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出了内奸
苏秦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转头向周绍帐中的亲随校卒问道:“周将军醒来过没有?他吃过晚饭了吗?军中医者来过了没有?是否给他认真地处理了伤口?”
苏秦一连发了好多的问题,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周绍的亲随校卒赶忙一一做了答复。
苏秦接着又吩咐道:“今晚你们再去找一下军中最好的医者,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再来给周将军检查一下。你们也一样,务必精心照顾,不得有丝毫的马虎!”
校卒们看得出苏秦的关切,他们急忙点头,口称:“接令!请主帅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有片刻疏忽。”
苏秦与校卒的对话,周绍都听在了耳朵里。他发觉苏秦对自己的真心关怀,心中的不平之气顿时减弱了很多,原本这些不平有一小半是冲着苏秦而来的。周绍的身体动了一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苏秦发现周绍醒来了,喜出望外,他扶住了周绍的身体,向他说道:“周将军醒啦,你觉得怎么样,身体好受一些了吗?”
周绍微微点了点头,他其实身体并不好受,但是也不愿苏秦过分牵挂于自己,所以才努力做出身体不要紧的模样。
周绍回道:“承蒙丞相前来探视,我身体有伤,不能给丞相见礼,请丞相恕罪。”
苏秦急忙回道:“周将军千万不要多礼,以你和我的交情,何必拘于礼仪。今后你再见我,不必行任何的礼节。我绝不会挑礼于你的。”
周绍吃力地动了动头,他想要再次颔首,但是却感觉浑身乏力,所以只能是多眨几下眼睛,示意自己听到了。
周绍还想说话,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苏秦问道:“周将军口渴吗?是不是要喝点水啊?”他转头又对亲随们说:“快给周将军端水过来。”
亲随们急忙去找水壶和耳杯,倒了一些水到杯中。苏秦将耳杯接到了自己的手中,又让他们去找来了汤匙,他亲自喂周绍喝水。
周绍见苏秦如此地殷勤和亲切,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屈尊降贵地服侍自己,他心中自然是好受了很多。
然而,周绍一想起了这次作战中受的窝囊气,心中又难免生气。他又感怀,又气愤,眼角不觉就有泪花泛起。
苏秦看到了周绍的表情,猜测他是心里有委屈,苏秦劝慰道:“周将军不必伤怀,你当务之急是要安静地养伤,其它一切都等伤势好转起来再说。”
周绍自己却忍不住要将内心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他轻声说道:“烦劳丞相把帐中的其他人打发到外面暂避一下,我有话想单独说给丞相听。”
苏秦“哦”了一声,出于不想让周绍再操心军务,他说道:“如果是不要紧的军中之事,周将军过几日再说不晚,毕竟你的伤势还很重,不能操劳。”
周绍听了,显得特别急切,他的身体转了一下,扯到了伤口,疼得不由呲牙咧嘴的。他说道:“末将心中有话,不说出来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苏秦见周绍都着急了,他急忙听从了周绍的提议。他向着营帐中的校卒们摆了一下手,说道:“你们到营帐外暂避一下,我和周将军单独说几句话。”
校卒们听苏秦命令,纷纷起身,到了营帐之外。周绍这时才又说道:“今日之战的失利,末将怎么也想不通,我军本来制定了严密而周全的作战计划,成功的可能极大,怎么到最后竟然被秦军给打成了这般模样!”
周绍的语气显得十分地气愤,苏秦听到了周绍的话,心里何尝不是难过极了。
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周绍,思忖了好一会儿,苏秦才答道:“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虽然完美,但百密一疏,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中途就遭到秦军的伏击。”
周绍说道:“请恕末将直言,我认为今日的失利,根本原因就在于秦军对我们的作战计划洞悉于胸,否则仓促之间,怎么能组织起如此严密的伏击阵型。”
苏秦点了点头,他对于这一点也不否认。试想,如果不是秦军严阵以待,合纵军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吃了这么大的亏。
他是昨天早上才向合纵军的诸位将领下达了作战命令,消息泄露得真是够迅速,秦军竟然短时间就能组织起大规模伏击阵,简直是匪夷所思。
苏秦之所以把作战计划提前一天公布,是考虑到合纵军毕竟是临时会合到一起,号令仍然不够整齐划一,所以给大家留下了准备的时间。但是却没想到人心难防,人多嘴杂,提前宣布将令,竟然也留下了祸根。
到此时,苏秦更是对于合纵军的弱点和劣势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军中内部不够团结一致,各怀鬼胎、各行其事,一直是合纵军的最大难题。尽管已经通过前段时间的整治有所好转,但是仍然不肯能从根本上杜绝。
苏秦想想:其实整个的合纵联盟不也如此吗?合纵军内部的异心和离志,不过是合纵联盟本身复杂关系的一个写照而已。
苏秦点着头,陷入沉思之中,没有即刻去接周绍的话茬。周绍接着说道:“以末将的判断,我军的作战计划昨天已经被奸细完整地透露给了秦国人,所以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身在暗处,而秦军却在明处,得意地看着我军钻进了他们的圈套。”
苏秦所思何尝不是如此,他用力地颔首,对周绍的判断表示赞同。他也应了一句:“合纵军不好带,都怪我对可能出现的困难预估不足,才让右路军落在了不利的境地之中。”
“多亏了像周将军这样的英勇将士舍身忘死地拼杀,才使大军脱离险境。我倒现在都觉得心中有愧。”
苏秦说着,他心中不禁又十分难过起来,他冲着周绍抱拳拱手,身体鞠了一躬,谢道:“苏秦不才,以至于让将士们受辱,我这里深谢周将军,并表示深深的歉意了。”
苏秦说得恳切,神态也足够真诚和自然,周绍深受感动,他急忙回道:“末将岂敢受此大礼,丞相莫要伤怀,自古征战哪有不伤亡人的。”
第467章 左路军捷报
《右路军捷报》(标题笔误,现更正)
周绍深受重伤,本来身体就很疼痛,而内心中的疑团更令他委屈难受。心中憋闷的周绍不等自己身体好转,就向苏秦照直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苏秦听罢周绍的一席话,更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因为如果没有作战计划的泄密,合纵军根本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挫折,周绍也不至于伤得快没有了人模样。
周绍愤愤然再向苏秦说道:“我怀疑那泄密之人现在仍然隐藏在合纵军中,如果此人不除,咱们将来的作战计划难保不会在泄露,合纵军作战的前景堪忧。末将每当想到这里,就难以合眼入眠。”
周绍为此忧心忡忡,苏秦心下不安,他劝了一句:“周将军且安心休养,你刚才所言,我都听在心里了。我会留意军中的奸细,一定把下一场作战行动安排得更周全和保密。”
周绍使劲地举了举手,他看着好像还不肯罢休的样子,苏秦本不想让周绍继续操劳于军事,但是无奈周绍心中难以放得下,徒唤奈何。
周绍此时横下了一条心,他认为自己如果再慎小谨微,恐怕苏秦所率领的合纵军会再遭大难。他其实心中已有一个确定的怀疑对象,只是出于苏秦与此人的亲密关系而不便说出而已。
然而,事已至此,周绍觉得为了合纵的大局和联军的胜利,自己应该勇敢地站出来。
周绍吃力地抬了抬头,他目光中透出了坚毅,向苏秦说道:“末将有一句话憋了很久,本来开战前就想要和丞相说,但是担心触犯了丞相,所以忍住没说。”
苏秦目不转睛地看着周绍,他觉得周绍的表情有些异样,知道如果不让他说,他也会极度难受。因此,苏秦鼓励道:“周将军有话请讲,你我之间应该坦诚相见,毫无隐瞒才对呀。”
周绍于是就直言:“末将怀疑泄密的人正是宁钧将军,他在战前会见秦国的使者庞赐,两人本来就有旧交,而且还在崇光城里鬼鬼祟祟地乱逛,难保不是别有用心!”
苏秦的内心并不是没有闪过宁钧就是泄密者的念头,但是他岂肯轻易怀疑于自己过从甚密的好朋友。
苏秦委婉地回答周绍:“周将军所言,我记下了,庞赐会见宁将军的内情,还需认真细查来龙去脉,凭空猜疑,不是君子所为。再加上宁钧将军从未有过值得我们怀疑的动机,他怎么会轻易背叛我们,投靠了秦国呢?”
周绍见苏秦仍然不肯听从自己的劝告,他真想站起来,慷慨陈辞一番,令苏秦警觉起来。可惜,自己身体多处受伤,又裹着重重的伤布,他是有此心而无此力气。
周绍轻叹了一声,又劝谏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现在心里怎么想的,别人如何能看得出来?”
“而且宁钧原本来就自秦军,他与秦国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不能尽知。如果他临时起意,心怀不轨,这也是完全可能的事呀。”
苏秦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再答言,此刻真相未明,他只能选择不置可否的态度。
周绍又道:“我怀疑宁钧,是因为他战前行迹的确可疑。比如:为什么秦国使者突然大战前到崇光城下书,却点名要见宁钧?见面之后,本来应该即刻把庞赐送出崇光城,宁钧反而与他在城中诡秘地游逛?”
“如果宁钧心里没鬼,他与庞赐见过后聊了什么,之后又干了什么,完全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丞相。可是,他却讳莫如深,不是心中有鬼,还能是什么?”
周绍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怀疑宁钧的理由,苏秦也觉得他所言所语在推理上能站得住脚。苏秦回想起了战前的那一刻,他曾试着向宁钧打探过一些细节,因为他本来是想了解一下庞赐对自己是否怀抱杀兄之恨。
然而,记得当时问起宁钧内情,宁钧却支支吾吾的,不愿多言,这不也是一个令人生疑的线索!
“难道宁钧竟然真的会背叛合纵军,去重新投奔秦军的怀抱?”苏秦想到了这里,心中突然十分绞痛,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抽空了一样。
宁钧与周绍一样,都是自己难以离得开的左膀右臂。况且,他和宁钧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世事沧桑,同甘共苦了那么多年。连这样的好友都会背叛自己,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以信赖的。
苏秦轻轻地摇着头,他目光变得茫然失措。
周绍见苏秦这回才真的听了进去,从表情上就看得出他特别难过,面色变得苍白。于是,周绍不想火上浇油,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苏秦探望周绍之后,闷闷不乐地回到了中军大帐,他再一次失眠了,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
上一次失眠还是在崇光城苦思进击渑池的策略之时,由于困难重重,所以百思而不得良策。
这一次却是越想越乱,不想时还好受些,多想时就心如刀绞。苏秦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叛徒庞会,难道同样的事情会再发生在宁钧的身上。庞会与宁钧,一代名将魏卬的两个得意爱徒,与他们有着亲如父子的情谊,难道他们都会走上同样的道路?
如果宁钧果然是那个泄密者,苏秦怎么也想不通他泄密的动机,以宁钧的忠诚的性格,还有他因魏卬之死对于秦君赢驷的仇恨,怎么会轻易地投靠秦国?
苏秦的脑海中想出了各种可能的缘由:“宁钧难道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庞赐的手中了吗?”
从庞赐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话语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然而,如果自己的猜测属实,那么,什么样的把柄会有这么严重?以至于改变了一位忠贞上将的信念。
苏秦也想到了另外的缘由,那就是宁钧在秦君赢驷开出了巨额悬赏之下内心发生了动摇。秦君赢驷干起这种把戏来,真可谓是得心应手,那公孙延不就是被他收买过去的吗?竟然连同阴晋地区一起送给了秦国,阴晋从此更名为宁秦,自己也自诩从一个魏国人变成一个秦国人。
苏秦左思右想,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对于一直完全信赖,甚至可以以性命相托的朋友的怀疑,这是人生最深切的痛苦之一。
苏秦几乎整晚都处于失眠状态,只是在凌晨时分打了一个盹儿,他也想不进去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他凭借自觉判断,当下合纵军占据处在交通要道的西陂,是比较有利的。但是,后续行动的展开,却一点都没心思细想。
在解决合纵军内部的奸细问题之前,贸然再发动下一次战役,无疑是自寻死路。
太阳刚刚升起,中军大帐的内室稍有光线透了进来,苏秦就起了床。他强打起精神来,想要摊开渑池地区的地图,接着思考一下后续的作战方略。
中军大帐之外,值夜的校卒听到了帐中苏秦起床的动静,他们在帐外向苏秦禀报道:“报告主帅,右路联军派信使到了西陂,不知主帅是否要接见?”
苏秦一听,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他也在焦急地等待着右路联军的消息。苏秦顾不上洗脸漱口,就向帐外的校卒说道:“为何不早报上来?快快把信使带了过来。”
值夜校卒回禀:“信使刚到了一个时辰,我们看离天亮很近,不愿打扰主帅休息,所以才让他等了一会儿。主帅稍候片刻,我们即刻去唤他过来。”
苏秦听了校卒的陈情,心中感到些许温暖,这些中军校卒还是很贴心的,他们不仅忠于职守,对于主帅也是尽心尽力地维护。
这不也是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的一种表现吗?好友有可能叛离,但是不能因此就断定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
校卒们过了不一会儿就把右路军的信使带到了中军大帐,他是一位个头不高的精瘦年轻小伙子,他一进大帐,就跪地行礼,苏秦让他免礼平身。
信使开口报告道:“启禀主帅,宁钧将军派我连夜赶来,向主帅报告一个好消息:右路联军已经成功地将秦将公孙延击退,上官城已顺利解围。”
苏秦听后,心中狂喜,他本来之前还端坐在帅案之后,听到消息时,不由得从座席上直直地站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发问道:“你说什么,宁钧将军果然解了上官城之围吗?”
那个信使见苏秦很激动,他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气,再次语言坚定地回禀:“报告主帅,小的特地为报信而来。宁钧将军率领右路联军与公孙延所率秦军激战到深夜。秦将公孙延已经全线溃逃,上官城中的韩国守军也顺利出城与右路联军会合一处。”
苏秦心中激动,他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是真的,好一个宁钧将军,果然是万里挑一的英勇善战将才。我苏秦不及他啊!”
苏秦急着要知道宁钧率部作战情况,他忙让信使坐下,详细讲一下右路联军的作战过程。信使也不谦虚,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的禀报了苏秦。
第468章 满盘皆活
原来,宁钧率领的右路联军作战也不轻松,那公孙延也非纯然的草包一个,指挥作战自有一套办法,层层设防,不甘轻易退缩。
右路联军在进击的路上遇到了公孙延部队的多次阻击,宁钧则按照战前的部署,一路稳扎稳打,步步推进。
他将右路联军分为三个梯队,韩、魏、燕三**队轮番绕前攻击前进,宁钧自己也披坚执锐,每次都是一马当先,冲锋在最前面。
秦军起初抗击很激烈和顽强,后来因为人数不占优势,在右路联军的轮番进攻下,节节败退。
右路联军与秦国人的鏖战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宁钧根本不给秦军喘息的余地,他身先士卒,不断高呼着进击命令,激励联军将士奋勇杀敌。
上官城中困守的李由,发现解围的联军杀到了城下,他也率部从城中杀出,夹击秦军。最后,公孙延所部终于抵敌不住,放弃了在上官城下的阵地,败退而去。
苏秦侧耳认真地听着信使的汇报,心中不免想到:“这宁钧对于作战计划的执行能力果真是一流的。如果是一般的将领,遇到秦军的顽强阻击,可能早已停下了攻击。有那软弱无能者更是丢盔弃甲而逃,就像先前韩国太尉许牧,渑池之战的艰难状况,更是与他有干系。”
宁钧打通了与上官城的联系,就意味着这次作战行动至少是成功了一小部分。
如果连宁钧率领的右路联军也如同左路联军一样被迫撤离,那么投入渑池之战的全部合纵联军面临的可能就是一个“死局”。
而那时,西陂谷地也势必会放弃,因为此地通过山路与渑池、上官和焦阳相通,正是三面受敌的险地,在那种情况下,苏秦怎敢将十来万大军放在这么个狭窄的地方。
苏秦听着右路军信使的禀报,他的脑海里也对今后的作战有了新的眉目。而这新的眉目无疑是立足于已经取得了上官城控制权的基点之上。
在此形势之下,西陂的地理位置变得十分重要,退可往上官城,或者回崇光城。进则可威胁渑池和焦阳的秦军。
苏秦想到了这里,不禁露出了笑容,他心道:“估计司马错得到上官城下秦军兵败的消息之后,气得肺都要炸了吧?同时他也可能肠子都悔青了,因为秦军失去了西陂这个战略支点。”
正如下棋时的棋盘落子,一个不经意间的变化,引起了全局形势的突变。这上官城下的胜利,恰恰凸显了西陂的重要,盘活了整个渑池大“棋局”。
那个报信的信使一边向苏秦说着话,一边观察着苏秦的表情,发觉主帅简直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一会儿抿着嘴偷乐,一会儿又呵呵呵地笑出了声。他心说:“主帅这表情可真有些怪。即便是一场胜利,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失控吧。”
信使哪里知道,其实苏秦之喜,不仅是为右路军的胜利而喜,他更多的是因为看到了渑池战局扭转的极大的希望,焉能不乐?
信使用了半个多时辰讲说了右路联军的作战情况,苏秦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叫来了中军校卒,吩咐道:“右路联军信使连夜赶来,十分辛苦。你们这就带他去吃早餐,好好地安顿一下他,莫要怠慢了信使。”
中军校卒连连答应,带着信使离开了大帐。苏秦这时才发现自己起床后还没有拾掇一下呢,他于是带着愉快的心情洗脸、漱口,吃些早饭。
当天上午辰时,苏秦再一次擂鼓聚将,把赵、齐、楚三国组成的左路合纵军的将领们聚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苏秦首先向大家宣布了右路联军获胜的好消息,接着又下令自己所率的左路联军就地在西陂休整五天,等待下一步的行动。各路部队一方面要休整,同时也多多加强戒备,谨防秦军偷袭。
诸将得知右路军的喜讯,也都喜上眉梢,觉得宁钧将军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诸将因作战不利而导致的心头沉重的压力也顿减了许多。他们得令后纷纷离开,颜遂却留了下来。
苏秦知道颜遂留下,一定是有话要讲,他看着其他将领出到了中军帐外,就邀请颜遂坐在自己的身边,问道:“颜将军一定是有所赐告于我吧。”
颜遂听苏秦话里十分客气,连忙摆手,说道:“丞相过谦,末将岂敢言赐告?我不过是有些小小的疑惑,想要请教于丞相的。”
苏秦说道:“颜将军有话直说,我定当倾耳细听。”
颜遂憨憨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苏秦看他的举止,更发觉颜遂很憨直的一面,别看他作战时勇猛得像一头张牙舞爪的猎豹,但是平日里却是三句话可能就会脸红,不善言辞的朴实之人。所以,苏秦与颜遂讲话,向来都是要多加鼓励之语的。
颜遂听了苏秦的劝谕,这才说道:“丞相容禀,我感觉咱们现在驻守在这西陂,恐怕非长久计。西陂地方狭窄,十几万大军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一旦受到围攻,我军人数的优势全无。而且西陂人烟稀少,与后方联系不便,粮草和给养供应都很是费力。”
苏秦听出了颜遂的担忧,他也是出于对合纵军安全的考虑才故意留下来进谏。以颜遂憨实的个性,如果不是心中实在不安,他是不会随便向自己抛出这个问题的。
苏秦心中当然已经有了对下一次作战的全盘考虑,但他再次面临着一个抉择:那就是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其实,这也正考验他还要不要信任自己的身边将领。
苏秦沉吟了良久,他的内心在挣扎,有心要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盘算告诉颜遂,可是,前车之鉴又是那么地沉痛。
苏秦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到底是说出来好,还是保守秘密为好,因此沉默不语起来。
后来,他也觉得自己长久地不答复颜遂显得很尴尬,就随便应付地“噢”了一下,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颜将军所言,也是十分有道理的。”
第469章 战略支点
苏秦的犹豫表情,颜遂看在眼里,他反过来想:“是不是我自己的发问显得太唐突了,怎么苏丞相好像不愿多谈似的?”
颜遂不知苏秦此时其实本不是因为不喜颜遂之问而支吾不答,他所担心的泄密之嫌才是造成心内踌躇的根由。只不过,苏秦又不能向颜遂明白地说出来,那样还不得让颜遂登时不高兴了起来。
颜遂不明苏秦所思,他不好再勉强苏秦回答自己,于是就请辞:“刚才末将所言,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语,如果有不适当之处,请丞相海涵。我就不打扰丞相休息了。”
颜遂说着,就要站起身离开座席。苏秦急忙伸手让颜遂安坐下来。在颜遂提出告辞之语的时候,苏秦心里咯噔一下,念道:“我这是怎么了?如果连自己出生入死的身边友人都无法信任,那还何谈合纵事业成功?况且,即便事业成功,但却众叛亲离,又有什么滋味!”
苏秦向颜遂说道:“颜将军莫急,你刚才所言,确实点出了咱们合纵军的当下的一个大的战略隐忧。西陂的确非久留之地,一旦敌人来攻,恐怕随时都有被闷死在这里的危险。”
苏秦接着道:“驻兵于西陂,毫无疑问是有很大风险的,所以我方才认真地考虑了颜将军的进言,再慎重权衡一下利弊得失。”
颜遂听苏秦老成持重的语气,看起来,苏秦分明是已然对战局有全面的考虑和作战策略,他于是就聚精会神地听听苏秦的想法。
苏秦神态镇定、沉着,拿出耐心给颜遂解释清楚,他又道:“我决定驻守西陂,也是基于我们****的角度考虑的。试想,如果我们发动再次****,还有比西陂更适合的出击位置吗?”
颜遂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但是又有顾虑,说道:“如果论进击的出发点,当然西陂再好不过,然而,我军刚刚遭遇秦军的伏击,损失严重,如果短时间内再次进击,是不是显得太仓促了?反过来说,如果短时期内不进攻,则驻守西陂就弊大于利。”
颜遂顺着苏秦的思路分析形势,他突然领悟了,直起了身子,说道:“莫非丞相下令合纵军就地休整,正是要在短时间内发动再次进攻?”
苏秦微微点了点头,很郑重地回道:“正是如此!我这么做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考虑,首先是我们已经稳固了上官城,又增加了一条进击秦军的路线,而西陂与上官城相通,兵马调动极为方便。”
“这第二层考虑就是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充分利用西陂这个战略支点,出其不意地再次进击秦军。相信司马错也不会料到我们来得这么快,成功的可能岂不是大大增加了!”
颜遂听了苏秦耐心细致地解释,他猛地恍然大悟:苏秦的新战略充分利用了西陂这个战略支点,如若成功,有出其不意之妙,令秦人猝不及防。
他不禁赞了一句:“丞相所思确乎高人一筹,末将茅塞顿开。这个计划看似有点冒险,但是成大功者,无不伴随着更大的风险,关键是看值不值冒这个险而已。”
苏秦见颜遂搞懂了自己的谋划,他高兴地笑了起来,说道:“这个计划也是我今天早上得到了右路军的捷报后,临时才想出来的,还要完善一下,这次一定要谋定而后动,务必一举成功。”
颜遂向苏秦竖起了大拇指,回道:“人们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确有道理。如果依照丞相的思路,咱们不仅可以取得渑池之战的主动权,甚至有可能将秦军全部困死在渑池地区,聚而歼之。这可是震动天下的惊天之战,可毕其功于一役!”
苏秦也向颜遂说道:“颜将军所见正与我相同。”他扬了扬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得之色。他早上想到了这个更大的作战谋略,其实内心也激荡和惊诧了一下,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么做有可能吗?”
然而,随着他思索的深入,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更大的作战行动不仅有可能,而且实质上更巧妙,因而也更有操作性。
苏秦刚才面对着颜遂的发问,沉吟不语,实际上也正是因为自己所思的计划很是惊人和关键,预先走漏半点风声,都会引起秦军的异动,确实大意不得啊!
苏秦告诉了颜遂实情,接着想要嘱咐颜遂注意严格保密。没想到,苏秦还未说出口,颜遂本人倒是先主动地提了出来。他说道:“这个计划十分精妙,但是千万不能预先泄露出去半点讯息。否则,咱们六国合纵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灭秦的机会了。”
苏秦使劲儿地点着头,回应颜遂:“当前保密这个计划至为关键,不可不慎重其事。”
颜遂拍着自己的胸脯,向苏秦保证:“丞相放心,这个计划绝不会从我颜遂嘴里透出半点去,我宁可把他闷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我也不说出来。”
颜遂说着,兴奋地想到:如果这个作战计划得以全面实现,那么将会出现的美妙前景!他都不由得脸上现出一片神往。
颜遂不由得感喟道:“秦国人一贯狂妄,这次如果丞相作战计划贯彻到底,那么今后一百年他们再也狂妄不起来了。设想这秦国举国的精锐之师葬身于渑池,他们要想再恢复起元气,谈何容易!”
苏秦何尝不是有此决心,故而他刚才对于颜遂这样比较可靠的部下,都犹豫不肯说出来。
颜遂说得激动,脸上露出了一片欣悦之情,可是,他想到了先前作战的失利,顿时又痛心不已。他不无惋惜地说:“我们计划得再严密,也架不住军中有人泄密。请恕末将直言,我看昨天合纵军作战失利,八成是因为我们内部出了奸细。”
苏秦回道:“是吗?”他眉毛微皱,心说:“既然颜遂也这么讲,看来这出奸细一事恐怕是军中很多人都有同感。”
颜遂又道:“末将虽然愚钝,但是也觉得秦军对我们的伏击中暗藏着玄机。试想,如果不是他们预先掌握了我们的行动计划,怎么会算准了我们昨天会采取进击渑池的军事行动,恰巧出现在我军前进的路上。这等蹊跷事,不能不令人生疑。”
苏秦听着颜遂的话,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刚才两个人谈得颇为激动和兴奋,但是一旦涉及到军事计划泄密之事,又不由得有些心情沉重起来。
颜遂恨恨地骂道:“这军中的奸细真是可恶至极,干这吃里扒外的缺德事。奸细不除,我军再高妙和严密的行动计划,也会因泄密而失败,只怕是比上次败得更惨。”
颜遂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让我发现了他的踪迹,一定将他揪了出来,碎尸万段!”
苏秦见颜遂如此痛恨军中泄密之人,从他的言语中可以听得出来颜遂不齿于做出卖同僚的恶心事,他对颜遂放心了不少,心下也宽慰了不少。
苏秦嘱咐颜遂道:“既然颜将军也觉得军中有人充当了秦国人的走狗,那就不妨留意一下,严防军中有人通敌。”
“凭心而论,不是我们不相信自己的将士们,只是合纵军是临时集合在一起,大家彼此对各自的来龙去脉不是很清楚,不得已才要采取更加小心谨慎的态度。”
颜遂点着头,十分赞成苏秦的看法,回道:“丞相所言极是,合纵军的最大弱点正在于人心难齐。末将回去后,定会按照丞相的嘱咐,加强军中的纪律,劝勉齐国众将士保持戒备之心。”
苏秦向颜遂一拱手,说道:“那就多多拜托颜将军了!”颜遂也拱手回礼,然后他告辞出了苏秦的大帐,回去齐**营中处理军务去了。
苏秦送走了颜遂,回到了中军大帐中,他想要取出渑池地图,琢磨下一步的详细行动计划,但是眼睛对着地图,却不由得心思又转到了军中出奸细这件事上。
他按捺不住地想到:“颜遂也提到了奸细一事,与周绍的判断高度一致,自己也一直有此感觉。三个人都有这样的判断,那这军事计划泄密之事,可见确乎发生过。”
苏秦竭尽脑力地细细想了想过去一段时间在崇光城发生过的各种事情,想要梳理出其中一些不正常的地方。
他首先想到的正是与秦将公孙延过从甚密,又与自己有仇恨的陈稹。他会不是可能就是泄密者呢?
可是,由于自己对于陈稹预作了防范,周绍已经派人盯死了陈稹,并未发觉他在战前有什么异常之处。陈稹自从受了二百军棍之后,一直躲在自己的营帐中养伤,没与任何可疑的人有过接触的呀!
昨日在西陂一战,陈稹虽然跟随着大部队,但像是个活死人一般,一直躲在楚军的一辆兵车里。尽管并没有积极参加楚军的作战行动,但也没发现他做出什么背叛投敌的举动。
第470章 投石问路之计
苏秦一个一个排除军中奸细,他想到了陈稹,觉得:“如果是陈稹泄露了作战计划,那么他一定是把计划告诉了气味相投的公孙延,设若公孙延得知了合纵军的行动方向,那他一定贪功心切,亲自率军从焦阳城出来,半路伏击自己所率领的左路联军,他也不至于出现在了上官城下。”
“公孙延的反常调动,恰恰可以排除了陈稹泄密的可能性。公孙延这次再吃败仗,他在秦国的地位岌岌可危,他怎么会那么不讨巧,偏偏自找难受。”
苏秦一点一点地梳理线索,他甚至可以断定:“这个泄密者一定是把合纵军的作战计划泄露给了秦国渑池地区军事主将司马错,因此司马错才会故意整治公孙延,把他调往吃力不讨好的上官城方向,去硬抗合纵军右路部队。”
“而司马错自己则坐镇指挥伏击左路合纵军,这个任务无疑更轻松一些,也更能建立大功于秦。”
考虑到泄密者的联系人是秦军主将司马错,苏秦又想了很多可能与司马错有关联的人,包括赵、魏、韩、楚等国的各位参加过战前动员会的将领,但是他最后却不得不痛心地发现:“其实根据常理判断,最有可能与司马错有关联的人,竟然正是宁钧将军!”
宁钧不仅与司马错同在秦军中为将,彼此有过交道,而且在进兵渑池前,司马错恰恰派庞赐借口下书为名,找宁钧议事。
苏秦到现在反过来再看司马错当时写给自己的那封书函,觉得那封信中毫无诚意,只不过是一个送庞赐进入崇光城见宁钧的托辞而已。
苏秦越想越觉得庞赐见宁钧一事有隐情在其中,况且,周绍还言之凿凿地说:宁钧与庞赐在崇光城里有过其它的活动。
一切的疑点仿佛都指向了宁钧,苏秦于情不忍,但是于理又不得不怀疑起宁钧来。可是,这背后仍有个不解的困惑,那就是宁钧如果投奔了秦国,那么他为什么还指挥右路联军击溃公孙延,将秦国人从上官城下赶了走?
他大可不必拼命厮杀,只需装作力所不逮,率领右路联军停滞不前即可。那样岂不是更有利于秦军的局势?
如果宁钧连与公孙延作战的勇猛顽强都是装出来的,目前的胜利,只是为了更全盘的设局,把合纵联军左、右两路部队全部诱入到渑池山区,然后,秦军分兵断掉合纵联军的后路,将联军全部困死在山区里……
苏秦想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如果宁钧有如此居心,那他也隐藏得太深了。以苏秦自己对宁钧的了解,这决不是一个真实的宁钧。假如说宁钧见到庞赐之后,几天之内就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苏秦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着空等下去了,不管泄密者是不是宁钧本人,这件事一定要有个结果,否则,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根本无从谈起。即便是考虑得再周全,保密得再严格,但是作为主帅的自己也打心底里没有信心和把握。
苏秦决定下午就把右路军报信的信使找来,让他即刻回到右路军那里,向宁钧转达自己的祝贺,同时,他让宁钧第二天就来西陂的合纵军主帅营地,共同商讨一下将来的作战计划。
苏秦计划好了一个投石问路之计,决心排除内奸,首先从宁钧那里开始。之所以这么做,他也是要给宁钧留足情面和余地。从内心的最深处,苏秦多么希望这个泄密的人不是宁钧,而是另有他人。失去一位至交好友,是多么令人痛心和难过的伤痛,苏秦经过失去魏卬的悲伤,他怎么能再承担一次失去宁钧的苦痛!
那个信使刚吃过午饭,一个高个子的中军校卒就来找他,和他说:“主帅命你即刻去中军大帐领命。”
信使“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他往来上官城和西陂,中间要经过北斜沟里的羊肠小道,战马都难以在陡窄的小径上立足,十分辛苦。
然而,中军校卒就站在他身边,要等着信使一起去见苏秦,那个信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说了一句:“不就去见主帅吗?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好像我会赖着不走似的。”
高个子的中军校卒不客气地回应:“要你去你就老老实实地去罢,你不就是干这个送信差事的吗?看你老大不高兴的脸色,摆给谁看呢?”
他又警告信使说:“我可告诉你,一会儿到了中军大帐,见到了主帅,不许这么胡来的,小心主帅一个责罚下来,你的脑袋就搬家了。”
信使白了校卒一眼,回说道:“瞧你说的,那么严重,好像主帅能吃了人似的。我怎么看着他不是那种凶巴巴的人呢?”
高个子校卒见信使还在狡辩,就吓唬他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就在十几天前。连楚国的上将,那个名叫景封的将军,因为违犯军纪被当场处决。还有齐国的主将田章和楚国副将陈稹,被打了二百军棍,现在还在床榻上起不来呢。”
“你小子不好好听话,惹来了事端,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
信使也听说过这件震动合纵军内部的大事,当时整个军营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景封的人头就挂在中军的旗杆上,足足挂了三天。很多的将士前去围观过呢。
信使本来胆儿小,他可不敢去看死人的头颅。他听了高个子校卒的警告,不由得身体哆嗦了一下,心想:“这个小校说的也对,我没来由惹这个事端干什么,还是踏踏实实地去领命去吧。”
信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跟着高个子的中军校卒出了临时借宿的营帐,一起去中军去见主帅。
苏秦此时也刚吃过午饭不久,他定下了深查合纵军内奸细的主意之后,觉得自己不能再多耽搁此事。因为合纵军长期驻扎于西陂,危险会与日俱增,司马错经过了这次交锋,如果让他歇息够了,难保他不会主动出击驻留在西陂的合纵军。
第471章 巧妙的军信儿
目前对于苏秦而言,争取时间就是争取掌握渑池战役的主动权,关系到能否实施自己全盘包围秦军的宏大作战计划。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战机!
如果秦军稍一改变部署,或者是后撤,或者是主动寻求出击,这个作战计划就会泡汤。自己梦寐以求的削弱秦国、抑制秦君赢驷扩张的设想也因此至少要推迟几十年。
苏秦将信使叫来,是要向他布置一个带有很强目的性的任务,这个任务关涉到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的命运,关涉到自己与一个至亲好友的友谊是否值得信赖。
所以,苏秦当然要让信使早一点过来,这样他交代起任务来,才会更从容一些,也会更清晰明白一些。
而这一切本来可以由苏秦手书信函一件,委托信使送达给宁钧的,但是他不那么做,自然有他的深层考虑。
右路军的信使到了中军大帐之内,苏秦将他客气地让到了客席上落座。信使刚才因不满去传令的中军校卒的催促,而与他吵了几句嘴。因此,他原本以为苏秦着急见他,即便不是生着气,也是满脸不高兴。
谁知,主帅竟然客客气气的。信使年纪轻轻的,又只是一个上士军衔,人轻言微的,在主帅面前落座,还是十分忸怩不安。但是,苏秦却有意显得十分地和颜悦色,他硬是把信使让坐了下来。
然后,苏秦才开口向他问道:“这位小兄如何称呼,看你年纪不大,刚参加军队不久吧。”
信使恭敬地向苏秦鞠了一躬,答道:“回禀主帅,小人名叫郦齐,韩国阳翟人,刚刚年满二十一岁,别看我年纪不大,我从十六岁起就每年到军中服役,已经算得上是个老兵了。”
苏秦“噢”了一声,夸奖了郦齐一句:“看你年纪轻轻,原来也为国征战多年,怪不得你担当起了信使的重要职责。”
郦齐被苏秦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脸上显出了一丝羞涩,又夹杂着一丝自豪。
苏秦接着说道:“你来往于左路联军和右路联军之间,十分辛苦吧。尤其是昨天夜里赶着送信,山路又不好走,一定特别艰辛。”
郦齐听了苏秦的话语,不由得点了点头。他觉得主帅格外理解自己的苦辛,心中感动莫名,他眼眶有些红润。
苏秦又吩咐中军校卒进帐,让他给郦齐沏了一杯茶水。那个端茶倒水的正是高个子的校卒,他送来茶水,把耳杯放在郦齐面前的几案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说:“你小子倒走了狗屎运,偏偏主帅这么喜欢你,还延请你入座!”
郦齐也发觉高个子校卒表情不善,他也心内不服,同样狠狠地回瞪着校卒,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一丝嘲笑。
高个子校卒气得恨不得给郦齐一巴掌,但是在主帅面前,他怎敢造次,只能是心中暗骂:“你小子不过只是幸运一回而已,一会儿还不得再去送信儿去?小心累断了你的狗腿!”
苏秦与信使郦齐在中军帐中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连郦齐也觉得奇怪,他心想:“主帅派人急着找我前来,不是要有重要的指令让我送回到右路联军去的吗?怎么又不下达命令,竟然聊起了家长里短的话了呢?”
然而,毕竟苏秦是主帅,他都不着急发令,郦齐作为一个传信儿的,又怎好主动问起。说不定自己冒然问起来,还会触犯了军中的忌讳,有打听军中机密之嫌。他当信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当然十分明白这个分寸。
两人聊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时,从中军帐外传来了警卫的禀报声:“报!楚国屈辛将军奉命赶来,求见主帅。”
苏秦在帐中答了一声:“有请屈辛将军。”随着他的应答声,中军帐门打开,屈辛从外面跨了进来。
他进来之后,看到苏秦与一个小兵坐着聊天,觉得很是诧异,心想:“主帅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和一个小兵聊上天了呢?”
苏秦抬了抬手,指着自己右侧的座席,对屈辛说:“屈将军快请入座,我等你有一会儿了。”
屈辛走向了客席,嘴里还道歉说:“末将吃午饭本来就晚了一些,再加上从大南头赶到着大北头,还真有一段距离,所以让主帅久等了,恳请主帅海涵。”
他说着,还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苏秦笑了笑,说道:“不急,不急。我请屈将军来是要和你商量一个事儿,不是什么紧急的军务。”
屈辛“哦”了一声,然后,他就注视着自己对面坐着的小兵,心中好奇:“此人是谁,一个小兵怎么会大喇喇地坐在中军主帅的面前?”
苏秦看出了屈辛的疑惑不解,他向屈辛介绍道:“你对面坐着的人是从右路军赶来的信使,名叫郦齐,正是他带来了右路军胜利的好消息。”
苏秦又转向郦齐介绍道:“郦齐,你的面前的大将是楚军年轻的主将屈辛。有劳你再把右路军作战的情况向屈将军说明一下吧。”
郦齐看了看苏秦,再看一眼屈辛,他起初犹豫了一下,心想:“有这个必要吗?同样一通话,再讲一遍给屈辛?”他发觉苏秦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期许。郦齐于是恭敬听命,再次原原本本地把向苏秦汇报的右路军作战过程,讲给了屈辛。
屈辛本人其实也如坠五里雾中,他不明白苏秦为什么要让自己倾听这个情报,他心中疑道:“主帅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右路军的作战与我有关?”
郦齐的话刚一说完,屈辛就不解地发问:“右路联军作战很是勇猛,战绩卓著。可是,末将斗胆一问主帅,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苏秦回道:“当然有关系了。我们合纵军尽管分成了两路,但是终归还是一个作战整体,右路军的作战行动,也牵涉着左路军的仗怎么打。”
苏秦话锋一转,颇有玄机地说了一句:“况且,我还有意要调整一下左、右两路军队的配置,说不定屈将军会到右路军去指挥下一步作战行动呢?”
屈辛“啊”了一声,他心中没有想到苏秦有这层考虑,同时,他也觉得:“这么重要的讯息,当着郦齐这样的小兵的面说,这合适吗?”
屈辛想了一下,回答苏秦道:“末将听从主帅的调遣,如果有必要,我愿率楚**队前往上官城。”
苏秦在与屈辛对话的中间,特地扫了一眼郦齐,发觉他正听得入神,大概他也是头一次参与这么秘密而重要的军机讨论,所以觉得新鲜和神秘吧。
苏秦长叹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受伤的胳膊,说道:“我这条胳膊昨天受了箭伤,一直疼痛难忍,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这两日都无精打采的。所以也急需宁钧将军前来右路军中,协助我一下。”
“右路军那里,有屈将军去,我也就放心了。”苏秦又补充了一句。
屈辛很关心苏秦的伤势,他看到苏秦的左臂上还缠着厚厚的伤布,不由得担心起来,问道:“不知末将昨日送给主帅的九转金丹药效如何?仍然不能解主帅所中之毒吗?”
苏秦向屈辛一拱手,回道:“多亏那三粒金丹救命,否则,我现在可能早已命丧黄泉了。不过,金丹虽然神奇,可这箭伤却一时难以好彻底,还可能有余毒在体内。所以,头脑总是发晕。”
屈辛听到苏秦的话,也深深地叹了一声,说道:“俗语说,去病如抽丝,这余毒恐怕还是要过一阵子才能从体内去除干净的。万望主帅保重身体,你如果倒下了,合纵联军就缺少了主心骨,那还不得乱了套!”
郦齐认真地听着苏秦和屈辛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他也注意到了苏秦的伤势,脸上露出了惋惜和怜悯的神情。
从屈辛跨进了中军大帐起,苏秦又与他和郦齐聊了有半个多时辰。前后足有一个时辰,这时,苏秦觉得该谈的都已经谈完了,所以就向郦齐嘱咐道:“郦齐,时候不早了,你就马上动身前往右路军传信儿去吧。”
郦齐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该传什么信儿,他心想:“自己被主帅叫来,聊了半天闲话,没有得到半句的明确讯息,该带什么信儿给右路军呀?”
郦齐不解,因此就弱弱地问了苏秦一句:“小的这就出发,可是,可是……”
苏秦回应道:“你还有疑问吗?可是什么?”
郦齐直了直身子,壮着胆子问道:“可是主帅究竟要我去传什么信儿,小的不是很明白。”
苏秦笑了起来,回道:“哎呀,我忘了和你交代了。你回到右路军中,见到主将宁钧将军,就把刚才我们谈话的过程向他讲出来就可以了。”
郦齐仍然一脸茫然,他瞪大眼睛看着苏秦,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屈辛也纳闷:“主帅难道真的是因中毒而糊涂了吗?就让信使把谈话的内容如实汇报一遍就得了,这算是一个什么军信儿?”
第472章 等待时分
苏秦见郦齐实在是诧异,就再向他交代了一句:“这样吧,你回到右路军中,去见宁钧将军,只说是报信回来覆命。如果宁钧将军不问,你就什么也不说。如果问起右路军的情况,你再把刚才我们谈话的内容给他讲一遍吧。”
郦齐“噢”了一声,起身向苏秦辞行,抱拳躬身道:“小的谨遵将令,这就回右路军去了。”
苏秦向郦齐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等到郦齐出了大帐,屈辛又问苏秦道:“难道主帅把我叫过来,真的是有意要安排我到右路军去吗?”
苏秦点了点头,说道:“我正有此意,如果一切顺利,你可能很快就要率楚军调动。不过,目前这件事还应该保密,以免军心不稳。”
苏秦稍一思忖,嘱咐屈辛道:“特别是要提防着你的副将陈稹,此人心机很深,肚子里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这个消息切不可提前告诉他。”
屈辛脸上满是不屑,说道:“陈稹与那景封勾结,暗中诋毁于我,我早看他不惯。如果不是楚王亲自任命的副将,我早将他拿下,送回楚国去了。主帅放心,我对他也是打起十二分小心的。”
苏秦再次颔首表示赞许。屈辛又道:“这个陈稹与太子芈槐关系非同一般,他这次之所以能得到副将的职位,也是太子使力安插进来的。”
“可惜的是,我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据知情人说,大王已经命在旦夕之间,朝中大臣已经开始使劲地巴结太子了。”
屈辛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忧色,说道:“大王死后,那陈稹还不定会怎么蹦跶呢?我真希望大王能挺过这段时间,亲眼看到从渑池胜利而归的楚军,楚国报了屡次战败于秦国的羞辱之仇,大王也算是死而瞑目了。”
苏秦听屈辛的话,感到了他心中的拳拳爱国之心,以及他对于秦国的不满和仇恨。苏秦欣慰地望着屈辛,心中对这员敢爱敢恨的小将更增添了喜欢和赞赏。
后来,屈辛也起身告辞出帐。苏秦把他送到了帐门口,看着他离开。
苏秦转过身来之后,首先把自己胳膊上的缠带给松了开来,这块长长的缠带紧裹着胳膊,难受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中军大帐中再没有其他人时,苏秦于是将它解下,放松一下手臂。
为了这一番谈话,苏秦可谓是煞费苦心。所谓投石问路,关键还是要看一下宁钧的下一步反应。
信使郦齐返回到了右路军,作为右路军主将的宁钧不能不问起他到联军总部报信儿的情况。那么,刚才谈话中的细节,宁钧总归是能了解到的。
出于两人的交情,自己受了重伤,宁钧如果念及情谊,当然会亲自来看望一下,即便他考虑到军情,不便前来,也一定会打发人来问候一声吧。
出于合纵军的军情,右路军的进攻受挫,自己需要宁钧的帮助,已经暗示他准备让屈辛接替他的右路军主将之职,将他调回到左路军来协助主帅。如果宁钧仍以合纵军的大局为重,那他也会考虑主动到联军总部来商议军情的。
因此,苏秦这么做,其实是在含蓄地向宁钧传达一个讯息:那就是希望宁钧能亲身到联军总部来救急。如若宁钧舍得下右路军主将一职,能过来总部一趟,那起码就可以证明他的心仍是向着合纵联盟的,那么,所谓奸细一说,也就变成了无稽之谈。
当然,宁钧也可能并没有向信使郦齐问起联军总部的状况,如果出现了那种情况,不也恰恰表明宁钧已心不在焉了吗?
苏秦在被逼无奈之下,才想出了这个投石问路之计,用在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实在是万不得已方才为之。
那个军中奸细的巨大疑团,像大山一样压得苏秦喘不过气来。他为了能够尽快排除掉亲密好友的嫌疑,只能出此下策。
苏秦暗自祈祷宁钧能够心无旁骛,他的后续举止和行动能证明他的清白。一旦排除了宁钧的嫌疑,苏秦就可以采取断然的措施,直揪军中的奸细,而不必顾及许多。事关至亲好友的清白,苏秦慎之又慎,委婉含蓄,仍然是要维护他与宁钧的深厚友谊。
纯洁的友谊本来不需要考验和怀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亲密感。但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又关系到成千上万将士的生死,苏秦怎敢疏忽?
信使郦齐离开后的当天,苏秦还没有感到等待的急切和不安。他想郦齐可能要到傍晚才能到达上官城,所以想象着宁钧得知右路联军的军情,一定是焦急万分,如果不是天色已晚,他大概就随时动身前往联军总部过来。
苏秦对宁钧在第二天赶来,还是充满着信心的,他认为:“以宁钧与自己的友情,他不会听闻自己受伤中毒而置之不理的。况且,苏秦已经通过郦齐透露出要宁钧调回联军总部的消息,他应该能顺理成章地从上官城赶到西陂来。”
因为怀有强烈的期望,所以苏秦这一天过得并不轻松,他从上午就开始注意中军校卒的动静,总感觉他们随时会向自己报告宁钧将军前来的讯息。因此,苏秦的眼睛和耳朵好像一直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以至于随便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的心都吊了起来。
然而,随着第二天的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苏秦心中越来越急切,也越来越失望,因为宁钧并没有如他所愿,尽快地赶了过来。
苏秦这一天都心不在焉的,不管是在临时开辟的演兵场督促训练,还是在中军大帐中琢磨着渑池地图,他都好像魂不守舍,以致中军校卒还真以为苏秦因身体中毒未去,而头脑有些恍惚。
堪堪到了晚上,苏秦还未见到宁钧前来,他的心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他不由得想到:“如果宁钧不来,又没有特殊紧要的缘由,那么他一定是心有旁属。最少也能说明他对自己的安排不满,然而如果仍然是好朋友,心中有不满,也应该当面前来说清楚的呀,而不是采取置若罔闻的态度。”
第473章 友谊至深
苏秦胡思乱想,和衣而卧,心里乱糟糟的,毫无头绪。这已经是他第三个失眠的夜晚了。只因这个军中的奸细,搅得他这个联军主帅寝食难安。看来真应验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家贼难防。最可怕的敌人恰恰是隐藏在内部的坏人!
第三天早上,苏秦睁眼醒来,首先想到的还是宁钧有没有到西陂,他在帐中喊了一声门外的警卫,然后问道:“昨夜有没有人来求见于我?”
门外的警卫连忙回答说:“报告主帅,没有!”他一边答话,一边想到:“我们这位主帅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了?这后半夜连鸟儿都在睡觉,哪里会有人来求见!”
仍未见到宁钧前来,苏秦心中不免更加郁闷。难道宁钧果真如周绍所猜测,产生了异心。
“他就是那个将作战计划泄露给秦国人的奸细?”苏秦想到这里,突然感觉头痛欲裂。同时,觉得心口发闷。如果事实如此,他该如何面对?多年以前,在河水岸边处决庞会的那一幕至今犹令他痛心不已。
尤其是庞会那时神态的畏葸,求生的****,还有深深的愧疚,这些都深深地留在苏秦的脑海中,如同昨日才发生的一般。
当年处决庞会,自己还很年轻气盛,而且与庞会相交并不深,所以下得去手。可是,宁钧果然也继庞会之后,作出了背叛的举动,苏秦又怎能下得去手!
自从两人当年河水岸边携手从秦国逃了出来,同甘共苦了许多年,几乎形影不离,早已情同手足,谁能忍心断去自己的手足?他闭上眼,与宁钧游历各国的情形就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苏秦觉得身心俱疲,他真不想动弹,如果不是因为尚在军中,他很愿意一个人到荒野里走一走,静一静心,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然而,苏秦的心中还有一丝期望,那就是宁钧被左路军的军务给缠住了,一时离不开,所以才会暂时耽搁了下来。“他一旦安排好了左路军的军务,就会前来联军总部探望的。”苏秦安慰了一下自己。
苦中作乐,往好处了想想,这都是人在无奈之下的自然选择。苏秦也是竭力地劝慰自己,他勉强着挣扎起床,洗漱了一番。
这一天苏秦过得无精打采的,他心中一直惦念着宁钧的消息。假如宁钧真有叛变的举动,苏秦当然就不能不想其它的作战策略。然而,他最终也绕不过肃清内奸这道坎儿,这才是他心病的症结所在。
至于宁钧如果真是奸细,该如何处置于他,苏秦一时还真想不清楚。那将是军中一场血雨腥风的内斗,想想也觉得心烦,又有些可怕。他还在安慰自己:“再等等,再看看,说不定宁钧是无辜的,出卖情报另有其人呢?”
苏秦在第三天也一直苦等到晚上,晚饭之后,他几乎都对宁钧前来不抱什么希望,准备硬着头皮,今晚就做最坏的打算,谋思着是否要设计将宁钧从左路军诱来。
可是,就在苏秦刚推开了食案上的碟盏,准备起身离开食案的时候,他听到了帐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很大,苏秦一时感觉到:“听脚步声,来人可不正是宁钧吗?”
他心中狂喜,十分紧张,但是又因失望的次数更多,不敢一下子就相信自己的直觉。
苏秦留在座位上,但是竖起了耳朵,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果然,脚步声停在了帐外,随着帐门口守卫校卒的问话,一个浑厚的男人的声音响起来,问道:“主帅苏秦可在帐内?”
苏秦一听,这个声音自己再熟悉不过,可不正是与自己朝夕象处很多载,情同兄弟的宁钧!
警卫也在黑暗中发现来人是右路军主将、赫赫有名的战将宁钧将军,以他的威名,军中何人不识,况且是经常能见到宁钧将军的中军校卒。警卫带着欣喜的口气,高声回答:“回宁将军!主帅正在帐中用餐。”
苏秦也忙从食案后起身,他一边到帐门口迎接,一边应和了一句:“宁钧将军,我在帐中呢,快快请进!”
这时,帐门一开,只见宁钧风尘仆仆地进了来,他的头上还冒着汗。如今正是冬日未尽之时,天气尚且寒冷,尤其是到了晚间,发冷的感觉更甚,宁钧一脸汗水的,可见是急匆匆地赶来的。
宁钧一进大帐,首先就问苏秦道:“我听说季子受了暗箭之伤,箭上还有毒,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宁钧的语气中充满着关切,苏秦听后,很是感动和温暖。与此同时,他对于宁钧的怀疑顿时骤减,“不是亲密的朋友,怎么会有如此真诚的关心?”
苏秦也笑了出来,说道:“前几天被那庞赐小儿偷袭了一箭,所幸有楚国小将屈辛的三粒灵丹妙药,现在已好多了。”
宁钧放下了心来,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听说季子受伤,就即刻马不停蹄地赶来西陂,实在是担心你箭伤严重,中毒太深,身体出了状况。”
苏秦“咦”了一声,他心中觉得奇怪:“那个郦齐怎么才将信儿送到?他干什么去了,怎么会这么晚?”
他问道:“宁钧将军才听到这个消息啊?”
宁钧发现苏秦好奇的表情,他解释道:“送信的信使郦齐今日才回到了军中,他在北斜沟靠近上官城的一侧,半路被一个秦国大将截住,给打下马来,落地装死,逃过一劫。但是一条腿受了重伤,又没有战马,一瘸一拐地挪了回来。”
苏秦吃惊地瞪着眼睛,回道:“原来还有这等事情,不知那个秦国大将长什么模样,使什么兵器?”
宁钧说道:“听郦齐说,那员大将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十分凶恶。他手中使一柄镔铁长枪,耍动起来很是骇人。”
宁钧顿了一顿,恨恨地又说道:“我刚才前来西陂的途中,还特意留心了一下,看看此人是否尚在北斜沟中,我倒很想会他一会!”
苏秦点了点头,回道:“听宁将军所讲,这人应该是秦国大将石弘,他在西陂一战败逃而去,正是通过北斜沟逃往上官城。”
苏秦想了一下,琢磨出其中的蹊跷来了,他又道:“这件事说巧也不巧,可能是那天信使郦齐送信到西陂时,正值半夜,黑不隆冬的,石弘也没发现他。但是,第二天郦齐从西陂返回上官城时,正值下午,所以就让石弘给发现了。”
苏秦也恨石弘阻截郦齐,语带嘲笑地说石弘,“那秦国大将石弘也是一个孤魂野鬼,他本来是要投靠上官城的公孙延的,大概是到了上官城,找不到公孙延的踪迹,所以才到处瞎转的吧!”
苏秦说着,想起自己还未延请宁钧入座,他赶忙吩咐门外的校卒,说道:“侍卫听令,马上去准备一套食具,多备一些饭菜,一起送到中军大帐来。”
同时,苏秦伸手指着客席,示意宁钧坐下来说话。宁钧也没有推辞,他与苏秦一直十分相熟,宁钧都是以苏秦小名称呼于他的。而苏秦,也习惯尊称宁钧为将军,一直也改不了口的。不过,只要是真正的军人,没有不喜欢让别人称呼自己将军的,所以宁钧也一直乐得苏秦开口闭口以将军称呼自己。
苏秦一看宁钧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有吃过晚饭,所以才没有问他而直接就让人送饭过来。他见到宁钧能急匆匆地赶来联军总部,自然心中畅快和敞亮了起来。他觉得:“至少宁钧是光明磊落的,他的心思还在合纵军这一边。”
排除了对好友的怀疑,也就不必再那么揪心,苏秦焉能不乐。他本来已经用过了晚餐,但是,又决定陪着宁钧吃了几口。
两人一边用膳,一边聊起了各自所率的部队中的一些军情。宁钧问苏秦道:“我听说季子有意要我到左路军来,把屈辛派到右路军去做指挥,可有此事?”
苏秦看着宁钧,发觉他并没有着急或生气,于是就点了点头,回道:“有赖于宁将军的神威,赶跑了公孙延所率的秦军,上官城方向基本已经稳定。”
苏秦指了指自己,又道:“而我这里的左路军急需宁钧将军的帮助,才能打开渑池之战的胜利之门。”
宁钧听了苏秦的恳切之语,他也心中感动,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质疑屈辛的水平:“那个楚国小将年纪轻轻,他有能力指挥一个方面的合纵军吗?”
苏秦笑了一下,说道:“宁将军放心,屈辛虽然年轻一些,缺少一点作战经验,但是初生牛犊,血气方刚,自有他的优势。我把他放在上官城那里,也是准备着将来发挥一下他的优势,搞一次长途奔袭作战的。”
宁钧“噢”了一声,他觉得既然苏秦已经有了成熟的考虑,自己就不必再多插言。回了一句:“我虽然不太了解屈辛,但季子这么信任他,那就这样吧。”
第474章 痛快一骂
两人聊着聊着,彼此就感觉到又回到了从前无话不谈的气氛中。苏秦感到眼下是个合适的时机,他于是就试探地说道:“那个庞赐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毒箭,看来是冲着我来的,蓄谋已久,成心是要取我的性命,为他的兄长报仇。”
宁钧听苏秦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中的匕箸正挑起了一块脔肉,准备往自己的嘴里塞。他稍稍地愣了一下,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苏秦当然是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着宁钧的表情。他发现自己说到了庞赐,宁钧再次表现出了不自然的神态,更觉得宁钧与庞赐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苏秦心中更加好奇。他又问了一句:“庞赐暗箭上所淬之毒十分厉害,我的箭伤并不深,但是毒性却当场就发作了。这种毒物,宁将军听说过没有?”
宁钧不敢看苏秦,他低着头想了一下,回道:“这我也不知道,我离开秦国很多年了,况且,我离开秦国时,庞赐只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儿童,后来他跟随何人学艺,我根本不知情。”
苏秦“哦”了一下,他当着宁钧的面,大骂庞赐道:“这种歹毒小人真是心狠手辣,尤其可怕的是,此人能把坏心眼儿藏得严严实实的,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如果不是吃过他的亏,还真把他当成是一个心慈面善的好人了呢?”
苏秦故意大骂庞赐,他还是想瞧瞧宁钧的反应,如果宁钧与庞赐十分交好,他自然会表现出不愿意听苏秦骂语的表情,尽管表情可能会很细微,但是苏秦会十分地留心,不让一丝一毫逃过自己的眼睛。
可是,宁钧仍然低着头听,并没有阻止苏秦的骂语,也没有为庞赐辩解半句。苏秦心想:“我这是咒骂的力度还不够吗?那我就再来点更狠毒的。”
不过,他很快也为自己感到可笑,一个堂堂的合纵联军主帅、身兼六国的相位,地位何等尊崇,竟然今日仿效起小儿模样,公然骂大街起来。不过,为了能试探出宁钧一点秘密,苏秦也豁出去了。
苏秦接着又骂道:“这种小人走到哪里都是祸害,与他打交道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冷不防这条毒蛇就会咬上周边人一口。要命的是,恰恰人们还忽视了这条‘毒蛇’,总是被他给咬到了。我若再见到庞赐,真想一剑就将他刺杀,省得再去祸害别人。”
苏秦痛快地骂着,自己也觉得解气,他看到宁钧终于抬起了头、不过,宁钧并没有为庞赐辩解什么,而是眼中竟然有泪花泛起。
苏秦一看,心想:“这是怎么了,自己不过是骂了几句,竟然惹得宁钧哭了起来。他就那么地心疼庞赐啊?”
苏秦看宁钧的反应很激烈,他也不想再遮掩下去,于是就推心置腹地问道:“我刚才骂庞赐,看宁将军好像是情有不愿。按说我不该打听你的私事,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竟然哭了起来呢?”
宁钧伸手抹了一下眼角,不好意思地苦笑着,他回道:“季子所骂之语,其实也是我的心里话,这个庞赐确实不是一般的阴毒。”
宁钧的话令苏秦大吃一惊,他根本没想到连宁钧也会骂起庞赐来,他还以为宁钧闭口不谈与庞赐的私交,是因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呢?岂料宁钧竟然是满腹怨恨。
苏秦心想:“这么看来,宁钧一定是有什么难言的把柄落在了庞赐手中吧。这一点他先前不是没想过,只不过当时觉得可能性不大,给忽略了过去。现在大体判断: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宁钧骂了庞赐一句,又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但苏秦心中升起了不平之气,心说:“即便你宁钧有把柄落在庞赐手中,也不至于出卖作战计划呀。这可是拿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开玩笑,如果正是你宁钧泄的密,那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那么多将士!”
苏秦压住了心中的气愤,控制不住不客气语气,问宁钧道:“以我对庞赐的观察,他战前来到崇光城,名义上是下书,实则是存心前来害人的。他去见你,一定是掌握着要挟宁将军的什么把柄,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找人叙旧。”
苏秦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又觉得有些太过直接,所以赶紧补了一句:“不知我所料的对还是不过,请宁将军恕我直言。”
宁钧听着苏秦的话,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不自然,他嘴角动了一下,尤其是听到“要挟”两个字时,更是因心中吃惊而身体颤抖了一下。
苏秦一再地追问,宁钧岂能不知他的意思,他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后来猛地抬起了头,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羞于启齿,所以季子一再误解于我,今日再不说出来,只怕是你对我的疑惧更深。”
苏秦心中咯噔了一下,感觉自己对宁钧的猜疑,他好像也有所察觉似的,否则,他也不会话中有话。但是,苏秦急切地想了解宁钧究竟有什么事难于开口说出,所以,他也不置可否。
宁钧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坚毅,他看似下了决心,说道:“庞赐那日前来崇光城,递交军书是假,其实他是要告诉我一件事的。这件事与我早年所犯的一个错误有关,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羞愧。”
苏秦听宁钧要把实情说出来,当然留起了神,好像生怕错过了几个字,因为要让宁钧这个不爱说话的人开口,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要不也不会自己忍不住去旁敲侧击地问,他一直就是闭口不言。现在总算是开了口,苏秦自然很是上心。
苏秦不插一言,等着宁钧把事情和盘托出。宁钧一边想着,一边又说道:“说来话长,那时我还很年轻,整天除了出兵打仗,就是在咸阳城里花天酒地,沉湎于欢场或私窠,招蜂引蝶,放浪不羁。”
第475章 要挟手段
宁钧讲起了当年往事,不无愧疚,说道:“我和庞会两个人那时总是在一起胡天胡帝,其中有一段时间总去一家名叫兰池苑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些私家的少女出卖技艺和皮相,赚一些快钱。我和庞会都喜欢一个名叫文琪的女人,总往她家去,当然也在她家浪费了很多的钱财。”
“庞赐这次来,告诉我说自从庞会死后,我也离开了咸阳,那个名叫文琪的女人突然带着一个小男孩找到了庞府,说是有这个孩子正是我的骨血,因为我一去无影踪,所以到庞府打听一下我的去处。”
“庞赐劝说我回归到秦国,司马错答应立即帮我找到文琪和那个孩子,让我们团聚在一起。当然,他也语带着威胁,那意思是我如果不从,秦君赢驷和司马错等人也会找到文琪和孩子,结果就不好说了。”
苏秦听到这里,心中不由的怒火中烧,他心想:“怪不得庞赐那么自信宁钧会接见他,并与他长谈叙旧,原来竟然使出了这么恶毒胁迫的伎俩。”
宁钧说起了往日在咸阳城中的荒唐旧事,又是羞愧,又是忧虑。苏秦看得十分明白,宁钧漂泊半生,一直都是单身一人,现在突然之间冒出一个孩子,他心中有了牵挂。
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宁钧已然不年轻,人往中年奔的年纪,意外地获知自己竟然有一个骨血在世,而他又十来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知内心的惭愧和煎熬。
宁钧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这个未经核实的消息面前,也被羁绊住了,内心不免起了动摇。尽管他在齐国的临淄,已经与田琳定了婚,但是与文琪的这个孩子却也不能不管。如果庞赐所言属实,这个孩子宁钧势必要出面保护,他责无旁贷。
苏秦不能干涉宁钧这样的私事。毕竟在此时女子意外怀孕,有了私生的孩子,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无所谓丢人不丢人的。
只是哪个男人的孩子他就要负责抚养和照顾,女人生出孩子来,就可以送到他父亲家里去,这是社会通行的做法,文琪有权要求宁钧这么做。
即便孩子的父亲已经有了正妻,正妻也有义务把这个孩子当作家人抚养长大,这是人头的归属问题而已。当然之前很久,在女性为主时代,孩子归属女人,后来在男性为主时,这个孩子归属男人,如此而已。
文琪当然还可以接着正常嫁人,不过是这个孩子总归要送还给宁钧罢了。反而,如果宁钧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却不去管,才会成为千夫所指的懦夫和没出息的男人。
苏秦想到:“宁钧是多么自尊的男人,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的痛苦和不安可想而知!”
但是,苏秦还是有点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这么多年没有再和文琪在一起,她和孩子都还好吧?这个消息确定吗?”
宁钧点了点头,说道:“文琪是个很要强的女子,当年我也是再三引诱,又使了一点强迫手段,才让他跟了我。庞会本来也有意结交于她,但是自从跟了我之后,她就一心一意地等待着我。”
“听庞赐说,自从跟我之后,文琪就再也不做那卖笑言欢的事情,开了一家酒铺,当垆卖酒,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
宁钧说起此事,喟然而叹,眼泪都快流了下来。说道:“这个女人真心不容易,我心中每思及此,则寝食难安。”
苏秦觉得这件事仍有些蹊跷,又问道:“她们还住在兰池苑吗?孩子叫什么名字?庞赐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了。”
宁钧回道:“孩子名叫宁朝,大概就在一年之前,庞赐见她还和孩子住在兰池苑边上的曲仁里,据庞赐说,这么多年以来,文琪一直在问询着我的消息,偶尔也会到庞府去打探一下。”
宁钧说着,用手掌猛地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说道:“我真该死,当年只图一时之快,酿成了如此大错,给文琪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如果现在再因为我而让她和孩子遭到不测,我宁钧还有何面目生于人世”
宁钧说着说着,眼泪都哗哗地流了下来。苏秦看着宁钧动了真情,心想:“这个孩子八成还真是宁钧的骨血,否则,他不会如此伤心难过。可是,这庞赐以孩子为要挟手段,劝降宁钧,实在是太过卑鄙下流。”
苏秦也想通了司马错和庞赐为什么独独对宁钧使出了这阴损的招数,大概就是在半个多月以前,宁钧救急于韩军,指挥溃败的韩军吓退了司马错的追兵。司马错一定是吃了宁钧的这个大亏,才千方百计地要搬掉宁钧这块绊脚石吧?
苏秦想到:“以庞赐那副阴毒的心肠,这个以孩子要挟宁钧的坏主意,必定是出自于他了。恰巧他还是宁钧过去的熟人,知道宁钧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因此,他不仅向司马错提出了这个笑里藏刀的计策,而且本人还亲自充当了上门施计的中间人。”
苏秦此刻对庞赐简直恨得牙根痒痒,如果此时庞赐再出现在苏秦面前,不管他是秦国使者,还是叛徒庞会的弟弟也罢,苏秦一定会亲手将他拿下,痛扁一通,方解心头之恨。
不过,再一想想,庞赐作为秦国人,他这么做也是正当的,况且,他又处心积虑地要报杀兄之仇。哪里还会对苏秦和宁钧客气!
苏秦前思后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但是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宁钧顾忌到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出卖合纵军的作战计划,这从他无奈又伤怀的表情中就看得出来。而且,从他攻打上官城下的秦军来看,宁钧分明是没有因为得知孩子的事情,就影响到了与秦军勇猛作战。
宁钧流了一会儿泪,他的心中才好受了一些,他用袍袖擦了擦眼角的余泪,冲着苏秦苦笑了一下,难为情地说道:“刚才我有些失态,让季子见笑了。”
苏秦急忙摆了摆手,回道:“我哪里敢笑话宁将军,将军方才是真情流露,令我十分感动。男儿不会随随便便流眼泪,但情到最伤心处,无人能控制得住。但凡能控制住时,只因还未伤心到极点。”
苏秦替宁钧着想道:“我惟愿能尽快想出一个好计策,把文琪和宁朝接出了兰池苑曲仁里,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那样宁将军也就放心了。”
宁钧连连点头,说道:“这件事总是挂在我的心上,一直若即若离,挥之不去。我也在想办法,但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苏秦劝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宁将军莫急,容我也帮你筹谋一下。当务之急是我们一定要通过一个人火速地赶往咸阳,给文琪和孩子送个口信,让她们暂且躲避一下。”
“但愿秦军仍未顾得上去控制文琪和孩子,我们还来得及赶在司马错和庞赐之前,找到她们。”
宁钧直了直身子,向苏秦一拱手,说道:“多谢季子帮我筹划,我也想到了这个主意。只是不知派什么人去比较合适。据庞赐讲,魏将吕寄原本是秦国大将,他从在十多年前投降了魏国,带走了上千名秦**士,不知这些人中间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人,他们之中应该有对秦国咸阳熟悉的军士吧。”
苏秦听到这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直不愣登地看着宁钧。宁钧还以为苏秦是忘了吕寄这个人,就解释了一句:“吕寄就是那个一直追随我们出使楚国和韩国的魏将,瘦高身材,脸上没有什么肉,笑起来满脸褶子的那位。”
苏秦并非因为不知道吕寄其人而瞪大眼睛,他是从宁钧的介绍里,听到了一丝令自己不安的讯息。
魏将吕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自己竟然一直蒙在鼓里。而且,从庞赐的口中说出了他的来由,那一定就是吕寄也被秦军给惦记上了,这何尝不是秦军打开对合纵军内部渗透的一个入口?”
苏秦略一思忖,回道:“我看吕寄和他的手下不是很合适的人选,他们原本是秦国人,一旦回到了咸阳,会不会反而回归了秦军,那样岂不是更坏事了!”
宁钧有些不信,他说道:“据庞赐说,吕寄当年带走的人有上千,难道其中竟然没有一个死心塌地地向着我们,忠诚可靠的人吗?”
苏秦回道:“不是我们不相信人,而是这么做的风险太大,如果稍有不慎,就会适得其反,可能恰恰害了文琪和宁朝。这也是我觉得不妥的关键所在。”
宁钧不禁颔首,说道:“还是季子所虑更周全一些,然而,我们也需抓紧时间,尽快行动才好。”
苏秦听出来宁钧心中的急切,他出了一个主意,说道:“我觉得派去咸阳的人一定得是我们都十分信任的可靠之人,此人倒未必非对咸阳熟悉不可。”
第476章 何人可靠
苏秦向宁钧透露了一个内情,说道:“我的弟弟苏代此时正在咸阳探望他岳父高胜,我们不妨派人去找一下苏代,让他来从中安排一下。那高胜在咸阳也是大门大户,广收西土墨家弟子的,我们派去的人,一定很快就能找到高胜的府邸所在。”
宁钧听了,刷地直起了身子,他冲着苏秦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此计十分妥当,苏代为人稳重,办事考虑周详,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文琪和孩子的事有劳季子从速安排吧。此事如能周全,我宁钧定当知恩必报。”
苏秦一面冲着宁钧摆手,一面说道;“宁将军何须如此客套,以我们的生死交情,这点事情不在话下,是我理所应当做的。”
苏秦说罢,向着帐外的警卫喊了一声,说道:“帐外侍卫听命,去把中军校尉李留找来,让他在帐外听候我的命令。”
门外的警卫答道:“在!小的这就去传令。”苏秦之后立即站起了身,他转到了帅案后,坐了下来,取出了一方丝帛,然后在上面写起了一封给弟弟苏代的信函。
在信函中,苏秦首先简略交代了一下宁钧的那段往事,以及当前秦军欲以宁钧的孩子为要挟手段,逼迫他就范。
苏秦又向宁钧问清了文琪和孩子居住的地址,然后,他在信函中尽量详细地告诉了苏代具体的位置,请他代为传达口讯,要文琪和孩子马上搬离曲仁里。
苏秦最后又写明了自己的不情之请,他写明:“如能将文琪和孩子带出咸阳,交与宁钧将军,幸甚幸甚。如文琪和孩子愿意留在秦国,当然不能勉强她们,但是务请她们注意安全,不要随便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苏秦写好了给苏代的信函,交给了宁钧看看是否合适,宁钧认真地从头到尾看罢,他再次躬身抱拳深谢于苏秦。
苏秦把信函折叠好,取来一个锦盒,将信函装到锦盒之中,用火漆封号了口。之后,他就向帐外喊道:“李留校尉是否来到了帐外?”
门外立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应答:“在,校尉李留前来听命。”苏秦又回了一句:“有请李校尉入帐。”
李留迈步入帐,宁钧一看,发现他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壮年汉子,身上素袍银甲,眉目英秀,一表人才。此人长得很是精神,看着就有好感。
苏秦让李留到帅案旁坐下,给他布置起了一个特别紧急的任务。苏秦让李留换上普通百姓穿的便装,带好干粮,今夜就从西陂动身,转道于上官城,前往咸阳城送信给苏代。
苏秦为了让李留方便地找到苏代,特意给他详细地叮嘱了高胜府邸在咸阳城中位置,嘱咐他如果找不到高府,尽管向咸阳人打听一下,务求快速有效。
李留不住地点着头,连连称是。他是随着赵国援军到达渑池战场,尽管从前没有跟随过苏秦,但是此人是苏秦相府的令史肥义提拔起来的,是丞相府兵中的嫡系人员,可算得上是最可能忠心于苏秦这个赵国丞相的可派出之人。因此,苏秦才在考虑了良久后,选择李留去完成送信的任务。
苏秦交代完任务之后,他还有点不放心,又解下了腰间的佩玉,那是一块闪着碧绿光泽的小儿巴掌大的圆形玉石,把它交给了李留,嘱咐道:“你见到苏代时,把这块佩玉给苏代看,他见到我这块随身之物,立刻会信任于你。”
之后,苏秦又从内室中取来了五金,也交给李留,让他在路上做盘缠。李留一一领受,用心地记下了苏秦的嘱托。
李留领命之后,即刻向苏秦和宁钧辞行出帐,却在帐门口与前来的一人差点相撞上了。帐门口传来扑通一声,李留也惊呼一下,随即说道:“是周将军,小的没有看到将军,多有冒犯,万望将军恕罪!”
李留的声音十分惊慌,苏秦听到他喊“周将军”,猜到可能是周绍前来中军大帐,苏秦马上想到:“周绍这是来干什么?他不是病情严重,静卧休息吗?昨天自己还去看望了他,尽管他已能起来行走,但走动时牵动了身体上的伤口,还疼得呲牙咧嘴的。”
苏秦急忙站起身来,到帐外去看个究竟,宁钧也坐不住了,他随后而来。苏秦出到帐门外,就见李留小心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周绍。周绍勉强托着李留的胳膊,慢慢地起了身。
苏秦一看这个场景,就猜到一定是李留着急出帐门,不小心给撞在了门外的周绍身上。而周绍毕竟是受重伤之后行动不便,竟然躲闪不及,被李留撞到在地。
苏秦上前一步帮着李留把周绍给扶得稳住,宁钧也前来帮忙,他刚伸出手去架周绍的胳膊,却被周绍给一把甩开了。
宁钧没有料到周绍会对自己如此不客气,原本两人之间非常熟悉,还经常在一起开玩笑的。突然之间,却变成了仇雠一般。宁钧尴尬地站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周绍。
苏秦看着周绍那一副气哼哼的神态,心中就知道他所想的是什么,他还不是怨恨宁钧“出卖”了合纵军的作战计划?可是,自己刚才和宁钧已经有了深入地交流,深知此事怪不得宁钧,尽管可能宁钧也稍与泄密有关,但那也是无心之失。
苏秦向李留摆了摆手,说道:“李校尉你去忙自己的事儿去吧,我来搀扶周将军入帐。”
然后他要架着周绍的胳膊往前走,然而,周绍是个脾气倔强的硬骨头汉子,他轻轻地推开了苏秦的胳膊,自己强撑着往中军大帐内走去。
苏秦向帐门口的两个警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个警卫一个开帐门,另一个不由分说地上去帮了周绍一把,托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周绍这才稳稳地进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苏秦和宁钧两人随后进来,苏秦指挥警卫们将周绍搀扶到客席上坐了下来,他和宁钧两人各自归坐到原位。
第477章 逼近真相
宁钧此时仍没有缓过闷来,悻悻然地望着周绍,心中来气。心说:“我又没有招你惹你,你周绍今天怎么冲我耍起了脾气,真是不可理喻!”
苏秦当然知道周绍为何生气,他赶紧向警卫们摆手,让他们暂时回避到帐外,然后对周绍说道:“周将军不辞辛苦,带着重伤,半夜前来中军大帐,一定是有要紧的事禀报吧。不过,如果是有关合纵军内部泄密之事,那就请日后再说吧。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因为宁钧就在身边,苏秦不便明言让周绍别再怀疑宁钧,所以他旁敲侧击地让周绍不要提起此事,容日后再细说。
苏秦的话里意思一般的人早就听明白了,可偏偏周绍正在气头上,而且他自从受伤以来,一直惦记着要找宁钧算账,已经在心中种下了宁钧即为奸细的念头,岂能轻松改弦易辙过来。
其实,此前周绍本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秦军弩箭阵地上,那时他已下决心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找宁钧算账的。
即便再聪明的人,如果长时间地确信一件坏事就是某人所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这个弯来。
苏秦好言相劝周绍,但是周绍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半句似的,他气呼呼地狠狠地瞪着宁钧,把宁钧瞪得心里直发毛。
宁钧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周绍,感觉老熟人之间应该打个招呼,他于是寒暄了一句:“周将军一向可好?”
周绍铁青着脸,冷冷地回道:“一点儿都不好,我都伤成了这副刺猬模样,还有什么好可言。况且我好不好的,与你何干?你自己左右逢源,春风得意,何须管我们的死活。”
宁钧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刚才我好心扶你一把,你不客气地打开了我的胳膊,我还没与你计较。再好意问你一声,你却恶语相向,这是要干什么?”
宁钧是个格外自尊之人,脸皮较薄,他腾地一下子红了脸,他手指着周绍,胳膊都给气得打着哆嗦,口吃起来道:“你,你这是为何?……”
苏秦担心两个人之间发生争吵,他连忙再次劝周绍道:“周将军请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要冒失行事,宁钧将军没有得罪于你,你何必拂了他的一片好意。”
苏秦说着,他的脸也显得有些阴沉起来。周绍看了苏秦一眼,发觉丞相不很高兴,他也不得不收敛着点,因为苏秦终归是赵国的丞相,而他自己是丞相府的都尉,丞相之意,他还是要在乎的。
周绍冲着宁钧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了一边,那意思分明仍是看不惯宁钧所为,不屑于与他为伍。
宁钧尴尬了一下,但是他也是一个聪明的人,心知周绍生气不会没有由头,他一定是误解了自己,可是到底是在什么环节上误解了自己呢?
宁钧虽不明就里,但他觉得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自认问心无愧,就向周绍直问道:“周绍将军看来是对我宁钧有看法的,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还请你能明示于我。也好让我这心里能敞亮起来,省得和你生那个闷气。”
周绍转过脸来,盯着宁钧,心说:“丞相刚才不让我说下去,而你却让我挑明,这可是你要求的,不能怪我不给丞相面子。”
周绍于是说道:“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我且问你,那日秦国使者庞赐前来崇光城,你是不是带着他到城里四处打探去了?我离开时,明明向你传丞相之令,让你与庞赐叙旧后,着你立马把他送出西门的。”
宁钧白了一眼,说道:“我当然知道丞相的命令,但是我不过是带着庞赐去见了一个故人而已,何曾在崇光城里四处打探,我干嘛要让他随便就刺探我军的军情?”
苏秦一听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他皱起了眉头,突然插话问宁钧道:“不知宁将军带着庞赐去见了什么人?能不能告诉我们呢?不是我打听你的私事,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不得不了解更多的详情。”
宁钧一脸犹豫之色,他再次口吃说道:“这个,这个情况我答应庞赐不说出去的。”
周绍见宁钧还在踌躇,遮遮掩掩的样子,他心头无名火起,直言道:“我周绍都快把命都丧在此地,成千上万的将士葬身在秦军的伏击阵中,只因我军内部有人投靠了秦国,向司马错泄露了作战计划。你宁钧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周绍恨得咬着牙齿,格格作响,气道:“可惜我现在是有伤在身,要不冲着你这副熊样子,我一定要与你打上一架,痛扁你一通。”
苏秦知道宁钧有苦难言,他一定是答应庞赐什么条件了,否则怎会如此守口如瓶,不愿透露内情。苏秦这时再想起战前与宁钧的对话来,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也是吞吞吐吐的,刻意隐藏了内情。
苏秦见周绍所说的话太过生硬,他怕宁钧下不来台,所以冲着周绍使着眼色,也批评周绍道:“周将军莫急,宁将军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我们还要尊重他本人的意愿。”
周绍看到苏秦的眼色,他再次气得扭头谁都不理,心中生着闷气,看样子他的确是受身上重伤的限制,要不还真是起身与宁钧干起了架。
周绍之语对宁钧是一个刺激,尤其是指责他不顾三军将士的性命,故意隐瞒真相,这令他格外难过,他也是一个带兵之人,爱兵如子。如今,这么多将士血洒秦军伏击阵中,这令宁钧心中能好受得了?
宁钧垂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嘴角紧抿着,神色悲痛。宁钧说道:“我本不是一个食言之人,答应过别人的话就不会不算数,但是这次面对这么多倒下的将士,看来我不能不调整一下自己的这个原则。”
宁钧顿了一顿,说道:“庞赐那日求我带他去见一位魏国的将领,他答应会劝说司马错放过了咸阳城中的文琪和宁朝。庞赐说他只不过是给魏国将领捎个话而已,并非有意要观察合纵军的军情。他当时拍着胸口保证,我也就答应了他。我只能说这么多,其它情况我就一概不知了。”
周绍听宁钧所说的什么“文琪”、“宁朝”,他是一概不清楚是哪一路神仙,他心想:“你还说要调整一下原则,这不和没说一样吗?连魏将的名字都不说出来,你分明是在糊弄我们呀。”
周绍于是再次指着宁钧,不满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痛快一点,谁知仍然是故弄玄虚。这,真,真是气煞我也!”周绍一着急,连他也口吃了起来。
苏秦却心中像明镜儿似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宁钧性格就是如此,他不会因为沉重的压力就改变了自己做人的原则,如果真要是那样,庞赐也就不会与他约定那个条件了。庞赐正是看中了宁钧宁死不改的原则,才放心大胆地与他达成一笔交易。
而对于宁钧本人,如果他一旦失去了这个原则和底线,他今后就会时时感到懊恼,甚至可能因此而郁郁寡欢半生。苏秦深知这一点,他真心不愿宁钧突破了心理底线。
既然苏秦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他就不必要求宁钧亲自把魏将的名字说出来,那样还能令宁钧赶到好受一些。苏秦决定自己把这件事完全扛下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化被动为主动。
尽管宁钧最终不愿意明说出那个魏将的名字,但是苏秦也猜到了这个人正是吕寄,因为他原本就是秦国的降将,庞赐向宁钧说起了吕寄的过去,自然是请求宁钧带着他去见此人的。
而吕寄本人则很可能因为如今见到秦国一支独大,雄霸天下,更是后悔当日投靠魏国,起了反悔之意。这在七雄之间频繁的战争中来回地叛变本来就是常见之事。只不过,如果吕寄因为自己想要回归秦军,却向秦国献媚,泄露合纵军作战计划,搭上了这么多条合纵军将士的性命,却属于十恶不赦。
此事如果属实,苏秦又岂能轻饶了此人,此獠不除,如何能对得起死去的上万名合纵军将士!
苏秦看周绍仍然气不过,瞪圆了大眼,要再次相逼与宁钧,他连忙把脸一沉,对周绍说道:“周将军,我已经向你言明,泄露军情一事与宁将军无关,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难道我的号令你都听不下去,非要我把这主帅的位置也让给你吗?”
周绍闻听苏秦这番严厉的话语,再看他的脸色阴沉可怕,他心中一懔,也只能是收起了自己马上要出口的恶语。他一时又急又气,干脆就使劲地低下头,不说话了,其实周绍眼中也有泪花泛起。他是心中不服,也为死不瞑目的合纵军将士而悲哀。
宁钧何尝不知周绍心中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也明白自己是受到了合纵军中很多人的误会,他们可能都将作战泄密一事归结到了自己的头上。
第478章 浮出水面
宁钧想要撇清自己,不是不可能,其实只要他如实地向将士们说明与庞赐交往的整个过程,这件事就很好了结。
然而,这又牵扯到文琪和宁朝的安全,关系到自己是否言而有信。宁钧决计只是调整一下说话原则,更加委婉一些,如果让他再深一步,他宁可去死。士当弘毅而有信,顶天立地,这也正是一代人的信念。
苏秦觉得奸细的事情该告一段落了,他就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又向宁钧问起了他与公孙延作战的情况,以及公孙延可能的去向。
谈到这个话题,宁钧可是兴致勃勃,因为这是他的拿手好戏,那个公孙延在他的猛冲猛打之下,最后竟然连头盔掉了都不顾去捡拾,披头散发地在你阵地上乱跑,后来率领着残兵败将逃往了渑池城的后方白石城的方向。
苏秦听说公孙延逃往了白石城,他笑着说:“我猜那公孙延再败于宁将军之手,可能连逃回渑池城见主将司马错的勇气都没有了,因此干脆败退白石城,躲避司马错的责罚。”
宁钧也点着头,说道:“可笑这个公孙延总是战前过分地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不知天高地厚,一旦出现了挫折,又惊慌失措。我就抓住了他的这个弱点,穷追猛打,公孙延很快就撑不住了。哈,哈……”
讲得高兴时,宁钧又难得地笑了出来,苏秦也为他感到高兴。他刚才谈起了自己亲生儿子宁朝的事情,还泪洒当场,又被周绍追问,穷窘尴尬,所以露出这点笑容殊为不易。
苏秦也应和了一句:“宁将军对付公孙延很有一套。记得在魏国安邑,他也是被你击溃;上次带领韩**队抗击秦国人追击,公孙延又遭你反击;这次在上官城下,再次被你击败。我估计这公孙延见了你宁钧,得躲得要多远有多远,胆子都被宁将军吓破了,哪里还敢与你交锋?”
苏秦想着公孙延的狼狈相,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宁钧笑过了之后,他也提醒苏秦:“公孙延其人尽管有这个弱点落在我们手里,但是此人也不容易对付,十分狡猾,老谋深算,又精于阿谀之道,不定又会从哪里冒出来给们来一记狠拳。“
苏秦不住地点着头,他又想起了魏卬自尽一事,那时就是疏于对公孙延的防范,让他钻了空子,向秦君赢驷告发魏卬在曲沃的私自城下之约,后来才引发了祸端。这个教训苏秦刻骨铭心,岂能轻易忘掉。
苏秦一边与宁钧嘲笑着公孙延,另一边却脑海中突然冒出更绝妙的一招必杀秦军之计,当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一盘更大的“棋局”浮现了出来。
汲取了前次的教训,苏秦这次不会轻易地再把自己的打算预先讲了出来,他暂且把这个“棋局”藏在心里,但是心情还是不由得喜滋滋的。
宁钧和周绍都看出苏秦嘴角流露出来的微笑,他们不知苏秦在乐什么,都感到有些诧异,有心想问,但又不敢贸然提出来。
苏秦看看天色已晚,就向宁钧说道:“宁将军一路鞍马劳顿,天色已晚,我还是安排你去旁边的营帐中歇息一下吧?”
宁钧从上官城匆匆赶来,原本以为苏秦身体要垮掉,所以着急,到了联军总部,见苏秦身子还好,并无大碍,他也放心下来。这时,他也觉得困乏之意袭来,所以也就不客气地向苏秦道:“那就有劳季子安排一下。”
苏秦于是就叫来中军的侍卫,让他们去安置宁钧休息的营帐和寝具。宁钧辞行之后,苏秦又坐了下来,他现在才可以向周绍详细说明一下军中奸细之事,准备劝慰他一番,让他安心养伤。
苏秦冲着周绍笑了一笑,说道:“周将军刚才火气不小,现在如何,心头好受一些了吗?”
周绍直直地看着苏秦,脸色仍然铁青着,但是出于对主帅的尊敬,他还是尽量缓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回道:“末将岂敢在丞相面前发火,只是心中感到憋闷而已。”
苏秦微笑着说:“如果我所猜的没错,周将军的憋闷一定是因为我为什么特别信任宁钧将军吧。这件事内情很是曲折,一时根本说不清楚。而且我如果随便透露宁将军的**,也对不起他。”
苏秦又道:“不过,我可以向周将军保证,宁钧将军绝不是军中奸细,他最多也是无心之失而已。至于真正的奸细其实是另有其人。”
周绍吃惊地望着苏秦,说道:“啊,果真如此,那个奸细是什么人,他现在人在哪里?”
周绍问得急切,苏秦看他的那个咬牙切齿的样子,心想:“我如果现在告诉了你,你还不得找上门去,活剥了那人的皮呀。”
苏秦劝周绍说:“周将军莫急,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说不定正可以利用一下,故意装作不知,施一条假痴不癫之计,反而把秦国人装到我们所设的圈套之中呢。”
周绍一听,觉得苏秦所说的十分有趣,他说道:“如若能利用反奸,让秦国人也吃一个大亏,那再好不过,我也能解了心中这股闷气。”
周绍说着,他的脸上紧张沉闷的神情竟然也开始放松了一些。苏秦见此情状,心中很是欣慰,能够让周绍从憎恨内奸的郁闷中解脱出来,实属不易,也值得高兴。
但是,苏秦还有一个细节要向周绍核实,他问周绍道:“我听说你最早跟随韩国太尉许牧解救上官城时,魏将吕寄刚一开战就失踪了,有这回事吗?”
周绍突然听到苏秦提起了这件过去了很久的事情,感觉摸不着头脑,他照实了说:“确实如此,我们两人本来相随在一起,那时秦军的弩箭突然从前面铺天盖地射来,大家纷纷躲避。一转眼的工夫,我再检查队伍,吕寄已经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为军情紧急,我也没有多想?”
苏秦“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是如何又突然出现,想必周将军也还能记得吧?”
第479章 紧急换防
周绍歪着脑袋细细地想了想,回道:“后来在韩军撤退到安全地带时,吕寄突然又冒了出来,据他本人说,是迷了路。当时我也奇怪,通往上官城的道路就那么一条,他怎么会转到其它地方了呢?我还以为他是从不知名的小岔道走丢了呢。”
周绍听苏秦打听起了吕寄的失踪情况,感觉苏秦好像是对吕寄产生了怀疑,他不解地问了一句:“吕寄怎么了?难道丞相认为他的失踪有问题吗?”
苏秦回道:“我原本也没有多想,但是听到宁钧将军说起吕寄的背景,就开始心中生疑。此人原来就是秦国的将军,多年以前在与魏军作战时投靠到魏国。恐怕他的来路没那么简单。”
周绍突然也想起了亲随小校告诉过自己,庞赐在崇光城活动的地点,正是魏军驻扎的东城一带。一旦他把庞赐的活动与吕寄联系在了一起,猛然间也恍然大悟,不由得一拍面前的几案,说道:“怪不得我总是觉得吕寄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心中有鬼。”
周绍斜着头又想想,心想:“这也未必就能撇清了宁钧的干系,因为是他带着庞赐去找吕寄的,能说宁钧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吗?”他向苏秦挑明了自己的看法。
苏秦回道:“宁钧将军有不得已的苦衷,其中的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你就别再纠缠不清了。你如若相信我,就别再把奸细一事和宁钧将军扯上关系。”
“你也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咱们怀疑吕寄是内奸,兹事关涉全军的下一步行动,如若露出风声,难免重蹈覆辙。周将军切记,切记!”
周绍想那吕寄竟然是秦国的内应,果然又对吕寄恨之入骨,当场又痛骂了此人一番。
苏秦知他性格爽利、憎恶太分明,不由抿着嘴一直在偷乐。
苏秦接着派中军侍卫将周绍搀扶回他自己的营帐去休息。周绍临走之时,还一再向苏秦请求:“丞相如果对下一步合纵军作战计划有了思路,一定别忘了给末将分配任务。我这身体结实,很快就会好了起来。”
苏秦摇了摇头,觉得周绍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达不到作战的要求。周绍见状,心中大急,他拍着自己的胸膛,又道:“丞相,我能行!”
谁知他过于急切,拍自己胸膛的胳膊使劲过猛,一个趔趄,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打倒在地。周绍这一出“戏”,再次惹得苏秦哈哈发笑。
苏秦对于渑池之战的第二阶段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轮廓,根据他的作战思路,一场大开大阖的运动战正慢慢在脑子里显现出端倪。
以周绍的身体状况,适应不了这种运动战的方式,故而,苏秦也不敢轻易向周绍许诺什么。
苏秦第二天睡到很晚才起床,这是他近几日难得的一次最踏实的睡眠。与好友宁钧昨夜的一席长谈,彻底打消了他对于亲密战友的疑虑,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人的心情一好,感觉到外面的世界也变得敞亮起来。苏秦一睁开眼就看到阳光透过大帐的前室洒到屋里来,仿佛世界变得透亮了很多。
他即刻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中军传令兵去把宁钧和屈辛找来,苏秦首先要向他们布置任务。这渑池大战第二阶段的作战,苏秦不会再像上回那样,搞得大张旗鼓。
苏秦觉得:“合纵军之弱点恰在于人心分散,不很团结,而且人多嘴杂,保密不易。”由此,他才有了第二阶段的作战方针,扬长避短,充分利用合纵军人数的优势,而分头下达作战的命令,各自行动,最后形成一个整体战局。
这个战局,已然清晰地呈现于苏秦的脑海中。如果一切顺利,这渑池最后一战,就将是秦国的一场大劫难。天下时局因此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苏秦岂能不为此激动!
他洗漱和用早饭的时候,甚至不自觉地哼了两句谣曲。当他意识到自己唱出的小调时,不禁自己也觉得好笑。同时,苏秦也想到:“自己有多久都没有饮酒为欢,唱歌纵舞了?”
他一个才情满溢的洒脱放逸;风雅潇洒之人,在时势所逼之下,竟也丝毫顾不得那些美好的享受。苏秦想着这个遗憾,不由得长叹一声。“这也正是追逐梦想的代价,谁让自己选择这条不能回头的合纵之路呢?”
苏秦刚放下匕箸,屈辛和宁钧前后脚到了中军大帐之中,苏秦将他们让到了客席落座,然后商量起了下一步的行动。
苏秦说道:“我今日找两位将军来,是想商量一下换防的事情,之前我也向你们透露过这个讯息。我有意要将宁钧将军所率领的魏军从上官城调到西陂,屈辛将军率楚军到上官城接替魏军,由屈将军全权指挥上官城的楚、韩、燕三国联军。”
苏秦客气地征求了一下他们的意见:“二位将军觉得如何?有什么困难没有?”
小将屈辛首先提出了疑问,他说道:“末将当然会听从主帅的调遣,万死不辞。可是,如此换防,需要兵马的重新整合。末将不知主帅用意何在,能否明确告诉末将,末将也好心中有数。”
苏秦点了一下头,示意屈辛不要着急。他又把头转向了左侧坐着的宁钧,看着他,眼中含着征询之意。
宁钧也说:“我也想听听季子的用意何在?调动军队不是小事,两军来来往往的,鞍马劳顿不说,还会造成一些混乱状况。”
苏秦“嗯”了一声,他听取了宁钧和屈辛两位将军的意见,然后说道:“我这么做不是故意要折腾诸位将士来回奔波。我主要是想根据秦军的部署,重新分配一下兵力。”
“目前,秦军在渑池一线是重兵集结,这是他们的战略重点,而西陂正在通往渑池的必经之地上。所以西陂才是战略的支点所在,魏**队久经与秦国的战争,更熟悉秦军的作战方式,因此我才要把他们调到这里来。”
苏秦担心小将屈辛认为自己轻视了他和他所率领的楚军,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当然屈将军前往上官城之后,我还有一项绝密的任务要交给你。这项任务非你完成不可。”
屈辛听苏秦之语的前半段,当然心中有些不服气,心说:“我楚军也不弱,怎么就不能留在西陂匹敌秦军了!”
再听到苏秦补充的那句话,心中又狂喜了一下,又想:“果然主帅高看我一眼,原来他是有更重要的任务分配给我。”
屈辛脸上由怒转喜的表情被苏秦看在眼里,他心中笑:“这个年轻人真是可爱,毕竟年少一些,有些心事挂不住,都写在脸上。”
苏秦越是与屈辛交往,越觉得他十分令人喜爱。年轻人该有的冲劲,该有的无畏都特别显著,所以他要交给屈辛的任务也是为他量身定制。
宁钧则认为苏秦是器重于自己,之前苏秦已向他表明了要他回到联军总部的意思,所以他听到苏秦继而的解释,心中不再有任何疑问。
宁钧对于苏秦的谋略很是佩服,两人相处日久,他深知苏秦尤擅于谋划,更具大局观。因特别地信任苏秦,宁钧自然也听命于他。
苏秦看他们两位都没有反对意见,于是就发布命令道:“宁将军,你今天即刻赶往上官城,今晚召见魏国诸位将领,明天一早点齐了魏军的兵马,赶来西陂集结。”
宁钧端直了身体,跪坐于席上,拱手施礼,说道:“末将听命。”他涉及到军事作战的场合,就不再与苏秦亲昵相称,而是恢复了军人本来的姿容和礼仪。
苏秦继而向屈辛吩咐道:“屈将军听令,你今日回到楚**营,让军中将士们收拾一下,明日等到魏军一到西陂,你率楚军即刻出发,前往上官城,不得有误。”
屈辛也正襟危坐,向苏秦一拱手,言称:“末将听命。”
苏秦又特别嘱咐屈辛道:“你到了上官城后,一定要抓紧时间训练部队,听候我的下一步命令。一旦时机成熟,我会派人传达将令,中军命令一到上官城,你须即刻执行,不得有丝毫耽搁。”
屈辛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正摩拳擦掌之际,听到了苏秦有重要任务,焉能不心情激动,屈辛腾地站起了身,说道:“请主帅放心,末将决不会延误军机!”
苏秦在合纵军中调兵遣将,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魏国主将段乞就是属于那种极不乐意的人,而魏将吕寄则兴高采烈的。
魏军一到达西陂,苏秦就召集魏国的将军们到中军大帐议事,顺便慰劳款待一下他们。
段乞一直高兴不起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他心想:“我们魏军在进攻安邑城下秦国公孙延部队时,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伤亡,现在又将我们调来西陂,一定是有硬仗要魏军承担。我们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第480章 弄假差点成真
段乞心中不快,当然在苏秦所设的慰劳宴会上无精打采,苏秦主动向他以茶代酒,请他干杯,段乞也懒洋洋地举起了几案上的茶杯,意思了一下。他却也不回敬于苏秦,苏秦见他情绪不高,知道他心中对调动魏军有意见,但也没有马上与他计较翻脸。
倒是吕寄在十来个魏国将领中显得格外地活跃,他大声赞美合纵军勇猛无敌、所向披靡,夸赞苏秦谋略高深、指挥得当。吕寄过分热情,叫在场的一些魏将看不惯。
段乞瞅着吕寄,一脸不忿,悄悄地对身边的将军说:“拍马屁,不要脸!”
吕寄何尝看不出魏将对自己冷淡的态度,但是他却不以为然,举起几案上的茶杯,主动地向苏秦敬茶,说道:“苏丞相治军有方,军纪严明,将士们精神焕发。丞相规定军中不得饮酒,那末将只能以茶为敬,祝贺丞相旗开得胜,一举收复渑池城!”
吕寄说着,举起茶杯,仰着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苏秦看吕寄显出十分殷勤、豪爽的样子,也有意热情响应。
他也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茶,说道:“他日咱们合纵军收复渑池城,我就解除军中禁酒的禁令,到那时,我苏季子与诸位将军痛饮三百杯,不醉不休,岂不快哉。”
吕寄高举起了手臂,向苏秦拍着巴掌,格外受感动的样子,他说道:“我们都期待着这一天快快到来,想想那时的场景一定是特别欢欣热闹!”
他之后,脸上神色突然转而浮现一丝惋惜之情,说道:“可惜,今日丞相宴请我国魏国诸将,独独缺少了指挥左路军作战的宁钧将军,也是一个不小的遗憾。要是能请宁钧将军前来,那就更好了。”
苏秦听出吕寄可能是在试探自己对宁钧的态度,他故意说道:“宁将军不愿凑热闹,我也不想强求于他,让他自己呆着吧。我们尽情地叙谈,不必非要求那不识事务之人前来坏了雅兴。”
苏秦一边说着,话里话外显出了与宁钧的不和睦,魏国的将领们听到耳朵里,人人都觉得苏秦的话语有些刺耳,段乞尤其觉得不忿,因为他觉得苏秦对于宁钧有误解。
惟有吕寄好像是并没有太多的态度变化,他依然表现出了欢乐的情绪。吕寄说道:“咱们在军中没什么遣兴的办法,今日丞相以茶代酒招待魏国诸将,我感激于心,无以为报,请求丞相允许我拔剑舞一回,为诸位献个丑吧。”
苏秦回道:“如此甚好,难得吕将军有此雅兴,我和其他各位都不胜荣幸。”苏秦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让吕寄自便。
吕寄于是就从座席上站了起来,他拔出腰下的佩剑,将剑鞘放在了几案之上,然后佩剑平举,头转向了剑尖,来了一个回眸望月,就开始了舞剑。
苏秦一看吕寄的剑式,发现其中仍留有秦国人剑招的痕迹,这些痕迹很淡,如果没有在秦**中呆过,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是苏秦恰恰随魏卬多次参加秦军的行动,对秦国剑招的套路十分熟悉。
尤其当剑击出之时,口中的短促的呼喝之声,秦国剑招中运用普遍,吕寄自己虽然已经不会喊出声,但口型明显仍然是呼喝的样态。
苏秦看到吕寄的舞剑,更是对他的底细有了深入的了解。他决定再给吕寄来点更诱使他上当的所谓“内情”。
苏秦站了起来,向吕寄说道:“吕将军这一舞剑,也激起了我的雅兴。一个人舞剑不如两个人舞来得好看、激烈。我也欲主吕将军一臂之力,陪吕将军舞剑一回。”
吕寄急忙停下了剑舞,他喘着气,说道:“蒙苏丞相抬爱,屈尊与末将一起舞剑,不胜荣幸啊。”
苏秦摆着手,回道:“哪里,哪里,吕将军从半年多年前追随我出使楚国、韩国,现在又追随到了渑池战场,鞍马劳顿,劳苦功高,我陪吕将军舞剑一回,又算得了什么。”
苏秦说着,向中军大帐中侍立的校卒吩咐道:“你们给我取一柄剑来,我要与吕将军对舞一曲。”
小校们很快就从帐中的兵器包裹里取出了一支长剑,明晃晃的剑身,青色的鱼皮包裹的剑柄,也是一柄格外漂亮的宝剑。苏秦将长剑拿在手中,叫了一声:“好剑!”
然后,他举剑向吕寄轻点一下,行以剑礼,口中说道:“承让了!”吕寄也还以剑礼,他将剑向下一让,说道:“有请丞相先出剑。”
苏秦呵呵一笑,他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着,就将剑匀速向前一伸,点到为止,快要触到吕寄上身时,剑有转而回旋平削,依然是不疾不徐,光亮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煞是美观。
吕寄见苏秦剑已回削,他一招蜻蜓点水,将手中剑向苏秦的身上刺了过来。苏秦一见吕寄以剑来刺,他心中一懔,心想:“这吕寄不会是要真的有意刺杀我吧,如果让他刺中,他尽可以说他自己是无意之失,而刺杀了我苏秦,他算是为秦国立下了莫大的奇功一件。”
苏秦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宝剑带了回来,他以剑尖快击吕寄的剑身,叮铃一声,两剑相撞,吕寄的剑身荡开了去。
中军帐内的魏军将领们起初认为苏秦和吕寄两人舞剑不过是一个礼节性的表演而已,却不料第一招就溅出了火花,大家都瞪起了眼睛,望着苏秦和吕寄两人。
苏秦一击之下,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将自己的不安遮掩了过去,向吕寄说道:“我长时间没有练习剑舞,生疏得很了。不如我们抛去长剑,以竹枝为剑,以免伤到了对方。”
苏秦说着,不由吕寄分说,马上向帐中的中军校卒吩咐道:“到外面取两根整齐的竹枝来,我要与吕寄将军以竹枝代剑而舞。”
吕寄刚才向苏秦刺出了一剑,起初并不是有意要刺击到苏秦的身体,但是就在剑尖挑向苏秦喉咙的时候,他心中不禁闪念过了:“何不顺势一击,来个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