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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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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第4章 科学的末日(背景设定)

    注:为了故事叙述的顺畅xìng,在发表时将原第4、第7章删除了放在作品相关当中,对故事严肃xìng比较在意的读者可以参看一下,有助于理解《赛格莱斯》的世界观,谢谢!

    “再次感谢组委会安排我在会议第一天首位发言,感谢伯尔尼美丽的秋天。我的发言会尽量简短。”

    两届诺贝尔奖得主、加州理工学院(CIT)物理学院客座教授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Brandon Bartholomew PhD)站在瑞士伯尔尼大学圆形科学礼堂的zhōng yāng讲台上,向上百位与会者微微鞠躬,清清喉咙。

    “这黑暗的16年对科学领域来说,可以看做自杀后心理康复治疗的痛苦历程,16年前,我们在基础科学领域的全面溃败,导致边缘科学和应用科学遭遇前所未有的动荡,毫不夸张的说,人类的科学信念动摇了。从尼安德特人的时代开始,我们试着探索自然,尝试使用科学符号解释一切未知,二十万年来,人类文明一直建筑在对”规律“的笃信之上,从数学、分析学、几何学,到天文学、天体物理学、测量学、大气物理学,乃至光学、粒子物理学、广义相对论、量子力学、场论,基础科学编织出了严密的理论体系,对于人类这群稚嫩的雏鸟,基础科学就是稳固温暖的鸟巢。”

    “二十世纪前叶是科学的黄金时代,二十年内我们的科学发现超过了两千年文明史上所有科学发现的总和。2017年,莫罗索夫干涉效应被发现,俄罗斯人解决了使用纠缠态测量量子在布洛赫球面上位置的根本xìng问题,从而将量子计算机从理论化为现实。这是前所未有的、激动人心的、全人类层面的科学合作,俄罗斯国立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计算机中心、美国橡树岭国家实验室、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德国尤里希研究中心、中国国家超级计算机中心、中国科学院计算所、印度TATA计算机研究实验室,全世界的超级计算机研究机构联合起来,进行这一可能影响人类未来的伟大工作。2023年4月27rì,量子计算机在奥地利萨尔茨堡构建完成,40亿人在电视机和网络前见证了十二名首席科学家联手按下启动按钮的那一刹那。”

    “尽管三次试启动早已成功,我们又准备了高冗余的冷却系统,开机的那一刹那,我还是感到手指的沉重。你们知道,那个年代反科学的浪cháo已经愈演愈烈,他们叫嚣”量子计算机会释放魔鬼,成为撒旦的大脑“,相距研究中心三十公里的萨尔茨堡市区挤满了游行示威的反科学者,连我也不止一次地思考量子计算机究竟能带来什么,我们是否需要目前最快的超级计算机的2的64次方倍的运算速度?我们的世界做好了迎接18万亿台超级计算机的准备了吗?”

    “五十年前,——当时我还是个中学生——在距离此157公里远的rì内瓦,大型强子对撞机(LHC)正式启动,世界没有毁灭,一大批预言强子对撞将摧毁地球的狂人沉默了,这是科学对神秘论最好的回击。我试着以这个例子不断激励自己,将量子计算机想象为包裹人类崭新未来的襁褓。莫罗索夫博士当时提议将量子计算机命名为“创世纪”(GENESIS),在首席科学家联席会上得到一致通过,但会后他私下我说,他对未来有些悲观,不是科学意义的,也不是宗教意义的,他无法解释。三次试开机之后,正式启动被安排在4月27rì,这天正巧是东正教的复活节,这是不是在预示什么?在按下按钮的刹那,我能清楚感觉到身边的莫罗索夫博士在不住颤抖。”

    巴塞洛缪博士停顿了一下,从西装内兜掏出一张丝巾,取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

    “创世纪运转起来了。地狱之门没有打开,撒旦没有出现。人们在欢呼,地球像迎来一个盛大的节rì。十二名科学家组成了最初的创世纪配时委员会(GTC: GENESISI Timing Committee),审批来自全世界大学、研究机构和企业的运算请求,我深刻记得美国航空航天署(NASA)关于小行星碰撞火星表面的模拟计算,他们的最新型”昴星(Pleiades)“超级计算机三个月的工作,创世纪只使用了总线宽度的0.00003,1.5363秒的时间就完成了运算,倒是结果的输出使用了两分钟左右。“

    “祖先在绳子上打出第一个绳结,发明了数学。“创世纪“的启动是可以与此相提并论的伟大时刻。就像汽车安装上涡轮——不,是火箭助推——科学的发展速度几何提高,科学成果像chūn天伯尔尼郊外的花朵一样纷纷盛开。没有人意识到一个巨大的yīn影正在悄然降临,我们甚至丢掉了当初的那一点直觉的恐惧。”

    “是撒旦。可我们发现了撒旦的玩笑。在基础科学的各个方面,因”创世纪“的推动,从最深邃的微观世界,到最广阔的宏观世界,从美丽的纯数学领域,到优雅的弦理论,一个又一个定理被发现,一个又一个规律被证明,科学的外延被大大扩展,科学的鸟巢迅速膨胀。这时,不协调的旋律出现了。矛盾开始产生。这是公理层面的矛盾,是逻辑上的根本矛盾,这与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分歧不同,新理论与旧理论背道而驰,矛盾无法调和。”

    “科学家们开始迷惘、愤怒、彷徨、争吵,尝试推翻旧理论,或者以第三种理论来弥合裂口。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年,直到事实证明种种努力都是徒劳的,科学陷入了泥潭。如果科学世界是一个浑圆的不断吹鼓的气球,”创世纪“就是一台气泵将它迅速扩大,直到球中的人们发现这个球实际上被锁在一个铁盒子里,扩大到极限的话,会四处碰壁。——好吧,或者说,科学这个鸟巢,建立在一根芦苇之上,摇摇yù坠。”

    “德国科学家埃米尔.杜.博伊斯.雷蒙德在1872年提出的观点被人们重新提起,他预言科学会遇到不能突破的壁垒,对于壁垒之外的东西我们将一无所知,‘人永远是无知的(Ignorabimus)’。科学走到了尽头。悲观论调蔓延了整个科学领域。宣扬末世论的宗教在高级知识分子之间悄然传播,从2025年到2036年,我们失去了太多能力卓越、成就非凡、拥有人类应当拥有的一切美德的挚友同僚,我甚至不敢回想当时整个世界如何承受这种巨大的灾难,人类最高的智慧之火一个接一个熄灭。莫罗索夫博士在服下氰化钠胶囊之前给我留下了用钢笔写就的字条:‘我爱量子物理,我爱科学,我爱上帝,但我不爱这个世界。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如果可能的话,我的朋友,请替我转告他们,我会在那个世界等待最终审判的来临。‘——当我和秘密jǐng察护送莫罗索夫博士冰冷的尸体走出研究所的时候,我看到’创世纪‘地下机房伸出的两座三十米高的冷凝塔,觉得那一定就是撒旦的一对犄角,他藏在那里,通过网络送出无数残酷的真相。我的教义告诉我生命是上帝赐予的,谁都无权自我处置;但有一天,由基本费米子组成的孤立系统终于在’创世纪‘的模拟测算下被发现完全违背泡利不相容原理,从而推翻了我二十年间在量子计算机领域之外的主要研究方向超弦理论。那天晚上,我喝了半瓶格兰杰单麦芽威士忌(Glenmorangie),躺在办公室的地毯上,听着比莉.荷莉戴(Billie Holiday)的老歌,用剃须刀在手腕上划了深深的三道。我的实习生半个小时后发现了我,使我能够苟活到今天。到今天,我不服药就无法入睡,一次又一次想起那些毫无希望的rì子。诺奖停发,研究所课题停滞,大学陷入混乱,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死亡的消息不断传来,这是一场黑暗的风暴。《诸世纪》第127章提到:’正义之音被天神压制,他不知所措寸步难行。‘我想,他指的是那段rì子。“

    ”

    巴塞洛缪博士右手用力揉着心脏,低下白发苍苍的头颅,会场静默着,只有圆形会堂穹顶那个标志xìng的节拍器滴答滴答响动。

    “五个世纪以前,“巴塞洛缪低沉的声音响起,“费迪南德.麦哲伦抱着环球航行的信念出发,死在菲律宾土著的弓箭下,但他的船队完成了人类第一次环球旅行。假设,他向西横渡太平洋,并没有发现菲律宾群岛,而是发现一道纵贯世界的天堑,海洋到此穷尽,世界有一个虚无的尽头,他必须掉头向东原路返回新世界,并且向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报告:‘是的陛下,我错了,世界是平面的。‘这时,他会做何想法?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感同身受。’是的,我错了,科学是有穷尽的。‘要投身于科学事业的人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吗?”

    “不再回忆过去了。2029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信息不扩散条约》,将99%的人类隔绝在真相之外,感谢国家权力,——这是种残忍的仁慈。群体xìng的恐慌慢慢恢复,绝望的高峰终会过去,拥有坚定信念和虔诚信仰的科学家们抹去眼泪收拾基础科学的一片废墟。将伤口曝露于阳光下,疼痛不会好转,但有利于愈合。2036年,在上海召开的全世界科学高峰论坛上,我们决定正视这‘撒旦的玩笑‘,共同宣誓珍惜生命,维护人类的光明未来。少数人继续在黑暗中摸索世界的真理,多数人转投边缘科学和应用科学,不再提出疑问,而是试图使用我们掌握的一切理论创造明天。”

    “到现在,”巴塞洛缪博士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昂起头来,“2052年10月4rì,太阳依旧升起。贫穷、饥饿、死亡越来越少,教育、医疗、生活资料更加丰富,说是屈服也好,是妥协也罢,我们转而内视,建筑了更先进的文明。在座的各位都是这一切的见证者。而面对捍卫科学信念、先我们而去的同僚,也不需要羞愧,十几年来,‘创世纪‘不断并联、扩容、增强运算能力,为的不仅是应用科学研究,更是某个宏大的目标。IBM主席托马斯沃森(Thomas Watson)曾经预言’这世界只需要五台计算机‘,而现在我们可以说,全世界只需要一台计算机就够了,创世纪可以同时完成所有pc和大型机的工作,正如本届GTC正在推行的目标一样,目前创世纪终端机的覆盖率已经达到60%,在几年后传统pc将逐渐淘汰,创世纪的网络终端将成为这个星球上唯一的cāo作界面,——先生们,这不是垄断,而是保证网络传输、运算、存储的最高公平。“

    “这是到达终极目标的途径。科学究竟有没有未来?尽头之外还有没有真理?我们暂时放弃科学探索,也绝不相信宗教可以解决一切。借助创世纪的超级运算能力,2047年,由GTC、各国zhèng fǔ和跨国企业三方面组成的史无前例的庞大机构正式启动,开始了我们称之为‘世界‘的宏伟计划。“

    “在座的有科学家、zhèng fǔ官员、企业决策者、媒体与平民代表,很多对‘世界‘完全不知情,按照大会流程,吴天岚(Tina Wu)女士将接下来发言做详细介绍。如果说’创世纪‘是人类的现在,那么’世界‘将是人类的未来,谢谢各位。“

    巴塞洛缪博士向四周鞠躬致意,掌声中缓步走下讲台。一位四十岁年纪、面相圆润的华人女士迎上来,与他握手,走上五层台阶,站在话筒后面。圆形会场环绕着她,明亮的灯光在头顶闪耀,没有提词屏幕,为了保持传统,会堂里唯一的电子设备就是简单的话筒与音箱。穿藕荷sè云纹对襟上衣的吴天岚带着中国人独有的高傲和矜持向四方点头致意,目视远方,以华语开口演讲:

    “我是吴天岚,太昊(ThaiHo)的副总裁。‘太昊‘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帝王,你们可以理解为九千年前中国的亚瑟王。媒体的朋友们可能不太熟悉,本公司是非上市企业,股权构成也比较复杂,在2047年大会之后成立,主要负责’世界‘计划的商业筹备与实施。“

    “‘世界‘是什么?简单来说,’世界‘是一个世界,是一个不完美,却拥有无限可能xìng的世界。”吴天岚以波澜不惊的口吻说,“科学曾经认为现实是无限的,直到墙壁出现。在我来看,现实是一个斯金纳箱,冥冥中有双眼睛看着人类到处碰壁,忖度着人类什么时候能够学到生存之道。人类触动基础科学的杠杆,得到应用科学的甜头,于是代代相传,直到创世纪沉重地按动杠杆,压坏了小小的轴承,斯金纳箱的强化刺激体系崩溃了,观察者哈哈大笑,人类不知所措,陷入恐慌。你们,”吴天岚向东侧科学家聚集的区域示意,“外面的人,都是小白鼠,他们比你们愚蠢,他们不知道真相;你们没他们幸福,你们要扮演小白鼠中的救世主。其实这是蠢上加蠢。”

    会场里有嗡嗡的议论声出现。“箱子无法打破,小白鼠们尝试过了,绝望者触墙而死,卑微者把进食、排泄与交配当成生存的理由,就像你。”吴天岚手指滑过会场里的所有听众,没有理会一片哗然,食指一弯指向自己,“和我。”

    有人从座位上愤然站起来,又被旁边的人拉着坐下,会议秩序有些混乱,吴天岚微微一笑,“至少你们知道我要表达什么了。小白鼠无法打破斯金纳箱,要看到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只有一个方法。”她举起食指,指向天空,等待会场逐渐安静下来,与会者的目光慢慢集中。

    “唯有一个方法。再创造一个斯金纳箱。”

    吴天岚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仿佛那里有一个妖jīng在跳舞。

原第7章 造物的游戏(背景设定)

    注:为了故事叙述的顺畅xìng,在发表时将原第4、第7章删除了放在作品相关当中,对故事严肃xìng比较在意的读者可以参看一下,有助于理解《赛格莱斯》的世界观,谢谢!

    大会第二天的唯一安排,是针对创世纪配时委员会特派代表与太昊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zì yóu提问。在解答了十数个关于E.A.R.T.H引擎在时间轴上的演变的复杂问题后,GTC十二位常务委员之一、年度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博士(Mark Thompson PhD)深深鞠了一躬,退两步下台。经历昨天“世界”计划宣布的震惊与sāo乱之后,与会的五百多名各界jīng英经过一夜缓冲,明显平静,各种疑问也随之而来,汤普森博士坐在巴塞洛缪旁边,心有余悸地看着讲台上厚厚的一叠提问纸条,用蓝格子手绢擦着汗津津的粗壮脖颈。巴塞洛缪递过一杯蒸馏水:“体力活儿。”汤普森接过去一口喝干,长出一口气:“比收到皇家学会增选外籍院士的通知函还要紧张。”

    吴天岚整整衣领,走上讲台。今天穿一件湖绿的丝绸立领短衣,配一件阳绿的翡翠镯子,盘着头发,丰润的脸上不施脂粉。她以手掩口清了清嗓子,说:“感谢汤普森博士。下面我就‘世界‘的架构和实施回答一些提问,注意:我不是技术人员,所以纯技术问题交留下一位主讲者解决。递交问题请使用汉语书写,谢谢。”

    嗡嗡的议论声响起。很快,工作人员从会场各处收集了一摞纸条,递上讲台,吴天岚拿起上面几张,快速浏览后沉吟了一下:“唔……你们都问到一个‘世界‘进行人机交互的根本xìng问题,这解释起来会花一些时间,我倾向于选择一些易于表达的问题,请继续提问。”

    一个坐在前排肤sè黝黑的参会者站起来,大声说:“不,Tina,请解答基础问题,我们对你们容易相信。”

    吴天岚瞟了他一眼,做了个手势,“印度朋友,请坐下,我原谅你的不礼貌,但很难原谅你的口臭。好吧,我试着简短地介绍‘世界‘的理念,在我结束之前不要提问。”

    “黑格尔提出的‘绝对jīng神’是指世界一切的本质与成因,包括自然、社会与人的思维本身。为什么‘世界’不是一款愚蠢的网络游戏,而是我们揭示真理的最终途径?因为我们创造的‘世界’具有其绝对jīng神,并非物理游戏引擎和NPC的无机结合体,它是具有生命力的。它是真实存在的。”

    “分两方面说。第一,你们已经知道,E.A.R.T.H引擎具有自我演化的能力,但这不是设计的出发点,在模型设计时,对游戏环境唯一要求的描述是:创造一个世界,但不创造规则。怎么理解?”吴天岚说着,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个小团,举起来向四方示意,手指微松,纸团带着全场的目光掉落在地毯上,滚了两滚,停了。“你们看到这个过程,会不自觉地用经典力学做出解释,Vt^2=2gh的zì yóu落体运动。而在游戏中,我们这样做。”吴天岚弯腰捡起纸团,举高,松手,纸团再次跌落在地。”有什么不同?没什么不同。但‘世界’环境里我们仅做出如下描述:纸团会落向地面。没有公式,没有经典力学。我们描述了‘世界‘的一切现象,火在燃烧,鸟在飞,阳光照耀,花儿开放,没有将现实世界的任何一条公式植入其中。现实的科学体系被完全剥离了。”

    “但这根本不合逻辑!离开公式怎么进行物理演算?运动、碰撞……连模型都没办法jīng确定义!”印度人又站起来叫嚷道,四周一片应和声。

    吴天岚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分钟过后,会场里逐渐安静了,印度人有点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慢慢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吴天岚继续道:“第二,‘创世纪’终端机逐渐替代传统PC的意义,巴塞洛缪博士昨天没有展开,实际上,——媒体请注意,根据会前签署的协议,以下的内容属于禁止发布的——2047年大会之后,我们取得了十亿个dú lì用户的行为特征,海量的行为记录采集途径包括十亿台创世纪终端、联网的街道摄像头、信用卡数据中心、公共交通数据库、公共安全数据库等,最终,得到了十亿个基本xìng格,多说一句,xìng格是指表现在人对现实的态度和相应的行为方式中的比较稳定的、具有核心意义的个xìng心理特征,表现人对世界的态度,并表现在他的行为举止中,体现在对自己、对别人、对事物的态度和所采取的言行上。”

    更大的喧哗声响起,吴天岚依旧没有理会。

    “第一,世界建筑师使用E.A.R.T.H引擎建造了一个世界,创造了种族、民族、国家、城市、简单的历史和简单的艺术,世界观就不多说了,手册上会有详细说明,注意,是一个无限接近真实的、真理等待探索的空白世界;第二,我们将十亿个xìng格注入其中,构成了‘世界’的居民群体,十亿个xìng格在‘世界’的基本社会结构、法律与道德观里演化,逐渐形成十亿个dú lì人格。”

    “2049年10月1rì,‘世界’完成xìng格注入,开始运行,时钟速度是现实的十倍。启动之rì即’0Day‘之后,配时委员会和太昊公司随时观察世界的演化,现实中的三年,‘世界’时间流逝30年,一切已经脱离我们的控制,他们——注意,这在汉语中可能没那么明显,我说的是他们,不是它们——补充了历史,完善了社会结构,推进了文明,发动了战争,做出伟大的创造,甚至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艺复兴运动。没有剧本,没有提词员,我们搭建了环球剧场,他们自己演出了哈姆雷特。客户端开发完成以后,公司的评估小组进入其中体验,其中多数人退出后产生了严重的jīng神疾病,对现实和虚拟世界失去判断能力,——对此我个人感到很痛心——这证明客户端有致命缺陷,同时,也证明’世界‘的真实程度已经趋于完美。”

    “E.A.R.T.H引擎创造的自然,与真实人格创造的社会,构成‘世界’的绝对jīng神。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打造了一个完美的斯金纳箱,’世界‘就是世界本身在创世纪上的垂直投影,同样有美好、有丑恶,有阳光、有黑夜,有血与骨、有不灭的灵魂,并且,有甘美可口待人采摘的苹果,——名叫‘未知’的恶魔之果。观察箱子里的小人儿们怎样寻找真理,将是在寻找真理之路上遭遇失败的我们所保有的微弱希望,一部分人将有幸参与其中,以观察者的身份求证真理,以求知者的身份观察‘世界’,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以游戏的形象公诸于世的原因。”

    “没错,10月6rì,也就是昨天,‘世界’的时钟频率放慢到1:1,正式开放接口。为了不影响虚拟世界的正常运行,太昊投放的客户端共计100万个,其中一小部分是了解详情的科学观测者,一大部分是被告知参与游戏的随机样本。在座的各位,稍后也会得到一枚客户端芯片,随时登陆‘世界’。”

    说完一席话,伯尔尼大学科学会堂内显得出奇安静,吴天岚的视线掠过听众种种复杂的表情,落在那个印度人身上。“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吴天岚手撑桌面,舒展一下身体,说。

    印度人皱着眉头,没有开口。第六排一个穿整齐西服套装的白种人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想到了小时候的玩具‘蚂蚁农场’。”

    “如果蚂蚁自己能够制造蚂蚁农场,那确实没什么区别。”吴天岚回答。

    “我来自美国国土安全部(USDHS),总统先生批准我列席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并且指示我参加这次伯尔尼科学大会。”西服先生说,“创世纪配时委员会十年来的行为已经引起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高度注意,太昊公司也在zhōng yāng情报局的严格监控名单上,虽然我们没有查出来你们在玩什么把戏,但有理由相信你们的行为有可能扰乱世界基本信息秩序甚至威胁美联邦的信息安全。你是说……这些年你们做的,就是制造了一个‘蚂蚁农场’?”

    “相信以这些年的几起不伤感情的小小间谍案来看,贵国早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吴天岚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创世纪被掌握在GTC手里,就是对全人类潜在的威胁。”西服先生呲呲牙。

    “在终端普及之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贵国zhèng fǔ一直是量子计算机研发工作的支持者。”吴天岚说。

    “直到你们使用终端机、新的地址编码规则和北美、亚洲、欧洲核心路由控制了半个网际网络为止。”西服先生站起来说。

    “反垄断调查的结果可没有用‘控制’这个贬义词。”吴天岚好整以暇地低头调整阳翡翠镯子的位置,“哦,杰森威廉斯(Jason Williams)先生。你有个很著名的弟弟。另外,荣我赞美一句,你的夫人很年轻,她的前夫没有你英俊。”

    “我不会说垄断,我要说,这是恐怖主义。”西服先生沉着脸。

    “一个使用终端机的中学生都能轻易攻破贵国的机密数据库,这不是量子计算机的错,只是贵国的国防预算中应当增加硬件更新的费用了,——或者把服务器藏在微波炉里。”吴天岚说。会场里响起一阵笑声。

    “窃取十亿名不知情者的行为资料,可不是中学生能干的事情。”西服先生大声说道。

    “再次纠正,‘窃取’是很不负责任的指责,我们搜集资料的途径完全合法,且没有用于任何商业用途,需要的话,有一份60页的法律文本你可以带走,我们的律师团随时接受咨询。”吴天岚说。

    “也许晚餐后,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西服先生说,右手摸进怀里,旁边一个身材窈窕的黑发女人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别乱动。

    “作为中国传统女xìng,我代表我的丈夫拒绝你善意的邀请,另外,贵国总统先生一定没有赋予阁下在国土之外使用暴力手段的权利,不然你身边zhōng yāng情报局的同仁不会那么紧张。最后,二位手枪的指纹识别芯片已经被锁止了,相信会议结束后二位很可能抱着浓厚的兴趣去奥地利自愿参观量子计算机中心,到时候在瓦格拉姆市停留一下,格洛克公司(GLOCK G.M.B.H)的工程师会帮助你们解锁的。”吴天岚难得地微笑了一下。

    西服先生怔了怔,右手从怀中取出。他的女伴笑吟吟地拉他坐下,说:“请别误解,吴女士,他只是没倒好时差罢了。从个人感情来说,我和布切特(Buchet)先生私交不错。”

    “哦,当然,议长阁下是个开明的人。”吴天岚冲她点点头,结束了对话。“那么,还有别的问题吗?”

    “很多问题!”印度人组织好语言,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作为一名计算物理学家,模拟试验、从理论原理经过计算得出结论是我的工作内容。我没办法理解你所说的无规则的‘世界’运行环境。这根本不合理!”

    吴天岚以手抚头:“我说过不要问太理论的问题,我不是什么科学家。留给巴塞洛缪博士一会儿解答吧。下一个?”

    “好吧。‘世界’中的NPC,……会不会生孩子?“印度人想了想,小声问。没有人发笑。目光集中向吴天岚。

    “他们不是NPC,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所以,当然会生孩子。‘世界’的绝对运行时间有三十年了,人口共增加了12%,死亡率还是有点高。那个世界确实要残酷一些。”

    “孩子的人格从哪里来?”

    “请容我问一句,现实中婴儿的人格从哪里来?”

    印度人低头想了想,“你是说,养成……”

    “当然了,动一动你计算物理学家的脑子吧,我说过很多遍,‘世界’与世界没什么不同。”

    “等一下。”印度人没有生气,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也就是说,人格会死亡。死亡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每个人格都是创世纪的一个线程,在外力、内因和自然衰老的作用下,终究会死亡,死去后线程消除,没有备份。抱歉,没有极乐世界。”

    “那我们进入‘世界’之后呢?”

    “创世纪会将给你分配一个身体,也就是,暂时替换一个人格,但保留他的身躯、记忆和世界观。”

    “我们在‘世界’中,……死亡呢?”印度人仿佛有些恐惧地问。

    “你会在’世界’中消失,但放心,你还活着。拟真度的10%差别足够你的大脑做出‘生存’的判断。但以后无法再次进入‘世界’,创世纪不会再给你分配一个身体。”

    “就像生命只有一条。”

    “——没错。赞美恒河。”

《星空王座》名词解释

    现实篇:

    格局:量子网络正在侵蚀整个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整个欧洲、美洲、澳洲、亚洲大部分及非洲部分地区已经全面停止传统互联网运营,以基于创世纪的量子网络构建起新的人类通讯格局。少数IPU国家正在强大的国际压力下苟延残喘,而激进派IPU组织正在全球各地燃起战火,通过恐怖行动和发起政变,试图拯救被量子计算机与GTC一手掌握的广大地域。这场战争没有正邪之分,有的只是对科技的信仰与对非人智慧不信任之间的永恒思辨,人类的明天该不该由12个老人与一台冰冷的机器来决定?在燃烧的废墟里,顾铁看到父亲远去的背影。

    创世纪(GENESIS):于2023年4月27rì诞生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量子计算机,量子网络的唯一中枢,人类历史上最大也是最后的超级计算核心。

    量子网络:基于创世纪的全球化网络,由创世纪和连接到创世纪的无数台终端机构成,终端机只有输入输出功能,一切运算、存储、调制工作均在量子计算机上完成。

    “GTC”:创世纪配时委员会(www.uu234.committee),由12名首席科学家领导的创世纪科研权力机构,在量子网络的全球化进程中,掌握了由量子计算机带来的庞大力量,逐渐由学术xìng机构向“国中之国”的方向转变。每届GTC的12名委员任期5年,可以连任,每年由一位投票选出的轮值主席负责主持工作。

    “IPU”:dú lì运算联盟(IndependentProcessingUnion),由反对量子计算机和量子网络的异议人士组成的反对阵线,是一个松散的全球化组织,其成员包括上百个相互dú lì的IPU组织,每个组织的政见、权力组成与反抗方式各不相同,乃至于IPU内部也存在激进派与保守派的纷争,其中激进派主张不惜一切代价驱逐量子网络,甚至开展恐怖行动。

    湿婆:由印度贵族后裔巴尔文德拉·比什诺伊领导的激进派IPU组织。

    背叛者:神秘的七人组织,因在创世纪中发现的无理数而试图破译人类终极密码的探索者,由顾铁(亚当)、中国政客肖李平(伊斯拉斐尔)、NASA宇航员里克·威廉斯(萨基尔)、人类学家祖妮·法尔哈·科曼彻(夏姆榭尔)、北欧科学天使投资人安德鲁·拉尔森(雷米尔)、中非共和国元首拉西希·奥科隆科沃(马特里尔)以及不知名的第七人组成。

    “世界”篇:

    格局:世界由四块大陆组成,东南西北四块大陆彼此被宽阔的圣河割开,共同围绕着无边无际的神佑之海。故事由战乱的西方大陆开始。

    世界:由GTC与太昊公司主持开发的、基于量子计算机创世纪的游戏,通过植入式客户端芯片接入量子网络,为使用者营造拟真度高达90%以上的真实体验。GTC认为,这款游戏是科学遇到困境之时,为了探索人类未来的方向而进行的某种试验。

    约纳:17岁的占星术士学徒,本应在顾铁接入游戏时抹杀的人格,因某种程序错误而保留下来,变成与登入者共用一个身体,同时因此陷入深深的迷惘当中。

外传:英雄

    “喂,快出来看哪,英雄凯旋归来了!”

    她兴奋地喊叫着跑进屋来,拽起他的手,推开房门,奔向热闹的大街。街上挤满欢呼雀跃的民众,在铺满鲜花的道路上,埃比尼泽共和国左翼解放军的骑兵队正在缓缓通过,风尘仆仆的士兵微笑着俯下身子,从少女的手中接过花环和酒杯,空气中充满烧烤食物的诱人味道,蜂蜜颜sè的美酒在杯中流淌。

    这是整个城市的节rì。在漫长的抵抗战争中,驻扎于近郊的这支部队一次又一次挫败了扎维帝国的侵略军,像羽翼一样保护着小小的城市。一位传奇般的英雄领导着骑兵队,完成了无数场以弱胜强的绝地反击战,小城的所有居民都相信,只要英雄还端坐在马背上,他们就绝对不会失败,不会像大陆的绝大多数国家一样,沦为扎维帝国的殖民地。

    “看哪看哪!英雄!”

    她雀跃着,尽量踮起脚尖望向大街zhōng yāng,他无奈地护住她的腰身,以防她因心情激动而摔倒。

    英雄穿着华丽的铠甲,骑着高大的白马,他每次挥手,都在围观者中引发热烈的欢呼,花瓣洒下,白鸽升起,人们欢笑着追随英雄的脚步走向中心广场,那里早已摆好丰盛的食物和饮料,迎接英雄归来。城市变成欢乐的海洋,没有人在屋中观望,所有人都跑到街上,发出毫无意义的欢呼,踏着舞蹈的步伐,露出狂热的笑容。

    人群簇拥着英雄离开了,一位老人跪倒在街道zhōng yāng,在满地花瓣里,虔诚地亲吻英雄坐骑留下的脚印。

    “天哪,我多希望能和英雄面对面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问安呢。”她还没有从亢奋中平静下来,双手用力按着胸口,像是害怕一松开手,心脏就会因太过剧烈的蹦跳而逃离胸膛。

    “是啊,英雄……”他心情复杂地看向大街的尽头,城市中心广场已经升起篝火,杜卓拉琴的声音欢快地响起,人们随之跳起欢庆的舞步,就算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到酒杯与酒杯清脆的撞击声,听到气泡涌出杯口的美妙声响。

    “如果有一天,我们失去了英雄会怎么办?”她忽然说出一句不吉利的言语,接着吐吐舌头,懊恼地摇摇头:“瞧我说什么呢。英雄怎么可能离开?他可是英雄啊!”

    他苦笑着点头,“是的,英雄会一直存在。一直存在。”

    骑兵队再次进入市镇,同样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但夹道欢迎的人们只看到一队浑身带血的败兵。潦草缠在伤口上的绷带还在渗出血迹,士兵们默默无言地从大街走过,疲惫的战马铁蹄踩在软绵绵的花瓣上,竟然不由自主地踉跄起来。

    “这是怎么了,难道……”街边的少女惊呆了,花环脱离手指,轻轻地落向地面。

    士兵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城市,忽然寂静得像一座坟墓,烧烤的香气依然诱人,蜂蜜sè泽的美酒却没有泛起一丝波纹。

    “英雄呢,……英雄在哪里?”有人焦急地望向骑兵队的尾部,没有在那里找到英雄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影。

    “英雄?英雄在哪里?”更多的人开始惊慌起来,他们推开呆滞的人群,跑向败兵进入城市的方向,除了被遗弃的断剑与沾血的绷带,他们一无所获。

    “英雄在哪里?”整个城市陷入了恐慌。老人挺起胸膛,拦住第一位骑兵的马头,拽着缰绳,颤抖着嘴唇询问:“孩子,告诉我,英雄在哪里?”

    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士兵哽咽了,断臂的伤痛没能让他哭泣,但将要说出口的消息却让他陷入绝望,“英雄……他牺牲了……”

    ……英雄死了!

    乐手因震惊而无意识地拨动琴弦,杜卓拉琴发出尖锐的鸣响,绷断了钢弦。广场上已经点燃篝火,斟满的酒杯和空荡荡的座椅等待着主人归来,白鸽在笼子里好奇地四处观望,这次,没有人给予它们zì yóu。

    不知谁最先开始哭泣,几分钟后,城市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人们崩溃了,坐倒在地,互相搂抱,躲在墙角,发出绝望的嚎啕声,眼泪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划过脸颊,浸湿衣角。千百人的痛哭声震动大地,美酒在杯中漾起悲伤的波纹,城市的盛大节rì,变成最后希望的一场葬礼。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手心紧紧地握着一条漂亮的黄sè缎带。绣有“献给最伟大的人”字样的缎带是她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手工缝制的,少女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英雄今天的凯旋,但温暖阳光下并没有出现英雄的身影,她感到明亮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

    “你没事吧……”他忍住悲伤,搂着她的肩膀,感觉她像一只雨中湿透的小狗,正因寒冷而不停颤抖。

    她说不出一句话,紧握缎带的手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指甲刺破了娇嫩的掌心。

    “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英雄。所以,我必须要去。”

    “可是你并不是英雄,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匠学徒罢了……你会送命的……”

    “不,我相信,英雄会一直存在。一直存在。”

    又是一个美好的下午,城市沸腾了。

    “快点快点!”捧着花环和酒杯的少女在同伴的催促声中冲进人群,一边不断说着抱歉,一边在别人不满的嘟哝声中挤向前排。终于,她挤到了第一排,大口喘着气,因用力和激动泛起满脸cháo红。

    左翼解放军的骑兵队正缓步从她面前通过,少女一眼就看到了那名士兵,欢呼一声,将花环高高举起。骑兵微笑着俯下身子,接过花环,然后在少女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少女的脸红得几乎像要滴下血来,嘴角却泛起幸福的笑容。

    “英雄,英雄来了!”有人大叫道。人群中掀起一阵sāo乱,大家都奋力向前拥挤,想亲眼看一看新英雄的伟大形象。按耐不住激动的乐手提前弹奏起杜卓拉琴,二楼的厨娘也太早洒下花瓣,以至于英雄走过街道的时候,几乎被大捧大捧的红玫瑰花瓣淹没。

    白鸽哗啦啦扇动翅膀飞向天空,“英雄!”大家高举双手发出热烈的欢呼,穿着华丽盔甲、骑着高大白马的英雄缓缓地挥手,扫视四周,不管目光落在哪里,都引发人们海cháo一样欣喜若狂的尖叫。

    十天前,因失去英雄而陷入低沉的骑兵队在扎维侵略者面前节节败退,就算有城市的新一代子弟参加军队,也不能挽回群龙无首的颓势。一次又一次失败,骑兵队已经退却到城市近郊,如果再次失败,整个城市就会被血与火洗濯,沦为扎维铁骑的又一个牺牲品。

    这是决定战局的一场战斗,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被敌人重重包围的抵抗者已经失去最后一丝希望,士兵们们紧握骑枪剧烈喘息着,绝望地看着凶恶的地行龙骑兵一步步靠近。

    “跟着我,冲上去!”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跃马冲出战壕,高高举起闪亮的长矛,一往无前地冲进敌阵。毫无准备的敌军被打乱了阵脚,扎维指挥官满脸惊愕,眼睁睁看着突袭者用长矛刺穿自己的胸膛。“英雄!是英雄!”骑兵们高呼着举起武器,无穷的力量立刻充满了他们的身体。受到激励的左翼解放军一举扭转败局,彻底击败了扎维侵略者,割掉入侵者的首级,把敌人的地行龙骑兵团一直驱赶到国境线之外。

    新英雄诞生了,城市因此再次迎来宝贵的和平。因此,这是一次比以往所有盛大的节rì更加盛大的节rì,蜂蜜般的美酒在广场zhōng yāng如喷泉般流淌,篝火比阳光更加明亮,整头牲畜被架在篝火上,烤得焦黄冒油,新鲜的面包、苹果酱、nǎi酪、香肠和草莓蛋糕摆满整个广场。

    “英雄!英雄!英雄!”人们疯狂地呼喊着神圣的名字,簇拥新的英雄走向广场,乐手把杜卓拉琴越弹越快,就算弹错了几个音节也没人在意,因为大伙脚下兴奋的舞蹈早已快过了音乐的节拍。

    英雄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被裹在人cháo中进入广场。老人跪倒在花瓣里,面向英雄离去的方向,虔诚亲吻他坐骑的脚印。

    清脆的酒杯碰撞声响起,音乐与欢笑声构成了城市快乐的节奏,除了广场之外,其他区域都冷清清的,因为几乎每个人都不想错过这美妙的节rì,不想错过与英雄正面对话的机会,不想错过能给子孙后代讲述的传奇故事。

    只有她一个人,独个儿静静坐在临街房子的大门后面,阳光照在她的书桌上,也照亮一个迟迟不敢开启的信封,——署名为左翼解放军骑兵团的不详信笺。

    从信封剪开的一角,露出半根漂亮的黄sè缎带,那是他临走时,她亲手为他系在脖颈上的,“献给最伟大的人。”

    “……你会送命的。”

    “……不,英雄会一直存在。一直存在。”

外传:吉姆霍特与远山的恶龙

    霍特先生的家庭旅馆迎来三个月来的第一位旅客,推开二楼那间客房的门,客人显得有些惊讶:“很干净啊,霍特先生。”

    “当然,先生。”霍特先生激动地搓着手,“尽管没有客人,我太太还是每天打扫两遍,床单也是新换的,枕头里的稻草是刚刚晒过的,保证清洁,先生。”

    “你知道,我只待一个晚上罢了。”旅客把大大的行囊放在木地板上,坐下来,舒适的床垫让他满意地眯起眼睛。

    霍特先生不住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但你回来的时候还会在我这里过一夜,对吧先生?一看你的样子,就是去波帝安公国做生意的大商人,自打扎维帝国打进来之后,新任女王陛下——愿她老人家身体健康——封锁了东北国境,从霍特村向北穿过吉蔡尔河,是偷渡去往波帝安最便捷也是最安全的方式啦。”

    客人不满地嘟囔起来:“偷渡?这个词我可不愿意听。”

    “晚餐好了,先生。”霍特太太从楼梯口探出脑袋,及时解除了旅店主人说错话的尴尬。

    在饭桌上,客人对女主人的厨艺大加赞赏,显得心情不错,霍特先生偷偷松了一口气。他十二岁的儿子吉姆霍特一边心不在焉地用勺子舀起热汤,一边偷眼打量着新来的房客,“喝完你的汤,上床睡觉去!”霍特先生怕小儿子给客人带来不快,瞪眼道。

    “不不,他很可爱。”独身旅客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吉姆霍特,先生。”显得比同龄人矮小的男孩子怯生生地说,一双黑眼睛不住在客人身上游走,好奇心让他张开嘴巴,又在父亲的怒视中把询问咽了回去。

    “你好,吉姆霍特。如果你想问一个男人为什么会留辫子,我的答案是:这是我故乡的习俗,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客人摊开双手,显得有些无奈。

    吉姆霍特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客人古铜sè的皮肤、笑嘻嘻的眼睛、雪白的牙齿和长长的辫子,在巴泽拉尔北部山区的小旅馆里长大,在西大陆局势太平的时候,他见过各种各样奇怪的旅客,唯独没见过这样一个留着辫子的男人。

    霍特先生啪地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然后叹口气:“先生,这小子总是这样,对什么都感兴趣,总是胡思乱想,胡说八道。这个chūn天以来,他一直对他母亲说对面的山顶住着一条龙,每到半夜就会喷出火焰、发出巨大的吼声,让他整夜不敢睡觉。先生,您听听,一条龙!”

    客人端起酒杯,沉吟道:“从理论上来说,龙是一种害羞的动物呢,它们很少在人类聚集区筑巢,更别说在夜里吼叫了,而且以人类的元素敏感度,根本没办法隔这么远距离看到龙的吐息……或许你看到的是其他东西呢,吉姆霍特。”

    “当然,先生,一条龙!”霍特先生一拍桌子,“我就说不该给他买那些该死的骑士小说,哼,一条龙!”

    吉姆霍特放下勺子,倔强地强调:“那是一条恶龙!只要亲眼看一眼,你一定会相信的,那种黄sè中带着绿sè的邪恶火焰!”

    “两个晚上。”霍特先生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整整两个晚上,我和你母亲守在阁楼的窗前,跟你一块等待你想象中的该死的恶龙出现,但是结果呢?吉姆霍特先生,整整两个晚上!”

    “你们看不见,又不是我的错!”吉姆霍特把勺子丢进汤盘,愤怒地大叫一声,蹬蹬蹬跑出起居室,消失在楼梯边。

    “很有意思的小男孩。”客人喝了一口气泡酒,评价道。

    这时,霍特太太谨慎地抬头看看楼梯,确保儿子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丈夫;“知道了知道了,”霍特先生低声嘟囔着,面向新来的旅客,涨红了脸,“那个,先生,有一件事……”

    “什么?”客人放下酒杯,打了个惬意的嗝。

    “……我跟我太太一直在商量,如果有好心的旅客出现的话,就算豁出脸皮,也得求他帮助我们做一件事情……这不,三个月了,只有您光临我们的旅馆,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霍特先生吞吞吐吐地说。

    “说说看。”好脾气的客人答道。

    “是这样。我和太太希望您告诉吉姆霍特,您是一位屠龙的战士。”霍特先生小心翼翼偷眼瞧着对方,没在客人脸上看到太过愤怒的表情,于是继续说:“您要到波帝安公国去几天,销售商品,带回货物,没错吧?您回来的时候,请务必再在我们的旅馆渡过一个晚上,但是请放心,完全免费的,包括伙食……请您告诉吉姆霍特,在这几天时间内,您已经去到那座山顶,将那头打扰他睡眠的恶龙除掉了。”

    “就这样?”客人想了想,问。

    “就这样,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您真是帮了大忙了,圣公会的牧师先生说,这只是小小的青chūn期幻觉而已,只要方法正确,是完全可以治疗的。但要我们撒谎的话,吉姆霍特那个聪明的混小子肯定不会相信……”霍特先生为难地搓着手,“如果您需要报酬,当然,您是一个商人,报酬是理所应当的,可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储蓄,一个金币的话……”

    客人爽朗地笑了:“我答应了,这没什么,只是个善意的谎言罢了,再说我反正要从波帝安‘偷渡’回来,请替我保留那个整洁的房间吧,没什么是比新晒过的稻草枕头更好的酬劳了。”

    霍特太太捂住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霍特先生站起来,又坐下去,手足无措地说:“当然,当然,先生。如果那孩子能够康复,二楼那间房间永远为您留着,我是说,永远……”

    晚餐结束后,客人踩着嘎嘎作响的楼梯,来到顶楼的小房间,敲了敲门。

    “请进。”吉姆霍特打开了门,看到留辫子的客人,显得有些意外。

    “是这样,”客人酝酿了一下语言,“我是一个很厉害的屠龙者,明天一早,我就爬上远方的那座山,把那头喷火的龙消灭掉。”

    吉姆霍特狐疑地歪着头:“真的?你看起来不像一个强大的家伙,更像一个背着大包裹走遍大陆的投机商人,……先生。”

    客人抹一把头上的冷汗,“不不,我说真的,跑来跑去只是我的副业,杀掉厉害的东西才是我的职业呢……”

    “这一定是我父母的谎言。”吉姆霍特敏锐地指出了真相,“我不会相信你们的,除非你带着龙身上的一部分回来给我看。”

    “好的好的,龙的一部分。”客人只能先胡乱答应着。

    孩子用毫无信赖可言的眼光瞟了他一眼,道了声晚安,关上房门。

    第二天一早,客人就背着他的大包裹离开霍特先生的家庭旅馆,穿过吉蔡尔河,进入波帝安公国的国境。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天。霍特先生和太太守着冷冷清清的旅馆,胡乱猜测着旅客的去向,“他会不会再不回来了?”霍特太太担心道,“我听说,从这里往西六十哩,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穿越国境,你说他会不会……”

    “都是这时局啊!这样的rì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呢?今天隔壁村子里来了一位骑着马的治安官,宣布临近的十几个村庄都已经被扎维帝国接管了。见鬼的扎维帝国,如果他们多征一个子儿的税,这旅馆就真的保不住了……”霍特先生烦躁地发着牢sāo。

    这时,扎辫子的客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把大包裹砰地往地板上一放:“呼,真是不平坦的旅途呢。来之前没想到,西大陆还真混乱。”

    “谁说不是呢,先生!”霍特先生喜出望外地迎上去,忽然一愣,他在客人的短外套上看见一滩半干的血迹。

    “怎么样?有没有说服力?”客人露出雪白的牙齿哈哈大笑,又从包裹中掏出一根又长又锋利的牙齿,“喏,龙的牙齿,像不像?”

    “先生,您真是……”易动感情的霍特太太捂住脸,几乎快哭出来。

    霍特先生有点语无伦次,“是,太好了,先生,这远远在我们的期望之外了,先生。先生,您要先洗脸吗?不不,您脸上的灰尘会更显得真实呢,拜托您了先生,吉姆霍特正在他的房间里,如果您现在就去阁楼告诉他的话……”

    客人轻松地耸耸肩膀:“当然,我现在就去,谁也不愿意这恶心的红颜料在衣服上多留一分钟,不是吗?”

    在霍特先生与太太殷切的眼神中,客人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来到吉姆霍特的房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屠龙者先生。”吉姆霍特打开门,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表情,但这几天来,他一直趴在窗口观望,于是比父母更早知道客人归来的消息。

    “吉姆霍特。”客人开门见山地指着自己前襟上的一片暗红,“瞧,龙的血!还有这个,龙的牙齿!”

    男孩子的眼神被那根牙齿牢牢吸引了,伸出手从客人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白sè利齿,试着用小手指触摸锋利的尖端,“哎呀!”他的手指被刺破了,连忙用嘴吮吸溢出的小血珠。

    “正经八百龙的牙齿!小心不要被刺伤!哦,晚了……”客人说。

    吉姆霍特把牙齿和受伤的手指藏在身后,梗着脖子:“可是我还不相信你杀掉了恶龙,除非晚上我再也看不到远山的山顶,有龙吐出火焰。”

    “当然当然,吉姆霍特,我已经杀掉了恶龙,它怎么还会再吐火呢?就算再看到火焰的颜sè……也一定是其他东西吧。”客人有点无奈,耸了耸肩膀。

    “告诉我你去波帝安做了些什么,买卖了什么货物,又是怎样杀掉了恶龙,这样,我或许会相信一点点。”倔强的小男孩说道。

    客人挠挠头,“关于这个……我去波帝安的原因嘛,是有一群人,凑了一大笔钱,买我的一件东西,我偷偷跑到波帝安公国的波帝安城,卖出那件东西,然后自然就回来啦;至于怎样杀掉恶龙,你知道,就是那样咻咻咻,咚咚咚,刷刷刷,哎呀,就结束啦。”他用象声词给手中比划的动作配音,笨拙地模仿恶龙中剑倒下的姿势,然后摆了个趾高气昂的样子,显示自己是屠龙的英雄。

    “这样不行!”吉姆霍特恨铁不成钢地跳着脚,“你得告诉我,恶龙发shè了什么魔法火焰,你又是用什么武器,从哪里刺入恶龙的心脏,骑士小说里写过,如果不从胸前逆鳞的缝隙里深深刺入心脏,龙是不会死亡的……”

    “好吧好吧。”客人只能坐在男孩面前,手舞足蹈地编造着:“你看,恶龙喷出一大股热烘烘的火焰,差一点就烧到我;但是我一跳起来,就跳到了他的背上,用剑,哦不是,用长枪刺中他的心脏。……等等,你说逆鳞在它的什么部位来着?”

    霍特夫妇在楼下侧耳倾听客人卖力的演说声,不禁热泪盈眶。

    不知客人最终用什么方式说服了小男孩,到晚餐时,吉姆霍特已经确信恶龙被消灭的事实,并告诉他的母亲,就算在夜间再看到不寻常的景象,也不会因惧怕那是恶龙而整夜不敢睡眠了。母亲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喜极而泣。

    “吃肉,先生,多吃一点,当然还有酒!怎么少得了气泡酒呢?你一定得喝完这一杯……”霍特先生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就不断给客人的酒杯中添满金黄sè的气泡酒,直到好脾气的客人因主人殷勤的劝酒而酩酊大醉,趴在餐桌上呼呼睡着为止。

    “要不要把他挪到客房中去?”霍特太太轻手轻脚地收拾碗碟,问自己的丈夫。

    霍特先生盯着鼾声大起的客人,想了想,“还是算了,让他在这里睡吧,爬山渡河很辛苦的,还要应付吉姆霍特那无休无止的询问……再说,看不到他笑容的时候,我就觉得还是不要靠近这位先生为好。”

    “好吧,亲爱的,不知道你那种奇怪的直觉都是从何而来。”霍特太太给壁炉添了几块木柴,把起居室弄得暖暖和和的,“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她拉着丈夫的臂膀,微笑着回到主人房间。

    第二天上午,因宿醉而挂着一双黑眼圈的客人吃完早饭,说必须结账了,霍特先生依依不舍地帮他提着沉重的行囊,送到旅馆门口,“先生。谢谢你。”手中攥着龙牙的吉姆霍特眼神闪亮地说。

    “昨晚恶龙没有出现吧?”客人蹲下来,问。

    “没有!”十二岁男孩咧嘴笑了。

    “很好。”客人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爸爸有种难得的与生俱来的才能,而你,比他更有天赋,不要浪费你的天赋,找个时间,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吉姆霍特似懂非懂地盯着黑发的客人,“好的……先生。”

    “我的名字叫西米昂,吉姆霍特。叫我西米昂。”客人站起身来,把大包裹背在肩头,揉揉眉头,“头真的疼呢……喝酒还是不能过量……那么,再见吧,霍特先生,太太。吉姆霍特。”

    “再见,先生。……西米昂。”男孩小心地叫出那个名字。

    这就是十二议事主之一、暗杀者的jīng神领袖西米昂?龙昶在一次无足轻重的暗杀任务中受伤的故事,给传说中的刺客之王身上添加伤痕的,是一条无辜的龙,和一个善意的谎言。无论吉姆霍特最终会成为霍特旅店的新主人,还是闻名于世的大魔法师,十二岁男孩在懂事之后,都将永远铭记这个无聊的故事,——一切无聊的世事都是如此流逝,直到有人揭开无聊底下不无聊的真实。

序章 红石堡战争

    最初,一切是黑。

    然后,出现了最初的一道光,凝固的水滴落向江海,沉默的造物睁开眼睛。计时器中94670778秒飞快流逝,世界的指针转过了2248年4个月6天又13个小时,rì升月落,沙漏无声,坟茔旁传来新生儿的啼哭,一切历史已成为历史,所有的现在正在发生。

    “仆兵已经损失了四千人,军团长大人。”身穿轻甲、满脸是血的侦察兵扑通一声从马背上跌下,又马上挣扎着站起来向指挥官汇报战况。

    坐在高大四足骑兽背上的军团长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手指拨弄着jīng致瓷碟中一枚剥了皮的葡萄,看晶莹剔透的碧绿果实在盘中滚来滚去,“四千人吗?损失到六千人的时候再向我报告。”他懒散地摆摆手,示意士兵退下,侦察兵向高高在上的指挥官深深鞠躬,手捂胸口隐入人群。

    “那个……辎重副官?”军团长勾勾手指。一名骑着地行龙的军官立刻出现在他身旁,摘下头盔:“云梯、攻城槌已经准备就绪,南门与北门各配备了二十二门重型投石机、一百零四具床弩,食尸鬼工兵已经掘进五百五十码,攻城塔在十五分钟内可以搭建完成,军团长大人。”

    扎维帝国四大jīng锐部队之一的渡鸦兵团军团长大人、南方殖民地大领主、帝国世袭二等伯爵艾佛拉伊姆轻轻叹口气,一面挥手屏退辎重副官,一面转向身边的红袍法师:“看来你没有出手的机会了,老朋友。红石堡中已经没有像样的抵抗力量,仆兵的消耗速度比我预计的足足慢一半,麻烦转告扎鲁赫勋爵,第一zhōng yāng军可以撤出红土平原向南继续进军了,红石堡和圣博伦女王是我渡鸦兵团的战利品,我迫不及待想尝尝女王陛下的味道呢,哼哼哼……”

    红袍的魔法师面无表情地望着战场,“那不由我决定。扎鲁赫勋爵的指示是截止rì落时分,只要渡鸦兵团攻不破红石堡的大门,就由战斗施法团施放攻城魔法‘拉齐的毁灭之砧’将这座城市彻底抹平。”

    四十四岁的艾佛拉伊姆挑起眉毛:“rì落?现在距离黄昏还有四个小时,让我给这个无聊的赌局添加一点趣味吧。把我们的诗人请过来,——别忘记他的四弦琴。”

    人群散开,年老的吟游诗人被扈从骑士带到军团长面前,老人毡帽上的白sè羽毛沾满血污不再挺括,但怀中杜卓拉琴的琴弦纤毫不染,反shè着正午的阳光。“吟唱一首诗歌吧,圣博伦的吟游诗人。”军团长俯视着渺小的平民,“为我的胜利增添一个美好的注脚。”

    老人瑟瑟发抖地回答:“我只会一首叙事诗,大人,所有圣博伦的吟游诗人都只会这样一首叙事诗,大人,它是最初的诗篇,也是最后的礼赞,只要圣博伦还存在,它就永远不会结束。”

    红袍法师饶有兴致地说:“我听说过,四十四万六千行的史诗《席拉萨迦》,讲的是主神席拉在红土平原显示神迹,帮助当地居民建立圣博伦王国的历史。多年以来,吟游诗人还在不断为史诗增添新的章节。”

    “是这样吗?”军团长坐直身体遥望战场,“那么请你随意挑选章节开始吟唱吧,诗人。在太阳落山之前,红石堡将被攻陷,圣博伦的历史将在我手中终结,而你,将有幸成为《席拉萨迦》的完成者,今天,这长得过分的史诗将由我和你来画上休止符。”

    吟游诗人低下头颅,用抖动的双手捧起四弦琴,在干瘪的手指接触到琴弦的一刹那,他的颤抖神奇地消失了,清澈的和弦流淌在仪仗与骑枪的丛林里,老人张开血痂干涸的嘴唇,开始吟唱古老的诗篇:

    “创世主创造世界,创造七大主神;

    主神席拉是他的灵、他的肉,他的臣子和爱人;

    他的小女儿,他的骄傲,文字与绘画的使者;

    月光照耀的天国玫瑰,渊博而慈爱的花环jīng灵。

    她的兄长,战争与铁匠的佑护者,火的神,愤怒的拉齐;

    嫉妒人类对主神席拉的爱戴,举起火焰的锤,降下灾祸;

    大海沸腾,山峰融化,七个神的战争毁灭世界;

    创世主终于震怒,他举起能够召来雷云与暴雨的手杖,将世界划分为四块大陆,使东、南、西、北永远相隔。”

    吟游诗人的歌声传遍军队,艾佛拉伊姆耳朵微微一动,赞赏地轻轻点头。他挥动右手,渡鸦兵团的辎重副官与龙骑兵营、器械步兵营、重步兵营、长弓兵营和投矛手兵营的指挥官立刻出现在面前,“规矩还是一样,在一小时之内拿下红石堡,准许你们屠城,要注意千万不要伤害到女王陛下的脸,她的头颅需要出现在红石堡的城门上,这是我唯一的叮嘱。”军团长的目光扫过身经百战的军官,每名军官的铠甲都布满斑斑血迹和深深的箭痕,“结束一场六年的战争,结束西大陆最古老的一个王国,结束一个时代。——有比这更光荣的事情吗,崭新扎维帝国版图的缔造者,贪婪的刽子手,我的老伙计们?”他手指前方,眼光灼灼。

    “没有,军团长阁下!”军官们齐声高喊,“锵锵”地扣上骑士头盔面甲,拔出佩剑与长矛。如同摩西劈开红海,军团长右手所指之处,扎维士兵整齐地左右分开,露出被上万双军靴踩踏得像花岗岩一样坚实的红土地面,艾佛拉伊姆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跨越三千码的距离,投向rì光照耀的彼处,在苍茫无边的红土平原上,矗立着一座无比高大的绯红sè城堡,两千年圣博伦王朝历史的丰碑,西大陆建筑文明的最高成就,红石堡。

    “进攻!”

    军团长把手心的葡萄狠狠捏碎。

    战鼓声震动大地,渡鸦兵团黑压压的阵型如同花朵突然绽放,骑兵队迂回突击,在盾步兵的掩护下,器械步兵推动沉重的攻城锤缓慢前进,轻步兵扛起云梯,踏过层层叠叠的扎维仆兵尸体向前奔跑,“嘣!嘣!”牛皮索崩断的巨响声中,庞大的投石机将五百磅重的巨石抛入空中,石块旋转下落发出恐怖的尖啸,城墙上的圣博伦士兵惊恐万分地抬起头颅,却先被重型床弩shè出的弩箭猛烈地贯穿,“嘭!”地钉死在红sè砂岩墙砖上。

    扎维士兵的洪流从吟游诗人身边冲过,老人的身形像风中颤抖的枯叶,但《席拉萨迦》的诗句继续奏响:

    “他的愤怒令世界改变了形状,四周出现高不可越的山峰,zhōng yāng形成深不可渡的海洋;

    四条圣河将四块大陆划分,神与神之间只能遥望;

    席拉与拉齐,同处西大陆的至高兄妹,无法再降临世间晓谕人类;

    红土平原的虔诚信徒哪,终于学会抬头仰望。

    点燃文明之火的,是名叫卡斯菲尔德的古老国王;

    但名叫温格的农夫之女,rì夜聆听主神的言辞,携带狗、干草叉和一篮干饼,在大地中心建立了圣博伦的荣光;

    ‘建起城墙吧,在流淌着甘泉的应许之地’,席拉降下喻示;

    ——‘砌起第一块墙砖的将成为红土平原的王。用红sè石头修建城堡,高三百尺,阔两千码,然后膜拜天上的灵吧,那是天国的宫殿的模样。”

    “放!”

    一百零四支重型弩箭涌入天空,霎时间遮盖了阳光。重型床弩的前方一百码处,两千名扎维长弓手正以三轮换阵型shè出铺天盖地的火箭,飞蝗一样的火雨降落在红石堡,虽然无法撼动坚固的砂岩墙砖,但霎时间将守卫军的帐篷、辎重、器械、衣物卷入烈焰之中。

    人影在火球中奔突惨叫,城墙上的滚石与沸油暂时稀疏了,趁这个机会,器械步兵飞速搭建起两座两百五十尺高的木制攻城塔,载有撞锤、跳板和五十名弓箭手的攻城塔立刻居高临下向一百八十尺高的城墙倾泻箭雨。

    “滋滋……”紫sè的雷电忽然降临在扎维步兵群中,电蛇有生命般在钢铁与**之间飞窜,无数名重步兵沉重地跪倒在地,头盔的每一条缝隙都喷出焦臭的黑烟。与此同时,一块重型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被城墙上的力士举起,奋力丢向攻城塔,扎维弓箭手的箭支刚离开弓弦,巨石就覆盖了他们的全部视野,“咚!嘎吱吱吱……”遭受重击的木制攻城塔从中部断裂开来,摇摇晃晃,终于倾倒在攻城部队zhōng yāng,溅起一片血sè的浪花。

    “信奉拉齐的异教徒,扎维的王也曾臣服于红石堡的第一级台阶下,向农夫的女儿许下整整三百年的和平;

    ‘屠夫儿子的血液中住着无数个刽子手’,主神席拉在天上为信徒忧心;

    但女王继承了席拉爱与美的天赋,用文化与艺术塑造了金sè的圣博伦;

    天佑温格,最好的女王,红土平原的子民。

    但六年前那个无风无月的夜里,扎维地行龙将小城桑多斯坦化为灰烬;

    附庸国倒戈相向,边境驻军圣佑第一卫队一战即溃,风雨飘摇的圣博伦,支离破碎的东北边境;

    年复一年的战斗,荒芜的田地长出郁郁葱葱的野草莓,有了鲜血的浇灌,果实显得分外鲜艳;

    天佑圣博伦!让侵略者的地行龙骑兵面对农民的干草叉,陷入战术与信仰的双重困境。”

    吟游诗人一边吐出关于扎维侵略者的苍凉音节,一边瞪大无神的眼睛,红石堡开始燃烧了,大量的火箭越过城墙,引燃了城中的建筑物,把雄壮的古老城堡化为炼狱的熔炉。

    “嗖嗖!”无数条金sè的光带从老人头顶越过,那是背上生有翅膀的黄金地行龙骑兵,扎维帝国jīng锐中的jīng锐。“突击!”在一名身穿黑sè钢铁铠甲的龙骑士的指引下,黄金地行龙骑兵振翅飞向天空,在守卫军的箭雨中急速穿梭,如同洪水中逆流而上的金sè鲤鱼。

    城墙上那名力大无穷的力士狂吼一声,脱掉上衣,露出岩石般坚固的肌肉,他抱起一块又一块巨石向扎维人投掷,“砰!”一块五百磅巨石击中了黄金地行龙,能够短暂飞行的半龙坐骑哀鸣着坠向地面,将十几名士兵和自己的主人一起砸成肉泥。

    “shè!”黑甲骑士再次呼喊,飞翔于空中的龙骑兵们齐齐掷出手中的长矛,十五支飞矛从不同角度狠狠贯穿力士的身体,全身的鲜血刹那间从三十个伤口喷发殆尽,双目圆睁立而不倒的猛将化为行刑架上的英魂。消灭大片扎维士兵的紫电也消失了,黑甲骑士的飞矛shè入一个瞭望所的狭窄窗户,收割了躲藏在里面的魔法师的生命。黄金地行龙无法再保持飞行,振翅落向地面,“啪!啪!啪!”踩着层层叠叠仆兵尸体而来的轻步兵将云梯顶端的挠钩搭上城墙,开始攀爬一百八十尺高的墙壁。

    “战火烧遍西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雕像四处树立;

    这时主神选择了沉默,席拉不再给予农夫的子嗣智慧的指引,温格三世勇敢地握紧长枪;

    ‘我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女王驱散了红石堡的居民,带领三千名守卫军站在天国城堡的高处……”

    吟唱到这里,年老的吟游诗人已经没有力气编出下一句诗篇,他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浑浊的双眼倒映着燃烧红石堡的轮廓。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渡鸦兵团十万名装备jīng良的士兵,加上远方虎视眈眈的十五万名第一zhōng yāng军士兵,红石堡三千名不肯离去的女王亲卫队成员构成的防御体系根本就是一碰就破的肥皂泡泡。

    “嘭!”轰然巨响声中,攻城锤顶着滚木和箭矢狠狠撞上了五十尺高的厚重城门,三重门闩和门后的上百名圣博伦士兵拼死顶住了这次攻击,但sāo乱接下来在城内发生。

    地面忽然发生诡异的颤动,接着地砖和红sè泥土如同喷泉一样涌入天空,“哗啦……”一个三十尺阔的大洞突兀地出现在城墙内侧,将几十名守卫军彻底吞噬,随着惨叫飞出洞外的,还有带着凶恶咬痕的断肢残臂。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出现在黑暗的洞底,被渡鸦兵团圈养的食尸鬼工兵凭借锐爪直接掘进城内,发动了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袭。

    守军出现了混乱,“轰!”攻城锤的第二次摆动就将一扇城门彻底击垮,门扇将几十名圣博伦士兵压在底下,没等他们推开木板,地行龙骑兵就从门上沉重地疾驰而过,锐利的长矛带走了途径的每一个反抗者的生命。

    天际线上,红石堡被熊熊燃烧的烈焰映成一个黑sè的剪影,灰sè夹杂着金sè光点的激流正涌入城门,那是由黄金地行龙骑士率领的骑兵队。“只用了四十分钟,老朋友,如果由战俘和奴隶组成的仆兵队能多支持一会儿的话,用时会更短。”军团长似乎显得不太满意,靠在座位靠背上,轻轻地摇摇头。

    “不,已经让我印象深刻了。”红袍法师面无表情道。

    “至于你,我的诗人朋友,你想好《席拉萨迦》的结束句是什么了吗?一定要押韵哪。”艾佛拉伊姆俯视跪伏于地的吟游诗人。

    “……你无法消灭圣博伦的荣光……”年老的诗人咬紧牙关,刚说出半句话,一只大手出现在他的太阳穴上,“啪”的一声脆响,军团长像捏碎一枚葡萄一样将老人的头颅捏成碎块。“够了,已经押韵了,你没发现吗?”他甩甩手上的脑浆,不理会身后的骑兽,径直向燃烧的城堡走去。

    “现在你要做什么,艾佛拉伊姆?”红袍法师询问。

    “享受胜利。”军团长摆摆手。

    红袍法师眯起眼睛,看那个男人在chūn季下午温暖的阳光中慢慢走向血与火的炼狱,忍不住开口提醒:“别忘记耶利扎威坦大帝的密令!关于必须铲除的血脉……”

    “美好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扎维指挥官脚步轻快地走向前去,并没有回头。

第1章 燃烧的预言(上)

    “常存敬畏。——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

    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抬头看见镌刻在星术塔门楣上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熠熠生辉的格言,咕咚一声坐倒在冰凉的红石地板上,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小鹿皮包,放声大哭。

    在红石堡没有陷落以前,约纳每天中午从旷野中的占星术塔出发,步行三个小时,到红石堡的皇家及圣公会图书馆研读占星术著作。

    他穿着占星术士学徒的深蓝sè连帽布袍,胸前悬挂着大陆占星术学会颁发的一级学徒徽章:象征星空的黑sè圆盘上游弋着四朵淡蓝sè的星花。当再有一篇论文被大陆占星术学会认可并发表在占星术年鉴上,约纳就可以再添一朵星花在自己的徽章上,并且被允许在文件末尾签名时写下“D.约纳二世.占星术学徒”字样了,这是相当的荣耀。

    根据百年前签署的《联合特赦法令》规定,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包括帝国、教会国、共和国和宗族部落,在和平或战争期间,无论政权、政体、执政者更替,从军队、裁判所、执法者到审判官,一切国家力量对牧师、魔法师、蒸汽傀儡师、占星术士、数理学士五种职业予以特赦,即国家行为禁止对上述职业进行任何伤害,五种职业的管理、评定、迁徙乃至审判工作由相应公会和学会进行。

    约纳身上穿着的是地位超然的五大公会法袍,在战火中得到豁免,战争对他来说像是发生在身边的舞台剧,——实际上自十二年前考核通过的那一天起,整个世界都成了舞台剧,——这让他在走出占星术塔的时候,总有点空虚和烦躁。

    约纳一天又一天走过红土平原荒芜的路径,看到那么多面目灰暗的人在路上行走,有的从战乱之地逃离,有的抱着渺茫的希望走向故乡,有的扛起草叉参加农夫自卫队,有的做点小买卖趁乱发财,有的彻底抛弃希望迈着麻木的脚步,有的随时握紧斗篷下的刀。

    约纳常在不久之后见到他们中的一些人,倒在路边,靠着残垣,抱着行囊,握着弯刀,眼睛望向天空,体温渐渐冰冷,他们死于瘟疫、侵略者的骑枪还是饥民的牙齿,没人知道,只是第二天约纳路过的时候,他们会被剥光,瘦骨嶙峋的尸体旁徘徊着几只因肥胖而缺乏食yù的郊狼。

    约纳看到母亲抱着孩子哭泣,看到老人面对翻滚着不知名肉块的锅子哭泣,看到女人哭泣,女人身上的男人光着下身,上半身穿着铮亮的地行龙骑士制式胸铠。那么多的眼泪让他头疼,母亲、老人、女人和骑士看到他身上法袍时惊恐敬畏的眼神又让他有点反胃。

    最后一次去往皇家及圣公会图书馆的路上,约纳远远看到地平线上高耸入云的红石堡冒着滚滚浓烟,下午四点钟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指向红石堡方向,他机械地迈动脚步。

    两个月内,约纳一次一次由城墙边五大职业工会把守的小门进入,看到滚石如雨落下,沸油浇在皮肤上吱吱作响,地行龙的步伐震动大地,纹章大盾的缝隙里利箭一闪,出现在城上守兵的脖颈间。城破之rì终于到来,尽管对这一刻早有预感,约纳望着浓烟滚滚的红石堡,仍感到内心还是有一丝震动。

    他踏着红sè条石甬路由正门进入红石堡,五十尺高的巨大城门坍塌了一扇,敌军的军靴在依然燃着小火苗的城门上践踏而过,尸体被堆放在道边,地行龙传令兵举着血污的旗帜四处奔跑,zhōng yāng大道过半的建筑正在燃烧,入侵者军官挥舞皮鞭指挥幸存的红石堡居民抬起尸体丢进燃烧的建筑中,幸存者多半是市民,敌军已经屠杀并洗劫了红石堡的贵族和商人。

    约纳觉得自己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水晶球里的幻象,血与火被隔绝在水晶后面,他麻木地扫视着红石堡,在侵略者士兵鞠躬致意的时候微微点头还礼,甚至没忘记开启了腰带上调节气温的星阵。

    经皇宫转向图书馆方向,约纳看到皇宫前广场上跪着二、三百名被俘的士兵,每名浴血的士兵背后都有手执钢斧的敌国执法者,一个军官模样的地行龙骑士手执佩刀在高声喊着什么,上千名市民被驱赶而来,围拢在四周。军官举起刀,鲜血流下,这些最后的亲卫队员战时流血都已把自己的靴子灌满。广场上幸存的市民们哭伏于地,敌国士兵仿佛在大笑,离得太远,约纳什么也听不见。

    转过街角,约纳忽然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遥远而神秘的东西从意识底部浮现出来,他停下脚步,尽力想抓住这个想法的尾巴。一行潦草的圆体字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10月5rì,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

    约纳麻木的神经仿佛被大锤猛烈地敲动了,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水晶球里的幻想,水晶砰然碎裂,记忆的碎片刺痛他的眼球。他如此震惊,以至于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街头斑斑点点的血污中。

    他僵硬着脖颈扭头去看天空,下午四点半的太阳斜挂在天边,温格三世女王陛下寝宫最高的那座尖塔,正好像一把利剑,将太阳切成两半。

    他又扭头去看前广场,隐约听见自己的颈椎发出艰涩的咯咯声。广场上趴满了无头的尸体,二百多个守卫者的头颅散落其间,有的头颅仰望着天空,有的头颅跌在行刑者脚下,无焦点的眼球凝望着屠杀者泥泞的战靴。

    “那本书!”约纳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呢喃道。下一刻,他在街道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发足狂奔,深蓝sè法袍飞扬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

    他来晚了。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已被旁边瓦伦公爵府的火灾引燃,由西侧开始燃起大火,几个士兵抬着敞口的木箱走出门来,箱子装满图书馆的银质花瓶和烛台。约纳弯腰在图书馆门口,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他抬头看了看熊熊大火,由于温控星阵的作用,他能感觉热浪逼人,却一丁点汗都没出。

    西侧小礼拜堂旁边教会藏书室角落的小书架上摆着一本黑sè封面的大书,他必须要得到那本书!现在图书馆已经被火焰席卷,约纳焦急地打了几个转,将法袍的兜帽扣在头上,没有理会背后士兵的惊呼,把牙一咬,快步走入图书馆。

    一串串火流自天顶倾斜而下,jīng美的壁画扭曲剥落,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黄铜雕像渐渐融化,不断蜷曲。一根着火的立柱倒塌在教会藏书室门前,里面搁置在木架上的羊皮纸卷轴变成一个个耀眼的火把。

    约纳他试图接近燃烧的断柱,才踏出一步,席拉雕像融化的炽热铜液就蔓延过来,顺着雕花地砖的纹路画出瑰丽的图案。他快速移动到小礼拜堂内,这里火焰尚不猛烈。

    要快,要快,要快。约纳默念道,闭上眼睛,快速做着计算。

    又一根立柱倾颓下来,砸在大厅地板上,扬起漫天火花。

    约纳从鹿皮包里掏出自学徒第一天就带在身上的镌刻有星阵的天青石,握紧在手心,宝石上纷繁复杂的魔法阵旋转起来,没等他试着与其中澎湃的星力沟通,一道水桶粗细的莹白光芒自宝石中心激shè而出,无声息地破开墙壁扎向斜上方,接着星阵在他手中爆炸开来,一瞬间约纳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伸出双手,只感觉十指在猛烈颤抖。

第2章 燃烧的预言(下)

    光线打穿了礼拜堂和藏书室之间的墙壁,斜shè出图书馆的天顶,剧烈的风带走了火焰,刹那间两个房间内只剩下燃烧的物品像木炭一样红热发亮,约纳凭记忆穿过墙洞摸到了一本书,一把抱起来,转身向外跑去,跌跌撞撞奔向大门方向。渐渐知觉有所恢复,他耳边听到风重新灌入图书馆的尖锐呼啸,拼尽全力向前一扑。

    与红石堡一样拥有一百五十年历史、藏书三万五千本、卷轴一万两千个的皇家及圣公会图书馆轻轻一震,接着火焰从门、窗和屋顶的缝隙中喷薄而出,约纳被吹飞十五尺,狠狠砸在地上,等他勉强睁开眼睛,一片眩白的视野中渐渐映出世界的轮廓时,图书馆正如同浇了油的稻草垛一样熊熊燃烧,接着悄无声息地,彻底坍塌。

    砰的一声,他腰带上的黑水晶碎裂了,象征着雕刻在其上的星阵已崩溃,热浪扑面,约纳仿佛能听到自己的鬓发被烤焦卷曲咯吱作响,他艰难地挪动到街道对面尚未着火的建筑物旁,手中的黑sè封皮的书本已烧去了一多半,被热风一吹,灰烬随风飘散,只剩两页半残章在封底的保护下得以幸免。

    约纳心痛地抖去灰烬,将残章细心卷成纸卷塞进随身的卷轴套里,塞进鹿皮袋。然后,他因孱弱的身体、剧烈的运动和落地的撞击,强烈咳嗽起来。

    这本书没有名字。

    大约五六年前,扎维帝国入侵者叩开圣博伦国门之后不久,约纳在图书馆教会藏书室一个积满灰尘的小书架上发现了它。

    图书馆约有三十个房间,其中文艺复兴之后的著作占了绝大多数,分为宗教、魔法、占星、数理、社会、文学、艺术等类目;教会藏书室专门用来收藏文艺复兴运动之前的古籍,多半是宗教文献,近些年很少有人感兴趣了。

    约纳在某个傍晚,图书馆的银质烛台燃起烛光的时间,信步走入藏书室,仿佛在某种力量的指引下走向角落,抽出这本大书,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因为战争开始,驻派图书馆的圣公会工作人员多数已被征召,没有人打扰夜晚的清净;约纳手捧烛台,坐在樱桃木扶手椅上,翻开厚重书本的第一页,没有书名,微微泛黄的莎草纸上写着一行流畅的圆体字:开始即结束。——背叛者赛格莱斯。

    一滴烛泪落在署名旁边,使得“背叛者”三个字分外醒目,约纳将烛台搁在书架上,拭去了那点污痕。

    这本书讲的是历史,古老的历史,甚至早过纪元产生,在赛格莱斯的书中,世界上没有创世者、没有主神席拉,只有人类文明之火的自然繁衍,这让约纳感觉非常新奇。在教会的图书馆中居然发现这种反宗教原则的书籍。

    之后来到图书馆研习占星术的时候,他总要抽时间在教会藏书室里呆一会儿,翻阅这本署名为“背叛者“所著的无名书,如此离经叛道的思想,必定被圣公会视为异端,这本书已超过三十年历史,不知作者是否受到教会的迫害、是否还在人世?这种书被遗忘在教会中,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讽刺。

    红石堡沦陷前几个月,约纳看完了所有的历史,截止纪元2270年,也就是文艺复兴运动发生前5年。翻过一张莎草纸,流畅的圆体字戛然而止,纸上画着一个意犹未尽的休止符,及一个圣公会的鲜红sè图章:经裁判所审定,予以封存。下面是当时的教区主祭的亲笔签名。

    约纳叹口气,想必作者写到这里,被圣公会剥夺了zì yóu。他无聊地往后翻了几页,意想不到的是,五六页空白之后,圆体字又出现了,写得有些潦草,但毫无疑问是作者的笔迹:

    “7月15rì,阿亚拉来到放逐之地,在rì落之前,种下七颗野草莓的种籽。“

    其后的内容都是这种没头没尾,像是rì记,又像舞台剧角本的文体,约纳前后翻了几页,从教会封禁印章到封底,这种东西写了好几十页,他随手翻看一些,不大懂,就将书丢下,抽空还是会看看前面的历史部分,与自己所知和未知的世界相互印证。

    直至今天红石堡城破的时刻。

    “10月5rì,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这句话就是当时偶然看到,而留在记忆深处的,如果没有前广场亲卫队俘虏被斩首的刹那,约纳可能毕生也无法发现这部书的秘密。——看似胡言乱语的后半本书,竟然是对未来的预言!

    约纳咳嗽了好一会儿,手抚装有预言残页的鹿皮袋,陷入了迷茫。

    残存两页半的预言,将在什么时候发生?是他此生无法看到的未来,还是不久的将来?

    “背叛者”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够预言未来?

    现在五大公会体系,无论宗教、数理还是魔法,都视预言为不可能,圣公会认为一切由圣主决定,圣主早已决定,而世人不可知圣主的决定。

    数理学会希望以公式解读世界的规则,他们声称尚未发现预测未来的公式。占星术据说在古代是具有预言能力的,但现代占星术着力于研究星力通过魔法阵的表达,即星力的储存和应用,约纳自己及杜兰卡的导师的研究方向都如此。

    “预言家”这个职业从前和现在都没有出现过,但现在约纳知道,他的鹿皮袋里就装着两页半真实存在的预言,——这不止能影响他的未来,甚至可能影响世界。

    怀着杂乱的心情,约纳离开了燃烧的红石堡。走出坍塌的城门,血腥味、焦臭味、侵略者的吼叫与幸存者的哀嚎逐渐远去,面前夕阳中宽广的红土平原,静谧无声。

    他决定回头再看最后一眼,看看这即将消失于世界的奇迹建筑,在平原中心拔地而起的、用西方群山最坚固的红石修筑的、高达三百尺的圣博伦王朝的象征,尽管自从成为星术士学徒,这个国家与他再没有实质上的联系。

    他回头,却看到城门上方,钉入一根jīng钢打造的地行龙骑枪,骑枪上系着根黄sè丝带,丝带下方拴着一个头颅,圣博伦王朝敬爱的温格三世女王陛下高贵的头颅,为了给这位仁慈而热爱文学艺术的执政者最后的尊严,侵略者没有撕下她雪白的面纱。面纱微微被血染红,随风飘动,仿佛一面旗帜,女王陛下闭着双眼,神态安详。

    扎维帝国入侵者开始彻底洗掠、焚烧红石堡。居民从燃烧的城中逃出,在战争中顽强抗争、在城破后神情平静的圣博伦国民,在抬头看到敬爱的女王的刹那,崩溃了.

    女人和老人跪倒于地,双手合肩,开始哭泣,人群中渐渐响起圣公会的安魂祷词,圣主与绘画之神席拉的名字被人们最后一次念诵。

    约纳紧咬嘴唇,不敢再看,快步离去。

    三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占星术塔前。

    夜空中的占星术塔像是亘古不变的通天巨柱,古朴而威严。“常存敬畏。——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黑暗中这行格言在熠熠发光。

    约纳彻底放松下来,忽然觉得一种巨大的悲伤彻底笼罩了他,圣博伦的覆灭毁掉了这世界上他所有熟悉的东西,从此之后他拥有的只有占星术,遥远的夜空,和两页半关于遥远未来的预言。

    于是,他咕咚一声坐倒在冰凉的红石地板上,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小鹿皮包,放声大哭。

    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第3章 降临的黄昏(上)

    约纳的手指滑过无名书的残页,指尖仿佛还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昨天发生在红石堡的一切已经模糊,唯有书页最后潦草的签名让他感到敬畏与恐惧,“背叛者赛格莱斯”,这个神秘的预言者掌握了未来。

    午餐时间他试探着询问导师是否听说过此人,年满70岁的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摇晃着毛发茂盛的巨大头颅,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等你到我的年纪就会明白,名字是个愚蠢的东西,——把它们统统忘掉!红石堡下街13号酒馆里漂亮的老板娘叫什么?我不关心。那里有太多需要我关心的事情。”柯沙瓦提起松弛的眼皮瞅瞅他,伸手指头顶。“我喜欢她的胸部,可没必要喜欢她的名字。”

    “红石堡沦陷了。恐怕老板娘也……”约纳小声说。

    柯沙瓦顿了顿,说:“我仍然不关心。”

    晚餐就此沉默了。

    占星术士的工作分为三部分:观测、计算和创造。

    他们相信星空是由包裹在大陆周围无穷无尽的星辰组成的,有一种宏大的力量牵引星辰的移动,维系星体之间的距离,——每个星辰都有一条光和热的线与其他星辰相连,无穷无尽的星辰之间有无穷无尽的联线,当这条线穿透大陆的时候,观察者就能看到两颗星辰出现在夜空。

    观察星辰在黄道的运行轨迹,通过复杂的计算,占星术士能够掌握能量之线的部分力量,将力量灌注在依照相应星辰运行轨迹在魔法水晶或宝石上镌刻而成的图案中,就形成了基本的星阵。

    当然,白天的到来是因为一颗星辰太过接近大陆,掩盖了其他星辰的光芒。

    柯沙瓦的工作时间主要在凌晨到中午,午饭后的时间约纳是zì yóu的。

    占星术是庞杂的学科,十二年的学徒生涯只让约纳摸到了占星术的皮毛,他的导师柯沙瓦花了三十年时间观测一对星辰,这条星线能量的特征是平衡,第一次从星线成功剥离些微游离能量的时候,他实验室中的所有器物都飘到空中(连带柯沙瓦自己),以那块吸收了能量的石榴石为圆心拥挤形成一个多刺的球体,火炉喷出火流,魔法药剂缠绕在火焰上,房间内达到了重量、形态乃至美学意义上的平衡。

    因这个发现柯沙瓦荣升七级占星术士,距离占星术士协会认可的最高荣耀九级占星术士(即占星术大师)仅差两步,——当然,整个大陆仅有五名的占星术大师是个遥不可攀的目标,柯沙瓦只寄望于老糊涂之前能够戴上八级占星术士的徽章——这或许是他不再关心美丽老板娘胸部的原因之一,约纳想道。

    他腰带上的温控星阵就是导师的杰作,以星辰之力平衡周围的温度。

    老头看到碎裂的黑水晶一定会暴跳如雷,约纳本想告诉导师这个坏消息,后来还是选择了闭嘴。

    他的房间在占星术塔的中部,纵横均是十五尺,杂乱堆满了望远镜、天轨仪、烧瓶、卷轴和书籍,一具胖墩墩的蒸汽傀儡迈着笨拙的步伐在屋里走来走去,扑哧扑哧冒着味道难闻的白烟。

    这是八个月前柯沙瓦的老朋友送来的礼物,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绅士乘坐全大陆蒸汽傀儡技术的最高结晶“瘸腿亨利”号蒸汽飞艇游历至此,在圣博伦做了短暂停留,委婉拒绝了内外交困却依然热情好客的女王陛下的邀请,降落在红土高原荒凉的旷野中,步行来占星术塔看望五十年前的好友。

    xìng格古怪的柯沙瓦并未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应该说万幸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不热情——几句没营养的谈天,互换礼物,握手,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塔顶的研究室,吧嗒一声锁上了门。

    约纳对拄着拐杖的老绅士倒是颇有礼貌,尽了一个主人该尽的一切义务,包括让出自己的卧榻让客人暂住,并在躺在地板上容忍客人的鼾声。

    盘桓三rì后,“瘸腿亨利”号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喷出五十尺长的浓浓白烟,缓缓起飞,老绅士离开前留下了这具蒸汽傀儡作为报答,约纳淡淡一笑收下了,在飞艇化为天边的小黑点之后,才手舞足蹈起来。

    蒸汽傀儡是每一个孩子梦想的玩具,对圣博伦这个以文学艺术为主导的国家来说,即使贵族也很难接触到神秘的蒸汽机械。

    蒸汽傀儡师是东大陆的尊贵职业,拥有巨大的军事威慑力和民间影响力,“瘸腿亨利”号的主人亲手赠送给他的珍贵礼物,怎能不让十六岁的孩子欣喜若狂呢。

    这具傀儡背后有五个三段式的cāo纵杆,分别决定傀儡的脚部、手部、腰部、头部状态,及三种随机动作,约纳现在设定的组合,傀儡会在五平方尺的范围内绕圈,挥舞双手,巡视四方,偶尔停下来做两个滑稽的鞠躬动作。除了定期加水之外,傀儡腹内的魔石能够供给一年的能源,够他玩到腻歪为止了。

    就像现在,在怀着惴惴不安又极度好奇的心情翻看无名书残页时,傀儡沉重的脚步声和喷气声就有点烦人,约纳走过去将五个cāo纵杆扳倒最低位,傀儡长出一口气似的喷出股白烟,站着不动了。

    约纳跪在床前,捧起书页。

    靠近封底的三张纸,第一页烧去了上面一半,泛着焦黄。

    书的写法与rì记相似,rì期后一段正文,约纳尽力辨认烧得残缺不全的部分,看到背叛者赛格莱斯熟悉的字迹:“……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

    第一条便是他当时无意中翻阅到、又在现实中得到应验的部分。如果无名书按照时间顺序撰写,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对未来的预言了。

    约纳感觉自己的心脏不规律地蹦跳着,回头看看屋门,咽了口唾液,读出了下一条预言。

    “10月6rì,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约纳挠挠头。他想起上一条预言的rì期:“10月5rì,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

    约纳相信昨天在红石堡发生的一切就是这条预言的忠实再现。第二条预言与第一条仅相差一天,那么毫无疑问,它会在今天应验。

    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掩住纸页,惴惴不安地打量四周,杂乱的房间里静谧无声,黄铜制造的天轨仪在书柜顶端自行运转,演化出三个太阳在黄道的运行轨迹,一线阳光从狭窄的窗户shè进来,照亮书桌上的书本和鹅毛笔。

    没事的,一切正常,或许第一条预言只是巧合;或许第二条预言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实现,比如冰天雪地的北方大陆。约纳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他仔细将几张无名书残页收好,决定不再纠结于虚无缥缈的预言,而是抓紧时间把今天的习题做完,晚餐时柯沙瓦老师将检查作业,占星术士学徒不只一次因太过复杂的星线角度计算题而不得不饿着肚子眼巴巴看导师独个儿享用丰盛的晚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坐在桌前,摊开习题薄,鹅毛笔的笔尖蘸满墨水。温暖的阳光让他有点昏昏yù睡,窗外,广袤的红土平原像块光洁的红水晶一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从这里看不到侵略者的骑兵队,也看不到圣博伦人民流淌成河的血。

    别想那些没用的东西。柯沙瓦老师一直这样教育他。约纳一直在尝试,不过挺难。做完两道习题,他的眼皮沉重得像块铅,昨夜糟糕的睡眠开始追讨债务了。约纳决定趴在桌上小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五分钟?

第4章 降临的黄昏(下)

    桌上的阳光缓慢移动,直到消失在窗角。占星术士学徒睁开眼睛,坐直身体,伸出手指,触摸自己的脸颊。

    “靠,跟真的一样!”他惊诧道,随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左顾右盼,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他笨拙地推开椅子站起身,试探地伸出左脚,踩在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接着是右脚,以别扭的姿势走了几步,他撇撇嘴评论:“真矮。有一米六吗?腿这么短。”

    他在屋里走了几圈,对杂乱无章的物品表示出深深的鄙视,在寻找镜子未果的情况下,他走到天轨仪跟前,抬头观察黄铜球体上自己膨胀放大的倒影。“这个袍子不错,很有范儿。我是个眉清目秀的正太啊!啧啧,亚麻sè的长卷发,现在最流行了。就是矮点。不怕不怕,还刚开始发育嘛!”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紧张地撩起法袍,揪起衬裤向里面望去,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是正太没错。不怕不怕,确实还刚开始发育嘛。”

    夕阳沉入红土平原西方的山脉,屋里黯淡下来,他走到窗前,评价了一番乏善可陈的景sè,接着开始寻找照明设备。

    “没有油灯?也没有蜡烛?这个设定有点奇葩了吧,难道说这里的人夜间视力都那么好?”他眯起眼睛四处张望,然后呸了一声。

    这时,占星术塔的夜间照明启动了,柯沙瓦老师在塔顶点亮由3磅重的大型红水晶镌刻而成的照明星阵,柔和的黄光通过占星术塔内部通道里的无数镜面反shè,照亮了塔顶、工作室、餐厅、约纳的小屋与最底部仆人的房间。

    “Br**o!”占星术士学徒击掌赞叹。

    他忽然一愣,喃喃道:“等等,我知道这些事情……哦,懂了!我可以读取这个角sè的所有记忆,只要向正确的方向思考。好吧,我看看……我的名字叫做D?约纳二世,——这是什么鬼名字?——今年十六岁,父母都是本国的农民,我的身份……占星术士学徒?这个有意思。我的导师叫做柯沙瓦,七级占星术士,是个神经质的唠叨老头。我所在的位置……世界由四块大陆组成,我在西方大陆zhōng yāng的君主制国家圣博伦,中规中矩的设定嘛。圣博伦被扎维帝国入侵了,就在昨天,首都被侵略者血洗,我在图书馆倒塌之前救出了几张莫名其妙的纸……什么意思?”

    他伸手摸索,从法袍腹部的内兜里掏出几张无名书的残页。

    “神秘的预言?这算是任务线吗?从这个隆重的程度来看应该算是主线任务了。但产品说明上明明讲这不是RPG游戏,更像是模拟人生来的。好吧,有空再琢磨。”

    他把纸张塞回兜里,揉揉鼻子,“那么现在应该到晚餐时间了,在晚餐之前,那个暴躁的老头会检查我的作业,——基本是一片空白的那本,我看见了——否则我就得饿着肚子上床睡觉。而又老实嘴又笨的我,根本想不到哄老头开心骗到晚餐的法子。这倒算得上一个挑战。”

    这时柯沙瓦的声音嚎叫声在门外响起:“年轻人,一分钟之内我在餐厅见不到你的小屁股,今天的晚餐就没你的份了!”

    “好吧好吧。这里的人都是用汉语对话的吗?倒是方便。哦不,应该是语义接口发给左半球语言中枢的神经电信号经过调制,当然是这样。”占星术士学徒嘟囔着推门走出房间,沿着螺旋形楼梯向餐厅走去。

    刚下了一级台阶,因为身高差距产生的不协调感就差点让他脚下拌蒜滚下楼去,他踉踉跄跄手扶墙壁稳住身体,一边暗骂着小短腿,一边慢腾腾挪动脚步。

    餐厅在占星术塔的中下部,距离不算远,但他打开餐厅门的时候,柯沙瓦导师已经吃完了马铃薯沙拉,开始喝蔬菜浓汤了。看到学生进来,老头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从鼻孔哼出几个字:“你的晚饭没了。回房间去吧。”

    “亲爱的老师,如果因为看见您气sè良好jīng神健旺而产生的愉快心情能够当饭吃的话,我已经饱到无法再吃下一根芹菜杆了。”占星术士学徒赔上一脸笑容,语气轻快地说。

    年迈的占星术士再次抬起眼皮,端详自己的学徒,“习题完成了没有?”

    “说到这里,正好有几个问题要跟您请教,习题薄中的理论太过枯燥,我宁肯跟一位博学的七级占星术士、即将成为荣耀的占星术师的学者当面请教。——您看主菜端上来之前这段时间是否合适?”学徒恭恭敬敬地走到餐桌前,拉开导师身旁的椅子,侧身坐下,后背挺直,摆出聆听的姿势。

    柯沙瓦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沾上蔬菜浓汤的红鼻头。他上下打量陌生的学徒,不置可否地交叉手指:“什么问题?”

    “我一直在思考,”学徒略显拘谨地开口,“为什么同神佑主祭圣公会、数理协会、魔法师协会的研究工作相比,占星术更容易让研究者接近世界的真理?——我是说,很显然占星术是更加理xìng与科学的学科,但同宗教相比,它反而更容易接触到冥冥中转动世界的力量。这是为什么呢?”他说话的同时,仆人端上来沙拉和汤,学徒眼神不错地盯着老师,一边熟练地铺好餐巾,让仆人把银盘放在面前。

    “年轻人,你今天很不一样,问了个好问题。”柯沙瓦垂吊的眼角shè出兴奋的红光,他推开餐盘,摆出长篇大论的坐姿:“从初代导师吉尔伯奈翁开始,历代占星术士都为了同一个最终目标做出努力,你应当知道,在一百三十五年前……”

    学徒以崇敬地目光盯着导师,右手把食物送进嘴里,左手偷偷指挥仆人端上下一道菜。

    他的心里不断做出评价: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重力感,身体信号反馈,整个世界的构建毫无瑕疵。了不起的成就。此前拟真度最高的终端系统也不过是笨拙仿生舱里的物理激励,无论GTC是怎样混蛋,这一次,确实搞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大致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柯沙瓦意犹未尽地收住话茬,历时一小时又一刻钟、纵横一百多年的占星术概论jīng华课程画下句点,学徒刚好也在此时喝下配甜点端上的最后一杯热茶。

    “我领会了大部分,老师。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经历,对我将是宝贵的财富。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回到房间做一些笔记,在我忘掉这些朱玉良言之前。”学徒谦恭地低下头颅。

    “去吧。”柯沙瓦满意地挥挥手,转身催促仆人端上他迟迟不见露面的主菜。学徒遥遥鞠躬,后退走出餐厅,带上了门。

    确实是了不得的东西。占星术士学徒慢慢走上螺旋楼梯,暗自忖度。他的导师完全不像一个三维模型加一段输入输出程序而已,无论从哪方面看,头发蓬乱鼻子通红的老头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dú lì人格。依然毫无瑕疵。——如果不是进入另一个身体带来的不协调感,他几乎可以说服自己这就是现实的世界。

    滴滴滴。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段电子合成的、在剑与魔法的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提示音。

    哦当然,还有登出的提示。

    学徒走回自己的小屋,坐在床上,再次四顾,伸出手,触摸亚麻床单的粗糙质感,呼吸一口散发金属味和松香味的实验室空气,赞叹一声:“真了不得。”

    随即,这个注入线程被抽离了,外来的灵魂飞速远去,占星术士学徒的眼神涣散了一瞬间,立刻恢复清明。接下来,约纳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汗珠不受控制地从额头大滴大滴涌出,他几乎能听到心脏超负荷跳动所发出的撕裂噪音。

    恶魔。是恶魔。

    这两个小时,是他十七年生命中最漫长的两个小时。

    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所有控制权,他就像被禁锢在蒸汽傀儡中的jīng灵,透过原本属于自己的瞳孔,看到自己的腿在行走,自己的手拧开门锁,自己的嘴巴说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的那些话。

    “10月6rì,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预言应验了。在他自己身上。

第5章 蒸汽的翅膀(上)

    约纳站在镜子前,想起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

    “10月6rì,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预言已然应验,一个恶魔从天而降进入他的身体,他无法抗拒,面对邪恶的力量,如同初生羔羊般无力。

    昨天黄昏后的记忆同分外清晰,约纳知道,那个充满好奇地触碰房间里的每一样器物、以笨拙的姿势走下楼梯、用心品尝淡而无味的晚饭并与柯沙瓦老师谈笑风生的人,绝不是他自己。

    另一个灵魂占据他的躯壳行走在世上,迦玛列成为阿亚拉身体的主宰,——与预言不同的是,约纳感到极度的绝望与慌张。

    在晨光中睁开双眼后,约纳花了半个小时站在镜子前,验证镜子里那个脸sè苍白眼神无助的瘦弱家伙是不是真正的自己。

    空气中有硫磺和松香的味道,阳光照亮桌面上他再熟悉不过的鹅毛笔和演算板,蒸汽傀儡静静站在望远镜前,床头搁着一本翻开的《直线与折线:星辰之力的多种联系》,这是星术士的入门教材,降临者睡去之前阅读的最后一本书,——愚蠢的恶魔!六年前他就牢记了这本书的所有内容。

    约纳握紧拳头,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恐惧之外,一种巨大的屈辱感笼罩了他十七岁的灵魂。一滴眼泪不争气地滑过嘴角,约纳用手背狠狠抹去,盯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睛。

    冷静,我要冷静。年轻的占星术学徒对自己说。

    拥有自我,证明降临者没有将人格抹去,现在恶魔去了哪里?躲在异界的缝隙里狞笑,还是在我思维的深处沉睡?无论怎样,起码现在,我是我身体的主宰。

    约纳手抚起伏不定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预言是正确的,这是一个预兆,是一个考验,是一个开端,无尽的夜空在上,一定是冥冥中的力量需要我去做什么事情,约纳一个激灵,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想起四岁那年,导师从掩面流泪的母亲和低头无语的父亲手里接过自己的时候,农夫父亲花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出临别的赠言:“孩子,不,未来的星术士大人,请您记住:播种什么,收获什么。”

    约纳对生身父母的印象仅止于此,甚至想不起二人的长相,但这句圣博伦农夫朴实的谚语让他记忆犹新。

    约纳转身走到阳光下,拉开百叶窗,望着外面广阔而荒芜的红土平原。

    他从小认为,人都肩负着与生俱来的使命,他曾以为他的使命是揭示星空的真理;几年前那个灯光幽暗的房间里,无名书在他心里埋下深深的疑惑,如今,一切得到了应验,背叛者赛格赖斯,未曾谋面的神秘预言家,是他使命的赋予者,他未知的人生将从这个时刻开始。

    约纳强烈预感到灾难正在降临,也强烈预感到,自己将推动沉重的命运齿轮开始运转。

    他再次握紧拳头。

    是的,全知的背叛者赛格莱斯将作出指引,他将遵从预言,播下改变未来的种子,——即使预言指引他背叛最初的信仰。

    约纳仿佛感到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页在胸前发出热量,给予他力量。

    昨天是“降临之rì”,不知有多少人的灵魂遭到攫取,也不清楚降临者何时会再次来临,他的时间紧迫。

    约纳小心地取出书页,放在桌上,用鹅毛笔画一个圆圈标注出下一条预言。

    宛见火痕的莎草纸上书写着:

    “10月29rì,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10月29rì。

    约纳皱起眉头。

    上一条预言所示的降临之rì是10月6rì,也就是昨天,统一历2305年4月3rì。如果无名书中的历法与统一历规则相同,那么下一条预言发生的时刻将是统一历4月26rì,——三周半以后。

    约纳取出一张白纸,沙沙写下了这个rì子。

    河水遭到玷污。约纳念叨着,从自己的书箱里翻出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西大陆地理测算》,这是数理学士协会的出版物,算是占星术士的课余书籍。书籍扉页是以魔法墨水手工绘画的大陆地形图,唯有佩戴五大协会徽章的人才能通过手指读出魔法图案,这是协会联盟内部的小小保密措施。

    以数理学士的说法,西大陆是一个扇形,“将你盘中的煎饼以X形切割成四块,左边那一块就是你屁股底下的土地。”柯沙瓦老师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年老、易忘且唠叨,可以算一个合格的导师。

    “圆形世界的外围是无尽的群山,高到没有鸟可以飞过;世界zhōng yāng是永不干涸的大湖,因为四方河水起源于无尽群山,注入湖中。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傻瓜为了一睹大湖的风景而丧生在魔兽口中,——记住,无论哪块大陆,我们都活在香肠和蘑菇的位置:煎饼的外圈。越靠近中心,魔兽就越密集,想活到我的年纪,就别抱有探险的好奇心。”

    约纳回忆着导师的言语。

    西大陆被两条大河与其他大陆隔开,预言提到“河水遭到玷污”,那指的一定是南方的圣河“彼方”。

    这条河是四方大河中最宽阔、最湍急、最难横渡的,圣河北岸居住着崇拜河水的原始民族科伦坡,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年复一年,以强大的武力保护”彼方“的神圣。任何减少(从河中汲水)或增加(将物品抛入河中)都被认为是对“彼方”的亵渎,科伦坡部族的愤怒以铺天盖地的飞矛为表达,他们拥有西大陆最强悍的投矛手。

    西大陆在圣河彼方唯一的渡口叫做樱桃渡,是个无zhèng fǔ无法律的混乱地带,渡口每年只开放两次,利用科伦坡人的chūn季、秋季捕猎节,每次发送一条渡船到对岸的南大陆,接收一条对岸的航船。

    也就是说,除非得到环游世界的蒸汽飞艇“瘸腿亨利”号主人的青睐,要渡过圣河彼方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樱桃渡购买或者抢劫一张船票,然后耐心等待捕猎节的来临。

    《西大陆地理测算》无意中提到,chūn季捕猎节依照科伦坡历法,通常在四月底、五月初到来。

    没错了,一定是这样。

    约纳略带兴奋地翻动书页。下一条预言一定在樱桃渡发生。

    圣博伦王国的版图占据西大陆中部偏南的平原区,北方与扎维帝国接壤,东西两侧环绕着十余个附庸小公国,南侧与狭长的巴泽拉尔王国相邻。

    巴泽拉尔的南方边境即是圣河彼方西北岸的科伦坡占领区,以及占领区中的特异地带:樱桃渡。

    如果现在从红土平原出发,以步行的速度,两周就能到达渡口。

    想到这里,约纳将魔法地图撕了下来,与无名书残页一起贴身收好,推开屋门,沿着倾斜的阶梯向塔顶柯沙瓦导师的研究室走去。

    敲门声响了好一会儿,橡木门内才响起老头狂躁的喊声:“三小时后再来!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打扰老人的睡眠是该被挂上绞刑架的!”约纳听话地转身下楼,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起码现在,导师还是导师本人,没有被降临者控制。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一边规划着前往樱桃渡的遥远路径,一边摆弄着蒸汽傀儡,傀儡背后的cāo纵杆是他所不熟悉的一种组合,约纳有些烦躁地诅咒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降临者,将手柄一一复位。

    嗤嗤的白烟升起,傀儡挥舞手臂迈开步伐,约纳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应该给自己准备些行李。

    在这狭窄的塔中长大,除了到红石堡三个小时的路程,他从来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每月一次由协会派出的补给队赶着马车烟尘飞扬地来到占星术塔下,约纳都想问问风尘仆仆的领队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当然,占星术士学徒的矜持让他从来没能开口。

    食物。水。衣服。尽可能多的水晶与宝石,镌刻好的星阵,几枚金币,可以引来火焰、凝聚水汽的小巧魔法道具,一根手杖,当然,最好有一封导师写给占星术士协会的介绍信,这样他可以在各国的占星术士协会办事处得到仅凭学徒徽章享受不到的更多特权。

    约纳用空白晶石、镌刻好星阵的宝石和魔法道具填满自己的鹿皮包,从楼下取了一些硬面包、豆子、肉干,与贴身衣物、换洗的法袍***了个大包裹,最后翻出去年柯沙瓦老师送给他的手杖,手杖顶端镶嵌着一枚红水晶,镌刻有简单的照明星阵,——这是老头为他走夜路特别准备的。

    想到要离开导师,约纳忽然觉得有点心虚,但伟大的使命感在胸前发烫,他掏出无名书残页和地图,看了又看,仔细放置在鹿皮包里,坐下,想了想,又取出来,放回胸前的贴身口袋。

第6章 蒸汽的翅膀(下)

    咚的一声,屋门被踹开了,柯沙瓦晃悠着头发胡子乱蓬蓬、带着占星术士黑sè宽边帽的脑袋,松弛的眼睑底下燃烧着怒火,含混不清地吼:“年轻人,你拿什么赔偿我宝贵的睡眠?用你花了两年时间还找不出规律的第一宫对星?要不是协会学术审核委员会规定学徒晋升是导师升星的必备条件之一,你现在还跟着你的农夫老爹在苜蓿田里捉虫子呢!”

    约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对不起。老师,我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柯沙瓦愣了一下。

    “樱桃渡。原谅我不能告诉您为什么。另外,很高兴看到您还是您自己。”约纳盯着导师尖尖的鞋尖,小声说,觉得鼻子有点酸。

    柯沙瓦揪扯了几把自己乱糟糟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问:“你今年16岁?”

    “17岁。”约纳回答。

    “好吧。每个占星术士学徒都有游历的权利,夜空再迷人,也不能把人关在占星术塔里一辈子,再说,chūn天是发情的季节。”柯沙瓦点点头,嘟囔着说。“不过,现在可不是chūn游的好时机。我被你吵醒之后,通过占星术协会的通讯星阵刚刚得到两个坏消息。”

    “第一,红石堡被烧毁之后,占星术士协会办事处随着新任女王——温格四世女王,也就是温格三世的姨妈,温格二世的妹妹,不知道你听懂没——及衷心的保卫者们向南撤退到巴拉泽尔王国,也就是说,你走到巴拉泽尔境内才能得到协会的帮助。”

    “第二,扎维帝国的白痴暴君耶利扎威坦单方面宣布撕毁《联合特赦法令》,停止战争期间对五大协会成员的赦免,协会高层的大人物们正在没rì没夜开会想对策,据说已经有多处魔法塔与数理学会和总部失去联系,一百年来何时出现过这样的情形?整天搞什么学术评定,协会已经屁大点威慑力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出去游荡,很可能有两个结果:第一,被饥饿的农夫用干草叉捅死,挂在农场门口风干成为食物;第二,被地行龙骑兵用龙枪捅死,搁下头颅挂在鞍上成为战利品。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会知道,这两个选择都不怎么美妙。”

    约纳目瞪口呆的听完这一段话,后背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

    柯沙瓦在小屋里四处看看,似乎从胡须里面露出一个笑容:“不过鉴于这个世道的混乱,星术士塔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没准明天耶利扎威坦本人就会带着他的黄金地行龙骑兵队把这里踏成平地。年轻人,你走吧,带着我布置的作业,一年的量。另外,再送你一个临别礼物。”约纳没来得及表示什么,柯沙瓦老头一把抓起冒着白烟的蒸汽傀儡,以和年龄不相称的敏捷步伐后跳两步消失在门外。

    塔顶占星术实验室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声,约纳不知所措地站在小屋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个小时后,柯沙瓦的声音响了起来:“年轻人,带着你的行李,上来。”

    约纳背好鹿皮包,用法杖挑起包裹,沿楼梯盘旋到顶层,敲敲房间门,门没关。

    空阔的实验室被透明天顶投shè的阳光照得清晰明亮,灰尘在阳光里上下飞舞。

    “这边这边。”老头的声音传来,约纳循声绕过大望远镜,来到占星术士塔顶的巨型露天平台。如同老头胡子一样乱七八糟的古怪实验器具后面,柯沙瓦坐在平台边缘,肥**袍的下摆在红土平原的晨风里飘摇。

    “这是给你的家庭作业。”柯沙瓦指指地上的几个手抄本,“都是算术题,你的计算能力太差劲,在我见过的占星术士里面,只有我自己比你更笨,你能排第二。”然后又指指一堆古怪的钢铁,“这是临别礼物。别谢我,要谢就谢‘瘸腿亨利’的主人吧,那个老王八蛋没准当初就想到了这一天。”

    约纳花了很大力气辨认那堆东西,可以看出,核心是他心爱的蒸汽傀儡玩具,周围订上歪七扭八的铁板,又以交错的铁管加固,铁管上缀着几条褐sè的牛皮带。

    老头把他拽到身边坐下,用那种改不掉的含糊声音说:“我年纪太大了,总记不住事情,想不起来我像你一样年纪时是什么摸样,不过我记得,那时候我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叫做亨利。他是农场主的儿子。我们都喜欢摆弄机械,在农场里人力观察抽水机工作,一看就是一天。

    后来有一天,我们因为争辩人类怎么飞翔的问题闹翻了,我说星辰是在天上飞行的,人一定也可以;他说那不合逻辑,只有机械的翅膀才是飞上天空的唯一方法。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学习知识,他进入了蒸汽傀儡师协会,我被占星术士导师看中,成为夜空的观察者。

    时间过得太快,我们不定期联系,却总是吵架。

    终于,在皱纹爬满脸颊的一年,他制造出庞大的蒸汽飞行机械,有六对巨大的机械翅膀;我依靠自己的平衡星阵解决了浮空的根本问题。那时,是我们职业生涯的最高峰。五大协会把所有关注的目光投在我们身上,他是‘动力的亨利’,我是‘规则的柯沙瓦’。——我们约定展开一场竞赛。”

    柯沙瓦老头眼皮下捉摸不定的眼神看着辽阔平原的某处,悠然地讲。

    约纳抱着包裹紧挨着他坐着,追问:“然后呢?”

    “……然后,现实证明我们都是错的。钢铁太沉重,星阵太微弱,他坠落在大地,我在乱流中晕厥。协会找到了他,从科伦坡人手里救出了我。很幸运,我们都活着,只是他摔断了右腿。

    一年以后,几乎被五大协会遗忘的我们制造了‘瘸腿亨利’号蒸汽飞艇,飞艇的核心是我使用全世界最大的那颗E级黑水晶制作的平衡星阵,以他设计的六对蒸汽动力翼驱动及转向。瞧,该死的答案原来这么简单,如果我们当时不分开,可能早就收获了成功。”

    “……您很少跟我讲这些。”约纳感受着身边这位与往常大不相同的占星术导师身体的温暖与衰弱,轻轻地说。

    “我有点害羞。”柯沙瓦说。“不知道怎么跟年轻人沟通,另外,我总是忘掉你的名字。总之,‘瘸腿亨利’是唯一的纪念品,这样的大家伙,我们再也没有jīng力和热情去完成了。不过,他送你的这个小玩意儿,留了个jīng巧的后门。”

    说着,柯沙瓦在机械上轻轻一捺,蒸汽傀儡肚腹部分打开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有颗鸡蛋大小的黑水晶闪着光芒,嗡嗡作响,——这是星阵正在运转的标志。

    “老亨利说周游世界是他余生的梦想,我看,他还有飞得更高的心思。我比他老得快,唉。这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台‘瘸腿亨利’二号,我想,我和他以后再没有合作的机会了。喏,你的临别纪念品。喜欢吗?”

    一边说着,柯沙瓦让约纳穿好法袍,装了作业本,绑好包裹和法杖,想了想,把他的占星术士学徒徽章摘下来,塞进了鹿皮包,又用几根牛皮带把他和瘸腿亨利二号牢牢锁在一块。

    “瞧,拉动这根皮带控制方向,这个阀门决定星阵输出的功率,也就是飞行高度,五根cāo纵杆决定飞行的速度和俯仰。放心,不会比你的练习题更难。你说想去樱桃渡,这颗黑水晶的能量足够你飞到那里,远离扎维帝国骑兵和暴民,一直往南,稍微偏西,你知道怎么辨别方向。今后怎么走,我没法帮助你,年轻人,愿星空照亮你前进的道路。希望你比我运气好。”

    约纳背着沉重的机械站在天台边缘,回头看了老师一眼,柯沙瓦在乱糟糟的胡须里仿佛笑了一笑,也可能只是一声咳嗽。

    后背传来一股推力,约纳感觉忽悠一下,脚下失去了凭依,风猛的大了起来,他慌乱地左右看着,发觉自己浮在空气中。辽阔的红土平原在脚下延伸,依稀可以看到遥远红石堡废墟的缕缕青烟。

    “走吧。昨天聊得很愉快,希望我能活到再见你的那天,另外,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来着?约格?约格,其实我还是挺想念红石堡下街13号酒馆漂亮的女侍应,真的,不怕丢人。”

    六对半透明的翅膀从瘸腿亨利二号两侧徐徐展开,蒸汽傀儡提高转速,冒出嗤嗤的白烟,十二只翅膀迎风扇动,猛然加速,约格感到风像坚硬的墙壁一样迎面而来,他艰难地回头看去,天台边缘的老师已经成为遥远巨柱上的小黑点。

    他想大声问“老师,您是不是也感觉到有什么邪恶的东西降临到世上,巨大的灾变即将发生?”但话没能问出口,只看到熟悉的占星术塔与熟悉的老师渐行渐远,空旷的红土平原灿烂的阳光下,除了冒烟的焦土,只有一线黑压压的骑兵向他离开的方向蚰蜒而去。

第7章 北国的来信(上)

    顾铁从极深沉的梦中挣扎着醒来,猛地睁开双眼。

    窗格将阳光割成凌乱的形状,běi jīng初秋的早晨,天空晴远。

    他看看屋角的座钟,九时十五分,四合院里静悄悄的,管家赵伯应已洗漱洒扫完毕,走过三趟拳,吃了早餐,提鸟笼出去溜达了。

    顾铁揉着太阳穴。

    做梦对他来说不是愉快的经历,梦境往往粘稠得像糖浆,让他行动困难、艰于呼吸,如同溺水。

    睡眠诊所对此无能为力,并劝他立刻停止使用脑波干涉装置减少REM睡眠时间的做法,人不能只靠浅睡眠活着。不过昨天晚上入睡前玩的几个小时游戏倒是让他放松身心,顾铁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了不得的东西跟肖李平分享。

    “找老肖。”顾铁掀开被子,抓两把乱糟糟的头发,打个响指说。

    几秒钟后,肖李平的坐在书桌前的平面投影出现在屋子中间。

    顾铁指着他扑哧一乐,“我真是看不腻你穿这身衣服。”

    肖李平板着脸说:“少废话,老爷子今天下午突击视察,十五分钟后开会安排接待工作,有事说事。”他坐在办公桌后,白衬衣,土蓝sè夹克衫,没系领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那副老气横秋的玳瑁框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

    “你家老爷子?”

    “屁,顶头的那个老爷子。”

    “那真是大事件啊!我长话短说。夏姆榭尔传来消息,有一款不太像游戏的游戏全球同步上线,昨天我已经尝试过了,非常牛。有兴趣的话一起来。”

    “闲的可以啊你。什么游戏?”

    “你有奋斗目标所以紧迫,我在混rì子而已,总要找点事做吧。叫做‘世界’,奇幻背景。”

    “没兴趣。没事我下线了啊,洗洗脸去吧。”肖李平板着脸扭头说:“给我接机关事务管理局。”

    “等等等等,让我说完。第一,公测一年,只发布100万个名额;第二,不公开发布消息,名额只针对大学、研究机构、zhèng fǔ部门经过遴选者和游戏公司在社会各阶层随机抽取的样本。有点兴趣了?”

    肖李平皱起眉头。“听起来更像一个人类学实验。再给你五分钟,介绍一下。”

    顾铁乐了,“收起你的yīn谋论吧。听着,这个游戏的开发和运行环境都是基于‘创世纪’的,也就是说,这是历史上第一款应用量子计算技术的游戏。GTC与一个什么鬼公司联合发布的。人机交互界面是脑电讯号式的,安装包里有一颗皮下注shè的探针,瞧,昨晚收到的注shè器。”

    顾铁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以jīng美水晶盒包装的金属圆管,”昨天晚上我已经注shè到自己的延髓部位了,非常简单,一点都不痛。三百微米直径的探针,神经信号的接收、解译、转码、发shè,网络信号的接收、解译、转码、发shè,集成度高到吓人。据说是有机材料微生物堆砌加工的。”

    “你是说,这个游戏的客户端已经完全脱离终端机了?”

    “没错,亲爱的肖部长。只要注shè了这个小玩意儿,在无线信号覆盖的地方——也就是全球95%以上的人类居住区——不管你行走坐卧吃喝拉撒,随时可以登录游戏,想象一下,前一秒还在和二nǎi做活塞运动,下一秒就在游戏里砍杀邪恶的哥布林,多美好的表里生活啊。”顾铁嘴歪歪一笑。

    “游戏对神经信号截取多少?“肖李平摘下眼镜,眼神凝重。”另外,我没有二nǎi。“

    “植物xìng神经信号,0。其他,90%。保留最基本的知觉能力。这10%估计是睡觉时留一只眼睛防止原配捉jiān用的。”顾铁说,随手抓起一盒打开的牛nǎi,看看生产rì期,仰头灌了下去。

    “突然唤醒有没有伤害?”

    “据夏姆榭尔给我的资料,基本没有,人脑需要在两个情境之间做一下判断。由于有10%感知度的差别,相信大家都能弄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对了,她的西部人类学与行为学研究所是游戏的外包机构之一,负责北美地区15000个随机样本账户,所以资料还算可靠。我传过去给你。”

    顾铁打个响指调出菜单,在空中点选了一个文件发给肖李平。

    “祖尼.法尔哈.科曼彻博士,这是夏姆榭尔的真名?非常拗口。”肖李平评价道。他把文件用打印机打印出来,装订整齐,戴上眼镜,靠在皮椅上看着。

    “所以我更喜欢彼此称呼使徒的名字,不是怀疑量子加密通讯的安全xìng,是因为简单。”顾铁把空牛nǎi盒揉皱,丢进垃圾桶。

    “还有你的恶趣味,我搜索过,那些破名字来自半个世纪以前的一部rì本动画片。”肖李平瞥了他一眼。

    “如果你能管它叫‘文学遗产’,我会很感激的。”

    “我没那么幼稚。基于‘创世纪’……神经元接口……探针的安全xìng……游戏技术介绍……等等,EARTH是什么?”

    “你这个绿sè环保的敌人、淘汰技术的死忠者,发现打印纸展现不了的东西了吧。”顾铁点开文件,在游戏技术介绍的章节打开一段三维动画演示。

    海滩上矗立着一栋房屋,cháo来cháo去,rì出rì落,按照时间轴标签,三十年很快过去了,海滩依旧,房屋依旧。视频定格在开始与结束时两张截图的对比,因海水海风的侵蚀,三十年后的屋壁出现了细小的沙孔,泥灰剥落,砥柱爬满了藤壶,与三十年前相比明显破败了。

    “就这样?任何一个会制作视频的低能儿都能做到。“肖李平说。

    顾铁鄙夷地摆摆手,“你不懂。在现实中,这简单到吓人,在游戏里,这复杂到吓人。

    如果一个游戏引擎能够将大气、水文、地壳运动完全模拟,使得环境可以由基础变量自主变化,再加上NPC与玩家对世界自觉或不自觉的改造行为,游戏运行后环境将变得充满未知数,完全脱离游戏开发者的预知。

    换句话说,这个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除了文化背景之外,在真实度上,已经没有区别了,这吓不吓人?这个引擎叫做EARTH,即‘Evolutional Authentic Reality Tmplate H‘(真实存在演化模板H型)。如果不是开发者吹牛,那他们真的建造了一个世界。——以创世纪的能力,我相信这不是狂想。”

第8章 北国的来信(下)

    肖李平沉默了半晌。“这坚定了我的想法,——‘世界‘比一个游戏复杂得多,不可能只是商业行为。我会动用所有的资源查一查它的底细,今天下午,我们约个时间一起进入亲身感受一下。

    我认为,第一,这可能跟二十几年前科学家大批失踪的神秘事件有关,在中国,这事件的相关消息密级在绝密以上,以我的工作范围很难接触到核心的真相。几年前,咱们放弃追查,就是因为此事牵涉太广、埋藏太深,充满未知的危险。‘世界’与之很可能有关联,从现在起我会继续探查下去;第二,我更担心的是,有人窥探到了我们倒数数字的秘密。”

    顾铁盯着他,“你是说……”

    肖李平点点头:“我不认为背叛者组织会曝露。只怕有人,或者组织,使用不同的方法,得出同样的结论,那我们将失去先行者的所有优势。”

    “不会的。那串无理数像是量子网络中游荡的鬼魂,被我们捕捉到是极端巧合,从概率来说,再发生一次基本没可能。别管那么多,你认为开发‘世界’的意义在哪里?“

    “他们想拯救人类,把世界当成审判rì之后人类灵魂的家园?”肖李平猜测。

    “如何做到?“

    “假使他们能够预见审判rì的时间,假使最终审判是物理意义的、太阳系范围之内的,那完全可以提前几年将承载‘世界’数据和人类思想的‘创世纪’装入深空探测飞船发shè出去,从此游荡在太空,这是比星际移民现实得多的做法,是超前和决绝的意志。“肖李平眯起眼睛。

    顾铁揉着太阳穴,沉默了几分钟。“你总往这种黑暗的地方想。我认为这种可能xìng不大。首先GTC通过其他方式得出倒数rì期的结论基本不现实;其次发现者如何说服权力者相信审判rì会到来,调动庞大的资源完成这个游戏?再次,想做救世主的人很多,可用这种沉默的、迂回的、莫名其妙的方法拯救世界?也只有你能想出来了。”他揶揄道。

    “我可以判断。”肖李平说。“如果‘世界’将是人类的永恒家园,那么它的世界观必将是享乐主义的,游戏里一定充满美好的风景、灿烂的文明、充裕的消耗品和无穷尽的娱乐,简而言之,是适合所有人的养老院,能让人沉溺其中,不去思考未来。倘若反过来,又进入一个残酷的、充满斗争的、资源匮乏的世界,那肯定是另一回事了。”

    “切。”顾铁鄙视道,“养仓鼠还要装个滚轮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才是其乐无穷。”

    “不多说了,我很忙,你把注shè器发到我的地址,今天下午四点半以后我有时间,一起进去看看。”肖李平伸手想要关闭通信。

    “你还是没搞懂是吗老肖?”顾铁冲他瞪眼,“‘世界’是个真实的世界,我们进入的时候是没办法选择出生地与扮演的角sè的,系统会分配一个身体让你进驻,替换掉原有的AI人格,倘若化身在游戏中死掉,你进入‘世界’的权利就永远被剥夺了。

    在技术落后的奇幻背景下,我们想见一面的难度大得吓人。再说,我们在里面怎么相认?没准你是给西方贵族老爷做饭的农妇,我是东方沿海捕鱼的野蛮人,这辈子都见不着一面啊!”

    肖李平没理他,摆摆手。影像消失了。

    “哦对了,我是占星术士学徒。比渔民强多了。”顾铁自言自语。他伸个懒腰,吧唧吧唧嘴,觉得再睡个回笼觉应该是个好主意。

    这时四合院大门处响起敲门声,“顾铁在家吗?快递!”

    “来了来了!”顾铁嘟嘟囔囔地穿鞋下床,穿过干干净净的院子,打开院门,从快运公司业务员手里签收了一封薄薄的挂号信。

    发件地址是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列宁区的一个邮政信箱,顾铁有点摸不着头脑,边拆信封边走回正房,忽然信封背面角落一点小小的污迹吸引了他的注意。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拍拍脑袋,把信封放在投影终端机的一只输入镜头前,打个响指,放大的图案在空气中显现出来。顾铁调用一个简单的密码表程序,杂乱无章的灰sè纹路zhōng yāng依照斐波那契数列描绘出一个三眼、四手、颈上绕蛇、脚踏白牛、手持三股叉的神像。

    “我就知道。”顾铁把信封丢在一边,扑通一声倒在床上。“那个神经病又惹麻烦了,每次都要我去擦屁股。”他皱着眉头,但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谁让我喜欢麻烦呢?”

    他分别发出两封邮件,第一封发给一个女人,安排接下来一个月的基金运行情况;第二封发给肖李平,告诉他自己马上要出趟远门,这个月的会议改为明天举行。

    接着顾铁关掉终端机,从西厢房的大柜子里翻出一台老旧的PC机接通电源,又把自己屋里很少使用的仿真舱拆卸开来,把零件摊了一地。

    管家老赵这时候遛弯回来了,把鸟笼往石榴树上一挂,用他改不掉的河北口音问:“东家,又弄啥呢?把上房搞这么乱,回头自己拾掇啊。”

    顾铁抬起头来嘿嘿一笑:“说了你也不懂。如果能成,我就牛了。”

    “不赖。练拳了没?”老赵丝毫不感兴趣。

    “没顾上,等等,等等。你瞧,把这些电极接上,就能分析出注shè芯片的输入输出方式了。”顾铁显摆道。

    “不赖。晌午吃烫面饺儿?”老赵给自己沏了壶茶。

    “我看行。”顾铁躺在地上,把一根又一根探头插在自己身上。

    “行就行。”老赵打了个呵欠。

第9章 彼方的夜色(上)

    蒸汽阀门在背后哒哒作响,六对机械翼顺序起伏,推动约纳在暮sè中的丘陵上空快速飞行。

    这是第七个小时的飞翔,约纳可以感到自己的体温不断被风带走,他用极其别扭的姿势解开身后包袱的一个角,摸索出一块面包递到嘴边,发现嘴巴无法张开,整张脸都冻麻木了。

    下方是飞速掠过的褐sè丘陵,根据地形判断,他应该已经出了圣博伦国境,进入多山的巴泽拉尔。红土高原上肆虐的骑兵和处处烽烟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飞行最初的恐惧和亢奋消褪之后,约纳觉得脑袋一片茫然,他甚至在空中小睡了一会儿,以至于没能与红石堡的废墟说一声再见。

    思考能力渐渐回复,对壮阔未来的憧憬与独自逃跑的羞耻感接踵而来,让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手足无措,时喜时悲。

    再过一会儿,他开始研究“瘸腿亨利二号”的cāo纵方法,然后悲哀地发现这个以蒸汽傀儡玩具与破烂铜管和散发着陈腐味道的皮革组合而成的古怪装置跟本是个玩笑,控制高度、速度与俯仰的阀门和cāo纵杆在机器的背面,他尽量伸长自己的手臂,手指尖还触不到阀门的边缘。

    好在两根掌管方向的皮带工作正常,让他能够向目的地飞去,至于怎么降落,——约纳决定听天由命。

    勉强嚼了半块面包,天sè完全暗了下来,约纳掠过一个灯火通明的中型城镇,热腾腾食物的香气飘扬在空气中,引得他口水直流。

    扎维帝国骑兵的马蹄声尚未打破巴泽拉尔的平静。

    几天前,自己还是世界的旁观者,他走过的地方刀枪丛林会自觉开辟出忍让的道路;但自从导师告诉他暴君耶利扎威坦单方面宣布撕毁协议,导致西大陆五大公会成员血流成河,约纳就对士兵这个单词有了莫名的恐惧。

    他看过太多死于非命的人,但从没想象过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有可能是自己,——甚至他的导师。想到导师,约纳心口有种尖锐的疼痛一闪而逝,他叹了口气,却被风灌入口中,剧烈咳嗽起来。

    今夜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会在南方天幕闪耀,约纳强睁眼睛寻找他熟悉的星辰,“熊”与第七宫七号星“小船”是他研究的主要对星,星际线具有“光、热及形态变化”的特征。

    他法杖上的照明星阵就是柯沙瓦导师使用这条星际线的力量在红宝石上雕刻而成的。

    终于在密密麻麻的伴星中找到“熊”的踪迹,约纳心情稍稍安定一些,闭上眼感受星际线穿透他心脏的温暖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单调作响的风声变得低沉,约纳睁开眼睛,发现丘陵地带在身后远去,星光下展开辽阔的冲积平原。他飞越了巴泽拉尔的国土,眼前是宽广的无主地带,科伦坡人聚居的圣河北岸。

    如果方向没错,他的目的地樱桃渡已经不远了,希望能够在樱桃渡安全降落,跌进科伦坡村寨与掉进圣河彼方都不是什么美好的结局,约纳抿紧嘴唇,调整“瘸腿亨利二号”的方向,尽力寻找视线尽头的河水与城镇。

    忽然身后砰的一声轻响,平稳的飞行轨迹改变了,飞行器颠簸起来,忽悠下降了几十尺,约纳一阵晕眩,感觉刚吃下去的面包涌到了嗓子眼。

    他惊恐地张大嘴巴,看到树木茂密的北岸平原离他忽远忽近,星空不住旋转。

    坏了,刻在黑水晶上的浮空星阵要崩溃了,约纳想道,徒劳地伸手向后摸cāo纵杆,却无法阻止六对动力翼尽职地扇动。

    又一声轻响传来,约纳清楚感觉到自己的体重成倍增加,绝望地在翅膀的推动下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向一棵枝繁叶茂的阔叶树冲去。树冠在眼前无限放大,约纳只来得及蜷缩四肢,闭上眼睛。

    咚。

    一片黑暗。

    ……

    顾铁费劲地撑开眼皮打量游戏世界,动动手指,重新习惯陌生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盖着几件破烂的兽皮,房顶很矮,房梁上用铁链悬挂着燃烧的火盆,火盆是唯一的光源,照得墙壁忽明忽暗。温暖的空气中有烟草味和一种不知名的腐臭味,除了床铺外,屋里只有张古旧的木桌,桌子后坐着一位戴白sè四角帽、穿褐sè毛毡斗篷的瘦小老人,干枯的手撑着稀疏几根胡须的下颌,正在打瞌睡。

    “变化真大啊,跟不上时代了。我敢肯定老肖在某个更悲惨的世界角落哭泣着等待我去拯救,哼。”顾铁有些头疼地嘟囔着,调出自己不在线的十几小时里这具身体的回忆:决定出走、找到导师、飞行器、坠落。

    “……靠,我的人生是一部大片啊!”顾铁惊讶地长大嘴巴,然后发现头上、身上、背上无处不疼,左腿干脆失去了控制权。

    “……起码是一部励志片,我负责残疾少年的戏份。这悲催的主线任务啊……”顾铁呲牙咧嘴地坐起来,撩起兽皮看看,果然,左腿应该是受伤了,缠着绷带,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法袍、包裹、鹿皮包、“瘸腿亨利二号”不知所终,唯有法杖孤零零倚在墙角。

    “那个,大爷……”顾铁冲打瞌睡的老头喊了一声。老头的脑袋一点一点,睡得正香。

    “喂喂,别睡了,把人家扒得只剩亵衣,好歹给个说法吧大叔?哎呦靠……”顾铁脚踩在原木地板上,伤腿疼得他差点岔气。

    “嗯?”老头醒了,循声望来。闪烁的火光照亮他爬满皱纹的瘦脸,空荡荡的眼眶里没有眼球。

    “我靠。”顾铁又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倒,连忙用法杖来撑住身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老头用没有瞳仁的眼眶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擦去嘴角的口水,乐道:“我家。”

    “我在你家干什么?”顾铁低头瞧瞧自己的裤裆。这个十七岁的清秀正太身体感觉上没那么安全。

    “你是老爹的顾客,这位少年。我从二百个科伦坡黑鬼手里抢了他们的夜宵——也就是你,作为交换,接收了跟你一块掉下来的那堆破烂。等价交换,宾主尽欢。”老头乐呵呵地盯着他说。

    顾铁毛骨悚然地躲开老头虚无中shè来的视线。

    他仔细想了想,没找到落入科伦坡人手里的记忆,在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鬼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准老头只是在树丛里踢到自己拖回家罢了。

    “把法袍和皮包还给我,大爷,不管你有多好客,这次紧急道路救援也就值一顿晚餐的钱。“

    “你的面包太难吃了,香肠也是。“老头撇撇嘴。”占星术士袍太招摇了,会害死你的,那袋子闪光的宝石更是,出门瞧瞧就知道了。老爹童叟无欺。“

    顾铁愣了一下,拄着法杖,推开油漆剥落的屋门。冷空气席卷而来,顾铁打了个寒战。

    一望无际的黑灰sè平顶石屋,一座挨一座,密密麻麻延伸至星光无法照亮的远方,巨大的轰鸣声传来,空气里有cháo湿的水汽。

    左右走了两步,顾铁明白了。

    这是一个坐落在河边的镇子,镇子中心是一个八十尺见方的广场,广场中心孤零零立着他所处的这间小屋。

    没有别的可能xìng。河是圣河彼方。镇子是樱桃渡。他到达了目的地,——或者说,那个害自己跌断腿的倒霉游戏角sè到达了目的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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