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危难显兄弟
芈八子一听,眼睛瞪得很大,樗里疾竟然对秦军渑池之困一点都不知情,这出乎她的意料。她说道:“怎么疾弟没有听到渑池战役的一点风声吗?怪不得你还能在府中安坐呢,如今司马错率领的秦军已经被合纵联军给团团围困在渑池城中,合纵军三倍于我秦军,而且由函谷关通往渑池的道路也被合纵军阻断,无法救援于渑池城中的秦军,我军危在旦夕!”
芈八子大略地向樗里疾说明了一下司马错所率领的秦军在渑池遭遇的困境。她所述尽管简略,但是在樗里疾听来,却不啻为一声惊雷,炸开在他的脑袋正上方。他感觉到脑袋嗡地一声,耳朵中有阵阵轰鸣之声响起。
樗里疾大大地吃了一惊,他所感到最诧异的是:“我原本以为秦军最终会在渑池地区无功而返,徒劳一场。哪曾料到局势竟然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如果司马错率领的秦军主力悉数覆没于渑池,那我秦军短期再想翻身简直难于登天。”
他深知司马错所率的秦军主力部队对于秦国的重要,那些将士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秦国精锐之师。个个都是经过沙场多年征战的、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些将士一旦不能回来,那受损的不仅是秦军的士气,更受损的是秦**队的作战能力。
战场之上都是老兵带着新兵在作战,新兵仗打得多了,自然也就成了老兵,老兵作战经验丰富,就变成了一个“杀人利器”。缺少了这一批秦军的精锐部队,那秦军等于是把自己父亲秦孝公以来积累的军力葬送殆尽。
樗里疾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惊慌了起来,他本是一个以稳重著称的贵族公子,向来都是不疾不徐,保持着举重若轻的潇洒劲儿。然而,此时他却不仅拿不出半点潇洒的姿态,他感到竟然身体发虚,一屁股坐在了几案旁的席位上。
芈八子见樗里疾也被这个消息给惊得一时呆愣愣的,她更是感觉事态的严重性。她一个女人家的,尽管不可能亲身到战场去杀敌打仗,但是她也不糊涂,从丈夫赢驷和小叔子嬴疾的表情里,芈八子读出了渑池之战中,秦军的凶险处境。
女人的眼泪说来就来,芈八子登时抽泣了起来,她哭着说道:“你兄长他自从听到渑池传来战报,人就像魔怔了一般,变得毫无生气。我想来想去,也只有疾弟你能帮忙,到底是一家子人,遇到这么紧急的大事,还是要依靠兄弟的呀!”
樗里疾听了芈八子的话,第一次不是那么矜持地连连点着头。如今渑池的军情十万火急,他再也不能四平八稳地保持什么镇静自若的神态了。即便是先前对于君兄赢驷不顾风险出兵于渑池有意见,但是此刻却不能坐视不管,这不是计较谁对谁错的时候。
樗里疾向芈八子说道:“出了这等大事,我岂能置之不理。我这就到宫里去见君兄,与他共同商议一下。”
芈八子发觉樗里疾并没有任何的推诿和责怪,而是积极地要出手帮忙,她也感到十分地欣慰。她盈盈地再拜于樗里疾,说道:“疾弟到底是自家人,临急之际不计前嫌。你兄长和我都会感激于你的。”
芈八子说着就站起了身,她一刻都不愿耽搁,希望能尽快带着樗里疾入宫,劝解于丈夫赢驷,商讨出解救时局的对策。
樗里疾正好身上穿着朝服,他也不用再换衣服,就这样随着芈八子来到了咸阳宫中。樗里疾到了赢驷的寝殿之外,让当值宦官向殿内禀报一声:“臣弟嬴疾紧急求见君上!”
过了片刻,只见赢驷从寝殿之内出来,亲自到殿门口迎接自己的弟弟樗里疾。樗里疾看了一眼君兄赢驷,发觉他的双眼陷下去不少,眼眶周边都显出了黑色,可见他是几乎没怎么合眼的。
赢驷心中惶急,但是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原本朝中还有司马错、公孙延等近身的大臣可以商议军机,但是这些人都被困在了渑池前线。而樗里疾等原本不主张出兵的大臣,赢驷自觉无颜见他们,内心煎熬,却无助于事。
如今樗里疾竟然自己主动来见,那无疑是给他找了一个“台阶”,赢驷打心底觉得欣慰。他也不由得感慨:“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家人才能不斤斤计较,心劲儿往一起使。”
当然如果他要是知道爱妃芈八子在其中的努力,那还不是更宠幸于她。赢驷本来就觉得芈妃不仅对自己的脾气趣味,而且她总能为自己分忧,经历这场危机,赢驷定会愈觉芈妃贴心。
赢驷到了门口,一把拉住了樗里疾的手,说道:“疾弟你来了,这简直太好了,为兄都快愁死了。”
他紧接着又亲手挽着樗里疾的袍袖,将他让座到殿内的席位上,然后,自己就那么挨着弟弟樗里疾坐了下来。
赢驷说道:“渑池的战事想必疾弟已经略知一二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秦国如果断送了这支精锐之师,只恐会元气大伤的。为兄为此都焦急死了,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
“如若我亲自上前线,那里的局势就会缓解,我真得愿意亲身去一遭,只愿上天保佑我秦军健儿在前线无恙。”
樗里疾发觉君兄格外地焦虑,他于是努力地压住了心中的惶急,尽量表现得平稳一些,以免让赢驷更加心急。
他回道:“臣弟还未详细了解到渑池战事的详情,所以一时不好出什么主意,还是听一听具体情况再说吧。”
赢驷一听,于是就把自己从各方面了解到的秦军的当前处境告诉了弟弟。
他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也想过咱们秦国再次增兵于函谷关一线,强攻渑池地区的白石城,打通函谷关与渑池之间的通道。但是,我又恐那合纵军固守白石城,咱们援军过不去,白白地耽误了时间。最后渑池城中的秦军还是难逃一劫。”
第497章 问计于明
樗里疾略一思忖,他点了点头,说道:“诚如君兄所言,那白石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高峻城池,向来都是韩国人抵挡我军进攻的一道屏障。现在合纵军知道我们可能要从白石城通过,他们怎会随意丢弃?此城一定已经是由重兵把守,绝难攻破。”
赢驷搓着双手,他的手心已全是汗水,他着急地问道:“那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没有。现在只恨生不出双翅来,飞到那渑池城下!”
樗里疾看到君兄赢驷的急切表情,他也难免眉头微皱,心中当然也有些许怨言:“都怪你当初不听我的劝告,头脑一热,冒失出兵于渑池,才有今日之困!”
然而,作为秦国宗室至亲,面对不啻于一场巨大灾难的军事变故,他又怎能只顾埋怨兄长,而不去认真思量解困的办法?樗里疾打心里叹气,又闪过了父亲秦孝公对于兄长的评价:“坚毅有余,而器量稍欠。”
樗里疾深知兄长因为不忿于仇敌苏秦倡导的合纵联盟势成,加之又过于自信秦国的实力,还有对他这个弟弟的猜忌,所以才一头扎进了报复合纵盟国之一韩国的陷坑里。
如今局势格外地吃紧,赢驷再也端不起了国君的架势,对于自己这个臣子,也一口一个“弟弟”称呼,处处要显出亲热劲儿。
樗里疾心想:“事到临头,再来找自己商议,你就是再显得亲热,奈何我也无计可施。”他回答兄长道:“君兄莫急,你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莫不如先吃点东西,容我再想想办法。”
秦君赢驷回道:“那样也好,你既然来宫里了,就陪着兄长我吃点东西吧。”赢驷说着,就立刻吩咐殿门外的宦官,让他们去准备两个人的饭菜,送入到寝殿之内。
国君的餐饭十分讲究,很少有安排在寝殿之内的。但是赢驷见到了樗里疾,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一刻都不愿意自己这个号称秦国“智囊”的弟弟离开身边,直到他能想出一个好的办法。因此,他无意识地就下令让宦官在寝殿之内安排用膳。
樗里疾当然也觉出了在寝宫之内安排餐饭的异样之处,也感受到了兄长赢驷的慌张和无助,他由此也用心地想着可能用来解救渑池被困秦军的策略。
在两个人用餐的期间,赢驷无意间关心地问起了弟弟的胃病,他说道:“疾弟从小就总发胃病,君父十分忧心于你,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最近你告假不来上朝,在家中将养得如何?”
樗里疾心中涌起了一丝感动,这个当国君的兄长能想到弟弟的身体毛病,显出了关切之意,足以令樗里疾心中温暖妥帖。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手足之情不是说冷淡就能冷淡得了的,即便是有怨言,但是仍然会牵挂于兄弟。
樗里疾回道:“多谢君兄关心。我的胃病好得差不多了,这是一个老毛病,好一阵子坏一阵子的,很难根治的。”樗里疾当然不能如实禀告自己在告假期间的所为,因为君兄对于苏秦师弟张仪很有戒心,自己如果说出了给张仪主办婚礼之事,恐怕他也会不高兴的。
然而,就在樗里疾想到了张仪的时候,他忽然灵机一动。他反应迅速的大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件事因苏秦而起,但是可不可以问计于苏秦的师弟张仪呢?要说对于苏秦本人和他的主张策略的了解,没什么人能比得过张仪了吧!”
脑袋中闪过的这一道灵光令樗里疾格外地兴奋,他不由得想要站了起来,手中的匕箸不觉重重地拍在了摆满食物的几案之上,震得几案上的饭钵和盘碟都跳了起来。
赢驷正问着弟弟的身体状况,见他忽然之间显得很激动,动作很是突兀,像是片刻间着了迷一般,赢驷给吓了一大跳,他急忙问道:“疾弟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放下了匕箸不食。”
樗里疾转头望着君兄赢驷,听到了他的问语,樗里疾还未从自己的念头中完全醒转过来。
他脸上显出些许激动之色,不仅没有回答兄长的问话,反问了他一句:“渑池困局或许可解,但是可能需要君兄去求一个你不愿意见到的人,不知君兄是否能屈尊降贵地亲自问计于他?”
赢驷愁肠百结,苦盼着有人能解救危困,如果有人能想出办法,即便是让他去恳求,他都愿意。更何况是去见个面,这有何难?
赢驷自己也放下了手中的匕箸,他欣喜地回道:“疾弟想出解困之人了?这可太好了!你尽管说出那人的名字,为兄岂能因为计较个人的身份,耽误了国家大事。疾弟快快告诉为兄吧。”
樗里疾说道:“我想到的解困之人正是合纵军头领苏秦的师弟张仪先生,若论对于苏秦的了解,无人能及。”
赢驷脸上显出了惊奇之情,不由的问道:“那个张仪倒是一个可问计之人,但是此人还在我们秦国吗?我们到哪里才能找得到他呢?”
樗里疾摆弄了一下手边的匕箸,沉吟了一下,回道:“张仪尚且在秦国的咸阳城中,他还取了一位我们秦国的宗室女子为妻。”
赢驷一听,轻轻地拍了一下几案,说道:“那可太好了,看来此人是坚定了决心,要留在我们秦国喽,否则,何必结亲于秦国宗室?”
樗里疾瞟了一眼兄长,心中暗想:“听你那欣喜的口气,好像是上天赐给你的一个机会,让张仪留在了咸阳城中。可是如果不是我刻意安排,加以挽留,恐怕他早已离开了秦国,你赢驷也找不到这个可能帮你扶危解难的谋士了。”
樗里疾还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把结交和挽留张仪的事情告诉君兄,因为如果赢驷得知了张仪之所在,他慢慢地就会看出自己装病为张仪操办婚礼的实情。这一处小小的欺瞒,将来可能成为君兄找自己麻烦的一个借口。
赢驷也发觉了弟弟的犹豫,他紧催了一句:“疾弟难道有什么顾虑吗?为兄可以立即随疾弟去见张仪,片刻也不耽搁。疾弟尽管放心,如果你有什么要求,也请尽管告诉我,我定当按照你的要求去办。”
赢驷摆出了有求必应的高姿态,这才令樗里疾心安了一些,他回道:“此前高胜大夫曾向君兄推荐过张仪,但是君上因为考虑到张仪的特殊身份,未加以重视,臣弟恐怕他心中有怨气。”
樗里疾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像张仪这般有才能的人,心中自然会有傲气,我担心君上去向他问计,他言语间有不敬之处,君上心里会觉得难受。而且,他也可能会提出一些很高的条件,不知君兄会否答应下来。”
樗里疾说出了这层顾虑,是考虑到自己兄长自视甚高,担心带着他去见了张仪,但是两人又言语不和,闹得不欢而散,最终自己两头得罪,里外不是人。
至于将来赢驷是否会责怪自己隐瞒与张仪交往的事实,他觉得已不是能顾及到的了。
赢驷出乎意料地爽快,他答道:“我还以为是那张仪发誓不愿见我了呢。如果是言语间对我显得不恭,或者是提出什么钱财、官职的条件什么的,只要是他能帮我们解困,我有何爱惜的,尽管答应他便是。”
樗里疾听罢了君兄的话语,再看看他脸上急切的神色,心想:“兄长这回是给彻底地逼急了,他的那点孤傲架势,在渑池危难战局面前,被击得粉碎。”
樗里疾觉得时机成熟,他于是就答应了下来,说道:“那我就与君兄去见一下张仪,请他出一个主意。不知君兄几时有空?”
赢驷颇为急不可耐,他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樗里疾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回道:“臣弟也知军情紧急,但是刚刚吃了半截子饭,还是把它继续完了为好。我们吃过了晚饭,就立刻出发去找一趟张仪。”
赢驷也觉得自己处处起急,怪不好意思的,他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回道:“疾弟说的是,咱们先吃饭吧。”
赢驷与嬴疾兄弟二人刚用过了晚饭,就命宫中的宦官准备好了一辆样貌十分平常的马车,一同前往张仪的府中而来。因为是微服出访,赢驷和嬴疾都不愿意乘坐辇车,显得大张旗鼓,引人注目。
他们来到了张仪的府上,才发觉人家已经吃过了晚饭,张仪与新婚夫人嬴汐在甜蜜地腻于一处。不过樗里疾与张仪交厚,张仪听闻他来访,夤夜起身,将二人迎接到了书房。
赢驷亲自来见张仪,但事到临头,又觉得开不了口,还是由樗里疾出面,详详细细地告诉张仪在渑池发生的战况。
樗里疾问计于张仪,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半夜里来访,想必张先生也知道我们的用意。当前渑池秦军陷于万难脱身的围困之中,请张先生给指点一条脱困的明路。”
第498章 拒绝轻易许人
张仪只知道秦军出兵于渑池,并且取得了大胜,但是却一点都不知秦军在短短的几天之内,遭遇到了合纵军的逆转,精锐之师悉数被团团围在了渑池城。
由于形势逆转得很快,连张仪都不得不惊叹战事无常,所谓兵败如山倒,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处小小的失误,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他心中暗叹:“自古为将者,岂不慎欤!”
张仪心中在想着渑池的两军作战形势,像是一个观棋之人,揣摩着下棋者的思路和策略。他经过了很多的打击和挫折,再也不是刚出道时的毛头小伙子,满腔热忱,但却不知引而不发、有进有退方为上策。
现在,秦国与合纵联盟的战争给他提供了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张仪不愿错过,但是却不可能轻易地把自己的谋略讲出来。如果秦君想要得到他的指点,当然是需要一定的代价的。
张仪想通了自己的进退之度,他不急于提出建议,小心问道:“渑池被困,但是秦国尽可以从函谷关出兵相救,这也不过是战事扩大而已,不至于忧心若此吧?”
张仪其实是明知故问,他说完之后,转头吩咐管家张通去沏茶上来。待茶送到之后,张仪不疾不徐地端起了新沏之茶,轻轻地啜了一口。
樗里疾看着兄长赢驷,他觉得张仪之问该由兄长来回答,自己毕竟是臣子,在这个事关全局的大策略上,该是作为国君的赢驷下最后的决断。
赢驷起初难以一下子就放下身段,他对于弟弟樗里疾有依赖的心理,想通过他来拉拢张仪,撬开张仪的嘴巴,听听张仪的高见。
然而,他看看张仪的平静从容的气度,再看看弟弟樗里疾不紧不慢的态度,心急的他终于按捺不住。赢驷主动开口回答张仪道:“张先生所提的建议寡人不是没考虑过,但是风险极大,一旦援军被阻截在半路,远水解不了近渴,渑池城的秦军救援无望,城破之日可能更快。”
樗里疾见君兄赢驷终于开了“金口”,他欣慰地点了点头,他预感到张仪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听命于赢驷,心中暗怨他:“当初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却热络地亲自登门拜访,前后相差如此之大,让谁都难以接受。”
张仪果然不动声色,他“噢”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那么说渑池之战对于秦军来说,就是一个死局了。”
张仪的声音尽管不大,但是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秦君赢驷的耳朵里,他的脸色更加阴郁难看。樗里疾深知张仪的才识和机智,加之张仪与苏秦的关系,他才是最可能提出妥善解决渑池秦军难题的人选。樗里疾急切地望着张仪,盼望他能尽快提出良策。
可是张仪低着头不说话,赢驷也陷入了沉默。樗里疾原本也想要兄长自己向张仪求教,那样方能更直截了当,自己也省却了一番费力不讨好。
然而,赢驷和张仪之间的沉默以对,让他这个中间人不得不再次开口,他朝向张仪,殷切地说道:“张仪先生乃当世之大才,有幸落脚于我们秦国咸阳,当前能出一言以破渑池危局者,非张先生莫属。万望张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我们秦国人想想办法吧。”
张仪回道:“樗里疾公子对我格外开恩,不仅赏识于我这个平头百姓,而且也亲自为我操办婚事,我很感激于心。但是,这渑池的战事,已几乎成了定局,万难解开的啊。除非……”
张仪前段话是在推脱,但是后面却又留下了一个小尾巴,让秦君赢驷感到些许希望。
果不其然,赢驷听到了张仪后面的话中玄机,立时变得兴奋起来。对于他而言,谁能挽救渑池城的秦军部队,谁就是他的大恩人,赢驷隐约看到了希望,他能不精神为之一振?
赢驷马上回答张仪道:“寡人深知战局危急,不易扭转过来,但是如果我秦国有途径努力保全渑池秦军的大部分兵力,即便是让寡人奉送他万金,寡人也在所不惜。”
赢驷接着又请求张仪道:“寡人也早问张仪先生的高名,当年盛情相邀鬼谷先生和弟子前来秦国,正有招贤纳士之意,谁料阴差阳错,造成了很多的误会。寡人每思想起来,就觉得十分痛心。今日得见张先生于咸阳,是寡人的荣幸,惟愿张先生体察寡人拳拳之心,赐教于寡人。”
赢驷说得诚诚恳恳,神情显得很是郑重其事。张仪看了看赢驷的表情,感觉到他已然放低了一些身段。但是张仪却觉得赢驷的态度仍然不够谦逊,他对于纵横捭阖的新的天下大势仍缺乏足够的理解。
张仪亲身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对于秦君赢驷的心理活动过程知道得清清楚楚。很多年前赢驷曾派高胜到云梦山中去找过鬼谷师父,当时鬼谷师父名声震天下,赢驷是的确担心鬼谷师父出山,宣扬合纵之策,大不利于秦国。
后来,赢驷发现鬼谷师父隐居起来,又见到了徒弟苏秦,对于年轻气盛的苏秦他并没有高看一眼,觉得不过尔尔,顺带着对于合纵连横之策也生出了蔑视的心理。因此,苏秦所为,起初并未被赢驷瞧得起,一直到安邑之战的秦军被迫撤围,赢驷才对合纵联盟有了一些忌惮。
然而,安邑之战仍未撼动赢驷的内心最深处,他依然认为苏秦所率的合纵联盟赢得十分侥幸。故而,一旦秦军缓过了劲儿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渑池战役,一着不慎,导致了今日秦军精锐之师被合纵联军团团围住,不得脱身。
张仪内心想了不下十遍,他拿捏着分寸,寻找着令赢驷真正折服的机会。现在,就看赢驷本人的态度,如果他仍不能彻底地抛弃心里的不屑,张仪觉得自己即便出了主意,他也未必真能重视。
而且渑池围困一旦被解,赢驷可能又恢复到老样子,那时,张仪即便是留在秦国,恐怕也是难有作为。
第499章 逆龙鳞
张仪不是没有办法破解秦军的渑池之围,他是要等到最合适的时机,非得秦君赢驷走投无路之时,完全信服于自己,心服于合纵连横的策略,他才能向赢驷讲出了破解之道。
秦君赢驷自我感觉已经把姿态放得够低,他很少主动低声下气地恳求于人,今天在张仪府上,他做到了,当然做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不快的情绪。
可是张仪却并没有买账,他低着头,想着心思,脸上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根本无视于赢驷的屈尊求情,依然是我行我素。
赢驷等着张仪说出他的建议,等了足有两刻多钟,但是张仪却偶尔抬起头来,与樗里疾说几句闲话,并没有正面回答赢驷的问题。
赢驷心头的火气不自觉地燃起,他心想:“你一介小小的六国匹夫,有何德能自傲于我秦国?我高看了你一眼,你反而不识抬举起来。”
赢驷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樗里疾一边与张仪搭话,一边留意着现场的气氛,后来他发现兄长赢驷已经濒临到火冒三丈的地步,他担心赢驷忍耐不住,把局面搞僵,所以就向赢驷说道:“天色已到深夜,我们还是明日再做计议吧。”
樗里疾说着,就主动站起身来,下了座席,去穿自己的鞋子。赢驷心中光火,他也气哼哼地随之起了身。惟独张仪仍然不紧不慢,他甚至都对赢驷和樗里疾的离去未加丝毫挽留。
张仪出于礼貌,他也站了起来,亲自将赢驷和樗里疾送到了府门口,说道:“恕我不远送二位,请一路慢走。”
樗里疾向张仪拱了拱手,回道:“张先生请回吧,改日我有空再来拜望。”秦君赢驷根本不搭理张仪,他径自走向了自己的马车,在宦官的搀扶之下,登车扬长而去。
张仪目送二人走远,转身要回府时,看到管家张通站在门外未动。张仪问了一句:“张管家还有什么事,怎么不赶快进府呢?”
张通鼓了股勇气,回张仪道:“请张先生恕小的无礼,小的也看出来刚才客人身份极为尊贵,他离去时好像特别生气的样子,斗胆劝先生一句,张先生在秦国没有凭借之人,那些身份特别的人我们不好得罪的呀。”
张仪感觉到管家也是一片好心,他冲着张通笑了一笑,说道:“张管家莫往心里去,我自有分寸。今天的客人你知道是谁吗?”
张通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张仪说道:“今天的客人正是当今秦国的君上。”
张通一听,吓得身体都微微颤抖,回道:“怪不得那么大的气势,府门的一里外影影绰绰地站立几百名军士。原来是身份如此尊贵之人。那张先生更是得罪不起的呀!”
张仪却颇为不以为然,他盯着张通,嘱咐道:“张管家尽管放心,我这回只会让国君彻底信服于我,哪里会让他忌恨于我。你好好在我的府上干事,将来你在秦国也是那万人仰慕的对象。”
张仪说完,他跨过门槛进了府中,没有理会管家张通的反应。他哼起了一首魏国家乡的小曲,回寝房休息去了。
张通听张仪描绘的美好前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认为张仪之语过分地虚饰和夸大。然而,即便不是全信,可是能得到国君的青睐,亲自登门来拜访,这在秦国也算是天大的脸面。张通打心里还是对张仪高看一眼。
赢驷等着樗里疾与张仪道别,上了马车,他气呼呼地说了一句:“我不知这些从东方来的小民有什么值得自傲的,牛气哄哄的,不可一世的样子。从前的那个苏秦如此,今天看他的这个师弟张仪,也好不到哪里去。”
樗里疾吩咐赶车的宦官道:“即刻送君上回咸阳宫吧。”然后,他在赢驷的身边坐了下来。樗里疾对于君兄今日在张仪府上的表现很是不满,此刻,他觉得如果自己一味顺着赢驷的心气儿,再不反驳兄长几句,恐怕他依旧不能从自我膨胀的迷梦中醒来。
樗里疾脸色平静,他并未应和着赢驷搭话,而是顿了一下,显得自己是深思熟虑的。樗里疾郑重地向君兄赢驷说道:“臣弟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惟恐说出来之后,君兄会受不了。”
赢驷看了一眼弟弟,心中觉得奇怪,心想:“你又来个什么拿捏着的劲儿,还嫌我不够心烦吗?”他回了一句:“疾弟对于为兄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尽管讲出来就是了,我岂会轻易怪罪于自己的亲兄弟的。”
樗里疾说道:“我们觉得张仪很傲慢无礼,认为他和苏秦一样狂妄自大,但是有没有可能事实恰是反着的。也就是在他们看来,正是我们反而是孤傲自闭,不通人事,认不清形势呢?”
樗里疾说完之后,很小心地瞧了兄长一眼,他的这番话可真够劲儿的。为了能够缓和一些,他还故意说是“我们”,甘愿替兄长担待一些。其实樗里疾真心觉得自己的兄长赢驷是执迷不悟,死活不肯放下君主的盛气凌人架势。
然而,当今天下风起云涌,各路诸侯争相延揽人才,为了能够吸引有才能的人为己所用,没有哪个国君是真的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处处端着架子的。先父秦孝公就是因为足够地放低身段,足够地信任于贤人,才终于延揽到商鞅,彻底推行了改革,秦国面貌焕然一新。
父亲驾崩之后,兄长赢驷即位,首先便公报私仇,车裂了勋业卓著的功臣商鞅,因此才导致了天下人才望秦国而生畏,国家的局势面临着转折的关头。这也正是一心向往田园生活的自己不能置国事于不顾的原因,樗里疾心中有苦,惟有他自己最清楚。
如今秦孝公和商鞅奠定的秦军的基业面临着分崩瓦解的危机,樗里疾出于国事之忧,也出于对先父辛苦努力的痛心,他才下决心要逆龙鳞,说出狠话,想要让赢驷头脑清醒一些。
赢驷听到弟弟说出了心里话,他起初觉得弟弟的话没什么,但是细一想想,越琢磨越觉得难受,他心想:“弟弟这番话不就是把我比作那刚愎自用的昏君了吗?你尽管说得委婉,可是难道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赢驷没好气地回答说:“为兄所见与疾弟不同。我还是觉得东方六国来秦国的人都不是很可靠,我们可以暂且用一下,但是若将国事托付于他们,恐怕这些人吃里扒外,把秦国卖了,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呢。”
赢驷又摇了摇头,说道:“那个苏秦眼高于顶的样子实在可气,当年若不是他从中捣乱,寡人怎么会痛失魏卬这样的良将。如果魏卬仍在世,主持渑池之战,恐怕就不会是今日这个局面了。寡人真是痛惜啊!”
赢驷说着,又想起了魏卬在世时,率领秦军开疆拓土、南征北战时的赫赫战绩,他眼中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樗里疾见兄长心头难过,他也感到浑身不自在,明知是自己的进谏让赢驷很不痛快,但是樗里疾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逆耳劝谏进行下去。
他接着说道:“君兄思念良将魏卬将军,可是你想过没有,那魏卬也非我们秦国土生土长之人,他原本是魏国的公子,后来被商鞅诳哄到了秦国的。”
“说起那苏秦,我倒觉得这个人不可小视,他给秦国的教训已经足够了,如果安邑之战我们不警觉,那么当下的渑池之战又当何论?总不能说,我们仍然没吃到苏秦的苦头吧。臣弟认为,我国秦国一直低估了苏秦,以及苏秦提倡的合纵联盟,是渑池之败的根本原因。臣弟斗胆直言,往君兄能体察一下。”
樗里疾终于也忍不住对兄长的不满,他又想起了魏卬当年的结局,其实秦国人因为魏卬之死对于君兄赢驷的埋怨一直没有减少。犹记得当年魏卬平定秦国百年大患义渠国时,回咸阳城万人空巷迎接他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樗里疾自己当时就相迎到咸阳城外几十里处。
樗里疾也深深地觉得赢驷在对待苏秦入秦的问题上,太过主观臆断,缺乏容人之心。如果不是君兄逼迫太紧,苏秦可能也没有与秦国抗争到底的拼死决心。
樗里疾的话很直接,把赢驷刺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起初很难接受,真想呵斥弟弟的以下犯上,但是稍加冷静后,却不得不忍耐下来。因为渑池战事十万火急,他不能连亲近的弟弟都给赶跑了。
赢驷长叹了一声,他冷静之后,想了想自己和苏秦所打过的交道,却不能不承认自己的过失:至少是低估了苏秦的实力,对这个性格有些张扬、行事颇为不羁的人缺乏足够的重视。
赢驷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好像是听到了弟弟樗里疾的话语,但是要让他在弟弟面前亲口承认错误判断,赢驷这个国君兼兄长却一时难以做到。
第500章 贴心人
樗里疾见赢驷仍然是不能痛下决心,改弦易辙,他暗自悲叹,但话已至此,再说下去就几近于吵架,这是他这个有涵养的宗室公子所不愿看到的。他干脆就转移了视线,看着马车外黑黢黢的街道旁依稀的灯火,不作一声。
赢驷心中其实还抱着最后的希望,刚才张仪也提到了从函谷关出兵去救渑池城的主意,看来这个办法也值得一试,尽管赢驷明知这么做极可能是耽误工夫,最终无济于事。然而,如若让他这个堂堂一国之君,宾服于弟弟樗里疾和那个外来客张仪,赢驷心说:“这我可办不到!”
赢驷也沉默了起来,兄弟二人回到了咸阳宫中。此时,已经是接近了深夜子时,赢驷见实在是太晚了,担心弟弟嬴疾不便深夜赶回到樗里,因此就挽留道:“现在已值子时,疾弟还是暂且留在宫中歇息吧。我让宦者令张清去安排一下。”
赢驷的话说得比较肯定,樗里疾自己也觉得赶回去都接近天亮了,樗里与咸阳宫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半夜行车也有诸多的不方便之处。他无奈之下,向赢驷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回到咸阳宫的后门,宦官请示了国君,赶着马车从后宫门口进去,就看到了在宫门的侧面停着一辆马车,车中尚有隐约的灯光透了出来。
赢驷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宫中高级嫔妃乘坐的绣车,用锦缎制成了厚厚的车厢,尽管是深夜,但在灯光之下,仍然能看到车厢上红色的牡丹花和飞舞的凤鸟形象。
后宫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绣车上的人就听到了动静,车厢的门帘一开,从车厢中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此人正是芈八子。原来她一直没有睡觉,仍在等着丈夫回宫。
给赢驷赶车的宦官向他通报道:“启禀君上,芈妃在宫门口迎接辇驾回宫呢。”赢驷“哦”了一声,他打开了车帘,就看到芈八子正娉娉婷婷地站在宫道旁边,手中打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灯笼,在苦等着自己归来。
赢驷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流,他心想:“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人,大概就属芈八子了吧。连君后都不关心我的起居,但是这差一层的芈八子却处处上心。着实令人感动!”
赢驷让宦官把车停了下来,他掀开车帘,踏着马车旁的车阶下了车,冲着芈妃轻轻地点点了头。
芈妃迎了上来,她屈身给赢驷见了一礼,然后问道:“君上今日去找那个张仪问计,一切还都顺利吧?”
赢驷苦笑了一下,他没有正面回答芈八子的问题,而是靠近了她的身边,柔柔地揽住了她的细软腰身,说道:“都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去睡,难道我明早才回来,你也要等我不成?”
芈八子将身子更贴近了赢驷的怀里,细声说道:“君上就是臣妾的命,你在哪里,臣妾的心就在哪里,不敢有片刻须臾的稍离。你不回来,我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里等着你更踏实一些。”
芈妃的回答更令赢驷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紧紧地搂住了芈八子的腰身,说道:“看你今晚这么辛苦,寡人心中真是过意不去。今晚你就随寡人侍寝吧,寡人也好‘犒劳’一下爱妃。”
芈八子岂能听不出来赢驷所谓的“犒劳”是什么意思,她盈盈一笑,脸上绯红飞掠而过。羞得低垂下了头。
赢驷与芈八子的对话声音尽管不大,但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还是不住地传到了仍在马车中的樗里疾的耳朵里。他听那芈妃莺莺燕燕的话语,感觉到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她能完全摸准了兄长赢驷的心思,总是能在言语之间能让赢驷感动万分,也能让他雄风大炽。
这样的女子,如若说她没有机心,完全是出于无意为之,樗里疾根本不信。现在国君的正妃魏后有儿子,是嫡出的子嗣,当然拥有继承君位的权力。而芈妃也为兄长生下了儿子,可是却是庶出,继承君位的希望十分渺茫,莫非芈八子也对君位承袭有了觊觎之心?
樗里疾想到了这里,就觉得十分地警觉。这可是违反祖制的做法,如果君兄赢驷做出了废魏后,而立芈八子为后,那还不得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又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而白白在争斗中牺牲掉。
樗里疾又想到:“不过,芈妃的儿子嬴稷倒是一个稳重有礼,聪颖异常的孩子,比那魏后所生的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但莽撞笨拙的赢荡要强十倍不止。如果真是芈八子的盘算得逞,对于秦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这废长立幼、废嫡立庶之事,终归是十分冒险的。”
樗里疾在车中听着外面的对话,心中在胡乱地想着秦国宫廷内的争斗内幕。他本人其实很厌倦于这种亲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对于至高的权力也没有很深的渴望。所谓人各有志,他宁可做一个智者,而不是一个强者。
樗里疾又想起了父亲——先君秦孝公,他对于自己这个小儿子宠爱有加,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在观察君主与大臣打交道的过程中学习政务。
樗里疾渐渐长大,也隐约猜到了父亲的心思,他为了让父亲高兴,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随着他处理朝政,但是心中却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不能遂从秦孝公的心愿,取代了嫡出的兄长赢驷,承袭君主之位。
直到有一天,秦孝公终于试探着说出:“寡人千秋之后,君位何人能代之?”这时,他正好陪着父亲在殿中闲聊,樗里疾没有立刻回答。秦孝公紧盯着他不放,又说道:“依我看,疾儿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句话石破天惊,把樗里疾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深知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他嚎啕大哭、泪流满面,长跪在父亲面前,哭着说道:“废长立幼,国体何在;废嫡立庶,国人不从。儿臣只知其弊,未见其高明之处。君父如此选择,只能是给儿臣招来祸患,给秦国带来不安。儿臣万难从命!”
第501章 计划不及变化
当年秦孝公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幼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向樗里疾说道:“寡人早知道你是一个聪慧异于常人的孩子,你如此选择,寡人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你兄长赢驷刚毅有余而器量不足,为父深恐他将来把秦国带入到万劫不复之地。你如果是真孝顺,那就要耐着性子辅佐你的兄长,不许为避祸而放任朝政。”
樗里疾跪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流着泪答应了君父秦孝公的要求,说道:“儿臣身为一代明主的公子,定当不辱使命,虽粉身碎骨,也绝不推卸身上的责任。”
樗里疾出神地在马车中想着心事。他听着兄长赢驷与芈八子的对话,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他越是回忆起父亲秦孝公,越是觉得自己不能食言而甘,放任秦军精锐在渑池被围困而不管。
车外的赢驷和芈妃则相视而凝情,甘之若饴,情到了深处,赢驷也顾不得再与弟弟同行。他吩咐随着芈妃在后宫门口等候自己的宦者令张清:“你去给马车中的嬴疾安排一处清静的屋子,他今晚就歇息在宫中了。”
宦者令张清躬身回道:“小人听命。”他回答着,连忙转身去招呼赶车的宦官,让他赶着马车随自己前往宫中。至于国君赢驷,宦者令张清明白,他是不用自己再操心安排的了。因为看这样子,国君今晚大概是要随芈妃去往她的住处安歇去了。
果不其然,赢驷打发走了弟弟樗里疾后,他相携着爱妃芈八子的手,与她一起登上了绣车,两个人一同怀着满心的甜蜜前往芈妃的位于咸阳宫东侧的寝宫下榻。
赢驷这几日本来愁眉不展,对别人不理不睬的,更不用说与后宫嫔妃盘桓相亲。但是,今日与樗里疾出宫一趟,去找张仪,尽管没有得到想要的出谋划策,可是心扉也被打开,不再孤闷一人。
到了芈妃寝宫之后,芈妃隐隐切切地劝解于丈夫,让他暂时摆脱军政杂事的烦扰,专心于男人与女人的相戏。赢驷则随着爱妃的节奏,暂且放任了自己的身体,尽心地与芈八子亲昵了一回。
芈八子也刻意地让自己的身心完全地服从于丈夫,摆出了柔肢所能达到的各种极限,无处不含着醇情和蜜意,引诱他一步步地向最高峰攀登。赢驷久不与嫔妃们近身,也雄风大盛,他一力地放开身心,探秘于女性的温柔之乡,享受着酣畅淋漓的洪流飘荡。
赢驷痛痛快快地将身体中积郁的气力完全释放之后,精神才从紧绷状态放松了下来,他后来搂着爱妃的柔肢,甜甜美美地进入到了梦乡。
由于赢驷久不能安心睡眠,这一觉他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巳时,太阳已经快升起到了中天,距离午饭时间也不到半个时辰。赢驷躺在芈八子的绣榻上,睁开了眼睛,他感到了一阵神清气爽,这沉沉地一睡,仿佛过去了一年,方才缓解了一下他的愁绪。
赢驷慢慢地起床,芈妃仍然留在身边,没有离开他去做别的事情。见丈夫起了床,芈八子急忙自己亲自到了他的身边,一件一件地把****、中衣、深衣取了过来,给丈夫穿在身上。赢驷配合着芈八子的穿衣动作,心绪依然沉浸在甜蜜之中,根本不愿意即刻去想那令人愁肠百结的渑池战事。
他在昨晚告别张仪,赶回咸阳宫的路上,自己已经初步拿定了主意,他觉得:“既然嬴疾和张仪都不能顺着我意,干脆我就自己放手一搏。看来秦国需要下达全民的动员令,悉起全国十六岁以上至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服从紧急兵役,开赴到渑池前线。”
赢驷当时就恨恨地想到:“我就不相信,我们秦国几十万的大军,还不能攻破合纵军的围困!你们以为我赢驷堂堂一国之君,会轻易地服膺于臣子?那我的颜面和威严何在,今后我还怎么去号令于国人?”
赢驷能与芈妃缠绵悱恻,整晚地相亲相爱不休,也正与他心中已有定见有关。他在享受着心爱的妃子温柔地贴身服侍穿衣的时候,再一次想起了昨晚的盘算。他决定穿好衣服之后,即刻到前殿去起草征兵的诏令,准备全面地向苏秦率领的合纵联军开战。
赢驷简单地洗脸漱口,用丝帕擦干了手掌之后,就向芈妃道别。芈妃关切地劝道:“现在已近午时,君上何不干脆就在我这里用过了午膳,再去处理政务不迟。”
赢驷笑着,摆了摆手,回道:“我已经在你的绣榻之上呆了整整一天时间,还没有吃够啊?等下回有时间我再一亲芳泽吧。”
芈妃嗔道:“你还是一国之君呢,说话都没深没浅的,什么吃够没吃够,倒叫人家好害羞。”
赢驷刮了刮芈八子小巧的鼻子,嘴巴凑到了芈妃的耳边,悄悄地说道:“这夫妻之间所做的情事,有比那吃与不吃更露骨的吧,一旦拉下了床帘,就无所不做。只不过大家都不说出来罢了。”
芈妃本是一个豁达的女人,但是听到这里,也觉得羞赧不已,她的脸儿红扑扑的,不由自主地拧了赢驷的腰眼一下。赢驷见芈妃被羞臊得红了脸,他自己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赢驷怀着不错的心情,命宦官去召唤咸阳宫的中书令李文,让他到前殿去倾听君谕,起草下发到全国的紧急诏书。
可是,他还未赶到前殿,就被弟弟樗里疾给截了下来。赢驷远远地看着樗里疾小跑着向自己赶来,一脸的惶急,动作十分慌张。赢驷不由得心中凛,他还从未见过弟弟樗里疾这个温雅的公子,有这么急切的神情。
赢驷站立下来,等着弟弟跑了过来。他问道:“疾弟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急成这般模样。”
樗里疾喘着粗气,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缓一缓身体的紧张,他回道:“君兄难得最近水一个好觉,宫中的宦官没敢惊扰于你,他们把渑池前线的传来的情报交给了我。”
樗里疾说着,手臂向上扬了一下,在他的手中赫然是一小块薄薄的丝帛。樗里疾继续说道:“臣弟因关心前线战事,斗胆展开信函看了一下,才发觉这封信函必须紧急呈送君兄来看。因此,臣弟就赶了过来。”
赢驷听了樗里疾的开头几句话,又见到了他的严峻的表情,刚才有的那股心得意足的高兴劲儿立时荡然无存。他急忙问弟弟:“是什么样的情报,前方战事有那么紧急吗?”
他说着,就向樗里疾伸出手来,接过信函。赢驷展开了那小块丝帛看了一下,发现是司马错主将亲自手书的密信。
赢驷粗看了一遍,立刻就发出了“哎呀”的一声。他喃喃自语道:“这苏秦也太猴急了吧,不做周全的准备就发动对渑池城的攻击。”
樗里疾分析道:“我料想那苏秦一定也是担心夜长梦多,他急于发动攻势,利用手中兵力远超于我军的优势,力图尽快攻陷渑池城。依我看,这司马错信中急切的口气,分明是显示了渑池城中我军普遍的心态,现如今我军军心不稳,渑池城可谓危在旦夕之间。”
赢驷的脸由晴转阴,而且阴沉得十分可怕,他再看了一遍信函,说道:“寡人没想到这东方六国诸侯乘人之危,那赵、韩、齐、燕等国家竟然要增兵于渑池,这摆明就是落井下石,要置我秦军于死地。”
樗里疾回道:“这增兵的消息由司马错俘获的合纵联军的囚虏而来,未必是真的,很可能是苏秦放出的烟雾,意于迷惑和恫吓我军渑池城的将士。可是,我们却不能不防,如果一旦属实,那我军处境更加危险。”
赢驷却十分肯定六国增兵的消息,他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些六国的君主,个个都是虎狼之心,看到了好处,没有不争先恐后的。”
赢驷忧心忡忡,又道:“一旦六国增兵于渑池,我秦国将为之奈何?实在是可恶至极!寡人原本还想要发布全秦国的征兵令,广招士卒,解救渑池陷落之军。如此看来,我们秦国即便举国皆兵,也终究比不过六国人口众多。”
赢驷越想越害怕,他上前一把拉住了樗里疾的手,说道:“疾弟一定要想想办法,我们不能失去渑池的精锐之师啊。如若渑池秦军全军覆没,你叫为兄我如何面对咱们嬴氏的祖先。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赢驷是真的急了,他说着,竟然四处看着尖锐的地方,好像真要寻找个物件,一头碰死在上面。他此刻别说是昨夜的好心情,简直连一丝的乐观情绪都荡然无存。
然而,赢驷怎么可能自寻短见,他是故意刺激弟弟樗里疾,让他帮着想想办法、出出主意。
樗里疾听到了兄长的自寻短见之语,他可是真往心里去了,因为他深知兄长好强争胜的个性,如果秦国丧尽了渑池之师,赢驷会觉得无颜以面对祖先,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傻事来呢?当年秦孝公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幼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向樗里疾说道:“寡人早知道你是一个聪慧异于常人的孩子,你如此选择,寡人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你兄长赢驷刚毅有余而器量不足,为父深恐他将来把秦国带入到万劫不复之地。你如果是真孝顺,那就要耐着性子辅佐你的兄长,不许为避祸而放任朝政。”
樗里疾跪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流着泪答应了君父秦孝公的要求,说道:“儿臣身为一代明主的公子,定当不辱使命,虽粉身碎骨,也绝不推卸身上的责任。”
樗里疾出神地在马车中想着心事。他听着兄长赢驷与芈八子的对话,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他越是回忆起父亲秦孝公,越是觉得自己不能食言而甘,放任秦军精锐在渑池被围困而不管。
车外的赢驷和芈妃则相视而凝情,甘之若饴,情到了深处,赢驷也顾不得再与弟弟同行。他吩咐随着芈妃在后宫门口等候自己的宦者令张清:“你去给马车中的嬴疾安排一处清静的屋子,他今晚就歇息在宫中了。”
宦者令张清躬身回道:“小人听命。”他回答着,连忙转身去招呼赶车的宦官,让他赶着马车随自己前往宫中。至于国君赢驷,宦者令张清明白,他是不用自己再操心安排的了。因为看这样子,国君今晚大概是要随芈妃去往她的住处安歇去了。
果不其然,赢驷打发走了弟弟樗里疾后,他相携着爱妃芈八子的手,与她一起登上了绣车,两个人一同怀着满心的甜蜜前往芈妃的位于咸阳宫东侧的寝宫下榻。
赢驷这几日本来愁眉不展,对别人不理不睬的,更不用说与后宫嫔妃盘桓相亲。但是,今日与樗里疾出宫一趟,去找张仪,尽管没有得到想要的出谋划策,可是心扉也被打开,不再孤闷一人。
到了芈妃寝宫之后,芈妃隐隐切切地劝解于丈夫,让他暂时摆脱军政杂事的烦扰,专心于男人与女人的相戏。赢驷则随着爱妃的节奏,暂且放任了自己的身体,尽心地与芈八子亲昵了一回。
芈八子也刻意地让自己的身心完全地服从于丈夫,摆出了柔肢所能达到的各种极限,无处不含着醇情和蜜意,引诱他一步步地向最高峰攀登。赢驷久不与嫔妃们近身,也雄风大盛,他一力地放开身心,探秘于女性的温柔之乡,享受着酣畅淋漓的洪流飘荡。
赢驷痛痛快快地将身体中积郁的气力完全释放之后,精神才从紧绷状态放松了下来,他后来搂着爱妃的柔肢,甜甜美美地进入到了梦乡。
由于赢驷久不能安心睡眠,这一觉他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巳时,太阳已经快升起到了中天,距离午饭时间也不到半个时辰。赢驷躺在芈八子的绣榻上,睁开了眼睛,他感到了一阵神清气爽,这沉沉地一睡,仿佛过去了一年,方才缓解了一下他的愁绪。
赢驷慢慢地起床,芈妃仍然留在身边,没有离开他去做别的事情。见丈夫起了床,芈八子急忙自己亲自到了他的身边,一件一件地把****、中衣、深衣取了过来,给丈夫穿在身上。赢驷配合着芈八子的穿衣动作,心绪依然沉浸在甜蜜之中,根本不愿意即刻去想那令人愁肠百结的渑池战事。
他在昨晚告别张仪,赶回咸阳宫的路上,自己已经初步拿定了主意,他觉得:“既然嬴疾和张仪都不能顺着我意,干脆我就自己放手一搏。看来秦国需要下达全民的动员令,悉起全国十六岁以上至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服从紧急兵役,开赴到渑池前线。”
赢驷当时就恨恨地想到:“我就不相信,我们秦国几十万的大军,还不能攻破合纵军的围困!你们以为我赢驷堂堂一国之君,会轻易地服膺于臣子?那我的颜面和威严何在,今后我还怎么去号令于国人?”
赢驷能与芈妃缠绵悱恻,整晚地相亲相爱不休,也正与他心中已有定见有关。他在享受着心爱的妃子温柔地贴身服侍穿衣的时候,再一次想起了昨晚的盘算。他决定穿好衣服之后,即刻到前殿去起草征兵的诏令,准备全面地向苏秦率领的合纵联军开战。
赢驷简单地洗脸漱口,用丝帕擦干了手掌之后,就向芈妃道别。芈妃关切地劝道:“现在已近午时,君上何不干脆就在我这里用过了午膳,再去处理政务不迟。”
赢驷笑着,摆了摆手,回道:“我已经在你的绣榻之上呆了整整一天时间,还没有吃够啊?等下回有时间我再一亲芳泽吧。”
芈妃嗔道:“你还是一国之君呢,说话都没深没浅的,什么吃够没吃够,倒叫人家好害羞。”
赢驷刮了刮芈八子小巧的鼻子,嘴巴凑到了芈妃的耳边,悄悄地说道:“这夫妻之间所做的情事,有比那吃与不吃更露骨的吧,一旦拉下了床帘,就无所不做。只不过大家都不说出来罢了。”
芈妃本是一个豁达的女人,但是听到这里,也觉得羞赧不已,她的脸儿红扑扑的,不由自主地拧了赢驷的腰眼一下。赢驷见芈妃被羞臊得红了脸,他自己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赢驷怀着不错的心情,命宦官去召唤咸阳宫的中书令李文,让他到前殿去倾听君谕,起草下发到全国的紧急诏书。
可是,他还未赶到前殿,就被弟弟樗里疾给截了下来。赢驷远远地看着樗里疾小跑着向自己赶来,一脸的惶急,动作十分慌张。赢驷不由得心中凛,他还从未见过弟弟樗里疾这个温雅的公子,有这么急切的神情。
赢驷站立下来,等着弟弟跑了过来。他问道:“疾弟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急成这般模样。”
樗里疾喘着粗气,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缓一缓身体的紧张,他回道:“君兄难得最近水一个好觉,宫中的宦官没敢惊扰于你,他们把渑池前线的传来的情报交给了我。”
樗里疾说着,手臂向上扬了一下,在他的手中赫然是一小块薄薄的丝帛。樗里疾继续说道:“臣弟因关心前线战事,斗胆展开信函看了一下,才发觉这封信函必须紧急呈送君兄来看。因此,臣弟就赶了过来。”
赢驷听了樗里疾的开头几句话,又见到了他的严峻的表情,刚才有的那股心得意足的高兴劲儿立时荡然无存。他急忙问弟弟:“是什么样的情报,前方战事有那么紧急吗?”
他说着,就向樗里疾伸出手来,接过信函。赢驷展开了那小块丝帛看了一下,发现是司马错主将亲自手书的密信。
赢驷粗看了一遍,立刻就发出了“哎呀”的一声。他喃喃自语道:“这苏秦也太猴急了吧,不做周全的准备就发动对渑池城的攻击。”
樗里疾分析道:“我料想那苏秦一定也是担心夜长梦多,他急于发动攻势,利用手中兵力远超于我军的优势,力图尽快攻陷渑池城。依我看,这司马错信中急切的口气,分明是显示了渑池城中我军普遍的心态,现如今我军军心不稳,渑池城可谓危在旦夕之间。”
赢驷的脸由晴转阴,而且阴沉得十分可怕,他再看了一遍信函,说道:“寡人没想到这东方六国诸侯乘人之危,那赵、韩、齐、燕等国家竟然要增兵于渑池,这摆明就是落井下石,要置我秦军于死地。”
樗里疾回道:“这增兵的消息由司马错俘获的合纵联军的囚虏而来,未必是真的,很可能是苏秦放出的烟雾,意于迷惑和恫吓我军渑池城的将士。可是,我们却不能不防,如果一旦属实,那我军处境更加危险。”
赢驷却十分肯定六国增兵的消息,他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些六国的君主,个个都是虎狼之心,看到了好处,没有不争先恐后的。”
赢驷忧心忡忡,又道:“一旦六国增兵于渑池,我秦国将为之奈何?实在是可恶至极!寡人原本还想要发布全秦国的征兵令,广招士卒,解救渑池陷落之军。如此看来,我们秦国即便举国皆兵,也终究比不过六国人口众多。”
赢驷越想越害怕,他上前一把拉住了樗里疾的手,说道:“疾弟一定要想想办法,我们不能失去渑池的精锐之师啊。如若渑池秦军全军覆没,你叫为兄我如何面对咱们嬴氏的祖先。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赢驷是真的急了,他说着,竟然四处看着尖锐的地方,好像真要寻找个物件,一头碰死在上面。他此刻别说是昨夜的好心情,简直连一丝的乐观情绪都荡然无存。
然而,赢驷怎么可能自寻短见,他是故意刺激弟弟樗里疾,让他帮着想想办法、出出主意。
樗里疾听到了兄长的自寻短见之语,他可是真往心里去了,因为他深知兄长好强争胜的个性,如果秦国丧尽了渑池之师,赢驷会觉得无颜以面对祖先,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傻事来呢?
第502章 途穷思变
樗里疾劝解兄长道:“君兄莫要惊慌,此事还需冷静面对,我们认真地计议一番,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赢驷却急得跺了跺脚,说道:“如果能有转机,寡人愿倾尽全力为之。只是这转机在哪里呢?”
赢驷此时忽然又想起了昨天与张仪的对话,他攥着弟弟的手,又道:“我记得昨天夜里,咱们去问计于张仪,好像他藏着什么好的计谋没有讲出来,疾弟你觉得是这样吗?”
樗里疾听了赢驷的问语,他心中再次冒出了一丝埋怨,心想:“昨夜你与人家张仪言语不合,气呼呼地就离开,也不给张仪一个说出主张的机会,现在想起了张仪,谁知他会不会介意呢?”
赢驷希望樗里疾接自己的话茬,帮助自己再次去找张仪,向他讨个主意。樗里疾有自己的为难之处,他沉吟不语。
赢驷把弟弟的手攥得更紧,他再次催问道:“疾弟你与张仪有交情,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觉得张仪能否给我们出谋划策,解救渑池危局呢?”
樗里疾瞟了一眼兄长,他轻轻地抽了一下手臂,想要把手从赢驷的紧攥之下抽回来,那样更自在一些。然而,赢驷这时已是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他一心要拉拢着弟弟嬴疾,岂能轻易让他脱身。赢驷无意之间紧紧地拉住了樗里疾,好像生怕自己松开了手,樗里疾跑了似的。
樗里疾依然坚持自己的定见。他从一开始就认为:张仪不论从才能,还是从对苏秦的熟悉感上,都是靠谱的想出有效的解决问题的人。
他见兄长此时相催甚急,看来自己如果放手不管,他说不定还会急出个三长两短来的。樗里疾心里叹气,但出于忧国之情,他决定还是再次相助于兄长,仍然是从张仪的身上打主意,尽管自己回头去找张仪,脸面上过不去,可也只能如此了。
樗里疾向赢驷建议道:“我认为张仪应该是解开渑池困局的最合适的人选,如果君兄同意,臣弟可以再次与君兄一同去问计。只不过这回希望君兄耐住性子,绝不能三言两语不和,就甩手而去,那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赢驷攥着弟弟手的胳膊晃了晃,他眼神中透出了急切之色,答应道:“为兄昨夜有些失礼,离开张仪府邸时就后悔了,这不是礼贤下士的应有之义。如若我们再去见张仪,为兄保证不会再如同昨夜那般。”
樗里疾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张仪本来就不是我们秦国人,他是自由之身,与我们言语不和,人家尽可以扬长而去,离开秦国。因此,我们也犯不着在他的面前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当今时代不似从前,所谓的贵族与平民的界限已在变法中消除殆尽,张仪和苏秦这些在变法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新平民与过去的旧平民,心态已大不同。”
樗里疾苦口婆心地劝说赢驷放下架子,实在是出于对他的礼贤下士决心的怀疑。赢驷听了他的劝解,只有在这种火烧眉毛的紧急时刻,他才认真地想了一下,听到心里去了。
赢驷本身就是贵族出身,从小被立为太子,受到国人和臣民的尊崇,由此养成了一副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心理定势,商鞅变法时,他因摆不脱旧贵族的习气,犯了新法,被商鞅以惩戒自己的师傅而教训了一番。尽管父亲秦孝公在世时,他心有不服,但是却不敢显露出来,因为害怕激怒了变法决心很大的父亲,被废掉了太子之位。
父亲死后,赢驷狠狠地收拾了商鞅,逼他出逃,然后再给他定了一个谋反叛乱的罪名,一举将他拿下,车裂而亡。赢驷也想要调整一下商鞅的做法,但是后来发现国人早已习惯了新法,想要变回去,风险太大。
况且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后,国力蒸蒸日上,傲然称雄于天下诸侯之上,赢驷本人也受到大多数诸侯的顶礼膜拜,他也就不再想着要改变新法的事情了。
期间,过去受到了脸上刺字黥刑的师傅公子虔也曾反复规劝自己要改弦易辙,回到旧法,恢复旧贵族的权利。但是每当考虑到国人可能因不满而叛乱,赢驷只能随便听听,并没有答应公子虔的要求。
可是赢驷从小所培养起来的贵族气息却不是轻易能除掉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有一种养尊处优的心理,总觉得别人比自己低一等,不可相提并论。而且,对于从东方来的有识之士,他也大多是表面上应付一下,其实打心底里还是瞧不上的。
芈八子可能是一个例外,她尽管也是从楚国来,而且乐于向赢驷推荐一些东方人士。由于她十分地乖巧,讨人喜欢,而且也总是能帮助赢驷出些主意,因此赢驷对于她所推荐之人还是另眼相看的,其中就包括一度与芈妃走得很近的公孙延。
樗里疾与赢驷不同,他对于父亲秦孝公支持的商鞅变法有更深切的理解,也举双手赞同这次大变法。
因为衡量变法到底是好还是坏,根本上还是要看变法给秦国带来的变化。他听人讲过变法之前的秦国,那是一个任由魏、赵、楚等相邻国家欺辱的弱国。连相对弱小的韩国也都能在秦国的头上撒野,一度曾将函谷关纳入到了韩国的版图。
而自从商鞅变法以来,秦国如同乘坐上了一辆快驰疾进的马车之上,短短不到十年,开疆拓土,不仅收复了函谷关,而且将兵锋推进到了河水的西岸,一举恢复了秦穆公时代的疆域。这种变化哪个秦国人看在眼里不欣喜若狂的,如今秦国人精神昂扬,战斗能力在诸侯中首屈一指,无不源于这种变法带来的新气象。
秦国由一个积贫积弱、步履蹒跚的旧国家,在没有像晋国、齐国那样改变君主姓氏,却旧貌换新颜,这不能不说都是因为变法之功。随着国力的增长,国民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气也随之振奋起来,再加之奖励耕战的国策,秦国赫然已变身为天下的超强霸主。
第503章 二度登门
樗里疾对于兄长急于处死商鞅也心中耿耿于怀了很久,他小心地观察过赢驷的政策,甚至产生过一旦赢驷敢于触动父亲秦孝公制定的基本国策,他就要奋起反击的心思。所幸赢驷还没有糊涂到那般田地,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因循着父亲秦孝公的国策,没有擅自做出大的更改。
从这点上看,赢驷也可算是一个孝子。樗里疾也谨记着父亲的嘱托,只要君兄赢驷不改先父国策,他就会尽心尽力地辅佐于他。
值此渑池的秦军孤穷无援,朝不保夕的时刻,樗里疾再次向赢驷提出先父的国策,正是广纳天下贤才,为秦国所用,不能固守于西陲,闭关自锁,自高自大。
樗里疾也要他保持克制之心,容纳不同意见,赢驷均未再加以反驳。
樗里疾于是就硬着头皮,带着兄长赢驷又一次到张仪的府上拜访和问计。上次他们是吃过了晚饭便前往,这次是刚用过了午饭就急吼吼地登门,两次相隔只不过半天时间,情形之急切可见一斑。
张府的管家张通听到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发觉昨夜的人又回来了。张仪曾向他介绍过昨夜来人的身份,当得知其中一人正是秦国国君赢驷时,张通还很为张仪担心,害怕他与国君话不投机,得罪了国君,遭到国君的惩处。
张通当时发觉主家张仪并不以为然,他还不很放心,这一天张通都在留意着张府周边的动静,惟恐有国君派来的军士登门抓人。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当看清是樗里疾领着国君赢驷站在门口时,不禁大吃一惊,他差点就跪倒在地上。张通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嘴里念道:“啊,是,是你们呀!”
他本想叫出“参见君上”什么的话语,但又想起这时可能不太合适,因为国君都微服出访,不愿暴露身份,他怎么能戳穿来人的身份。况且,张仪告诉自己来人的身份时,还是比较隐秘地告知,他一声“参见”,还不是把主家都给卖了吗?
樗里疾看出张通的紧张情绪,他冲着张通笑了一笑,摆了摆手,问道:“你的主家张仪先生可在府中?”
张通结结巴巴地回道:“在,在府上呢。小人这就去通禀一声吧。”他说着眼睛瞄了一下赢驷,心中还是不由得一哆嗦。心想:“这可是当今秦国最有权势的人啊,平常小民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见国君一面。我这倒好,不到一天的时间,两次面见国君,而且都还是以普通人之礼见之,用不着下跪磕头。我这是哪里来的福分!”
张通打心底里相信了张仪昨夜所讲的话,他曾说自己跟着他会成为秦国受人瞩目和尊敬的人,看来张仪所言非虚。
张通急忙回复樗里疾道:“请公子慢行,容小人在前面带路。”他说着,将樗里疾和赢驷让到了府中,轻轻地去关张府的大门,在关门之前,他出于警觉之心,还特意往四周观瞧了一番,看看是否安全。
只见张府之外,除了载着国君而来的两辆马车之外,在二、三百丈之外,还立定了一队装束利落的壮汉。张通心想:“这些人大概就是给国君做保卫的近身侍卫吧,只不过国君微服出行,这些侍卫们也不便暴露出真正的身份。”
张通也下定了决心,要一心跟随着张仪这个非同凡响之人,谋得一个更加锦绣的前程。他本来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咸阳人,少小时读过几天书,认为自己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他无意被张仪罗致府上做管家,原本只是想着随便干干,转而再谋其他出路。如今,看到张仪这么受到国君的尊崇,他才觉得自己很幸运,跟对了人。
张仪这时刚和妻子嬴汐用过了午饭,他转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去翻看书简。自从昨夜秦君赢驷和樗里疾公子来访之后,张仪的心里也不平静。赢驷和樗里疾离开之后,张仪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张仪所思正是渑池的战局,他预感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出头之日,自然也苦思破解之道。经过了一夜的深思,他起初模糊朦胧的想法渐渐地就变成了一整套自认为行之有效的方略。
张仪对于秦君赢驷反过头来接着再找自己问计很有信心,但是他没料到会来的这么快,不到半天的时间,赢驷竟然再次登门。张通在书房门外禀报:“张先生,昨夜来的两位客人再次来访,正在门外等候。”
张仪听了以后,眉头微蹙,心想:“这怎么可能呢?这个张通,不是在诳我吧?”
他随意地回复了一句:“那就请他们到房中一叙吧。张仪并未起身迎迓,他端坐在几席之上,手中的简册都未放下。等到来人出现在了门口,张仪定睛一看,他自己也不由得“啊呀”一声喊了出来。
张仪急忙站起了身,来不及穿鞋,就躬身向樗里疾行礼,口中称说:“不知是国君和樗里疾公子再次来访,张仪失礼,失礼!”
赢驷向张仪摆了摆手,樗里疾公子却是躬身还礼,他说道:“张先生不必客气。我们去而复来,屡次打扰于张先生,还望张先生海涵!”
张仪急忙向前两步,将赢驷和樗里疾让坐于书房坐榻的几席之上,他也让开了主人之席,在赢驷的一旁坐了下来。张仪虽然明知秦君赢驷此番前来,一定是绕不过紧急军情,有求于自己,但他也并未傲慢无礼,而是保持了谦谦君子应有的礼节。
可是,礼节归礼节,他在关键性的条件上,这次却丝毫不准备推让半步。成也罢,败也罢,张仪决心赌上这一把。
他等到赢驷和樗里疾入席之后,首先开口客套地说:“秦国君上和樗里疾公子再次来访,一定是有所赐教于我的,不知所为何事?”
樗里疾看着张仪,心想:“还能有什么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今之下,哪里还有比渑池战局更紧急的事务。若非是渑池战事,堂堂国君怎么会半天之内,两度前来问计?”
樗里疾转头再看兄长赢驷,他这次下决心让君兄自己开口去和张仪谈,以免让他心存侥幸,仍然摆出一副不肯低头的架势。
赢驷瞧出了弟弟樗里疾的态度,他知道该是自己亲自上场的时候了。赢驷冲着张仪苦笑了一下,说道:“寡人再次前来,当然还是为了渑池秦军。昨夜寡人与张先生深谈,意犹未尽,故而今日再来讨教一番。”
赢驷轻描淡写了昨夜的争执,他也是要给自己找一个台阶。张仪心知肚明,他回道:“君上两次光临寒舍,是给足了我张仪的面子,我乃一介草民,能得到君上的格外垂青,是我的荣幸。”
赢驷努力地表现出对于张仪的亲切态度,他说道:“张先生乃鬼谷先生的高足,身怀盖世才华,你安居与咸阳,是秦国之幸。我能随时到张先生府上讨教,也是我的福气啊。”
张仪听到了赢驷的话语,感觉他的口气与昨夜明显地不同,如果说昨夜赢驷所讲的话语也很客套,但那都是表面上的工夫,并没有发自内心。与昨夜相比,今日这番话语却更显出了诚意。
张仪终于等到了赢驷的回心转意,他心中暗喜,但是他也深知目前的努力还是不够,他只有让赢驷心悦诚服,才能真正地确立在秦国的地位,大展宏图。
张仪不动声色,接着与赢驷客套,他说道:“哪里哪里,君上过谦了,我张仪没有那么大的本领,不过是世人谬赞而已。”
樗里疾听到两人的谈话,哼了一声,脸上并不高兴,他觉得这二人经过了昨夜的争执,好像今天又显得过分地虚饰应酬,迟迟不肯进入实质问题。樗里疾向兄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有话不妨直说。
赢驷咳嗽了一下,清了一清嗓子,显得郑重其事。他接着说道:“寡人昨夜离开府上之后,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张先生才是真正能解开渑池之围的人选。昨夜没有听到张先生对于渑池战局的深入分析,今天再次前来,希望张先生不吝赐教,继续讲一讲,寡人洗耳恭听。”
张仪看了赢驷一眼,有意暂且隐藏了一下自己的观点,随便地答了一句:“是吗?我张仪不敢当。”
赢驷接着说道:“如今苏秦率领的合纵军已经全面对渑池秦军展开进攻,虽然一时未必能攻破秦军的防守,但时间一久,城破之日必然来临。”
“寡人也有心听从张先生的劝告,举全国之力,广征战士,前去渑池解救我军被困将士,但是奈何东方六国诸侯也落井下石,计划增兵于渑池。如此,寡人恐怕到最后渑池之困仍不能解。”
张仪听赢驷说自己曾劝告他派援军救渑池,他心中暗笑,那不过是自己一句托辞,没想到反而被赢驷利用了一下。其实,张仪真是的主张哪里是那般套路。
第504章 比权量力
张仪想了一想,决定一步一步地透露出自己的全盘想法,也一步一步争取到自己想要的身份、地位和财富。
为今之计,秦君赢驷很是急迫,他张仪也不必处处藏着掖着,那样显得仿佛自己是根本不关心渑池战局似的。
他抬起了头,眼睛直视着赢驷,回道:“君上不妨想一下,如果举全秦之力,扑在渑池战场,而东方六国也悉起本国兵马,投放到渑池前线,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张仪的话引导着赢驷往更深远之处去想,赢驷想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做的风险,他说道:“如此一来,那么秦国可能就会在渑池与东方六国诸侯的部队决一死战的呀。”
张仪点了点头,分析道:“君上所言极是,那么以君上所见,以全秦军力对抗合纵联盟的六国,究竟哪一个能占上风呢?”
赢驷片刻之间回答不出张仪的问题,他沉思了良久。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他是多么希望秦国能在渑池完败六路诸侯,从此一统江山,令六国彻底地臣服于脚下!
然而,愿望归愿望,他仔细一想,这很不现实,几乎没有可能。因为以合纵军的六国部分军力,对抗秦国派出的十几万大军,目前已搞成了这种被动的局面,同样的道理,全部六国的力量叠加,自然是要远远大过了秦国的实力的。
赢驷虽然不愿承认自己的国力比不过六国合纵之力,然而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向张仪说道:“恐怕还是合纵六国要占上风的吧?”
跟前陪坐的樗里疾听到了这里,他也看出兄长心有不甘,但是樗里疾比赢驷要冷静得多,他担心张仪生了赢驷的气,所以主动插话道:“依我看,六国如果真得合纵成一体,力量往一块使,我们秦国之力要远逊于合纵之力。张先生莫要迟疑,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明示便罢。我和君兄都会服膺于先生的。”
张仪眼睛盯住了赢驷,不容他有逃避,说道:“既然全秦之力都不远远比不过合纵之力,那么如果把秦国全部的家当压在了渑池战场,是何等的不明智!如此一来,只能是出现一个结果,那就是秦国在渑池战场输掉了全部的家当,变得一无所有。”
张仪顿了一顿,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君上执意如此,请恕草民直言,将来可能出现亡国的局面,也未可知!”
张仪的话语一出,赢驷的脸色就变得阴沉得吓人,他当然有对张仪言语中冒犯的不快,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张仪所言尽管逆耳,但是却是不容忽视的推论结果。如若真按照昨夜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可不是将来会在渑池输尽了秦国的本钱的嘛。
由于内心的恐惧,赢驷变得不再那么自信和骄傲,因为恐惧是能改变人态度的本源性力量。他喃喃自语道:“真是这样啊,幸亏寡人又来向张先生求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赢驷开始服气张仪的智慧和才华,他紧接着向张仪问道:“那依张先生之计,破解渑池危局之道究竟在哪里,寡人愿闻其详。只要张先生能解开这个难题,寡人甘愿尽最大的可能,听命于先生。”
张仪见火候已经慢慢地到了,他也接着放出了自己所思的第一步。张仪说道:“我也为君上策划了一个方略,但是目前我只是一介草民,人微言轻,恐怕实施起来,没有人肯听从于我的。”
赢驷一听,赶紧答应张仪:“张先生如有方略,尽管给寡人提出来,寡人愿封张先生为秦国的丞相,举全秦之力,听从张先生调配,以解当今渑池危局。”
张仪向赢驷躬身施了一礼,回道:“如此甚好,我如实施方略,有秦国丞相之封,自然是顺理成章。草民在此谢过君上,只是不知这丞相之封,是从今日开始算数,还是改日再做落实?”
樗里疾听到这里,他真为张仪捏把汗,心想:“既然我兄长赢驷答应你张仪的丞相之封,当然是算数的,所谓君无戏言,哪里还会反悔?可是,你提出今天就兑现,这是不是太着急了呀?会不会反而激怒了赢驷?”
樗里疾紧张地看着兄长,想着赢驷一旦发怒,他怎么当个和事老,居中调停一下。但是,赢驷却根本没有生气,张仪的这种痛快劲儿,正与赢驷内心的期许一致。因为他一直认定六国之人来到秦国,当然是要捞取好处,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赢驷心想:“只要你张仪真有本事,而不是大话连篇,我又何必惜乎一个丞相之职,你一个客居秦国之人,谅也反不了天。”
赢驷也决定痛快一点,他回复张仪道:“既然张先生有此一问,寡人也光明磊落。你如愿意入秦为相,那就从今日开始算数。”
赢驷说着,朝着弟弟樗里疾说道:“寡人现在有劳疾弟一趟。你去找一下随行而来的宦官,让他们即刻回到宫中,命内务少府立即去刻一方丞相印玺,寡人要今天就赐封张仪为秦国丞相。”
张仪听罢,郑重其事地跪拜了一下赢驷,说道:“幸甚,幸甚!国君在上,请受微臣一拜。有君上这一席话,微臣就可以放手地去为君上分忧了。”
赢驷见张仪表现得很懂礼仪的样子,他也感到一丝满意,心想:“原先那个苏秦虽然孤傲自大,但在礼节上却不输别人,现在这个张仪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看来这鬼谷子的高足还是很有素养的。”
赢驷冲着张仪点了点头,回道:“张丞相莫要多礼,你继续说说你的高见,寡人正听得入迷呢。”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把张仪当成了“自己人”,所以口中就以“丞相”称之。
张仪回道:“微臣谨遵君命,愿言无不尽。微臣认为君上应该认真地对待合纵连横的时局,而不是任由东方合纵,秦国坐视不理,如此则对秦国极为不利。秦国不作为的最后结果,可能就是被彻底地边缘化,抛弃在一旁,孤立无援。”
第505章 别被玩出局
张仪强调说:“更为可怕的是,因为秦国的孤立,东方诸侯仗着合纵联盟支持,斗胆任意地进犯于秦国,那时秦国将面临着第二次渑池失利的败局。长久下去,这个悲惨的局面恐怕会反复上演,直至秦国被削弱到一个地处西陲的小国家而已。”
赢驷从未听到了东方六国合纵的策略会导致秦国陷入如此被动的时局之中,他的脸上显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内心也开始渐渐地承认了张仪所指出被动之下的可能后果。
秦君赢驷并非完全没有注意过合纵连横的主张,他起初听到一位来自魏国的徐姓高人提到了合纵连横的新策略,他特别地提到了这是鬼谷子的惊世之论。鬼谷子的两位徒弟孙膑和庞涓,其威名天下谁人不知,因此赢驷就上了心。
他听从了高人的指点,特地派出了西土墨家的掌门人高胜前去魏国寻访鬼谷子,意于将鬼谷子弄到秦国来,或为秦国所用,或将其束之高阁,以绝后患。
然而,最终鬼谷子没逮到,只是拿到了一个小徒弟苏秦,他与赢驷相交甚浅,因为性格上的龃龉,两个人几乎没有深谈一句。故而,赢驷对于合纵连横的高论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今日听张仪鞭辟入里的深谈,他才不由得为之而心惊。
赢驷想到:“怪不得当年徐姓高人谈及鬼谷子的合纵连横策略,赞不绝口,认定能阻止秦国并吞战略的,非东方六国合纵不可!”
赢驷望着张仪,回应道:“寡人听张丞相一席深谈,茅塞顿开,如沐春风。但是,远水难解近渴。不知这连横的策略,与当下的渑池战局有什么联系没有,能否解除这渑池秦军的危险。”
张仪笑了一下,心想:“这秦君赢驷嘴上说着深入了解到合纵连横策略,但是其实仍然是所知不过皮毛。他如果自己深思一下,就不会发出这样的问题了。”
张仪顿了顿,他郑重地回道:“微臣认为,解渑池之围的钥匙,就在纵横之间。”
赢驷瞪大了眼睛,“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实在是不解。张仪继续说道:“请君上进一步细思之。苏秦之所以能困住秦军,还不是因合纵策略运用得得当,纠合起了六国的军力,对抗与秦国吗?那么,六国能合纵,秦国为什么就不能连横,单独和六国之中的任何一个国家媾和、交好,那样合纵联盟自然就出现了缝隙,秦军不正是可以获得了喘息之机了吗?”
赢驷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他说道:“看来能破解苏秦合纵联盟的,正是那连横之策喽。”
然而,赢驷还是没有想到其中的可操作性,他接着再问:“那依张丞相所见,我们应该怎么运用连横之策为好呢?”
张仪看着赢驷,却住口不言了。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唉,连横之策虽好,但是对于秦国而言,却也是代价很大的。”
赢驷听了张仪之语,他感觉到了张仪的犹豫,但是赢驷却是等不起的。他向张仪说道:“不管是什么代价,只要是能以连横破掉苏秦的合纵,寡人都愿意接受。但愿张丞相不要隐瞒寡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一一给寡人道来。”
张仪抬起了头,正视着赢驷,字字清楚地说道:“如果君上有决心实施连横之策,我张仪愿亲自为君上实施和推动。微臣所需要的是很多的金帛财物、美人秀女,这些都是结交六国国君和权臣的必需之物。”
赢驷的脸上飘过了一丝不屑,说道:“这些东西寡人都不足惜,只要是能确保我秦国不被六国联合起来欺辱,寡人又何在乎这些东西。”
张仪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那微臣就更有信心为君上去开辟连横道路的了。”他随即话锋又一转,说道:“然而,将来如果形势需要,可能秦国还要暂且割让一些领土,为的是将来谋取更大的地盘,所谓以退为进。微臣不知君上能否接受一时的割地求和。”
赢驷听到要割地,心中十分地不情愿,他紧咬着牙,下不了决心。他心想:“我父亲留给我这么蒸蒸日上的一个秦国,自从我即位之后,秦国的土地日益扩大,总不至于从现在开始,又一点一点都让了出去吧。”
一个国家最所重的便是土地,土地是长久之计,是滋养生民的凭靠,是留给子孙的无尽之宝,怎么能说给人就给人了呢?
张仪看出了赢驷心中的不快,他劝解道:“君上不能计较一时的得失,而应该从连横破合纵的长远形势来考虑问题。君上试想一下,如果连横成功地瓦解掉了东方六国的联盟,那么秦国进攻东方的任意一国,其它国家置若罔闻,或者是贪图秦国给他们的蝇头小利。秦国是不是能从所进攻的这个国家得到更多呢。”
张仪进一步解释道:“所谓俗语所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正是这个道理,譬如咱们去进攻韩国,给韩国的相邻国家魏国和楚国一些好处,令他么保持中立,那么等到咱们攻破了韩国之后,咱们再从韩国得到更多想要的东西,远远地大于送给楚国和魏国的贿赂。”
张仪很有信心地说:“况且,咱们一旦能顺利地攻破了韩国,占据了更大的地盘,那秦国的实力岂不是更增强。那两个拿了秦国好处的魏国和楚国,看到了一个更加强大秦国,他们为了不得罪于我们,不成为秦国下一个攻击的目标,还不得乖乖地把从秦国拿走的东西再送了回来?”
张仪知道时逢这争斗日趋激烈的世代,各国国君都个个为了自己,哪一个不是斤斤计较,宁嫁大祸于他人,也不愿自己损失一根毫毛。因此,张仪解释起来,十分地耐心细致,惟恐赢驷听不明白。
赢驷也不是傻子,他当然听出了其中的玄机,他接和了一句:“依张丞相看来,那也正是眼前小利,而图日后的大利吧。”
张仪点了点头,心想:“果然是以一个‘利’字就能概括了各国交往的要诀。只不过能看得清这个道理不难,但是真到了需要舍掉小利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捂住自己口袋中的所得,没有一个甘愿舍出来的。秦君赢驷虽然眼下是看明白了,但谁知将来实施起来,会不会又舍不得眼前小利?”
张仪想到了这里,他再次着重强调说:“君上能看到其中小、大之利的因果相依,这很是难得,以微臣所见,秦国比东方任何一个诸侯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更能得心应手地运用这个策略才好。”
赢驷眉头一皱,问道:“何以见得我们秦国就须更懂得这个小、大利益之辩呢?”
张仪微笑着,回答道:“只因秦国是当今天下的最强大的国家,秦国的一举一动十分引人注目。不客气地说,秦国已成为众矢之的,东方诸侯出于保全自身的心理,很自然地要寻求其他国家的帮助,结成了联盟以对抗秦国。秦国如果不积极主动地采取分化瓦解的策略,只恐怕会不知不觉就被出卖掉了国家的利益。”
赢驷听了张仪前面的话,最担心的便是秦国被其它诸侯合伙出卖,他回应道:“寡人绝不能容忍六国暗中勾结,单独将矛头指向我秦国。秦国要当永远的强者,不能做只是一时之强的二流国家。”
张仪点着头,说道:“强者要向保持强势,就必须主动出击,连横分化,阻截可能成为与自己向颉颃的竞争对手。强者不能因为自己强大,就乐观地认为自己可以坐视竞争对手动作,如果那样,何来的永远的强者,它很快就会丧失掉自己的强势的。”
赢驷扼腕而振作,说道:“张丞相今日之语,真是令寡人如同迷雾中见到了阳光,寡人自今日开始,方才明白了合纵连横的玄机。真是不闻高人之语,犹如坐井观天,眼界狭小到只在方寸之间。”
他毅然决然地又道:“张丞相今后就专心为寡人谋取连横之利,咱们君臣同心,以连横对抗苏秦的合纵,寡人不信咱们就破不掉那区区合纵联盟。”
张仪听罢赢驷的表决心之语,心中很是欣慰,他觉得赢驷此人尽管有刚愎自用之偏,但是却是一个有决心的君主,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地推进。
张仪想到:“自己来到了秦国,目的正在于推行连横之策,以谋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号令动天下,这个地位只有秦君赢驷才能给自己。看来自己这趟秦国是来对了,可谓适逢其时,遇到了秦军在渑池的失利,给了自己劝谏赢驷的天赐良机。”
然而,张仪在欣喜之余,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辛酸的过往,最后给逼迫得连原配妻子都打发回老家,他暗自叹息:“人生悲苦到这种境地,可谓失意至极。但是转机却又在最绝望和最失意的时候,不经意间就来到了面前。这人生命运真是吊诡,非个人苦思就能预料到的。”
第506章 寻找罅隙
张仪现在得到了秦国的丞相之位,他又成功地把连横之策灌输到了秦君赢驷的心田里。这时,前景突然变得十分光明了起来。可是,他也面对着实际的难题,那就是如何解除渑池秦军的燃眉之急。
果然赢驷再次将话题拉回到了渑池战事,他问张仪道:“刚才和张丞相探讨连横大战略,寡人已经通晓了很多。只是目前在渑池,我军尚且还有六、七万最精锐的部队被合纵军团团围住,如何解救他们才是第一要紧之事啊。”
张仪略一思忖,回答赢驷道:“微臣早已考虑过了解救的良策,不劳君上再过多地忧心。”
赢驷听了张仪有办法,他兴奋得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连忙问道:“张丞相有什么好计谋,赶快说来给寡人听听。”
张仪回道:“微臣的计谋正是来源于秦国准备推行的连横策略。微臣认为,咱们可以单线地联合合纵联盟中的楚国和魏国,首先令这两个国家与苏秦貌合神离,甚至临时叛变,那秦军就有了可趁之机。”
赢驷一听,更是激动万分,他说道:“以张丞相说来,那渑池的秦军有救了。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寡人总算能有颜面对列祖列宗了。愿闻其详!”
张仪接着为赢驷分析道:“六国内部并非是铁板一块,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利益,有各自的考量,我们必须时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对于秦国而言,一定要做到头脑冷静,不能被暂时的合纵局面激怒,从而全面地与合纵各国都一视同仁地作对,把自己完全摆在了它们的对立面上。”
“秦国必须认识到所谓的合纵,所谓的连横,都是分分合合的游戏,在特定的形势下,可能一国倾向于合纵,但形势变化之后,可能又青睐于连横,这是自然现象。秦国如果能保持冷静和清醒,才能发现合纵中的裂缝,从裂缝中下手,才能有所收获。切忌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寻仇于合纵之国。”
“智者所言:因其罅隙而遂忍之。这就是秦国连横的根本态度,不可须臾忘之。其实世间成大事者皆可适用此计,只是智者自智,愚者易感情用事,迥然有别。”
张仪的话中之意,分明就指向了本次秦国发动的渑池之战,他认为这是秦君赢驷所犯的一个大错误,是一个大大的败笔。张仪虽犹豫了片刻,后来决定直接指出,以免赢驷下次接着再犯。
他说道:“微臣认为,类似于渑池之战这样的意气用事,今后应当力戒再犯。发动一场战争不是小事,不能做到胜算在胸,而是徒然地感情办事,危害极大。”
赢驷从张仪前面的话语中已经听出了他的指斥之意,他脸颊上就微微发烫,待到张仪更是不留情面地明言,赢驷更是羞愧得满脸通红。赢驷却并没有责怪于张仪,因为张仪所言的确有道理,赢驷在渑池之战中吃到的教训已经是相当地深刻的了。
赢驷仍然惦记着渑池秦军,他再问道:“依张丞相看来,既然六国之间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团结,内部有裂缝存在,那你认为我们当前可以利用的裂缝是什么呢?”
张仪微笑一下,他回道:“君上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这明显是张仪说的带有恭维意思的话,他也不能不顾及到赢驷的面子,前面的话语已经让他很下不来台,这句算是一个补偿的夸赞。
张仪此后才说出了自己认为的六国中的裂缝,他说道:“这次渑池之战,六国志在破秦,这是他们嫉妒秦国日益强大,合伙地自保的必然反应。但是,渑池之战如果六国取得完全的胜利,那么从中受益的国家必然不是平均的。”
赢驷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回应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这次渑池战役,如果获胜,那么受益最大的当然就是韩国,其它国家也许会得到好处,但都是名义上的,军威也许会增强,军心也许会大振,但是实际的好处却不是很多。惟独韩国,可以乘胜前进,直取函谷关,进而占领了秦国的宁秦等地区。”
张仪兴奋地拍着巴掌,赞赏道:“君上越来越懂得合纵连横之道了,这合纵连横看似平常,其实内里有很深的玄机,关键就看能不能运用得娴熟和高明。如果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么就会使天下为我所掌控,形势为我所充分利用,秦国方能如同君上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永恒的霸主或强国。”
赢驷与张仪谈得越来越投机,他也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自觉地在张仪的书房中踱起步来,他握紧了拳头,说道:“寡人恨没有早已听到张丞相点拨,以至于近年来接连被苏秦的合纵戏弄,搞得我秦国左支右绌,形势十分被动。”
赢驷又冲着张仪连连点头,赞赏道:“张丞相能来到我秦国,有意定居于咸阳,正是上天赐给我秦国的礼物。今后寡人将不时地向张丞相求教,望张丞相知无不言,也好令寡人不断有所进益。”
张仪仰着头,看着走来走去的赢驷,发觉他还确实动了真感情,那些兴奋,那些激动,都不似装出来的。张仪一直担心秦君赢驷榆木脑袋,不可理喻,自己辛苦前来秦国,白费工夫。起初,他也果然再次遭受到了冷遇,多亏自己又坚持了一步,否则,恐怕满腹的才华,再也找不到施展的空间。
在此乱世之中,人的命运逆转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前面张仪还是一个落魄不得志的士人,蜗居于咸阳,苦苦等待着机会。此刻,在秦国发生了渑池大军被困的危机,张仪却被一下子推到了前台,一日之间就成为了秦国的丞相,这个逆转几乎是翻天覆地的。
人人都说坚持很重要,不坚持连机会都不会出现;然而,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转机,会有好的结果吗?谁又能告诉明确的答案。
看到赢驷的举止,张仪感到自己今后在秦国的前程顿时充满了光明,要是妻子姚玥能看到这一幕,她该有多高兴,有多欣慰呀!然而,正如秦国歌谣《蒹葭》所唱:“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第507章 合理才该做
张仪面对着命运的巨大逆转,五味杂陈。心想:“如果没有渑池之战呢?如果自己等不下去,就离开了咸阳了呢?即便完成了逆转,自己所付出的也够惨重的,近乎妻离子散。这个结局难道是自己所必然承受的吗?”
张仪从前看到了苏秦的家庭生活,曾经暗笑过他的不走运,但是临到了自己身上,没想到也是如出一辙。想到了这一点,他心中又生出了淡淡的哀伤。
然而秦君赢驷从张仪的话里听出了希望和信心,他十分地开怀,困扰数日的忧闷心情,如今才真正地被一扫而空。但是,张仪虽然指点了以连横破合纵,解决渑池战役秦军的难题,可究竟如何去做,仍然是个未知数。
赢驷于是又问张仪:“渑池秦军危急万分,不知张丞相主张的连横之策,几时能得到实施。能不能抓紧时间,以免秦军全军覆没于渑池城呢?”
张仪点了一下头,回道:“君上所言的确是个问题。微臣觉得事不宜迟,应该立即开始实施连横,否则,时不待我,好的策略也会因时间不足而落了空。”
赢驷说道:“我记得刚才张丞相说过,目前秦国连横的合适对象是楚国和魏国,不知张丞相准备怎么做,能否见告于寡人呢?”
张仪回道:“楚、魏、韩、赵四个国家都与秦国接壤,它们与秦国唇齿相连,本来都应该是我们连横的对象国,但赵国的君主赵语已经决意全力支持合纵,放手让苏秦组织合纵联盟,秦国此时争取赵国,只会无功而返,徒增烦闷而已。”
“至于韩国,从长久看,我们还应该不放手,把它列为连横的对象。然而,具体在这次渑池之战上,韩国却不会轻易罢手,毕竟是秦国侵入韩国边境在先,而且秦军目前尚在韩国的渑池城中,韩国不会撤出合纵联盟。”
赢驷停止了走动,他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又坐了下来。张仪接着分析道:“楚国和魏国本来就是摇摆不定的国家,这两个国家历史上都曾经称雄一时,目前它们的君主也仍然念念不忘旧日威风,不肯随便地听命于它国。然而,这也正是我们的可趁之机所在。”
“如果合纵军在渑池大胜,那么韩国会立即称雄一时,这也是楚国和魏国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这两个国家都与韩国有长长的边界,彼此争端不少。邻国强大,就会威胁到自身,这个道理他们都懂。只是没有人亲自去找到这两个国家的君主,向他们挑明这层利害关系而已。”
赢驷听到这里,更觉得张仪的连横策略十分靠谱,尤其是他对于楚国和魏国心态的分析,简直就是鞭辟入里。这两个国家与秦国的交道不少,它们的心态正是不忘往日之威,又时刻要防止周边邻国的威胁。
赢驷回道:“我们确实应该从楚、魏这两个国家身上做文章。不过,依张丞相所见,我们该派什么样的人去游说楚国和魏国呢?”
张仪想了一会儿,他自己提出了连横策略,当然要独当一面,张仪选择了楚国作为自己的游说对象。他从内心深处来讲,深深恨透了这个给了他无尽耻辱的国家,他巴不得立即将它踩在脚下,羞辱一下这个国家。
但是,张仪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从樗里疾所述的渑池战场上各**队所布置的情况上看出,楚军是最应该优先考虑的拉拢对象。如果一旦秦国与楚国连横成功,渑池战场上的秦军获益更大。
张仪想到了这一层,自己就决心把这个重任承担下来,他正好也可以借此向秦君赢驷展示自己的实力,从而让赢驷更加深信于自己,将来实施起连横之策,可以畅通无阻。至少,在秦国内部不会遇到国君这个最高权力者的反对。
张仪想好了之后,就向赢驷建议道:“微臣曾经在楚国呆过一段时间,对于楚国的内政知道得十分清楚,因此微臣愿意亲自前往楚国去实施连横之策。”
“不过,楚国目前也处于新老交替之间,楚王熊商病入膏肓,无力再主持国政,太子芈槐介入到政务之中,但是名义上仍然不敢太过张扬。我们只有利用了楚国太子急于笼络楚国权臣的心理,送给他大批的钱财,帮助他顺利即位,他当然会回报于秦国。”
张仪语气转为神秘,说道:“而且我听说芈槐好女色,我们也可以从这点上着手,找一个民间的女子,装作是秦国的宗室公主,入嫁于太子芈槐,他岂不是更对秦国信任有加,为秦国出力,在渑池战场上捣乱一番,秦军就可以乘势而退。”
赢驷不住地点着头,回答道:“张丞相所提出的主张,寡人十分赞同,这钱财等都是小事,秦国完全有能力准备。只是楚国方面,有劳于张丞相了,可是魏国方面呢,张丞相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张仪动了动心思,犹豫了一下,他早已想过了游说魏国的人选,但也属于不情愿下的选择。他定了定神,说道:“至于魏国,微臣斗胆提一个人,那就是在渑池一败涂地的公孙延。”
赢驷根本没想到张仪会提出让公孙延前去魏国,他不由得“啊”了一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回道:“怎么会是他呢?这个熊包,连累寡人不浅,先前在安邑战场吃了败仗,寡人还以为是他不走运,再次给了他机会,让他在渑池战场上戴罪立功,谁知他竟然从白石城败退而归。”
赢驷恨恨地骂道:“寡人因为渑池战局吃紧,没有腾出手来,如若渑池战事顺利结束,寡人很想生吞活剥了公孙延,以慰我秦军牺牲的将士呢。”
张仪笑了起来,说道:“微臣知道君上怪罪于公孙延,但他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前去魏国之人。设想,如果我们成功地将公孙延推到了魏国去,那秦国岂不是因为魏国多了一个惹是生非的大臣而得利不少?”
“况且,公孙延此人爱好钱财,只需以金帛就可以打动于他,正是秦国连横最需要的人选。因此,微臣斗胆建议,君上不仅不要惩罚于他,而且还要资助他钱财,让他打通在魏国的关节,一举登上了魏国权臣的位置,那样可是大大有利于秦国的。”
赢驷听到此处,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回应张仪道:“正是,正是如此。这个公孙延总是不甘寂寞,他能留在魏国,将来会给苏秦的合纵联盟找不少的麻烦。张丞相高见,这个人选真真是再适合不过。”
张仪见赢驷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也大笑了起来,又道:“公孙延本来就是魏国的大将,而且我听说他在曲沃之围时,帮助过魏国,魏国的大王魏嗣应该对此人不陌生。现在,君上再放出风去,谣言君上本来要封公孙延为丞相,但是被张仪捷足先登,公孙延不忿之下,才离开了秦国。”
赢驷皱起了眉头,不是很明白其中的用意。张仪进而解释道:“君上这么做,无非是要抬高公孙延的身价,让魏王魏嗣更觉得公孙延是人才难得,所以下决心将此人留在了魏国,委以重任。”
赢驷此时方才醒过闷儿来,他再次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何难,寡人立即就可以吩咐手下去办。”
张仪又道:“微臣该向君上汇报的情况已经差不多了,如今就看我们如何实施了。君上能片刻之间就封我为丞相,微臣也不能怠慢了秦国的军政大事。”
张仪说到这里,他躬身向赢驷行了一礼,说道:“渑池秦军形势急迫,微臣这就恳请君上下一道诏令,让微臣以秦国丞相身份出使楚国,明日就出发。微臣顺道去看望一下公孙延,将他激到魏国去。如此双管齐下,楚军、魏军离心于合纵联军,则秦军可望顺利回国。”
赢驷见张仪如此体恤自己的苦衷,勤于国事,他更加欣喜,说道:“如此则偏劳张丞相了。张丞相能以国事为重,寡人定当全力支持和配合。寡人这就让人准备一万金、二十辆马车,再寻找一位美貌女子充当秦国宗室。明日一早就准备得妥妥当当的,让他们追随张丞相入楚。”
赢驷说到这里,他自己干脆站了起来,向张仪说道:“我们也不必再这里等着宫中送来丞相印玺了。张丞相这就收拾一下,随寡人入宫去。寡人要在宫中举办典礼,一方面为张丞相送行,另一方面寡人还想与你连夜促膝长谈呢。”
张仪本来已为自己的一日身价倍增而感慨,此刻又受到国君的如此厚爱,他更是受宠若惊。张仪连忙答应道:“君上盛情相邀,微臣怎敢不从。我这就随君上入宫去。”
张仪说着就站起了身来,他叫来了管家张通,吩咐他与夫人嬴汐说一声,言明自己随君上入宫去了,叫她不必等自己吃晚饭。
第508章 一日登顶
张通听了之后,转身要去通禀嬴汐,张仪又觉得还不够妥当,他叫住了张通,然后贴着他的耳朵,悄声嘱咐道:“你明日一早再告诉夫人一下,让她辰时到咸阳城的东门外找我,如果去得早,我应该可以在那里见她一面的。”
张通听得一头雾水,他愣愣地看着张仪,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张仪也没时间向他解释那么多,他干脆利索地下令道:“你就照着我的吩咐办吧,不得有丝毫的差误。”
张通看了看张仪,发觉他脸色凝重,再瞄了一眼国君赢驷,发觉他反而是笑意盈盈,不似刚来时脸色阴沉难看。张通不明就里,也不知张仪与国君相谈了些什么,但是他从国君两次来访,已看出张仪在秦国的地位。因此,张仪所吩咐的事情,张通是决计不敢怠慢的。
赢驷与张仪于是就一起向着咸阳宫而来,他们刚到了咸阳宫的后宫门,就发现十几位宦官簇拥着一位英挺不凡的贵族公子,正出了宫,他们分乘着两辆马车,跨过了宫门外的护城河上的吊桥。
为秦君赢驷赶车的官员发现了樗里疾,急忙向车厢里正与张仪纵论的国君禀报:“启禀君上,对面来了两辆马车,可能是樗里疾公子和内务少府的长官。”
赢驷急忙向驾车的官员吩咐道:“你快把马车停下,派人去通禀嬴疾公子,就说是不用去张仪府上了,我们已经赶回到了咸阳宫中。你们去传寡人的旨意,让嬴疾公子调转马头,到咸阳宫正殿找我一下。”
赶车的人是有品级的宫内主管之一,该机构名叫太仆,他的手下至少有上百个人员,专门负责国君和宫内高级嫔妃的出行。但是为国君驾车,一般仍然是由太仆亲自来担当。
太仆听到了国君的命令,就将国君的马车停了下来,吩咐自己的手下赶快去向樗里疾公子通禀国君的旨意。
赢驷紧接着又命太仆将驾车直驱咸阳宫的正殿,此时已近黄昏时分。赢驷与张仪到了正殿之上,他马不停蹄的命令宫中值守的宦官们分头行动,向咸阳城中的庶长以上爵级的官吏们传达紧急诏令,让他们接令后立即前往咸阳宫正殿。
张仪问道:“君上此时会见群臣,不知是何打算,天色已晚,岂不是令群臣们感到困惑吗?”
赢驷望着张仪,答道:“寡人决心今日就在宫中举行仪式,当着群臣的面,拜封你为秦国新一任丞相。天色虽晚,但寡人一刻都等不及了,张丞相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楚国为秦国连横而游说,寡人不仅给你一个名份,还要给你一个郑重的仪式,以告天下人寡人对你的重视。”
张仪一听,心中感动,他拜伏于席上,说道:“君上有如此决断力,微臣十分佩服。君上待我恩重,我自当为秦国的霸业尽心尽力,决不辱使命。”
赢驷笑道:“丞相请起,寡人知你是一个实诚之人,寡人也决不会亏待于你。寡人与你相见恨晚,今日封相仪式之后,还要与丞相畅谈,请丞相不吝赐教呢。”
张仪自起了身子,回道:“幸甚,幸甚。我所愿也!”
居住在咸阳城中的秦国高级官吏们接到宫中传出的诏令,果然一个个地着急忙慌,他们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有的人心想:“一定是渑池前线的秦军已经出现了重大的变故,国君近夜了还召见我,莫不成是要紧急商议对策?”
秦军在渑池的战况早已在咸阳城中不胫而走,大臣们都知道国君为此而忧心如焚,他们想要出谋划策,但是听说国君一个人闭门不出,连最宠幸的芈妃都不能得见,他们干着急,没办法。
所有接令的大臣无不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急急忙忙地穿好了朝衣,便出了门。有的人正吃着晚饭呢,闻听号令,连饭都没有吃完,就放下了匕箸,紧急地赶往咸阳宫。
秦君赢驷的号令传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绝大多数的受召唤的臣子们便感到了咸阳宫的正殿。此时,赢驷已经携着张仪和樗里疾,来到了正殿旁边的侧室内,等候着宦官们汇报群臣聚集的情况。
赢驷听说只剩下两、三位年迈的老臣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及时赶来,其他的人都已齐聚与正殿之上,他于是带着张仪和樗里疾,从侧室出来。
宦官宣了一声号,高唱道:“国君驾临,群臣见礼!”群臣听到了宣号,纷纷躬身到底,口中大声回应道:“参见君上,国君万岁!”
这时,有的大臣偷偷抬头向国君出来的方向瞄了一眼,眼睛不由得直了,他们发现了国君的身边有两位随行的大臣,其中一位大家都认识,正是国君的弟弟,秦国位高权重、亲宠集于一身的樗里疾公子,然而另外一位却是一张新面孔。
只见此人身材中等,身形肥瘦适中,两道剑眉,一张方正的脸庞,说不上是英俊潇洒,但是却很精干有神。此人是绝大多数大臣之前根本没有见过的,大家不禁惊诧:“这个人是谁,他怎么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他是何等地尊贵,竟然与樗里疾公子一样,与国君相随一起,平等相待?”
群臣之中惟有一人对这张面孔一点儿都不陌生,他正是高胜大夫,他规规矩矩地行过了见国君之礼,抬起头来看时,赫然发现了张仪与秦君赢驷站在一起,他不仅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愣在了当地。
高胜曾经为张仪的事情向国君举荐过,后来因为国君听信了公孙延的劝谏,冷落了此事。他又奔走于樗里疾府上,为张仪图谋出路,但这件事也是困难重重,他还正为张仪入仕于秦国的事情发愁呢。
高胜哪里能料到,张仪此刻竟然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一下子就成为国君身边尊崇无比的贵人。高胜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他再次定睛往殿上看了看,发觉自己并没有认错人。接着,他偷偷再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胳膊上有疼痛感传来,原来自己也非在梦中。
第509章 用人的胸襟
高胜心中暗想:“这是出了什么蹊跷的事情了,怎么张仪突然之间竟然与国君如此亲密,看样子国君待他也格外地客气。这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高胜的惊奇是有情可原的,因为就在五天前,他还在为张仪操持婚事,迎娶嬴汐,为的正是要打开仕宦于秦的途径,看似这条路会多么地艰难和不确定。
五天之内,再见到张仪本人时,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摇身一变为秦国仅在国君之下的显贵之人,这样的变化谁都难以置信。
然而,这正是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的独特风貌,不拘常礼,不墨守成规,一切皆有可能,关键就在于一个人够不够杰出,够不够有才!
秦君赢驷让樗里疾和张仪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侧,然后他向群臣介绍了张仪,群臣当然又是一阵惊奇地啧啧之声。殿下显得有些嘈杂,赢驷大大地哼了一声,群臣们心中生惧,顿时都住口不言。
张仪望着被震惊了的群臣,他脸上既没有自得之色,也没有笑容,他一本正经,神情十分地平静。同时,当他听到赢驷只是冷哼一下,群臣就都肃然正立,不由得也佩服秦国人的纪律严明。
秦国地处西陲,民风淳朴,较之于东方国家的民人,可能稍显拙笨或缺少心机,但是他们的士气和纪律却是东方民人所难以相提并论的。
张仪心想:“秦国重用商鞅,确立全新的法令,解放了全部的民众,造成了人人争相建功立业的气氛。再加上这淳朴的民风,民人堪为大用。有了这两个条件,秦国称霸天下,不足为奇。”
张仪看了一眼樗里疾,发觉他也正若有所思,这个智慧的公子,是秦君赢驷最有力的辅佐。秦国能有这样不计功劳、忍辱负重、甘心为国的贤公子,真是秦人之福。不过,樗里疾的身上,不也正体现了秦人淳朴的一面吗?
张仪不知道,樗里疾此时心中其实并不平静,他所思的正是今后秦国的方向。樗里疾打心里为兄长任用张仪而感到欣慰。自先父秦孝公归天以来,兄长赢驷即位,已有十多年的时间。在此期间,秦国仰仗先君的余威,四处征战,的确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大大地扩展了地盘。
特别是对义渠一战,将秦国百年的心腹之患一举铲除,从此西北边境的年年紧张的局势大大缓解,秦人得以放手与东方诸侯争雄一时。然而,即便是西平义渠,兄长赢驷所凭借的仍然是先父遗留下来的老臣魏卬等得力将佐。
先父秦孝公首开重用秦国之外的贤才的道路,在他的执政时期,商鞅、魏卬和其他很多的才华卓著的人士,都受到了放手地重用,不论其是否为土生土长的秦国人。
商鞅本是卫国人,他也到过很多的国家,寻找出路,这种人当然有首鼠两端之嫌,但是秦孝公却高度信任他,委之以国事,国家的变革一任商鞅操持。而且有功必赏,赐他大片的采邑,号位商君,这可是一般只有秦国嫡亲的公子,在有大功于国的情况下,才能得到的封赏。
樗里疾心中十分笃定:“秦国因有先父孝公这样开阔的胸襟和宽宏的气魄,才得以傲视群雄。然而,在赢驷执政为君以来,面对着外国的人士,却心存芥蒂,不敢大胆加以任用。尤其是在合纵连横的政治角力中,因闭锁的心态,而输掉了先机。”
如今,赢驷终于决定采取连横之策以对外,他也启用了张仪这样的有才但来历不是纯正的外来人才,也算是改弦易辙,重新回到了先父秦孝公开辟的正确道路上。
先君孝公因任用商鞅而国力大振,如今兄长赢驷因重用张仪而对外策略成功,那秦国岂不是稳居天下之霸的地位了吗?
樗里疾想到了这里,他不禁笑了出来,因为笑声在肃静之中显得有些突兀,惊动了赢驷和张仪等人。兄长赢驷侧着头,看了他一眼。樗里疾也发觉自己的失态,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此时,赢驷已经将秦国丞相的印玺郑重地递交给了张仪。群臣站立在殿下,他们不敢出声,以免又让国君不高兴,但是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铛都大。大家都纳闷:“君上就这么轻易地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交给了这个初来乍到、底细不明的外路人的手中了啊!”
有的人难免认为:赢驷这一定是给渑池的战事着急得糊涂了,脑瓜里进去了浆糊,傻了痴了,中了魔怔了吧!
惟有高胜在殿下张着嘴巴笑着,他真心为张仪感到高兴和欣慰。他看到了周边群臣们的反应,觉得这些人可真是没有见识。先君秦孝公见商鞅之时,不也是短时间内封赏有加,擢升如同满弓射出的箭矢一般迅速吗?
高胜心想:“幸亏我们秦国有鲜明严格的纲纪和法度,否则,这些人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是倚老卖老,以国事为名,千方百计地阻挠下来。”
高胜脸上挂着笑意,心里乐开了花。他此时看到,张仪正恭恭敬敬地接过而来丞相之印,他鞠躬到底,发誓道:“微臣张仪,承蒙君上厚爱,委以重任。今后定当忠心于秦国国事,勤勤恳恳,鞠躬尽瘁!”
秦君赢驷听罢张仪的誓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来,面向着殿下的群臣。大声向人们说道:“寡人决意再续先君的明政,大胆地任用他国贤才。寡人求贤若渴,只要是有才能的人,寡人不计较他从前做过什么,但凡良策有利于秦国,或者是为秦国建功立业,无论他是哪个国家的人,寡人都愿意厚赏有加,委之以重任。”
“今日赐封张仪为秦国的丞相,就是一个开始。张仪得鬼谷先生的真传,不仅于治国之道深怀奇才,而且在对外策略方面更有良谋。寡人得张仪先生,如同鱼儿得水,鸟儿得林。张仪几日受封为相,今后就是秦国执政大臣,群臣无不要听从张丞相的号令,如同听从寡人的诏告一般虔诚。”
“寡人知道,你们之中可能有人对此不很理解,但这是寡人慎重做出的决定。日后在秦国政事中,诸位如有不从寡人今日诫告者,寡人绝不轻饶于他。”
秦君赢驷这番话语说得斩钉截铁,落地有声,不由得殿下的大臣们不心里悚然。那些本来有些不服气的位高权重的大臣,也心道:“看来我还是别招惹是非了,起码目前阶段,别去向国君说张仪的坏话,以免惹得赢驷不痛快,招来祸端。”
而张仪听到了赢驷的宣告,心里更充满了感激和兴奋。感激是因为秦君赢驷说一不二,彻底地放手让自己一个外来客主掌了秦国执政大权;兴奋是对于即将展开的连横道路,充满了期待和渴望,如若成功,张仪自己无疑便成为足以与师兄苏秦相提并论的权倾天下的重臣。人臣之极,不过如此,若论影响时局能力,无以复加。
秦君赢驷当着群臣的面宣布完了对张仪的任命之后,顷刻之间又宣布散朝,群臣发现自己急吼吼地赶到了咸阳宫中,不过是当作了张仪做秦国新任丞相的一个陪衬。大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觉得国君对于张仪未免太过尊崇,对张仪主导下的秦国国政仍然是持怀疑态度的。
不过,眼下的渑池战局就是一个大考验,很多人倒要看看张仪是如何能将司马错所率领的几万秦军如何从渑池城平安顺利地回撤到函谷关以内。
散朝之后,高胜不想即刻离开,要向张仪当面道贺。可是,他在殿外等了半天,也不见张仪出来,殿外的禁军警卫都瞧着他,仿佛在琢磨:“这位高胜大夫意欲何为?”
高胜这时才无奈之下,离开了正殿,回府去了。高胜未能等到张仪,是因为秦君赢驷意犹未尽,他留下了张仪,要与张仪继续深谈。等到群臣均已散去,赢驷就在正殿之中,与张仪促膝而谈。
赢驷问张仪道:“寡人有一件事情思量了很久,一直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今日希望张丞相能据说而言,告诉寡人你的想法。”
张仪一听,兴趣来了,他觉得国君心头的问题一定不是很轻松,否则也不可能如此长久地牵挂于心。张仪回道:“微臣虽然不是全知全能,但是愿意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君上,请君上明言。”
赢驷顿了一顿,他盯着张仪,问道:“先父临终前曾告诫寡人,让寡人低调行事,不必急于像齐国、魏国那样称王。后来,苏秦入秦,寡人也曾问过他的意见,他却主张寡人立即称王。寡人不知张丞相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张仪略一思忖,反问了一句:“那君上你认为秦国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什么?君上本人对此又是怎么想得呢?”
第510章 去掉遮羞布
对于是否加冕王位,赢驷心中仍然徘徊不定,他说道:“秦国国人对此看法不一,有的人认为应当缓称王,以免成为众矢之的;有的人则觉得秦国已经成为天下霸主,完全可以称王。寡人念及先父的遗言,目前仍不敢妄自称王。”
赢驷转而有些生气地说:“可是,每当寡人看到齐国、魏国与秦国来往的文书中,他们都自称为王,而我秦国堂堂一方大国,竟然仍以公侯爵位对之,好像我们低人一等似的。寡人心中很是不舒服!”
张仪笑了一下,说道:“齐威王和魏惠王不待周天子的认可,两个人自己跑到徐州,相互承认对方为王,从此就以王者的身份朝见臣民,外交辞令皆以王者自称,却也有趣得很。可见周天子式微,完全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了。”
赢驷听张仪笑话齐国和魏国称王,还以为张仪不赞成秦国称王,他说道:“先父也曾动过称王的念头,但是为了能够不引起天下人的反感,招祸于秦,后来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张仪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清亮地再言道:“先君孝公之时,秦国尚且不足以称霸于天下,如今再经历十多年的发展,国力更是蒸蒸日上,自然非十年前可比,所谓时移世异,不可拘于祖宗的常法,墨守成规,不思任何适应新形势的调整变化。”
赢驷见张仪好像对此有比较成熟的看法,他支棱起了耳朵,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张仪,听他详细说明。
张仪又道:“微臣认为君上已经到了称王的合适时候。原本的大国诸侯,譬如齐桓公、秦穆公、晋文公等,都是因为需要周天子作为旗帜和傀儡以号令天下,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有名义,又有实力,所以所令无所不从,所向无不披靡。”
“然而随着大征战时代的到来,各国更加重视实际权力,周天子的名号越来越失去了意义,这也是齐国和魏国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自己封自己为王的原因了。他们自立为王,自然与周天子平起平坐,更不必要去搭理周天子。”
“微臣听说齐威王曾经有意要尊敬一下周天子,在大家都不朝见周天子时,独独秦国去朝拜周烈王,还送去了礼物。周烈王死后,齐威王派人去参加葬礼晚了一步,继任的周天子姬扁就派人去谴责齐威王。”
“齐威王一怒之下,骂道:‘而母,婢也。’沦为天下笑料。齐威王后来也认清了形势,干脆抛开了周天子这层根本不起作用的遮羞布,自己也称王称霸起来。”
“周天子此时哪里还敢再去谴责人家,他紧着去讨好、贺喜还来不及呢,生怕得罪了齐威王,被齐威王一怒之下,屠平了洛阳。”
赢驷也听过这个齐威王与周天子姬扁之间争执的笑话,周天子不知分寸,被齐威王怒骂母亲是个贱人,他本人也沦为了一个让人取笑的对象。至于齐威王也因前恭后倨而被人们暗笑一番。
赢驷起初听到这个故事时,只是把它当作了笑话来看待,但是今天张仪再次讲来,他不由得心中有了新的认识,他也暗想:“我们秦国现在每年还按照惯例,派人给周天子请安、送礼,看来也是徒然无功,得不到什么好处的吧。”
赢驷心头想着,但是并没有直说出来,他继续听张仪的分析。张仪接着再说道:“微臣因此认为,如果秦国还遵循着先君对待周王室的政策不改,那么秦国就很难再更上一层楼。试想一下,秦国目前仍然算是周天子的藩臣,那么所进行的征战从名义上讲,仍要由周天子来首肯,那么如果周天子不予认可呢,那秦国是不是反而陷入了不义之中了呢?”
“因此,周天子这块遮羞布不仅现在无一点遮羞的效果,而且还成了制约秦国大展拳脚的枷锁。君上在与齐国、魏国这两个已称王的诸侯间打交道时,感到的不快、不适和委屈,根源就在于此。”
“秦国先祖秦穆公时代,当然不会如此,因为各路诸侯都是名义上拥戴周天子的,大家从名份上仍然是周天子的藩臣。可是,时至今日,周朝已经变成了一个仅拥有洛阳城邦国,天子已经实质地沦为了一个地方的小诸侯。这样的小诸侯,君上仍然拥戴着它,不仅自己心中觉得别扭,在旁人看来,也更显出了秦国的伪饰,反而不如直接了当的好,显得光明磊落。”
赢驷听到这里,不知不觉地点头认可了张仪的分析,他说道:“如此说来,寡人应当是与那齐国、魏国一样,干脆自立为王喽。寡人每次想到秦国自立为王,未尝不感到兴奋和痛快!”
张仪微笑着看着赢驷,说道:“在称王这件事上,君上其实顺着自己的心愿去做就对了。有的时候左右徘徊、举棋不定之时,往往顺着自己的直觉去做,反而是最恰当和正确的选择。”
赢驷低声说了一句:“这么说,当初苏秦曾劝寡人立即称王,他是对的了?”
张仪在这一点上也认可苏秦的判断,他回道:“微臣不知君上曾与苏秦有过关于称王的交谈。不过,不管苏秦是否劝过君上,但是从微臣自己的观点,觉得还是尽快称王的好。”
张仪加重了语气,劝道:“当今天下正值群雄并起,争霸天下的时代,想必秦国的臣民也无不希望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造福后世。君上如果称王,他们更觉得有了新的希望,官职和爵位可以更高一层,因此也就更加跃跃欲动、扬眉吐气了。”
“因此,君上此时称王,从鼓舞秦**民士气上看,也是十分有利的。从正反两个方面来看,君上称王可谓适逢其时,有百利而无一害,君上莫要再迟疑不决了。”
赢驷一听,心中也很激动,他说道:“寡人今日再听张丞相关于称王与否的妙论,更是觉得大开眼界,丞相真乃我秦国的大福人也。寡人能得张丞相之助,可谓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