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看见
低矮的屋里,除了腐败的稻草,什么摆设都没有,阳光熹微,一股霉味。
李蘅远看见自己披头散发的坐在墙角。
尽管已面目全非,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
一根两指粗的铁链箍在脚踝上,另一端,深深的钉在屋子地基的石头里。
那个自己,正在用手指抠着链扣,哗啦……哗啦……一下又一下。
那个自己,指头上指甲已经剥落,剩下的一截血肉模糊,昏暗的光线下打在上面,身下的稻草上,落下形状奇怪的阴影。
动作还在重复,铁链纹丝不动。
李蘅远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下,霎时就疼的冷汗直流,她为什么做这种事?
是谁给她加的铁链?
“夫人,您来了?”略冷的风透过开裂的墙壁,将外面的声音吹进来,女子嗓音略粗,带着谄媚的讨好。
李蘅远动动耳朵,这声音很熟悉。
她抬头看着唯一的天窗,有一枝海棠花横斜而过,虽然很远,但她还是看见了。
海棠花开时节,春意盎然。
可是她的窗前,明明是名贵的牡丹。
这画面既陌生,又熟悉,到底是哪里见过?
哗啦,屋外铁锁落下的声音,漆面斑驳的门吱呀一声,涌进来一股新鲜空气,随即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小小脸蛋,白净肌肤,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玲珑身段和婉约气质。
李蘅远才看她一眼,耳边就响起恶狠狠的话:
“我与楚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要不是因为你存在,我怎么会是妾室呢?我自己的名字被人抹杀,要顶着你的名字活着,你这贱人,你想想你是多么的碍事。”
“我当然不会让你死了,因为楚郎不想让你死,我们要看着你痛苦的尖叫,看着你饱受折磨。”
“楚郎娶你,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你,就是让你生不如死,你跑吧,跑吧,跑出去这个屋子,跑不出去这个院子,跑出去这个院子,跑不出去这个宅子……”
“这里不是你的老家,你家人都死绝了,没有人会来接你……”
这些话正是进屋这女子说的,她为什么要说这些?李蘅远不懂,感到头疼欲裂。
女子煽动着手走向墙角的自己:“呀,屋里什么味啊,真真熏死人了。”
墙角的自己没有任何反应。
李蘅远耳朵里又流入女子不胜其烦的声音,场景还是这间屋子,不过窗棂,要鲜艳一些。
“这还是含着金勺长大的阿蘅小娘子吗?面目全非,你阿耶都认不出你了。”
“这里的生活你不习惯吧?别怕,你生来富贵,所以没见过老鼠蟑螂,其实它们都很可爱,你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如果没有她们陪着,多寂寞啊?”
像是为了配合女子的嗤笑,一只鞋底长的黑鼠,顺着铁链一端,爬上墙角自己的脚,那鼠尖嘴猴腮,身子烂了半边,上面一团白蛆在蠕动。
李蘅远胃里一阵阵恶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可是脚像生了根,目光也不受控制。
——她呆住了。
顺着老鼠向上爬的方向,她看见墙角的自己,空着的那只脚,露出森森白骨,已经让人生生掰断。
李蘅远头皮发麻,眼框发热,她到底是怎么了?
墙角的自己依然镇定自若,拎起老鼠尾巴向前一抛。
李蘅远抱着头要躲开,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
那老鼠就落在进来的女子胸口上,白蛆如饭粒般纷纷落下,给她红色襦裙加了些许点缀。
“救命啊,救命啊……”绣着层叠芍药花的绣鞋,一脚踩在残羹冷炙上,接着便在地面跳起了别样“胡旋舞”
喋喋不休的声音瞬间变了调:“来人,来人,救命……”
没由来的,李蘅远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映雪!你怎么了?”屋外一阵混乱。
忽的狂风一般,一位穿着蓝色细布宽袍的男子破门冲进来:“映雪……”
他把女子抱起,神色担忧:“怎么了?”
女人勾住男子的脖子大哭:“阿郎,娘子往妾身身上丢老鼠,妾身好心来为她送行……妾身好怕……”
“别怕,这里污秽肮脏,我先带你出去。”男子小心翼翼将女子抱出屋子,跟门外人交代了一些话。
不一会功夫,他大步反回,冲到墙角自己面前,抬手就是两巴掌:“你这贱人,映雪好心来给你送行,你竟敢用老鼠吓唬她,你简直恶毒透顶,心肝都烂了……”
“贱人,淫1妇,婊子养的……”
市井妇人都骂不出来的话,一连串的从他空口中溢出。
李蘅远顿感头冒金星,瘫倒在地上。
等她再次睁开眼,已经跟墙角的自己合二为一。
男人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拉起来:“我再给一次机会,说,你阿耶的宝藏都藏哪了?”
“宝藏?”
“贱人,还不说……”又是一巴掌。
李蘅远眼前的黑不是天黑的黑,是古井之黑,漫无天际。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醒来了,面前的男人还在,还多了两个中年男人。
一个脑满肥肠,相貌丑陋,一个五官正常,但下巴直接和肩胛骨连在一起,是个罗锅
那二人搓着手看她,目光猥琐,像是饥饿之人看着盘中的大餐。
李蘅远目光缩了缩。
男人表情狰狞:“呵呵,小淫1妇。”
“害怕了吗?”
“你如果不说,我就这二位大哥好好伺候伺候你,五年没碰过男人,你之前那么多侍卫,应该很空虚寂寞吧?”
“那你就更别想得到一分钱,我是不见天日的人,还不如一只快要烂掉的老鼠自由,我怕什么?大不了一死。”李蘅远话一出口,就愣了,她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还在说,她控制不住的要和他针锋相对。
“你怕,你很怕,不然你干嘛舔嘴唇?这是你紧张时候惯有的动作,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呢,你舍不得死。而且,我没有碰过你,我知道别人也没有,你还干净如白纸,怎么会不怕呢?”
“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诬陷我骂我?你囚禁我五年,不就是因为这个罪名吗?”
“因为你是淫1妇生的小淫1妇。”
李蘅远觉得脑袋要爆炸了,不想说话,只想打死他,打死他。
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阿蘅,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放了你,也不侮辱你母亲,这次是真的。”
“你可能还不知道,这是你我最后的机会,有人找我要你,我已经答应了,你如果不说,我就让外面的人毁了你,免得你处子之身,再被别人怜惜。”
李蘅远道:“你要把我送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玩物,你没有资格把我送人。”
“我的妻子只有映雪,虽然她只能叫李蘅远,但你永远都不再是李蘅远了。所以你说不说?说了,我能保你完璧,不说的话,就算是我不稀罕要的,也不能便宜萧掩那个反贼。”说到这里,男人目光一瞬间敛起,隐隐带着恨意。
李蘅远头疼欲裂。
“说还是不说?”
“你放开我。”李蘅远挣扎。
“看来你是不想说,二位大哥,这**很不听话,就交给你你们了。”
门咣当一声,先前已经离去的两个男人破门而入。
李蘅远吓得脸失血色:“不要,不要,别碰我……”
“我要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0002 醒来
“我要杀了你们……”
西池院,檐下长廊,小盈提着水壶路过,听见卧房里传出心肝摧裂的喊声,喊声几近崩溃。
她心中一惊,忙推门进了屋子。
“我要杀了你们……”喊声越发凄厉了。
小盈将茶壶放下,拉开西边卷帘,穿过三层帷帐,终于在屏风后看到挥舞着匕首的三小娘子。
三小娘子双目瞪圆,牙关紧要,神色痛苦,攻击着虚无的空气。
“娘子。”小盈叫了一声。
这时三小娘子把匕首对向她自己的脖颈。
那匕首寒光闪动,一看就锋利无比,这一下下去,娘子还不血溅当场?
小盈来不及细想,一下子扑过去,将娘子压倒在榻上,双手握住娘子的手不放:“娘子,您醒醒啊……”
李蘅远听见耳边有人告诉她“您梦魇住了”,她一个激灵看向前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就见一个十六十七的女子趴在自己身上。
那女子编发半开,形容稍有狼狈,不过她相貌清秀绝伦,只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这些许狼狈不影响她的气质,反而有种妩媚之美。
李蘅远看着她手中的匕首吓了一跳,梦中的惊吓都忘了大半;“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我的床上,你要干什么?”她拢了拢胸口衣领。
小盈:“……”
她忙将匕首丢到一边,站好跪下,道:“婢子小盈,听见娘子呼喊,情急之下,擅闯娘子闺房,请娘子责罚。”
“你说我叫嚷?”李蘅远目露沉思,声音低低的。
小盈肯定的点了点头:“是。”
想起来了,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个男的自称她的夫君,要问她父亲宝藏的下落,还要把她送人,如果她不说,就要毁了她的清白。
李蘅远想的心头一揪,明明是个噩梦,可是梦里的每一句话都萦绕在耳边,每一个片段都那么清清楚楚,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叫映雪的女子,那个长的白皙斯文的楚郎。
还有那两个拉着她衣服的畜生……
现在回想起来,还身临其境般。
李蘅远深深的打了个寒颤,双手痛苦的抱着头:“我不要……”
小盈大急,忙抬起头:“娘子,您又魇住了?”
清脆的女子声音将李蘅远拉回到现实,她四顾看了看,錾珐琅的棚顶,蜀绣八折屏风,大石国的地毯……
金色阳光从屏风后投射进来,照在棚顶挂着的烟雾般淡蓝色帷帐上,像是将蓝天搬到了屋里,正好就在床榻的最上方,投下最梦幻的影子。
奢华舒适,这正是自己的闺房,不是那间小黑屋。
她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觉得头好疼,好累。”
小盈道:“奴婢听闻娘子受伤了,四日没醒,大夫又说您没有大碍,但不知为何不醒,大家正商量要请道士来家里,给您收魂呢。”
“四日没醒?”李蘅远摸着后脑勺的伤,眉尖微蹙,双手支在榻上想了想,啊,春天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她去散步,坐在假山上休息,突然就载下去,那是因为,背后有人推她。
她心怦怦跳,刚刚醒,怎么什么事都模模糊糊的?
李蘅远抬头看了看:“对了,你说你是听说,我没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盈盈盈一笑道:“婢子是茶水房伺候的小婢,娘子从前没见过婢子。”
小婢是院子里的等级低的婢女,她身边有两个大婢,四个二等婢女,平时都用不过来,其他掌管衣食住行的小婢有多少,根本就数不清。
茶房就在正房左侧,一个小耳房,是离正房最近的屋子。
李蘅远看这小盈有十分姿色,笑起来一点也不怯懦小气,见之可亲。
她淡笑道:“你应该叫大盈。”
小盈忙叩首:“谢娘子赐名。”
李蘅远噗嗤一笑道:“我是逗你玩呢,没有要给你改名字的意思。”
小盈抬起脸,笑容娇俏。
李蘅远道:“你倒是个伶俐的,怎么会到茶房去呢?其他人呢?”
李蘅远是柱国公李玉山的掌上明珠。
柱国公李玉山,御史中丞、平卢节度使,范阳节度,河北采访、平卢军等使……他的官衔有一大堆,是国之重臣,统领北方三郡。
李蘅远自幼丧母,李玉山怕家人不能善待李蘅远,所以亲自带养在身边,但他要行军打仗,在李蘅远五岁的时候,不得已把李蘅远送回到上京老家。
可是依然怕家人不能善待李蘅远,所以直接给李蘅远在李家大宅之外又修了宅院,教养之人全部李蘅远生母信任的人,要不然就是从新买的。
李家大宅里的一个都不重用。
而她,正是李家大宅的家生子,所以在李蘅远的院子里,就算再优秀,也会被排挤在外。
小盈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情况跟李蘅远说。
沉吟一下道:“婢子一直在茶房,不知道姐姐们都去哪了。”
李蘅远蹙眉道:“这就奇怪了,你说我昏迷四日,她们不照顾我,在我昏迷的时候全部不在我身边?还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们反了吗?”
李蘅远身边的大丫鬟,向来都是松散的,又被李蘅远宠的地位极高,就连李家大宅那边的人都要对她们敬畏三分。
只要李蘅远不说,就没人能敢惹她们,这样的下人,更可气的事都做了不少,她们能不管昏迷中的李蘅远,也就不稀奇了。
可是以前李蘅远从来不会计较这些。
小盈想到娘子的性子,再听娘子的问话,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抬头看着娘子。
晒得微黑的肌肤,壮士的身材,胖的圆溜溜的脸,那股憨厚劲依旧,只不过,茶色的眼睛,好像比之前明亮了许多,里面有股精光。
小盈心中一动,娘子好像变了,但又好像没变,到底……
这时就听李蘅远道;“我饿了,让人备饭吧。”
这位娘子好吃是一绝,不然也不会这么壮实,才十四岁,横着能把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装下。
这么快就忘记了下人,想到了吃,小盈心想,一点也没变。
小盈站起来道:“是。”
躬身就要退下。
她起身的动作,手腕正好露在外面,李蘅远见她雪白的肌肤上多了一条深刻的刀痕,皮肉外翻,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答,全部落在地毯上。
太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了,竟然早没有发现婢女受了伤。
再看地毯上安静躺着的匕首,上面还有血痕,正是自己伤的人。
李蘅远道:“不用你管吃食了,去外院找大夫,养好伤来见我。”
李蘅远从不亏待下人,更不会亏待替自己挡刀子的人。
小盈手捂住伤口,盈盈福身:“是。”
0003 改变
小盈走后,李蘅远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用帕子擦拭干净,然后放回到枕头底下。
这是阿耶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一定要随身带着武器防身。
阿耶出生入死,对生命格外珍惜,很怕她遇到危险。
防身……
李蘅远心中一颤,她又想起方才的梦了。
梦里,她可以防身的东西都哪去了?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娘子,您醒了?”屏风后走出来一个身影,看着她,一脸喜色。
这是她的二等婢女樱桃。
见到樱桃,李蘅远梦都气忘了,茶色眸子满是怒意,眉心拢在一起:“你们都当我死了是吗?我是昏迷不醒,是受伤,不是睡着了,你们怎么敢不留人就撇下我不管。”
樱桃却没因为李蘅远黑脸就感到害怕,她们都了解李蘅远,是个纸老虎,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糊弄两句,就忘了。
樱桃忙笑道;“婢子去给娘子看厨房午膳了,万一娘子醒了饿了呢?”
“厨房都做了什么?”李蘅远忽然想知道丫鬟会怎么回答,以前,她从来不会想到要考验任何人。
听李蘅远语气和善了许多,樱桃心里不着痕迹的嗤笑,她们家娘子还有个软肋,只要有吃的,就高兴的姓什么都忘了。
不过厨房里有什么她还真不知道,四郎君又抬举了一个好姐妹,她们去吃酒去了。
樱桃随便编个菜名;“婢子再去催一催,蒸了一只羊羔。”
胡说八道。
李蘅远就是再傻,也知道有伤的时候大夫不会让吃羊羔。
她看着樱桃大喇喇离去,心凉了半截。
她昏迷不醒,四天,醒来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在,回来了也不问她伤势缘由,连杯水都不倒,就知道哄骗她,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
不对,李蘅远陡然间愣住,这些婢女以往也是这样不尽责,不过自己总是在外面玩,回来的时候她们也玩够了,所以没在意。
这么说,还是自己纵容的?
李蘅远总感觉今天她不正常,婢女们也不正常,一边思考,强打起精神,给自己倒一杯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陆续的,桃子,桂圆,汤圆,芝麻,都回来了。
她们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桂圆和汤圆挎着胳膊,一路嘀嘀咕咕,见到她,除了芝麻,谁都没表现的喜出望外。
“跪下。”李蘅远想不计较,这些都是她宠爱的婢女,跟她一起长大,可是心火上燎,根本压不住脾气。
“你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每个月的花销,都是我给的,你们就不怕我醒不过来?在我昏迷之际,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守在我旁边伺候,是不是太薄凉了些。”
不是说今天不会醒吗?
四人忙跪成一排。
随即桃子不紧不慢道:“婢子出去的时候,她们都在呢。”
桂圆和汤圆齐声道;“婢子出去的时候,芝麻在。”
芝麻声音委屈;“婢子每日要去给老太太回话,禀告娘子的伤势,奴婢是才出去的,奴婢走的时候,屋里有人啊。”
李蘅远看着她。
芝麻想说出来那人的名字,最后低下头。
原来她们平时都是这样相互推诿责任的。
李蘅远气的伤口疼,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以前她太不经心,看桃子桂圆汤圆,只有一瞬间害怕,之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之前没留意,就是她的问题所在。
李蘅远又想起那个梦,那样真实可怕,如果它不是梦,是老天对自己的警示,不正好说明,这些婢女都不忠吗?
受伤醒了都找不到人,如若遭难,谁又会在身边?
倏然又想起梦里的那个声音。
“夫人,您来了?”对那映雪极其谄媚,这绝对是个熟人的声音。
李蘅远目光在每个奴婢脸上扫过,沉声问:“还有一个水晶呢?”
水晶是李蘅远最信任的大婢女,六个婢女,就她还没回来。
芝麻听得心头一颤,忙把头低下去,她去给老太太回话的时候水晶还在,打扮的花枝招展,肯定是去见何家郎君去了。
可是娘子很喜欢何家郎君,如果让娘子知道水晶背地里贴近何郎君,娘子一定会气疯的。
桃子桂圆汤圆都说不知。
芝麻嗫喏道;“奴婢不知。”
李蘅远瞳孔一缩,心下已了然,三人强作镇定,一人目光闪烁,这四个人,都知道水晶去哪了。
她是草包,不管事,但是大家相处这么久,谁的小动作是什么意思她都知道。
不爱管,宠着她们,是因为觉得大家都是人,都应该活得高兴,没人约束她,她也不想约束别人。
不是她傻。
不过别人好像不这么认为。
李蘅远思路渐渐清晰,于是淡声道:“既然一问三不知,那我要你们有什么用呢,我阿耶买你们是给我当祖宗供着的?显然不是,你们忘了自己的根本,你们是婢女。”
四人都熟悉娘子大喊大叫,这样平淡的说出冰冷的话,还是第一次见。
真真害怕了。
全都低头不语。
李蘅远心里摇头,就凭那个梦,一个也不能留。
道:“你们走吧,我不要你们了。”
语气轻飘飘不带一点感情。
四人看她说的认真,都吓坏了。
芝麻委屈的哭了。
桃子语气慌张:“娘子,奴婢们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把大家都赶出去,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
李蘅远是说过,大家死活都在一起,不分开,这样多好。
她自嘲一笑:“可是你们没答应啊,我想,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天呐,娘子还会有除大喜大怒之外的表情,几个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时李蘅远一挥袖:“下去。”
四人不敢再多话,灰溜溜退出去。
到了门口,正好碰见樱桃带着厨房的人过来。
一行八人,每人手里一个食盒,保守估计,得有二十道菜。
除了芝麻,其他三人大喜,忙把樱桃拉到一边。
桃子道:“娘子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星,说要把我们都赶出去,一会她吃饭的时候你劝劝她。”
樱桃不以为然;“娘子只要有吃的,什么气都消了,可惜她醒的仓促,来不及做那么多,不过这些也够了。”
“够了够了,你可别忘了给我们求情。”桂圆道;“别忘了,咱们可是去了一个地方,娘子把我们赶走,肯定也不会留你。”
樱桃心想,我才没你们那么傻,那么晚才回来。
她对桂圆的话心生不满,但是面上不显,笑着答应:“这有何难,你们等着吧。”
不过这次她们都失算了,李蘅远用餐的时候一脸肃然,生人勿近,根本没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
樱桃一脸不解的走出来:“怪了,怪了,娘子生气就一阵,今个我却连话都不敢说,吃饭的时候也没好。”
就是没帮她们求情,桃子三个都在院子里等她,听了一顿埋怨樱桃。
樱桃不服,几人阴不阴阳不阳的相互讽刺了几句。
最后樱桃道:“你们跟我实在是说不着,娘子发的话,我能怎么办?与其在这里攀我,还不如想办法让娘子消气。”
吃饭都不能哄好,恐怕只有求助钱嬷嬷了。
李蘅远最最亲近的人有三个,其生母的贴身婢女,钱嬷嬷,第二就是水晶,第三是李蘅远的亲小姨,李玉山的姨娘,冯微。
小桃是一等大婢女,李蘅远虽然让她们滚,但是是在屋里说的,外面人不知道,等于白说,权利都在。
小桃一边让人打听李蘅远醒来的经过,又派人去找钱嬷嬷。
钱嬷嬷掌管西池院内院大小事务,在李府的地位,比老太太还高,经常有人会宴请钱嬷嬷,讨她照顾。
钱嬷嬷今日没有去吃四郎君的姨娘酒,还真不知道被谁请走了。
0004 传唤
钱嬷嬷中等身材,面皮白净,笑起来人很温和。
桃子等人见一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从外面回来,正是钱嬷嬷,忙迎上去,哭天抹泪的将李蘅远的火气说了遍。
末了桃子道:“嬷嬷,娘子因为婢子等都不在身边,就不分青红皂白要把婢子们赶出去,婢子走的时候屋里明明留了人,要罚也得罚最后一个人吧?”
钱嬷嬷一看,只有水晶不在,就明白了,最后走的人是水晶。
不交代一声就把李蘅远一个人扔到屋里,这样的婢子着实可恨,可是李蘅远喜欢这水晶啊。
丫鬟中,水晶嘴甜手巧,芝麻老实勤快,就这两个人喜欢围着李蘅远转,其他几个,都养的跟主子一样,没大没小。
这样一比较,水晶就很突出,即便犯错,李蘅远找不到玩乐的时候又会想起她,离不开这个婢女。
钱嬷嬷扫了众人一眼,不太高兴道:“还推诿?大夫再怎么说没事,人还是晕着的,都不在,你们几个心里也没有娘子,平时就太无法无天,都赶出去也不多。”
桃子几个敢糊弄李蘅远,却不敢糊弄钱嬷嬷,他们伺候娘子,确实不走心。
可大夫说的,李蘅远根本没事,不醒可能是冲撞了什么,不是人力所能及。
她们留下来有什么用?
却不想人这么快醒了,倒霉。
几人唯唯称是,说了一堆恭维话,求钱嬷嬷帮忙求情。
钱嬷嬷最喜欢好听话,她身为西池院实际掌家人,就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能耐。
听桃子几个嘴跟摸蜜一样,扬手一笑:“也不是多大的事,等着吧,我这就去见娘子,一会就好了。”
桃子几个听她保证,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下来。
钱嬷嬷掀了帷帐进到李蘅远卧室。
屏风已经折起,屋里空出好宽敞的地。
四月里阳光正好,透过棋盘格的雕花大窗,肆无忌惮的落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金碧辉煌的屋子,陇上耀眼的光芒,越发富贵逼人了。
靠北的床榻上,李蘅远穿着红火色睡袍,翘着腿坐着,露出长腿和一双小脚丫,面色凝重,看着前方的虚空发呆。
微黑的脸和腿上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她们家娘子在屋里呆不住,春天刚来,就晒得黝黑。
钱嬷嬷看娘子胖的圆溜溜的小脸,还是那般憨厚的样子,哪里像丫鬟说的那么凌厉了?
她走过去叫了声:“娘子,您醒了,老奴见您四日不醒,实在心急,就去打听会叫魂的神人,可是醒了,让人担心死。”说完眼眶就红了。
嬷嬷不是不管她,嬷嬷是去想办法了。
李蘅远被噩梦惊吓,又被下人辜负,在听到钱嬷嬷的解释和宽慰之后,心底的恐惧和委屈一股脑全发出来,拉着钱嬷嬷的手大哭:“嬷嬷,我做梦了,梦见你们都不见了,我被人关起来,那些坏人还打我,不光打我,羞辱我,还要把人送人。”
钱嬷嬷虽听得没头没脑,笑着坐在李蘅远身边,将她拢在怀里轻拍着背:“傻娘子,谁敢打你,嬷嬷第一个不依,还敢侮辱你卖你?国公知道不将他们碎尸万段?”
所以梦里的情景,简直像笑话一样。
李蘅远愣愣的看着钱嬷嬷:“真的不可能吗?”那个映雪可是说家里人都死光了,万一是真的呢?
钱嬷嬷道:“当然不可能了,梦都是反的,想是娘子昏迷的太沉了,所以才会做噩梦,娘子实在害怕,找个道士来收一收吧。”
钱嬷嬷一手将她带大,为了她,做了自梳女,一辈子都不可能嫁人的,嬷嬷当然不会骗她。
李蘅远点点头:“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
说完,想起头上的伤,想跟钱嬷嬷说被人推下假山的事。
钱嬷嬷这时却提起外面的四个婢女:“都是跟娘子一起长大的小丫头,今日是真犯了错,但是撵出去是不是太苛刻了些?让她们过来磕个头,好好认个错,娘子也就别往心里去,娘子还小,不知道这恶名的可怕之处,咱们虽然独门独院的住着,可是那边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纵然有国公宠着娘子,可是国公山高皇帝远出门在外,这家里,多少也得顾及些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可不喜欢您这样。”
刘老太太是李蘅远的亲祖母,李蘅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阿婆十分不喜欢她,做什么都是错。
所以她一般不过阿婆那边去,可是架不住阿婆总找她,长辈,又不能不见,那样父亲知道了会为难。
想到如果把婢女撵出去,阿婆一定会数落她心狠不懂体谅下人,李蘅远不情愿的点点头。
“不过水晶,我一定要惩罚她。”
“娘子不是最喜欢水晶?水晶怎么了?”
“我……”
李蘅远正说了,樱桃拉了卷帘进来:“娘子,老太太那边来人了。”
钱嬷嬷忙站起来:“定然是听闻娘子醒了,派人来看娘子的了。”
李蘅远一抬手:“让她进来。”
进来的是李老夫人身边的大婢女红妆,后还跟着李蘅远的奶娘。
奶娘进屋后自动自觉的就站到墙角一边去。
红妆开口笑道:“娘子醒了?看精神不像是昏迷四天的人。”
难道她还是装的?
李蘅远也纳罕自己身体的异常,但是这并不能作为这下人讥讽她的把柄。
没等红妆说完,她抬眼盯着红妆:“按照你的意思,我应该什么样?”
红妆听得一愣,她说什么了?
想了想,以往三小娘子可不是这么难说话的主,她不过说了一句开场白而已。
李蘅远家中行三。
知道这红妆是找话题,但是说的话太让人不舒服了,红妆的态度,就代表阿婆的态度,亲祖母,孩子昏迷不醒,不应该很紧张吗?
不嘘寒问暖就罢了,哪能说出这么阴不阴阳不阳的话。
李蘅远心中莫名升起邪火,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冷声道;“好了,你说你什么事?”
本来红妆还想慰问这位娘子几句,可见她态度这般不耐烦,也就作罢了,反正他们那边人,到这边从来没有好脸色。
红妆道:“娘子要是没有大碍,也应该去见一见老太太,都四天了,老太太可等着呢……”
0005 拧着
送走了红玉,李蘅远把奶娘叫过来问话,才明白为什么她刚醒,阿婆不派人来探视她,却非要让她过去,原来大夫说她没事,阿婆就真不担心。
阿婆六十大寿又到了,想把李梦瑶从庄子上接回来,找她要排场。
李梦瑶是姨娘刘氏所生的庶妹,刘氏是阿婆娘家侄女,对于李梦瑶,同样的孙女,阿婆更疼李梦瑶,是更疼许多。
李梦瑶比李蘅远只小了一岁,母亲死后,父亲把李蘅远带在身边养,实在力不从心的时候只能把李蘅远从边关送回李家大宅,那时候李蘅远五岁。
正是冬天,李蘅远跟李梦瑶一起烤火,李梦瑶拿着翻动炭火的钳子去烫李蘅远,李蘅远躲得快,所以只在额头上留了一个疤痕,不然眼睛有可能瞎。
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要把李梦瑶处死,阿婆以死相逼,这才保住李梦瑶一命,但是李梦瑶自此不能在留在李家,被放到庄子上养活。
父亲责怪阿婆看护不利,也不放心李蘅远在李家大宅,就在旁边修了宅子让李蘅远自己当家。
李蘅远和李家大宅的隔阂,是有原因的。
父亲没有同意让李梦瑶回来,祖母迫不及待让她过去,肯定是想让她答应,这样父亲就不会追究。
李蘅远虽明白应该孝敬阿婆,让阿婆尽享天伦,可是阿婆这种做派,她真是不开心,不开心又因为那人是阿婆,不能发泄出来对长辈不敬,所以这心口就像是有棉花堵着般难受。
见李蘅远面色不虞,站在李蘅远面前的奶娘声音低低道:“婢子是跟芝麻一去过去跟老太太回禀娘子的情况,老太太听说娘子还没醒,就让芝麻先回来,留下婢子说过寿的事,老太太交代奴婢,若是娘子醒了,一定要劝娘子去见她,所以婢子回来晚了。”
奶娘是阿婆在母亲没生产前就找好的人,是阿婆的人,以前李蘅远对她敬而远之。
今日听她说话,却感觉出了不同。
她的的确确是在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给阿婆听,可是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给自己警告。
是什么样的阿婆,不问伤情,醒了非要人去见她?还为了李梦瑶的事。
奶娘语气有躲躲闪闪,不像是在挑拨离间,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直说。
李蘅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间疑神疑鬼起来,可是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要去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控制不住的要去分析她们的心里。
就像钱嬷嬷,明明是她最敬爱最信任的人,可是钱嬷嬷也没有问她伤势如何,就说婢女的事,她也介意的。
提起婢女,李蘅远压下心底的烦躁不安,抬头看着奶娘,她知道奶娘此时很怕她,尽量放软了声音道:“芝麻和您是一起过去的。”
奶娘还不知道她发脾气的事,被问的有些茫然,点了点头:“是。”
李蘅远道:“好了,我知道了,您先下去吧。”
奶娘动了动嘴,最后低下头说是,就退下了。
李蘅远侧头看向钱嬷嬷:“嬷嬷,您说我过去祖母那边吗?”
钱嬷嬷道:“娘子既然醒了,没有大碍,是应该过去的,老太太重礼,您不去,她觉得您没规矩。”
提起这位祖母,她的家族,还颇有些来历。
南匈奴人。
早在西汉南匈奴就与汉皇室通婚,南匈奴一直自称是高祖皇帝的“外孙”。
五胡乱华,南匈奴全盘接受汉化,以与汉族人通婚为荣,以汉文化正统自居。
皇族改姓氏为刘姓,甚至建立了新的大汉政权。
祖母的先人,正是那位在左国城建立新汉政权的刘渊。
刘渊就是汉化匈奴,特别喜欢学习汉族人的规矩。
称王之时,有人提出复兴呼韩邪单于旧业,刘渊说要做就做汉高祖,魏武帝,呼韩邪有什么好学的。
他比汉族人还汉族人。
过了百年,到了今朝,祖母继承祖先遗志,变本加厉,将汉族人的规矩整日挂在嘴边。
汉族人什么规矩?士族大家规矩,阶级规矩,人分高低贵贱,业有三六九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孙女和阿婆,那孙女要完全听阿婆的话,不然就是不孝顺。
李蘅远从小听阿婆说规矩,都烦透了。
她可不是他们匈奴人,李家是杂胡,母亲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汉族人。
反正就不是他们匈奴人,也不要守什么规矩。
李蘅远听了钱嬷嬷的话心有很是生气:“我头疼,不去。”
说完就挺尸一般躺在榻上,两腮气得鼓鼓的。
钱嬷嬷看得好笑:“娘子真是小孩心性,红玉都来过了,您能不能动,她不会给老太太说吗?再说,大夫都说肯定没事。”
李蘅远垂下肩膀,她确实能走能动,可是也不能代表头不疼啊,平日里太贪玩,磕磕碰碰惯了,所以这些人都不拿她当回事。
她忽然抬起头道:“嬷嬷,我不是摔得,是有人推我。”
说完又一骨碌坐起,看着钱嬷嬷。
钱嬷嬷蹙眉:“有人推娘子?咱们自己家的园子,怎么会有人敢推娘子?您是不是又做梦了?”
那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己掉下来?
明明感觉后面有人推了一把,手不算重,可是她没防备,掉下来后眼睛一抹黑,就什么也不知道,没看见身后的人。
可也如嬷嬷所说,自己园子,谁敢对她下手?
那人手真的不重,难道真的是在做梦。
李蘅远有一瞬间恍惚,分不清虚虚实实了。
她摸着后脑勺,贴着膏药,伤势还在,但是能跑能跳,也没有太大反应,别人推的,应该不会伤的这么轻,或许真是她搞错了。
“哎呦。”不能再想了,再想头晕。
钱嬷嬷听她叫,忙过来扶住她:“您真的不舒服?不是跟老太太怄气?”
不想又好了。
李蘅远坐直了道:“那我也不去,我小姨呢?怎么不见小姨?我要跟小姨说话。”
除了钱嬷嬷,她还可以找小姨商量,如果小姨让她去,她就去。
母亲死后,阿耶怕她没人照顾,应该是别人照顾都不放心,就纳了小姨为妾室。
母亲和小姨是滴滴亲的姐妹,冯家只有她们这两个女孩子。
钱嬷嬷听李蘅远找冯氏,脸上露出难色:“这几日姨娘日夜在娘子身边守着,忽略了六小娘子,六小娘子从昨晚开始高热不退,所以姨娘今日没有过来。”
六娘李不悔是小姨的亲生女儿,是李蘅远的妹妹,今年七岁,还是小孩子。
李蘅远大急:“六娘病了?我得去看看。”
她抬腿就走。
钱嬷嬷喊道:“衣服,衣服没换呢。”
李蘅远道:“自家院子,没有外人,不必换了。”头也没回出了卷帘门。
钱嬷嬷还在受人之托,追出去问:“桃子她们还等着给娘子赔罪呢。”
“回来再说吧……”
钱嬷嬷手扶着门槛直摇头:“真是,这个急脾气……”
0006 反常
早前小姨冯微和李蘅远住一个院子,后来生了李不悔,父亲就让冯微搬到西池院左边的月宿院去了。
西池院和月宿院中间隔了一条夹道,李蘅远从侧门出,过了夹道,向前几步,就是月宿院的正门。
月宿院只有西池院一半大,进了院子,能看见台阶下的空地上摆了两排茶花,花朵全是素白的,崇檐斗拱的院子在它们的衬托下,越发严肃了。
冯微喜静,性子如白花一样淡然。
这不是李蘅远喜欢的风格,她没有多看,直接上了台阶。
柱子后伺候的婢女早早打起青色素面锦帘,恭恭敬敬的叫着:“娘子请。”
李蘅远嗯了声,迈步进了屋子,过了玄关就是厅室。
厅室内饰也朴素的很,跟李蘅远的奢华浮夸不能比,小姨斜靠在鲤鱼戏莲落地屏前的平榻上,双目微瞌,许是听见动静,慢慢睁开眼,见是她,微愣,在婢女的搀扶下坐起:“大夫说没大碍,我还不信,可是真醒了。”
李蘅远在塌下的锦缎下盘膝坐下来:“小姨我没事,钱嬷嬷说小妹病了?”
冯微神色疲惫的叹口气:“自打你受伤后,她就开始发热,请了古郎中来开了药,今日倒是见强,睡了半个时辰了。”
古郎中是家里养的老大夫,治个头疼脑热什么的,都很拿手。
李蘅远点着头道:“我去看看小妹。”
冯微在婢女的搀扶下,跟着李蘅远一起进了左边起居室。
这是冯微卧室,装饰都是极素的,李不悔躺在米色纱帐里,身躯小小,很是单薄,毫无生气的颜色显得她有些可怜。
都是因为自己病了,小姨疏忽了妹妹,妹妹才病的。
李蘅远很是内疚,掀开纱帐坐在榻边注视着李不悔,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平日里妹妹跟自己不太亲近,她也不敢抬手触碰妹妹,就这么坐着,希望妹妹赶紧好起来吧。
冯微见李蘅远圆溜溜的小脸垮下来,心中有一瞬间不解,李蘅远是她看着长大的,没心没肺到了家,平日里哪会流出关心人的表情?
莫不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李蘅远还帮李不悔掖了被角。
冯微莞尔,道:“没事了,她很快就好了,倒是你,刚刚醒,找大夫看过没有?伤还疼不疼,你那天好端端的,怎么能从假山上摔下来了呢?”
李蘅远茶色的眸子泛起一层郁色,看了看冯微身后的下人。
冯薇会意,让人都下去,然后拉着李蘅远跪坐下来:“怎么?还有别的隐情?”
李蘅远低声道:“小姨,我觉得是有人推我,当时我坐的好好的,突然身子耸动一下,没来得及看,我就掉下去了,但掉下去之前,我好像眼前亮了一下,看见一道光,光线很柔,那种感觉,不好形容,方才跟钱嬷嬷说,钱嬷嬷说我做噩梦,不是真的。”
“有人推你下假山?”冯微好看的杏眼瞪圆,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李蘅远形容的很具体,也不像是假的。
正说着,纱帐里的人突然发出声音:“阿娘,阿姐。”
甜甜糯糯的童音,是李不悔醒了。
李蘅远和冯微的谈话被打断,二人站起来,又回到李不悔榻前。
李不悔坐起来一下子扑到李蘅远怀里:“阿姐,我好想你。”
李蘅远和冯微都愣了,李不悔性格完全是冯薇的翻版,特意安静,李蘅远好玩好动,两个人玩不到一起去,还差着年纪呢,而且李不悔跟李蘅远向来都不亲近。
小妹突如其来的依赖,让李蘅远心里软软的,应该是小妹生病了才会如此。
她抱起李不悔坐在怀里,突然见到李不悔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柔润的光,如明珠生晕。
李蘅远叫着冯微:“小姨,就是这个光,看来我见到了那人带的饰品,就是没看真切,这样说,应该是个女的。”
冯薇眉间微蹙:“你真的看到了?”
李蘅远点头:“看来我要好好查一查,那日到底谁在园子里。”
她们这边人少,谁去园子,看门的婆子应该都记得住。
冯微道:“若真是如此,当然要揪出背后的凶手,不然放在家里,岂不是很危险。”
李蘅远也是这样想。
李不悔把玩着李蘅远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子,累丝的工艺将细小金花也做的巧夺天工,不是她手上的玉镯能够媲美的。
她抬起头找着话题;“阿姐,你和阿娘在说什么?”
冯微也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女儿话这么多,还跟李蘅远这么亲近,不过女儿还在生病中,做什么都能迁就。
她对李蘅远晃晃手。
李蘅远立即会意,低头问着李不悔:“你喜欢姐姐的镯子?”把话题岔开。
李不悔心头一阵阵激动,有李蘅远当姐,真是高兴的让人想哭,以后是不是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了?
她点着头。
李蘅远把镯子褪下来塞给她:“不过你现在也戴不了,留着玩吧。”
李不悔拿着镯子对着阳光看,喜出望外。
冯微紧蹙了眉头。
李蘅远倒是没发现李不悔的异样,她抱累了,将李不悔放在身边,抬起头看着冯薇:“小姨,还有一件事你听说了吗?祖母让我醒了马上去见她,应该是跟我说接李梦瑶回来的事,您说,我该怎么回复祖母?”
冯微摇头:“之前还不曾听说。”不过这个李梦瑶她是见识过的,小小年纪时,就视李蘅远为眼中钉,差点毁了李蘅远的容貌,因此她们所有人都被李玉山骂了一顿。
“若是看之前的样子,肯定不让她回来,可是事隔多年,不知道现在学乖了没有。”
李蘅远道:“我不是不让她回来,也不是怕她学不乖,是祖母行事太让人生气,她们没有告知阿耶,就想着让我点头,这样阿耶以后追究,就可以推到我身上了,怎么总让我做这些便宜事。”
冯微见李蘅远气鼓鼓的,没有同仇敌忾的感觉,反而心头疑窦丛生,李蘅远竟然能想到这一层,以前李蘅远可什么事都不动脑。
李蘅远还不知道小姨正在怀疑自己的改变,侧头看着一直盯着她看的李不悔,皱皱鼻子道:“小妹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去见祖母?”
0008 嚣张
西池院两边空地摆了时下最名贵的牡丹花,重瓣压枝,富丽堂皇,一进院子,周围浮动的都是牡丹香气。
春光真是无限好啊。
水晶一进来,却感到气氛有些压制:“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晒太阳?”
桃子等人垂头丧气在门口站了两排。
见水晶还不知祸事临头,桃子负气冷笑:“明知道屋里没人,还走的干净,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娘子,这下好了,大家伙都被你连累了,以后谁也不用在里面伺候了。”
水晶听着不对劲,心中咯噔一声,问道:“是谁怪罪下来了?”
芝麻小声道:“娘子醒了,找人找不到,发了脾气。”
水晶水灵灵的杏眼微敛,皮笑肉不笑道:“娘子昏迷不醒,你们谁也没有把娘子放在心上,我是给娘子求医问药去了,你们还有脸把事情推在我头上?平日里娘子什么事情不是我打点的,要找你们鬼影子都没一个,可真是多劳多责,现在一个个黑着脸是给我看呢?”
芝麻委屈地垂下眼皮:伺候娘子,她才是最尽心的一个。
桃子知道水晶受宠,自己又确实错得很,一甩帕子,不出声了。
桂圆做着和事佬:“水晶姐姐,现在不是咱们相互推诿的时候,娘子发了脾气,说一个都不要,你看这一关怎么过?”
水晶也不是个夯货,她是去见何子聪了,一旦李蘅远追查,情况就不美了。
所以现在真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她可以保住这些人,同时不让这些人说她的坏话。
她道:“你们先跟我说说,娘子醒来的经过,到底怎么发的脾气?”
桃子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是茶房里一个叫小盈的婢子最先发现李蘅远醒了,还替李蘅远挡了一刀。
桃子说完,桂圆接过话:“不知道在娘子面前怎么编排的咱们,不然娘子也不可能发那么大的火,还替娘子挡了刀,不用说,一下子就飞到枝头当凤凰了,也难怪娘子要把咱们赶出去,原来是有会溜须拍马的了。”
芝麻知道事情经过,却不这么认为,他们没有人在房里,难道让娘子没人伺候才好吗?
他知道桂圆怕被别人抢位置,所以在挑拨离间,按照水晶的性格,小盈就要危险了。
但她向来人微言轻,嘴又笨,就算想找李蘅远帮小盈诉说委屈,最后也会被水晶桃子等人花言巧语给糊弄过去,只会让娘子更加讨厌她。
而且现在娘子不问青红皂白明显是要将她一并赶出去了,自身难保,还如何帮别人说话。
那边水晶听说李蘅远不在房里,被红玉叫了两次,应该是去老太太那边了,一想正是时机,扭着胯去了茶房方向。
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就能就听见里面的呵斥声。
“你这眼皮子浅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整天就知道钻营攀高枝,一心想着糊弄娘子,在娘子身上捞好处,岂能让你这种人靠近娘子……看你的狐媚样子,好在娘子是个女孩子,这要是小郎君,还不脱光了衣服爬上娘子的床,不知耻的货,再敢脏了上房的门,立即拉出去配人……”
水晶骂人一口气能骂很多,芝麻听见小盈的哭声。
还有小盈模模糊糊的争论声:“姐姐们都不在,难道要让娘子醒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怎么你们伺候娘子就是伺候,我这里就是攀高枝了?大家都是娘子的婢子,比的是谁尽心尽力,凭什么姐姐敢这么诋毁我?要不咱们找娘子评理去……”
争辩,只能让水晶认为这人不听话,水晶又骂了几句,出来便叫下人把小盈堵着嘴拖到外院去,绝不准她到李蘅远面前出现。
芝麻眼见小盈一脸不忿被人强拉出去,觉得十分不踏实,她走到水晶面前低声道:“这丫头替娘子挡了刀,要是娘子要起人来怎么办?”
水晶嗤之以鼻,李蘅远什么时候记性好过?就算有过口头承诺,她们不提醒,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李蘅远会找一个小婢?她们院子,这种小婢多得去了。
水晶警告芝麻:“我看你最喜欢在娘子面前嚼舌根,你若那么替这小婢抱不平,我可以成全你,将你也安排到外院去。”
外院的月钱和内院的没法比,李蘅远还时不时会赏赐一些,芝麻需要这笔钱,她的母亲身体不好,还有弟弟要养,她不能离开李蘅远。
而她知道,水晶要是真排挤她,有手段把她赶走。
她惶恐道:“我也只是一提,是怕娘子责怪姐姐,并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最好。
水晶瞪了芝麻一眼,叫着桃子:“钱嬷嬷呢?你们跟钱嬷嬷商量过没有?”
钱嬷嬷有风湿肩痛,不能上夜,李蘅远拨了单独的院子给她,还有下人伺候着,李蘅远出门的时候,她就会回自己院子。
桃子把钱嬷嬷的去向说了,末了道:“嬷嬷已经帮着说了好话,不过娘子当时急着去看六小娘子的病,就说回来再说。”
所以她们的心才会上不去下不来,以往李蘅远会直接做出决定,不会把人吊着。
不过这次她们做的确实太过分,哪怕留下一个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风波,李蘅远再好糊弄,也是主人。
是她们养尊处优太久了,把这件事给忘了。
桃子的目光又暗暗瞥向水晶,都是这个贱人的错。
水晶没有看见桃子的恶意,她想了想道:“娘子去老太太那边说不定会生气回来,就更不好说话了,你们去叫钱嬷嬷过来帮衬,剩下的事,我来担着,不过你们可都得听我的,谁要是心里起腻,别怪我不客气。”
她这是警告,因为别人擅离职守是去喝喜酒,她擅离职守可是找何子聪。
其实桃子几个早就寻到了蛛丝马迹,但是李蘅远那人缺心眼,告状不见得能拉下水晶,还有可能被水晶反咬一口。
如今水晶这样声色俱厉的大包大揽,她们最好的选择,就是跟水晶拧成一股绳。
桃子立即吩咐人去请钱嬷嬷,水晶也叫了一个人:“去看娘子到哪了,好提前回来禀告。”
说完看向桃子几人:“一会娘子回来我们就跪在门口哭,娘子心软,看不得别人受委屈,你们都哭的真挚些,上坟时候哭什么样,一会跟娘子就哭什么样。”
桃子等人点头,小婢子领命转身,这是就听门口传来声音:“你们上坟时哭的也不怎么用心,这是把我当鬼糊弄呢。”
0009 摸底
李蘅远并没有去见刘老太太,她正是叛逆的时候,老太太逼的越紧,她就越反感,所以等着古郎中给李不悔看完病,古郎中说没有大碍。
她又让古郎中给她看了伤口。
古郎中说人都醒了,伤也不重,就是没问题,只拿了膏药和一个保险子给她,别的草药都没开。
还和小姨说了做梦的事。
直到这些事忙完,她才从西池院回来。
正好听见水晶说的话。
李蘅远一脸肃然道:“要不是亲耳听见,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常常防贼一样的让人监视我,原来你们会在我回来之前,做好部署,原来这院子里还有一个副娘子,比我说的话,都管用。”
她声音不见以往的愤怒狠厉,冷冷的却让人听了心头发颤。
桃子几个已经见识过她今日的变化,忙低下头。
水晶一脸尴尬,挽住李蘅远的胳膊,试图挽回局面:“娘子,您醒了?看样子是好了,真是老天有眼,也不枉费何郎君亲自去庙里给娘子求了平安符,现在看来,这平安符没戴上,就已经起作用了。”
还很聪明的转移话题。
李蘅远神色不变:“平安符?”
水晶忙从荷包里拿出一个桃木斧来:“是郎君求得,然后派人来递消息给婢子,婢子就去拿了,没想到这符才到手,娘子就真醒了,真是天可怜见的,婢子们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来。”
桃子几个真没想到水晶能拿出平安符来,还是从何子聪那边拿来的,这么看,她没有背着李蘅远勾引何子聪?
李蘅远手里搓了搓桃木斧,心头一声冷笑,她李蘅远自小在金窝银窝里打滚,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种平安符,随便哪个庙门口都有,都说是大师开了光的,其实是平常人就能得到,根本不用求。
真正的大师会写符咒折起来包好,用的时候烧成灰和水喝了,以起到驱邪安神的作用。
她将桃木斧攥在手里,微笑道;“表哥有心了。”
水晶以为骗过了李蘅远,心头一阵暗喜,一个桃木斧怎么可能是何子聪去求的,是她看见何子聪的小厮卖回来给下面人玩,顺手就要了一个,还真派上了用场。
李蘅远见水晶嘴角含笑的看着她,她也笑了,喊着众人:“都站累了吧?外面的滋味不好受吧,随我进来。”
水晶朝桃子挤挤眼睛,那意思是,看吧,她就是有办法能让李蘅远瞬间消火。
桃子心里确实佩服,若是她,敢跟何子聪来往,可不敢透漏给李蘅远知道,可是水晶偏偏敢,还能找到正大光明的理由,一个桃木斧,不仅解救了她们众人,还能把何子聪的殷勤表现出来,可真是一举两得。
不过也只有李蘅远那种傻瓜才好骗,可惜没办法,她们的主子就是傻瓜。
樱桃是一起跟李蘅远在月宿院回来的,在那边,就隐隐感到娘子与以往的不同,今日的娘子,竟像个大人,什么事都沉稳许多,这样叫着她们,好似不是要给她们安慰,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她不由得担忧起来,之前以为娘子只是要拿桃子四个开刀,她心里还有点小确幸,现在看,好像都是待宰的羔羊。
跟樱桃一样有了危机感的还有桂圆,她走在队伍最后面,一抬头正好看见李蘅远因大步疾行,而使得睡裙的裙角都飞起来,那飞起来的弧度,可不是轻飘飘的,鼓着风,很有力的样子。
娘子真的会这么轻易过去?
她想起李蘅远之前在屋子里的冷漠,四月天,后背心冷个通透,娘子好像变了,或许在隐忍,等着进屋里发作呢?
想及此,她立即勾手,叫来一个门口伺候的小婢子,低声叫道:“快去把钱嬷嬷请来,别耽误了。”
小婢女弓着身跑开,桂圆这才跟上前面人的步子。
李蘅远的厅室里,摆着一座六扇连屏的云母屏风,上绘烟笼牡丹长卷。
屏风前铺的是秀满唐草花纹的绛色丝毡,丝毡上放着粉底彩绘八角几,八角几旁还有一座纯金圆形香薰,镂空的表面上磕着繁复纠缠的葡萄藤纹,里面点的是百合香。
香气甜腻,富贵逼人。
李蘅远坐在几旁,不动声色的看着跟进来的婢女们。
在外面还好好的,六个丫鬟被她一反常态的态度惊的有些不知所措。
水晶局促的绞着帕子,感受到这不是熟悉的气氛,心有些慌,但她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赔笑道:“娘子,婢子给您烹茶吧。”
李蘅远没出声。
水晶不敢擅自走动,又道:“听说红妆来找娘子两遍,老太太那边怕是心急知道娘子的伤势,娘子怎么不去见老太太呢?”
只要是关于祖母那边的事,婢女们向来乐于出主意。
李蘅远似笑非笑道:“阿婆叫我,跟你们一样,并不是关心我的伤势,是要跟我商量李梦瑶回来的事,李梦瑶你知道吗?我的庶妹。”
其实她们已有耳闻,李蘅远昏迷之前,李老太太就说过寿的时候要把李梦瑶接回来。
因那句跟你们一样,并不是关心我的伤势,众人都窘的满脸通红。
水晶按照对李蘅远的了解,揣测过后笑道:“四小娘子跟娘子就差了半岁,听说模样和性情都是极好的,正好跟娘子作伴,这是好事啊。”
是的,她以前听说家里来了兄弟姐妹都会很兴奋,极其渴望有人陪着玩耍。
水晶,已经将她摸透了,不分好坏的,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说。
李蘅远转了话题,指着六人:“战成一排。”
六人莫名其妙又不得不从,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站好了。
李蘅远目光挨个从她们脸上身上扫过,之前总觉得这几个人哪里不对劲,现在看清楚了。
除了芝麻编了两个辫子,其他五人,都将头发挽成髻,带着时下正盛开的花,这是贵女们才会有的打扮,而她们,甚至比她这个主人,都要光鲜亮丽。
尤其是水晶,香粉敷面,点绛唇,头上插着一串春桃,杏眼如波,一派大户人家小娘子的打扮。
李蘅远多看了两眼她头上的桃花。
水晶被看得不自在,叫了声:“娘子……”
“你去见表哥,真的是给我求平安符?”
0010 发作
话就这么被打断了,水晶感觉到了娘子的不对劲,再不敢托大,低眉顺目道:“郎君时时担心娘子的伤情,但是碍于功课,夫子管得严,所以不能来探望,就求到婢子这里,婢子真的是去帮娘子取平安符去了。”
李蘅远道:“碍于功课?夫子管得严?不能时时探望?这是你帮表哥找的借口?看来你对表哥的了解,比我还要多,真是个有心的婢子。”
语气不重,但说出的话不傻的人都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水晶不知道李蘅远的锐利之感从何而来,来不及细想,先认错再说,她忙跪下。
接着桃子五个也跟着跪下。
李蘅远见水晶支支吾吾答不上话,道:“那我替你说了吧,家中栽有桃花的地方,只有堂哥的竹院和表哥的紫霞院,堂哥的花草,谁敢碰一下会断手断脚,所以你这桃花只能是表哥那里摘来的,可是表哥也是爱花之人,怎么会允许你折花呢?总不可能你自己不顾身份,去偷表哥的桃花吧?看来,你跟表哥相处极好,表哥才会允许你折他的花,还戴在头上。”
李蘅远话语一出,满座皆惊,她竟然还有这份心机,能从水晶呆的头花上分析水晶跟何子聪的关系。
桃子等人顿时有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李蘅远昏迷了四日,真的就脱胎换骨了?
相比较震惊,水晶心头还多一些恐惧,她头上的桃花,是她央求何子聪给她戴的,竟被李蘅远一眼看穿,她岂敢承认。
忙道:“是婢子背着郎君偷偷折的,郎君若是知情,肯定会责骂婢子一翻,娘子……”她顿了一下道:“婢子给娘子丢脸了,请娘子责罚。”
偷一朵花和跟何子聪私下往来比较,前者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李蘅远陡然间瞪大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精光乍现:“好啊,偷盗者,按罪当斩断手臂,偷的少的,一只手,偷的多的,两只手,你这一串桃花,是新罗国的品种,价值不菲,怎么也得断两只手才行,去门房领罚吧。”
轻飘飘的语气跟闹着玩一眼,好像也真是闹着玩,没听说过花还可以这样算钱,竟算到比双手还珍贵,但六人都感觉到了,这不是个玩笑。
桃子诧异的看着水晶,真的就失宠了?
水晶像是被钱塘江的浪潮给打翻了,晕头转向,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跪行向李蘅远:“娘子,婢子再也不敢了,求娘子开恩,婢子七岁起就跟在娘子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娘子顾念旧情,就饶了奴婢这一遭吧。”
七岁,那时候李蘅远五岁,九年了。
水晶的身世,李蘅远知晓,水晶父母双亡,是被婶子给卖进来的,李蘅远小时候看她听话,还会找吃的玩的,就一直留在身边,这么多年,都丢不下。
九年,就算是养猫狗也会有感情,何况是一只鞍前马后的人呢?
李蘅远看水晶哭的梨花带雨,有一瞬间心软,可是脑海中突然又涌入那个声音:“夫人,您来了?”
同样的谄媚示好,但已不是对她,是对别人。
李蘅远陡然间大怒,一脚将水晶踹开:“卖主求荣,奴才嘴脸,你让我看得恶心。”
李蘅远虽然小,但是长得壮,力气也大,水晶心口受到重击,顿时喘息不畅,在地上哀叫翻滚。
这突然起来的凶狠把桃子五人都吓哭了,之前她们还见到水晶利落的发落了小盈,现在就轮到水晶自己,真是风水轮流转,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李蘅远叫着芝麻:“去叫人把她拖出去,主仆一场,我不要她性命,但也不想再看到她,打发庄子上去。”
斩钉截铁的语气预示着绝不容人求情。
没等芝麻反应,水晶滚起来抱住李蘅远大腿:“娘子,娘子,您不能这么对我,我伺候您这么多年,你怎么狠得下心……”
或许是叫声太凄惨,或许是兔死狐悲,其他五人都有些动容,看看水晶,又看看李蘅远,哭声更大了。
李蘅远道:“芝麻。”语气很不耐烦:“磨蹭什么?你也想被罚?”
芝麻被点了两次名,吓得身如筛糠:“娘子,娘子,婢子不敢。”
“什么不敢?”
芝麻感觉天要塌了一样,水晶一直在她之上,她哪里敢带人抓水晶,叩头在地上:“婢子不敢,婢子真的不敢。”
李蘅远知道她的想法,暗叹一声,就这么一个看着好的,还是扶不不起来的阿斗。
樱桃突然道:“娘子,婢子去叫人。”
说完也不等李蘅远答应,起身就往外跑:“来人,来人,把水晶拖下来去……“
这句话,水晶常呼唤别人做。
见樱桃如此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水晶疯也似的扑上去:“你这小贱人,恨不得我死是吧?我跟你拼了。”
“你自己背着娘子勾引何家郎君,就应该受惩处……你快放开我头发,啊……放开我头发……看我不抓破你的脸……”
二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真真的下死手,毫无女孩子应该有的矜持,比恶犬相斗还不如。
芝麻都要吓晕过去了。
桃子三人也看得心惊胆战。
好歹她们还算有眼色,没有去拉仗,李蘅远也没管,任凭她们相互伤害,直到外院的粗使婆子进来,才把二人分开。
樱桃头发被水晶抓下好粗一缕,头皮都见血了,疼在在地上打滚。
水晶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花的跟被鸡爪子刨了一样。
李蘅远解了气,懒得再看水晶一眼,让婆子将水晶嘴堵了,赶快拖走。
水晶直到出了西池院的穿堂,还不敢相信,她就这么被李蘅远发落了,像曾经她发落别人一样,但是她比别人都惨,别人是去外院伺候,李蘅远说了,永远都不用她。
其他五人也觉得不真实,樱桃被小婢子扶下去休息,周围空气凝结的像是水银一般沉重,到这是,她们才敢承认,水晶是真的被拖走了。
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她们了。
0011 余波
0011余波
小婢的手劲刚刚好,让紧绷的大腿筋骨得到难得的舒展,保养的白胖的刘老太太满足的吁了一口气,小婢像是得到鼓励,小心翼翼的目光,越发认真了。
刘氏从外面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眉尖微蹙,跪坐在刘老太太榻几对面,白皙如玉的面容染上一层愠怒:“姑姑,阿蘅怎么叫都不来,这态度分明就是不想接瑶瑶回来,瑶瑶一个人已经在别庄呆了九年,眼看就要及笄,再不接回来,婚事岂不都耽误了,瑶瑶是您的亲孙女,您可得给瑶瑶做主啊。”言外之意,还有闲情逸致在这享受。
刘老太太只当侄女是着急,没看出侄女眼中的厌恶,提起这事,她周身的闲适顿时不翼而飞。
她就知道,李衡远那个小畜生不想她好过,醒了都不知道主动来给她这个当祖母的老祖宗请安,而且越来越没规矩,让红妆喊了两遍,都不见有回音。
本来她已经跟做儿媳的侄女再三保证过,李衡远一定会高高兴兴让人回来,谁知道所想跟实际差的这么多。
侄女又找上门了,现在没法交代,除了小儿子,外孙子,呃……半个大孙子,她的亲人就只有这个侄女了。
刘老太太喘息急促的将伺候的婢女赶走,道:“我还治不了她了。”伸长了脖子喊着红妆,茶色眸子满是厉色:“再去给我传她,我就不信,她还能一辈子不见我?真是无法无天了。”
红妆从内室中掀了帷帐进来,走上近前道;“老太君,婢子再去一趟无妨,可是小娘子若是还不肯来呢?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万一有再三……”
她的脸就被人打的啪啪响。
身在大家族,一举一动都被人一堆人看着。
刘老太太子女加庶子一共有七人,大郎和大娘子早逝了,大郎留下一个遗孀和独子,大娘子去世后外孙子被李家接回来养,自幼长在刘老太太身边。
三郎是庶出,加妻子一家四口,四郎是刘老太太最宠爱的小儿子,跟儿媳尹氏育有一个女儿,还有庶子两个,四郎房里人最多。
二娘子嫁给了当地一个富户家里。
五郎是庶出,刚到婚配的年纪。
刘老太太经红妆提醒,一想着向来跟自己不和睦的庶子媳妇会背后讥笑她管不了小辈,顿时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声音都变了:“就让她来,今日她不来,我立即给她老子写信,是不是有这个赔钱的丫头就不要我这个娘了,我趁早勒死自己,让他们一个一个都安宁……”
老太太真动了怒气,吼完,差点背过气去。
红妆和刘氏忙一边一个扶着,顺着气。
等老太太呼吸平稳些,刘氏道:“姑姑您动这么大气也没用,阿蘅向来目中无人,能管咱们死活,您就是气死,她都不见得掉眼泪,这件事,咱们还得迂回着来,让瑶瑶风风光光回来才是正经。”
刘老太太素来知道这个亲侄女是有计策的,她也最信任侄女,颤着声音道;“那你说,咱们还能怎么办?”
刘氏叹口气道;“姑姑,国公因为瑶瑶误伤了阿蘅,待咱们如仇人,阿蘅向来听国公的话,把咱们这边看成洪水猛兽,您让红妆去叫她,她定然要拧巴着,不愿意来,也不愿意答应,侄女看她对下人都比对您好,尤其是钱嬷嬷和水晶,钱嬷嬷大事小情能劝着她,那个水晶,她简直是言听计从,不如就把水晶叫来,让水晶跟她分析关系,瑶瑶是她亲妹妹,又不是仇人,她准保听水晶的话。”
刘老太太一想自己在孙女眼里的地位连下人都不如,捶胸顿足道:“当年我就不应该生他爹,就不会有她,没有她,也就不用天天气我,我原本能活到九十三,被他们这么一气,这个春天都过不去了。”
别人家老人都怕死,刘老太太不,一骂李衡远的时候就会说出这一串话。
已经骂了八九年,可能是因为这么骂,自己也没死,迷信的东西不管用,这两年更加变本加厉了。
不然她九年前的春天就死了。
刘氏心里好气,要是骂李蘅远能把李梦瑶风风光光接回来,她还用得着别人?
佯装急的掉眼泪:“姑姑,您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若是……”她哽咽着将脸撇到一边:“那侄女就更没有立锥之地了,瑶瑶也别指望回来了,她可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女,还等着好好孝敬您呢。”
刘老太太听得动容,冯氏阿衡生的那个黑麻麻的东西跟自己不是一条心,侄女生的亲孙女,定然是孝敬自己的。
她拍着刘氏的手道:“丽娘,你放心,为了咱们瑶瑶,我一口气也能活到九十三,绝对不会抛下你们不管。”
刘氏是真的希望刘老太太多活几年,起码给李梦瑶铺好路了,想死再死。
她点着头:“姑姑,叫水晶吧。”
忘了,正事要紧。
刘老太太小声叮嘱红玉;“去把水晶偷偷叫来,别让人看见,不然那些嚼舌根的又要说我哄骗阿蘅,我自己的孙女,她们都当我是大恶人一样,想想这些事,我都觉得亏得慌,当年怎么就嫁到老李家来了,哎。”
抱怨先前的老国公,也是刘老太太每逢心情不好,必提到的事情之一。
红妆和刘氏都当没听见她后面的话。
红妆应声就要退下。
忽的帷帐被人掀开,婢女绿意迈着急切的碎步走进来:“老太太,三小娘子院子里闹起来了,小娘子把水晶打了一顿,赶出院子了,您要不要过问?”
方才她们还说李衡远唯水晶的话,什么都听。
这么大会就给赶出去了?
老太太惊的头上步摇乱颤:“是水晶?莫不是听错了吧?”
绿意微微摇头,目光肯定。
红妆看向刘氏。
刘氏也很懵懂。
问道:“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绿意道:“只打听出个大概,先是小娘子醒了,水晶没在身边照顾,后来说水晶偷了表公子的桃花,后来又说水晶跟娘子提议,让娘子来见老太太,还劝娘子把四小娘子好好接回来,小娘子就生气了,一脚踢在水晶心口,骂水晶卖主求荣,让人把水晶赶到外面庄子上去,一辈子都不相见。”
“我的天呐。”刘老太太一个恍惚,身子差点倒仰在身后的屏风上,拉着刘氏放声大哭:“你听听,你听听,这哪里是发落水晶,她是要踢我心口窝啊,那么多丫鬟都不发落,偏偏惩治了懂事的水晶……我的天呐,我就不应该生她爹……我活不过这个春天了……”
0014 破局
李不悔在婢女莺儿的陪同下去过园子。
不过李蘅远怎么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妹妹头上,妹妹才那么小不说,小姨和妹妹是她除了父亲之外,唯一对她好的亲人。
李蘅远摇着头道:“我知道了,你再想起什么记得来回我,先下去吧。”
秦娘子没捞到什么好处也没得到惩罚,急忙退出去。
屋里随后变得安静,百合香的气息让人想睡觉。
桃子突然跪到李蘅远面前:“娘子,您问园子里都有什么人进去过,是否跟您的伤势有关。”
李蘅远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怀疑有人推我下假山,可是我不确定,一问下来,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摇着头道:“恐怕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桃子咬牙道;“娘子请将这件事交给婢子查,若是真有人要害娘子,婢子一定差个水落石出。”
“哦?”李衡远眼里满是兴趣:“你觉得是有人害我?”
李蘅远醒来之后变化太大,桃子不信她会无的放矢,可是李蘅远也没让钱嬷嬷去查找,而是亲自过问,这让她有些摸不清。
不管有没有,她得先揽下事得到李蘅远的信任。
“婢子害怕真有其人,有心要害娘子,现在却逍遥法外,这很危险。”
这个衷心表的还不错。
李蘅远道:“我本来不想声张的,因为我也记不清,钱嬷嬷年纪大了也不想让她过于操持,那么,就交给你吧,别闹太大动静,万一没有这个人,别人会说我小题大做。”
桃子明白了李蘅远的想法,叩头称是。
婢女真是越来越听话了。
李蘅远满意的点头,将桃子打发下去,留下芝麻上夜,之后就心安理得的睡着了。
阳光如无情的手,将李蘅远叫醒。
芝麻桃子等人穿戴朴实,早就在帘外候着。
李蘅远把她们叫起来伺候自己洗漱穿衣,忙完后,发现樱桃不在。
“她伤的很严重?给她请大夫了吗?”
樱桃一大早就出门去,没有交代行踪。
桃子抿着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正说着,樱桃进来了:“娘子,婢子想,昨天的事老太太一定听说了,但是她没派人过来问娘子话,怕老太太要刁难娘子,婢子一大早就去打听,老太太气病了。”
桃子听了嗤之以鼻,真是个欠登。
李衡远见樱桃跑的两颊潮红,笑了笑道:“气病了?谁把祖母惹生气了。”
没等樱桃回答,李蘅远丢玩着手里的金簪:“反正不是我。”
樱桃无可说了。
…………………………
刘老太太的卧室跪满了儿媳,她盘膝坐在榻上,有小婢子捏肩,红妆和绿意分别站在身后。
耷拉着眼皮,神态萎靡,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但福气很重的脸颊白里通红。
李蘅远进来一看,嘴角慢慢竖起,哪里病了?
这时正听见右下第二位的三婶问:“老太太眼看着要过六十大寿,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到底怎么气着了?”
水晶被打发之前,提议过把李梦瑶接回来。
传言有说水晶是恃宠若娇才被处分,也有人说是因为何子聪,当然,更多的人认为,是两边因为李梦瑶的事在打擂台。
余氏说话的时候嘴微撇着,眼神闪光,明知故问的说话,肯定是要挑拨离间。
屋里的各位,哪个不知道双方的矛盾?
李衡远向来不喜欢这个耍奸卖快的三婶。
又看祖母捂着胸口要说话,她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水晶。”
众人听见声音都看向她,长辈们都亲切的叫她。
李衡远找了大伯母甄氏旁边的空隙坐下来,看着祖母:“您不用因为水晶奴大欺主就气成这样,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把她收拾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怎么成了她收拾水晶了。
刘老太太黑着脸:“我不是……”
“那是因为别的婢女?”李蘅远托腮看着刘老太太,微黑的小胖脸一派悠闲,但目光冷淡:“还是奶娘?红妆绿意?”陡然间坐直了看着老太太身另一侧的刘氏:“不是姨娘您吧?我可是听说,老太太生病之前,就你们几个在老太太屋里,到底是谁?”
这意思,就差明说一切都是刘氏挑起来的了。
刘老太太差点跳起来,人一下子就精神了。刘氏让她装病,然后威胁李蘅远接人,不接,就一直病到家里来客人,李蘅远再无法无天,也不能不在乎世人的看法。
就连李玉山,也不敢背负不孝名声。
可是以往会不甘心承认自己不孝,又被逼的不得不承认的李蘅远,今日学会推卸责任和刁难别人了。
这就好比一只待捕的小羊羔,突然变成狼崽子。
刘老太太有些不解和畏惧,李蘅远熊起来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别真把事情挑明了,她把儿媳们都叫过来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李蘅远服软,可不是给侄女扣罪名。
“你还有脸说别人……”刘老太太决定自己左右谈话的节奏。
“我不说,谁来说?她们都欺负祖母好性,除了我,就再没人管得了了。”李蘅远见老太太真是装病,说话的时候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刘氏:“姨娘,你说是不是?”
对于这个生杀大权在握,又骄纵无礼的死丫头,刘氏向来的相处对策都是避而远之。
死丫头订上了自己,刘氏本能的朝老太太那边躲了躲。
余氏看得津津有味,用帕子遮住笑的明显的脸,李蘅远是个草包,没大没小的生气了可谁都骂。
刘老太太没扳回局面,呵道:“你是要气死我?”
李蘅远当然不想气死祖母,祖母再不好,有一次她在院子里玩躺在水缸后睡着了,下人有人说看见她去水塘边,祖母以为她淹死了,哭的晕了过去。
那种担心不是假的。
可是祖母偏心也不是假的。
就说这病吧,祖母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气病了?显然是想叫她来,有事需要她帮忙,不晓之以情,不真心致谢,偏偏使用这种强压人的手段,想她屈服,还要坏她名声。
——祖母和刘氏惯于在她头上扣不懂礼数,不贤不孝的帽子。
李梦瑶要回来,身为生母的刘氏肯定没少撺掇老太太,又来这招,李蘅远可不想再束手就擒了。
她偏头看向刘老太太,目光如炬:“阿婆是因为我没有处置刘姨娘,所以说孙女要气死您?好,刘姨娘挑拨我们祖孙之间的关系,目无尊卑,我这就让人把她拉下去发卖了。”
余氏差点笑出声,刘氏孩子都有十三岁,哪能说卖就卖,可是被小辈这样刁难,还是很没脸啊。
刘氏又羞又怒又怕,脸色一阵一阵的变化。
刘老太太两招下去不管用,急中生智,哎呦一声歪在下去,红妆忙扶住她。
李蘅远骂道:“都是刘姨娘不好,看把祖母气的。”
刘氏敢怒不敢言。
刘老太太:“……”
本来计划好的事,背了好几遍的台词都用不上了,李蘅远今日嘴快又推卸责任,不孝的罪名就无法扣在她头上,她的意思是要拿侄女开刀,这么多人难保死孩子的坏脾气不给大人留面子,这怎么能行么?
“你们都给我下去。”她一拍大腿吼道。
0013 归心
有小婢将廊下的小灯笼一串一串点燃,隔着窗棂,室内更加明亮了。
李蘅远吃饱了之后觉得从醒来开始聚结在心里的郁结之气消散了大半。
想了想叫来芝麻:“趁着没有落匙,去把守园子门的婆子帮我叫来。”
芝麻目光战战兢兢,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蘅远都被她气笑了:“怎么别人那么大胆,你也是在我房里的,胆子跟老鼠一样,有什么话?”
芝麻摇着头:“婢子就是怕娘子责罚。”
李蘅远挑眉;“我好端端的责罚你干什么?”
芝麻却不觉得如此,虽然之前她也不跟水晶等人同流合污,但是到底她们的事,她都知道,要是追究起来,总有知情不报的错处。
李蘅远认真的看着芝麻:“我自己不辨忠奸,怎能妄想听到忠诚之言,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好的。”
芝麻诧异的抬起头,这话竟然是她家娘子说的?
娘子吃喝玩乐在行,可从来没这么懂得道理过,还无比精明的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衡远见婢女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实在气的好笑:“别看了,快去吧,耽误我大事,我可真的会罚你。”
芝麻觉得自己在做梦,直到被廊上的过堂风吹醒,才知道李衡远是真的变了。
她忍不住欣喜,因为娘子更为了自己。
这样以后自己的勤勤恳恳,就不会被视而不见了。
婢子的厢房在东厢第一间,两个屋子。
之前桃子和水晶住在一间,现在李衡远把芝麻调配到上房,桃子只能住在芝麻的空位上,跟汤圆桂圆樱桃四人住一起。
在窗前,她眼见着芝麻从李蘅远房里出来,又领着小婢出门去,嫉妒的眼眶发红。
芝麻一定是被娘子特别嘱咐,替娘子办事去了,以前她不屑帮李蘅远办事,恨不得躲清闲,反正办好办坏都一个样。
今日则不同了。
樱桃迫不及待投诚,李蘅远都赏赐了一根足金的累丝花钗。
芝麻不仅赏了钱财,还拿了名贵药材赏赐给她生病的老母。
这是多大的脸面?
李蘅远变了,钱嬷嬷说,李蘅远做了个极其可怕的噩梦,变得愿意动脑了。
什么噩梦不该是她关心的,李蘅远知人善用才是主要的。
芝麻背着人,疾步匆匆,一看就是大事,办妥了芝麻就会更受待见,比以前水晶的地位只会高,不会低。
桂圆走到身后道:“别看了,看也没用,娘子突然开了窍,知道平日里就芝麻最勤快,咱们要是以后不好好表现,肯定会被赶出去,娘子,可没那么好糊弄了。”
真的吗?
桃子回头看向得意的把玩着金钗的樱桃。
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要跟樱桃一样果断,虽然破了头皮,但是不用看娘子冷漠无情的脸啊。
水晶拖出去,樱桃去处理伤口,屋里就剩下她们四个人,她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
李蘅远要把她们都送走,只留芝麻。
当时她真的觉得踩在悬崖边上,前面就是猛虎,绝望极了,那时候才明白,平日里别人都拿她们当个人物一样,可是没有李蘅远,她们什么都不是。
原来,她们就只是个婢子,可以随意被发配。
要不是钱嬷嬷顾念旧情,她现在会在哪?
桃子打了个冷颤,推门出去。
汤圆在后面叫她:“干什么去啊?”
桂圆回头看着汤圆,冷笑道:“去表衷心去了,人家毕竟是大婢子,平日里也只是比水晶稍微差一点的待遇,不会坐以待毙的。”
汤圆有些急了:“那咱们怎么办?”
桂圆抱着胸看向樱桃;“你倒是有胆色,就不怕变得太快,娘子反而厌恶你。”
樱桃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听了桂圆的话,吓的一愣,坐直了道:“能吗?娘子还赏赐我了。”
貌似是不能了,李蘅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对于投诚者,既往不咎,还表现的十分雅量,这样别人就不会怕因为曾经得罪过她不敢示好。
会让其他观望的人安心,敢于为她效劳,桃子的离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想完,桂圆又觉得有些好笑,李蘅远就今日办成了水晶这一件事,缺心眼了十几年,哪能就厉害到这种地步。
桃子跪在自己面前认错,这是李蘅远早就预料到了的事。
今天这些婢女,除了芝麻,都令她非常生气,她们凡是有一个是真心对她的,都不会抛下她去吃喜酒。
当樱桃毫无节操的表忠心的时候,她甚至是厌恶的,如此两面三刀,如何能用。
可是突然间她又想到,必须得用,不然她永远得不到可以利用的人。
对,是利用,今日的事也让她长了记性,婢女,不是用来当姐妹的,好用就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有这么多想法。
不过感觉不错。
李蘅远声音淡淡道:“我不是说了以观后效吗?你既然也没犯什么大错误,我会原谅你的。”
桃子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她说的是真的。
不过好歹没有把她赶出去。
她看着眼前塌上的茶壶,忙道:“奴婢给您倒茶吧。”
李蘅远不置可否,樱桃自动自觉的伺候着。
这时卷帘响了。
“娘子,秦娘子来了。”
是芝麻进来回话,李蘅远点点头:“让她进来。”
桃子见李蘅远没有叫自己走开,窃喜着跪倒一边。
不多时,在芝麻的带领下,一个四十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身材丰腴,长着一张笑面,看起来十分可亲。
妇人见到李蘅远跪下来:“婢子见过娘子。”
李蘅远道:“花园子的门,一直都是你看守?”
秦娘子低头称是:“大多是都是婢子在看守,偶尔有事,会叫许娘子替班,许娘子是管湖里船只的。”今日李家上下都知道娘子发落了水晶,不知道娘子撞了哪路邪神,于是她回答的十分小心。
李衡远总在屋外跑,虽不过问家里的事,也知道自己的园子很大,主子又少,所以很多人偷懒,比如守门的婆子。
她说有人替班,其实就是在说,也不是一直会守在那里。
李蘅远没有跟她计较这些,问道:“四日前我从假山上掉下来你可知道?”
提起那天,婆子也吓坏了,虽与她无关,但是李蘅远是她们国公的掌上明珠,真要摔坏了,国公一怒之下,说不定整院子的人都要陪葬。
真真惊险。
她心有余悸道:“那日正是婢子看门,听说娘子要去赏花,里面花匠和外人全部撤了出来,拔草的花娘也都躲得远远的,就湖里船上放了人,怕娘子要游湖,所以当时,实在没有可疑的人到院子里去。”
李蘅远谅婆子不敢撒谎,这些安排,她一问别人就能知道真假。
可真的就没人推自己吗?
秦娘子突然道;“对了,还有就是六小娘子在娘子之前进了园子。”
0007 双魂
听着李蘅远的声音,李不悔想起上辈子的事。
她本来是李三郎房里的婢女檀香,因多跟李三郎说了几句话,就被李三郎家的死丫头李娇娥给盯上了,李娇娥找借口把她送给三夫人余氏的哥哥当玩物,才到余震庭院子三个月,就被那个老色鬼给折磨死了。
前尘往事,真是让人恨的牙根直痒痒。
余氏喜欢显摆爱慕虚荣,每天跟别的娘子吹嘘李三郎对她有多好,可是李三郎明明都不愿意跟余娘子同房。
郎君不愿意的事,她很理解郎君的痛苦,娶那么肤浅的女人当然痛苦啦,所以为郎君排忧解难,跟郎君说几句话怎么了?
搞不好,郎君就是喜欢她的。
都是李娇娥那个小贱人坏了事。
不过好在老天有眼,知道她死的冤枉,让她灵魂附身在李二郎的小女儿身上。
李不悔虽然没有李蘅远那么受李二郎珍视,但是她有李蘅远撑腰啊。
李蘅远极其敬重自己的小姨,连带着冯微和李不悔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用愁。
从婢女一跃成为小娘子,还有比这个更幸运的事吗?
因祸得福,她都差点要感谢李娇娥。
现在李蘅远都在问她意见,她觉得不真实的同时,还有些得意,这个意见,她还真能给。
上辈子她是李家大院那边的人,对这边不甚了解,不过知道,阿蘅小娘子真是含着金勺长大的,在家里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惜这人是个草包,不识人心,尤其信任即将回来的李梦瑶,这李梦瑶哪里是省油的灯,先是联合老太太和母亲刘氏,欺骗李蘅远风风光光把她接回来。
之后百般讨好李蘅远,李蘅远恨不得把心都给了她。
但是在国公死后,李蘅远日子过得凄惨,生病了,李梦瑶连请郎中的钱都不给李蘅远出。
没有国公护着的李蘅远,下人全都被刘氏和李梦瑶收拢。
最后跟在身边的,好像只有侍卫李孺慕和婢女水晶,水晶跟着李蘅远还别有企图,为了卖主求荣,为了讨好新姑爷,好像指认李蘅远跟李孺慕通女干。
李儒慕委屈的在送走李蘅远远嫁之后,自杀了。
李蘅远后来的事李不悔知道的不那么清楚,一来她离得远,二来,李蘅远出嫁的时候,她也快死了。
自顾不暇,哪里理别人的闲事。
总之,李梦瑶是毒蛇,李蘅远人生悲剧就是从李梦瑶回来开始的,决不能离得太近。
想的很多,其实只在弹指间。
李不悔见李蘅远现在还跟记忆中一样,壮的憨厚,看着就蠢,李蘅远这种人,累死也斗不过李梦瑶的。
她抿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当然不说了,李梦瑶是李蘅远的祸害,可上辈子李不悔可没受到影响。
李梦瑶能在李蘅远身上捞好处,她也能捞,由李梦瑶帮她麻痹李蘅远,说不定更好下手。
所以说,李梦瑶回不回来,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为什么要告诉李蘅远这个傻瓜真相呢。
李蘅远本来也是无意间问妹妹话,见小妹眼珠转的机灵,玉白一团,十分可爱,这么小的孩子,当然还不能理解她的矛盾之处,她摸摸小妹的头,轻轻叹口气:“毕竟是自己亲祖母,最后我可能也拗不过她。”
这话一听就是自我安慰。
冯微认同的点头。
李不悔心中暗暗鄙视这两人,尤其李蘅远,就老太太那德行,别人把心挖出来给她,那也是偏心的,还听她的?不听气死才好。
这样想着,更加告诫自己,李蘅远一点脑子都没有,千万别管她的事。
空气一时间凝结了,李不悔有自己的打算,抓着李蘅远的胳膊,看着李蘅远长发掩盖下的耳垂,好像是一颗南珠的耳坠,不知道能不能要过来。
冯微在一旁看着女儿看李蘅远的眼神很贪婪,暗暗摇头,她一定是看错了。
李蘅远胳膊被李不悔抓的往下坠,很是不舒服,放在以往,她要蹙眉头了,不过今日,很温柔的拍着李不悔的手:“小妹,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阿姐你耳朵上戴的是什么?”
李蘅远将碎发别到鬓角,一努嘴:“你要这个?”
李不悔大喜着抬起手,忽的胸口一闷,像是有一记重拳打在上面一样。
她“哎呦”一声,抱住胸口。
李蘅远和冯微吓得脸色大变,忙过来扶她:“小妹……”
“六娘,你怎么了?”
李不悔能感受到自己体内还有一个小小的灵魂,那个灵魂不知道躲在哪,趁她不备,偷袭她。
李不悔疼的额头冒汗,用意念吼道:“你这死丫头,你想害死我。”
她知道那个灵魂能听见,那个灵魂就是李不悔本人的灵魂,总是时不时出来捣乱。
这时胸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一个声音缓缓涌入大脑:“我要我阿娘,你不要丢我的脸,快离开我的身体。”
李不悔气得满良通红:“是你滚蛋才对,现在这个身体是我的了。”
“那是我的身体,你还给我。”
小小的灵魂好像在找着出口,左右乱撞,使她身子东倒西歪的。
李不悔怕人发觉,只好扑在榻上抓着枕头,奋力跟身体里的灵魂抗衡。
灵魂毕竟是小孩子,没有多少力气,而且随着她附身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个灵魂的阳气越来越少,她相信假以时日,肯定能把那灵魂赶走。
不过最近几日,她还得病着了。
是的,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无法完全的控制这具身体,灵魂总是跑出来跟她抢位置,现在她赢得时间多,灵魂只能偶尔占一占。
李蘅远见李不悔神色痛苦在床上打滚,回头看着冯薇,神色焦急又心疼:“我去让人请别的郎中来,看看小妹到底怎么了。”
李不悔怕他请道士,忍着痛道:“阿姐,不用,我觉得古郎中的药喝完了很管用,不用请别的大夫了。”
李蘅远见妹妹说话费力,也不愿意逆了她的意思,道:“那我让人去叫古大夫来。”
不知所措的冯微流下心疼的泪,点着头。
李蘅远到了厅屋让人去叫郎中,这时樱桃来传话,说刘老太太又让红妆来找她,她要是不去,就是不孝。
0016 警告
各退一步,李蘅远又重新盘腿坐下来。
刘老太太实在看不得她的大刀阔斧的坐像,比大孙子都爷们。
目光嫌弃的暼到一边,说着自己的要求:“你亲自去把瑶瑶接回来,这样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你们姐妹感情很好,瑶瑶当年是无心之过,你已经原谅她了。”
李蘅远对李梦瑶谈不上原谅不原谅,那时候她很小,现在都不疼了,早都忘了。
她刚要点头答应,陡然间心头一揪。
“李蘅远,你真以为我们是亲姐妹?我只当你是肥猪,养胖了宰了吃,有阿婆帮衬,你的一切,都属于我。”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声音疼的李蘅远差点灵魂出窍。
她捂着胸口流下冷汗,好久才反应过来。
刘老太太看的脸色十分难看,这死孩子的演技,她学十年也追不上。
她不满道:“怎么?方才说孝顺我,现在就变卦了?还要假装被我气的心口疼是不是?”
红妆拿了帕子给李蘅远擦汗,碰到李蘅远的额头,凉的像是冰。
或许小娘子不是在找借口?
李蘅远摸摸胸口,又不疼了,她看看四周,红妆和老太太目光有等待和好奇,不是她们两个的声音。
“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刘老太太心急追问。
李蘅远留了个心眼,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刘老太太脸黑了:“原来说了那么多,都是诓骗我的,你是不是真要气死我才满意?”
李蘅远诚然道:“阿婆,我记得您小时候不也有不喜欢的庶妹吗?你想想,若是你,你能立马答应吗?你总得给我些时间,我好好考虑考虑,起码让我知道,四娘这些年是个什么样子。”
刘老太太很久都没出声,过会抬起头道:“你是要派人去打听瑶瑶吗?”
李蘅远道:“这个您就别管了,在您寿辰之前,我肯定给你答复。”
怎么也得让李梦瑶提前半个月回来熟悉家人和环境,寿辰那天会有很多亲友来。
刘老太太道:“五月十六之前。”
还有二十天,李蘅远道:“您等我消息吧。”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别的事就是她反悔了,想让她立即就答应,可是死孩子说了,她未出阁时候,也有厌恶的姐妹,要不是那个小贱人陷害,她也不用嫁给老死头子,杂胡之家,怎么能配得上皇族之后。
好在后来家族败落了,那个妹妹抢走了心上人却过的还没自己好。
刘老太太慢悠悠一声长叹:“想起她过得不好,我这心啊,就好受多了。”
知道老太太在说什么的红妆:“……”
李蘅远蹙眉:“啊?”
刘老太太不耐烦的挥着手:“没事了,你想好了可定要来回我啊,别让我等太久……”
“别忘了……喂……记得啊。”
李蘅远啪的一声合上卧室的门,耳根子彻底清净了。
一撇头,正好看见刘氏走在前面。
“站住。”李蘅远叫住刘氏,敢听声?
刘氏虽是长辈,但在李蘅远面前,姨娘的身份就不够瞧。
她忙转过来屈膝行礼:“三小娘子。”
李蘅远大步走到她面前,和她一拳之隔,虽不及她个子高,踮着脚仰着头瞪着他。
倏然放大的小黑脸让刘氏本能的想逃,但是她不敢:“三小娘子……您……”她语气期期艾艾。
李蘅远茶色眸子一沉,怒意上脸:“方才偷听了是吧?”见刘氏半张了嘴,李蘅远沉声道:“敢撒谎我就剪了你的舌头。”
刘氏气得脸色煞白,抿紧了嘴。
李蘅远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挑拨离间,阿婆本来是好阿婆,都让你给怂恿坏了。”
刘氏忍了李蘅远九年,可是以往李蘅远从来不会正面和她起冲突,顶多黑着脸瞪她一眼,这样训儿子一样的训她,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她要紧了牙关道:“妾身到底是长辈,娘子就不怕传出去别人笑话吗?”
李蘅远道:“我阿耶说了,你是给阿婆娶的姨娘,不是阿耶的姨娘,也不是我姨娘,要不是看在阿婆的面子上,就凭你撺掇阿婆给我扣不孝的帽子,我就可以将你卖了。”
“你……”
“我再也不会任你坏我名声了。”李蘅远突然恶狠狠的道,说完,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乎起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
刘氏却因为她从未有过的果决语气和冷漠吓得后退两步。
大草包李蘅远,对任何事情都混不吝的李蘅远,为什么突然间思维这样清明和凌厉起来。
李蘅远为了阿婆实难将刘氏怎么样,尽管她可以随心所欲处置没由来厌恶的人。——刘氏在未出阁的时候就深得刘老太太喜爱,就像是老太太自己的女儿,动刘氏,等于动老太太的命。
警告说完,李蘅远又白了一眼刘氏,这才甩袖离去。
刘氏又惊又气,在李蘅远走后立即闯进刘老太太的房间:“姑姑,阿衡实在欺人太甚。”
好像谁没经历过似的!
这个侄女来诉苦,刘老太太想起方才的自己,肝疼。
见刘氏跪在对面埋头痛哭,刘老太太又不忍心了,咧嘴道:“你看看我,知道我为什么天天吃丸药了吧?顺气!以往一天一粒的量,我正琢磨着找大夫说说,阿蘅脾气更大了,量就不够了。要不你也添一副?”
刘氏没听懂,双目擎着泪水看着自己的姑姑,目光懵懂。
红妆:“……”
刘老太太叹息的十分可怜:“以往也气我,可嘴没这么叼,今天说一句顶十句,我看我是活不过这个春天了。”
这些刘氏在外面都听见了,李蘅远今日确实反常,她擦擦泪道:“姑姑,阿蘅刚醒就变性情,是不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
也没变得那么夸张吧?
刘老太太看向红妆:“你说呢?”
红妆突然瞪大眼睛道:“忘了跟您说,听娘子那边人说,娘子做了个噩梦,说有人要害她,就开始不容人了。”
对,是不容人了。
刘氏眉稍蹙起:“做噩梦?”
刘老太太哎呦我的天呐一声:“做个噩梦都要我半条命,要是真有人要害她,她不得先气死我?哎呀呀……”然后就捂着胸口,闭眼沉痛道:“冯氏阿衡怎么会生了这么个不敬尊长的东西。”
不敬尊长!
刘氏回头看着门口的帘子,那里当然没有李蘅远,但是李蘅远在那里让她饱受屈辱,噩梦?会让她梦想成真的。
0017 尊重
一个七八岁的小婢子在廊下踮着脚喂鸟,李蘅远见那鸟通体艳黄,叫声清脆,走到小婢子身后:“新来的鸟?”
刘老太太年轻时就喜欢鸟,在院子里养了许多品种。
喂鸟的小婢子也是新来的,并不惧怕她,脆生生道;“这黄鸟是园子里的下人孝敬来的,老太太说叫声好听就留着,可婢子在家的时候认得它,这叫喜欢啄人眼睛,娘子您眼睛那么好看,可离它远一点。”
李蘅远起了好奇心,用手指在笼外逗着鸟:“它这么厉害吗?”
小婢子点头。
李蘅远想去找老太太要来,看这鸟能不能打过大公鸡,去外面斗鸡,她总输。
“阿蘅。”突然有略微清冷的声音叫她。
李衡远回头一笑:“大伯母?”
在院子空地上,正是逝去的李大郎的未亡人甄氏领着婢子站在那里。
甄氏是中馈夫人,身份本身就极具威严,她又常年守寡,打扮和性子都很冷淡,所以人看起来严肃不容易接近。
李蘅远小时候很怕她,今天突然发现,大伯母有什么可怕的?
看甄氏一直看着自己,分明是故意等她的。
她走下台阶道真是面前:“大伯母您叫我?”
甄氏道:“正有事要请你帮忙,过些日子老太太过寿,这边厨子和榻几都不够,要从你院子借十个厨子,其他家具也要用的。”
六十大寿是要大操大办的,阿耶都会从边关赶回来。
李蘅远道:“是这种事啊,您还用特意跟我说一声吗?都是钱嬷嬷管着,您找她要,她就安排了。”
甄氏脸上蓦然现出淡淡的笑,道:“到底是你的院子,人和物都是你的,钱嬷嬷只是帮你管着,还是要与你说一声才行。”
李蘅远也笑了,大伯母跟别人不一样,知道她不理这些琐事,也不会过问,但每次有事,还是都会先跟她说,再去办。
这种被人尊敬的感觉原来这么好,她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
忙对甄氏道谢。
甄氏莞尔:“傻孩子,伯母向你借东西,应该是伯母道谢,你谢什么啊?”
“谢大伯母拿我当大人,不骗我啊。”
甄氏笑容更暖了,以前这孩子跟她不亲的。
李蘅远随后问甄氏李庆绪在干什么。
李庆绪是甄氏和李大郎的唯一孩子,之前甄氏还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李家大娘子李露,不过李露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剩下李庆绪就是甄氏命根子。
提到儿子,甄氏脸上笑容不见了,但眼里的温柔目光不变,道:“他能干什么?最近迷上了魏晋时期的人物,说什么嵇康是天下唯一真名仕,学嵇康在竹林里建了个铁炉,打铁呢,你大哥你是知道的,没一刻着调,打铁……”说完,她自己忍不住都笑了。
背后的婢女也有无可奈何的感觉。
李庆绪这个人交朋好友,喜读书,不受拘束,有些离经叛道,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但是不喜兵事,李国公也没有逼他参军,世子继承的是国公府的爵位,但是不参军,节度使的军权就不一定给他。
李庆绪也不以为意,他不在乎这些。
李蘅远知道这位大堂哥眼里没有自己,转了话题,就又跟甄氏说到老太太的寿辰,问了姑姑是不是要来。
甄氏道:“出去说吧。”
这院子不是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地盘,所以说话不方便。
李蘅远其实只是随便问问,没想跟甄氏说这么多话,显然甄氏也是如此。
——她们出了老太太宁馨院的大门,甄氏那边的下人就来回话,是院子里的琐事,甄氏就有要过去的意思。
李蘅远如今会看人脸色,又对甄氏说了声谢谢,就找了借口跟甄氏辞行了。
甄氏和陪嫁娘子阿香走在回院子的路上,阿香见左右无人,道:“夫人好似对三娘子高看一眼,她自己不知事,老太太也因为心结排斥她,您对她再好她都不懂。”
甄氏侧头道:“到底想说什么?”
阿香道:“婢子就是替夫人抱不平,借她几个厨子榻几还要跟她说一说,您知道四房那边,一个月要从她那里捞多少油水?不然四郎君养那么多女人哪来的钱,别人都敞开量的拿,夫人您是中馈夫人,而且这些本来都应该是世子爷的,国公是……。”
甄氏陡然间立起眉毛,面如结了一层冷霜:“胡说八道,你知道你口中的她是谁?”
阿香吓了一跳。
甄氏道:“别以为我与你亲近,就忘了自己的本分,阿蘅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娘子,她是你的主子。”
阿香委屈的低下头:“奴婢错了,请夫人责罚。”
甄氏长叹了一口气,眸子中的冰冷不变,显然对阿香极其失望:“我知道你是替我抱不平,可是到底有什么好抱的?大郎自己死得早,能怪的着国公吗?国公早早立了世子,也是给了绪儿,我还有什么好不平衡的,至于别人,老太太偏心四房从阿蘅那里拿东西,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别人拿了,我也要去拿?阿蘅只是个孩子,欺负一个孩子,你觉得良心过得去吗?”
阿香羞的哭出来。
甄氏又道:“是你觉得反正既然别人也拿,不如我也拿?甄府的规矩我不知道你都学哪里去了,竟然这么眼皮子浅。”
也是被李家风气带坏了,李蘅远是个钱多的草包,李家大宅这边却十分拮据,谁都想从李蘅远身上刮好处,反正她的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心里也没数。
各房有本事的都刮,就是多多少少的问题了。
甄氏主持府中中馈,要想刮李蘅远,实在比别人都容易,可府里经常捉襟见肘的时候,她只是借,之后都还,从来没占过李蘅远一各铜板的便宜。
阿香摇着头:“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甄氏脸上的寒霜融化了一些,声音也轻柔了不少:“再没有下次,不止是因为这是教养,也是为了你好,阿蘅是小,她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我觉得,就是从昨天开始。”
阿香擦擦泪不解的看着甄氏。
甄氏想到李蘅远方才的致谢,谁说李蘅远心里没数,或许只是没人教,一旦她觉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