剑一出手,公孙延顿时感觉自己处在苏秦的剑气笼罩之下,呼吸都难,他大叫一声:“不好。”连忙举起手中弯刀格挡,同时身形倒退三步,躲避剑锋。
苏秦见公孙延躲避,剑锋一掠而过,将公孙延胳膊割开个大口子,痛得公孙延大喊大叫起来,公孙延的两个亲随手持弯刀,扑了上来,苏秦剑取守势,剑尖绕开刀锋,轻挂他们的手腕,两个亲随的腕筋被割断,咣当一声,弯刀脱手落地。苏秦对他们并未下杀手,要不这一剑直取喉咙了。
公孙延不甘心失败,再次持弯刀竖着劈过来。只见苏秦不退反进,向公孙延的侧后方绕去,佩剑一送,公孙延的手肘被剑锋迎了个正着,这一剑几乎切到他的骨头,公孙延哪还能拿住弯刀,撒手将弯刀松开。
可是他的左边袖口随即滑出一个极为精巧的弩机,左手手指按动机关,三寸长的短弩连环四发,快如闪电飞向苏秦咽喉。
第34章 大将之怒
苏秦心头一懔,闪身躲避,但距离太近,哪能完全躲开,左肩还是中了一弩,直没入肌肉之中,痛彻心肺。大叫:“好歹毒的小人,竟然暗箭伤人。”他庆幸自己躲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苏秦忍痛将剑锋一指,剑尖挑落公孙延的弩机。公孙延拔腿就逃,苏秦紧追几步赶上,剑架到公孙延脖子上,硬是压住怒火未刺出。刚开始,苏秦动了真怒,想立取公孙延之命,可是三个回合之后,他冷静了下来,他冷笑一声。说道:“凭你这点功夫还张牙舞爪!”
公孙延当初轻易地俘获了苏秦,认为他手无缚鸡之力,在苏秦面前狂惯了的。今日不料被苏秦三下五除二地拿住,心里直后悔:“早知他武功如此了得,那日何不解决了他,不至于留下祸患。”
苏秦剑已架到了脖子,公孙延哪敢再打,双手拱起,口中直求饶:“苏先生饶命,我公孙延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苏秦恨恨地说道:“再有下次,我定取你的狗命。快滚吧。”说着,撤下了剑锋。
公孙延和两个亲随,刀也不敢捡起,个个手捂着伤口,就要离开。
这时,只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地赶来,为首的是主将魏卬。魏卬来到后,不由分说,立刻命令兵士将公孙延和两个亲随捆绑起来。他下马察看了苏秦的伤情,见到魏佳,点了点头,见她眼角挂着泪珠,身体湿透,很是心疼。
原来魏卬渡河时间比他们稍晚一些,他在渡船上得到禀报,说是公孙延追赶苏秦,船都快撞沉了。魏卬勃然大怒,恨不得亲手宰了公孙延,他命船夫火速划船,到岸后,亲自牵过一匹战马,率领警卫们赶了过来。
公孙延欺负苏秦不过一个书生,魏卬再怎么喜爱,也回护不到哪里去。殊不知,船上还有魏卬久别重逢的儿女一双,船如果被撞沉了,他俩哪还有命在。所以魏卬岂能不急?
魏卬怒气冲冲地走到公孙延面前,骂道:“我三令五申,不得为难苏秦等人,你不顾将令,丧心病狂地撞船,欲置人于死地,是何居心!”
公孙延待要分辩,口刚张开,魏卬哪容得他说话,一个嘴巴扇了过去,公孙延嘴角鲜血流了出来。他抿了抿嘴,还要再说些软话,不料魏卬又一个嘴巴扇上去,打得他眼冒金星。
魏卬又骂道:“我不让你轻易攻城,你偏要去攻,让上千的士卒命丧战场。你吃了个大败仗回来,我未责罚于你,你倒蹬鼻子上脸,狂妄得很。”
说着,他命令身边的警卫们,押解着公孙延和他的两个亲随,将他们拖到僻静的地方斩了,提着他们人头回来覆命。
苏秦见状,有心劝说魏卬,但他心中实在恨透了公孙延,索性忍住,一言不发。警卫们推着公孙延等寻找僻静地方去了。
警卫们推着公孙延等三人走出去十来丈远,举起刀就要行刑,忽然前面风驰电掣奔来一人,在他们的眼前随即有赤焰闪过,眨眼间手中刀竟然生生被一柄宝剑击断。
来人高喊道:“刀下留人。”说着,发力舞动手中的剑,刺向警卫们,警卫们纷纷后退闪避,一干人在他手中宝剑燃起的灼人赤焰下,愣是给逼退了回来。
苏秦和魏卬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正是西土墨家的钜子高胜。魏卬十分不悦,说道:“高先生何故阻拦我的将令,我军中并不受你节制,你这是什么道理。”
高胜脸刷地红了,魏卬当众挖苦他,他难免羞愧,可是,公孙延帮过自己的忙,他却不能不领这个情,所以尽管脸面上不堪,也要为公孙延求情。
高胜说道:“魏主将多心了,我高胜岂敢阻挠将军的将令。我不过是善意提醒将军而已。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苏秦,杀掉自己的副将,如何向国君交代?”
魏卬冷冷回道:“我并非为了苏秦才杀掉他,他前日不听劝阻,战场上一败涂地,现在又违抗军令,我自然有权斩杀他,以慰我军无故牺牲的将士。”
高胜见魏卬依然不松口,心里发急,连忙再进言道:“魏主将杀公孙延不难,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现在是归国途中,又非战场。请将军恕我直言:公孙延战败有罪,该如何处置,国君自有主张,现在他还没下令处罚,你倒是先斩杀了他,难道不怕国君怪罪下来,自己也落个被杀的下场吗。毕竟,副将吃败仗,主将也是有连带责任的。”
魏卬心头火起,心想:“我就是杀掉他了,又当如何,不过是抵死而已,我冒死也要斩杀此獠,以绝后患。”他正要再次下令将公孙延推出去,抬眼看见苏秦着急地直冲自己摆手,又挤眉弄眼地使眼色。不禁又停了下来。
苏秦听高胜的话语,明白过味道来了。高胜所言,正是魏卬的软肋:公孙延吃败仗,魏卬也要担责,他那时不杀公孙延,现在才杀,难免给人以公报私仇的口实。高胜回去后,在秦君嬴驷面前如此一讲,魏卬必受重责下狱,搞不好还要杀头。他才与儿女团聚,何苦又落得个两相分离。
苏秦可不忍心让魏卬因自己而被下狱,所以,他急切地示意魏卬停手。苏秦见魏卬态度十分坚决,心中非常焦急,禁不住自己也站出来,说道:“墨家钜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公孙延确实罪不至死,给墨家钜子一个人情,也是值得的。还望魏将军三思而行。”
魏卬听了苏秦的话,想了想,知晓了苏秦话里的意思:他是在提示自己,不如顺水推舟,借着高胜的求情,饶过公孙延,这样既能有台阶可下,又送高胜一个人情,回国后,高胜在嬴驷面前可能也会为自己说些好话。
想到这里,魏卬说道:“好吧,老夫看在高胜先生的情面,今日就饶你公孙延不死。然而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否则,我的将令还有谁遵守。来人,将公孙延痛打二百军棍。将他的两个亲随各打一百军棍。”
高胜见魏卬未杀公孙延,已给了自己一个极大的人情,也不好再说什么。警卫们找来军棍,在魏卬面前,痛打公孙延。苏秦连忙领着乐舞班的少男少女们上马车离开,那种血腥的场面他们还是不见更好。
苏秦上了马车,又想起公孙延的那个精巧的弩机,他又跳了下来,来到刚才打斗的地方,捡起了弩机,看看它的机关,发觉它已被剑尖挑坏,但是苏秦还是将它揣到怀里,日后要琢磨一下。
此时,魏卬则亲自监督着兵士们行刑,他直至看完行刑,方才离去。二百军棍打完,公孙延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了,高胜忙喊来公孙延的部下,将他抬走。公孙延此时意识已经模糊,但心头却恨意犹存。
第35章 大将归来
秦**队经过两天一夜的行军,终于来到了国都咸阳城的东门外十里长亭,魏卬接到前方来报,说是国君亲自到东门迎接,大吃一惊。
魏卬下马来到长亭里,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派人将苏秦找来,他先关心地问起苏秦的伤势,苏秦说,自己让宁钧将左肩肌肉划开,将短弩拔出,敷上了创伤药,已没有大碍。
魏卬告诉苏秦国君来迎接的消息,并请苏秦入城后,一起去见秦君。
“魏将军何必如此急迫?”苏秦毫无心理准备。
魏卬回道:“趁着今天秦君感念我征途劳顿,我向他提出,放你一马,并暂居于我的府上,他会给老夫一点薄面。如果日再说,恐怕耽误时机。”
“你如果再落入高胜或公孙延手中,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魏卬忧心忡忡。
“魏将军对我实在太好了,苏秦感激不尽!”苏秦忙躬身拜谢。
魏卬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接着又嘱咐道:“过一会儿,我去见秦君,你就和宁钧一起随在我身后,我在适当的时候就向秦君介绍你。”苏秦连连允诺。
到了咸阳城东门,离城门很远,魏卬就下马来,身后一左一右有宁钧和苏秦跟着。高胜得知秦君来到东门,心里暗暗羡慕魏卬的尊崇地位,他也急忙跟随魏卬而来。
公孙延则被安置在一辆战车内,本想爬起来见驾,可是爬不起来,急得咬牙捶胸。
魏卬率领远征军诸位将官来到嬴驷的辇驾前,见他立在车前,魏卬等连忙跪倒在地,口称:“微臣参见君上”。
嬴驷亲自伏低身子扶起魏卬,苏秦等人也随魏卬站了起来,苏秦见嬴驷三十岁上下,精干利落,眉宇间一派庄重,不怒自威。
苏秦心中暗赞:“难怪秦国迅速崛起,有此等干练的君主,国家自会蒸蒸日上。”
秦君看见高胜,上前握住他的手,问候说:“高胜先生也一同归来了。辛苦你啦。”
高胜躬身拜谢秦君关爱,可是匆忙之间,也来不及汇报自己的任务完成情况。他瞟了一眼苏秦,心说:“魏卬怎么这个时候将此人带来,简直太不识时宜了。”
秦君看了看宁钧和苏秦,见两人都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然而,他俩都不认识,秦君以为都是魏卬的亲随,没有多问。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秦君说道:“魏将军和高先生辛苦劳顿,寡人今日在宫中设一个小宴,亲自为你们接风洗尘。”魏卬忙推说不敢当,秦君不由分说,魏卬只能遵命。
秦君转身回辇驾时,突然想起了公孙延,所以又抬手召魏卬到跟前,说道:“寡人怎么没见到公孙将军,他是在后面压阵未归吗?”
魏卬心头惴惴,尽量稳住心神,说道:“公孙延将军贪功而自傲,又屡次违犯军令,故而才导致曲沃城下的败仗,我将他责罚一顿。”
“是吗?那他现在何处?”秦君听后,心中颇为不悦,但脸上却十分平静地问了一句。
“他正在车上歇息,身体不便,恐不能来见君上。”魏卬小心翼翼地答道。
秦君错愕地“哦”了一声,意欲亲自去看看公孙延,又觉在魏卬面前这么做不妥,所以,没有多管,他自己登上了钧驾,带领着远归的秦**队进入咸阳城。
魏卬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心里庆幸过了一关。他召来另一个名叫庞会的亲随,嘱咐他将行李和坐着乐舞班的马车带回到自己的府上,等自己从宫中回来后安置。
庞会领命而去,魏卬和高胜等人,骑着战马,紧随着秦君嬴驷的辇驾一路前往秦宫而来。
秦君的辇驾由六匹纯白色的、高矮肥瘦几乎相同的马拉着,四马在前,两马一正一副在后,马的头上和身上都披着黝黑锃亮的甲衣,威风凛凛。
咸阳街道两旁,早已聚集起众多的民众围观,他们被维持秩序的秦国禁卫军隔开三、四丈远,人们望见秦君的辇驾和骑着战马的魏卬等人,兴奋地鼓噪着,叫好声此起彼伏。
苏秦见秦国人自发地热烈欢迎远归的秦军,十分佩服他们的团结一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秦国百姓们个个有建功立业的渴望,他们走向战场,哪个不是英勇战士。
苏秦心说:“秦国之强,不惟天时、地利,亦在人和,难怪孙膑师兄那样讲,看来都是确凿的事实。”
苏秦跟着魏卬,不到一个时辰,来到了咸阳宫,它横卧在城池的北部,高高地矗立在一片台地之上,下瞰是渭河的汤汤流水,高屋建瓴,雄伟壮丽,仿佛正显示着秦国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苏秦等人跨过长长的宽阔台阶,步向咸阳宫的侧殿,在那里,秦君嬴驷已经摆下宴席。
宁钧和苏秦的资格还不够进入殿中,与秦君共餐,所以就在殿外的廊壁下等候。秦君与魏卬、高胜进入殿中,分君臣尊次坐下,宫娥来来往往,端菜倒酒,君臣三人相谈甚欢。
魏卬这次出征,历时半年有余,从往年的冬天,一直征伐到夏天,在黄河西岸的岸门斩魏国上将龙且,攻下少梁,竟又跨过黄河,围困魏国的旧都曲沃。
虽最后未能攻克曲沃,但所建功劳已是空前。秦君对魏卬格外赏识,他还指望魏卬攻取东方诸侯更多的城池,因此,他客气极了,放下自己国君的身份,频频举杯与魏卬同饮。
魏卬自从十多年前被俘入秦,历经秦孝公和当今秦君两代国君,都受到了极为优厚的款待,过去的魏卬因为心中的感激,愿意为秦国出生入死。
然而,这次打到了魏国的老家,才又浮起了对祖籍之国的一份难舍亲缘感情,对秦君嬴驷指令的执行也打了折扣。
魏卬毕竟是一个魏国人,再荣宠,也成不了秦国人。况且,这次机缘凑巧,与儿女团聚,所以他去意更加坚定。
魏卬在心中一直默念着告老还乡的说辞,可是,因为秦君嬴驷殷勤庆功,竟然一直没能说出口。
喝了十几杯酒后,魏卬想起为苏秦说情的事,深怕再不开口就晚了,于是,趁着饮酒的间歇,看着秦君,大声禀报说:“君上可知今日与我同来宫中的还有鬼谷先生的弟子苏秦?他现在正在殿下。”
秦君其实当初见到高胜,也一直想问他捉拿鬼谷先生的事,但因魏卬功劳卓著,首先要给够魏卬面子,所以忍着没问。
他正待宴席散后,单独留下高胜询问,没想到,魏卬竟然首先提起来,而且说苏秦就在殿下,秦君意外地“啊”了一声。
第36章 大国之君
高胜听魏卬先提起苏秦相随入秦的事,以为他要抢功,不高兴地瞪了魏卬一眼,赶紧开言道:
“我正要向君上禀报呢,那鬼谷子早我们一步离开云梦山。幸亏我们追赶及时,终于捉拿住了落在后面徒弟苏秦。”
高胜轻描淡写地抹过自己的挫折和失利,听起来好像是因为机缘不巧,而让鬼谷子逃掉了似的。魏卬听苏秦说起过事情的真实过程,因此,听着高胜的汇报,心中暗笑。
他故意说道:“高胜带着苏秦到我们军营之中暂居,逼他太紧,苏秦十分不满。臣见此人是君上需要的人才,所以改变策略,优待于他,不知君上以为如何?”
高胜脸刷地红了,他的确对待苏秦粗鲁,但公孙延责任更大,现在魏卬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很是着急。
他张口就反驳:“我哪里逼他太紧,分明是公孙将军非要相逼。……”他正说着呢,见秦君摆手示意停下,于是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秦君嬴驷仍是有意要维护魏卬的面子,他的军事才能是国家最急需的,其重要性岂是高胜等人能与之相比的,因此,秦君殊不愿看到高胜在这种场合与魏卬争辩。
“还是魏将军明白寡人的心意,我广招贤才,延揽天下有识之士,厚待他们都来不及呢,怎敢怠慢人家。”秦君赞赏魏卬道。
“来来,寡人敬魏将军一杯,以表谢意。”他说着,将几案上的酒爵端起,向魏卬点头微笑,一饮而尽。
魏卬也连忙也举杯应和,然后说道:“那苏秦与我都爱好兵法和弈棋,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他恳切地请求:“苏秦这次孤身一人来到秦国,臣想请君上开恩,容他暂居于我的府上,臣愚昧,万望君上宽恕臣的冒昧之处。”
秦君一听,怔了一下,若有所思,随即开怀大笑起来,说道:“魏将军找到知音,我也替你高兴,你这十多年来,离群索居,独来独往,连夫人都不要,寡人正想着如何为魏将军解忧呢。”
“如果魏将军愿意苏秦到府上居住,好事一桩,寡人有何不愿意。你尽管领他到府上住。只是,寡人也想见见他,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让他进殿一见吧。”
魏卬大喜过望,高胜却板着个脸,心想:“这也太便宜苏秦了吧,本是个俘虏,反倒成了香饽饽,大将军捧他,国君敬他,乌鸦变成了凤凰。”高胜长叹一声,气得话都懒得说。
秦君不是看不到高胜不屑的表情,也并非多么看重苏秦,但这是一个良机。厚待苏秦,显示出自己重视普天之下人才,不也正给非秦国本土人士的魏卬吃了定心丸了吗?
国君的考虑,高胜作为臣下,实在难以明白。
苏秦正在殿外闭目养神,接到秦君即刻召见他的诏令,惊诧不已,不知是祸是福。他怀着忐忑的心情,随当值宦官进入殿内。
只见殿内装饰十分朴素,丹漆粉刷过的地面,泛着朱红色的光泽,秦君面南背北,端坐在宽度达三丈以上、高约二尺的金銮御台上。
左右两侧的地上,分别安放坐席,魏卬和高胜坐在那里,他们的面前,都摆放着宽大的几案。几案上摆着十多味菜肴,君臣三人正一边用餐,一边叙话。
苏秦疾步向前,以趋行之礼,首先表示对秦君的尊敬,到秦君前面约九尺处,站立下来,双手叠握,躬身向秦君行了一礼。
他因并非是秦国人,可以免去跪礼,为显示自己的特殊身份,以及表达对秦君无礼的不满,苏秦并没有以谦恭的跪见之礼觐见于秦君。
秦君见苏秦行动有序,有礼有节,心说:“他还真懂得周朝士人的礼节,大概是鬼谷子教的吧。得到高人指教,行事果然不同凡响。”
这些礼节当然是鬼谷先生教育弟子的一个重要的方面,试想,弟子们游说国君,仅凭口舌谋取将相的高位,得万金的赏赐,这些都是必备的素质,小节处往往让人看到个人的修养和见识。
秦君微微点头,摆了摆手,算是回礼。苏秦首先开言:“东周洛阳小民苏秦,拜见秦国君上。不知君上召我前来,有何赐教?”
秦君轻松自如地笑着,“我命高胜不远千里,前去云梦山请你和鬼谷先生来我秦国一游。寡人正是本着向高人求教之意,因此,赐教谈不上。”
“既然先生来到我秦国,就是我秦国的贵客,请先生与寡人一起用餐如何?”秦君盛情邀请苏秦入席。
苏秦心想:“你那是请人啊,分明就是绑架。原以为嬴驷将重重惩罚自己,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温和客气。我岂能太小家子气,让他看扁。”
“小民从千里之外来到这里,旅途险恶,差点命丧黄泉,那么艰难险恶都克服了,终于活着到了秦国,当然也不会推辞与君上共餐。”苏秦语带暗讽。
秦君听出了苏秦的言外之意、话中之刺,的确让人不舒服,可他忍住怒气,以和蔼可亲的口气说道:
“寡人派出去的使者处事不当,可能怠慢了先生,寡人向你赔罪了。从现在起,在我们秦国境内,有谁为难先生,先生尽管告诉我,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秦君有满腹不快,却隐忍不发,反而能将话说得如此漂亮。令苏秦听了后,心里也舒坦了很多。
魏卬却隐隐觉得苏秦的话得罪秦君,真替他捏把汗。高胜只看到秦君表面上的客气,认为秦君太过恩宠苏秦,故而闷闷不乐、气肠百结。
秦君命人给苏秦赐坐,苏秦在魏卬的下首跪坐下,宫娥们给他补上菜品,秦君又与他共饮几杯,大殿上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
酒过三巡之后,秦君开言道:“寡人远居西土,对天下形势很不了解,各位对当今的时局如何看?”
秦君嘴说是想听众人的意见,可是眼睛却一直看着苏秦,期盼着他的回答。苏秦却谦虚地等待魏卬和高胜先开口。
第37章 君心难测
苏秦暂且沉默不语,魏卬也不愿率先发表意见,高胜却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以我们秦国之强,荡平天下指日可待,君上只管放心,秦国健儿定会所向披靡,令东方诸侯臣服于您的脚下。”
秦君心头喜欢高胜的豪言壮语,口中却谦虚得很,他回说道:“岂敢,岂敢!我秦国哪里要荡平天下了,我只不过是想帮助周天子重新树立权威,所以才攻打那些不守礼节的诸侯。我秦国岂能凌驾诸侯之上。”
魏卬和苏秦都觉得秦君言不由衷,魏卬见高胜以壮语取悦秦君,自己也该有个表态,所以接着说道:“秦国兵马空前强盛,攻必取,战必胜,君上正可以因势利导,称雄天下。”
秦君频频点头,神采飞扬,心花怒放,笑容满面。
苏秦接过魏卬的话茬,说道:“君上重树周天子威严,是个很好的征伐诸侯的理由,但当今世道已非从前,路人皆知周朝已是昨日黄花,何必再扛着这个大旗。”
苏秦的意见完全不同于高胜和魏卬,所以在秦君听来,有些刺耳。他心说:“我够敬重你苏秦的,可是你却处处让我难堪,是何道理!”
“那我又该怎么办才好。”秦君强压住不悦,冷冷地问苏秦道。
“莫不如另立新的旗帜,既显得实实在在,又能激励将士求取功名。”苏秦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秦君嬴驷再也压不住怒气,怒形于色地说道:“苏秦先生总是与我们不同,显得特立独行。寡人倒要请教一下,你所谓的另立旗帜指的是什么?”
苏秦听出秦君恼羞成怒,但他也刚出山不久,就顺利地解了曲沃之围,此时正血气方刚,所以他明知有风险,却仍然直言道:“就是指君上象魏国、齐国一样,自立为王。”
秦君听罢,眉头一皱。他看到齐君田辟疆和魏君魏嗣此前相会于徐州,共同称王,而他遵循父亲秦孝公的遗训,隐忍屈居于诸侯之后,目前这正是秦国的既定国策。因此以秦国之强,却仍然不敢称王。
现在,苏秦将这个尖锐的问题抛出来,秦君觉得很不合时宜。
他含含糊糊地答道:“毛羽未成,则不可以高飞;形势未明,不可以并兼。”
苏秦听出秦君不太赞成自己的主张,觉得他见识短浅,无法沟通,所以也就不再多言。
秦君本来要听听苏秦的连横之策,可是,今日上来便话不投机,他认为苏秦大话连篇,徒逞口舌之利。故而意兴索然,干脆住嘴不继续发问了。
君臣们又稍叙了几句闲话,就此散了宴席。苏秦初见秦君嬴驷,就这样落了个不欢而散。
魏卬听到苏秦的言语之中透着年轻人的锋芒,不加掩饰。他很为苏秦捏把汗,见秦君没有深责苏秦,也欣慰不少。
殊不知秦君嬴驷之所以对苏秦网开一面,还真是看在了魏卬为其求情的份上。否则,他也会像高胜等人一样,对苏秦毫不客气。
结束宴会后,魏卬、高胜、苏秦三人出了偏殿,秦君又忽然派宦官出来,拦住了高胜,宦官向高胜耳语几句,高胜点了点头,向魏卬拱手道:“高胜还有事情要办,请魏卬将军先行一步吧。”
魏卬心说:“谁愿意与你相随?我正想着如何摆脱你呢,你倒主动辞别,很好。”他也拱手回礼,带着苏秦和宁钧回自家府上去了。
看着魏卬等人出了宫门,高胜随宦官转回到偏殿,秦君仍在自己的席上坐着。他看到高胜回来,命他坐下,让他详细汇报前往东方执行任务的情况。
高胜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自己所遇到的艰险,付出的牺牲,当然对于自己失败之处,简略带过。
秦君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轻轻点着头。高胜汇报完后,秦君突然问道:“你和公孙延率二百精壮兵士,竟然仍让鬼谷子几十个人逃跑掉,他们有这等本事?”
秦君的问题切中了要害,高胜吓得双手都哆嗦起来。他小心地答道:“只怪我们不熟悉地形,也是那苏秦小儿狡猾,一再欺骗和算计我们。臣该死,没有完成君上的任务。”
秦君看着高胜,观察高胜的表情,判断着他是否说谎。缓缓说道:“我看那苏秦就是一个空耍嘴皮的论辩之人,肠内竟有那么多计谋?”
高胜赶快答道:“君上千万别轻信于他,他貌似文雅,其实诡计多端得很,而且武功得到鬼谷子真传,十分了得。”
秦君仍然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说道:“果真如此吗?那寡人倒想探探他的真实底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被我们秦国所用倒也罢了,若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放虎归山,留下后患。”
秦君考虑了一会儿,交给高胜一个任务,让他继续监视苏秦,顺便探听魏卬的情况,有情况就直接向自己报告。
秦君没有追究高胜的罪责,而是继续信任于他,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同时也对秦君更加感激,死心塌地执行国君的指令。
高胜作为西土墨家的钜子本可以远离朝政,但自从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国境之内再无体制之外的人,他们也无奈只能选择与朝廷的合作。秦君嬴驷正值重用人才之际,也不深究墨家子弟的另立山头,反而对高胜等人青睐有加,其实也是权宜之计。
秦君让高胜监视苏秦,也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安排,既看紧了苏秦,也窥探着魏卬的动静,他赐给了魏卬高门府第、财宝无数,待遇极其丰厚,表面上十分笼络于他,但终究还是不能彻底放心。
秦君又向高胜问起了公孙延的事情。高胜对公孙延其实并没有好感,觉得他也是一个爱逞口舌,又贪功自傲的人,自己已经给了公孙延好大的人情,救他一命,所以也不亏欠他什么。
因此,高胜向秦君汇报公孙延的情况时,并没有替他说什么好话,只是简略地言说公孙延因求功心切而显得有点冒失。
秦君见他不了解太多的军事情报,没再多问什么。但心里也因为魏卬与高胜相近的说辞,而对公孙延心生出了不满的情绪。
第38章 风云再起
苏秦随魏卬到了他位于咸阳城南的府邸,在那里一住就是半年有余,他一直没有机缘再去见秦君嬴驷。他也乐得清闲,每日里练习武艺,教乐舞班的少男少女认字读书,顺便向孟婷和魏佳等人请教舞技,过得逍遥自在。
魏卬想要主动向秦君再举荐一下苏秦,被苏秦婉言谢绝,他推说自己正好想要利用闲暇修炼武功,无暇顾及军国大事。
苏秦想念鬼谷师傅,不知他们身在何处,是否平安。他惦记着要回归东方,可是离去太快势必给恩公魏卬带来麻烦,所以只能等待合适时机。
孟婷自从来到秦国后,忽然显得与苏秦有很深隔阂,苏秦去找她,她总是不冷不热,苏秦有时言语挑逗,孟婷也装作没有听懂。
魏佳一直注意孟婷的举动,见她异常平静,专心于教练乐舞班少年们的技艺,久而久之,也不再怎么关注于她了。
苏秦有时会郁闷,总觉得孟婷是故意这么做,但其中的缘由,他又很难猜到。好在两人还总是能在一起,每日能见到孟婷的一颦一笑,苏秦已很满足。
闲居之时,苏秦仔细察看了从公孙延处缴获的弩机,它长不到一尺,宽约一寸,外面看不过是一块淡黄的硬木,象个把玩的折扇,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蹊跷。苏秦无奈拆散了弩机,却赫然发现里面密布着多达十二个弩槽,还有极其复杂精密的连环齿轮。
苏秦足足琢磨了个把月,仍然看不出门道,于是拿着它去找魏卬。魏卬看后,摆弄多时,也不明就里。
他认为弩机是一流工匠所为,其匠心之高明,即便拿给技艺很好的工匠,可能琢磨一辈子也弄不懂。魏卬和兵器打了一辈子交道,他都摸不着头脑,苏秦也泄了气,只得将它收置起来,留待以后再找高人解开其中的奥秘。
魏卬因为上次攻城掠地,立下大功,回到秦国后,秦君特别给他长假,准他平日里不必上朝,遇到特别紧急的事情再召见他。魏卬有机会和一双儿女畅叙天伦之乐,他们一家子要么在府中沉浸于乐舞,要么到城外赏玩游逛,尽情享受团聚在一起的欢乐。
魏卬年轻时一心忙碌军务,与家人团聚极少,中年遭到大劫难,经历落寞独居的十多年,晚年能有这样安定平和的生活,特别地欣慰。他也更坚定了向秦君告老还乡的想法。
这天是年节过后的第十天,魏卬惦记着去给秦君拜年,顺便向他提出自己的请求。一早,他穿上朝服,打扮妥当,准备上朝。
苏秦在院子里练剑,猛然瞥见到魏卬这身正式装束,都有些不习惯了,于是,关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魏卬将心中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苏秦,苏秦听后也替他高兴。说道:“那我等着魏将军带着喜讯回府。”
苏秦练剑完毕,按照常规,该到教读诗书之时。他走到厢房中,发现少男少女们已经准备好书简,等着苏秦来讲读。苏秦看到他们的认真态度,十分高兴,于是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诗三百》。
苏秦特意选择这本书来做启蒙,主要是因为《诗三百》正与乐舞班的工作相连着,它既能朗诵,又能歌唱,还与舞蹈结合。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乐舞少年们领会得特别快。半年时间已经不光能读懂,而且会背诵。
苏秦讲授了一个多时辰,有些疲乏,不经意向窗外望去,发现孟婷的倩影,她是等着苏秦教完后,进来排练乐舞的。苏秦见到孟婷,不由自主心猿意马,他让少年们大声背诵一下讲授的内容,自己则踱步出了房门,去和孟婷叙话。
孟婷见到苏秦,款款施了一礼,问候一句。苏秦连忙还了一礼,说道:“孟姑娘何必拘礼,我们都是老熟人了。”
因为孟婷一再坚持,苏秦对她的称呼又改回到了“孟姑娘”,不似有段时间,以“婷儿”相称。
孟婷回说道:“先生是饱学的士人,小女子乃舞伎歌伶,岂敢与先生分庭抗礼。”她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异常,仿佛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亲密行为发生。
苏秦着急两人越离越远,忧心地说道:“你看我俩越来越生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了。魏卬将军今日辞官去了,等他告老还乡,我也该离开此地。到时,你也不知能否随我走了。”
孟婷心中一惊,稍显慌乱地说:“先生真要走吗,你来秦国未得到任何任用,先生岂会甘心?还望先生三思。”
孟婷又附加了一句:“如果先生执意要走,也不必挂念于我,我在这里挣钱更加容易,可不想轻易离开。”
苏秦听她说话的口气,又似在挽留自己,显露出些许情意,可这么不冷不热地耗着,又有何用,徒然浪费年华而已。苏秦连连慨叹几声,心事重重,也无心再教大家读书,叫停大家的读书声,转头走了。
孟婷望着苏秦的身影,怅然若失,又是不舍,又是无奈。
苏秦心思茫茫地在自己的屋子里徘徊着,过了一阵,还未到午饭时分,听见魏府的大门哗啦一声打开,苏秦心想:大门为什么开得如此急促,难道有什么事情?
他忙出门去看,只见魏卬阴郁着脸回到了府中,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宫内的禁卫军士,他们抬着十个朱红色的大木箱子。
苏秦从魏卬的脸色上感觉到他今日的事情,并不顺利。他很好奇:那宫廷禁卫抬来的木箱里所装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见禁卫们将木箱放下,掀起箱盖,原来是黄澄澄的铜块,这些铜块用来铸币足有千贯。那时人人都有铸币权利,因而得到铜就是得到了钱。
禁卫们的统领大声向魏卬汇报道:“谨遵君上诏令,三千斤金已送达魏将军府上,请将军清点,我们好回去交差。”
魏卬不耐烦地摆手,说道:“还清点什么,有多少就多少罢。你们尽可以覆命去了。”禁卫们见他没有心情,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告辞魏卬。
苏秦更是大惑不解,心说:“秦君赐金,是好事啊,魏卬为什么反而忧愁起来了呢?”
第39章 情难割舍
苏秦走到魏卬身边,安慰他说:“将军今日进宫,定是有所收获,不然,秦君怎会赐这么多金给你呢?”
魏卬抬起垂下的头,望了苏秦一眼,说道:“赏赐再多又有何用?我还是不能遂了心愿,辞官闲居。”
说着,他的眼里竟然有泪花泛起。苏秦心想:“不准辞官,也不至于要掉眼泪呀,再反复请求就是了。”
他继续劝说魏卬道:“魏将军且宽心,你如果坚持下去,不断向秦君恳求,一定会有结果。”
可是魏卬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看秦君是决意要留用我到死,我此次进宫,不仅没能辞掉官,反而又被委派新的任务,这回还要奔赴遥远的西陲。怎能不令人忧愁?”
苏秦现在才明白:魏卬这是打不着狐狸不成反惹一身骚味,因而怏怏不乐。
苏秦充满好奇,眼睛紧盯着魏卬,等待着他告诉自己详细情况。
果然,魏卬伤心了一会儿后,将苏秦带到他的书房,仔仔细细地说明了去见秦君的前后经过:
原来,魏卬满心欢喜地拜见秦君,诚恳地向秦君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秦君一听就急了,上前来住他的手,忧心忡忡地说秦国离不开魏卬,请他念在先君孝公面上,继续帮助他这个新君。魏卬再三请辞,秦君执意不肯,屡屡哀求于他。
魏卬实在难为情,所以答应再考虑一下。谁知,就在此时,秦君见缝插针地向他引见一人,名叫霍轩,是魏卬在魏国的老部下,后来投靠了义渠戎王伊志,此次是奉戎王之命,出使到了秦国。
因为霍轩与魏卬相熟,又曾是魏卬部下,所以,秦君让魏卬随他回使义渠,以通两国之好。
为此,秦君特当面赐金三千斤,随即让宫中禁卫军送到府上。
“这秦君对魏卬确实够重视的,待他可够大方,又是赐给豪华庭院,又是巨额财富。只是这样一来,魏卬想要脱离秦君设下的藩篱,更非易事。”苏秦心里如此想到。
魏卬讲完后,长吁短叹,悲苦连天。苏秦问道:“将军为什么如此悲伤?难道你有什么特别为难的事吗?”
魏卬回道:“我放心不下一对儿女,他们刚到咸阳不久,我这就离开,恐她们受到仇家或政敌的暗算。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又顿了顿足。
苏秦发现:“自从魏卬与孩子们相聚后,内心起了很大变化,情感更丰富,他实在厌倦了军政事务,归休之心更炽。”
然而,既入是非地,想全身而退就不那么轻而易举。苏秦很理解魏卬的心情,冥思苦想着如何帮助魏卬。
“如果将军不放心魏佳姐弟,何不带着他们一起远行?看似路途艰险,其实在您的荫蔽下,反而更安全一些。”苏秦向魏卬建言。
“我也确实这么想过,但是,她们跟着我,我担心照顾不过来。如果苏先生也随我们一起走,那就好办多了。”魏卬喜上眉梢,赶紧接话道。
苏秦从魏卬急切恳求中,听出来其实他早有打算,让自己一同随行,只不过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而是等着自己主动提出来。
苏秦想着魏卬的心思,不禁哑然失笑:魏卬太好面子,总是把话搞得那么婉转。
“自己反正也是闲呆着,如果一同前去,正好可以到西陲义渠国看看,没什么坏处。”苏秦想了想,于是就欣然答应了魏卬。
魏卬长舒一口气,说道:“我屡次叨扰苏先生,实在过意不去。所赐三千金,随君恣意拿取。”
苏秦哪里是贪图钱财才应允,因此坚辞不受,魏卬为表心意,一定要给,两人相持不下。
后来,苏秦见拗不过魏卬,答应只取其中的五百金。魏卬一听,十分高兴,忙命人将五百金抬到了苏秦的房间里。
苏秦随魏卬出使义渠国,最放心不下的是孟婷。自己这趟远行不知要去多久,将她一个人放在咸阳,形只影单,别再出什么麻烦事情,那样自己就显得无情无义了。
然而言已既出,就不能反悔。他也不由自主地惆怅起来,惦记着要向孟婷说明一下。
到了晚上,苏秦趁四下无人,一个人踅摸到孟婷的房门口。他轻轻叩了三回屋门,但细听之下,发觉里面根本没什么动静,于是,满怀失望而去。
刚走出不远,却在夜色中看见一个人影从垂花门闪过,紧身装扮,身材窈窕,他看着像是孟婷。
苏秦因为找她有急事,大胆地喊了一声:“孟姑娘,是你吗?”
那人停了下来,回头冲着苏秦莞尔一笑,可不正是孟婷。
“孟姑娘这么晚才回来,我看着像你,就叫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是你。”苏秦亲热地打招呼。
孟婷回答说:“我到街市上去买布做身衣服,天色晚了,顺便在外面吃了饭才回。苏先生这是要干什么去?”
苏秦紧走几步,到孟婷身前,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明姑娘,可否借一步到你屋里说话。”
“那先生请到我房间里来说吧。”孟婷看他神色紧张,知道他定是遇到大事,就邀请他到屋里叙话。
苏秦跟随孟婷打开门锁,进了屋子。他没再寒暄,直言道:“我可能要和孟姑娘分别一段时间了,今天特地来告诉姑娘一声。”
孟婷听后,身体一震,她以为苏秦果真要离开秦国回东方去了。孟婷幽幽地说:“先生志在远方,我岂能阻拦先生,可惜我在此刚刚安顿下来,不能随先生而去。”
苏秦心中实在不舍,叹息一声,难过地说道:“我也觉得孟姑娘经历太多动荡,还是安心静养为好。不过,我这次出门,应该不会很久,如果顺利,很快就能回来看你啦。”
孟婷听后,如坠云雾里。心说:“你还要回来啊,那是什么事情让你出门呢?”
她想着苏秦意思,问道:“苏先生要走多久啊,都离开了秦国,还回来干什么?”
“我答应魏卬将军,随他一起出使义渠,大概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来。”苏秦发觉孟婷误解了自己,急忙以实情相告。
第40章 燃情时刻
孟婷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她伸手拢了拢鬓发,掩饰着吃惊的神色,说道:“唉,是这么回事啊。我还以为先生要一去不返了呢。既然先生三个月后仍会回来,那我就放心啦。”
“我也极不愿离开姑娘,可是又不能辜负魏卬将军的厚爱,只能答应走一遭。”苏秦忧心忡忡地。
“在我离开这段时间,乐舞班的事情,还要劳烦孟姑娘操劳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孟婷邀请苏秦坐下,缓缓地答道:“操劳谈不上,只是先生远去荒凉的西陲,我怎能放心得下。”说毕,哀婉地叹息起来。
苏秦感动涌起心间,他觉得孟婷姑娘心里到底是有自己的,在分离的时刻,她的真情表露了出来。
苏秦说道:“我这次出使,魏卬将军感念我的辛劳,非要赠我五百金。我本不想要,但想到姑娘你,就接收下来,有了这些钱,姑娘就再也不用为今后生活多虑了。”
孟婷看苏秦如此为自己着想,动情地说:“劳烦先生一直挂念着我,小女子心中感激万分,此身难以回报先生情分。”
“姑娘不必去想能否回报我,这是我愿意做的。”苏秦真诚地表明心迹。
孟婷被苏秦的话语触动,她伸出纤纤玉手,拉着苏秦的手,喃喃道:“先生待小女子一片心意,常令小女子感动在心。我又何尝不是心属于你。”
苏秦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抱怨,说道:“既然孟姑娘心属苏秦,那为何自从来到秦营,对我不理不睬,好教我伤心不已。”
孟婷眼里已有泪水打着转,说道:“先生难道看不出来吗?陈佳姑娘对你一片真情,处处留意你和我的交往,如果我和你亲密无间,岂不是让她更伤心,更加恨我。”
苏秦明白了孟婷的心思,原来她是躲着在她口中称为“陈佳”的魏佳姑娘,苏秦顿时觉得自己错怪了孟婷,心里直骂自己该死。
“我苏秦有眼无珠,没有看到孟姑娘的难处。不过,请你放心,没有我苏秦答应,谁也不能轻易将你赶出去。”苏秦坚定地做出保证。
孟婷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她抽回握着苏秦的手,抹着眼泪,身体歪倒在苏秦的怀中。
苏秦心结打开,高兴莫名,胳膊紧紧地揽紧孟婷的身子,任她在自己的胸前抽泣。
苏秦说道:“这次回来后,我们拿着这五百金,回到东方去吧。这里虽然安逸,但终归不是我们的家。”
孟婷抬起泪眼,注视着苏秦,轻声回道:“小女子不知先生这般深情对我,如果先生不弃,我愿意跟随先生到天地尽头。”
苏秦被孟婷的柔情蜜意深深打动,丝毫没有想过孟婷为什么会由如此巨大的态度转变。
他更加紧密地抱着孟婷的身子,真希望两人之间一丝缝隙都不留。孟婷的身子曾经是那么地熟悉,又那么生分地远离了很久,今日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怀抱之中,苏秦岂能不珍惜。
孟婷也充分享受着亲密情人之间的缠绵和快乐,两人再次热吻起来,良久都不愿分开。情到浓时,就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快速地褪去了彼此的衣衫。女慕男丰姿洒落、仪容英俊、雄风大炽、劲峰狂浪,男爱女温香软玉、千娇百媚、雨润牡丹、百般承迎。
玉指轻抚,檀唇漫吐;蜜意流纤指,柔情托款身;软腰欺弱柳,柔体却轻罗。浴水鸳鸯,相接相迎;雨润牡丹;穿花鸾凤,绸缪盘桓。
两人长久不相亲热,此番再次相欢,自是几度春风方讫。
苏秦舒服地躺着歇息,孟婷却坐起来,催他快走。苏秦很不情愿地起来穿衣,嘴里还嘟囔着:“这么快就赶我走,我还没歇过来呢。要不咱俩干脆公开住在一起吧。”
孟婷很不情愿,盯着他说道:“如果先生愿意孟婷一直在你身边,你就要接受咱俩当前的状态。”
苏秦怅然若失地望着她,不知孟婷为何有此说。大概是看到苏秦的表情不高兴吧,孟婷又安慰他说:
“这里人多嘴杂,而且还要提防别人的猜忌,所以我才要先生暂且不公开咱们的关系。待日后我有机会了,我俩远走高飞,逍遥快活,像神仙一般。”
苏秦以为孟婷仍然是计较于魏佳等人的嫉恨,所以才不愿公开,这么想,他也就能理解孟婷了。
想着从西陲归来后,两人可以一起离开咸阳,双宿双飞,苏秦心里美滋滋的。
次日,魏卬上朝与秦君商议行程,下午回到府上,带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三天以后。
魏佳昨夜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了出使义渠的事,听说苏秦也要跟着去,她十分欢喜,晚饭前,她还特意来到苏秦的房间,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收拾行李,苏秦婉言推辞。
魏佳已过了情窦初开的时节,她正值豆蔻年华,此时方才产生对男人的好感,其实已经算是晚了很多。她少时经历大难,一直对男女之情想都不敢想。
自从见到苏秦,心中对他十分感激和崇敬,苏秦对他又十分温和周到,她就在朦朦胧胧中喜欢上了苏秦。苏秦大她近十岁,魏佳自己也想过这种喜欢:大概是依恋父兄的感觉,可是不管怎么说,她就是看到苏秦就欣然,长久不见就想念。
苏秦也爱护着魏佳,但他心底里把她看作是妹妹,他已是有过妻室的人,家中还有儿女一双,尽管妻子已经离家而去,但他怎么也不会把自己和魏佳放在一起考虑,即便是魏佳愿意跟随他,他也不能答应。
因此,苏秦对魏佳十分坦荡,只是因为魏佳反感孟婷,苏秦小心谨慎地在她面前尽量少提孟婷而已。
谢绝了魏佳的好意,晚饭后,苏秦自己开始整理一下书简和行囊。他想着义渠地方天气可能要比中原冷很多,需要带几件厚衣服。
可是他原本是一个囚徒,来咸阳时什么都没带,厚衣服很少,正在琢磨着是否要赶做一件衣服,门外突然想起了叩门声。
第41章 新的出发
苏秦听见敲门声,心想:“是不是魏佳又要来给自己帮忙呢?”他打开门看时,却惊讶地看到楚楚动人的孟婷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件衣服。苏秦忙将她请进了屋内。
孟婷将手中的衣服递给苏秦,说道:“义渠国的天气寒冷,先生到了那里,要添加衣服,我见先生没有什么像样的厚衣服,今天特意到街市上紧急给先生做了一件,不知合不合适?先生试试吧。”
苏秦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想着孟婷简直太贴心了,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他深情地望着孟婷,口中一个劲儿地谢谢她,将衣服接过来穿上,只见这件衣服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一般,刚好合身,配着苏秦的颀长身材,显得人很是倜傥风流。
苏秦感激地说道:“婷儿你真是太有眼光了,太有情意了,这件衣服很是合身啊。”
孟婷羞得低着头,细语道:“先生别这么夸我,我也是想着先生的样子,冒然让人做的,恰好合了先生的身材而已。”
“不过,即便有这一身衣服,我想还是不够的。想着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又无人照顾,小女子不由心疼先生。”孟婷愁眉不展起来。
苏秦开玩笑说道:“婷儿如果心疼我没人照顾,那何不一起随我远游一回,我俩正好可以做个伴啊。”
苏秦也是因为心里埋怨孟婷一直不答应自己一起离开咸阳,故而有此一说。没想到,孟婷听了以后,竟然拍着手说道:“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随先生去,就可以放下心来了啊。”
苏秦给她吓了一大跳,心想:“这是怎么说的,说走就走,又不是儿戏。”
他赶紧正色地说道:“婷儿别玩笑我了,我哪敢期望你能随我一起去!”
孟婷却难过地流出了眼泪,抽泣地说道:“人家一片真心,没成想你倒认为我是在和你玩笑,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的心。”
苏秦没以为孟婷是真的要求一起走,愣在了那里。他看着孟婷流泪,自己心里也跟着伤痛。
“婷儿的心苏秦一向是能够理解的,我当然愿意与你永远在一起,可是,这次远涉荒凉之地,这一路要吃很多苦,也可能遭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苏秦劝解孟婷。
孟婷靠在苏秦怀里,低语道:“正因为路途遥远艰险,所以我才想和你一起去,这样省得在家里焦急等待和操心呀,那种滋味才是最难忍受的。”
苏秦的心再次被感染打动了,他抱紧孟婷,郑重地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去吧。我明日就向魏卬将军请求,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只是,要找个恰当的由头才好。”
孟婷给他出主意说:“你就借口给陈佳找些伴侣,我们再选另外一个乐舞班的少女带着,一起去,路上也热闹些。”
“还是婷儿聪明伶俐,这个理由很是绝妙。我就照这么说吧。”苏秦听了孟婷的想法,也觉得理由很绝妙。
两人商量好了事情,又因爱悦而说些情深意浓的话语,缠绵悱恻了半宿。苏秦和孟婷都觉得对方是自己遇到的身心相合的伴侣,可是因为孟婷的反对,竟然一时不能将两人情爱暴露于众人。
第二天一大早,苏秦就紧着去找魏卬,提出要找两个个乐舞班的女子给魏佳作伴,魏卬也觉得是个好主意,暗赞苏秦关心魏佳,做事够细心周到,于是爽快地答应,并让苏秦尽快安排。
苏秦见魏卬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想着和孟婷又能长久地在一起,兴高采烈,精神焕发起来。他走出魏卬的房门后,竟然哼起了歌来。
正在苏秦边走边得意地吟咏歌谣的时候,却迎面撞见了魏佳,她正要去找父亲议事。
苏秦想:“我不如主动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以免她到时太过吃惊,翻了脸。”
想到这里,苏秦就拦下了魏佳,说道:“魏姑娘,我刚才找你父亲商议,这次出使义渠,我们带着孟婷和乐舞班的另一位女孩一起去,给你作个伴。”
魏佳本来心情不错,听到苏秦的这个消息,无异于当头一棒,生气地摆出了冷脸,高声说道:“什么给我作伴,还是要找一个女人陪着你吧,也不怕别人笑话。我这就去请我父亲收回成命。”
苏秦一听,吓坏了,生怕魏佳坏了大事,装出一副长者的样子,批评道:“魏姑娘人虽小,管的事倒不少,我和你父亲议定的事情,你也要阻拦。”
他又威胁魏佳道:“我看,要不我干脆退出,不去也罢。”
魏佳瞅着苏秦,气哼哼地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苏秦也不甘示弱,抱着胳膊,端着架子,任由魏佳生气,也不说一句话。
魏佳终于忍耐不住,抽泣着跑开了,苏秦心里反倒忐忑不安起来,唯恐魏佳坏了自己与孟婷所定之事。
在出使义渠的前两天,苏秦过得并不愉快。因担心魏佳向父亲告状,阻止了孟婷前去义渠,苏秦一直不安着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他和孟婷商定,带着四个女孩中的华婉同去,这个女孩遇事十分沉着,与魏佳关系又很好,是个合适人选。
苏秦不定时地去探看孟婷等人的准备情况,心中有苦不能言,所以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孟婷看他有心事,还以为是在想着出使义渠的繁杂事务,也没多问。
直到临近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苏秦见魏卬没有改变主意,一颗心才踏实下来。看来魏佳生气归生气,却并没有向他父亲极力阻止这件事。
想到自己对魏佳的强硬态度,苏秦又有些愧疚起来。想去向魏佳陪个不是,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果然,第二天临行之际,苏秦看见魏佳登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趔趄一下,身体一歪,苏秦正在她的身边,伸手扶了她一下,魏佳却甩开了苏秦的手,自己抓着车门进去了。
苏秦尴尬地站在那里,局促不安。魏卬看到了发生的一幕,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秦定了定神,很快显出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忙着张罗大家分乘两辆马车,前往咸阳宫。
这次出使,魏卬还带着宁钧和庞会两位亲随,他俩与魏卬和魏祥同车,担当护卫,苏秦自告奋勇,护卫三位女子乘坐另外一辆马车。按照议定的行程,他们将在宫门前与义渠使者霍轩汇合,一同出发。
第42章 驿站惊魂
魏卬带着自己的随行人员到了咸阳宫前,远远地看到一大群人已经等在那里,走到近前,定睛一看,发现秦君嬴驷竟然也在那里。魏卬慌忙下车,拜见秦君。
秦君扶起魏卬,说道:“魏将军不必多礼,我为保你此行安全,特地命高胜率领他的弟子与你同行,你去见见他们吧。”
魏卬这时才转眼看见高胜也在人群中,秦君此前并没有向自己提到派高胜同行,临时却安插高胜相随自己,定是对自己不放心。那高胜名为护卫,实则是监督。
秦君一贯作风就是如此,魏卬心知肚明,并不很吃惊,但想想还是十分不爽。
魏卬怏怏不快,硬着头皮上去和高胜打了声招呼,高胜也向他寒暄两句,两人都不冷不热的。
秦君突然看到苏秦也随魏卬前往义渠,有些惊诧,心说:“这个人还没有离开秦国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次他也去义渠,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秦君很不高兴,但木已成舟,他若临时阻止,一定惹得魏卬不满。都到了出发的节骨眼,他只好听之任之了。
苏秦与高胜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有同样的感受:“他怎么也来了?这回可是有了大麻烦啦。”
苏秦转目再看看霍轩,只见他一身胡人的装束,短袄长裤,身体微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魏卬又与霍轩寒暄一下,之后,一干人浩浩荡荡地出咸阳城西门,向陇关方向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魏佳、孟婷和华婉三位女子,都换成了男子装束,路上也尽量减少露面。所以别人也并没有觉得异常。
高胜随行带着六位弟子,其中有两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还有一人,苏秦第一眼看就觉得面熟,但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看到苏秦时,也总是迅速转过头去。
苏秦心说:“这个墨家弟子有点蹊跷,我一定找个时机,探探他的底细。”
高胜和墨家弟子行军和吃饭都有自己的定规,一伙人单独埋锅造饭,与苏秦等人没有交结,大家也乐得无事。
霍轩总是笑眯眯的,仿佛从来没什么烦心事,一路上与众人热情交际,大家不久就和他熟悉起来。苏秦感觉霍轩笑容背后隐藏机心,但从言谈举止中又很难看出来。
一行人越往西走,天气越寒冷起来,他们从咸阳出发时,阳光温煦,春意萌动,但快到陇关时,赫然发现山岭上依然覆盖着皑皑白雪,在强烈的照射下闪着夺目的光华。
车队到达陇山脚下时,天色已晚,魏卬下令大家到驿站休息。
陇山下的驿站是一个类似城堡的建筑,它是秦国在西部的最后一个驿站,翻过陇山,就是义渠国的地盘。
因为临近义渠,屡遭义渠骑兵的快马袭击,所以驿站修建得十分坚固。魏卬特地嘱咐随行的人马,晚上好好休息,明日翻过陇山时,道路艰险,大家预先做好准备。
晚饭后,魏卬正在房中闭目养神,高胜突然求见,魏卬将他让到房间里坐下。高胜枯干的脸上,一派严肃的神情。他说道:“君上有密诏,请魏将军接诏。”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澄黄色的小锦盒,上面大大地封印着火漆。
魏卬看到锦盒和火漆,发觉它真是秦君的物品,连忙躬身接过它,他端详了一会儿,发现火漆的封印仍然完整,知道高胜严守着秦君的指令,未敢轻易启封。
魏卬这才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有五片极薄的竹简,上面写着秦王的诏令。魏卬读了以后,眉头不由得紧锁起来。
原来,秦君密令魏卬探听义渠的虚实,研究进军义渠的路线,以备发动对义渠的歼灭战争。
秦君特地强调,先君孝公为了安定西部边境,将自己的姐姐送到了义渠,而义渠竟不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近年来,义渠戎王三番五次率兵越过陇山,侵扰秦国边民。秦国屡受义渠的侮辱,实在忍无可忍,决心寻找合适时机,与义渠决一死战。
诏令最后命令魏卬看过后即毁,切勿泄露。所以,魏卬看后,起身将诏令扔到了炉火之中销毁,高胜看着魏卬销毁掉诏令,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正是秦君交代他的任务之一。
魏卬回到席上坐下,陷入了沉思之中,也不与高胜多言。高胜知趣地离席告辞。
高胜还未走到门口,突然之间,屋外羽箭横飞,几支箭穿透了窗棂和房门,射到屋内,魏卬和高胜猛吃一惊,被弄得不知所措。
魏卬首先反应过来,他说道:“我们定是遭到敌人的夜袭了,快通知其他人戒备。”
高胜冒着来箭的袭击,拔出火精剑,打开房门,一个箭步窜到院子里,呼喝一声:“风起!”
瞬时,从屋子里跑出了四位墨家弟子,尽管衣衫不整,但人人双目圆睁,青筋暴跳,他们很快在高胜身前围成一圈,拨打着羽箭,戒备着来敌。
苏秦、宁钧、庞会和魏祥同住一屋,发觉被袭,苏秦让庞会保护着魏祥,自己和宁钧来不及穿上外衣,迅速持剑跑到屋外,苏秦去保护魏佳等人,宁钧去找魏卬。
苏秦站在魏佳等人的屋前,手舞宝剑,拨打着纷飞的羽箭,防止箭射到她们屋内。
宁钧还未到魏卬屋前,魏卬也已提剑冲到了屋外,宁钧于是紧随在他身边护卫。如密雨般的箭直放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这时,庞会和魏祥也到屋外会合,屋子里只剩下魏佳、孟婷和华婉三人,以及另两位墨家弟子。
众人刚要趁着羽箭停止之际喘息一下,驿站外呼啸声又起,马嘶人叫,声音震天。
魏卬高声命令道:“大家快到驿站外迎敌,莫被敌人困在院子里。”遇到紧急情况,魏卬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尽显无遗,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有迎敌作战的本能。
在魏卬的提示下,众人纷纷登上了墙头,跃到了驿站外。再看四周,发现驿站已处在胡人马队的包围之中,马队足有五百人之多。
第43章 做贼心虚
苏秦到了驿站外,看到胡人的马队,很是诧异:“这里本是秦国的地界,这些人是怎么越过陇关,深入到秦境偷袭的?”
马队首领是个年轻的强壮男子,一张斧削一般有着坚硬棱角的脸,在火光下映衬下,显得格外威武。
他见到驿站内的秦人不仅没收缩一团,反而跳出驿站迎敌,很是惊讶,向身边的人讲了几句胡人的言语,大声呼喝着“乌噶”,马队随着呼声发起了冲锋。
魏卬趁着胡人惊诧的片刻,向众人布置了任务:高胜和苏秦一起去伺机擒拿胡人首领,其他人在驿站前摆成乾坤相合之阵,在他的指挥下力保大门不失。
擒贼先擒王,胜败的关键在于能否拿住胡人的首领。
胡人马队冲向驿站时,苏秦与高胜并肩反冲向马队,他俩人平素彼此相厌,但大敌当前,二人只有暂且抛弃前嫌,合力杀敌。
苏秦的剑快速灵动,专门挑刺战马的咽喉,被他击中的战马嘶鸣着倒地,胡儿被掀翻下来。高胜挥动着火精剑,专挑强悍胡人,一击便中,任凭对方举起弯刀格挡,也被火精剑削断。火精剑如同一片火光,在夜色下闪耀着炫目的光彩。
苏秦和高胜发起的反冲锋甚是凌厉,胡人战马成片横倒在阵前,后续的马队被阻挡下来,俩人配合还算默契,成果丰厚,他们对视一眼,突然之间,感觉对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有部分战马饶了过去,冲到驿站前,却陷入了魏卬布好的乾坤阵中,只见,魏卬手中旗帜挥舞,四位墨家弟子和魏卬等人,在八个方位上,变幻步伐和进击角度,进入阵中的敌人,很快横尸一片,至死都没明白自己原来身陷怪阵之中。
苏秦和高胜抓紧敌人进攻受阻的时机,快速奔向胡人首领,他的身前二三十位护卫分批拦截,苏秦和高胜不求击杀对方,而是一心一意冲向胡人首领,拦截的人纵使舍命阻止,但在二人的冲击下,也愣是被杀出一条血路。
尤其是高胜的火精剑,火光四射,气焰逼人,令人胆寒。
胡人首领骑着战马冲了上来,手中一柄弯刀寒光闪耀,直砍向苏秦,苏秦低身避过,佩剑斜刺他骑着的战马的喉咙,那匹战马瞥见苏秦的剑光,将头一扬,竟给它躲了过去。
苏秦不由地细看一下,发现这匹马真非同寻常,块头虽与普通马没有太大区别,但浑身筋骨健壮,身上乌黑锃亮,好像缎子一般光亮。
苏秦暗赞道:“真是一匹神驹,竟然能主动躲闪兵刃。好像通人性似的。”
高胜见胡人首领与苏秦第一次交手未分胜负,他手执火精剑,双脚点地,一跃而起,直刺向胡人首领,那人看到火精剑像团火苗向自己扑来,仓惶之中,抬起弯刀遮挡身前,一般的刀剑在遇到火精剑时,均断为两截,可是他的这把弯刀却完好无损。
高胜吃了一惊,心说:“胡人竟还有这等宝物,我且使个诈,将它抢过来。”
高胜装作劳累不支,拄着火精剑在那里大口喘气。胡人首领果然催动战马,举着弯刀,力劈过来。就在弯刀离高胜脑袋只有三、四寸的时分,高胜突然身体借力跃起,如老鹰扑食一般,火精剑直刺胡人首领的胳膊。
胡人首领没有想到高胜快如闪电的身形变化,慌忙向后缩回胳膊,高胜的火精剑却并未使老,以变应变,改刺向胡人首领的咽喉。
这一招变化令人猝不及防,胡人首领刚才是舍不得弯刀,现在却堪堪要搭上性命。丢掉了性命,再宝贝的弯刀也保不住。
电光火石之际,胡人首领他大叫了一声,身体后仰,双脚同时磕了一下坐骑的腹部,只见那匹战马望侧方一跃,竟然躲开了火精剑的剑锋。
高胜也十分惊愕,即便是绝世宝马,也需要有能力的人乘骑,而想要人和马合一无疑难上加难。高胜心说:“胡人骑术居然精湛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胡人首领不敢逞强,高声喊叫了起来,进攻的马队听到喊声后,调转马头,飞快地撤离。
苏秦和高胜还想追击胡人首领,马队中的骑手都弯弓搭箭,羽箭再次飞来,苏秦和高胜被羽箭摒挡下来,胡人马队已飞驰而去。
一番血战之后,胡人在阵前留下了五、六十具尸体,还有十几个活着的,也血流不止,驿站外的情景惨不忍睹。
魏卬等人都不会胡语,于是派宁钧去叫驿站的驿长前来。
驿长名叫董季,刚才胡人来袭的阵仗异常骇人,是他在边境十多年从未见过的,因此被吓得躲在屋中发抖。胡人马队散去,才小心翼翼地出来,董季因为在边境呆了很久,所以十分精通胡语。
魏卬命董季将自己的话翻译给活着的胡人听,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半夜来偷袭驿站。尽管有董季翻译,他们仍然像听不明白似的,毫无表情。
魏卬一再追问,那些人干脆双眼一闭,不理不睬。
高胜见他们这副倨傲神态,火冒三丈,举剑架到胡人的脖子上,他的火精剑剑锋很吓人,可即便这样,胡人们仍然保持沉默。
董季嗫嚅道:“大人们别和他们废话了,这些人从来都是如此,没一个会背叛首领的。即便砍杀了他们也是一样。”
“我偏不信这个邪。”高胜恼怒地言道,挺剑就要刺杀。
魏卬急忙高声喝止了高胜。他接着说道:“我看董驿长所言是实情,杀了他们也无益于事,干脆任由他们自便吧。”
魏卬和苏秦等人回到驿站中,看到霍轩正站在当院。刚才驿站外大战一场,却不知他身在何处,战斗结束后,才发现他露面。他一边向魏卬嘘寒问暖,一边又打听战斗的情况。
魏卬对他的装模作样有些反感,但毕竟是义渠的使臣,自己管不着他。因此,魏卬虚应了几声。
魏卬看到霍轩所住的屋子的门上仍挂着羽箭,为表示关心,他提出到霍轩的屋子里看看情况。
霍轩神色一变,极力阻止,说道:“我们都毫发无损,不劳魏使臣费心。”魏卬也是客气一下,没有坚持去看。苏秦在一旁冷眼观瞧,从霍轩的神色中感觉其中定有隐情。
第44章 陇关疑云
魏卬没料到在自己国家的边境,竟然遭到这么多胡人的围攻,深悔当初放松了警惕,接下来,他布置了夜里值班的岗哨,一群人各自接替着休息。由于没有出现人员伤亡情况,魏卬决定明日继续上路。
大家都纷纷散了去。魏卬和苏秦一起到女孩子们住的房间察看,却见她们都很镇定,魏卬嘱咐了她们几句,之后,他和苏秦一起到房间里叙话。
苏秦向魏卬建议带着董季一起出使义渠,没有翻译他们要吃大亏,因为义渠明白秦国人说什么,而秦国使团却不懂义渠人的言语。
魏卬十分赞同,于是找来了董季,让他随行。董季起初不答应,魏卬举起手中的剑,呵斥他道:“我此番出使,君上命我随时便宜行事,你若不去,我定斩不饶。”董季身体发着抖,答应了下来。
魏卬也请苏秦说说对晚间来袭之敌的看法,苏秦认为,这应该是义渠人的军队,不像是一般的马贼。
魏卬深以为然,他说道:“义渠戎王也太过狡诈,一方面来通使和好,另一方面又偷袭使横。看来我们此行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
两人又聊了几句,苏秦告辞出去,他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去找到了董季。董季已经躺下,硬是被苏秦给逼得起了床。
苏秦命他连夜教自己学习义渠人的语言。董季可怜兮兮地熬夜工作,他心里直骂:“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摊上了这么难缠的事儿。”
苏秦的语言天分高极了,不仅能言善辩,而且学习起语言来,掌握得特别快,到五更时分,苏秦已学会了不下两百句的胡人言语,能和董季进行简单的日常会话,令董季惊为天人。
苏秦又强令董季与自己将所学的句子重复两遍,方才离去。可怜董季,被折磨得困乏到极点,连衣服都没脱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队伍上路,要翻越崎岖难行的陇关。苏秦特意让董季与自己相随一起,一有机会就凑近义渠的使者,听他们的谈话,练习胡人语言之余,还能偷听一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胡人从出发以来,就认为苏秦不懂他们的语言,因此对他的行为并不在意,仍然大声呼喝着说话。
他们的谈话有些苏秦已经能听懂,还有些不懂,就随时请问董季。苏秦催逼得很紧,都快将董季逼得崩溃掉了,他见到苏秦如见到洪水猛兽一般,可惜又躲不开,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队伍在翻越陇关时遇到了大麻烦。自古陇关就是通向西部草原的最重要通道,山高坂长,道路狭窄,在最险峻的地方,马车中的人必须下车,让马儿拉着空车,方能缓慢地爬上山岭。
可是苏秦发现,即便再陡峭的山路,义渠使团中有一部马车始终都车门紧闭,马车爬不上山路了,义渠使团的一伙人使劲在后面推,也不动一动车上的物品。
苏秦更坚信霍轩有重大的事情瞒着大家。
不到四十里路的陇关道,一群人整整用了一个白天才翻越过去。路途上,因为大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下车步行,苏秦再次看到了墨家弟子中那个眼熟的人,苏秦突然心中涌起了一个疑团:墨家弟子是六个人,怎么昨夜与胡人一战,只出来四个人?
他再留意观察,又发现眼熟的墨家弟子总是与另外一位弟子相随一起,他们一起上车和下车,一起吃饭聊天,即便是方便一下,也是两人一起去。
苏秦心想:“他俩为何总是单独行动,难道这两位并非墨家弟子?那他们都是什么人?看来这次旅途真不太平,以后要更加留意和小心才好。”
过了陇关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色枯黄,没有半点春天的味道,但开阔的视野也足以使人心旷神怡。
因为已是傍晚,一群人就决定休息一晚再走。随行人员从车上抱下了厚厚的毡子、皮子和毯子,苏秦等人第一次搭建毡包,尽管有义渠人和董季做指导,仍然手忙脚乱。不过最后总算是搭建起了五顶毡包。
到了晚上,毡包中生起了炭火,温暖如春,毡包外西风呼啸,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苏秦惦记着义渠人马车上的神秘物品,决定想趁着夜色,出去探个究竟。因此,在同屋的魏祥等人歇息之后,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他靠近了那辆可疑的马车,并没有急着现身,而是先在周围细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周围竟没有人特地看守马车。
白天拉车的马匹已经卸驾,被拉去吃草料,只留下车架子在那里。苏秦于是悄悄地贴近车门,他打开一看,里面竟然空无一物,看起来与平常的马车一般无异。
苏秦瞧瞧四下无人,干脆钻进了马车里面,他又摸索了半天,将犄角旮旯都搜寻了遍,却什么也没摸到。苏秦有些泄气,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或者多疑了?
他下了马车后,心中很是不甘,心想:“明明马车在上山时显得沉重,因此,义渠人才会推着它走,如果是空车,怎会是那般光景?”
他决心再去霍轩的毡包看看,说不定马车上的物品就藏在那里。
义渠人的毡包与秦国使团的相距大约五丈左右,单独围成一个毡包群,正中间的那顶正是霍轩的毡包,要想靠近,难度很大。
苏秦无奈,只好使出鬼谷所教的吐纳之术,三短两长,交替运气,默念心诀,气盈丹田。然后,身形舒展,借着轻身劲力,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过去。
霍轩的毡包中仍然有光亮从毡包的缝隙中透出,看来人仍未睡去。苏秦从毡包后面的小缝中向里面望去。
只见毡包中原来有两个人,除霍轩外,还有一个瘦子,他细目粗眉,脸部四方扁平,一看就是义渠人。霍轩平日里在义渠人中,大呼小喝,很是威风,此刻在这个义渠人面前却毕恭毕敬,点头哈腰。
苏秦在义渠的来人中见过他,此人总是一脸严肃,毫无多余表情,也不惹人注目,原来却是如此高的官阶,令霍轩也在他面前低头。
第45章 秘而不宣
苏秦不禁打起精神来,仔细地辨听他俩谈话的内容。他的义渠话水平毕竟仍有限,只能听出些大概,好像是那个义渠高官让霍轩明日加紧行进,傍晚要到达营地。
苏秦依稀听到两人在谈论马车上的东西,他辨识出义渠语言中的“人”这个词语,反复听他们使用这个词语,想了一会儿,陡然开悟:难不成马车中竟然有人藏在里面?
想到有人藏在马车里,苏秦不由得心中惊骇:义渠使者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隐瞒了一路,他们岂不是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祸心。
他打起十二分小心,一边观瞧着毡包周边的动静,一边耳朵贴着毡包壁,继续听他们说下去。可是,他猛然间看见有一人影在侧后闪了过去,毡包缝隙中漏出的光线为之一暗,又迅速复原。
苏秦心想:“不好,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他赶忙四处观望了一阵,周围却再无动静。苏秦料定有人就在附近偷偷盯着自己,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己也成为别人口中之食。
苏秦不敢再多停留,他警戒着四下的暗袭,快速离身而去。
苏秦向自己的毡包奔来,中途不断突然地望望身后,看看并没有人跟来,他心里庆幸自己没被义渠人当场揭发,那样的话他苏秦可是担上了破坏两国关系的罪名,即便不被擒获,也难以在秦国使团中容身。
他悄悄回去后,蹑手蹑脚地和衣躺下,可是一直还在想着那辆马车中神秘的人。
毡包的地面贴着草地,铺上睡毯仍坑洼不平,苏秦又有心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很晚才昏沉沉睡去。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义渠人就来催促大家动身,路上又不停地叫嚷着要大家加快马车的速度。
苏秦一看,发觉自己昨晚所听到的谈话内容是真,心里有些得意,但又转而担忧起来:如果自己听到的内容没错,那么马车中就真的有个神秘的人,义渠人这么做居心何在?
到了草原上,马车的速度加快,但道路依然坑洼不平。大家一路颠簸,午饭都只吃些干粮,风尘仆仆地赶到义渠人的营地,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车队从一个山丘上绕过去,苏秦就看到在山丘的中间,有一片很大的盆地,盆地中的十多处高一些的台地上,坐落着一群群的毡包。
靠近西北方向的面积稍大的台地上,有一处高大醒目的金色营帐,被周边二十多个蓝色的毡房围绕着,苏秦猜想:“那一定就是义渠戎王的王庭了吧。”
苏秦所料想的果然没错,霍轩带领着大家,直奔金色的营帐而去。到了营帐前的广场,车队停了下来。霍轩来见魏卬,请秦国使团暂且到红色的毡房里休息,待他禀明戎王,并准备妥当后,当晚为大家接风洗尘。
魏卬客随主便,答应下来,于是,秦国使团的人被安排在毡房里先住下来。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霍轩才来,通禀魏卬说:“义渠戎王有请秦国使者。”
魏卬和苏秦等人连忙整理衣冠,随霍轩去见戎王。
走向王庭的路上,苏秦等人看到义渠骑士手执火把和弯刀,背着满袋的弓箭,胯下威武的骏马,气势森严地站在路的两侧,足有上千人,火光将台地照得通明。
苏秦和魏卬相视一笑,心里明白:与其说这是在欢迎秦国使团,还不如所是戎王给使团的下马威,他要以威严的阵势,令秦国人胆寒。
苏秦等人已经与义渠人交过手,对他们的作战方式和能力有所了解,所以并没有将这阵势放在眼里。
秦国使团随霍轩进入王庭,大家顿时觉得眼前更炫亮,只见王庭足有十丈宽阔,四周点着上百盏一尺多高的灯台,中间是红毡铺就的道路,两侧有持矛的兵士。
人们到义渠,往往觉得他们处在极为荒凉之地,应该不会有华丽的装饰,可是苏秦亲眼所见却是另外的景象,义渠戎王的王庭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魏卬等人到义渠戎王伊志座前躬身行礼,苏秦抬头瞄了一眼戎王,心中猛然一惊:“这不就是昨夜在霍轩毡房中对他吆东喝西的义渠人吗!”
苏秦原来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个大官,却不料正是义渠戎王伊志,而更令苏秦惊心的是:伊志亲自前往秦国,秦国人竟然都被蒙在鼓里,任由他进出秦国国境,毫无防范。
苏秦看看魏卬,发现他并没有吃惊之色,料想魏卬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而自己也由于忙着赶路,没有来得及提醒魏卬注意。
苏秦意识到秦国与义渠交战总处于下风的主要原因,那就是义渠人十分了解秦国,而秦国对他们所知甚少,秦国知己而不知彼,义渠却知己又知彼,所以秦国几乎百战皆殆。
魏卬等人行过礼后,被安排在右侧坐下,他们仍然是习惯的礼仪,正襟危坐。义渠的大臣们坐在左侧,他们则自由得多,有的盘腿而坐,有的两腿张开箕踞而坐。魏卬坐在上首,董季靠近他身边,以便翻译他的话。
霍轩在魏卬的对面,他也学义渠人的坐法,盘起腿坐着。魏卬见他如此,心里暗骂他数典忘祖,可是再一想想:“如此乱世,人人皆欲竭其所能谋取功名富贵,霍轩投靠义渠也无可厚非。”
魏卬再往霍轩的上首看去,不看则已,一看胸中顿时怒火冲天。
霍轩的上首,赫然坐着在驿站袭击秦国使团的胡人首领,魏卬又仔细端详,确定无误,正是此人。
他立刻请董季翻译,向戎王提出抗议,揭露义渠明为友好,其实暗中刀兵相见的行径。
戎王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起来。回说了一长串话,请霍轩翻译给魏卬听。
戎王大意是说:自己的儿子冒都到秦国迎接使团,遭到秦国边境兵士阻拦,所以一怒之下袭击了秦国驿站,他们根本不知道使团当时正在驿站之中。
苏秦这才知道那天带队袭击边境驿站的原来是义渠的冒顿王子,这个年轻人胆子实在够大。可是当时驿站中还有他的父亲戎王伊志,难道他就不怕误杀了自己的父王?苏秦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