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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易之     合纵连横txt下载     合纵连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1章 自立方自强

    苏秦与楚王熊商会面之后,第五天楚国就举行了拜封苏秦为令尹的仪式,更令苏秦感到高兴的是,这时,韩侯韩固也派来了使臣申止来出席仪式,襄助这一典礼。

    楚王当然知道楚国北部近邻韩国的用意,它们还不是看到东方的五国都加入了合纵联盟,所以也着了急,派人火速联系苏秦,请求他允许韩国入盟。

    楚王心想:“反正韩国入盟,对于合纵联盟的壮大是好事,于我楚国也没有害处,莫不如置若罔闻,只当作不知情。”

    苏秦本人见到申止,也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来意,细问之下,果然是韩侯急切地邀请苏秦到韩国去,商议韩国加入合纵之事。

    但是苏秦因为在楚国还有没办完的事情,因此也就无法即刻回复申止一个确定的入韩日期。申止却不依不饶,绝不泄气,他就在楚国的上舍与苏秦耗着,苦等着苏秦。

    苏秦在急切地等待着张仪的消息,但张仪却如同人间蒸发一样,迟迟没有音讯。苏秦根本没料到,其实,张仪就在暗处躲避着他,因为他还要观察、等待和思考一下。

    姚玥几次催促张仪尽快现身,与苏秦联系,他俩的盘缠早已见底儿了,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姚玥一直是靠着出去打打零工,帮人家洗洗衣服,清扫一下卫生,赚得个糊口度日的钱。

    张仪其实早在委托景池送信给苏秦之时,已料到苏秦最终会亲自现身楚国。他想:“楚国是南方的大国,自己没完成说服楚国入盟的任务,苏师兄自然也不会放弃。”

    苏秦入楚动静那么大,从他刚入楚国边境时,楚国的街巷之中就已传开了,大家也都愿意观摩一下这个当世的奇人究竟是个什么长相,竟然如此有本事,身佩多国的相印。

    因此,苏秦进入郢都的那日,郢都城中的人们像过节一样热闹,万人空巷去围观苏秦的车队。然而,苏秦并没有像当初率军荣归魏国大梁那样,公然地抛头露面,人们只是看到了他所率领的四国使团的队列。

    饶是这样,其阵势也让郢都的市民唏嘘不已,要知道苏秦之前,不过是一个洛阳的小商人而已,命运逆转之剧烈,千古所未闻。

    有些老人就感慨:“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时代,那些古老的规矩和桎梏,越来越被砸得粉碎,而民间崛起的大人物,正如雨后春笋般成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前谁人敢这么想!”

    苏秦躲在马车的车厢里,为了得到更多的清静。但是他岂能想到:在围观四国使团车队的人群中,正站着自己的师弟张仪。

    张仪胸中强烈的自尊,促使他不会遮拦着苏秦的马车,进行一番涕泪滂沱的哭诉,要苏师兄为自己报仇。尤其是经历了这一场大难之后,他更懂得了大丈夫做事,成败皆由自己有无主心骨,拾人牙慧永远成不了大事。

    如若苏师兄考虑到合纵的大业,不积极地为自己报仇,他又何必勉强于人。复仇这件事,非得自己亲自运作不可,而且要稳、准、狠,否则,又将是一场更大的悲剧,连小命都悬,更遑论成功。而一击之下,不能成功,那就是千载之下的笑柄。

    张仪观看着苏秦的车队,心里对自己说:“我虽不能让楚国人这么盛大的迎接我,但也会让楚国人刻骨铭心地恨我,尤其是那些曾经高傲的权贵们,我就是他们江山社稷的掘墓人!”

    张仪在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心中仍在等待着苏秦的抉择。如果苏秦能拒绝楚国的诱惑,千方百计地寻找到自己,然后为自己讨个公道,张仪可能仍然会选择与苏师兄同心合力地完成合纵大业。

    但是如果事态的发展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张仪就决心重新寻找出路。

    张仪的等待是无疑失望的,他等来的是楚王熊商拜封苏秦为令尹的大典。这个消息传到张仪耳朵里时,张仪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诧,他预料到了这是苏秦水到渠成的选择,是合纵联盟发展的必然结果。

    当姚玥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跑回来向张仪绘声绘色地描述时,张仪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姚玥急了,说道:“你赶快去找苏秦啊,是他派你来楚国的,你遭受了这么大的灾难,怎么能就此罢休了呢,他们应该还你一个公道。”

    张仪简单地回道:“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管了。”

    他从此将房门一关,足不出户,自己一个人呆在幽暗的简陋的客栈房间里,默默地沉思冥想。

    姚玥每日辛苦劳作一天,带回来饭菜给他,他也随意地吃上几口,但是话极少,吃过饭后,就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

    姚玥见张仪萎靡不振,心里着急,一个劲儿地劝说他,要他想开一些,再不济夫妻两人回到老家种田去吧,何苦在这个阴雨潮湿的地方呆着。

    张仪眼神定定地看着姚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听姚玥的劝说,轻易离开。

    如此过了很多天,姚玥急得火烧火燎,整日愁眉苦脸的。她决心:要是张仪还这么不言不语地坐在屋里,自己就去找苏秦一趟,代替张仪向苏秦求救。

    然而,张仪自己却在第十天的时候,突然又缓过劲儿来了,他一早就起床,对姚玥说:“我今日随你去劳作一下吧,我闲呆的时间够长的了。”

    姚玥一听,立刻喜上眉梢,她终于看到丈夫走出了困惑。姚玥回道:“我去给人家洗衣服,你一个大男人跟着算什么。吃过早饭后你自己出去散散心吧。”

    张仪却不依,非要跟着她去看看,姚玥拗不过他,就答应他随行。夫妻两人吃过早饭,一起到姚玥洗衣服的地方。

    张仪看到在一条流经城区的河道旁,一字排开了四、五十个石凳,一群洗衣妇女,手里拿着石棒槌,在使劲地捶打着从木盆里掏出来的脏衣服。

    姚玥几乎一整天在这条河边洗衣服,举着棒槌不住地起起落落,水花溅湿了自己的衣服,她也完全不管不顾,依旧重复着机械式的劳作。

    张仪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差点掉落下来。他自己过去给姚玥帮忙,却被姚玥给拒绝了,她说道:“一群女人家凑在一起干活,你是男人,显得多扎眼,还是我一个人来吧。”

    张仪插不上手,只好转身离去,他向着自己曾住宿过的郢都城西的上舍走去。到了那里,张仪装作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一般,与上舍的门房攀谈闲聊起来。

    门房呆着无聊,正好有张仪这么一个闲人谈谈天气啦、收成啦什么的,也很高兴,两个人不到半个时辰就熟悉了。

    张仪混熟了之后才与门房谈起了上舍中住着的人物,他说道:“听说这里住着身兼身佩五国相印的奇人苏秦,不知是也不是?”

    门房瞅了瞅四下无人,神秘地说道:“可不是嘛,苏秦此人太出类拔萃了,当今各国的君主见了他,都要让三分的。但是,这个人看起来也很随和的,没什么架子。”

    门房说起这件事来,脸上满是自豪,仿佛能为这样的神奇人物守门,也是一件十分自豪的事情。

    张仪也使劲地点头,装作很艳羡的样子,然后,他问道:“不知这个大人物苏秦是不是踏踏实实地在楚国做令尹,如果他能在楚国呆着多好,那岂不是没有其他诸侯敢欺负楚国了。”

    门房不屑地看了张仪一眼,心想:“你这个没见识的普通市民,怎么能知道人家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呀。”

    他扬着眉毛,没好气地说道:“这种大人物忙得很,怎能总呆在我国楚国的,我听说他后天就要动身去韩国去了,这里还住着一位韩国的使臣,正等着他一起走呢。”

    张仪“噢”了一声,仍然做出一无所有的样子,说道:“那可就太可惜了,这么有权力的大人物竟然不能留下来。”

    聊到此时,门房大概觉得张仪很无见识,继续聊天没太大的意思,所以也扭过头去,不再看张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张仪也看出来门房的拒绝之意,他说了一句:“哎呀,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他说着,就自行转身离去。门房望着张仪的背影,轻轻地撇撇嘴,不屑一顾。

    当晚,姚玥回到客栈后,张仪对她说道:“我们该收拾一下行李,离开这里了。”

    姚玥巴不得尽快动身,她特别地欣喜,说道:“那太好了,总算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张仪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今天离开郢都,总有一天还会再回来的。”

    姚玥一听,急了,问道:“你还回来干什么,难道在这里吃的苦、受的罪还不够吗?”

    张仪眼神中露出了愤恨的目光,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等我再次回来的时候,那些楚国人可能巴不得我这辈子根本就没来过楚国,他们欠我的,终归要加倍偿还。”

第362章 拦路求见

    姚玥听出了张仪复仇的大志,她当然也恨给他们苦头吃的楚国人,但是她对于丈夫所谓的报复,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谈不上信心,她此刻的惟一愿望就是尽早离开此地。

    姚玥于是又问张仪道:“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才离开这里呢?你想好了吧。”

    张仪满是自信地回道:“你明天就不用去上工了,收拾一下行李吧。我们后天一早就动身,从此你不必再担心盘缠什么的了,自有人送给咱们。”

    姚玥望着张仪,感觉他的话不很靠谱儿,心说:“你怎么如此自信呢?”但是既然丈夫笃定的事情,她也不会提出反对。

    张仪夫妇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天色微亮时,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张仪带着姚玥出了客栈。

    姚玥问张仪怎么走,张仪笑着说:“你就别管那么多,跟着我走就是了,反正咱们从此不用再过这苦日子。”

    姚玥将信将疑地跟着丈夫往前走,后来才发现两人又回到了曾经居住过的楚国在郢都的官家上舍。姚玥瞪着眼睛问张仪道:“你这是要干什么,说好了回家,怎么又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张仪此时才告诉夫人:“我已经打听到苏秦等人的车队今日启程要赴韩国,我们就在这里等候,一起离开楚国。”

    姚玥这时才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她埋怨道:“原来你是早有打算,愣是瞒着我不说,搞得我一头雾水。你真坏!”

    不过姚玥听出来丈夫私下称呼起苏师兄来,也不再“师兄长”、“师兄短”的,而是直呼其名,可见丈夫对于苏秦也是有看法的,姚玥自己则更满腹怨气。因此她闻听之后,心里很爽快。

    张仪脸上浮起了一丝苍凉的笑意,说道:“我但愿你从此跟随着我,再也不用忧心前程,为我操心。今后你只管跟着我走,咱们去过那好日子去。”

    姚玥望着丈夫自信的脸庞,对他的男儿胸怀心存感动,她索性也放下心来,不再多言,与他一起在上舍门外的街角处等候起来。

    苏秦今天也很早起床,因为从楚国到韩国,要走很远的路程,白天正是赶路的好时机。

    由于行前很多天就开始布置。使团的车队在辰时未到,就一切准备妥当,到了辰时整点,苏秦一声令下,队伍就从上舍中出发了。

    苏秦乘坐的马车刚转过了第一个街角,突然从路边上走出一个人来,他拦在了苏秦的马车前。马车前后的侍卫都紧张地过来,呼喝道:“你是什么人,还不快快避开,不知道这时令尹大人的车队吗?”

    苏秦在楚国受封为令尹,侍卫以为来人是楚国之人,当然就以楚国的官衔吓唬来人。哪曾想来人不仅不躲避,反而更靠近了些,喊了一声:“苏师兄,张仪在此。”

    苏秦在车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起初还以为是一个小磕绊,未加理会。但是,当他听到张仪的喊声时,猛地一惊。

    原来自己一直苦苦寻觅的师弟张仪现身了。苏秦之所以在楚国又多耽搁了半个多月,都是因为四处寻找张仪所致。他从楚王熊商在欢迎宴会上的话里,已听出来楚国对于张仪的做法欠妥。

    因此,他特地在郢都等了等张仪,希望他能出来相见,听一听他的现身说法。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影踪,后来他又派出上百号人在郢都的城里城外四处打探,依然没有任何讯息。

    苏秦哪里料到张仪在这段时间里,正孤坐在一个不起眼儿的简陋客栈里,苦苦地想着今后的出路。他想了十天才出关见人。

    而那时苏秦已经下令择日出发赴韩国,停下了寻找张仪的行动。在人群中寻他千百次,杳无音讯,却在不经意间又见张仪出现。

    苏秦很激动,他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从马车上一下子就跳了下来。苏秦紧紧拉住了张仪的手,说道:“师弟,可算是见到你了,叫为兄好担惊受怕啊!”

    苏秦说着,眼中的泪水都已盈眶。他确是担心张仪的安危,师弟是他派来楚国的,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能说得清,如何对得起鬼谷师父,以及师兄弟之间多年相伴相随的情谊?

    张仪本人却十分地冷静,他说道:“苏师兄不必忧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听说你要离开楚国,特地来找你,咱们一起走吧。”

    张仪经过了十天的闭关,已然对自己的前途和每一步的计划成算于胸,这不过是他照着计划所迈出的第一步而已,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又何来兴奋和激动。

    张仪向身后的街角招了一招手,从那里又出来一个人,苏秦定睛一看,正是弟妹姚玥,他含泪而笑,说道:“原来弟妹也在这里,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又团聚在一起。”

    姚玥屈身施了一礼,但脸上表情很冷淡,也不说话。她始终认为他安排张仪先行入楚欠妥当,而且入楚之后,不为丈夫报仇,只是结交楚国的权贵,忙于他的合纵大业,兄弟义气差得很远。

    苏秦急忙又到紧随他马车后面的另一辆车前,喊了一声:“婷儿,你出来看看谁来了?”

    那辆马车的车帘掀起来,露出了一张端庄秀丽的俏脸,车中所坐之人正是孟婷。孟婷听到苏秦的叫声,出了车,看到了张仪夫妇,“哎呀”一声,说道:“没想到终于见到你们了,真是苍天有眼。”

    这时,由于车队受阻,前后的随行人员都赶来探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周绍、颜遂等人都围了上来,他们看到了张仪,都觉得意外,纷纷跳下战马,上来问候。

    张仪见人马越围越多,他殊不愿动静太大,就对苏秦说道:“我们还是不要打断了苏师兄的行程吧,咱们一起上路,路上再聊也不迟。”

    有师弟同行,苏秦十分高兴,他于是将让张仪与自己同坐一辆马车走,又把姚玥安排与孟婷同车。

    安顿好之后,张仪再次催促尽快动身,苏秦下达了再次启程的命令,车队又逶迤奔着郢都的东门而去。

第363章 韬光养晦

    苏秦与张仪二人同乘一车,但是张仪却并没有主动提起自己在楚国的遭遇,而且,当苏秦问起来时,他也含含糊糊的,不愿详细说明。

    苏秦心想:“难道师弟所为是确有其事吗?他竟然酒后去非礼太子嫔妃,又偷偷地拿了人家的玉璧?”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苏秦见张仪不想说,还哪里好意思多问。撂下了这个话题,他们转而说起了合纵联盟的事情,苏秦颇为详细地向张仪叙说了自己说服楚王熊商的过程,眉飞色舞的。

    因为这毕竟是他的得意之作,他抓住了楚王害怕秦国的弱点,略施小计,就让楚王就范了。然而,张仪却是对此仍然没什么兴趣,他简单地“嗯”、“啊”了几句,并无积极的反应。

    苏秦仍然能想得开,他觉得:“张仪是在楚国受到了挫折,所以不关心楚国是否加入合纵联盟吧。”

    苏秦望着张仪,心想:“我该转换个什么样的话题,才能提起师弟的兴趣来呢?”

    就在苏秦苦思冥想的时候,突然马车外传来了周绍禀报的声音,周绍高声说道:“苏丞相,孟婷姑娘让末将前来报告,他要你稍停一下,等一等她。”

    苏秦的思绪被打断,但听说是孟婷有事找他,以为是出了大事,哪能怠慢,急忙吩咐马车夫停下了车。

    苏秦和张仪前后脚地下了车,这时,苏秦往四下一看,却见他们已经出了郢都的东门一里多路了,路的两旁,种植着成片成片的橘子,圆圆的橘子已经挂满了枝头,此时已是夏末,树上的果实已快到采摘的时节。

    苏秦舒了一下腰,他往后面走了几步,去找孟婷。而孟婷此时也正和姚玥一起,从马车上缓缓沿着踏步,迈下了车。

    孟婷脚刚一落地,就急忙奔着苏秦小步赶来,苏秦见她一脸急切之色,不由得也神经紧张。孟婷来到苏秦身旁,抓住了苏秦的胳膊,将他单独拽到了路边。

    苏秦正待张嘴问孟婷何事,却听孟婷首先说道:“你知道吗?张仪夫妇在楚国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张仪的性命都差点不保,多亏了姚玥救离及时,才得以保全的。”

    苏秦一听,嘴巴大张,“啊”了一声,他回道:“我问起了张仪师弟,但是他却没告诉我呀。”

    孟婷又小声说道:“那他是有难言之隐吧,姚玥将前后的过程都告诉我了。”孟婷于是就将姚玥告诉她的张仪在楚国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苏秦。

    孟婷还特意说道:“张仪不向你说明这件事,但并不表明他会轻易忘了这件事啊。我觉得楚国人也做得太过份了,所以才要你快拿主意,要不要帮张仪夫妇讨个公道。”

    苏秦听了张仪遇难的前后情形,也是义愤填膺,如果依他本性,巴不得亲自捉住那芈槐和昭阳,痛扁他们一通,为师弟出口恶气。

    然而,此刻,他的身份已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毕竟是人家楚国的“令尹”,尽管这个令尹是名头上的。

    苏秦一时竟然没了主意,左右为难,他有心回头去找楚王讨个说法,但是半个多月前与楚王在宴会上有言在先,自己会劝张仪想开些,现在回去纠问一番,岂不是出尔反尔。而且,楚国已然加入合纵联盟,他作为主事者,岂能因私人仇恨而搅乱了公事。

    苏秦于是向孟婷说道:“照理说,我们当然要为我师弟出头的,可是师弟连实情都不告诉我,他是不是有自己的不同想法?我们还是听听他的主张吧。”

    孟婷也觉得苏秦的话有道理,两个人于是又停下了私谈,一起去找张仪。

    苏秦认真地斟酌着说话的分寸,对张仪说道:“刚才孟婷告诉了我师弟在楚国的不幸遭遇,为兄我也特别气愤。可是,张师弟瞒着我不说,难道你有什么顾虑吗?”

    苏秦到最后仍然没有首先提出报仇雪恨,而是问张仪的想法,这其实也正不出张仪所料。刚才孟婷与苏秦私语之时,姚玥已经把自己向孟婷和盘托出的话,简要地告诉了张仪。

    张仪当时一听,急得小声责怪姚玥道:“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嘴巴太不牢靠了。”

    姚玥受到了张仪的埋怨,心中不服,气哼哼地回道:“我可不像你,吃了大亏,还像没事儿人一样,装着平静。凭什么苏师兄就不能为我们报仇,他不是兼着五国的相位吗?大权在握,还不是几句话的事儿。”

    张仪生气说道:“你懂什么,难道我们说了,仇就能报得了吗?你怎么这么幼稚。”

    姚玥仍然不解,呼呼地喘着气,张仪也索性不理睬姚玥,头扭向了一边。这时苏秦和孟婷赶了过来,张仪夫妇还正在僵持之中。

    姚玥本以为孟婷将实情告诉苏秦,苏秦出于师兄弟多年的生死过命的交情,还不得暴跳如雷,立刻调转马头,回去报仇。

    她哪里料到苏秦到此时,还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姚玥心想:“你不去积极报仇,反而征求张仪的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还不是处心积虑地要报复楚国那些陷害他的人。”

    姚玥有些急眼了,她立刻替丈夫回答道:“我们当然要报仇,……”

    姚玥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时,只见张仪急忙伸手捂住了姚玥的嘴,他说道:“这个妇道人家,嘴巴很碎,乱说一通。我本人已经不想继续呆在楚国了,我们还是上路吧。”

    苏秦见张仪仍然避而不答这个话题,而是紧催着自己继续赶路,望着张仪拖着弟妹离开,他感到有些奇怪。

    姚玥着急要挣脱丈夫的手,继续说下去,但是张仪牢牢地捂住不撒手。他继续向苏秦建议道:“快上车吧,我这个妻子嘴多,难免扰了孟婷姑娘的清静。还是我和她一个马车走吧。”

    张仪说着,就拉着自己的夫人往后面的马车上去。这边苏秦见张仪师弟无所谓报不报仇,他心下也觉得:“这件事这么着过去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合纵联盟减少了很多的麻烦和龃龉。”

    苏秦想到:“这大概是张仪师弟忍辱为合纵所做的必要牺牲吧,他想到,张仪真是一个明事理之人。”

    苏秦此时决定:“一定要厚厚地赏赐张师弟,让他在金钱上得到足够的补偿。”

    苏秦见张仪已然和夫人姚玥走到了后面的马车前,他以征询的目光望着孟婷,征求她的意见。孟婷点了点头,同意自己从后面的马车让出来,到前面的车上,与苏秦同乘。

    他们两对伉俪各自归坐后,苏秦吩咐马车夫继续驾车前行,使团的车队就又紧着赶路,奔赴韩国的都城新郑而去。

    韩国随行的大臣申止预先已经派人火速向韩侯韩固送去讯息,报告苏秦的行程,因此,三天之后,当苏秦率领的庞大的使团到达新郑的时候,韩侯韩固亲自在都城的南门外迎候。

    见到苏秦,韩侯亲热地上前拉着他的手,说着“路上劳苦”、“三生有幸”一类的客套话语,显得十分谦恭。韩国地处中原的腹心地带,左右支绌,在东方六路诸侯中较为弱小,因此加入合纵联盟的愿望更为迫切。

    这也缘于合纵发展的自然态势,万事开头总是艰难异常的,中间尚可能有反复,但越到后来就越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苏秦见韩侯如此殷勤,明白韩国加入合纵的愿望强烈,如同干旱的春天里,等待雨水浇灌的幼苗。他也不禁唏嘘感叹:合纵联盟到此阶段,已接近大功告成。

    鬼谷师父常以《易》中之理来喻事。曾讲授《乾》卦的卦理,乾之初“潜龙勿用”,事业前途未卜;九二,“见龙在田”,新生力量茁壮成长;接着又是“或跃在渊”,比喻事业有反复;然后,才是“飞龙在天”,到达事业光辉的顶点。

    苏秦从自己走过的道路上的风风雨雨里,体会到了鬼谷先生所授易理的深邃,万事开头难,中间有反复,但是成功却来得是那么地不经意之间。易理之中恰涵着由观察万事万物而来的颠扑不破的天地真意。

    苏秦到达新郑的当晚,韩侯便在宫中举办了特别盛大的欢迎宴会,此后的四、五天里,又接着举办了另外两场大型宴会,以示韩国对于苏秦使团的欢迎之意和加入合纵联盟的坚定决心。

    由于韩侯韩固的盛情挽留,苏秦在韩国一呆就是一个半月。韩侯韩固本来有意邀请苏秦担任韩国的实职丞相,但苏秦思前想后,还是加以婉拒,后来也就做了一个记名的丞相。

    韩侯韩固也不因名头上的丞相而怠慢,特地在宫中举办了前所未有的拜相仪式,隆重封赏苏秦。

    苏秦心怀感激地接过了韩侯的相印,他也深知韩侯的用意,他是在利用合纵联盟大做文章,想要让秦国、楚国等一直对于韩国垂涎三尺的诸侯,看清楚自己与苏秦的亲密关系,认识到韩国背靠着合纵联盟的强大后盾,从而放弃觊觎之心。

第364章 事前说好

    苏秦所带的使团中有赵、燕、齐、魏、楚国的随行使者,对于这些人,韩侯韩固也都分别给予了封赏,众使团成员在韩国受到了热情地接待,又有赏赐可拿,都很庆幸自己能跟随着苏秦四处游历,巴不得一直能有这样的幸运机会。

    韩侯招待颇周全,但是苏秦却不能在韩国长久地驻守下去,他计划着要以一种合适的方式将合纵联盟的同盟关系正式确立下来,这件事情不可能在韩国这样的实力较弱的诸侯国完成。

    苏秦也想到了此时诸侯们尚且偶尔惦念起的一个人,那就是当今的周天子姬扁,尽管周室已因实力不济,彻底地沦落为微小的存在,但因为封号的关系,周天子却依然是名头上的天下“共主”

    像楚国、魏国和齐国等国,均已自立为王,公然与周王姬扁平起平坐,但是赵国、韩国、燕国仍然是以侯国自居。如若能从名义上取得周天子的支持,那么合纵联盟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韩国的都城新郑距离洛阳很近,到了家乡附近的人,难免惦念起家人的平安。苏秦自己的一双儿女和其他家人都留在了洛阳周天子的都城,这次离开家门出来游说诸侯,堪堪又近两年时间。

    苏秦此时名满天下,他想:“家人也该听到了自己的消息,这时荣归故里,让老父亲有生之年高兴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快意人生的好事。”

    想来想去,苏秦还是决定趁此机会,回老家洛阳探望一下。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孟婷,孟婷也十分高兴,因为她对于苏秦的家事也颇感兴趣。

    苏秦见孟婷很兴奋的样子,他忽然又变得有些踌躇起来,面对着孟婷,目光游离闪烁,一看就是心中有事。

    孟婷与他一起生活得时间已经很长,对于苏秦情绪的变化,特别地敏感,她看出了苏秦有话要说,于是就问道:“季子是有事情要告诉我吗?尽管说出来好了。”

    苏秦犹犹豫豫地说道:“有件事情我要提前说明一下,从前与你在曲沃城搭档舞蹈的那个陈佳,本名是魏佳,她是名将魏卬的亲生女儿,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这件事?”

    孟婷莞尔一笑,说道:“我当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紧要之事,原来是说魏佳啊!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其实我跟着你去到秦国时,就已经看出来了。”

    苏秦听后,心中暗惊于孟婷的敏锐,他说道:“我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个精灵女子的,怪不得那时你故意与我保持距离。”

    孟婷幽幽地回道:“魏佳本来对你有好感,因为咱们两个人的亲昵,她已经衔恨于我,如果我再不与你淡薄一些,她还能容我在魏府呆下去吗?”

    苏秦这时回想起当年的往事,才明白了孟婷其实那时也并非是完全无情于自己,而是身非得已,才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然而,他那时根本就糊里糊涂,怎会想得通其中的诀窍。

    可怜自己听到孟婷彻底背叛自己的消息时,连连吐血,心冷至极,对亏了史昌相劝,才最终支撑了下去。

    孟婷问苏秦道:“你今天怎么突然和我提起了这么久远的事情来了?”

    苏秦回道:“我其实想告诉你的是,魏佳姐弟从秦国逃出来以后,一直住在洛阳苏家,这次如果你跟随我去洛阳,一定要与他们再次相见的。”

    苏秦所忧虑的是孟婷与魏佳化解不开当年的嫌隙,闹得相见之后彼此很不愉快。

    谁知孟婷却很能想得开,她说道:“我和魏佳毕竟是一起生活过的姐妹,我盼望着能见到她呢,如今我再也不用担着什么军国机密任务,姐妹相处更是轻松愉快。”

    苏秦心有疑虑,但没料到在孟婷这里却毫无问题,他不由得更觉得孟婷深明事理。至于魏佳那里,他将来再耐心解释一番吧。魏佳照看自己的一双儿女,对于她,苏秦心存特别的谢意。

    两人谈及陈年往事,各自都欷歔感慨,时间就像流水,洗刷着人间的恩爱情仇。苏秦向孟婷说起了当年在山洞里口吐鲜血的情形,孟婷听了之后,心里感动莫名,更是感念于他的痴情。

    她说道:“我那时岂不知你对我的真情,可是我竟然鬼迷心窍,一心为军国大事奔忙,忍心弃你于不顾,想想自己当时真傻。对于一个女人,什么事能比得到一个两情相悦的男子更幸福的。”

    “你乃是巾帼里的豪杰,不仅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的,而且还聪明绝顶,哪里能看得上我这么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的。”苏秦插了一句。

    孟婷攀肩附耳地温柔说道:“我这辈子欠你一份深情,今后给你补上还不行嘛。只要是你季子要我需要我做的,我一定无怨无悔地去做。”

    苏秦闻着孟婷的香泽,又听着她温存体贴的话语,难免再次情动,说道:“我现在就要你好好补偿于我。”

    说着,苏秦就揽住了孟婷,将她压在了身下,孟婷曲体承情,柔柔地蜜蜜配合着苏秦的举动,两个人之间燃起了无限的热切之望。

    回忆起往昔的岁月,尤其是在曲沃第一夜的初次贪乐,又眷念着在这么长岁月里的种种交往,二人之间情愫甚切,又加之联动日益熟络,爱意浓浓地流淌在动作间,他们都享受着人生极大的欢乐和满足,久久都不忍离舍亲密的互动。

    苏秦这一刻正是极为春风得意的状态之中,他对于自己的人生,满怀着自信和热望,在生命中最欢畅的时分,沉浸在温柔而热情四溢的氛围之中,当然是身心俱健,生机勃发。他的状态深深地感染了身边的爱人。

    孟婷如她自己所言,不再对苏秦有所保留,又怀着补偿他当年付出的情份之心,所以也处处顺意陪配着自己的男人,惟愿让他开怀,留恋于二人的甜蜜世界之中。她的温雅柔顺,她的妩媚多姿,无不令苏秦感到美妙动人。

    二人相恋相亲,不知不觉就在其中化解了彼此的心结,更能将身心完全交予了对方。

第365章 全新的时代

    苏秦向韩侯表明了自己的心愿:要离开新郑,回家乡洛阳一趟。韩侯闻听苏秦要回乡,特别重视,洛阳正处于韩国的腹心,是海内孤悬的国中之国。昔日风光无限的周朝,如今只剩下残留的城邦。

    因为这一层关系,韩侯不仅为苏秦安排了送信儿、开道等事宜,还赏赐他大批的金玉、衣帛、马车等财物,最后在出发之际,又征发三千甲士,以军阵助苏秦还乡。

    苏秦这次重归洛阳,显然与上次大相径庭,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判然若天壤之别。

    前一次,他从秦国失败而回,差点被困死在河水西岸,而且背负着不务正业、风流不羁的败家子的名声,回到洛阳之后,父亲恨铁不成钢,媳妇离弃,大嫂更是冷嘲热讽,连口好饭都不让他吃。

    他本想在洛阳过一段默默无声的生活,但是又偏偏被周天子姬扁宣见,遭到周天子宠臣吕通的陷害,差点死于牢狱之中。

    韩侯显然是了解其中的内情的,为了让苏秦高兴,能使他把韩国的安全放在心上,韩侯特意大讲排场,以彰显苏秦的荣光。之所以又以甲兵相送,也是为了震慑周天子,以武力为凭恃,令他不敢小视于人。

    韩侯派出的相送队伍,加上之前使团中的各路诸侯派出的随行之人,苏秦的队伍有大臣、士兵、侍者数千,浩浩荡荡,场面恢弘,气势惊人。

    这时已是深秋的时节,北方的田野里庄稼的收获已近尾声,闲下来的农人在新郑到洛阳的宽阔的直道两旁三三两两地围观。

    他们看到在苏秦的队伍中,高高地打出了赵、楚、韩、魏、齐、燕六国的旗帜,行伍之中使者和士兵穿着不同国家的特制甲衣,还有各国的马车和其它物品,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展览会。

    人们早已传开了苏秦的事迹,此刻他身兼六国相位,完成了旷古未有的壮举,试问一个平民的子弟,谁能有这么大的能力。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说亲眼所见。

    这时,有的人已经夸大苏秦此人有“通天之眼”、“预卜未来”什么的特殊才能。那些有见识的人却不这么想,他们纷纷感叹世道变化,在沧海桑田的巨变之中,在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才有不拘一格的能人。

    不管怎么说,当听到苏秦事迹的时候,天下民众都有一句不离口头的话,那就是“世道彻底变了”。

    在这样的千帆竞发之世,各国力政争权。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无不竭力延揽人才,所以才能言路广开,说听行通,立竿见影。

    士人则奔走游说,出谋划策,渴望建功立业。今日寒门受苦,无人问津,明天却是一日千里,身处尊位,泽及后世,子孙长荣。

    苏秦坐在马车上,身旁的箧盒中摆放着六国的诸侯先后所封赐的相印,心中当然是欢喜无限,感慨万端。

    他心想:“自己这趟洛阳之行,不知要激励起多少平常人家的子弟,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背井离乡、游说诸侯的事业之中。”

    然而,他不到二十岁时,就放弃了家中的买卖,立志游历天下,建功立业。历经近十年,才终于有了今日的成就,这条路看似风光无限,他人又怎知其中的凶险,稍有不慎,就会搭上了性命。更不用说那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艰难。

    苏秦也深知,时异则事异,毕竟当今时代才有这样的机会,从谨严而略显沉闷的周朝礼制下,解放出了新的时代风气。正如民间工匠们喜欢塑造的一种青铜水壶造型:一只鹤,单其一足,傲立于花纹繁复的壶身之上。

    这个时代的有志士人宛若那只振翅欲飞的仙鹤,站立在时代的潮头,他们将引领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苏秦到达洛阳郊外时,已经是近黄昏时分,他还盘算着身边庞大的随行人员的住宿问题呢。突然间从前面传来了快报:“周天子亲自来到洛阳的郊外,此时正在南门迎候。”

    苏秦听说后,心下欣慰。他原本对周天子姬扁十分不满,因为当初周天子协助秦国陷害自己于洛阳,实属小人做法。然而,现如今,周天子亲身出来迎接,其礼仪之重,胜过了一国的诸侯。要知道,周天子可是天下的名义上的主宰。

    一个“天下主宰”,迫于形势,竟然屈尊到郊外迎接一个普通的市民,这是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搁在百年之前,他对于自己的臣民还不是想杀便杀,想罚便罚,有谁又敢提出不同意见。

    姬扁作为周天子当然也会有他自己的考虑,他要拉拢苏秦,取悦于合纵联盟,以期通过承认合纵之盟而苟安于洛阳,两不侵害。何况周天子当年对苏秦的不公,谁知苏秦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一旦他执意复仇到底,周天子如何能招架得住,苏秦的后面可是紧随着韩国相送的甲兵和身经百战的虎将,在背后更是藏着六国的百万雄兵,兵锋之下,一个小小的洛阳城,还不是指日踏平的弹丸之地。

    姬扁接到韩侯韩固的通报,他深思熟虑后,坐不住了,还是赶紧命令中大夫吕通调集起了天子的仪仗队伍,带领着周室的群臣,恭恭敬敬地来到了洛阳郊外迎接归乡的苏秦。

    苏秦得知周天子屈尊来迎,对周天子的仇恨顿时消减了很多。他这次还乡,本来就有拷问周天子的意思,如果姬扁不知好歹,置若罔闻,苏秦虽不会屠城灭周,但是也会以合纵之力,赶他下台,另立新天子。

    但是如果周天子姬扁对他礼恭有加,又真心配合苏秦的合纵联盟,他自然也不会再找麻烦,另找一个不知未来的新天子。然而,周天子可以保留,但必须给他一些教训,让他明白平常的市民也不可随便欺辱。

    苏秦因为合纵联盟的需要,对于周天子姬扁可能网开一面,但是对于当初那个设计陷害自己,拳打脚踢不说,又将自己投到监狱之中的宠臣吕通,他并不打算饶恕。此人依仗周天子在洛阳的权势,胡作非为,不惩治不足以树立自己在洛阳百姓中的形象。

    况且,这个人又是自己恨透了的对象,对待这种人都能宽恕,怎能咽下胸中之气。加罪于他,不也正好给周天子一个惩戒,让痛煞周天子的威风?

    苏秦让马车夫放慢了行进的速度,缓缓地向前,故意让周天子在郊外多等候一会儿。

    深秋时节,秋风瑟瑟,黄昏时分已经寒意袭人。周天子姬扁听说苏秦的车队接近了洛阳城,连忙下了辇车,在车外等着,可是又担心刚刚回到车上,苏秦就已驾到,那样不就显得自己不够殷勤了嘛。

    姬扁就在寒风中守着,心中暗叫倒霉,不过,不一会儿车队的前导人员先行来到了洛阳的南门外。只见一队一队的军士开赴过来,在先锋官宁钧的指挥下,紧挨着姬扁的天子仪仗,列阵排开。

    这些士兵盔明甲亮,耀眼威武,排出了有一里开外,还不见队尾。宁钧当年也是苏秦被陷害时的见证人,他指挥随行的队伍排出长长的队列,显示苏秦所带的人马的威势,吓唬一下周天子姬扁。

    姬扁身体感到了凛冽寒风吹拂,心里寒意更深,他心说:“如今苏秦的这个势头可真是不得了,这些全副武装的人马如果攻打我洛阳城,我周天子的那点不成气候的兵卒如何能抵挡得住!”

    姬扁见此情形,更毕恭毕敬地等着,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哪里会料到一个在他看来并不入流的小小平民,竟也乌鸡变凤凰,摇身一变成为了天下的主宰。

    周朝自从东迁洛阳以来,国力每况愈下,苟延馋喘至今,靠的正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苏秦这棵大树枝繁叶茂,姬扁自然是一心攀附。

    苏秦的马车在前面队列整齐排开之后,才从队列的中间,缓缓地向前而来,他不急不躁、稳如泰山。此刻心急得如同小鹿在怀中乱撞的人是周天子姬扁,他苏秦着急什么。

    姬扁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之中,终于盼到了苏秦的马车行驶到近前。苏秦从马车上刚一现身,周天子姬扁就紧走几步上前,他一心想要表现得热情亲切。

    苏秦的脚刚踏上了地面,姬扁就出现在了眼前,苏秦望了一眼周遭的情形,他并没有即刻去瞧姬扁。反倒是姬扁耐不住了,他说道:“季子从远方归来我洛阳,是我洛阳城君臣和民众之幸,寡人特地亲自迎接游子归乡。”

    苏秦这时才瞧了过来,他没有即刻说话,出于礼貌,略一躬身。姬扁却上来扶住了苏秦的手臂,说道:“季子一路风尘仆仆,颇为劳累,何必再行大礼,跪拜什么的,免掉就是了。”

    苏秦听到姬扁的话,心中暗自生气,心说:“我要跪拜你了吗?想得你倒美。你那么卑鄙地陷害我,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倒以为我要仍向你遵行那套君臣之礼!”

第366章 天子郊迎

    苏秦此时正是局内之人,有些事情没有看明白,倒是近前的宁钧听了以后,想到:“这不过是姬扁的应急之计而已,他贵为天子,但是很少有诸侯给他行那过时的跪拜大礼,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挽回颜面。”

    姬扁自己说出免礼的话,为自己找了个台阶,维持了名义上的尊贵身份。不过在旁人听来,这些话语迂腐得近乎嘲弄。

    苏秦脸上一点笑意全无,口中也无客套,满是冷峻和威严。姬扁见自己的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他心中当然不高兴,但是面容却仍保持着笑意盈盈的神态。

    苏秦不吃姬扁自摆尊贵的那一套,姬扁就换了一种更平民化的家常话语,他继续热切地说道:“我今晚在宫中设了薄宴,款待于你,希望季子能赏光,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苏秦听到这里,才冷冷地“哼”了一声,回道:“你周天子的宫里我可不敢去,那是龙潭虎穴,我这次进去,还能出得来吗?”

    姬扁知道苏秦话里的意思,他仍然对于两年前在宫内所遭受的无辜栽赃陷害,心存不满。姬扁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苏秦如果揪着不放,谁知道他要以什么样的手段来报复?千万别带领着军队冲进城里去啊,我可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事已至此,姬扁索性再度放低了身段,他心说:“我还是哀求一下苏秦吧,这把老骨头反正已没人待见,为了一时的安稳,还有什么舍不得放下的尊严!”

    姬扁于是就躬身给苏秦行了一礼,赔罪道:“我当年有眼不识泰山,听信那小人之言,不仅没听季子的高见,还让你在王宫中受了委屈,实在是该死。”

    他转而又近乎哀求地说道:“季子也是洛阳人,念及同乡的份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要入黄土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于我吧。”

    从周天子的话里,苏秦已然听不出他的半点自恃尊贵的傲气,他自称为“我”,而不是“寡人”,又处处显得自己只是以一个同乡老人的身份来对待自己。苏秦念及周天子的特殊身份和合纵大业,心里也就打算不再追究于他。

    然而姬扁可以不报复,那个吕通却不能原谅。苏秦看到他也随行在周天子的身边,像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一般,指挥着周天子的仪仗,又小心地不断向苏秦赔笑,脸部的肌肉都抽得僵硬。

    苏秦回周天子道:“你当年的过失有十处,你是否明白?其一就是存心不良,恶毒地陷害自己在洛阳的臣民,手段令人发指;其二是刚愎自用,不听忠言劝告,一意孤行;其三是傲慢自大,目中无人,其实是草包一个,愚蠢透顶;……”

    苏秦一口气列举了下去,他熟读兵书、策书、政书等各种书籍,口中贬罪于人的词汇在今天大大派上了用场,把个姬扁数落得几乎无地自容。

    姬扁心中更为惶急,他惟恐苏秦数落得急了,喝令手下的将士们扫平洛阳城。因此,尽管颜面尽失,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但是还是保持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后来嘴里不住地说软话:“我有罪,我该死。”

    苏秦怪姬扁两年之前太过嚣张,充当了秦国使者公孙延和宠臣吕通的帮凶,千不该万不该对自己这样一个忠心拥护周天子的洛阳市民下手。苏秦正是因为已经决定不再深究下去,所以才狠狠地责骂姬扁一通出气。

    他这一通臭骂,一直骂到了太阳完全落山,天色已然只剩晚霞的余光,大地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夜色。

    苏秦骂姬扁,他身边的宠臣吕通心惊肉跳的,不过,他看到四周渐渐黑了下来,心存侥幸:“这苏秦大概是忘了我吧,这可太好了,我还能继续过我的好日子。”

    吕通未免想得太美妙了,他过份陶醉在自我的良好感觉之中。本来闻听苏秦回乡,他该逃出洛阳城,避开风头才对,可是他一方面舍不得自己在洛阳城的地位,又心里总往好处了想,结果反而神使鬼差地跟随周天子出城迎接来了。

    苏秦早已注意到吕通了,他先责骂周天子,还顾不上与吕通算账。当年吕通在后宫设计陷害自己的一幕一幕,在看到吕通之后,都宛若昨天发生的那样,回放在眼前。正因为这个奸佞小人,自己才以一个近乎逃犯的身份,连夜奔离了洛阳城。

    今日回来,大权在握,风光无限,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苏秦骂完了姬扁之后,连停顿都没有,紧接着就问他道:“你说当初是听信小人之言,那个小人是谁?你今天如不如实说出来,我岂能轻易放过你?”

    姬扁知道今天苏秦是抱着不复仇绝不罢休的态度而来的,心知该来的报应躲不过去。但是,他还是要千方百计地搪塞一下,说道:“唉,都是那个秦国的大臣公孙延的挑唆,才令我误会于你。”

    苏秦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心想:“都到了这般田地,你姬扁仍然要庇护佞臣吕通啊。”

    他心中有气,于是就恶语相应道:“好你个姬扁,我本来还尊你是洛阳一城之主,名义上还顶着个天子的名号,才原谅你个人的荒唐。没想到你今日还嘴硬到底了。你说,在你王宫之中,难道没有与公孙延沆瀣一气的奸臣吗?”

    苏秦一怒之下,挥手让宁钧等将领过来,宁钧骑在马上,手提狂龙银枪,威风凛凛地逼近了周天子姬扁,吓得周天子一哆嗦,心说:“这是要动武的架势啊,看来我不说实话过不了今天这一关了。”

    他在情急之下,眼色望向了身边的吕通,而吕通早已被苏秦不依不饶的言语吓坏了,浑身哆嗦。

    刚才听到周天子为自己开脱,心中还一喜,可是喜气尚未到顶,却又被苏秦的斥责如同一瓢凉水从头浇到了脚,心中直念:“完了,完了,今日这劫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第367章 沧桑一至于斯

    在苏秦的逼问之下,周天子姬扁扛不住了,他只能是丢车保帅,先解脱了自己的责任再说。姬扁言道:“在我朝廷之内,当时的确也大臣向我说你的坏话,他就是吕通。”

    姬扁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声若蚊蝇,他到底还是有些羞臊,因为关键的时刻,他不得不舍弃掉与自己走得很近的宠臣。

    姬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吕通。苏秦抓住了姬扁的话头,大骂道:“我道是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让周天子与我为敌。原来却是吕通这个佞臣从中作祟。”

    苏秦接着大声命令道:“来人,将吕通给我捆绑起来。”苏秦身后的宁钧、颜遂等虎将偕同近卫士卒,一拥而上,将周天子姬扁不客气滴推在一边,三下五除二地将吕通捉拿和捆缚住。

    吕通看到威风凛凛的将士冲着自己涌过来时,双腿已然吓得哆哆嗦嗦,他本来冀望于姬扁能够保护于自己,再不济也能为自己说几句好话的。然而,事态的发展恰恰朝着相反的方向。

    堂堂的周天子,名义上的天下主宰,竟然在实力派的苏秦面前下了软蛋,不仅不敢保护自己的近臣,而且还落井下石,以求洗白自己的罪名。真是咄咄怪事,谁能料到世道的变化是如此之剧。

    吕通看到姬扁都被宁钧等人像草芥一般推开一边,心想:“自己一直依赖的那个大树倒下了,树倒猢狲散,各自奔命吧。”

    吕通情急之下,高喊道:“苏丞相饶命,小臣实在是冤枉啊。”他指着周天子姬扁说道:“姬扁收受了秦国人的贿赂,才设计将你骗入王宫,算计于你。我也是被逼无奈才与他为伍。”

    吕通情急之下,也不再称呼姬扁为天子,而是直呼其名,可见在他心目中原来所谓的“天子”,也是有名无实的糊弄对象。苏秦听了吕通的话,冷笑了一声,心想:“这还用你说,我早看出来了。”

    周天子姬扁担心吕通将自己出卖了,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奸佞小人,不停地向寡人进谗言。当年你本来就因为苏丞相揭穿你的骗术,没骗到许皋巨额家产,对他怀恨在心,使劲撺掇寡人对苏丞相下手。”

    苏秦听着周天子与他的过去的宠臣,今日的仇敌吕通对骂,心中暗笑他们真是狗咬狗,一对儿无耻之徒。他也不管这二人如何为自己辩解,向宁钧等人发令道:“将吕通押解起来,听候处置。我们这就进洛阳城里去了。”

    苏秦没有继续追责于姬扁,他这时如释重负,为讨好苏秦,姬扁又相邀道:“我已经在王宫中为你备好了晚宴,如蒙苏丞相不弃,不如今日就到我王宫中一聚吧。”

    苏秦点了点头,他也要给周天子卖个面子,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与他在同一个阵线之中,如此则最少能在表面上取得周天子对合纵联盟的支持。

    因此,苏秦说道:“你一再诚挚相邀,我再不答应,很不合适。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与你前去王宫赴宴吧。”

    苏秦于是就将送行的韩**队安排在洛阳城外安营扎寨,以壮声威。然后让周天子在前面亲自带路,自己带着六国使团的两千多号随行人员浩浩荡荡地开进洛阳城中。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洛阳城中的人家按说都应该是院门紧闭,吃点晚餐,然后入寝。可是,苏秦的车队走在洛阳的大街上,却能看到很多人家的府门口三三两两聚集着人群。

    他们在微明的灯火之中,眼望着庞大的使团阵容,窃窃私语着。苏秦从马车的车帘细缝中偶尔看到了车外的情形,感到一种既高兴又慨叹的复杂情怀。

    所高兴的是春风得意地回到了家乡,又能见到日夜牵挂的亲人,自己的老父亲和苏喜、苏代等兄弟们再也不必为自己的前程而忧心,他们会为自己的成就而由衷地欣慰和自豪。富贵还乡,谁人不是激动万分,欣喜万丈!

    他感慨的是今昔之比,犹若天壤之别。自己还是那个胸怀大志,执着奋斗却又舍家弃口的商人的儿子,然而从前她是弃儿,今日却又摇身一变成了洛阳、甚至是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对象。短短两、三年内,身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秦不禁想到:“如果自己一生之中,永远打不开合纵的局面,客死于他乡呢?人们一定会说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岂不是千古之下一个大大的笑柄?”

    “如果自己安于现状,老老实实地在洛阳做着皮货的生意,一辈子都不踏足于时事,只做一个为一日三餐而奔走的市井小民呢?不过是浑浑噩噩的一生,在不情愿地从事着十分厌烦的买进卖出的糊口生意而已。”

    人的一生可选择的道路本来就有千万条,但每个人的选择只能有一条,自己选择的这条无疑是最大胆、最冒险、阻力和困难最大的一条。历经了多少挫败和磨难,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冥冥之中,上苍之眼仿佛在观察着每个人的心思、愿望和热情,注视着每个人的努力、呼号和行动,然而,人的一生却也摆不脱命运之手的摆布,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却失败了,更多的人退却了。

    能够站立在潮头的,总是极为个别的幸运儿,尘世中总不缺乏默默无闻的奋斗者,他们的心愿和付出,又有谁能看得到!

    正如此刻的张仪,他与夫人姚玥坐在苏秦之后的另一辆马车之中,默默地望着自己师兄苏秦的成功,感到更多的是造化弄人。

    然而张仪却也不会因为一时的挫败就失去了信心,那无疑是懦夫所为,迎难而上,即便是粉身碎骨都要争取一回,轰轰烈烈地活一回。他无法预知前路是光明还是黑暗,但是却不要失去前行的勇气!

    苏秦和张仪都思绪万千,心情起伏不定。苏秦的车队随着姬扁的前导,来到了洛阳周王宫前。堂堂天子,亲自为一个市民而前导,洛阳城中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都感到无比震惊,但是大家都明白:这正是实力与权势颠覆变化的真实写照。

    周天子姬扁一心要拉拢住苏秦,所以给予他特殊的待遇,两人并排着从洛阳王宫的南面正门直道而行,进入到王宫之中。

    苏秦回想起了自己当年从王宫后门,用钱疏通关系,跟随在一个宦官之后,像贼一样入宫见周天子的情形,更是心潮彭拜,他有意不加推让。既然周天子让自己从正门走,他也决不从侧门入。

    如果魏卬这时能看到这一幕,不知又该做何想,三年前魏卬领兵伐义渠,得胜回到咸阳,也曾被秦君赢驷抬举,从咸阳宫的正门进入宫内,然而,魏卬不久就因功高震主,惨遭迫害。

    苏秦不是没想到魏卬之事,但是,他不在乎重演一回。这些过去高贵的王侯,以为天下尽皆出于己手,任意胡作非为,平民子弟只能仰望着他们,任人宰割,今天自己作为一个平民,就要走在这条象征着至高权力与荣耀的道路上。

    “平民之相,平民之情,平民之志,平民之命,皆与贵族们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苏秦满心都是全新的感受,自信满满地从洛阳宫的正门而入。

    而百年之后,一个彻头彻尾地一贫如洗的民间亭长,在奋斗不止和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在定陶正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恰是这百年之中时代的最强音。

    周天子的宴会在正殿上举办,规制很高,在大殿中央,摆着九口象征着天子无上全力的方形大鼎,个个重约千斤。鼎身上刻着青面獠牙的饕餮之纹,既寓意着天子像传说中的好吃饕餮一样,胃口大开,吃嘛嘛香;也露出狰狞之色,令身边服务的臣民们畏惧王权的尊贵不可侵犯。

    苏秦和他的中大夫以上的使团成员,端坐在洛阳王宫的大殿之上,尽情地享用着从九鼎中不断盛出来的脔肉,也随意地饮用着侍者端来的美酒。大家都不去计较什么周朝王宫宴客的礼法,那些只是过去显摆给臣民们艳羡的僵死的条框而已。

    周天子姬扁看着苏秦和他的手下们,都在大殿逍遥快活,当然心中不快,他觉得自己以往的风光不再,颜面扫地,但是惧于这些人的威势,他只能是忍气吞声。

    在过去,姬扁面对着远道而来的强国诸侯,摆不起天子的架势来,如今面对着新的平民,他依旧没有办法重拾祖先的威风。

    诸侯国的国君毕竟全部是旧日分封时的贵族们,很多都是与自己同祖宗姬姓之人,五百年前是一家,而眼前的这些人,却分明是原先在“井田”的四周耕作的“泥腿子”的后人。姬扁不由得心中暗自感叹:“世事变化,转换不定;沧海桑田,一至于斯!”

    然而他只能是无奈地叹息,也希望在剧变之中,尽可能地苟延馋喘。又哪里有任何重振周室威严的办法?

第368章 谁是霸主

    姬扁想起自己年轻时,怀揣着无限的热望和理想,还雄心勃勃地想要大干一场,可是,在屡次的重重打击之下,早已偃旗息鼓。

    此刻垂垂老矣,一生不仅丝毫未挽回周王室的颓势,而且眼睁睁地看着周室的威风一日弱似一日,快要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周烈王,那个短命的天子,心说:“他倒是好,很早地去世,在位不到七年。两眼一闭,一切皆空,也不用再忧心于周室的持续没落,不必再去管王室能否重整河山。”

    而自己从哥哥去世后,姬扁接过了王位,活得年纪倒是很长,在位堪堪都过了三十年。然而,这个过程有时真如同一场漫长的煎熬,仿佛一个病人,久卧于床榻之上,欲振乏力,欲去还有些许留恋。

    姬扁望着各国随着苏秦而来的使臣们,心说:“他们哪个不知周室今日的地位是纸做的老虎,空剩一个架子而已。”这些人在大殿之上放开手脚,随性吆喝着,彼此敬酒,又起舞作乐,仿佛周天子是透明的存在。

    姬扁思忖着:“以自己年轻时的心性和志气,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干涉他们,决不允许这些人在我周王室的大殿之上,放纵无礼!”

    然而,眼下的一幕令他想起了遥远的往事,也是有各国的使臣来到了周王宫办事。

    那件事就发生在姬扁刚刚即位之时,极大地震动他的内心,严重地挫伤了姬扁的信心,从此他认识到了自己名为天子,实为傀儡的可悲命运。

    那时姬扁还不到二十岁,哥哥姬喜刚刚过去,追加嗣号为“烈”,称其年号为“周烈王”,姬扁也算是给哥哥姬喜一个不错的盖棺定论的嗣号。

    哥哥姬喜生前与齐国新崛起的霸主齐威王关系不错,齐威王打着“尊王室、讨逆臣”的旗号,征战天下,又给周王室送来大量的财物,供养周室。

    可是姬喜去世之后,齐国人却突然变卦。那些被齐威王征伐怕了燕、宋等国的诸侯,惟恐不敬周室,被齐威王抓住把柄,纷纷派人来参加吊唁,送来牺牲等礼品,可唯独迟迟等不到齐威王的动静。

    姬扁此刻回忆着过往的一幕一幕,不由感慨:“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地幼稚,又是多么地心高。竟然派出使臣到齐国三送讣告,并责骂于真正的霸主齐威王。”

    他想到了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那时,他才明白了谁才是天下真正的主人。

    齐威王不仅没听命于姬扁,反而连声痛骂:“周天子你妈是个下贱的奴婢!”齐威王一怒之下,竟将使臣捆绑起来,打了个半死,并让使者原封不动地将骂人话转述回来。

    当使者把这句话带了回来时,姬扁当然气得浑身发抖,他当着来参加葬礼的各路诸侯使臣愤慨地讲述了齐威王的无礼之举。满以为这些使臣们会为天子作主,至少会谴责一下齐威王的行径吧。

    谁知,第二天那些使臣们竟然全部失去了踪影,他连忙派人去找,才发现原来这些使臣们连夜逃走了。最后剩下了鲁国的使臣任亥清晨才走,姬扁急忙亲自追上去,探个究竟。

    鲁国使臣任亥正要出洛阳东门,姬扁派人将他拦下。姬扁上去问道:“列位使臣为何不辞而别,行色匆匆。”

    任亥面露难色,先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被鲁国国君召见,要赶着回去复命。姬扁不依不饶,死活不放任亥。任亥被逼急了,才直截了当地说道:“天子自以为周朝与齐国,究竟哪一方更有权势和实力呢?”

    姬扁手抚下巴,想了一下,他极不情愿地承认道:“好像是齐国更有权势一些吧。”

    他话锋一转,又补充了一句:“但我毕竟是天子啊,《诗》不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齐国即便再有实力,不过也是一方诸侯而已。”

    任亥冷笑了三声,说道:“请恕臣直言,你这个天子只是一个道具而已,需要的时候拿过来用一用,不需要的时候就坚决扔在一边。”

    任亥连连摇头,又道:“试想,大王得罪了齐国,哪里还有一个人敢与你接近,那还不惹怒了齐国国君,给自己的国家招来祸患!这就是为什么使臣们连夜离去的原因。”

    姬一听着任亥不留情面地揭穿真相的话语,更是气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怒道:“难道天下竟然毫无名份和礼节可讲了吗?”

    任亥根本不管姬扁怎么说,他顾自离开,完全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他临行又撂下一句更难听的话:“你尽管享受你的名份和礼节去吧,我们可陪你玩不起。”说毕,扬长而去。

    姬扁又怒又惊,在洛阳东门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就这样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要恢复周礼,恢复祖先的无上权威,反而落得个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凄然收场。

    在那一刻,姬扁深深地感到了孤立无助,他苦思冥想,要找出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的诸侯,数来数去,竟然没有一个。那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周王朝已如昨日黄花、过眼云烟,往昔的美梦一去不复返。

    从那以后,姬扁就再也没敢在任何一个诸侯面前摆起过天子的架势,连最为弱小的鲁国等国也不例外。人家毕竟还是拥有些疆土的,而周天子只能算做是一个城主而已,真实的地位不及一位诸侯国的中大夫。

    姬扁认识到自己的天子名份要想保留下去,必须要周旋于诸侯之间,利用诸侯矛盾而从中渔利。因此他才在秦孝公需要的时候,又是送去象征着最高等级诸侯的黼黻之衣,又是送去天子祭祖用的太牢之具。而秦国也心领神会地派人送来了大批的粮食和钱财。

    姬扁望着苏秦,他心中并非没有打算,正想着如何利用苏秦的地位,为周王室捞取一些好处。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第369章 实权与虚名

    酒宴进行到一半,众人都喝下了很多酒,满殿之上正是觥筹交错,乱作一团之时,姬扁趁着热闹劲儿,向苏秦提议道:“苏丞相有没有想过在我的周王朝里做一个高官呢?如果苏丞相有意,我完全可以封你为一方诸侯。”

    苏秦听到姬扁的封赏之语,很是吃惊,他此前对这件事毫无准备,饶是足智多谋、心思缜密的他,也感到临时难以决断。一方诸侯封号,这在过去是多么诱人的许诺!

    苏秦的脑海中迅速想起了历史上曾经受到周天子封赏的权臣的命运,就像管仲一类的人,管仲因为为周室平定了内乱,受到周天子的特殊照顾,以诸侯之礼待之,结果管仲未得到任何实质的好处,反而让真正的主君齐桓公起了疑心。

    这显然是一桩得不偿失的买卖,听起来周王室的封号很美,但是落在实处,却毫无价值,反而遭到世人的诟病,说自己心怀叵测。更何况,如今周王室日渐式微,封号有害无益。

    想到这里,苏秦笑了一笑,回道:“谢谢大王的美意,我本是六国的丞相,受人之禄,当为人解忧。我从你这里得到了诸侯封号,那将我的主君置于何地。”

    苏秦的话说得不是很客气,姬扁一听脸就红了,他知道自己惟有的一点能拿出诱惑人的“名号”也不灵光了。但是姬扁仍然不死心,他想:“你不喜欢名号,我就以其它的东西来试试。”

    姬扁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他“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原来苏丞相如此忠诚,十分可贵,令人敬佩。不过你我都是洛阳人,你为我们洛阳争了光,我也特别感动,一心想要嘉奖于你。”

    苏秦本来与众位随从饮酒为乐,听到姬扁的再次言赏,心说:“这周天子是怎么了,今天显得特别地慷慨大方,难道他有求于我吗?”

    苏秦留了一个心眼儿,他不动声色,回道:“你如是从老乡角度来说,我倒是很感动,我们到底还是有点地域渊源的。不知所嘉奖的东西是什么?”

    姬扁想了一下,狠了狠心,从自己的身上解下了一块玉佩,命身边的宦官将玉佩交给了苏秦。苏秦接过来一看,发现这块玉佩晶莹剔透,儿童手掌般大小,洁白的光泽之中透出了丝丝碧绿的色晕,果然是一块绝世的珍宝。

    姬扁向苏秦介绍道:“这块玉佩是我祖上所传,据先王交代,它是开国功臣周公所佩之宝物,后来赠给了成王,劝谕他要以玉为鉴,时刻注意修身养德。”

    苏秦听罢姬扁的介绍,差点从座席上惊得跳起来,如果姬扁所讲的属实,那这块玉佩的价值可非同一般。

    那周公是何等贤良之人,背着年幼的侄子周成王,南面朝见诸侯,摄理朝政,平定了商朝遗族叛乱,营建洛阳城,周成王年长后,又还政于侄子,功成身退。

    这等人物,是人皆称颂和景仰的大英雄。他所佩戴的宝物,本身就十分珍贵,又含着劝诫成王的故事,那还不是更为稀奇!

    苏秦将玉佩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他身边的宁钧等人也听到了姬扁的介绍,大家都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注视着苏秦手中的玉佩。至尊的宝物,谁人不爱,哪个不想将它据为己有,能自免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姬扁见自己所舍出来的周公玉佩引起了苏秦的兴趣,尽管心痛不已,但还是咬牙挺住了。姬扁此举也是有所冀望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装出很伤感的样子,说道:“珍贵的玉佩虽然尚在,但是周王室如今已不复有当时的鼎盛。可叹,可叹!”

    姬扁将至为贵重的宝物交给了苏秦,苏秦自然也是被姬扁的诚意所感到,作为同乡之人,苏秦觉得自己理应帮助一下姬扁。

    苏秦就问道:“我听大王不住地叹息,不知你有什么难为之事,我能帮到你的忙吗?”

    苏秦自收到姬扁的玉佩这个人情后,对他的口气有所松动,也尊称了他一声“大王”。

    发觉有门儿,姬扁眼睛一亮,他连忙说道:“我能得到苏丞相的襄助,是上天给予我的福分。如果能得到苏丞相主导的合纵联盟对我周室的支持,我周室才有重振的希望啊。”

    苏秦回道:“不知大王想要我们的合纵联盟如何支持于你?”

    姬扁看着苏秦,顿了一顿,下了下决心,开口说道:“我这天子的称号日益虚化,有名无实,恰巧苏丞相你们的合纵联盟不也正需要一个合纵长吗?如果能得到合纵长的名号,与我这天子名号结合起来,既名正言顺,又强化了合纵联盟。”

    苏秦一听姬扁之语,又是惊诧,又觉可笑。他所惊诧的是,周天子竟然对于合纵长的位置产生了歪心眼儿。这个职位明显是个拥有无上权力的实职,哪里是他周天子的名号所能比拟的。

    姬扁想利用天子的名分,摄取合纵长之职,从此便可以号令东方诸侯,重新享有他天子的荣光和威风。姬扁的心眼儿之多,心机之深,真令苏秦感到诧异,此人看来并非酒囊饭袋的傻瓜。

    苏秦感到可笑的是,周天子也不量一量自己的身价,他凭什么就要担当合纵长的职位,难道就凭花言巧语,以及一块先人传下来的玉佩?这未免也太小看了后起之秀的实力和智慧。

    苏秦脸色一沉,冷冷地回道:“我们不过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一封不得不下的诏告,言明你对合纵联盟的支持,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如若不下诏,自有东方诸侯们找你的后账,你这天子之位也难保。”

    苏秦的称呼又改回了“你”,连声“大王”都懒得再叫。他发觉姬扁叵测的用心之后,当然不再对他客气。

    他接着又说道:“至于合纵长之职,能号令天下,能指挥千军万马,这个职位至关重要,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本人还要当呢,恕不能相让。”苏秦挥了挥手,让宦官将几案上的玉佩再拿还给姬扁。

    姬扁发觉苏秦的话音转为恼怒,他给吓坏了,急忙为自己分辩道:“我哪里敢号令天下,不过是想以天子名号加上合纵长的名号,更有利于合纵联盟而已,其心天地可鉴。”

    苏秦冷眼看着姬扁,心想:“你发觉没骗到合纵长一职,反而激怒了我,所以才又转换说辞吧。”

    不过,姬扁的这个说法,倒是提醒了苏秦,他此前一直在考虑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将合纵联盟给稳定下来,现在姬扁所说的“合纵长”的职位,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由自己来担任合纵之长,不正可以名正言顺的号令入盟的合纵国了吗?

    苏秦心说:“姬扁的这个歪心思,反而打开了我的思路,很好,很好!”

    姬扁满怀希望以周公的玉佩打动苏秦,不料却根本起不到作用,差点给自己惹来麻烦,他也泄了气。

    苏秦却有了新的计划。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姬扁,暗自发笑:“你姬扁还是好好地当你的傀儡天子吧,放眼当今天下,新的主宰再也不是你周天子,而是一个名叫‘苏秦’的合纵长。”

    姬扁见自己再施瞒天过海之计,也未骗到苏秦,不由得心虚,想到:“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别再惹事了。好好招待一下苏秦,纯以乡亲的身份来打动他,他也不那么反感于我,我也少了很多的麻烦。”

    姬扁主意已定,也就放开了手脚,与苏秦平起平坐地推杯换盏起来,这二、三百号人就在周王宫的大殿之上,完全不顾周朝礼制,随意地狂欢了一夜。如今这周天子的圣殿,也变成了平民与天子共享共乐的普通大房间。

    苏秦很晚才回到自己下榻的王宫西边的官舍之中,他从黄昏时分进入到洛阳城,还未来得及去探望父亲和兄弟,所以第二天,他忍着身体的微微不适感,一早便起床,吩咐手下准备车驾,要回苏家府邸。

    周天子听说苏秦要回府,特意派出了王宫中的仪仗,五百多位手执旌旗和刀戟的侍卫,浩浩荡荡地前行开道,苏秦的马车跟在仪仗的后面,他的身后,还跟着成百上千的六国使团随从人员。

    从王宫到苏家府邸有五里多路,可是由于送行的仪仗和随行之人太多,前导之人已到苏府,而最后面的队伍才刚出发,几乎整整一条路,都列满了苏秦的随行之人。

    洛阳街市之上,聚集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苏秦正坐在车上,听到了外面有人喊道:“苏家的季子,车里的人是你吗?快出来让大家瞧一瞧吧。”

    随着稀稀拉拉的喊声,周边的人开始起哄,渐渐地就汇成了一股很大的声浪,响彻了洛阳的街市。

    苏秦在马车里起初还能平静地坐着,随着声浪越来越大,震耳欲聋的,他感觉自己不太好意思了。于是,苏秦将车帘掀起,从马车上出来,站在车头,向街道两旁的父老乡亲们拱手致意。

第370章 惟有奋斗

    苏秦刚从马车现身出来,人群之中便爆发出了欢呼声,很久才平静下来,喧哗中夹杂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们很大的聊天之声,他们只有喊着说,周边的人才能听得到。

    一位青色布袍的矍铄老人就向周边的炫耀说道:“哎,哎,你瞧,那个人正是苏家的季子,他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呢。年轻时人们都说他不务正业,谁知道今日竟然光宗耀祖,当上了六国的丞相。可真了不起啊!”

    另外一个矮胖人应和道:“可不是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那棵果树长大会结出硕果呢。今后咱们再认人,可不能只看一时的成败得失。”

    一个二十多岁的黄衣年轻人见老者们夸耀自己与苏秦的关系,不忿地插嘴道:“当年洛阳人提起了人家苏季子,哪个不是摇着头,叹息苏家出了这么一个不肖子,舍家弃业不说,连媳妇都守不住,活脱脱是洛阳人的大笑柄。你们事后才说自己多英明,真是不知害羞!”

    青色布袍的老者感慨深长地说道:“听说人家当年失意而归,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读书,你们这些年轻人哪个能有人家苏季子的毅力。依我看哪,人不管做什么,只要有毅力都能成功。关键是大多数的人都半途而废了。”

    矮胖之人也接和道:“是啊,年轻人皆看到苏季子的风光,哪里想过人家为什么成功。”他说着,手指着年轻人,教育道:“你们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努力够不够吧,别尽艳羡人家的风光,叹息自己没有好运气了。”

    黄衣年轻人见两位老者说着说着,就教训起自己来了,心里很不高兴,他紧走两步,离那两位老者远远的,免得听得耳朵起茧,心烦意乱。

    由于围观者众,苏秦的车队走得特别地慢,他不停地向洛阳父老们拱手行礼,脸上还不住地陪着笑,以示自己谦恭不敢忘本。从王宫到苏府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等到终于接近苏府之时,苏秦也给累得够呛。

    他到了苏府大门外,眼前的阵势更让他心惊,只见在苏家的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王宫的卫队和苏秦自己所带的侍卫们,近千名士卒才将人群隔离在三丈之外。而三丈之外的地方,人群熙熙攘攘,比赶集还要喧闹。

    这些人都是前来一睹当今天下最富传奇色彩、最有权势的洛阳同乡的风采,此人命运的大起大落,超乎一般人的想象,简直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了。

    谁能想到,一个遭到人们嫌弃的弃儿,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命运转折,摇身一变为周天子亲自为之前导带路的大红人!此间的变化前无古人,堪为旷世之奇。

    人群中还有苏家从前的熟人,他们大声地与侍卫们说道:“你们放我过去吧,我和苏家关系可不一般。”侍卫却不管圈外的人如何央求,就是把守住不让人们随便接近苏府。

    苏秦到了苏府的大门口,他下了马车,冲着外围的乡亲们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承蒙各位乡亲抬爱,来我苏家探望于我,季子十分感谢!”

    人群之中爆发出了一片赞美之词,又是“器宇轩昂”,又是“威风凛凛”,又是“神采非凡”什么的。苏秦此刻的风采深深地倾倒了洛阳城的同乡。

    苏秦又大声说道:“我这次回家,就是要看望一下父老。我这么多年没有为父老们做什么事儿,心中有愧。这番归来,我也略带了一些财物,凡是与我苏家有亲戚关系的亲人,还有过去的邻居和朋友们,以及所有有恩于我的人,我都会送去礼物的。”

    他说着又猛地挥了挥手,言道:“大家就散了吧,我还要和老父亲团聚,如果有时间,再去探望你们。”

    人群之中再次爆发出赞美之声,那些与苏家沾亲带故的人,以及苏家过去相处不错的生意伙伴们,他们心想:“自己一定有一份礼物可拿。”这些人喜滋滋地连声喊着:“好啊,好啊!够气派豪爽!”

    苏秦向围观的乡亲们做了交代,劝大家散去,然后才跨入了苏府大门,他刚一进府,就发现府里的人依然很稠密,拥挤着一院子的三亲六故和左邻右舍的人。

    苏秦的老父亲就站在府里的影壁前,亲自等候着儿子回家。他的身边站着苏秦的哥哥苏喜和堂弟苏代,还有领着一双儿女的魏佳姑娘,以及弟媳妇儿高妍。

    苏父满鬓斑白,眼里流下激动的泪水,他泪眼婆娑地望着走过来的苏秦,用手掌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苏父大概又觉得在这样的时刻不该流泪,赶紧地换上了一副笑脸。

    苏秦发现,两年不见,父亲仿佛又苍老了一些,心中不由得一酸;但是看父亲满脸带着笑容,喜不自胜,心中也有些许宽慰。

    苏秦快走了两步,到了父亲前面,双膝一弯,跪倒在老父面前,哽咽着说道:“父亲大人在上,季子回来晚了,让父亲惦念于我,儿子不肖之至。”

    苏父急忙上前搀扶起了苏秦,口中不住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能回家来我就十分高兴了,何必再跪拜行礼。”

    苏秦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站起了身。他又与哥哥苏喜和堂弟苏代见过了礼。然后,走向了魏佳,向魏佳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我不在洛阳,有劳魏姑娘照顾两个孩子,苏秦常感念于怀,大恩定当回报。”

    魏佳也略略地屈身施礼,轻声说道:“我与两个孩子有缘,相处极为融洽,季子不必多谢。”

    苏秦再看看女儿苏玉和儿子苏瑞,发觉他俩人都已长大了很多,尤其是女儿苏玉,年近十五,已然出落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少女了。儿子苏瑞也长得快要与自己一般高,他的嘴角已有淡淡的胡须,正是青春年少时,英气勃发。

    面对着至亲之人,还有旁边带着笑脸迎候自己的过去的亲戚和熟人,苏秦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以及与亲人们的情谊,不禁潸然泪下。

第371章 话糙理不糙

    苏秦当场热泪盈眶,老父亲刚才还在抹泪,见儿子也喜极而泣,他不忍心看到儿子的泪水,连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极力安慰苏秦:“能再见面真好,咱们都不要悲戚戚的,大家都高兴起来吧。”

    苏秦听到了父亲的劝慰,这时才擦了擦眼角的余泪,搀扶着父亲,来到了府中的厅堂之上。苏秦将自己的随行人员向苏家的亲人们逐一做了一番介绍。随行人中有几位与苏家人相熟,像宁钧、吴景等人,他们也纷纷上前与熟人见礼。

    还有一位身份特殊,就是苏秦现在的小妻孟婷,两人住在一起,依据那时的习惯就是记名的妻妾,不必以婚礼娶之,但是也算既成的婚姻。苏秦当然要向自己的家人介绍孟婷。

    苏父听说孟婷一直陪伴着儿子,带着欣赏的目光,瞧着孟婷,点头微笑,说道:“多亏孟姑娘留在季子身边,他的生活起居都依靠着你了。”

    孟婷屈身施礼,落落大方,毫无羞涩与矫情,说道:“小女子有缘与季子相识,自感十分幸运,我和家人承蒙季子多次仗义帮助,特别感激于他,照顾季子是我应尽的微薄心意。”

    苏父见孟婷彬彬有礼,话说得也很有分寸,心下喜欢,笑得合不拢嘴。自从苏秦的原配离弃了儿子,苏父担心苏秦孤男一人,无人陪伴在身边,自是心痛不已,疼儿子,亲孙子,整日忧心忡忡。

    后来,苏父发觉苏秦的两个孩子与魏佳相处得很融洽,老人喜在心间,盼望着苏秦归来,能给魏佳一个交代,最好能娶她过门。老人又担心苏秦一人在外,身边没有一个女人,无人知冷知热,心知魏佳不愿与苏秦颠沛流离,苏父也犯了难。

    如今他又见苏秦身边多了一个容貌端庄、处事得体的孟婷,心下更为高兴。苏父想着苏秦是不是干脆也如洛阳富贵人家一般,将两位女子全部纳聘,不也是两桩喜事相连。

    苏父对这件事上了心,然而,他并不知道其实魏佳和孟婷也是老熟人,二人之间渊源很深,远非他想得那么单纯。魏佳今日本来还很期待,也很激动,但是见到苏秦的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孟婷之后,魏佳的心情转而大大不悦。

    魏佳所厌恶的是孟婷的翻云覆雨、薄情寡义,当年在秦国和义渠,孟婷的所作所为,魏佳都知道得很清楚,后来以为她从此消失,所以也不再想着这个人。她哪里能料到,今日与苏秦同归的女人竟然就是这个过去瞧不上眼的孟婷。

    孟婷见到魏佳,却很是亲热,上前略施一礼,说道:“哎呀,魏佳妹妹,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魏佳出于礼貌,也略微欠身还礼,她也心惊于孟婷竟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姓氏为“魏”,而非“陈”。魏佳心说:“一定是苏秦嚼舌头,把内情全告诉了孟婷。”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白了苏秦一眼。

    魏佳并没有孟婷那么亲热,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是大忙人,还有军国大事要办,哪里得空见我这等闲人。”

    苏秦见魏佳脸色难看,又发觉她白自己一眼,心想:“我还是别插手其中吧。”他干脆躲着,故意不看两人。

    孟婷听了魏佳的冷语,却面不改色,依然热情地解释:“我哪里还有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从前一时糊涂,为他人卖卖命而已。现在我是一心当个好女人,管好自己份内的事。”

    孟婷的话语虽然是显得热情,但是对于魏佳的刺激也不可小视,因她的话里话外,暗示着自己现在紧紧随着苏秦,甘心当苏秦的女人。而魏佳本人,则由于高傲和冷艳,对于苏秦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明确示爱,所以心仪于苏秦,但是却仿佛远隔崇山峻岭。

    魏佳心苦,又不愿明说,所以就一直冷着脸,也不多说话。苏秦见她们二人之间言谈并不融洽,又连忙将孟婷拉走,接着向他介绍自己的其他亲戚朋友。

    苏秦在厅堂上与大家见面时,心中总感觉缺了一个什么人,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惦记着这件事,不时地回想一下。直到苏秦向长辈和平辈的人见完了礼,正襟危坐在席上,由晚辈们轮流过来行礼时,他才醒悟过来。

    这时,他兄长苏喜的两个儿子,自己的亲侄子们前来跪地拜伏行礼,苏秦此时才猛然想起了缺失之人正是苏嫂。他连忙问两个侄子:“你们的母亲呢?怎么不见她的踪影?”

    两个侄子不停地摇头,说是不知她到哪里去了。这时兄长苏喜插话道:“季子就别管她了,这个女人从前太不识大体,刁难贬损于你,你还见她做什么?”

    苏秦却哈哈笑了起来,回道:“嫂嫂见我不打理生意,一味地追求口舌之功,与洛阳的普通人一般,对我看不惯而已。洛阳的不相干之人我尚且不计较,为何独独计较于嫂子一个人。快带我去见见她吧。”

    苏喜说道:“她一早见从王宫中有大批的侍卫来到府上,说是季子要荣归,被那军阵给吓坏了,躲在里屋不敢出来,深怕季子责罚于她。此刻恐怕还在那里吧。”

    苏秦于是就让兄长带路,自己率领着随从们又往厅堂后面的院落而来,那里正是兄嫂居住的地方。

    苏喜进了屋,见屋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心下觉得奇怪,心想:“方才不还好端端地在屋里呢?怎么一会儿人就不见了呢。她的那个小胆量,能往哪里去?”

    苏喜连喊了几声夫人,无人应答,他喃喃自语说:“人家季子都不跟你计较,主动前来相见,你倒好,不知躲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苏喜刚刚说完,这时,苏秦看到屋子里的床榻之下,遮着床底的布幔微微抖动,苏秦立刻明白了苏嫂藏身何处。

    他心说:“这个没见识的女人,见自己穷得叮当响时,她凶神恶煞一般,现在看到自己有权有势,富贵逼人,她又心生畏惧,竟然害怕惩罚,像老鼠一般躲在床下。”

    苏秦发现了苏嫂的藏身之地,于是就应和哥哥的话,说道:“是啊,嫂子毕竟是我的亲人,我何至于不念亲情,惩处于她呢!”

    他说着,再定睛瞧着床下,此时,只见床榻之下的布幔慢慢地掀开,苏嫂从床下钻了出来,她蓬头垢面的,沾了不少床下积年的灰尘。

    苏嫂干脆也不起身,直接跪着往前几步,到了苏秦近前,说道:“季子饶命,当初都怪我有眼无珠,不识你的大志,才说了那么难听的话,还搅和得你不能在家中长住。”

    她谦恭地说道:“大嫂就是一个只会做小生意的粗人,你看在我们叔嫂一场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计较了吧。”

    苏秦回头望了望孟婷,孟婷会意,她上前一把拉起了苏嫂。苏秦劝道:“你就放心吧。虽然当时一直忘不掉你的贬损和白眼,可是真到了你求饶于我的时候,我又怎会忍心责罚你。”

    苏嫂再次打躬作揖,满口颂扬道:“还是季子深明大义,你大人大量,如今更是威风凛凛,风度翩翩,富贵如日中天,真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苏嫂几乎将她能想到赞美男子的词语全部堆砌出来,不只是她害怕苏秦的惩罚,更是看到苏秦大富大贵情形后,一种由内心生发出来的艳羡。

    苏秦听着苏嫂过分夸张的赞美,心中失笑,他禁不住问了一句:“哎呀,嫂嫂你看,我还是那个苏季子,可是为什么你从前那么看不起我,今日又变得这么看重我了呢?”

    苏嫂说话很直接,道:“还不是你现在大富大贵,可着洛阳做生意的人数数,都没一个能比你有钱又有势的!”

    苏喜听着老婆直截了当的话语,脸上挂不住了,他骂道:“你个臭婆娘,胡咧咧什么呀,快快闭嘴吧。”

    苏嫂却唯独不怕自己的丈夫,她回道:“我说得哪里有错了,你看看季子今日回家,轰动了整个洛阳城,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的,哪个不是看他如今富可敌国,才另眼相看。原先怎么传来传去的,都是季子浪荡成性,不成气候呀。”

    苏喜气得冲着苏嫂直瞪眼睛,但是他向来在夫人面前软弱,干生气,没奈何。气呼呼地不说话了。孟婷、宁钧和其他随行而来的人,都被苏嫂的话给逗得乐了起来。但是人人细想之下,都觉得苏嫂的话糙理不糙。

    苏秦更是感慨万分,他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唉,世事皆如此,何人能脱得了势利之心。可是我这一切也还是不靠做生意赚来的呀,为什么洛阳人前倨后恭了呢!”

    “人这一辈子真是不易呀,富贵时亲戚都在乎你、畏惧你,人人都愿意亲近你。贫贱时则亲戚也很难把你当回事,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众人,都是当作笑谈之资而已。”

第372章 分道扬镳

    苏秦越说越感慨,颇有感悟地言道:“然而,人追求富贵,格局有大有小,燕雀与鸿鹄不可同日而语。贫穷之人不可欺,富贵之人识见未必就高。假如我当年安于现状,像一般洛阳大富之人,拥有靠近城墙的好地两千亩,就满足得不得了,不思再进取一步,还能身配六国相印还乡吗?”

    苏嫂听着自己小叔子的话,不是很明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揣摩出大概的意思,应和道:“小本生意人家哪里能有季子那般的胸怀,咱们家的祖上也不知道是那座坟冒了青烟,出了这么个大人物。”

    苏嫂的话惹得大家又是一通哄笑,众人都觉得她把一些本来明了的事情,又给扯到了不相干的地方去了。

    苏秦与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们叙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苏父早已布置了家里的杂佣们,准备了一场大型的宴会,周围的邻居们也来帮忙做饭。二、三百号人就在苏家的厅堂,以及能摆放几案的房间里,三三两两地坐下,苏府当天中午就排下了热热闹闹的酒席。

    苏秦举杯为大家敬酒,众人也纷纷祝贺他高升,祝福他身体健康。苏秦敬酒一轮下来,却发觉少了一、两个很重要的人。他觉得奇怪:“今日荣耀归家,怎么这种缺人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呢?”

    他瞅了一个空档,悄悄地问身边的孟婷道:“我怎么总是不踏实,好像身体里的某根筋骨酸软无力呢?”

    孟婷关切地望着她,回道:“是不是季子连日操劳,身体吃不消了?”

    苏秦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至于,我身体还能撑得住,只是好像觉得少了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心里很不踏实。”

    孟婷“哦”了一声,她四下了望去,突然脸色大变,孟婷急忙说道:“季子可能是人多事杂,忙昏头了,你怎么没注意到张仪夫妇不见了!”

    苏秦闻听孟婷之语,这才从晕头晕脑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定睛向周围的人群中扫视,力图发现张仪夫妇的蛛丝马迹,可是饶是他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察看,仍然一无所获。

    苏父见苏秦忽然之间停住了酒,神色慌张,苏父不解,就问道;“季子你怎么了?”

    苏秦此刻心不在焉,随口回答父亲道:“我没什么事儿,只是有点累而已。”

    苏父听说苏秦累了,心疼儿子,就当着众人的面,说道:“季子连日赴宴,劳累过度,我们暂且让他休息一下吧。来,来,我们让季子自便,其余的人今日尽情欢饮一番。”

    众人纷纷插言:“季子,去休息吧,不必陪着我们的。”

    苏秦这时忧心于张仪夫妇的下落,正好想从宴会上脱身,四处寻找一番,听父亲为自己解围,心下既感谢又高兴,他站起身来,向厅堂外走去。

    孟婷关心他,也随同出来。紧接着,他的堂弟苏代也找了个借口,停杯不饮,站起身向苏秦追了过来。

    三个人前后脚出了厅堂,苏秦正要到府门外去找人,苏代在后面喊道:“季兄留步,你是不是要找张仪师兄呢?”

    苏秦听到苏代的喊声,急忙回过头来,说道:“正是如此,不知代弟是不是知道他在哪里?”

    苏代紧走了两步,赶了上来,悄声说道:“我也不知张仪师兄去了哪里。早上人山人海的,大家都围着你,你可能没注意到他。我看见他在府门口,就上去与他见面,还与他聊了很久,叙了叙旧。”

    苏秦后悔得跺着脚,说道:“哎呀,这可真是我的疏忽,我早上起床就昏头昏脑,一路到家,光顾着与熟人打招呼,没留意张仪夫妇,失礼之至!”

    苏代见哥哥懊悔不已,劝慰他说:“季兄不要过分自责,你许久未归家,现在又是名满天下的大红人,自然是人人皆欲与你结交,人在这种环境之下,都难免昏头。”

    苏秦听了苏代之劝,心里稍稍安慰一些,又说道:“幸亏代弟也与张仪师弟相熟,你招待一下他,也算是稍有点补偿,不至于让人家说我们苏家得意时不理睬旧人。”

    苏代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发现张仪师兄情绪不高,心事重重的,就捡好听的话说了很多,他也一直苦笑着,不置可否。后来,他交给我一封书信,要我在今晚交给你。”

    苏秦听说张仪有书信给自己,急忙让苏代找出来看看。而张仪交代苏代,要在晚间才将书信交给苏秦,现在还不到时候,现在苏秦催要甚急,苏代也隐藏不住。

    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扁平的小木盒,交给了苏秦。苏秦接了过去,一看小木盒上还有火漆封口,心说:“这是什么绝密的信件,怎么还封住口,不让人随便看呢?”

    他将火漆挑开,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放着一方素白黑字的帛书,苏秦当场就展读起来,未等读完,脸色就已大变,神态很是惶急。

    苏代和孟婷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苏秦的反应,不一会儿就发现他的神色变化,不由得跟着心惊肉跳起来。

    苏代焦急地问道:“张师兄的信里写了什么,能否见告?为何季兄如此着急?”

    苏秦将帛书合上,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预感到张仪师弟会做出不平常的举动,看他从楚国归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心中一直还有心事。只是一直探听不出来。原来如此啊,怪我疏忽大意,未能细细体察啊。”

    苏代和孟婷一听,更是一头雾水,不知苏秦为何叹息,他俩凝神细听起来。

    苏秦的眼中慢慢地有泪水在打转,他以手擦拭一下,平静了一下情绪,又说道:“张仪师弟在这封信里说,他自感到在东方诸侯这里已无出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到秦国去寻找机会了。”

    苏代一听,惊愕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张仪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如果是其他人投奔秦国,为秦国的连横出力,他都可以理解,甚至是自己的兄长苏秦当初如果投入连横的怀抱,苏代也不会难以置信。唯独张仪这么做,他怎么也想不通。

第373章 阴差阳错

    苏代不解地问苏秦道:“张仪师兄怎么会突然不辞而别,到秦国去了呢?这事实在是蹊跷极了。”

    苏秦苦笑着,看了看苏代,回道:“事出有因,一言难尽哪。我也没想到最终会是一个这样的结果,我这个师弟,原本一心要图谋合纵大业的,反而是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苏代不住地摇着头,不愿相信眼前的现实似的。他说道:“张师兄本是魏国人,自然心向祖国,他授业恩师也倾向于以合纵对抗连横,如若不是遇到了巨大的劫难,怎么会毫无反顾地投奔秦国而去了呢?”

    孟婷看出苏代的疑惑,知道他对于张仪在楚国的遭遇仍然一无所知,孟婷于是就把张仪夫人姚玥告诉自己的张仪入楚受辱之事,原封不动地向苏代转述了一遍。

    苏秦一直在默默地听着,又听一遍张仪在楚国的不幸遭遇,泪水不由再次湿润了眼眶,他深深地为张仪师弟惋惜,也陷于自责之中:怪自己只顾着合纵联盟的大局,而一直忽视张仪本人的感受。

    苏代听了孟婷的叙述,完全明白了张仪为何有如此抉择,他叹息道:“以我对张仪师兄的了解,他能有此举动,也在情理之中。他的心中燃烧着对楚国的极度仇恨,这个仇在合纵联盟之下,哪里能复得了,因为楚国本身也是合纵国之一啊。”

    孟婷也点了点头,接话道:“可不是嘛,能报鞭笞之仇的国家,惟有主张连横的秦国,因此他才下决心到秦国去了,此事情有可原。”

    苏秦接着二人的话说道:“张仪师弟虽不喜欢表露心迹,但是他一直怀有大志,不甘居于我的成就之下,在六国我在合纵事业中已经到达了顶峰,他很难在超越过去,因此也要选择另谋出路吧。”

    苏代从苏秦与张仪俱在云梦山学艺于鬼谷先生时,就与他们同吃同住,相熟相知,对苏秦与张仪的品性和主张摸得一清二楚,如今看到苏秦与张仪的命运对比,心中更是万分感慨。

    他心说:“上天像是总与每个人开玩笑一般,苏秦当年阴差阳错地到了秦国,本来有机会再秦国施展连横之策,但是却不受秦君赢驷待见,落得狼狈而归,差点搭上了性命,从此就立志以合纵为依归。”

    “张仪从开始就立志为合纵大业而奋斗,几乎最为坚定而不可动摇,但最终恰恰却是完全地放弃了合纵,反而投入了连横的事业,这二人的心志、理想与他们后来道路的相悖,还不是显得异常吊诡!”

    他暗自嗟叹再三:“上天啊,人生的道路为何总是如此地曲折,令人百转千回,却始终不见成功的希望。”

    然而,苏代也从苏秦与张仪两位兄长那里得到了一个极大的启示:“不管命运之神如何对你不公,如何打击和磨砺于你,一个人丧失掉了奋斗的勇气,那么就永远失去了成功的机会。连尝试都不敢去尝试的人,其实是最无能的!”

    “想要得到什么,你最少要去做一做,至少要咬牙坚持一下,然后才是做最后抉择的时刻。”

    “人面对着命运之神,尽管无法左右它,但是用不能熄灭心中的希望火光,不丧失拼搏的勇气。希望最美,好梦相随,它也是人快乐的基础啊!”

    苏代此刻更看清了自己的人生之路,他原本就耳濡目染地对合纵与连横之术着了迷,然而,中途又因为家事而转而沉浸在苏家的生意经里,在洛阳过着忙忙碌碌的买进卖出之事。

    可是,心中的梦想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泛起在心头,从前他都觉得不切实际,很快自己劝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苏代却不那么甘于平庸了,他也要认真地重新考虑一下:如果自己真的不能舍弃游说诸侯而博取功名的梦想,又何不尝试一下呢?

    孟婷见苏代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再看看苏秦,发觉他也因自责而沉默不语的,两个人一时间都尴尬地站在苏府的大门口,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孟婷悄悄地拉了拉苏秦的衣袖,劝说他道:“季子,咱么别老是站在门口,傻傻地发愣,让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一定奇怪不已,尤其是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别让老人家担心。”

    苏秦被孟婷牵动了衣袖,身子微微一震,才抬起了头,听了孟婷的话,他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心想:“再伤心也挽不回张仪师弟的心,阻止不了他的脚步,何不想想该如何补偿一下吧。”

    苏秦于是就让苏代和孟婷跟随着自己,一起到了苏府的回廊下,三人坐在一处石凳上,苏秦紧急地思忖着补救之策,很快就有了一个主意。

    他对苏代说道:“为兄有件事情要委托你去办一下,不知代弟是否方便?”

    苏代坐下后,就一直望着兄长,他很为苏秦的自责忧心,能为他分忧,当然很是乐意,毕竟从小就是苏秦带着他长大的,兄弟情谊十分深厚。

    苏代斩钉截铁地回道:“只要我能办到,我定不会推辞,季兄请当面告知。”

    苏秦话说了一半,脸上又显得为难,感到一丝难以启齿,他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件事如果不是非你办不可,为兄也不会劳你的大驾。但是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你来办最合适。”

    苏代很坚决,回道:“愿闻其详!”苏秦定了定神,说出了请托之事:“为兄想让你到秦国走一趟,一是带着弟妹高妍回咸阳看望一下父母,二来还可以照料和帮助一下张仪,他到秦国人生地不熟的,疏通关系需要钱财。”

    苏代和孟婷一听苏秦之语,都出乎意料,他们都想到张仪入秦,无疑会成为合纵联盟的大敌,应该是苏秦处心积虑要铲除的对手,他怎么还会资助于张仪,令张仪在秦国出头?

    苏代和孟婷都不解地瞧着苏秦,孟婷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出来,显得惊诧莫名。

    苏秦接着解释道:“你们一定想不通我为什么这么做吧?我也是临时做出决定的。张仪师弟虽然会全力为秦国的连横出力,从而破坏合纵联盟。但是,我对于合纵联盟已有其他考虑,不会与他争夺一时的短长,况且他初到秦国,要完全在秦国立住足,不是那么容易。”

    苏代侧耳倾听,他发觉苏秦已对合纵的下一步发展有所考虑,所以很关心他的主张和想法。

    苏秦再次说道:“况且,凡事有利皆有弊,有弊时也会藏有机会,不可一概而论。秦国努力加强连横,东方诸侯才有紧迫感,促使合纵联盟更加紧密,坏事变成了好事。”

    “我与张仪师弟俱出于鬼谷师父门下,师父对我们都寄予了厚望,如果我不念旧情,一味地把他当作敌手,于心何忍,还有什么面目对师父!”

    “张仪师弟在齐国、魏国不遗余力帮助于我,立下了大功,有功就应该赏赐。这次游说楚国,又是我的安排,才遭遇大难,我也理该补偿啊!”

    苏秦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心头才好受了一些,苏代听明白了他的心迹,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深厚情谊而感动,也为他们二人的胸怀而叹服。

    人皆各为其主,理解他人,方能把个人恩怨与事业成败适当地分开。

    苏代当场就答应下来,说道:“季兄放心,我正想着带高妍回秦国咸阳走走,她也多年未见父母,十分想念,这一回更坚定了我们去咸阳的决心。”

    孟婷接着苏代的话茬,说道:“高妍的父母也想念自己的女儿呀,我们在魏国的安邑时,你的岳父还特意到城里来访,专门为打听你们二人的消息去的。”

    苏秦也应和着孟婷的话,言道:“确有此事,他在安邑呆了两个晚上,还特意去谢了张仪这个大媒人了呢!”

    苏代听说岳父去拜谢张仪,感到很惊讶,心说:“那时张仪师兄不过是临时拉去凑数的,怎么会令岳父如此重视呢?”

    苏代也是精明之人,他当下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张仪师兄遽然赴秦,难道是因为有岳父与他结交在前,劝说过他不成?”

    苏秦对于张仪当年为苏代和高妍保媒之事,并不十分清楚,还以为张仪出了很大的力气,因此高胜才去拜谢,他如果当时在场,切身了解过详细的过程,也决计不会相信高胜在安邑去见张仪的母的仅限于所谓的拜谢媒人。

    苏代猜到了其中的某些隐情,但是碍于岳父的辈分和张仪师兄的情分,不便向苏秦明言,他于是就岔开了话题。

    他说道:“我既然要去咸阳一回,莫不如早点动身,如果加紧行进,还能赶得上张仪师兄,也好将财物交给他。”

    苏秦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也忧心张师弟再次为缺钱所困,上次在楚国,他也是因匮乏钱财,多有不便。这次能在他到达秦国前,将五百金交到他手上,他便能从容结交秦国权贵,敲开入主秦国的大门。”

第374章 暗中资助

    苏秦和苏代兄弟二人议定,于是用过午饭之后,苏代就收拾一下行装,自己驾着马车,带着夫人高妍前去秦国。苏秦因有意要回报于张仪,特地命人搬来了价值五百金的财物,让苏代收着,到时交予张仪。

    苏代临行前,苏秦忽然又想到:“如果张仪师弟本着一贯的犟脾气,坚决不收下怎么办?”他赶快又将苏代叫住了,嘱咐他道:“你追上张仪后,先不要向他说明这些钱是我给他的,你先就说是自己做生意攒下来的吧。”

    苏代听哥哥一说,当时就明白他的心思,回道:“季兄放心,我自会有分寸的,保证将财物送到他的手中。”

    苏秦为了答谢弟弟苏代的不辞劳苦,又特意添加了二百金,权作他一行的盘缠,苏代和高妍推辞了一番,见苏秦决意要给,也就收下了。

    自从张仪走后,苏秦的喜悦情绪被打消了不少,他虽然心中依然是愉悦的,但是又时时泛起了隐忧,所忧者不是张仪加入连横阵线所带来的麻烦和困难,而是他能否在秦国立足,还有就是弟弟苏代能不能及时追上了张仪。

    带着这些许的惆怅,苏秦一点一点地完成了归家后必须办的事情,他果然兑现自己的承诺,给了自己的亲戚和朋友人人一份赏赐,尽管也会根据亲疏远近和恩情深浅有所差别,但是几乎是人手一份,希望能皆大欢喜。

    苏秦过去的熟人,洛阳首富许皋,听说苏秦回到了洛阳,第二天就亲自来到苏府拜访,希望能请苏秦到许府一叙。

    许皋见到苏秦,显得十分地兴奋,不住地夸口道:“我说你就是一个‘神人’,别人还总觉得我看人不准,现在可不是应验了嘛。非神人,谁能完成如此宏大的功业。”

    苏秦知道许皋迷信,根本就是无可救药,索性也不加辩解,任由他显摆知人之明。许皋不是一般地热情,再三相邀,苏秦也违拗不过,于是答应三天之后,办完了府中的事情,就到许府去游玩一回。

    苏秦夸道:“你许府之中的明鉴湖和听风轩,都是一流的好景致,我犹忆当年在湖畔散步,在轩中饮酒,那么地惬意,真是令人回味不已。”

    许皋一听,面露难色,挠了挠头,说道:“唉,我知道季子你最喜欢那两处景观,可是这回到我许府,恐怕不能再满足你的这点吟风赏月的愿望喽。”

    苏秦闻听,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明鉴湖和听风轩不正在你府上吗?怎会连去都不能去了呢?”

    许皋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吞吞吐吐地不说话。与许皋同来的吴景,带着不忿说道:“我家主人的府第如今被那个吕通占去了一半,那处湖泊和楼阁,都被吕通用围墙隔断了起来,变成了他的财产了。”

    苏秦“啊”地一声出来,惊道:“竟有这样的事,他是如何占了去的呢?这个吕通,处心积虑陷害别人,真是该死!”

    吴景当初被许皋委派,随从苏秦一起到赵国、燕国等地游历,这次回来洛阳,第一时间回到从小居住的许皋府上,探望亲人,顺便拜见过去的主人许皋。他没想到,许家在他离开的三年里,竟然发生很大的变故,完全出乎吴景的意料。

    苏秦问起许府被强行划成两部分的缘由,许皋因此事有些窝囊,不愿多说,吴景可不管那么多。

    他气愤地回道:“吕通还不是用过去的老花样,拿些不值钱的所谓‘古董’,让我家主人上当,又说那片地方风水不好。许府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明鉴湖和听风轩都划给了吕通,连同那里的侍妾和丫鬟、佣仆什么的,统统输给了吕通。”

    吴景将其中的老底揭出,许皋脸上挂不住,他有心喝止吴景,但是吴景自从随从苏秦之后,已是一个自由身份之人,况且又是苏秦的亲近之人,他不便当面发作。

    许皋急得脸红脖子粗,辩解道:“我欠下人家上万金,总得还债吧,吕通出价还算合理,况且我的命中多水而缺土,所以父亲起名为‘皋’。我府中多了一处湖泊,更是增加了很多的水,所以才生不出子嗣来。”

    苏秦看许皋仍然特别迷信,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未见得,所谓命相,怎能全信!”

    许皋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回道:“你还别说,我自从卖掉明鉴湖之后,还真得了一子,这还不灵验吗?”

    吴景说道:“我离开这些年,大概就是这么一件喜事了,其它都是不好的消息。许公子今后可得收敛着心性,好好经营许家的产业了。”

    许皋耐不住心中的不快,尽管点了点头,但也不爽地回说道:“这还用你劝,我自己有分寸。”

    吴景也看出许皋不高兴,停住了话头,他转而又想起吕通的行径,气愤地说道:“那个奸险小人吕通,在洛阳欺行霸市,草菅人命,无恶不作,真是死有余辜,凭什么让他将明鉴湖霸了去。”

    他忽然灵机一动,说道:“现在吕通沦为了监下囚,再也无福享用明鉴湖,还不如将那湖泊收回来,苏丞相你住进去得了。”吴景被自己的灵光一闪所激动,脸上得意洋洋。

    许皋也觉得吴景的主意可取,他附和道:“我听说洛阳人要找吕通算账的人都排着队,他自己也欠下了别人很多债务,从前仗着周天子姬扁撑腰,赖着不还。现在失去了依仗,那些债主哪个不想食其肉、侵其骨地报仇!”

    苏秦自己却觉得此事欠妥,回道:“吕通所犯的罪行,自然会由王法制裁,明鉴湖和听风轩也会卖掉,偿还那些债主的债务。但是这处府院由你许皋赎回来,不是正好合璧一处了嘛!”

    许皋听了苏秦的话,明白他是一片好意,但是他也有为难之处,回复苏秦道:“我现在根本没钱将明鉴湖和听风轩赎回,吕通欠那些债主的债务最少也有五千金,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是真心不愿在赎回明鉴湖,又补充道:“况且,我命相与水相克,怎会再把那么大一处湖水置于府中。”他说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第375章 偿债难题

    吴景和许皋都建议苏秦将明鉴湖接手过来,苏秦本人并不是没有钱去偿还吕通所欠的债务,而是觉得即便吕通是阶下囚,也不能强买强夺,那与吕通那种强盗加流氓还有什么分别。故而,尽管吴景和许皋都极力相劝,苏秦仍然没有答应。

    听着吴景和许皋的议论,苏秦倒是想起了如何处理吕通的问题,此人尽管曾经无耻地陷害自己,但是他该判处什么样的刑罚,自有周朝的法令来定罪,自己岂能因为私仇而刻意加重对他的惩处。

    周朝的法令,原来也是刑不上大夫,对于贵族网开一面,但是自从魏国李悝颁布《法典》以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观念在天下已经深入人心,所有的国家几乎都照例颁布了类似的法令。连周天子统治的洛阳也不例外。

    苏秦是从平民中出来的,对于李悝法令的基本原则,当然是举双手拥护的,因为它第一次让普通的百姓直起了腰,让有罪的贵族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当然,那些徇私舞弊的大有人在,可是,作为一个新兴的权贵,苏秦却决意依照新的法令来对待一切嫌犯。

    否则,自己又与那些旧贵族何异?又如何才能令众人信服,要知道合纵联盟所宣扬和凭峙的正是讲信誉和严律令这两条。

    苏秦对于吴景和许皋的提议笑而不应,他说道:“此事容日后再议吧,我明天先提审吕通,审查明白他的罪状再说。”

    苏秦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将吕通从自己的卫队手下提出来,移交给了洛阳令丞南宫造,然后与他一起审理吕通的罪责。

    南宫造品级是周朝的上大夫,署理洛阳民政事务,他本人在朝中深受吕通的排挤,对他恨之入骨,所以手下根本就不留一点余地。

    苏秦还没问完吕通自己陈述的罪状,这时就从洛阳的四面八方自发地赶来了二、三百位找吕通算账的市民,这些人一拥而入南宫造的洛阳令署衙门,冲着吕通直扑了过来。

    苏秦见吕通过去欺压的人群情激奋,一副要将吕通生吞活剥的架势,心说:“一定是南宫造将审理吕通的讯息散步了出去,不然,这些人怎么会知道吕通被押在这里审讯?”

    他急忙命随从的侍卫将人群与吕通隔开,防止吕通被活活地打死在公堂之上。吕通本人给吓得抖抖索索的,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这些涌入衙门的人,人多嘴杂地喊着自己的冤情,他们各自职业不同,然而大多数还是商人,这些人都被吕通抢夺过生意,轻者将财物拱手相让,重者被迫害得倾家荡产。

    中间竟然还有卖木炭、卖水等小本生意的穷人,他们也被吕通赖账,或者强夺所卖货物。

    苏秦看着吕通,心头怒火直往上涌,十分不屑吕通的贪婪。他作为一个周朝的大臣,拿着朝廷的爵禄,又聚敛了上万金的财物,何必与一个小本生意的人去计较一点木炭和水费。

    这种贪得无厌之人实在可恶,怪不得当初自己揭穿了他的骗许皋钱财的把戏后,此人处心积虑地陷害自己,原来正是缘于他的贪欲。

    南宫造对着人群说道:“承苏丞相英明,将这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一举拿下,今日吕通押在我的大堂之上,他再也逃不脱了。诸位乡亲父老莫急,你们有冤有仇都一个接一个慢慢道来,由衙门记录下来,咱们与吕通慢慢算账。”

    人们听说要一个接一个地诉冤,有那精明之人赶快往前面站,大家紧急地在衙门口排成了一个队列,一字排开,形成了一条长龙,直到衙门口外二百多丈外。苏秦的侍卫和衙门衙役维护着秩序,将喊冤之人一个个带到堂上问话。

    这些人说起了吕通的罪恶,个个都义愤填膺,罄竹难书。苏秦和南宫造听着,觉得吕通简直是卑鄙下流、贪恋成性。更有甚者,吕通还为了敛财,草菅人命,制造了十多起冤案,将几个无辜的商户定为死罪,将人家的商铺和府第凭空占为己有。

    由于诉冤之人太多,起初南宫造还能细致地盘问几句,后来发现照着这样下去,连续几天都审理不完。后来他干脆让有冤情之人直接与吕通对质,言简意赅,只要是能证实吕通罪责和欠债,就一一记录下来。然后,接着叫入下一个人。

    南宫造已然是尽量简明地处理案情,但是仍然干到了当天深夜,才将吕通的罪责审理清楚,共计贪夺他人财物达一万一千多金,还欠着五条人命。当夜,那些被吕通残害的人聚集在衙门外,久久不愿散去,一定要讨个说法。

    南宫造也犯了难,吕通本人罪该至死,依律当斩,但是他欠下的财物,却难以一时偿还,而聚集在衙门外的众人,深恐自己的债要不回来,都不愿即刻走掉。如此,则形成了僵局。

    苏秦陪着南宫造在洛阳官署里累了一天,他见已经审理清楚,就向南宫造告辞,要带着自己的随从准备离开衙门回府。

    南宫造将苏秦送了出来,到了衙门口,聚集的人群中见苏秦要走,一方面由于感恩于苏秦,另一方面也深怕苏秦走了,无人给自己做主,前面的人带头扑通一下跪倒,口中喊道:“全凭苏丞相做主,我们的冤仇才得以伸张。小民感激苏丞相,你可得继续为我们做主啊!”

    后面的人也学着前面的人,齐刷刷地跪下了一片,嘴里也喊着要苏秦做主的话。南宫造本来焦头烂额的,此时见众人跪在苏秦面前,苏秦不能一走了之,他也因为有苏秦这棵“大树”撑着,心头愁绪消解了不少,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笑容。

    苏秦这时十分为难,他如果不顾众人的跪求,毅然决然地走掉,心里又很不忍,可是自己留了下来,又难免陷入了又一个难题之中。他犹豫再三,举步要走,但看看黑压压一片的跪求的人群,又停下了脚步。

    南宫造见苏秦尚在犹豫不定之中,决心趁热打铁,说服苏秦把这件事管到底,他躬身向苏秦长施一礼,说道:“苏丞相你就好人做到底,为了洛阳的这些冤屈的百姓,为我们找一个解决的办法吧。”

    苏秦看了看南宫造,再看看面前的人群,心中终于忍不住深深地同情,他上前两步,搀扶起跪着的几个百姓。

    他说道:“大家都起来吧,我苏季子也是洛阳人,怎么忍心看着你们忍饥挨饿地跪在这里。我保证会替你们讨回补偿的。”

    南宫造也附和着说道:“吕通已判决死罪,眼下正值冬季,不日就押赴刑场问斩。让他以命来抵上所欠下的血债。”

    人群之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大家都叫到:“太好了,这个罪魁祸首终于伏法了,洛阳城从此少了一个大祸害!”

    在一阵欢呼之后,人们依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要尽量从死刑犯吕通那里得到应有的补偿,哪怕是少了些,但总不能一文一毫都要不回来。

    而且,人们主要地担心补偿分配不公平,那些喊冤喊得响,追债追得紧的人索要的多,而追得不急迫的人吃了大亏。

    南宫造又将苏秦让到了衙门里,两人坐了下来,南宫造开门见山地向苏秦言明了自己的难处。

    他说道:“这些人聚集在这里,一时很难遣散回去,我衙门中又不是府库,哪里找出钱财来马上补偿给他们。可是,他们得不到补偿,又怎么会甘心回家呢?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吴景和宁钧等人一直跟随在苏秦的身边,他们也为这件事犯难。宁钧想了想,说道:“那个吕通罪大恶极,他的家产都会抵债,只是如果有谁能答应先替他先垫付一下债务,那些债主才会散去吧。”

    南宫造点了点头,他的眼睛望着苏秦,明显是希望苏秦能帮一下他。苏秦也知南宫造的意思,他苦思冥想着化解难题的办法,并没有即刻出头应承下来。

    吴景又提出了一个难办的问题,他说道:“这衙门外的人有二、三百号呢,谁能一下子凑齐这么多的钱财给他们,即便有那么多的财富,可也不可能说给就给,立马兑现呀!”

    南宫造听了宁钧的话,回道:“这也正是本官的难处,吕通的家产需要变卖后才能折现,可是,这些人却围着衙门不走,我这洛阳官署还怎么处理公务,这成何体统。”

    宁钧、吴景和南宫造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大家都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办,一筹莫展。

    南宫造着了急,因为这些人围在洛阳官署之外,第二天仍未散去,可就成了洛阳的一大街景了,定会传为城中的一大奇闻。他的脸往哪里搁,尽管这件事从始到终,南宫造觉得自己做得都没有大错。

    南宫造狠了狠心,向苏秦请求道:“要不烦劳苏丞相帮帮忙,派兵把这些人驱散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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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纵连横介绍:
风起云涌、战国争雄,俊才辈出。苏秦潦倒,不改初志,终成正果,兼六国相,强势逆转。张仪出寒门,被诬受刑,愤而入秦,终报鞭笞之仇。合纵连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合纵连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合纵连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