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 准备
自留院的信物是一个镀金的匕首,只有食指那么长,萧掩知道这匕首的名字叫“万骨枯”
名字由来他不知道,反正是李玉山的宝贝,所以可能是李玉山取的。
拿到了万骨枯萧掩心中五味陈杂,上辈子李玉山也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了,在他临死之前。
他用自留院的人力财力物力贿赂了老皇帝身边许多人,然后才能一举攻打到长安。
所以他知道这东西的分量。
现在阿耶为了女儿,已经把家底提前交给他了。
萧掩将万骨枯收起来,然后道:“儿都记下了。”
李玉山摇着头道:“还有一件事二郎一定要记住,但是阿耶和你说后不要问为什么,忠贤王虽然帮过阿耶一次,但是阿耶之前都有人情还给他,阿耶不欠任何人,如果你们在长安碰见他,不用觉得亏欠对他特意尊重,他如果对你们特别关照和友好,也不必回应,离他远一点,尤其不要让他接近阿蘅。”
他都说不许问为什么,萧掩痛快的点着头:“儿都记下了。”
李玉山接下来又给萧掩讲了一些长安里的熟人,谁可以用,谁不可以用。
的罪过谁,要忌讳谁。
再就是一些叮嘱交代,然后在萧掩肩头捏了捏:“二郎,阿蘅就是阿耶的命,你们如果出了事,阿耶就不用活了,记住,平安要紧,其次才是回家。”
萧掩点头。
李玉山确定没什么遗漏了,然后道:“那你和阿蘅也不用回范阳了,直接去长安,你去收拾吧。”
萧掩知道李玉山虽然跟自己说了很多注意事项,但是有些事,他还会亲自交代李蘅远一遍。
所以他们父女还要单独说话的,他接下来应该把时间交给这对父女。
萧掩道:“不过阿耶,儿还是有个提议,就是回范阳,因为儿还想带一些人去长安,比如墨玉和孺慕义兄。”
萧掩这次带李蘅远来柳城是因为二人吵架了,路上来的,所以并不是十足的准备,李蘅远没带侍卫来。
李玉山想起来了,那几个人都是高手,他忙不迭的点头:“都带着,带着。”
……………………
国公府外院,李孺慕,墨玉,白景晨,楚青筹,预让等都在账房中站着。
是李孺慕把大家叫在一起的。
圣旨让李蘅远去长安,作为侍卫他们都得跟着。
在昨天萧掩带着李蘅远从柳城回来,就是来召集他们的,所以明天一早,他们这些人都要进京了。
李孺慕看着墨玉道:“我们之前都没去过长安,长安有什么危险,你跟大家说说。”
墨玉之前跟着李玉山去过。
他道:“可是我去的时候就是国公让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没碰到什么危险,我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李孺慕不满意:“那长安总不能跟家里一样吧?”
墨玉看向白景辰:“他也去过,你问他吧。”
白景晨道:“我也没出去过,你们与其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不如多带着自己习惯的东西,去了长安,咱们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倒是真的。
大家议论起来。
可是之前只有白景晨和墨玉去过长安,李孺慕道:“我就算想带东西,可我也不知道长安有什么,没什么,咱们有什么,长安没有什么?”
预让道:“长安那可是皇上住的地方,还能有东西是咱们有人家没有的?我看什么都不用带,长安什么好东西没有?”
楚青筹脸色十分沉重,墨玉见了,问道:“你有什么担心的?”
楚青筹道:“我就担心,哎哎,哎哎,我那些花草,大,大,哎哎,大郎君……”
白景晨这时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郎君不在家,那些花草都交给你了,你走了没人照顾,我想,你那花草再名贵也名贵不会娘子,花草你是别指望带了。”
李孺慕等人齐齐点头。
楚青筹道:“就备一辆车,哎哎,就能把花草装下,哎哎,就行。”
李孺慕看向白景晨,白景晨闭着眼睛闭上嘴,今天的话超过十句了。
李孺慕再看向预让,预让道:“那楚青筹的花草都能带,我就拿两个算盘就行吧?”
李孺慕看向墨玉,墨玉道:“反正我带琵琶……”
大家开始纷纷说着自己舍不下的东西。
李孺慕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发现我怎么没什么要带的。”
众人:“……”
李孺慕的人生只有两件大事,一个是听干爹的,一个是保护义妹,再没了。
眼下大家都要和义妹去长安,听样子大家的要求还都不少,有的他不能私自做主,还是问问义妹的意见吧。
…………
李蘅远坐在床边看着前方,桃子拿了两件衣服放在自己的胸前,然后道:“娘子,这两件都带吗?平时您最喜欢穿的,但是婢子看款式差不多。”
李蘅远:“……”
她明天就要去长安,阿耶哭的稀里哗啦,怕皇上不让她回来,她也对长安不感兴趣,金窝银窝也不如她的狗窝。
可是怎么感觉下人们一点也不觉得担心,反而能去长安,大家都有些小雀跃呢?
李蘅远道:“不用收拾太多东西,随身换洗的就行,长安那么大,不比咱们范阳繁华?什么东西没有,少了再买就行。”
桃子道:“说的也是,那这么说,咱们都带什么啊?”
李蘅远:“……”
总不能带几车钱过去。
她道:“去把郎君请过来,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桃子眼睛眨了眨,可也是,他们出行都是萧掩组织,带什么,问郎君就知道了。
……………………
厅中红毯铺地,整洁的家具擦拭的一尘不染,一切还是原来那金碧辉煌的样子。
李蘅远端坐在四脚长案的坐榻上,她穿着浅绿色的常服,神色专注的看着他,她那精致的样貌在这干燥的季节里,像是一朵让人眼前一亮的小花,心情瞬间就清新不少。
萧掩走过去,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他到了李蘅远面前,问道:“阿蘅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490 调教
萧掩那冰冷的语气让李蘅远想要跟他说话的兴趣全无。
可是也不能不说。
李蘅远道:“请坐。”
萧掩看了一下他以前的座位,现在李蘅远给他留的还是原来的垫子,原来的位置,不过他摇摇头:“坐下去不知道要说多久,就这样说吧。”
所以这样就可以长话短说了。
自打那晚起,他说会跟她演戏,他就真的只在阿耶面前演戏,其余时间,他们没有正事不说话。
李蘅远曾经对萧掩说过呛人的话,现在萧掩的语气算是以牙还牙,本来她活该受的,可是真的被萧掩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有些没面子。
李蘅远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不至于拂袖而去。
不过她能感觉脸自己非常红,她也是要面子的。
李蘅远道:“那就站着说吧,这次进京你应该知道十分危险的,我们有没有可能早点回来?怎么回来?”
萧掩道:“没有。”
李蘅远:“……”
萧掩突然道:“我这次要跟你一起入长安,是为了逼皇帝杀你,然后你和阿耶就能清楚的认识到你们李家在皇帝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不想反,那就死,我为谋反而生,还得让你明白你李家必反。”
“这次我的小算盘都告诉你了,你不用再怀疑我的动机了,我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谋反,要害你,我没安好心,你不用猜来猜去,现在不用我去还来得及。”
李蘅远黑着脸站起:“萧二郎!”
她语气很重,因为她知道萧掩在跟她唱反调,她曾经用这种语气怀疑过他,所以他今天就来报复。
萧掩是绝对不会送她去死的。
萧掩在这个时候挺直了胸膛,表情毫无变化的看着李蘅远。
李蘅远喘息越来越急促,后她喘息平稳了,道:“萧掩,我们以后都这样了吗?”
萧掩眨了眨眼睛,后道:“阿蘅,别忘了我以前说过的话,等你想好了告诉我,你想不好,我一切都听你的。”
这是听她的态度?
李蘅远嘟起嘴。
萧掩道:“还有别的事吗?”
所以这是听她的态度吗?
可是她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也无法跟人家发脾气。
李蘅远不情愿道:“我都带什么东西去?”
“随便。”
李蘅远:“……”
她不甘心萧掩不理她,道:“那我的侍卫呢?带花你也不管?”
萧掩道:“家大业大,你如果能把范阳城搬到长安去,咱们都不用有烦恼了。”
李蘅远:“……”
接着萧掩道:“明天早上辰时出发,我还有事,你也忙去吧。”
说要他转过身就走了,李蘅远看着那挺拔如剑背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样还说什么都听她的?
………………
萧掩回到家后关门,整个人就依靠在门板上不动了,他抬头看着朗朗乾坤,眼神深邃却也有些茫然的感觉。
岳凌风给他开门,知道他去见李蘅远了。
他看着他那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和阿蘅还没好?”
萧掩眼睛一斜,防备尽显。
岳凌风道:“你别的事能逃过我的眼睛,跟李蘅远的事是绝对瞒不住我的,你就想这样了,你真的不再喜欢李蘅远了?”
萧掩道:“是她不喜欢我。”
“那如果她很喜欢你呢?”
萧掩慢慢站直了,他看着前方,后又看相岳凌风:“我一直都没有变过,但是我得教会她,怎么叫喜欢我,怎么喜欢我。”
…………………………
一排排白杨不断的后退,两边风景渐渐从空旷平川变成了灰色的山脉。
从范阳往长安去,气候变化不大,但是地势越来越不平坦。
李蘅远在车上自己坐了两个时辰,还睡了一觉,实在坐不住了。
她看相樱桃,樱桃立即撩开车间问向外面:“还走多久,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
车夫道:“等小的去问问郎君。”
樱桃点点头。
他们启程自己是第二天了,路上的一切都有着萧掩做主。
不一会前方传来回话,萧掩说要赶在天黑前找到镇里,不然大家会露宿荒野。
樱桃听了消息回头看着李蘅远。
李蘅远也听见了,她有些不高兴,露宿荒野又怎么样?
他们是军队出行的设备,什么都有,不必非要在有人的地方落脚,昨晚住宿的村庄小,也就她和婢女找了人家落脚,其余人都是在村外按营扎寨的。
李蘅远嘟囔道:“他就是不让我下车走动,把我牢在这个车里,想困死我,而且他还不敢自己跟我说,有本事就永远别来见我,不理就不理,永远不理他……”
萧掩真的说到做到,即便现在他们被皇上猜忌,有危机在,他也没有变的体贴温柔,安慰李蘅远,还是以前冷冰冰的样子,出门这两天甚至都没看李蘅远一眼。
婢女们不知道如何安慰娘子,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茫然的样子。
盖七娘也跟了来了,就在车上伺候,她道:“马车宽敞,不然娘子再睡一觉吧。”
李蘅远道:“一路就是睡觉,我都要睡傻了,不睡。”
婢女们:“……”
樱桃道:“那娘子用茶?”
李蘅远蹙眉沉思。
她也不想用茶,她就想萧掩来找她,带她骑马,听她的话,她说走就走,说停就停。
李蘅远不出声,手里赌气似的揪着手里的衣服。
婢女们再次面面相觑。
这时李蘅远抬起头道:“要不我再睡一觉吧。”
婢女们:“……”
……………………
李蘅远一觉睡到太阳落山,他们的队伍也停下来了。
到了一个五百人多居住的城镇。
镇上有个能容下五十人的脚店。
马车到了脚店门口,樱桃道:“方才外面来人通知了,娘子就住脚店,晚上能吃顿好的还能洗个澡。”
因为脚店只能容下五十人,而他们队伍还是有五百人,还是有人要露营。
李蘅远听到可以洗澡二字,黑着的脸好看了不少,她好像也明白了萧掩为什么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到镇上了。
他们确实是什么都有,可以露营,但是毕竟没有好吃好住的休息着舒服啊。
491 “苟合”
小镇的灯光稀稀疏疏,街上也没有行人,天地间有些难得一见的安静。
李蘅远站在脚店二楼的房间窗口,看着街上的风景。
“娘子,睡吗?”桃子在后面铺好床了,问道。
李蘅远转过身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婢女:“你猜。”
桃子:“……”
她们家娘子已经睡了一路了。
反正娘子已经收拾好了,桃子把一本诗词放在娘子床头,道:“那娘子您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在家里的时候,桃子是经常陪李蘅远在屋里睡的,不过那是因为屋里有地龙,榻下有专门给婢女休息的地方,这脚店条件差,都没有了。
萧掩给女眷都要了房间。
李蘅远对桃子挥挥手道:“你去休息吧,我一会自己睡。”
桃子关了门出去,李蘅远自己钻进被窝,不过她睡不着,拿着诗词看了起来,可是以往觉得优美的诗句,今天读起来都索然无味。
李蘅远放下书本看向窗外,窗帘都放下了,什么都看不见,她失望的眨眨眼,其实之所以这样失落,是因为想萧掩。
萧掩这个家伙,真的是要跟她划清界限的节奏啊。
可是她却一点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蘅远嘟起嘴,不好就不好,她就不信没了他萧掩,她李蘅远会活不下去。
当当当……
突然传了敲门声,声音不大不小,有些优雅的节奏。
脚店已经被他们包了,除了自己人,不会有人在一个时候敲门。
而大晚上的,如果不是婢女,就会是萧掩。
婢女都累了,应该会睡觉吧?
李蘅远心怦怦跳,所以会是萧掩吗?
“谁啊?”她问道,说出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门口传来声音:“三小娘子,萧掩求见。”
李蘅远:“……”
这个王八蛋。
李蘅远下床开了门,果真是萧掩俊俏的身影站在门口看着她。
李蘅远欣喜若狂,但面上不显,问道:“萧二郎,男女授受不亲,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萧掩道:“那男女授受不亲,这么晚了有人敲你门你还开门?”
李蘅远:“……”
萧掩越过她走进屋里,看着床上堆的乱七八糟的被子,回头问道:“睡了?”
李蘅远关上门道:“不用你管。”
又问道:“你来干什么?”
萧掩歪头看着她,然后解开身上披风,直接扔到地中间的桌子上。
他的动作利落不失潇洒,之后邪魅的笑,认真的看着她,有种放肆的不正经在其中。
李蘅远:“……”
她瞪大了眼睛道:“你要干什么?”
萧掩道:“你说这么晚了,我一个大男人,敲小娘子的房门,你说我能干什么?”
李蘅远:“……”
她拢着领口道:“你不是不跟我好了?你不是生气了,我们不是做假的未婚夫妻吗?”
萧掩走近她,单手拢上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的身体,然后低头道:“也不妨碍啊,反正我们该亲的都亲过了,该摸的也都摸过了,就差那一步而已,现在再重复一下,明早天亮我们还是假的未婚夫妻,这不耽误。”
李蘅远:“……”
萧掩到底说的什么话,现在把她当什么?
她拳头抬起来要打萧掩,萧掩手疾眼快抓住了,然后低头狠狠的吻上那令人伤心的小嘴。
少女的唇还是那般柔软,刚洗涑过,口中有竹盐淡淡的咸味,十分清新。
他想这个小嘴,想这个人已经好几天了,他一直在隐忍,可是已经养成的习惯,不是说忍就能忍住的,知道她白天睡的多,晚上一定睡不着,他就来了,来收他应该有的福利。
李蘅远被亲吻的喘不过气来,她捶着萧掩的后背,萧掩的嘴离开她,用迷离的目光看着她。
李蘅远怒气冲冲道:“萧二郎,是不是我阿耶不在,你就欺负我?”
萧掩点点头:“是。”
李蘅远:“……”
萧掩打横将她抱起,然后轻轻放在床上,接着他覆在她身上,手又抚着她的唇,后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欺负你?”
李蘅远脸红的跟熟透的苹果一样,蹙眉道:“谁喜欢被人欺负?”
萧掩一只手去解她的腰带,用戏谑的语气道:“我不信,你明明很喜欢,不信我好好检查一遍,拿出证据给你看。”
李蘅远:“……”
萧掩到底什么时候学的这样不要脸?
她手抓住萧掩不老实的大手,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生气了?”
萧掩道:“我从来不会跟你生气,不过是作为男人,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还没想好,那我就听你的,我们就做露水夫妻,偷偷苟合好了。”
李蘅远:“……”
他们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未婚夫妻,什么就露水夫妻,什么就苟合了。
李蘅远推着萧掩:“我不跟你做露水夫妻,你没事快离开我的房间?”
萧掩胳膊撑着床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真的不做?”
李蘅远:“不做。”
萧掩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唇:“可是我想做。”
李蘅远:“……”
她眼皮子跳了两下,萧掩是不是吃错药了?
李蘅远要去推开萧掩,萧掩却一个翻身,躺在了床的最里面。
李蘅远:“……”
“萧二郎,这是我的床。”
萧掩躺在那里看着床顶,宽衣解带:“我知道,我也不是随便谁的床都上。”
李蘅远:“……”
她忙去阻止萧掩的手:“你不能这样,我们还没成亲。”
萧掩看着她:“我们还会成亲吗?”
李蘅远:“……”
萧掩道:“那看来你还没想好,是做不成了,那我更不能走了。”
李蘅远:“……”
萧掩无赖的将自己脱的只剩下内里黑色轻薄的亵衣,然后搂着李蘅远躺在被窝里。
李蘅远:“……”
她枕在萧掩刚劲有力的胳膊上,一只手放在萧掩胸口,能感觉到萧掩的心跳。
她动都不敢动。
“萧掩,你还不走吗?”
萧掩道:“没订我的房间,今晚就睡这了,你如果不同意,那你可以喊,不过我想是不会有人来赶我走的。”
其实也有,李孺慕。
义兄还是会听自己的。
李蘅远手指轻轻画着萧掩的胸口:“你真的不走?”
492 阴谋
萧掩一下之捉住她不老实的手:“你不乱动,我还只是不走,你若是乱动,我会做什么,我自己也说不好了。”
李蘅远能好受他身体的紧绷,其实这家伙也很紧张吧?
想到这,李蘅远蓦然一笑,趴在萧掩的胸口笑呵呵的看着他:“其实你是想我了。”
萧掩挑眉道:“我是正常的男人,想女人不是很正常?”
李蘅远脸色一变:“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萧二郎,你是不是一定要惹我生气?”
“我什么时候惹你生气了?”萧掩又问道:“那你想好了吗?”
李蘅远:“……”
萧掩咄咄逼人的语气分明是要逼她做什么决定,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怎么选择。
胸前陡然间一疼,接着就是异样的酥麻疼痛感觉。
李蘅远羞红着脸去和萧掩拉扯,萧掩制服她后道:“不要再乱动,不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李蘅远:“……”
“那你还不走?”
萧掩两只胳膊将她抱的紧紧的,然后贴向自己:“我明早就走……”
………………
天刚蒙蒙亮,萧掩就翻身起床,开始穿衣系带。
李蘅远:“……”
她被萧掩吵醒,静静的看着萧掩忙碌。
这小子非要和她挤一宿。
这一宿他们做了很多事……
当然最后并没有像三叔和小姨那样,但是也够让人害羞的了。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在晚上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李蘅远拉了拉被角盖上自己,后叫了声:“二郎……”
少女娇滴滴的声音像是雨后的小花,让人陶醉,她那羞红的脸颊更如秋天里的苹果,圆润好看。
萧掩却面无表情道:“你想好了吗?”
李蘅远:“……”
萧掩抚平了腰带,然后道:“那我们就是露水夫妻,哪天我想了,再来找你。”
李蘅远:“……”
“萧掩你混蛋。”
萧掩听着李蘅远怒气冲冲的语气却蓦然笑了,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后道:“不然你这几天睁开眼睛看看,找找答案。”
……………………
吃过早饭,队伍又要出发。
李蘅远下楼来在大厅里等了一会,没有见到萧掩。
然后桃子来叫她:“娘子,咱们该走了。”
李蘅远放下慕篱,在薄薄的纱布后撅起嘴,这个萧二郎,说要跟她做露水夫妻,第二天就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不理她,真是太过分了。
………………
可能附近的城镇比较密集,到了下午,队伍又路过一个千人的大镇。
到了镇上,找了落脚的地方,萧掩就说可以去镇上采买些东西。
李蘅远赶路也赶的很闷,既然闲下来,有这种好事,她也要去街上走走。
收拾好了,这时萧掩又找上门。
萧掩让婢女们都出去,让后扔了一套衣服放在桌子上:“穿上。”
李蘅远看那衣服是粗衣长裤,青色的还打着补丁,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衣服,更别说穿了。
李蘅远不解的看着萧掩:“为什么要换上?”
萧掩道:“没有为什么,你想换我就带你去个地方,不想换你就自己去玩,我是无所谓的。”
还是这样的态度。
李蘅远很是不高兴,但是想到萧掩在床上对她渴望又隐忍的眼神,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又忍住了怒气。
换就换,看他到底能耍什么花样。
李蘅远换好了粗布麻衣,然后局促的站在萧掩面前:“可以了吗?”
萧掩看着她白皙的小脸不认同的摇摇头:“去把头饰也摘了,辫两个辫子就行。”
李蘅远在萧掩的目光中捕捉到了像是买卖牲口时的审视,这让她全身都不舒服。
萧掩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干什么去?
李蘅远怀揣着满心的疑问,去按照萧掩说的卸了头饰。
………………
笔直宽敞的街道,却很少有人行走,偶尔有妇人路过,也都是行色匆匆,没有一点范阳人脸上的幸福和悠闲。
李蘅远跟着萧掩走了一段路,后来才发现街道虽宽,但是道路碎裂,一看就是好多年都没有修缮过了。
街道两旁的门面也是如此,不失有宽敞明亮的,但是年久失修,都十分破旧了。
萧掩走在前面,一直行无旁骛的样子,李蘅远快走两步拉住他的手:“二郎,外面冷,咱们到底去哪里啊?”
粗布麻衣,当然就不能披皮裘,而没有皮革裹身,冬天是十分难熬的。
萧掩指着街上其他人道:“阿蘅,你看看别人穿成什么样?咱们吃好穿好那是因为命好,吃不好穿不好才是常态。”
李蘅远:“……”
所以萧掩是打算虐待她了是吧?
李蘅远扫了一眼萧掩,他穿着锦衣,也没有披披风。
算了,看他到底干什么。
到了一个巷子口,萧掩回头拉着李蘅远的手,他的手心还是那么粗粝温暖。
终于知道心疼她了,李蘅远斜眼看着萧掩,试图撒娇,萧掩一直往前走却没看她。
李蘅远:“……”
到了一个四合小院,萧掩终于停了下来,李蘅远看看院门,跟普通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拉拉萧掩的手:“这到底什么地方?你怎么知道的地方,带我来干什么?”
萧掩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李蘅远:“阿蘅,有时候这就是命。”
李蘅远:“所以到底怎么了?怎么回事?”
萧掩没说话,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的功夫,一个中年男人来开门。
男人相貌中等,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目光如电,给人感觉十分精明。
他先是看了萧掩一眼,李蘅远发现之后那中年人就开始打量她,那眼神有些熟悉,好像萧掩估量她时一模一样。
李蘅远心中一颤,萧掩是未婚夫,打量她,她只是觉得不舒服,但是这个人就不一样。
李蘅远又拉了拉萧掩,想回家了。
萧掩没动,对着那男人道:“之前说好的,我们来了。”
那男人道:“你就是那个外地人吧?进来吧。”
萧掩领着李蘅远进去。
院子里凌乱的放着杂物,说明主人不怎么利索,除此之外,西厢的廊下跪着三四个人。
他们都低着头,小声缀泣,看不见脸。
但是看身形都是没长成的人,有三女一男。一个大个子的男人在哪些鞭子训斥他们。
李蘅远:“……”
这到底什么地方?
493 拐卖
萧掩领着李蘅远进了东边的厢房,厢房十多尺大的地方,空间不宽裕。
里面南北两铺炕,就没别的什么了。
李蘅远没去别人家串过门,更没见过这么小的屋子,屋子里窗户不大,有些阴暗,这如果是她们家,现在要掌好多灯,这里却一盏没有。
李蘅远极其不适应,拉着萧掩让他走。
萧掩却不动。
屋子里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坐在炕沿边,李蘅远进屋的时候看过了,但是妇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她更不适应这个环境,并没有对妇人起戒心。
这时候妇人却开了口,道:“长的倒是水灵可人,都会做什么啊?”
李蘅远忘记了要拉萧掩走,愣愣的看着妇人,所以妇人是在说她吗?
就听萧掩道:“我这媳妇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现在家道中落,没有办法,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没做过。”
妇人道:“那可不怎么好脱手。”
又道:“不过胜在模样好,如果你肯卖到丽春院去,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李蘅远:“……”
她听到了什么?这人说谁卖谁?
萧掩沉吟下道:“六姑,我跟她夫妻一场,虽然现在迫不得已要把她卖了,但是还是希望她能生活好一点,不想卖到那种脏地方去。”
六姑冷笑:“年轻人,你都已经到了要卖媳妇的地步,还管她落得什么地方?”
又道:“而且你也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六姑做人口买卖已经十七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你这媳妇一看就脾气不好,又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还以为把她买去给大户人家当下人她就能好了?长成这样,多半也是要伺候家里男主子的,脾气又不好,迟早遭人记恨,下场说不定什么样。”
“若是只以下人的身份卖她,又不会干活,脾气又不好,也少有人家会要她啊。”
“但是卖丽春院说不定会有别样的境遇。”
“会唱歌跳舞吗?”
李蘅远正愣着,萧掩道:“胡旋舞是一绝。”
六姑拍着大腿道:“这就对了,要是能成为院里的头牌,说不定被什么人看中还能赎身,当妓女两腿一分伺候男人就行,她又不吃苦,我看反而是好出去。”
李蘅远:“……”
所以萧掩现在是在卖她吗?
李蘅远还云里雾里呢,萧掩道:“那如果没人看上,没人赎身,她怎样?”
六姑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幸运的做个头牌能风光风光,不幸的染上脏病……那都不好说,人各有命,再者你都要卖了她了,她的命还不都是她的造化?”
萧掩点头:“我是着急用钱,也养不起她了,那就按照六姑说的,卖丽春院也行。”
李蘅远:“……”
她惊诧万分的看着萧掩:“你是跟我闹着玩呢吗?”
萧掩看着六姑道:“能卖多少钱?”
六姑道:“我是做正经生意的人,价钱公道,若是我出了价格,你出去打听,绝对不会有比我高的,但是,我们生意人也守法,你们真是夫妻?你有她的公验吗?如果你是拐骗来的人,我们可不收的。”
萧掩看了李蘅远一眼,然后道:“六姑您应该能看出来,他确实是我媳妇,是我的人了。”
李蘅远急的去甩萧掩的手:“你到底玩什么呢?”
但是没甩开,被萧掩紧紧的攥在手里,这种攥却不是之前的关照爱护,是怕她逃跑一样。
李蘅远这才真的觉得害怕,萧掩不会是真的要卖了她吧?
她忙对六姑喊道:“我们不是夫妻,我不认得他,他不能卖我。”
六姑笑道:“娘子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您是被这么相公骗来的吧?是,谁听说要被自己的丈夫卖都难以接受,不过能遇见六姑我,算是你的造化,六姑绝对给你卖个好地方,让人关照你,比跟他强。”
“我呸……我是李蘅远,瞎了你的狗眼。”李蘅远又怒不可遏的看着萧掩:“你快放开我,不然我阿耶不会放过你的。”
她打骂着萧掩,还想转身逃出去。
萧掩却抓着她不放手,然后很抱歉的跟六姑道:“媳妇不听话,她之后跑了您不能怪我吧?”
六姑笑道:“在我的手下,还没能跑出去的人,外面跪着的人都看见了吧?那还是老实的,不老实的,能受得住我的手段就行。”
“你把公验给我看看,之后咱们签好契约,人跑了算我自己倒霉,不过没签约以前,跑了你可找不找我。”
萧掩单手从怀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纸:“这就是,我签约。”
李蘅远之前还对萧掩的行为跟不解,以为他是故意吓唬她玩,但是那纸上的印章透了过来,就是太守府的,所以萧掩拿着她的公验,真的要卖了她。
他凭什么?就算是他的妻子,她还有阿耶,他怎么敢卖她。
李蘅远破口大骂:“萧掩,你这畜生,你疯了?我是李蘅远……”
骂完就要跑。
那六姑虽然没有见到公验的内容,但是场面买卖人口,一看纸张就知道是真的。
李蘅远相貌出挑,是难得一见的好看,这是一头肥羊,她可不能让人跑了。
于是站起来堵在李蘅远面前,道:“娘子你现在就算出去,又能去哪里?如今这年头,老百姓吃穿都成问题,有人能买你,那也是造化啊,你这丈夫都不要你了,你出去不也是这下场?”
“你要知道,有人想被卖,还没人要呢,我就遇到一个长的丑的丫头,一脸麻子,当下人人家嫌不周正,妓院都不要,家里父亲哥哥又容不下她,那只能碰好心人买去干重活了,你这有人要你,就烧高香吧……”
她啰哩巴嗦说了一堆,李蘅远岂能听的进去,骂道:“逼良为娼,你不得好死,你快让开。”
六姑黑下脸道:“这是你命不好,我买人又不是不给钱,谁让有人卖你,你不怪命,反而怪我?”
什么命,都是有人使坏,李蘅远回头看着萧掩:“你卖了我怎么和阿耶交代?怎么跟朝廷交代?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494 得救
李蘅远和萧掩拉扯着就要跑。
萧掩将她抱紧了,看向六姑道:“签卖身契吧。”
萧掩上午就跟六姑打过招呼了,卖身契在牙婆这里那还不是拈手就来?
早就准备好了。
六姑又填了姓名和价钱,然后就让萧掩和李蘅远按手印。
虽然萧掩作为丈夫可以卖妻子,但是也要李蘅远自己画押,这卖身契才能凑效。
萧掩没画,让李蘅远先画。
李蘅远看着那白纸黑字,真的是萧掩要卖了自己,气的七窍生烟,一直破口大骂,怎么可能去画押。
六姑着急要人,对着外面喊:“还不进来帮忙?”
她的意思是要强迫李蘅远画押。
不一会进来了那个中年人,李蘅远被他和萧掩一起按住了手,身不由己,眼看着手印就要落在卖身契上,她这次是真怕了,眼泪簌簌而下:“萧掩,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要找阿耶……”
萧掩却不为所动。
李蘅远手指沾满了印泥,红红的就已经碰到纸了,只要一用力,她就要成为奴隶或者妓女了,这种被人支配生命的绝望感让李蘅远瞬间失控,她大哭着挣扎起来:“萧掩,我错了,我再不骂你了,你快放了我吧?”
六姑道:“这傻娘子,人家能卖你,肯定不是骂人吵架这点矛盾,人家就是不要你了。”
李蘅远闭着眼睛哭。
就在这时,门板砰的一声,屋里人皆是一震,李蘅远抬头一看,是李孺慕和白景晨手拿长剑,站在门口,怒目而视萧掩。
李蘅远喜极而泣:“义兄,白景晨,呜呜呜呜……”
李孺慕手中的宝剑出鞘,看着萧掩:“放了娘子,不然我不客气了。”
萧掩面无表情看了李蘅远一眼,然后把胳膊一挥,将帮忙的中年男人推开,把李蘅远拢在怀里。
李蘅远挣扎着,但是萧掩没放手。
六姑看出事情不对劲,道:“我可是做合法的买卖人,你们什么人,是不是来捣乱的?”
李孺慕看着萧掩道:“你们要交易的女子是我柱国公府的三小娘子,皇上御赐亲封的珍媛县主,买卖县主,你们是活腻歪了。”
六姑惊恐万分的看着李蘅远,慌忙跪下来,然后看着萧掩道:“是这个人带人来的,可跟我们没关系啊。”
李孺慕和白景晨再次用无情的目光看着萧掩:“把娘子放了,留你全尸。”李孺慕道。
………………
脚店最好的房间里面,李蘅远趴在桌子前大哭特哭。
萧掩和李孺慕两个就现在一边。
萧掩要卖了她,但是在话没说清楚之前,也不能让义兄杀了他,而且好像也打不过。
最后当然他们也没有打起来,她不愿意留在那个阴暗的地方,所以现在就回来了。
李蘅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想到萧掩对她所做的事她就又气又怕。
李蘅远回头看着萧掩:“不去长安了,我要回家,我要把你告诉阿耶,让阿耶处置你。”
萧掩看向李孺慕:“你出去一下。”
李孺慕站立不动。
他本来也不是萧掩能支派的,不然他就不可能去救李蘅远了。
李孺慕看萧掩鬼鬼祟祟带着李蘅远出门,还画了不一样的妆,所以就一直跟在后面,最后就捉到了萧掩卖李蘅远那一幕。
竟敢卖他义妹,当他们老李家没人了吗?李孺慕不仅不走,还对萧掩翻了个白眼。
萧掩看向李蘅远:“那我先出去了。”
李蘅远将桌上的杯子扔向萧掩:“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萧掩抿着嘴不出声,他那俊朗的脸上满是固执的神色。
李蘅远蹙了蹙眉头,后对李孺慕道:“义兄,我想听他到底有什么话说。”
李孺慕瞪了萧掩一眼,然后道:“我留在门外,娘子有危险就喊我。”
李蘅远点点头。
李孺慕出去后萧掩依然用深邃固执的目光看着李蘅远。
李蘅远怒道:“你说啊?你有什么话好说的。”
萧掩道:“我要是想劫持你,三个李孺慕也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叫他也没用。”
李蘅远瞪大了眼睛,她是让他说这个吗?
李蘅远哭着站起,走到萧掩面前,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把我卖了?我有父母生我,就算是要被卖,也是阿耶卖我,哪里轮得到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掩看着她,突然道:“所以,你觉得如果是阿耶卖了你,你就毫无怨言了?”
李蘅远:“……”
萧掩那优雅的声线变得沉沉的,有种要看透人心灵的意味深长。
李蘅远支吾一下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掩道:“你先回答我,如果是阿耶卖你,你就毫无怨言了吗?”
李蘅远真的认真的思考了,后道:“阿耶给我生命,他如果要卖了我,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就是自己命不好。”
萧掩道:“所以你认同你属于父母,属于阿耶?你不是你自己,你是阿耶的一个物件?”
李蘅远一噎。
萧掩目光中透着哀伤,声音沉沉的:“阿蘅,你今天害怕吧?因为是我要卖了你,所以你觉得自己反抗的理直气壮,但是你知道吗,那个院子,更多被卖掉的人,都是自己的父母把他们卖了。”
李蘅远心口一震。
萧掩道:“所以人们觉得生命是父母给的,卖了也是应该的,是相欠,所以连反抗和埋怨都不敢,你觉得这样真的对吗?”
李蘅远以前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她也没想过,此时只觉得后怕。
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自己的孩子,谁舍得卖?”
萧掩目光一凝道:“阿蘅,忘了我的话?这个世道,卖儿卖女才是常态,我们能活的好,那是侥幸,是幸运。”
李蘅远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后退两步:“所以萧掩,你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知道,我活的好,都是侥幸?”
萧掩道:“我是想告诉你,有那么多人活的不侥幸,而我们侥幸,都是因为被这些不侥幸的人供养着,阿蘅,你觉得这样的世界,不可恨吗?”
495 目的
李蘅远觉得头脑中一阵混乱,她本来是要骂萧掩的,可是萧掩的话不得不让她思考。
她脑袋里都是那个院子里的景象,四个同龄人跪在屋檐下,那粗壮的汉子甩着鞭子骂着:“你们的父母养不起你们,把你们卖了,要怪就怪命,你们命不好,不要试图逃跑……”
都是父母,这个世道,有人要卖儿卖女……
她捂着头,陡然间怒视着萧掩:“可是你差点把我卖了,如果不是义兄出现,你要把我卖到妓院那种地方去,有什么话你不可以好好跟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骂到最后,她控制不住,举起拳头打萧掩的肩头。
她可不是花拳绣腿,萧掩疼的脸都变色了,却岿然不动被她打。
李蘅远打的有些崩溃:“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说完,她身子一滑,就蹲了下去。
从人伢子那里回来,她衣服都没换过,身上一点装饰都没有,清水芙蓉,哭的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萧掩眉头蹙了蹙,蹲下来把她抱起:“阿蘅,我只是想让你印象深刻一些,那公验是假的,我怎么可能卖了你,你是县主,还有阿耶,再者,你是我的妻子,我就算穷的吃不上饭,也不可能卖自己的妻子啊。”
说完把李蘅远抱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背。
可是用岳凌风的话说,就算是云南白药,也弥补不了心灵上的创伤。
李蘅远推开萧掩:“你不要再碰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为了让我印象深刻,就可以想到要卖了我,那我凭什么就配合你,我又凭什么原谅你,你知道我多害怕,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萧掩被李蘅远的油盐不进也惹恼了。
他道:“你到现在想的还是你自己害怕,在院子里所见的一切你都没有往心里想过。”
“阿蘅,百姓养了我们十多年,你之所以觉得这些东西离你很远,是因为你一直在喝他们的血,他们要卖儿卖女来供养你,供养国公府,供养我们,供养朝廷的个个王公贵族。”
李蘅远看着萧掩:“是阿耶把我养大。”
萧掩陡然间提高了声音:“那都是民脂民膏。”
李蘅远:“……”
萧掩瞪大了的眼睛,俊美的脸有些扭曲,是从未有过的气愤。
李蘅远眨了眨眼睛。
萧掩又放低了声音,到语气无比郑重道:“阿蘅,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有感情,心会痛,就算是父母,他们虽然能给孩子生命,可也不能随便买卖人。”
“你看到的都是太平盛世,但是那个小院子,才是百姓生活的常态。”
“你以为我为什么对朝廷如此敌意?你以为我想当皇帝?你以为我是为了建功立业?”
“不,我就是想建立一个真正的太平世界,没有妻离子散,没有人卖人,更不会有亲人卖亲人。”
“你一直不能了解我,我就是希望你能看清楚这个世界,你能理解。”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反的原因,你要么跟我站在一边,要么,我们只能是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四个字他说的十分轻,轻的有些似有若无,像是没说过。
可是却直接刺痛李蘅远的心里。
李蘅远怔然的看着萧掩。
萧掩问道:“所以阿蘅,你想清楚了吗?”
李蘅远张张嘴,后又绷着脸把转到一边。
萧掩看着那依然怒气冲冲的小脸,心头一痛。
后轻声道:“阿蘅,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心从来没变过,是你变了,但正是因为我不会变,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妥协,所以……”
“所以还是那句话,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吧。”
萧掩说完等了一息,见李蘅远没什么反应,他道:“今天的事吓到你我很抱歉,但是我的心里是不后悔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样会领着你去那里,去和苦难的人们感同身受,因为你应该了解,在我心里,你就不应该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你可以做的更多,更多,而且你我都应该这么做。”
李蘅远听的咬了咬唇。
不过她还是没有动,萧掩就在这个时候说了再会,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听见关门声,李蘅远抬起头,正好看见萧掩青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后,她委屈的扁扁嘴,明明觉得萧掩很过分,可是所见的,萧掩所说的,又都是那样的震撼人心,情景和话语在心里挥之不去。
对萧掩,也埋怨不起来。
李蘅远低头看着自己辫的傻瓜一样的两根辫子,伤心的哭了起来。
……………………
夜深了,桃子和樱桃抱着被子站在李蘅远面前。
“娘子,我们就在您的床下打了地铺,这样能伺候您。”
李蘅远道:“地太凉了,你们还是去房间睡吧。”
桃子和樱桃齐齐摇头。
桃子道:“婢女怕您晚上害怕。”
李蘅远:“……”
她想说她不害怕,之前的晚上也是她自己睡的,可是她没资格说出来,因为之前萧掩都跟她一张床,她不是一个人。
有萧掩抱着她睡,她也不可能害怕。
不仅不害怕,还无比踏实。
但是今晚萧掩根本就不可能来了。
之前他们已经说清楚了,萧掩的意思,就是不会再来了,萧掩是个要脸的人,特别要尊严,所以在这种时候,一定不会再来了。
李蘅远心下又恨又失落。
恨萧掩的无情和狠厉,对她都没有特别照顾,可是看不见萧掩,也真是失落。
她看着两个婢女,长吁一口气,虽然埋怨萧掩,但其实萧掩对她说的话她往心里去了。
桃子和樱桃都是被人卖了的,都是苦命人。
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一直在喝苦命人的血。
李蘅远眼里泛着泪花,道:“不,你们如果真是为了我好,那就去好好休息,白天伺候我已经够累了,晚上我睡的很踏实,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就要好好休息。”
桃子道:“可是郎君说今晚要有人值夜。”
原来是萧掩的安排,那更说明萧掩不会来了。
李蘅远对婢女们挥挥手:“我困了,快去睡吧。”
496 投宿
回字形的长廊上,灯光忽明忽暗,若不走近什么,是绝对看不清楚的,夜已深了。
萧掩站在李蘅远的门前听了听,确定人已经睡着了,然后叹口气。
他是出来巡夜的,虽然脚店都被他们包下了,虽然有许多人保护着,但是他还是怕有危险,更怕李蘅远遇到危险,所以一定要走一圈才放心。
可是走完了一圈,心没觉得放下来,站在未婚妻子的门口,反而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若是以往,他可以陪着她一起睡,保护她,但是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进去了。
萧掩无精打采的往自己房间回,路过隔壁门口的时候见里面还有灯光。
萧掩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岳凌风笑出来一个大酒窝,在门口用理所当然的目光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萧掩:“……”
岳凌风他也带来了,就住在他隔壁。
萧掩推开岳凌风,近了屋里,他四顾看看,床铺还没铺,回头看着岳凌风:“三更半夜,为何还不睡觉?”
“那你不也没睡吗?”
萧掩淡淡道:“我有事,你又有什么事呢?”
岳凌风一脸兴奋的样子:“我听闻你傍晚的时候把李蘅远卖了。”
萧掩:“……”
他语气带着强调道:“没有卖,她有封号有背景,我怎么能卖得了她?不过是让她记忆深刻一点罢了,你也不想想,我真的卖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岳凌风转着圈的打量萧掩:“狼爸啊?!”
萧掩见他不光是神色还是语气都带着讥讽,问道:“什么是狼爸?”
岳凌风道:“就是狼一样的父亲,你对李蘅远就是,为了让她成长,不分手断,也不在乎她的感受,尽是使一些常人都想不到的办法。”
“对,就是正常人都想不到的办法,试问这世上谁会为了让自己媳妇懂事,就假装要去卖了她,你没想过她会害怕吗?”
萧掩:“……”
他道:“可是我一直在她身边,再者说,有五百士兵保护,就算真有人卖了她,这小镇也给踏平了,谁能真卖了她?她都不动脑,还骂我畜生。”
岳凌风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确实有点畜生啊。”
萧掩:“……”
他十分努力的解释道:“人人都称颂这天下是太平盛世,李蘅远何等身份?她看到的当然是太平盛世,什么地方最能反映出这个世界的丑陋,就是人牙子的家里,我不带她去,她就永远都不知道这太平盛世掩盖下的其实是个肮脏不堪的世界。”
岳凌风道:“就算你说的都对,那你可以带她去看,看人生百态,你也不用吓唬她要卖了她啊?”
“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四个字,我不吓唬她卖了她,她就永远也感受不到那种绝望,这样才会有更加深刻的认识。”
岳凌风:“……”
他和萧掩的认知不同,所以行事手段也不同。
所以也说不出萧掩就是错的。
但是对于李蘅远来说,肯定是要记仇了。
岳凌风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其实你跟我解释这么多也没用,阿蘅不原谅你。”
萧掩:“……”
他瞪了岳凌风一眼,然后道:“谁跟你解释了。”
又道:“天黑了,明日还要起早赶路,睡觉吧。”
说完不等岳凌风开口,他就走向门口。
岳凌风沉吟一下,该说的他也都说过了,他是希望萧掩和李蘅远好,但是好与不好,是两个人相处出来的,绝对不是别人能劝好的。
岳凌风垂下胳膊去送萧掩,到了门口,他道:“你也早点睡。”
萧掩已经走到长廊里,他陡然间回头,道:“岳凌风,阿蘅会理解我的。”
岳凌风微愣,他抬头一看,模糊的灯光掩映下,萧掩俊朗的五官已经看不清,但是那眸子中透出的哀伤却能感受得到。
天地之间,他的身影又是那样的孤独。
岳凌风长叹一声。
萧掩微微摇头:“是的,阿蘅一定会理解我的,她会站在我这一边,跟我一起,支持我,我和阿蘅是一样的人,她一定会理解我的……”
*********
山川在脚下略过,越往前走风土人情越不相同,就连土壤的颜色,都从黑色变成了红色。
马车上,李蘅远揉了揉眼睛坐起,问着婢女们:“什么时辰了,咱么走多久了?”
樱桃道:“方才有人来传话,前面有个村子,咱们晚上就在村子里落脚,现在是傍晚时分了。”
李蘅远点点头,她又睡了一大觉,睡的很香。
刚开始行路的时候,坐在马车里根本睡不着,现在没有那车轱辘声和晃晃荡荡的感觉,还睡不着了呢。
也就二十天时间,她就改变了这么多。
是啊,从被卖到现在,他们又行进了二十天的路,都到了中原地界了。
这时桃子递过一杯水给她,李蘅远接过水润了润嗓子,后抬起头道:“那个,那个……”
婢女们都知道娘子那个是什么意思。
从那个千人镇出发到现在,娘子每次睡醒都会问一句,萧二郎在干什么,来没来找她。
樱桃摇摇头:“郎君和孺慕公子一个开路,一个守卫,都是重要的事,还没功夫跟娘子问安呢。”
李蘅远垂下头,那天和萧掩大吵过一架之后,萧掩就再也没来找她了。
以前冷战到一定天数,萧掩都会给她惊喜,跑过来跟她和好,这次真没有。
她都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他还端着。
李蘅远又看向车外,车外的世界满目萧条,还不如范阳的冬天好看。
侍卫们挺拔整齐的队伍在暮色中前进,肃穆庄严。
但不见萧掩。
萧掩和义兄配合,一个开路一个守卫,萧掩现在已经是打前锋布置住的地方了。
李蘅远坐回到位置上,端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这次萧掩不服软,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不仅不原谅,就使唤他,当他是佣人,然后来弥补他给的、她心灵上的创伤。
………………
当太阳沉下地平线的时候,马车在一个村庄前停下来。
婢女们先行下车,然后桃子和芝麻在车门口等着:“娘子,到了,下来吧。”
497 农家
李蘅远从马车里下来,先是视线昏暗看不清,等她适应了一下,放眼一看,这是从官道上分出来的一个支路上的村庄,四周地势平坦视野开阔。
站在村口就能看见官道上的过往行人,交通十分方便。
村子东高西低,东边正对着官道,也就是她现在所对着的位置,所以抬抬头就能将村子的规模看个大概,应该有个二百户人家,是个大村。
李蘅远打量完地形问道:“咱们住哪里?”
正说着,从正中间的路口走来一个人,这人身形硕长而笔挺,看走路那优雅的姿势就知道是萧掩。
李蘅远暗暗嘟起嘴,心里却隐隐有了期待。
很快的,萧掩真的就走到她面前,道:“这村子里没什么男人,里长都没有,我只好自己去找,找了从西头第三家的院子落脚,地方挺大,带你去看看吧。”
李蘅远用眼睛斜着他。
萧掩接下来却什么也没说,也没来牵她的手,而是默默转身,往前走去。
李蘅远:“……”
她负气的咬咬唇,然后叫上四个婢女:“走。”
这时候天已经非常暗了,樱桃和桃子提着两盏风灯在前面带路,李蘅远带着芝麻盖七娘随后跟上,她们都埋头前行,脚步匆匆,很快便与村庄的孤寂和昏暗融为一体。
狂风过后,村口寂静无声,只有一块石碑默默耸立,它上面用简单的楷书写的三个大字,是村庄的名字,却因为天黑了,什么名字看不清。
………………
“一家,两家,三家……”樱桃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娘子,这里就是第三家,到了。”
她的脚步在一户院子门前停下,因为她提着灯,所以目标十分明显。
李蘅远随后就跟过来,看着那户人家,她用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樱桃:“萧掩进的不是这家吗?”
樱桃点头:“郎君刚进去。”
李蘅远:“……”
所以还用数吗?
李蘅远拍拍樱桃的肩膀:“既然你这么会找,我问你,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娘子晚上有记录的习惯,就是走到了哪里,路过了什么地方,都要写下来。
樱桃:“……”
她吐吐舌头道:“方才天黑,走的急,忘了看标志了。”
李蘅远勾唇一笑,笑容十分虚伪,道:“那太好了,这下子你有事了,在睡觉之前把村子名称打听出来,然后告诉我。”
说完,她回身叫着芝麻和盖七娘:“咱们先走。”
二人看着樱桃笑,然后跟上她,三人很快到了门口边上。
樱桃:“……”
她不就数了数是哪一间吗?至于这么鄙视她吗?
樱桃对着李蘅远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喃喃道:“这有何难,我随便问问谁不就知道是什么村了吗?”
樱桃晃着脑袋跟在李蘅远的后面,桃子这时候已经大开了门口,在门口等着李蘅远。
李蘅远走进去。
这院子里的景象倒是让她有些意外,院子非常大,光正房就有五间,偏房若干,在偏房的后面,有影影绰绰的屋檐影子,说明后面还有房屋。
是个大户人家呢,可是灯光朦胧中,屋檐的漆面都斑驳的不成样子,有的地方木头都烂了,可见房屋年久失修,所以应该是个大户人家,但是家道中落了,不然不会不修房子的。
院子里也十分安静,正房左数第二间有亮光,然后就是东边厢房第一间有亮光,没了。
李蘅远最喜欢繁华热闹,看着这样的景象,心头没有来的觉得酸楚。
她不忍再看,回头问着桃子:“萧二郎呢?”
桃子和樱桃是跟在萧掩身后的。
桃子道:“郎君去叫人了。”
正说着,正房的房门开了,萧掩身边跟着一个满头花白的妇人走出来了。
萧掩就不用说,不管什么时候,都温文尔雅的君子摸样。
但是那样出尘脱俗的萧掩,此时这妇人走在他身边,你却会忽视他,而把目光都集中在妇人身上。
因为李蘅远从来没见过这么沧桑的脸。
妇人虽然满头白发,但是看肌肤,应该没有阿婆年岁高,也就是不会到六十。
但是她目光浑浊,皮肤黑红满是纹路,整个人瘦的如一个细小的麻杆。
看见她们,妇人眼皮明显一跳,脸上涌上恐惧的神色,但是还是跟着萧掩走过来。
这不会就是这大房子的主人吧?
李蘅远迎了过去,挑灯的婢女也赶紧跟着。
两边人在院子中间停下脚步,就听萧掩对那妇人道:“这就是我的未婚妻子,还请阿婆帮忙收拾一个干净的房间出来。”
听到未婚妻子四个字,李蘅远心头一甜,方才的难过和气愤好像一扫而光了,但是她面上不显,不看萧掩,只对那妇人行了个礼。
妇人道:“娘子就住在正屋第四间吧,不然我那小孙子太小,东边有他们母子,怕晚上小孩子哭闹,叨扰了娘子,东厢房也是傍晚投宿的客人,更不好与他一起了。”
李蘅远看向萧掩。
萧掩道:“方才打听过了,是个落第的举子,姓杜,诗词做的特别好,不是什么坏人,他也只住宿一宿,就他一个人,没什么危险。”
李蘅远又看向那老妇人:“那阿婆家中还有什么人啊?我记载心里,免得冲撞。”
冲撞是假,是怕别人冲撞她吧?
妇人脸上露出世事洞明的忧伤微笑,道:“还有贱妾的老伴,他在厨房生火,娘子若是有吩咐贱妾叫他过来。”
李蘅远摇摇头,问过清楚之后,有萧掩安排就够了。
她说了声叨扰了,然后看向萧掩:“安顿吧。”
………………
乡下的夜晚,西北风肆虐,吹着屋檐,能发出狼嚎般的叫声。
显得世界疯狂又寂静。
萧掩已经把一切安顿好,该调过来的侍卫都调过来保护李蘅远,剩下的人就在村外安营扎寨。
这时候李蘅远也已经用过晚饭,在妇人安排的房间中坐在炕上写字。
外面太黑了,屋子又全是风声,李蘅远写了一会心思都被悲凉的环境感染,特别难过,写不进去。
她抬起头问道:“樱桃,这是什么村子,你打听出来了吗?”
498 投宿
因为房间是一铺大炕,而且农家不方便,所以这次可以放两个婢女在屋里,桃子和樱桃留了下来。
听了李蘅远的召唤,正在扫洒的樱桃放下水盆走过来,她看着她的纸张道:“娘子您写到这里了啊?婢子吃饭的时候就问过了,叫石壕村。”
石壕村?
李蘅远微微蹙眉:“我怎么感觉像是哪里听过呢?”
樱桃笑道:“娘子从来都没出过三郡境内,从哪里听过的?您是看书上写的吧?”
李蘅远道:“也不知道,就是这名字挺耳熟的。”
桃子在一旁道:“石壕村也没什么特别,可能很多村子都这么叫,所以娘子觉得耳熟。”
李蘅远道:“应该是这样。”
说着话,李蘅远在记事的本子上写下石壕村的名字,然后用赋比兴的手法,写了一篇十分感慨的文章。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李蘅远抬头看着两个婢女,樱桃放下手中正在叠的衣物,到门口去开门。
“阿婆,您有事啊?”
李蘅远听见樱桃的声音把目光转移过去,就见是这户人家的老妇人端着一个大海碗站在门口。
听樱桃问话,妇人道:“小孙子饿了,所以煮了一碗糙面,贱妾见娘子房间的灯亮着,所以来问问娘子要不要吃。”
给他孙子做的,顺便来问问自家娘子。
樱桃对于老妇人的话却将信将疑。
不过不管怎么样,李蘅远是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的。
樱桃道谢道:“娘子就要睡了,多谢阿婆,睡前娘子是不吃东西的。”
妇人什么都没说,只道:“那请娘子好好休息。”
转身便要走,李蘅远忙叫道:“阿婆请留步。”
然后叫着樱桃:“把阿婆带进来吧。”
樱桃看着那碗面一脸为难,她们家娘子肚子里好像有馋虫,让妇人进去肯定会吃面的,万一被人下毒了怎么办?
李蘅远却没给她多少思考的时机,提高了声音道:“怎么站着不动?”
樱桃嘟起嘴,赶紧把人带进来。
李蘅远看着妇人所说的糙面,土灰色的面条,但是汤面泛着油光,上面有干肉做的卤子,闻起来肉香阵阵。
李蘅远不由自主留下了口水,她问道:“阿婆,咱们这风调雨顺,生活还好吧?”
妇人苦笑道:“风调雨顺可是粮刚打下来就被吏员拉走了,没什么剩余,晚间的时候那位英俊的郎君给了贱妾一贯钱,贱妾找村里有余粮的人家换的面和臊子,不知道合不合娘子的胃口。”
李蘅远微愣道:“所以这面是因为萧二郎给了阿婆住宿钱,阿婆才买到的?那您怎么不留着自己吃啊。”
妇人脸上讪讪然,带着羞涩,然后摇摇头:“贱妾是穷苦身子,吃不惯,娘子您到底用不用?”
樱桃见李蘅远添嘴唇,忙道:“阿婆,好不容易弄的一碗面,您自己用吧,我家娘子要休息了。”
那妇人真是因为舍不得,见李蘅远地位不凡,所以特意给李蘅远做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的,反正就觉得小娘子跟她不一样,要好好照顾。
这是劳动人民长久以来被压迫养成的奴仆似的习惯。
所以她自己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只怕别人说她有目的。
听了樱桃不耐烦的语气,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羞愧难当,喃喃道:“也是,娘子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些人的面,贱妾莽撞,打扰了娘子。”
说完又要走。
李蘅远见她虽然是农妇,目光也很惊惧躲闪,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言语条理清晰,用词谨慎且言语柔和,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
她道:“多谢阿婆,面您帮我放在桌上吧。”
说着,她自己收拾这炕桌上的杂物,垫了一个用完的纸,然后让妇人把碗放上来。
那妇人见她要吃,高兴的脸颊通红,把面碗轻轻放在桌上。
樱桃和桃子都急了,叫着娘子。
李蘅远暗暗摇头,萧掩是何其谨慎的人,如果这妇人有问题,他怎么可能让她留宿在这家人家,所以这院子里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李蘅远尝了一口面条,没有胡椒,不够呛,也不够辣,不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但是细细品味,也有一种嚼头,不难吃。
她称赞似的抬起头看着妇人。
妇人见她吃的高兴,露出安心满意的笑容。
李蘅远又低头吃了一口,眼珠一转,后抬起头问道:“阿婆,您家院子可真大,收拾起来很辛苦吧?”
妇人脸颊微红,摇头道:“没有没有,之前还打扫,后来也没人住,再说忙不过来,就不管了。”
李蘅远想问的就是这个,为什么这么多房子,人口却这么少,看妇人也像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她说老伴还在,那没病没灾的,家里怎么败落的?
但是她是投宿的,也不好直白问。
可是这样拐弯抹角,妇人的回答都不在点子上。
怎么问呢?
李蘅远犹豫一下,刚要开口。
那妇人又道:“院子破破烂烂的,让娘子见笑了吧?”
李蘅远摇头:“出门在外,能有落脚之处,我们已经十分打扰阿婆了,怎敢说见笑二字。”
正是因为自家屋子大,所以才有人投宿的。
妇人话匣子被李蘅远勾起来,忍不住道:“其实前些年家里也不是这样的。”
李蘅远要听的就是这个,放在下筷子,认真的听着。
妇人没感觉到她的异样,接着道:“这排正房,是家翁活着的时候盖的,贞观二十三年开始,家道日兴,房子也越来越大,两边偏房是武皇在位的时候盖的,还有一些零碎,是开元十几年盖得。”
说到这里,夫人抬起袖子擦眼睛,声音哽咽道:“到了天宝年间,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别说盖房子,家里人都陆续没了,更没钱修缮房屋,吃饭都难了。”
她的哭声越发控制不住,呜呜啼啼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瘆人。
李蘅远却没觉得心烦,反而被哭的心头一震。
妇人这些话,连起来都在诉说一件事,自打皇上改了年号之后,老百姓的日子就苦了。
499 想好
皇上为什么会修改年号,李蘅远听萧掩说过,皇上认为一生中的大事都已经办完,想要开始享受成果。
这是其一,其二开元二十九年,皇上的同辈兄弟死两人,为了避晦气,改元天宝。
再一个就是地方官为了讨好皇上,纷纷献上祥瑞,皇上一高兴,就直接把年号改了。
改了年号之后皇上便开始骄奢淫逸起来,国家大事也都交给了口碑不好,但是极其会讨好他的人。
之前李蘅远听萧掩说的时候也有感触,可是最多只是感触,今日萧掩所说的事却变成现实,以另一种角度,另一种状态呈现在她面前,这种感觉不止是感触那么简单。
但是什么,她又说不清,极其微妙。
皇上换了一个心态,看似无关紧要,可是老百姓就开始修不起房子了,就好像大家都是玩偶,皇上就是操纵玩偶的人,随便动动手中的线,就能决定这些玩偶的命运。
可生而为人,大家都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什么就成为了别人手中的玩偶,命运都在一线之间?
李蘅远又想起萧掩说的话,他不是为了当皇帝,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他就是看不惯这个人卖人,不公平的世界。
可能……
李蘅远:“……”
或许萧掩就是对的?
妇人的哭声渐渐止住,道:“看我这没眼色的,怎么跟娘子说这些?”
然后就局促的揪着自己的衣角,神色十分尴尬。
李蘅远记得岳凌风说过,人如果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间的故事,就不会有那么多嬉笑怒骂悲欢离合。
所以谁都有失控的时候。
她低头一笑,又抬起头道:“阿婆,没关系,若是我,还不如你,当你快要被人卖掉的时候,你才知道能平安的活着,其实是生活对我们最奢侈的馈赠,至于别的,我都想拉着一百个人来诉苦,即便我不断的重复我真傻,真的,别人笑话我又怎么样?”
“没吃过那份苦,谁都没资格看不起别人的人生。”
妇人茫然的看着李蘅远,这娘子在说什么呢?
桃子樱桃见妇人没接话:“……”
后樱桃道:“娘子,面还吃不吃了?”
李蘅远现在已经没以前那么控制不住的想吃东西。
这碗面不是她不喜欢吃,而是晚上吃东西肚子涨,快要睡觉了会很难受。
她让樱桃去找一贯钱给妇人,然后送妇人出去。
妇人拿着拿着铜板脸红的十分局促:“娘子,贱妾并不是来要钱的。”
李蘅远道:“送给小孩子的见面礼,您老人家收下给他买些吃的吧。”
提到孙子,妇人才勉为其难的把钱收下。
夜也真的深了,然后她抱歉的收了碗筷出门去。
………………
屋里一黑,风声更响,四周一片寂静。
夜深了,大家都铺床睡觉了,李蘅远却睡不着。
长途跋涉将近一个月,她已经习惯了倒头就睡,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挑地方,挑枕头,但是今夜就是睡不着,脑袋里总是盘旋着妇人说的话。
李蘅远看着窗外,因为家贫,这家人没有窗帘,索性窗户不大,在外面看不见里面,但是外面的灯光却能透进来。
东厢房那个姓杜的学子还没睡。
李蘅远晚上的时候让樱桃打听了,这人学问极其好,之所以会落榜,是因为李丞相嫉妒贤能,嫉妒读书人,他怕皇上有了新的人才就不用他,所以今年科举,一个进士都没有录取,创下了开科以来的之最。
而这样荒唐的事,皇上问李丞相为什么一个进士都没有,李丞相说因为天下的人才都已经在皇上身边,民间没有了,所以没有一个考上的,皇上竟然哈哈大笑就过去了,还赏赐了李丞相,他信了。
这样一个昏庸自大的皇帝在掌管着国家。
李丞相那种口蜜腹剑的小人却对胡人特别推崇,所以他们家一直在被李丞相保护。
李蘅远额头上的青筋只跳,睡不着,身为李蘅远,她不知道该为皇帝的昏庸庆幸好还是悲哀好。
李蘅远翻了个身,本来这些事她以前从来不考虑的,她就只管吃喝玩乐就好了。
都是萧掩带着她,让她一点点的知道,一点点的了解。
可是了解之后,真的就不幸福了,也不开心。
但是不了解,人生悲惨,更不开心。
活着要想这么多事,怎么这么累啊。
李蘅远又翻了个身,她只是知道皮毛就觉得累,觉得无奈,那萧掩呢?
不知道萧掩为什么会对大千世界的不平等现象感同身受,不知道他心里要推翻这个王朝的信念是哪里来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没看过人生百态,是不会有萧掩那种信念的。
她现在就没有,她只是觉得难过,力不从心,但是萧掩难过之后会思考,去改变这一切。
这就是她和萧掩的不同之处。
李蘅远又翻了个身。
萧掩的境界太高了,高的她害怕。
境界高还是其次,总是出其不意的吓唬她有点让人受不了。
其实萧掩好好告诉她这些,她是能够理解他的。
李蘅远摇摇头,不能理解,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萧掩要做什么,萧掩是面上亲而不近的人,但是内心深处最柔软不过,从放了盖子仪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所以这样的萧掩,他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她也知道的,但是她还是说出了伤人的话,因为她不相信萧掩。
更因为她怕生灵涂炭。
是的呀,萧掩的境界再高,最后也逃不过生灵涂炭这条路。
这里的老妇人怎么说的,他们家是从攻打高句丽胜利之后才有了安定的生活,经历了三代人。
之前也是没有好日子的,因为高句丽,因为那种残酷的战争,前朝都灭国了。
所以啊,她能理解萧掩济世救人的胸怀,却不能同意她。
李蘅远忽然坐起,萧掩一直问她想明白了没有,她想明白了。
萧掩说的公平,要牺牲亿万人的生命来完成,还不见得能完成,所以这个目标太高太远,不能拿天下百姓的性命来完成这个目标,不然问问天下人,他们是否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未知的,不确定的新世界的建立。
500 离别
李蘅远垂下眼皮,浓浓的悲哀之前涌上心头。
她真的想明白了,她和萧掩不是一类人,她不能支持萧掩,而且还会理所当然的站在他的对立面。
她变卦了,爱着他,但是不能和她在一起。
李蘅远转了个身,这时身边传来嘤咛的嘀咕声:“娘子,您烙饼呢?”
李蘅远:“……”
两个婢女陪着她,都跟她睡在一个炕上,樱桃在她身边,被她吵醒了。
李蘅远道:“你睡吧,我要去找萧掩。”
去找萧掩说清楚,她想好了,她们的事不用再拖着了,他们的目标不同,迟早要分开的,那么就在今晚分手吧。
李蘅远穿好鞋,就听见大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隔着墙都能传到屋里,十分的急躁。
樱桃和桃子都坐起来。
李蘅远看向二人:“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樱桃道:“娘子先不要急,婢子出去看看。”
李蘅远再听,门好像开门,进来的绝对不止一个人。
她看向樱桃:“不要逞能,去找萧掩,看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人家。”
樱桃点头称是。
桃子下地点燃了蜡烛,就在樱桃走到门口的时候,那里传来熟悉的叫门上:“阿蘅,醒着吗?”
是郎君的声音,樱桃急忙把门打开。
萧掩披着斗篷进来,带来一阵冷风,李蘅远打了个颤儿,站起来道:“外面什么事?”
萧掩道:“是地方官吏来征兵的,不要害怕。”
李蘅远神色惊讶:“这么晚了还来征兵?是真的征兵还是冒名顶替的坏人啊?”
萧掩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别害怕,咱们人都在暗里守着呢,我去看过了,确实是官府征兵的。”
大晚上征兵,哪里的兵?得多缺人啊。
李蘅远回头叫着桃子:“把我的披风拿来,我去看看。”
李蘅远穿好衣服,萧掩牵着她出了屋子门,正屋的房门半掩映着,门外有明亮的灯光。
萧掩到了门口就趴在门缝中往外看,没有出门,李蘅远学着他的样子,趴在萧掩身后。
那半人宽门缝外,寒风和站的不算整齐的绑腿一起的从外面透进来。
那些绑腿的官吏有十多个,院子很大,他们站的十分随意,挎着大大,神色蛮横,把院子都填满了。
李蘅远见给她煮面的老妇人就站在为首的小吏面前,她声音颤抖苦苦哀求着:“长官,真的没什么人了。”
小吏厉声道:“方才墙下噗通一声,是不是有人跑了?”
妇人忙到:“长官,贱妾一共有三个儿子,全部都被征兵去打仗了,他们被分到边关,老大和老三两个月前被进犯的吐蕃人打死,老二刚写了家书通知这件事,家里唯一的壮丁就是我那可怜的小儿媳妇,因为才生了吃奶的孩子,所以她没有去,因为家中人丁稀薄,我那儿媳出门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家里实在没什么人了,不然长官带贱妾走吧,贱妾虽然年老一些,但是还能做饭浆洗,求长官不要带走我那儿媳,不然小孙子就没人带了。”
小官跟旁边的人嘀咕几句,然后看向老妇,声色俱厉:“扯谎,你家中没人,怎么正房和厢房的灯都亮着,你是有三个儿子征兵了没错,但是公验上写着,你家还有个五十岁的老头,让老贼出来,别耽误爷爷们办事。”
说完那些官吏就要搜寻,李蘅远气得浑身颤抖,人家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在服役,这就难怪家里人这么少了,可是唯一的壮劳力五十岁的老头还不肯放过吗?
她刚要开门,就听那妇人哭道:“长官听贱妾告知,正房的屋里住的是范阳来的尊贵的娘子,厢房的屋里是学识渊博的官爷,家中真的再无别人。”
那官吏一愣,回头道傲:“尊贵的娘子?读书人?”
妇人忙不迭的点头。
那小吏扫视了一下院子,正房的灯明显比别的屋子亮,一看就不是油灯,那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就十分有可能了。
他们是来抓徭役的,得罪人就不好了。
小吏看向妇人道:“那行吧,你跟我们走吧。”
妇人两行热泪顿时爬满“沟壑纵横”的老脸,她声音哽咽道:“长官,容贱妾去和儿媳小孙子交代一声。”
小吏提高了声音:“交代什么啊?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好交代的,别耽误爷爷们的事,快走快走。”
妇人接下来再什么也没说,用打满补丁的袖口擦了擦眼睛,便在小吏的推搡下前行。
眼看他们就要出门门口,李蘅远看得眼睛通红,并且心下涌上滔天的怒意,她要开门去追,这时候萧掩却一把手把她抓住。
李蘅远用愤愤然的目光看着萧掩:“你不是最体恤民间疾苦?这婆婆方才还在给我做面条,她要是这么走了,十有**就是个死,你没听说她都死了两个儿子吗?我要把她救回来。”
萧掩道:“你救了她,官府征兵不够,还会抓其他人,那就是别的家庭生离死别,你能救的过来吗?”
李蘅远泪水瞬间涌出来,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萧掩。
萧掩道:“你谁也救不了,也没办法救,服徭役那是官府规定的事,政策就是如此,你能就得了谁?”
李蘅远道:“可是就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了?”
她说完一愣,因为就在这个瞬间,她嗓子就急哑了。
萧掩用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她,然后喟然一叹:“阿蘅,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婆婆去死,因为这是你看到的,还有许多你看不到的,他们都死的悄无声息,死的一文不值,他们用一生所有的苦难,换来文官在史书上书写的开明盛世,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所以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你谁都救不了。”
李蘅远一个恍惚,再回过神来她重重一拳打在萧掩的胸口,然后哭着跑回房间。
官吏离开,妇人再也没有出现,院子里倏然静下来,呼嚎的寒风这时候再听起来像是妇人的呜咽,在哭诉她一生的不幸。
李蘅远坐在炕上就听着这风声,一晚上没睡,直到天放鱼肚白,萧掩敲门来叫她:“阿蘅,我们要启程了。”
501 好诗
桃子和樱桃都起来收拾东西。
李蘅远自己洗了脸,头也不梳,披上披风就出门。
她要找萧掩,昨天打了萧掩一拳,是因为萧掩说的对,可正是因为对,她才难过。
想了一晚上,她今天又有不同的结论了,她要听萧掩的见解。
李蘅远出了房门,院子还是那么大,寒风阵阵,空旷凄凉。
萧掩并没有在院子中,一位身着灰色园领的青年人和一位衣着破旧的沧桑老者站在门口。
不用说,老者应该就是婆婆的丈夫了,昨晚他跑了,李蘅远听到了动静,天亮的时候回来的。
那青年瓜子脸,面颊消瘦,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两只眼睛深邃得很,周身都是沉稳的气质。
不用人说,这青年应该就是那位姓杜的读书人。
那读书人身后背着行李,是一个大大的竹箱子,里面有几个轴卷插在外面,不知道是他的手稿还是书画。
他跟老翁说了一声多谢,然后便去开门。
李蘅远悄无声息的站在院子里,在青年临别的时候她看到青年眼睛里泛着泪花。
那是一种极其心软独特的悲天悯人气质,李蘅远被他所吸引,见青年出门,她不由自主的跟上去。
出了门口,青年一路向东,那是走向官道的方向。
太阳才升到地平线,东方明亮火红,西高东低的地势,青年走在宽阔的乡路上,渐行渐远。
但他的身影还是能看得十分清楚,他的圆领淡薄肥大,狂风中他的衣袂翻飞鼓舞,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存在。
当他走到下坡路,他那灰色的身影只剩下一点,李蘅远正犹豫要不要再跟上去,顺着风,却飘来他低沉优雅的声音。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李蘅远听得心头一震,站稳了脚步。
风吹得脸疼,他的声音越来越高。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李蘅远回想昨夜的场景,已经泪流满面。
接着那低沉的声音却变得若有若无:“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李蘅远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很显然这是青年做的诗句,写的就是昨晚发生的事,他没有交代老婆婆的下场,可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婆婆已经没有了,婆婆一定会死的。
李蘅远站在风中,感觉心从未有过的悲凉,比知道母亲还活着、背叛了阿耶的时候还要难受。
“阿蘅。”萧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李蘅远回身,仰头看着那俊美无双的男子。
萧掩的眼中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深邃,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和他的一臂之遥有些远,就像是他们两个,分明是一臂之遥,可是心不知道隔着十万八千里。
因为之前他靠近她,都是一个拳头的距离。
李蘅远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心慌,她怕失去,昨晚还鼓足勇气要和萧掩分手,现在却怕失去这个人。
李蘅远扑到萧掩怀里:“二郎,你是对的,你是对的,可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现在虽苦,但是还算安定,你的目标,天下就乱了,我们到底该如何选择?”
之前她可是很坚决的站在他的对立面。
萧掩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这一路来,他都想让李蘅远站在他的立场,和他同心协力。
可是他试过很多方法,李蘅远都固执的不可交流。
昨日夜投石壕村,他打听过这里的官吏经常晚间出门抓人——因为白天人都跑了,晚上能堵道。
把壮丁送往边关是一个去处,还有更多的是给贵族修房造屋,强行徭役,一个大明宫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民脂民膏,死了多人苦难之人啊。
所以壮丁永远是不够用的。
他故意要让李蘅远看见这一切,除了买卖人口,抓徭役更能体现这个社会的黑暗和不公平。
婆婆家,这是冰山一角,一角都不算,很小很小的一个雪花。
为了鼓吹这个太平盛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不知道有多少门户至此绝灭,他们的血液都再也传不下去。
现在他的小人儿松了口,变得犹豫不确定,应该是被震撼到了。
萧掩扶着李蘅远的肩膀看着她,温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就选择亡,你看易经忘了,物极必反,置死地而后生,我们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能甘心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反抗的后果你看到了,你以为他们给你留了活路?只不过是让你慢慢的去死,一个儿子,两个儿子,三个儿子……慢慢,三代人的偌大院子,最后就剩下一个老翁和吃奶的孩子,你认为翁翁真的能躲过去吗?”
“这次有婆婆掩护他,过两天婆婆死了,徭役的地方又缺人,还会来抓人。”
“而等老人都没有了,吃奶的孩子就要上阵了。”
李蘅远看着萧掩,不断的摇头,但是目光绝望。
萧掩抿嘴一笑:“这就是事实,挣扎也没用的事实,你所看到的还有命,还能活着,只不过是死的慢一点,也不见得慢,是死的没人知道,在徭役的地方死了,尸体乱葬岗子一丢,或者挖个万人坑,无声无息,你看不到,没落到你头上,所以你觉得还不至于。”
“战争的可怕之处是这种死亡都落在了明面上,你看得见,才会认为现在的太平日子更好。”
“这是两种选择,你不是问天下百姓答不答应吗?现在你都看了,你答不答应,你选择哪一个。”
一个是用一起怒火去告诉这个世界,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我不干,哪怕血流成河。
一个是老老实实的躺在案板上,等待被人宰割,但是心中存着侥幸心里,被杀的不会是我。
所以到底选择哪一个?
502 和好
李蘅远在经过了一晚上之后就已经想明白了,不然她为什么又会扑到这个男人的怀里?
不然她为什么还让他抱着她的肩膀。
她看着萧掩蹙眉头,问道:“二郎,我想知道,你的这些想法是从哪里得来的?你是否也经历过这种茫然无力的感觉,最后又是怎么度过那个阶段,没有放弃绝望,而是下定了决心要寻找出路了呢?”
萧掩没有听到确切的答案,却迎上了宝石一样明亮的目光,这就是答案了吧。
他笑道:“你是想听我讲故事?”
“所以都是故事,都是你经历过的吗?”
萧掩捏着下巴看着她:“我觉得这不是说话的时候,娘子邀请我坐你的马车如何?”
他说完左眼眨了一下,**顽皮至极。
李蘅远:“……”
人家还难过着呢好吧,这小子越来越不正经了。
不过被他这样一科插打诨,方才郁结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李蘅远道:“那你等我,我先去办点事。”
萧掩见她要回院子,道:“咱们直接走吧,让她们收拾。”
樱桃和桃子等人还在里面。
李蘅远摇摇头道:“我要给小孩子留点钱。”
萧掩舒展的眉心微微一拢,显出一丝不认同。
李蘅远笑道:“我知道你想说我不是菩萨,不能救苦救难,给他们扔下一点钱也不见得能救了他们。”
“但是万一能呢?毕竟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离你的理想还很遥远,所以眼前能帮助一点就帮助一点,积少成多,剩下的看老天。”
萧掩蓦然笑了,点点头:“阿蘅若是想通了,比什么人都通透。”
李蘅远脸颊微红,不过却对萧掩这个夸赞有一点点抵触,如果可以,她宁愿不通透,她不通透,说明天下人都安居乐业,她不必接受这方面的洗礼。
可是老天不给她这样的糊涂机会,她只能通透,是被现实逼迫的。
……………………
天高云淡,山川都在脚下略过,太阳出来之后,天空放晴,天地间有种回暖迹象,是连月以来莫名的好天,让人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不过就是风还是有点大。
李蘅远将斗篷系好,免得马儿跑起来冻坏了自己。
经过了一早上的忙碌,现在他们的队伍已经启程了。
本来萧掩让她坐在车上,可是她都坐腻歪了,想骑马。
于是萧掩就给她换了骏马,陪她骑马前行。
队伍被他二人远远的甩在后面,到了一处陡坡,道路两旁都是山丘,看不见人家,视野不好。
萧掩的马慢了下来,他道:“慢点,我去前面探探路。”
李蘅远道:“既是官路,就肯定有路,你不是要和我说话,咱们慢慢上去吧。”
萧掩看着她笑,然后把马头尽量靠过来,和她慢悠悠的走着。
上坡的路风很大,说明上面没什么遮挡,李蘅远抿嘴看着萧掩:“你说啊。”
萧掩:“……”
这么大的风:“我也是人,会肚子疼,上去再说吧。”
李蘅远:“……”
原来这家伙不仅邪恶,还很娇气,以前都不知道呢。
他们的马儿很快到了坡顶,上面的路就平坦许多,但是还是个慢坡,两边是树木,也不见人家。
树枝横斜树干矮小,应该是果树,这样矮的树木,倒是把天空的视野让出来,蔚蓝色的“大幕”上白云朵朵,风也小了,跟方才的环境又不同。
李蘅远长呼了一口气,这下子感觉没什么担子了,她看向身边的萧掩:“二郎,你是怎么知道有人牙子这个地方的?”
萧掩眼珠一转,忽然张开双臂看着她:“你跳上来我抱着你,不然我不告诉你。”
李蘅远:“……”
她转念一想,这小子要跟我亲近,为什么方才不直接跟她骑一匹马呢?
哦!
方才队伍的人太多了,他们不规矩归不规矩,在外人面前还是很老实的。
李蘅远嘟气嘴道:“人家还没跟你生气呢,你倒比女人还小心眼,就知道生气,谁跟你骑一匹马,我不去,你不说我还不听了。”
萧掩把马儿横在她的马前,剑眉微蹙:“你过不过来?”
李蘅远仰头看着他:“哎呦,你很厉害吗?不仅敢卖我,还打劫我,回家告诉我阿耶。”
萧掩脸色一红道:“不许提我卖你的事,那是假的,让你感同身受。”
李蘅远歪头道:“既然是假的,为什么不许提?我就偏偏要提,还要跟阿耶提。”
萧掩道:“那我死的会很难看。”
李蘅远听得脸一黑:“你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还敢卖我?我一定要告诉阿耶。”
“不许你说,谁也不准提,那又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你干什么怕人说?”
“说了我就死了。”
“所以还不是什么好事,谁听了都理解不了,谁让你敢卖我?”
“不许再提我卖你,那不是卖,那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为什么怕人说……”
一碗茶的时间过去了,李蘅远歪着头道:“既然是假的你为什么怕人说。”
萧掩在这时候陡然间跳下马,然后把李蘅远从马上拉下来。
他力气极大,李蘅远猝不及防,她不是下马,直接就是摔下来。
李蘅远吓得大叫,但是预期而来的疼痛并没有来,她睁开眼一看,萧掩已经稳稳的接住她,并且把他抱在怀里。
李蘅远愤愤然抬起头,扯着萧掩两边的脸,把他的脸扯到变形,敢卖她还不让说,他怎么那么霸道呢?
萧掩脸上的肌肉都在别人的手里,说话都含糊不清:“放手。”
李蘅远摇头:“不放,掐死你。”
萧掩声音带着警告:“放手。“
李蘅远依旧不动:“不放。”
萧掩呵呵笑:“那很好啊,我可好久没吃肉了。”
他说完将李蘅远放下来,把她依靠在马肚子上,然后低下头,狠狠的吻上那张厉害的小嘴……
天还是那片天,白云在风的推动下匆匆而过,再过一片,又一片,一片……
直到俊逸非凡的枣红马打了一个不耐烦的响鼻,线条优美的肚子晃了晃,李蘅远才轻轻的推开萧掩。
萧掩抬起头,一脸酡红,他不满的看着这匹没眼色的马儿,然后拉起的李蘅远的手:“活该它要被我们扔下了,我带你骑小黑。”
503 规则
李蘅远依靠在萧掩怀里,萧掩结实的身躯像是一堵墙,就那么撑着她,同骑一乘,他们是已经和好了。
可是她的疑问萧掩还没给答案呢。
李蘅远问道:“你是不是也被人卖过啊?”
说完立即道:“这次不许扯皮,不然我回去真的告诉阿耶。”
方才他们吵着玩,萧掩也知道李蘅远不会给他告状。
他这个傻丫头,对谁好都是全心全意的,自己受了委屈也愿意给别人一次机会,不会说。
这样一想,他做的确实有些过分,难道他不是笃定了李蘅远的善良性格,所以就敢为所欲为吗?
萧掩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护着李蘅远的肚子,让她和自己的靠的近些,又不会被风吹得肚子疼,后道:“阿蘅,对不起啦。”
李蘅远微愣,那清澈的大眼回头不解又带些莫名其妙的感觉看着他。
萧掩笑道:“我小时候确实被人卖过,被阿耶啊,我不听话,他很生气,打我又有母亲护着,于是他一气之下把我拎到人牙子那里,要把我卖掉,你所经历的事,我都经历过,所以知道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滋味,那时候我可没什么指望,唯一的信念就是等母亲发现了,来救我,阿耶那个人决定做一件事,是很难改变心意的。”
李蘅远张大了嘴,竟然真的被买过,她是瞎扯的,还是萧福生。
这个死老头。
李蘅远:“……”
好像不能这么骂自己未来的公公。
可是他怎么能卖自己的孩子呢?
“那后来呢,他怎么又不卖你了?”
萧掩笑道:“我都说了,只有母亲能救我,母亲追上来了,给他磕头,头皮都破了,再加上是在范阳,人牙子也认得他,我就不好脱手,所以母亲又把我领回来了。”
这就难怪萧掩和母亲更亲,跟萧福生关系却不好。
李蘅远想了想还是不太相信:“你小时候不乖嘛?为什么他要卖了你?”
萧掩带着微笑的俊朗慢慢都蹙在一起,思考看着远方,神色有些茫然。
后他声音也仿佛从天边传来,悠远而不真实。
“我小时候和平常人是一样的,我看母亲做饭放胡椒粉,以为那是好东西,就把一包胡椒粉都洒在了他的酒里,是想让他夸奖我,喜欢我,不曾想……”
李蘅远:“……”
她没有干过这种事。
萧掩继续道:“其实是他一直介意逸风对我的评语,他心里有根刺,想要杀了我,不然谁的父亲会因为一壶酒就要卖掉自己的孩子呢?他又不缺钱,他想杀了我,怕人说他狠毒,也是虎毒不食子。”
“母亲不爱言语,可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二郎是我的命,请您留我一命’,他多少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了,所以就不杀了我,但是他每时每刻都想着丢掉我,甚至杀了我……。”
“后面我因为他,就经历了更多,我的母亲,外婆……我看到了许多苦难,我发现了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高高在上主宰别人命运的菁英,他们的思想,他们的习惯,可以影响很多人的命运,就如皇上喜歌舞,每年就都要选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姑娘进宫选侍,不说她们进宫多么不自由,本来她们可以留在民间,可以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哺育后代,但是现在她们成为了蛀虫,被人们奉养,而其实,她们自己过得也不好。”
“一个丞相因为心胸狭窄,科举考试就可以一个人都不录取。”
“有人喜欢看夜景,就可以开放夜市让商业繁荣,有人喜欢安静就关闭集市让钱财不得流通。”
“这些都是看似很小的事,是一个人的见识,思想,品味的体现,可是就是他们这种与生俱来故有的性格特点,却决定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
“还有一种人就是蝼蚁一样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了,别人动一动脑筋,别人一高兴,别人一恼怒,都可以关系着他们的生死。”
“这个世界是规则在支配着向前行驶,制定规则的是精英,必须遵守规则的是底层人民,这就是所有不公平的所在。”
“我看清了,我看透彻了。我就不再绝望,也就不再无可适从,既然只分这么两种人,那么为什么我不去做精英,我去制定规则,一个规则可以改变一个世界。”
“所有我不在绝望并且有目标的原因是因为我看清了,我们都去做制定规则的人,然后在制定规则让规则长久的坚持下去,就不用在怕那些胡作为非的人动动手指,然后就引起大多数人的灾难了。”
李蘅远等了一会,萧掩没再说什么,她脑海中回味这萧掩说的话。
制定规则,遵守规则。
她是李蘅远,她小时候没人教养,蠢笨天真,从不思考,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啊。
两种人,一种制定规则,一种就遵守规则。
制定规则的人一旦心术不正,遵守规则的人便受苦受难。
所以这本身就是个吃人和被吃人的世界。
我们要让伟大而慈善的人去制定规则,然后让规则继续下去,不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再有机可乘。
这可能就是圣人说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意思。
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贯彻的执行。
李蘅远觉得耳边有阵阵响雷在激荡,让她心头震动,思绪无比清晰。
她又回头看着萧掩,目光崇敬又爱慕。
萧掩微微颔首:“当你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你就再也不会迷茫,要么做制定规则的人,要么遵守规则,如果你既没能力去制定规则,又不想遵守规则,那就只有灭亡。”
李蘅远问道:“二郎,那我是否天生就是制定规则的人?”
因为她是李蘅远吗?因为她是李玉山的女儿吗?
因为她在北方相当于公主?
萧掩笑着摇头:“不是,你不过是规则之下的幸运儿。无知且尊贵的人,都只是幸运儿,一旦有人重新制定了规则,你们就洗好了脖子等着死吧,和遵守规则的人,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