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倒数的酒会(下)
北欧人想说点什么,顾铁开口打断了他:“谢谢你,雷米尔,我和伊斯拉斐尔讨论过这个问题,不幸的是,这次我们的意见与夏姆榭尔一致,计算的效率太低了,就像我们用穷举法破译量子密码一样,只能期待幸运之神眷顾,第四位的计算,可能明天就得到答案,更可能是一年、十年、千年、百万年,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如果动用‘创世纪’10%以上的计算能力呢?”北欧人情绪有点低落地说。
“概率是几何上升的,但依然可能是明天,或者一年、十年、千年、百万年。”肖李平说,“而且,我们永远不可能获得那么大的权限,你不是欧洲科学委员会主席,我也不是中国科学院院长,我们更不是gtc成员,雷米尔,面对现实吧,有时候科学是无力的。”
“那该怎么办?向萨满求助?我不太喜欢他屋里的味道,但是喜欢他的神奇药水。”马特里尔举杯咕咚喝了一口酒,没心没肺地笑道。、“愚蠢的黑非洲。”夏姆榭尔嘟囔着。
“神秘学同样没有帮助。”顾铁摆摆手。
“中国有门学问叫做谶纬,两千年前我们的巫师就开始尝试预测未来,帝王们把它叫做‘内学’,当然,以中国人的秉性,这种预言多数是政治性的,比如预言统治者的多少代子孙会被革命者革掉脑袋,历史证明,预言往往惊人准确。
两千年了,谶纬之学始终是华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出现在史书中。
几年前我和伊斯拉斐尔编制这个计算程序的时候参考了大量的谶纬古书,如李淳风《推背图》、黄檗《黄檗禅师诗》、刘伯温《金陵塔碑文》、《马前课》、《百年乩》、《梅花诗》,通过语义分析技术寻找预言吻合的时间点,推测下一个预言点的精确时间,——当然,更多的是你们熟知的西方预言,如耶路撒冷博物馆藏牛顿爵士的手稿《圣经密码》,他在复杂的计算后将世界末日定为2060年;玛雅历法、埃及立法、星相学,乃至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等等。
我们正在进行的计算,是现代科学理论与各个文明古老神秘学在人类唯一的巨型量子计算机上的完美统一,如果我们的计算失败,那意味着人类文明最高程度的理论数学、理论物理学与神秘学遭遇失败,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无能为力。”
“《诸世纪》。“雷米尔点点头,”我做过长期的研究,这也是我加入的原因之一。
migrez,migresdegenevetrestous,saturned’orenfersechangera,lecontreraypozextermineratous,avantl’adventlecielsignesfera.“(逃命呀!逃命呀!从所有的日内瓦逃出,黄金的铅将变成铁,巨大光反面的东西灭绝一切,前面的天空将显示出预兆。)他轻声背诵了一小段,”第九卷第四十四章,我认为描述的是近十年内将要发生的场景,如果它发生了,一定是我们所不知道的重大事故;如果它没发生,我想,这就是我们的程序在寻找的那一天。”
“我会想念萨满的神奇药水的。”马特里尔嘟囔着。
“愿你和你的药水在地狱里腐烂。”夏姆榭尔说。
“印第安人也相信地狱?“马特里尔喝一大口酒,咧嘴一笑。
“相信你的头颅会挂在图腾柱上,“夏姆榭尔更正道,“而且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
“好了“,顾铁拍拍手掌站直身体,”别像吉娃娃一样斗嘴,我们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相信同一种未来:经历巨大改变的未来。我们只有六个人,——祝愿萨基尔安全返回地球——是因为五年来,我们抛弃了所有的绝望者、激进者与怯懦者,留下的,是真正的求知者。
我们害怕并且渴望着那一天到来,我们恐惧并且好奇巨变之后的未来,我们试着找寻真相,我们学会享受等待,我们观察真理,我们观察没有发现真理的愚蠢世界。
我们拥有北美最杰出的人类学家,欧洲最成功的科学研究投资人,非洲最年轻的共和国元首,亚洲最有前途的政治家,世界最勇敢的太空人,以及我自己;但今天只是多嘴的家庭主妇、在不坚定的无神论者、酒鬼和毒品贩子、拿政治生涯当游戏的玩世不恭者,加上我自己,的集会。
别忘记,虽然最后几位数字无法确定,但无疑,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明天。”
“是的,这也是‘背叛者’成立的最大意义。”肖李平接过话语权。
“在其他人眼里,我们‘背叛者’是具有反gtc倾向、成员全部保密的秘密组织,——但没有人知道,我们掌握了如此庞大的能量,能够调动创世纪如此程度的资源,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正在窥探世界改变的真理。”
年轻的政治家推推玳瑁框眼镜,用低沉但炙热的声音演说:“我们从未像如今一样,站在全人类的制高点,我们拥有真理,我们预知未来,而他们,其他人,全部人类,只是80亿庸庸碌碌生活无法抬头望天的蝼蚁,当最终审判到来之时,整个世界将会颤抖在我们脚下,面对咆哮的火山和滔天的洪水,我们会手挽手发出新世界的第一声啼叫,这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的荣耀,是我们存在于即将重生历史当中唯一的理由。“肖李平的眼神里燃烧着病态的狂热。
顾铁拍拍他的肩膀,接着与几位与会成员约定了下一次会议的时间、方式与主要议题。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肖李平征询地望向顾铁,后者点点头,宣布会议结束。
五个人凑近彼此,伸出右手,真实的或虚拟的、黑皮肤、黄皮肤和白皮肤的、年老的或年轻的手交叠在一起,低声念诵:“thecataclysmhashappened,weareamongtheruins,westarttobuildupnewlittlehabitats,tohavenewrk,thereisnosmoothroadintothefuture,butwegoround,orscrambleovert’kieshavefallen.”“灾难发生,我们身处废墟,尽管艰难,我们试着创造,并保有希望。未来没有坦途,但我们躲过艰难,攀越险阻,不管天翻地覆,依旧生活。”
——“wewillachieveimmortality.“——“我们会获得永生。”
随着巨大数字的消失,马特里尔、夏姆榭尔、雷米尔的影像也消失在虚无中,光线渐渐亮起。
顾铁一屁股坐倒在地,嘟囔道:“我总觉得最后这一段有点矫情。”
“一个有凝聚力的组织是需要仪式感的。”肖李平指出。
“喂,老肖,我想破头皮,也想不到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世界末日?”肖李军说。“归根结底,这个日期,甚至背叛者这个组织,都只是我们五年前编制程序时无意中发现的那串奇怪的数字带来的一连串因果罢了。也许那只是个普通的日子,什么都不会发生,太阳升起,鲜花开放,蒲扇一摇,又过一天。”
“中国加入gtc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开发程序用于探测量子网络,——尽管后来发现那是愚蠢的行动,但那个数字是真实存在的,一个由有序的量子序列组成的网络,不可能出现一个无序的游离字符串,我始终认为,捕捉到这串数字,是未知力量给予我们的某种使命。”顾铁坐下去,双手垫头,望莹白的天花板。
在肖李军沉默的几分钟里,他用手势变换了几种天花板的颜色,最后,将头顶设定为一片星空,这是放大过的英仙座m87星云,瑰丽的紫红色与橙黄色星体缠绕出玫瑰花的图案。
“我迫不及待,又有点遗憾,相信你也一样。”肖李平终于开口道,“说不定是一次物质层面的彻底毁灭,地球像个气泡一样砰地破裂。”
“然后呢?”
“一万五千年后,地球爆炸的光讯息传播到了m87星云。”
“然后呢?”
“某颗行星上的生命注意到了,取了爆米花和可乐,坐着当戏看。”
“你真老土,没准m87生命早已不接收任何频谱的电磁波了。”
“那天到来之后,我们会不会也如此进化?““鬼知道。不过,希望如此。“两人相视一笑。
第15章 神灵的父亲
巴塞洛缪博士驾驶汽车行驶在a1高速公路上,初秋童话诗般的田园风景在窗外飞驰而过,他打开音响,2024款阿斯顿?马丁dbk淡紫色皮革包裹的内室响起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玫瑰骑士》,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由埃里希?克莱伯指挥的录音版本,——老克莱伯为数不多的录音作品是巴塞罗缪的心头所爱。
作为德国出生、美国长大、在奥地利工作的英国人,他的兴趣有点复杂,歌剧和爵士乐是众多爱好中最矛盾又最和谐的两种,他从不觉得唱片架上《费加罗的婚礼》与natkingcole摆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尽管客人多有微词。
忽然电话响起,打断了赛娜?朱莉娜可美妙的女高音。“布兰登,你在哪里?”
“从伯尔尼回萨尔兹堡的路上。”巴塞罗缪瞟了一眼导航屏幕,“刚刚经过苏黎世。”
“开着你的嗡嗡作响的老爷车?”
“你是个不懂得欣赏的蠢货,马克。”巴塞罗缪按动车载电话按钮,拒绝了对方的视频通话申请。“dbk是人类汽油动力汽车的最高成就,欧洲环保法规的最后挑战者,你这种只会开氢动汽车的环保主义者怎能理解v12发动机的咆哮才是最美的音乐?”
“我不是绿色人士,布兰登,只是屈从于燃油税、环保税、奢侈品税的账单而已,二十年来你花在那辆老爷车上的欧元够在加勒比海买一座小岛的。”马克?汤普森在电话那头窃笑说。
“存款是没意义的数字,汤普森博士,我只要留下够我儿子在大学里抽一辈子大麻的遗产就好了。”
“你是说,你收养的那个中国男孩?”
“没错,他今年29岁了,在北京。”
“还没有离开大学?”
“他申请了a4学分制,在二十年内修够学分就能从清华大学毕业,他对我说,在解决掉一个难题之前,暂时不想工作。我同意了。”
“难题?”
“我不知道。”巴塞罗缪笑了,“不过看到我的小伙子充满干劲,我很高兴。他同时管理着我的量子天使基金,据我所知,基金运作很成功。““期待见他一面。”汤普森肯定道,接着转移话题:“gtc(创世纪配饰委员会)即将召开常委扩大会,十二位常务委员、九十七位列席委员和太昊公司的高层都会参加,你的团队也要作报告。另外,吴也很期待你的出现。”
“马克,你知道的,我早已卸任了,现在只做外围研究,核心会议似乎没有必要参加吧。”
“听完议题你或许会改变主意。”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起来,“近年来针对‘创世纪’的恐怖活动愈演愈烈,我们对互联网、有线通讯、无线通讯网络的全面接管导致悲观主义者和反科学群体的恐慌,就在伯尔尼大会开幕前,gtc接到外围情报人员报告指出有反gtc团体将要在亚洲展开恐怖主义行动,偷取核原料制造脏弹,他们宣称将不惜酿成百年来最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
“针对gtc的?没有政治色彩?”巴塞罗缪皱起眉头。
“政治色彩很淡。那个团体是以一个印度人为核心的小型组织,反侦察能力很强。”
“情报来源?”
“来自‘独立运算联盟’(ipu:independentprocessingunion)高层,世界最大的反gtc组织,外围情报人员在传出这一信息后就失去了联系。可靠性比较高。”
巴塞罗缪有点烦躁,踩了脚油门,v12发动机发出雄厚的轰鸣声,阿斯顿马丁像子弹一样弹射出去,连续超过了两辆慢悠悠行驶在清洁能源专用线内的氢动力汽车。
“当年的gtc只是纯粹的学术性协调机构,用以平衡各界对‘创世纪’的运算请求,从第二届委员会开始,gtc越来越强势,发展出章鱼触手一样的分支机构,到今天,简直就是一个凌驾联合国之上的众国之国,——一个学术机构居然像克格勃一样把间谍洒满世界各地,马克,你们是怎么想的?”
“布兰登,面对现实吧,从‘创世纪’启动的一刹那起,gtc就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者。‘创世纪’是人类的大脑,三十年来,人类的神经——通讯网络——也逐渐被创世纪终端机掌握,无论你喜欢不喜欢,在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ru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这一生物学类目中,我们站在进化的顶端,也站在权力的顶端。”马克?汤普森轻松地笑了起来,“另外你得知道,gtc无意伤害任何人,我们的一切行为都从保护自身出发,保护‘创世纪’,就是保护人类的未来,站在这个高度来看,一切牺牲的边际成本都低得可怕。”
巴塞罗缪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参加会议,不过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你知道的,‘世界’是我的主要工作。”
“‘世界’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布兰登。稍后我把资料发给你,会议将在南非举行。另外,给你的东方小伙子打个电话,让他离开亚洲。”汤普森挂断了电话。
巴塞罗缪望着飞驰的景物出了一会儿神,弹弹手指:“验证我的权限。”
“已验证,亲爱的父亲。我很想念您。”温柔的男性合成音在车内响起。“父亲”是创世纪启动时第一届gtc十二位常务委员的专有权限,除了巴塞罗缪本人之外,目前仍然在世的“父亲”只剩下三人。
“接管这辆车。”
“好的,亲爱的父亲。”
方向盘自己转动起来,巴塞罗缪松开手。“接通顾铁。”
“好的,亲爱的父亲。”
静了一会儿,男声汇报道:“顾铁拒绝了这次通话,他的位置在俄罗斯国家航空公司由中国飞往乌克兰的航班上,是否要强行接通呢?”
“算了,留言给他,让他近期不要回中国。”
“好的,亲爱的父亲,已经留言了。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需要多休息。要不要来一杯热茶呢?”
“伯爵红茶。”
“不加牛奶,亲爱的父亲。马上送到。”
第0秒,与巴塞罗缪的车辆相距3公里、相向驶来的一辆“星际线”大型观光巴士上,乘务员小姐在耳机中听到司机先生要求泡一杯不加牛奶的伯爵红茶的指令,她走到车载吧台前,熟练的冲好红茶,端着精致的骨瓷茶杯走向车厢前端。
第50秒,“向右看”,司机先生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乘务员小姐向右转身,这时砰的一声,车厢地板上的安全气囊猛然爆开,茶杯与托盘在撞击下脱手而出,同一时刻巴士的车门自动开启,茶杯飞向车外。
第51秒,a1高速公路管理局的任务日志中悄然增加了两句指令:在1秒后移动公路x488号导风筒到位置15.,并输送函道风量80单位;在2秒后移动x488号挡风板到位置66,并输送函道风量400单位。
第52秒,欧洲高速公路全线配备的、用以调节高速路顺流风速以减少汽车风阻造成能源消耗的x488号隔离带导风筒精确移动了两个象限,微型涡轮机启动。
第53秒,星际线巴士与阿斯顿马丁跑车即将以200公里/时的相对速度交错而过,在这一时刻,导风筒在两车之间造成了传送带般的空气涡流,空中飞舞的茶杯被涡流准确捕获,平稳抛向对面车道。
第54秒,阿斯顿马丁的副驾驶车窗降下,x488号导风筒再次移动,加大涡轮机功率,茶杯与托盘在空气涡流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被风压迅速加速到100公里/小时,在空气团的包裹下射出。
第55秒,男声开口:“亲爱的父亲,茶准备好了,不快喝的话会很快凉掉哦。”
第56秒,巴塞罗缪伸长手臂,从副驾驶窗外稳稳漂浮的托盘上拈起茶杯。茶杯被取走的一刹那,x488号导风筒制造的空气涡流团被破坏了,托盘立刻失去方向和速度,落向隔离带,撞得粉碎。
“嗯,twinings。”巴塞罗缪呷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红茶,用牛津腔说道。
“这年头已经没有人用牛津腔说话了,亲爱的父亲。昨天的下午茶时间,王后与女公爵就是用伦敦腔聊天气的。”男声轻轻柔柔地讲着八卦消息。
“孩子,我问你,为什么你对威胁自身安全的举动一概无视?恐怖分子能搞出脏弹,可能有一天,核弹就会降落在萨尔兹堡。”
‘创世纪’花了几秒钟思考。巴塞罗缪知道,答案早就寄存在语音合成软件的序列里,量子计算机只是根据语言习惯礼貌地留出几秒时间,以示对他问题的重视。
车子拐过一个弯道,茶杯中深红色的液体微微倾斜。
“亲爱的父亲,”男声开口了,“您的问题我很难回答。如果当初您在系统底层植入机器人三大定律,而不是设定利他主义逻辑核心的话,现在整个世界都会不一样吧。”
“我不知道。”白发苍苍的博士若有所思地啜饮着红茶,感觉佛手柑的辛甜味道在锡兰红茶的浓郁中若隐若现。
“顾铁回电了。要接通吗?”
“算了。”老人旋动旋钮,将《玫瑰骑士》音量放大。
第16章 神灵的父亲(下)
顾铁等铃响了三声,知道那边没有接的意思,知趣地挂掉。
他刚才正在跟邻座金发碧眼的白俄罗斯美女搭讪,根本没空接老爷子的来电,可是这家俄罗斯航空的波音787飞机估计超期服役,遇到乱流时颠簸得像一部水稻脱粒机,白俄美女哇的一声吐了,在看到呕吐物中尚未消化的整根意大利面之后,顾铁能感觉到自己的性趣刷地一声缩阳入腹,半点情绪也无了。
这时电话又响,喜气洋洋的民乐声中顾铁努力从安全带里抽出手臂,掏出那部又大又笨重的国产手机:“喂?”
“我。在哪呢?”肖李平没好气地问。
“估计快到圣彼得堡了。”顾铁不大确定地看着窗外的云朵。
“去俄罗斯干嘛啊,不打个招呼就溜,抽风呢吧你。”可以想见肖李平在那头咬牙切齿的样子。
“去乌克兰。经停圣彼得堡。这破航班,要飞十三个半小时。”
“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打野鸭子啊?!”
“老肖同志,鸟要不生蛋的话哪来的野鸭子?我不大方便说,上网聊吧。”
顾铁挂断电话,仰头闭上眼睛,激活注射在延髓部位的‘世界’终端芯片。
这枚小玩意儿原本为随时随地进入游戏设计,但顾铁成功发掘出它更多的潜能,在使用‘创世纪’的后门程序对芯片做出一定程度的破解之后,芯片可以实现几乎全部‘创世纪’终端机的网络功能。
顾铁有想法在骨骼内植入几根导线,在脑袋上树一个卫星天线,以便在没有无线信号甚至连苟延残喘的gsm网络都覆盖不到的地方通过卫星接入‘创世纪’网络,但在肖李平的强烈鄙视下作罢了。
他本人倒觉得那样显得挺新潮。
湛蓝色、生长着繁复金色花纹的“世界”登陆界面在他的识海中展开。
顾铁觉得“识海”这个修仙用词很好地解释了意识虚拟屏幕技术。
目前‘创世纪’终端机在全球市场大约占到65%,pc机日渐式微。所谓终端机,即以数据交换设备(无线网络信号调制解调器)和输入输出设备(2d显示器、3d投影器、三维轨迹球、触摸设备、键盘)构成的玩意儿,可能是一块薄薄的液晶屏幕,也可能是一具昂贵的拟真舱,无论形态如何,都不具脱网运行功能,‘创世纪’作为处理器和存储器在网络的另一头等候任务发布,每天有80亿台终端机与量子计算机进行着海量的数据交换。
在用户界面上,运行程序、访问网络与传统pc机并无不同,但实质上,所有的信息都埋藏在萨尔兹堡深深的地下掩体中,用户访问的只是程序、网站、知识与创造力的虚影。
有人说这是最可怕的垄断,有人说这是人类信息安全的定时炸弹,ipu(‘独立运算联盟’)这样的组织应运而生,在全世界燃起反gtc之火,在反对者控制政权的两三个激进国家,政府甚至宣布禁止国内使用终端机,将国家网络通过层层量子加密的防火墙同互联网隔绝开来。——比如顾铁此行的目的地乌克兰。
顾铁使用后门程序加壳后登陆网络,“世界”的界面隐去,在鲜红色跳动的数字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这是他和背叛者的“使徒”们在“创世纪”中开辟的一片净土,基于后门程序,他在这里可以调动最大1500ppm的运算能力,这在俗世中是庞大到难以预计的力量。
他弯下腰,建起一枚石块,在空中一敲,空间像镜子一样破碎了,顾铁迈步走入另一个世界。这是他们的私密讨论组,在这里他见到了肖李平。
这里以迈阿密风情为主题,肖李平戴着巨大的太阳镜躺在沙滩椅上,吹着海风。
顾铁皱皱眉:“你只有脸部有点形状,信息能见度很低嘛,手臂都是正方形的。用什么终端上网的?”
肖李平撇撇嘴:“还是那台办公室的终端机,5年前那批政府采购的结果,有个摄像头就偷笑了。你小子到底去干什么?一点消息都不透。量子天使基金交给秘书了?”
“小妮子在打理。我去做一件有趣的事情。”顾铁端起一杯玛格丽塔,冲艳丽的调酒女郎笑笑:“你的胸型很美,有兴趣去‘上空舞会’组里接着聊吗?”
“勾引npc是违法的哦,**先生。”女郎迷人地一笑。
“靠。”顾铁泄气地走开,在肖李平身边坐下。“建这个组的人脑子里有水。”
“你tm脑子里才有水呢。”肖李平操起正方形的拳头砸了他一下“等我晕机好点了,去隔壁房间,看看我的审美。刚才旁边的白俄罗斯大妞吐了一世界,差点我没跟着喷了。”顾铁无力道。
:“少废话,报告你的行踪。马特里尔、雷米尔、萨基尔都已经进入游戏了,我们需要大量的时间探索‘世界’的世界,争取早日汇合。”肖李平盯着他。
“在‘世界’里我们都是小角色,在通讯手段极其落后的中世纪奇幻背景中,想要见面太困难了。而且,有一个可怕的问题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么问题?”
“在‘世界’中,我们的游戏角色都是具有原始人格的,对彼社会来说,我们是附身的恶魔,如果在人群前展示特异的行为、不被世界所理解的资讯、甚至彼此联系作为小团体存在,必将被视为邪恶的异端,受到社会秩序的严厉打击,十六至十七世纪欧洲与新世界被吊死或烧死的几十万名‘魔女’是前车之鉴。你能想象我们俩被剥光钉在木桩上的情形吗?那画面不太有美感。”顾铁撇嘴。
肖李平用寥寥几个多边形构成的方形手指搓搓下巴,思考着,“也就是说,每个进入‘世界’的玩家必须严格遵守角色扮演规则,将玩家之间的沟通发展为一种地下活动。”
“一种秘密宗教。”顾铁纠正道。
“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幽灵一样的人群在城市的下水道里聚集,经过重重身份审核之后,走入空旷的议事大厅,聆听组织者带来的资讯,彼此聊天:
‘你好,我是木匠的儿子哈洛特,真实身份是田纳西的牧场工人詹姆斯,你呢?’‘你好,我是圣工会本堂牧师克劳德,真实身份是印度新德里的计程车司机阿奴日。’‘最近搜捕越来越严格了,庆幸又逃过一次搜查。’‘是啊,我在‘世界’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的。’”顾铁分别模仿鼻音很重的美国南方口音与满嘴跑舌头的印度口音自己对话,逗得肖李平乐了起来。
“那么降临者们秘密集会的意义是什么呢?木匠的儿子与本堂牧师能有什么阴谋?”肖李平笑够了,问。
“上百万人进入‘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为了扮演木匠的儿子和本堂牧师?”顾铁反问。
“二分法,如果只是用一个与现实世界不同的身份去体验一样平凡的生活,那半点意义也没有;但抱着展开一段崭新人生的想法去体验那个与现实同样真实的世界,那木匠的儿子与本堂神甫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自我实现的**,不一定体现在成就上。”
两人对视一笑。顾铁端起玛格丽塔一饮而尽,站起来:“飞机开始下降了,回头再跟你联络。我去乌克兰是应一位朋友的邀请协助他偷件东西。”
“等等。”肖李平的眼神中闪出一丝寒芒,“别说你的朋友叫做巴尔文德拉.比什诺伊。”
“你也听到ipu放出的风声了?巴尔是个大话狂,我赌他连一门电磁轨道炮都没有。”
“顾铁。”肖李平正色道,“如果你此行的目的和我想象的一样,那我明确命令你别做傻事,即刻转机回国,否则我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押你回来。”
“伊斯拉斐尔同志,你不打官腔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可爱的,别让官僚作风毁了你的漂亮脸蛋。”顾铁扬扬眉毛,“印度人和他的组织想偷一件很不得了的东西,需要借助我的力量,但是放心,他们造不出核弹来,只是要使用脏弹驱散人群而已。”
“你们的目的地是切尔诺贝利。”肖李平沉着脸。
“巴尔有万全之策,放心,不会有危险,我不工作的时候随时可以登录‘世界’。就这样,再联络,易发怒老得快哦。”
“等等,我要求你每天定时跟我联络,你……”
话没说完,顾铁的身影闪了闪,退出了讨论组。
砰的一声,24寸显示器被烟灰缸砸出个大窟窿,闪烁着电火花,秘书惊慌失措地推门进来,大喊“肖书记,没事吧!”肖李平站在办公桌后瞪了他一眼:“没事,出去!”秘书立刻点头退了出去,带上办公室门。
“什么ipu,什么切尔诺贝利,胡闹!”肖李平愤怒地骂了一句,原地转了几圈,弹了弹身上的烟灰,深呼吸几下,背着手走到窗前,看机关大院里金黄的银杏树。
第17章 新来的房客
a51房间聚餐兼房客见面会在室内举行,幸亏石屋门够阔,屋顶够高,玫瑰骑士的独角兽温顺地跪坐在屋子中央,室长大人巨大的身躯蜷缩在窗前,挡住了阳光。一个个头娇小的女孩坐在他肩头,双腿悬空晃着。
“大叔,新来的老兄叫什么名字?”女孩眼神鄙夷地上下扫视约纳瘦弱的胳膊。
“别别,要尊敬大人。”托巴紧张地伸手捂她的嘴。
“j.约纳,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挺直胸膛,试图维持五大行会职业人员的高贵气质。
“切,没出师的菜鸟,靠什么出来混?我能用一把叉子杀死你二十次。”女孩旋转着手中的叉子。
约纳宠辱不惊地直视女孩挑衅的目光,实则心里没什么底气。
是啊,自己拿什么来保护自己?在漫长的占星术学习生涯里,自己刚接触到星力的皮毛就被老师逐出了占星术塔,回想学到的知识,除了几何、算术、星位图、地理测算这些半点用处都没有的知识,他能防身的技能几近于零。
一定要找回自己的鹿皮口袋,那里面除了宝石水晶之外,还有几本教材、导师留给自己的练习题,以后要靠自己了,约纳盘算着。
“锡比,要有礼貌。”埃利奥特轻轻切下一块食物,说。
“我是锡比,巴泽拉尔人。一脸丧气相的老兄,你多大年纪了?”女孩用尖尖的下巴指着约纳说。
约纳注意到,她的脖颈上也戴着一只闪亮的银圈,小麦色的头发阳光一样倾泻下来,束在银圈里,洒在肩头。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短外套,黑色短裤,肤色健康的长腿裸在空气中,脚上套着鹿皮短靴,左手搂着室长托巴粗壮的脖颈,右手舞着餐叉,叉尖叉着块暗红色的食物,像肉类。
托巴的同乡。约纳忖道。
“我今年17岁。”他老实答道。
嗖的一声,约纳眼前一花,锡比已经站在他面前,用带着食物的叉尖戳戳他的鼻梁:“真的17岁?看起来可不止啊。”
“星神作证,我没必要撒谎的,女士。”约纳忍着心中的不快,退后一步,伤腿一阵疼痛。
谁知锡比走得更近,下巴尖几乎杵到他的胸口,昂着头吼道:“女士?你再说一遍试试?”
约纳无措地四处看看,发现托巴居然捂上了眼睛。玫瑰骑士将食物送进口中咀嚼着,示意不方便说话。
“女士?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女士?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你说?你说?你说?”锡比瞪着一对碧绿的眸子,用餐叉一下一下戳约纳的额头。
“呃,等等,没有,你听我说……”约纳被迫一步步后退,脚下一绊,跌靠在床边。
锡比的小脸在他眼前越来越巨大,叉子仍不知疲倦地戳来,“恩?你说,你还说,你再说,你说啊,你说?你说?你说?”
“我错了,小妹妹!”福至心灵,约纳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
“很好,老兄!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小麦色的头发在空中画出一个扇面,约纳撑着手杖站起来,锡比已经回到托巴肩头,专心啃叉尖的食物。
埃利奥特偷偷冲他举了个大拇指。
托巴摘下小圆帽擦着冷汗,道:“这个……大人,她是俺的同乡,长不大的姑娘,请千万别见怪,尤其是不要提那个……”
“嗯?”锡比瞟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呵呵。”室长大人低下头,憨厚地搓着双手,“龙姬。”有个清亮的女声开口说。
约纳扭头。一个女人靠在墙角,彷佛和阴影融为一体,但迈步走来的时候,又吸纳了全屋子的视线。
“约纳。”约纳说。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眼睛这么黑,像一对具有星辰魔力的黑水晶。
“我知道了。”龙姬说。她有一头乌黑垂背的长发,发丝中编织着花纹繁复的银线,像夜空的银河。
“很高兴认识你。”约纳说。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将式样简单的黑色紧身衣裤穿得这样婀娜有致。
“很高兴认识你。”龙姬说。她佩戴着银质的襟章,襟章的图案是一条约纳从没见过的腾云怪兽。她的腰带上悬挂着一柄黑鞘的短剑,剑柄镶嵌着一块光彩夺目的蓝宝石,这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你是哪里人?”约纳问。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这么像女人,又这么不像他十七年生命中见过的任何女人。
“遥远的东方。”龙姬说。她纤细的眉毛微微皱起,像有点烦恼;嘴微微嘟着,像有点烦恼;晶莹的耳垂旁边有几根发丝散乱了,像有点烦恼;她的眼神那么深邃,不知是否藏着烦恼。让人不由得想深深坠落。
“她是我第二朵银玫瑰的守护对象。为了寻找那个男人,我们从极东那片神奇的土地,辗转来到这里。”玫瑰骑士望着她,手抚剑柄开口。
这句话像块五百磅的巨石一样猛然砸在约纳头上,让他脑中轰的一声炸响。
他甩甩脑袋,从龙姬身上移开视线,压抑住砰砰的心跳,故作平静地问向托巴:“室长,还有一位房客呢?”
“在那里,他不爱说话,俺给你介绍。”巴泽拉尔农民站起身来,锡比轻盈地从他肩头跳下,以防碰到房顶。
室长低着头,费劲地挪动到门口,“他叫耶空,南大陆人。”
约纳看到一个很奇怪的年轻男人。
他应该是从刚才就一直站在这里,所有人默契地不去看他,不与他说话;约纳看着他,可内心深处也有个声音说别看他,别跟他说话。
当托巴庞大的身躯遮住了这男人半边身体、约纳感到放松的时候他才醒悟,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危险。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
名叫耶空的南方人是个瘦高个子,一头红发火焰样飘扬,铁锈色皮大衣,背一柄长度惊人的剑,瘦削的脸庞上,细长的灰眼睛空空洞洞,一条绣着某种文字或符咒的围巾缠在颈上,遮住嘴巴。
“你好。”约纳冲他点头。
没有回应,甚至灰色眼睛的焦点都没有凝结在约纳身上。
室长笑呵呵地代他答应了一声,“这家伙话很少。好了,这就是a51房间的所有人,大家吃饭吃饭。大人,快尝尝樱桃渡的特产黑金地鼠肉。”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个盘子,递了过来。
众人不再说话,开始享受迟到的午餐。
约纳打开棉布袋子,掏出块暗红色肉干,放在餐盘上,接着又掏出一只水袋、一瓶盐、一瓶胡椒、一块硬面包、一把不知名的野果、一副刀叉。
肉散发着诡异的香气,约纳试着切了一小块,没有想象中的硬;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味道居然相当不错。
从昨晚开始就没进食过的约纳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快速消灭,肚子里逐渐充实起来的感觉让他如同重获新生。
喝完水袋里的最后一滴水,他满足地摸着肚皮坐在床铺上,看其他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嚼着食物。
玫瑰骑士的用餐动作经得住贵族礼仪最严格的挑剔,锡比还在玩着叉尖那一小块肉,室长大人捧着硕大的一块面包撕咬,耶空就连切肉时眼神都看着五十码外的虚空,龙姬已吃完了,站在屋角,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约纳感到视线的灼热,脖颈发热,转向别处。
“大、大人,你全吃光了?”托巴忽然丢下面包,大惊失色地站起来,脑袋碰到屋顶“咚”的一声巨响,灰尘簌簌落下,本人似乎一点感觉都无,双眼充血地盯着约纳的盘子。
“肉?是啊,味道不错。”约纳不解地回答。
锡比把叉子一丢,双手扶腰,哈哈大笑起来。埃利奥特也吃了一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室长大踏步地走过来,抓住约纳的双肩晃动着大声问:“有没有哪不舒服?大、大人,你还好吧?俺怎么能忘记告诉您黑金地鼠肉的特性呢!”
“啊?什么?”约纳被摇晃得如同风雨中的孤舟,隐约看到龙姬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个微笑。
“锡比,马上带大人到六号坑,小心点,快快!那里俺不太方便过去。”托巴急道。
“大叔,人家是女孩的说。”锡比笑声止不住,抽空露出一副羞涩的表情。
“去吧,听话。”龙姬开口道。
“好吧,龙姬姐。万一我来不及回来,你们注意安全。”锡比闻言点点头,风似地蹿过来,单手捉住约纳的脖颈,“我们去了,回头见。”
托巴拉开屋门,耀眼的阳光洒进来,锡比在屋里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微尘中,带着约纳已走远了。
“扑哧。”龙姬忍耐不住,笑了出来。
托巴一脸苦恼:“笑什么啊,大人是俺这辈子的希望呢,万一大人蒙主召唤,俺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得到姓氏了!”
埃利奥特不禁也笑了,说:“室长阁下,请放心,多吃一点黑金地鼠不会死人的。我跟去看看。”独角兽轻盈地跃出门外。
“你怎么不笑?”龙姬收了笑纹,扭头问耶空,红发男人咀嚼着食物,不知所云地嘟囔着什么。
“别招惹他。”托巴摆摆手,叹了口气,把小圆帽扣在脑袋上。“为啥俺要当室长,真累。”
约纳听到耳边风声呼啸,数不清掠过多少栋石头房屋,终于脖子一轻,屁股落地,憋了好一会儿的叫声才传出来:“你……干吗啊!”
锡比闻言又捶地大笑起来,抽空指指前面。
惊魂未定的约纳又吓了一跳。这里是樱桃渡的边缘,石屋围成的圆圈在半哩之外,面前是一个百尺方圆、不知道有多深的大坑,河岸肥沃的褐色土地上长满半人高的阔叶植物,一片绿色中这个丑陋的大窟窿显得极其突兀。
“这是干吗用的?”
不用锡比回答,片刻之后约纳就找到了答案。
随着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他脸色苍白地瞅了一眼捧腹大笑的绿衣女孩,蹒跚走到坑边,选一处地势较高不易跌落的地方,解开腰带,蹲了下去。
拉肚子是最痛苦的。但也有人认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有一种一泻千里的畅快。
无论怎样,约纳从未使用过如此深不可测的巨大马桶,所以感受很难说得上愉快。
“老兄,这是樱桃渡的第一堂课。”锡比走到上风头,看着远方奔流的圣河,悠然道。
约纳呻吟着,没空答话。巴泽拉尔女孩背着手,自顾自说下去。
“你一定是在贵族之家长大的孩子,没有独立生存的经验。”——我是农民的孩子,约纳想。
“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山里跟狼群抢夺肉食了。”——等等,那你今年多大?约纳惊诧地捕捉到这一细节。
“食物和水是生存的第一要素,不会检查食物与水的人,不可能是合格的冒险者。”——我本来就不是冒险者,我是追随预言的人,在我的身体里,还有个恶魔。约纳悲愤地想。
“黑金地鼠是圣河北岸的特产,科伦坡人最喜爱的食物之一,樱桃渡的主要粮食,这种地鼠寿命非常长,雌鼠可以活到80岁左右,每年秋天出来觅食,其余时间在地洞里蛰伏,它们的身体储存能量的能力非常强大。
科伦坡人能够嗅到它们的藏身处,掘开地面捕获,杀死后风干,肉干能保存数十年不变质,每一磅的黑金地鼠肉,可供成年男人一周的能量消耗。
如果吃多了地鼠肉,无法消化的肉类会在胃里吸水膨胀,变成半固体,挤呀挤呀,挤呀挤呀,咕哝咕哝的从一个地方挤出去。”说到这里,锡比实在没法伪装严肃了,继续捶地大笑。
无尽的星空,无名的伟大预言家,天上所有的神灵啊——这是给我的第一个考验吗?约纳无语问苍天。想起龙姬嘴角的笑意,顿觉生不如死。
某种不雅的喷射声和锡比的笑声,被远远观望的玫瑰骑士听在耳中,精灵轻轻飘到骑士肩头,埃利奥特扭头冲小东西笑道:“这位约纳阁下是个有趣的人,是吧?”独角兽耳朵弹动两下,轻蔑地打个响鼻。
第18章 新来的房客(下)
天色擦黑时,锡比才带着浑身轻飘飘脚不沾地的约纳回到房间,托巴见到占星术士大人回来喜形于色,立刻取出一大袋清水给他灌了下去,防止他干燥成人形肉干。
“其他人呢?”约纳携水波荡漾的大肚子倚在床上,虚弱地问。
“一个小任务。”室长内疚地搓着手,“对不起啊大人,俺忘记说明……”
“托巴,这事以后谁都不要提,可以吗?”约纳无助地望着巴泽拉尔农民的大脸。
锡比已经扭过脸去不敢看他了,一看就笑,“都快笑出腹肌来了。”绿衣女孩双肩耸动着说。
“遵命,大人!俺已经忘记您拉肚子的事情了。”托巴以骑士的忠诚感立正发誓。
“你说他们去……任务?”约纳赶紧转移话题。
“大叔,我来给新丁启蒙吧。”锡比拍拍手掌,“老兄听着,这是樱桃渡的第二堂课,你住进a51房间,想必也跟老爹签了协议,听说是夜间照明的工作协议吧。大多数的房客,比如我们,是用现金付每月房费的,每月15日是交租日,付不起房费的人,在11日中午12点以前必须要搬出樱桃渡。”
“要是不搬呢?”约纳插嘴。
一只温柔的小手按上约纳碧波荡漾的肚子,占星术士学徒差点喷出一股水箭。
“请不要打断淑女的讲话,谢谢。”锡比天真无邪地眨着大眼睛。约纳使劲点头。
“你知道,樱桃渡的居民只有三种人,第一,是等待渡轮的船客;第二,是寻求保护的房客。无论哪种,都需要在这里长期居留,最便宜的a级客房房费都是笔天文数字。所以……”
“不是三种人来的?那第三种……等等,a级客房是最便宜的?”约纳忍不住又开口了。
这次锡比只瞟他一眼,他就乖乖闭嘴了。
“所以,要住下去,得想办法赚钱。
赚钱有两个办法,第一,抢劫:樱桃渡外围,就是刚才你看到的六号坑以外,生活着大量的‘无权者’,所谓无权者就是没有钱租赁客房,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在附近逗留的人,他们会互相抢劫、杀人,聚集财富,购买客房服务;他们会抢劫a级和g级客房的宾客,——注意,在协议上,老爹并不保护这些宾客的财产安全,——房客们也会互相抢劫,甚至抢劫无权者。
第二个办法,任务:任务有两种,一种是持有任务单的房客发布的私人任务,张贴在老爹屋子后墙的公告板上,老爹抽取任务酬劳的10%作为担保费用,确保发布者和承接者的利益;第二种是老爹通过八目先生发布的官方任务,在八目先生处承接,只有实力得到认可的人或队伍才被允许进入房间,并查看任务详情。老兄,你明白点没?”
约纳头昏脑胀,“……八目先生?为什么是先生?”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锡比一脸神往地瞅着天花板,“lang漫得不得了。”
“昨晚我没见到你们,是去完成任务了?”
“没错,亲爱的新丁,当你满脸傻气地站在房顶上玩火的时候,我和龙姬姐姐完成了一个难度为s级的超级任务。”锡比鄙夷道。
“要尊敬大、大人!”托巴在旁边坐着,一脸无奈,不时出言提醒。
约纳的小脑子飞速转动,自从接收到“a级客房最便宜”的资讯之后,他决心不被镇子管理者不按常理出牌的恶趣味迷惑,谨慎地问:“那么,s级任务是多困难的任务?”
“仅次于m、h、vh、vvh、vvvh级。”锡比眨巴着眼睛。
“那么s的意思是……”
“简单(simple)啊。”
“那m(medium)、h(hard)、vh(veryhard)、vvh(veryveryhard)、vvvh(veryveryveryhard)分别是中等、难、非常难、非常非常难、非常非常非常难了。”约纳一拍脑门。
“老兄,你还挺聪明。作为s级任务中的佼佼者,这个任务的发布者v级房客丹先生要求我们打断a77号房间的a级房客哈罗德的第七节脊椎骨。难度不在于哈罗德是‘病犬’小队的成员,而在于既要精确地完成任务,又不能让他在七十二小时内死去,否则老爹会把下手的人从世界上抹杀。我们在a77号房间外蹲守了一夜,终于哈罗德独自出来小便,龙姬姐用剑柄击碎了他的膝盖骨,拖到僻静处,用手指捏碎脊椎,把大小便失禁的他丢回房间门口。
老爹认为这个活儿干得漂亮,哈罗德先生被瘫痪带来的小小麻烦困扰,可活得健壮着呢。
凌晨三点a77房病犬小队发现哈罗德遇袭,集合全部队员展开报复袭击,我们带着他们沿着河岸兜了个大圈子,等十二小时追索时间满了,才返回樱桃渡。
丹先生很满意,任务酬劳是六个金币,六个金币耶!”锡比双手叉腰,鼻子顶天自豪地讲着任务经历。
约纳瞪大眼睛。这就是外面世界的规则吗?区区s级任务充满血腥杀戮,金钱成为樱桃渡的公理。他不禁想起红石堡覆灭时的累累尸骸。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忽然希望闭上眼、再睁开,可以回到与世隔绝的占星术塔,听着柯沙瓦老师的唠叨,沉溺在几何与算术的世界里,把残酷的现世抛在脑后。他尝试了,睁开眼,看到的是逐渐暗淡的黒石屋,与锡比天真无邪的双眼。手上沾满了血,怎么还能如此纯洁?
约纳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个……‘病犬’是a77房间房客们组成的吗?他们为什么没有来袭击我?老爹为什么不保护哈罗德的安全、也不保护我们的安全?”
锡比一脸失望地转过身:“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呢,这里有本《樱桃渡生存手册》,是对客房协议背后‘附加条款’的详细解释,你仔细看看吧。老兄,昨晚要没有大叔在旁边保护你,你活不过凌晨三点半。”
说完话,绿衣女孩将一本厚厚的书丢在约纳床上,走到托巴身边,踮起脚尖拍了拍室长大人的大脑袋,在托巴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出门去了。
托巴站起来,弯着腰,点燃了墙上的油灯,摘下小圆帽来,恭敬地说:“大人,俺有点事出去了,您有事就大声叫,俺们都在附近。”没等约纳回礼,也艰难地挤出屋子,仔细关好木门,脚步声咚咚远去。
约纳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愧疚。追随预言、战胜恶魔是多么空洞的宏愿,自己需要学习的,首先是怎么生存呢。
他定定神,展开那本纸页粗糙、略有点卷边的《樱桃渡生存手册》,一张薄薄的纸飘了出来,那是他本人跟老爹签署的a级客房租赁协议,看到“j.约纳二世.占星术士学徒”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圆体字,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别扭。那不是他的字迹。那是恶魔的笔迹。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感知到恶魔的存在。
看完协议,对照着生存手册,约纳一条一条阅读协议背面的55条附加条款,这些文字就是生存在樱桃渡的唯一规则了。他的一些疑问立刻得到了解答。
“附加条款33,私人任务的发布、承接、判定、撤销、结束及相关:
1, m级房客每月11日结算房费后给予一张任务发布单,v级房客给予两张任务发布单;
2, 任务发布单用于在公告板上发布私人任务,每张发布单对应一个任务,涂改无效,污损无效,伪造将被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3, 任务限于不与上述各级别房客权利相冲突的内容,如出现冲突,视为任务发布失败,发布单作废;任务佣金可以为现金或实物等,任务可设定失败惩罚,但同理不得与房客权利相冲突;
4, 任务发布单张贴后即受到保护,任何涂改、损坏、覆盖之行为将被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5, 个人或小队(视承接者为一人或多人)撕下任务发布单即视为承接任务,承接后不可放弃;
6, 个人或小队完成任务后将发布单交回保护者处,保护者做出成功或失败的判定,完成任务过程中不可侵犯上述各级别房客权利,否则将被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7, 如任务成功,发布者付给佣金(或实物),保护者抽取10%(或等价物)后给付承接者,任务流程结束;
8, 如任务失败,若发布单上有相应失败惩罚,则强制执行;如无惩罚,则任务流程结束;
9, 发布者可在任务单张贴后、被承接前撤销任务,发布单作废;被承接后不得撤销任务;”
《生存手册》不厌其烦地找出条款33的种种漏洞,例如条款没有对任务单的转移做出任何限制,故任务单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樱桃渡的硬通货,不过怀璧其罪,作为没有财产保全待遇的房客,拥有一张任务单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再例如,任务奖励是现金或实物的话会被老爹抽成,但服务、权益、信息等不在其列,故手册推荐任务发布人尽量采取这些方式支付酬金,——以合理避税。约纳没有细看。条款40吸引了他的注意。
“附加条款40:队伍的成立、存在、权利及义务:
1, 每间客房可成立成立一支队伍。队伍人数在3-6人之间;
2, 凭个人意愿在申请书上签名后递交保护者,队伍即宣告成立;
3, 队伍可承接任务,队伍中任意2人以上承接任务,视为整个队伍承接任务;
4, 队伍的任务奖励内部自行分配,队伍的任务惩罚平均分配;
5, 因房客退房、失踪、死亡、换房、新入住引起的人员变动,队伍可申请更新成员名单;
6, 队伍任一成员受到个人攻击(受到身体或精神伤害的),队伍在追索时限内可针对此人自由反击,追索时限内不受房客权益约束;队伍任一成员受到队伍攻击,在追索时限内可针对此队伍自由反击,追索时限内不受房客权益约束;
7, 追索时限:a级12小时,g级24小时,m级48小时,v级168小时;
8, 队伍自成立之日起每个月内必须承接一次m级以上任务,否则自动解散,该房间三个月之内不得成立新队伍;
9, 队伍人数低于3人即告解散。”
《樱桃渡生存手册》以红色粗体字标注条款40-6:“极其重要!”“这是所有附加条款中唯一对房客权益进行‘例外’的条目。”
“生存的第一准则:领会40-6,合理利用40-6,避免40-6出现在自己身上。”
“经典战例:欺骗对手,诱使对手攻击己方队员,在时限内展开屠杀(附战场形势图)。”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正看得入神的约纳抬起头来,室长的大头伸进来说:“大、大人,太阳彻底落下去了,您该上工了。”
对了,还有每天四个小时的照明任务。看看协议上的签字,约纳摇摇头,擎起法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屋门。他浑身脱力,伤腿疼痛,心里乱糟糟的,在去镇中心的路上他昂起头问托巴:“活下去很难吗?”
“养生的秘诀在于每天锻炼,大人。保持运动量是长寿的关键。”巴泽拉尔农民屈起手臂,展示比约纳的腰还粗壮的肱二头肌。
“算了。”
约纳没有见到传说中的老爹。彷佛无所不知,无所不在,这个神秘的人物在他心中形象无比高大。但他的住所毫不起眼,尽管周围的石屋敬畏般远远围成一个圆圈,留出五百尺直径的空阔圆形广场,但广场中心又低又矮的破旧木屋怎么也跟樱桃渡保护者的光辉形象联系不起来。
托巴满怀歉意地两个指头拈着占星术士学徒大人的脖子将他轻轻提起,小心地放在房顶上,约纳踉跄一下,站定在千疮百孔的薄铁皮屋顶,唯恐踩漏了樱桃渡之王的宫殿。
四周已经黑透了,死气沉沉的樱桃渡像一个坟墓。圣河彼方在看不清的地方奔流咆哮。约纳深吸一口气,握紧法杖,仰望星空。
星光如此明亮,“常存敬畏”,他想起占星术导师吉尔伯奈翁的名言,这是镌刻在所有占星术塔上的警句,告诉后人要时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以警慎之心,寻找冥冥中的真理。
星神啊,不管明天如何,此时此刻,让我借用你的力量吧。
他闭上眼睛。
第一宫三十号星“熊”在天幕中逐渐清晰,漆黑中一道散发着强烈光和热的星际线像利剑一样劈开他的身体,从“熊”射向现在处于大地背面的第七宫七号星“小船”。
约纳高举法杖。
红水晶中星阵悄悄启动,星星点点的能量碎片从星际线上掉落,如同摔碎的水晶;碎片被星阵的漩涡带动,能量在秘银刻画的复杂图形中越转越快,散发光芒,樱桃渡的中心,重新升起了太阳。
“大人!俺愿誓死保卫您来自天上的荣光。”来自封闭小山村的托巴藏在屋后,嘴中默念,泪流满面。他站着的话高过屋子半个头,只有半蹲着,以防占星术士大人看到自己不雅的仪态。
约纳扫视着明亮起来的河边小镇,影影绰绰的黑石房屋也显得朴拙起来,一天中唯有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个有能力肩负使命的男子汉,——不对,像个站在国王肩上的国王。
第19章 东欧的晨曦
顾铁乘坐的班机在基辅落地。
走下舷梯,两辆引擎转动冒着热气的嘎斯牌军用越野车前站着皮肤黝黑、眼窝深邃的印度青年,ipu的重要成员、反gtc组织“湿婆”的领袖巴尔文德拉。
顾铁放下手中的皮箱,上前捶打他结实的胸膛:“老巴,你又惹什么麻烦了?多久没见了,三年?”
“要不是你喜欢麻烦,我都不会召唤你过来。三年零五个月。”印度人微笑,以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我每天祷告的时候都会默念你的名字,祈求你别太早死掉。”
“放心吧,中国有句俗话,祸害活千年。”顾铁哈哈大笑,与他热烈拥抱。
两人上了前一辆越野车,司机是个年轻的乌克兰军官,回头用生涩的英语询问:“长官,去哪里?”
“会说俄语吗?我们能听俄语。”巴尔文德拉说。
“当然,我们现在去哪里?”军官换用俄语。
“去见将军阁下。”
“是,长官。”
车子发动,驶出机场,拐上宽阔的柏油公路。
“我们要见到的人是陆军中将弗拉基米尔.伊格里,这个老家伙的哥哥谢尔盖是现任执政党乌克兰社会党的副主席,他们家族在军政两届都有些影响力。”巴尔换用中文对顾铁说。
“我记得乌克兰社会党就是选举时依靠反gtc宣言获得群众支持的吧,总统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把‘创世纪’的触角从国内驱逐出去。”顾铁摸摸后脑勺,“这里能不能连网?比如,玩‘世界’之类。”
“整个乌克兰都使用ipv6编码,终端机的t编码(注1)寻址在交换时会被屏蔽,所以,只能使用卫星接入。你也玩‘世界’啊,在哪块大陆?”巴尔意外地问。
“西大陆。靠近西南边界河边。”顾铁一乐,“你是反gtc的领袖,怎么也在‘创世纪’上玩游戏啊。”
巴尔老脸一红:“‘湿婆’想要在‘世界’中建立反抗力量。你知道,‘世界’运营现在是gtc的头等大事。”
“你们仍然认为配时委员会才是万恶之源?在ipu内部你们算是另类。”
“ipu内部也分为两派,部分成员认为量子计算机‘创世纪’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罪恶之门,另一半组织,比如‘湿婆’,认为计算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掌握在没有制约的权力者手中,如同给予三岁儿童一把打开了保险的手枪。”
“巴尔,这个想法很幼稚。总有人要去管理‘创世纪’的,**才是最愚蠢的东西。”
“我有三叉戟驱使风暴、黑色弓箭传播瘟疫、眼镜蛇喷出毒液,我要掌握鬼灵之力,让胆敢借量子计算机之类奴役人类的无知者被黑色火焰彻底烧尽。”巴尔手做莲花,指甲在自己额头正中划下。——顾铁知道,他在用手势表明自己具有代表湿婆神力的第三只眼睛。
“认识你这么久,越来越觉得你是个疯子。等有一天你真把gtc毁灭了,就守在萨尔兹堡,来一个,杀一个?““直到梵天的圣谕降临。”巴尔露出一个让顾铁毛骨悚然的邪异笑容。
“得了得了,搞清楚啊,我帮你的是的忙,不是你们的狗屁组织,出了事别扯到我头上。”顾铁摇摇头,扭头望窗外穿梭而过的白桦树。
“对了,”他又扭回头,“你怎么跟乌克兰人扯上关系的?”
“说来话长。2037年俄罗斯高尔基汽车厂(注2),也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嘎斯集团濒临破产,我的家族企业对嘎斯集团进行并购重组,借这个机会与俄罗斯政府建立了友谊。我们乘坐的这辆嘎斯41型越野车是两年前以独联体经贸援助的名义赠送给乌克兰陆军的五百辆军用车辆之一,实际上是我向乌政府表达善意而已,弗拉基米尔将军同时收到一把卡拉什尼科夫亲手签名的akm-德尔塔原型枪。这之后慢慢就熟络了。你知道,乌克兰军人和公务员的工资低的可怜呢。”
“在哪都有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顾铁撇嘴。
说话间嘎斯越野车拐进了一处有卫兵站岗的宅院,停在一栋俄式尖顶二层洋房前,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着旧式军服、戴大檐帽的胖子,笑容可掬地伸出双手,用俄语打招呼:“铁先生,欢迎欢迎。”
“我介绍说你是量子天使基金的理事、中国大富商,有点奇怪收藏癖好的那种。”巴尔在顾铁耳边偷偷说。
“尊敬的伊格里将军,乌克兰的天气很冷,您的笑容像燃烧的壁炉一样温暖了我的灵魂。”顾铁一副和气生财的笑容,下车伸出双手迎上去。四只手友好而胜利地握在一起。
“请叫我弗拉基米尔,铁先生。”中将笑得光辉灿烂,将二人让进屋里,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中落座,勤务兵送上咖啡。“加了一点伏特加,能让身体暖和一点。”看顾铁喝了一口呲牙咧嘴的样子,将军微笑着说。
在无意义的寒暄之后,伊格里中将主动切入正题:“听我的朋友巴尔介绍,铁先生在收藏界很有名气,以独特的眼光闻名于中国,这次到乌克兰来是想寻找切尔诺贝利遗迹中带放射性、独具历史意义的收藏品,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我可以向您保证,尽管封锁区严禁外籍成年人进入,但我将尽全力保证一星期后您可以毫发无伤地坐在中国的家中欣赏落满放射性尘埃的烧焦洋娃娃。”
“谢谢!我的收藏间已经空虚得xy高涨了。”顾铁道,转头恶狠狠瞪了巴尔一眼,意思是这么弱智的借口你也编得出来。
巴尔摸摸自己高挺的鼻梁,说:“咖啡中要加伏特加的话,维波罗瓦(注3)更适合一点。”
“唔哼,波兰人的淡酒。乌克兰人从哥萨克起义(注4)之后就不喝波兰酒。”中将摇摇胖手指,义正言辞地说。“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过有时候,我的视力不太好。”
顾铁一愣,巴尔接茬道:“请放心,中将阁下,您看不到的东西,不会影响您的原则。”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笑。
中将站起身来,与两人一一握手,说:“今天请早点休息,明天上午九点会有人来接你们,巴尔文德拉先生可以带几个随从,不要超过六个人。我会派一个班的战士保护你们,另外,根据隔离区安全条例,会有一位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和一位国防部主办的《人民军队报》(注5)的记者随行,别介意,他们都是聪明人。先生们,祝你们好运。”
伊格里将军抬手敬礼,转身出门,嘎斯越野车呼啸着离开了院子,只留下两名持枪卫兵。
“老狐狸。”顾铁评论道。
他的手心里被将军塞进一个纸团,展开来看,是满满一张矩阵码(注6)。
注1,“t”编码、“t”地址:每个‘创世纪’终端机具有的唯一编号,类似mac地址,用以确定接入者身份;
注2,高尔基汽车厂:前苏联时代建立的大型汽车企业,生产“嘎斯”牌越野车、“伏尔加”、“海鸥”牌越野车等;
注3,维波罗瓦:波兰伏特加厂牌;
注4,哥萨克起义:1591年由民族英雄赫梅利尼茨基领导的反抗波兰王国统治的革命运动;
注5:《人民军队报》:乌克兰国防部机关报;
注6:矩阵码:二维码的一种,用以在平面媒介上储存大量信息;
第20章 东欧的晨曦(下)
巴尔展开随身pc电脑,将矩阵码摄入并启动转译软件,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份长达104页的明天参与行动成员的详细档案,从出生证明到服役记录,详细得让人害怕。
国安委官员叫做亚历山大,貌不惊人的黑发的小个子。《人民军队报》记者是个叫瓦斯佳的年轻女人。
“姿色尚可,眼圈太黑了,法令纹那么深,一看就是心机重的女人,这种女人不好惹。”顾铁点评道。
“见机行事吧。”巴尔说,“我要召开作战会议,要见见‘湿婆’的核心成员吗?”
“免了。”顾铁摆摆手,“我说过,帮你个人的忙,对你的组织和你的理想没有半点兴趣。”
巴尔有点失望:“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好吧,你先休息,需要什么装备?我即刻准备。”
“卫星接收器,帮我开通中国“东海xi号”海事卫星的‘创世纪’信道,从今天晚上到我离开乌克兰,我要全部时间的权限。”
“马上办妥。终端机要什么型号?”
“免了,我自带。”顾铁指指后脖颈。
“植入芯片在ipu国家是不准通过海关的,你怎么……等等,是‘世界’的客户端?”巴尔睁大眼睛。“你怎么做到的?黑客联盟已经宣布破解客户端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生物纳米蚀刻的芯片,量子偏振加密,即时演算的‘t’地址,一切证据表明这个gtc发表这个客户端不仅仅是做游戏这么简单,可目前唯一的功能就是玩游戏罢了。你……”
“亲爱的,就算是夫妻之间也要有点个人**的。”顾铁俏皮地抛了个媚眼,巴尔呸了一声,落荒而逃。
巴尔消失的几个小时里,顾铁饶有兴致地参观了院子里的樱桃树和二层小楼的每一个房间,这显然是个有钱人的宅子,二层最西侧的房间居然收藏了从毛瑟m71起始的上百柄世界名枪。
顾铁抄起一把保养得十分完美的m1911,拉动枪机,瞄了瞄,叹口气:“时代越发展,杀人越没有美感。”他从客房搬了一套行军床过来,把这个房间占领了。
天很快黑下来。晚餐前巴尔回到宅院,将一套崭新的卫星接收设备交给顾铁,顾铁在碟型天线背后找到铭牌,喜道:“国货当自强,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都买得到家乡货哎。”
说完“鸟不生蛋”,他忽然想起肖立军定期联络的要求,于是狼吞虎咽吃完中将准备的丰盛晚餐,回到房间,立起天线,将底座拆开,取出两根导线,掏打火机烧出线头,缠绕在上衣拆下的两颗扁圆金属纽扣上,用胶布贴在自己颈部,打开卫星接收器,同时激活“世界”客户端。
湛蓝色的“世界”登陆界面在识海中展开,顾铁试着登陆,能够搜索到网络,但连接不到“创世纪”。登陆界面是客户端携带的唯一信息,不联网他什么都做不了。顾铁苦恼地挠挠头,拆下电极,下楼找巴尔拿了一部便携pc机上来,打开,果然不能访问‘创世纪’网络。
“破乌克兰,破ipu。”顾铁骂了一句,他想用pc机接收海事卫星信号,作为无线路由发射出来,让‘世界’客户端通过人体生物电感应现象接收,但转念一想,这么做有点危险。
盘腿想了半晌,顾铁活动活动手指,根据卫星接收器说明书,在pc机上使用机器语言编了一个程序以解调卫星信号,接着远程登录卫星接收器的固件,欣喜地发现固件中有不到50m的空间是可擦写的。他将解调程序烧录进接收器固件,关闭pc机,冷启动接收器,使用巴尔给他的账户连接海事卫星,然后重新将导线粘在自己的颈部。
客户端在延髓部位截取上下行纤维束的神经信号,经过解调后,卫星天线传导出的电信号经放大以神经信号的特征被客户端良好接收。客户端没有判断信号的来源,识海中的登陆界面微微一亮,象征网络可用了。一条从乌克兰到萨尔兹堡的专用信道建成了。
“耶!”顾铁拳头一挥,使用后门程序加壳登陆,“世界”界面隐去,无尽黑色大地上鲜红的数字出现。他回到了净土。——在这里,他是国王。
顾铁蹲下来,伸出右手食指在地面上轻轻点触,地面泛起水样的波纹,接着逐渐透明,大地变成魔镜,以俯视角显示出肖李平的一举一动。
现在乌克兰处于夏令时,与北京时差5个小时,肖李平正坐在办公室里低头批阅文件。给官员办公室装上摄像头是几年前中国廉政风暴的重要组成部分,否则今天某些人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窥探**。
顾铁蹲在肖李平头顶上方,充满恶趣味地观察着肖书记毛发已见稀少的后脑勺,想通过办公室电脑的扬声器出声吓他一跳,但想了想,撇撇嘴,伸手拂散了脚下画面,枕着双手躺下来望黑漆漆的天,叹了一声:“无趣。”
“无趣,无趣,无趣,无趣,无趣。”顾铁翘起脚,念叨着。
他是个无法无天的人,自从脱离了养父的管辖之后,在世上没有什么惧怕,唯有肖李平这个大他两三岁的家伙是他命里的克星,说不清为什么,肖李平眼镜后的眼睛一眯,他就后背起鸡皮疙瘩。
这时,黑色大地的远方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传来,顾铁侧过脑袋,看到一双大皮靴站在他面前,10号半的棕色牛皮靴子上缀着nasa的铭牌,顾铁嗖地蹦起来:“萨基尔,你回来了。”
“亚当,最近还好吗?”说话的是个高大的白种人,亚麻色短发,灰眼睛,下巴上满是胡茬。
“还行。上次会议你缺席了。”顾铁拍拍他的肩膀。
“三个月的‘漂流瓶’任务,刚刚落地。nasa这批向可能有智慧生命存在的行星方向发射了三万只储存有人类文明友好信息的漂流瓶,每只瓶都被环月球轨道线圈加速到0.053倍光速抛射出去。我在月球基地玩了三个月的弹弓游戏。”宇航员耸耸肩,“有什么动向吗?”
“暂时没有。真相永远罩着一层迷雾。”顾铁说,忽然猛地一拍额头:“漂流瓶!这个主意好,萨基尔,我有事先走,你去见其他人吧,会议资料自己看。对了,你玩‘世界’吗?”
“当然,我是北方战争城堡某个贵族家里的厨娘。”
顾铁准备登出,闻言又回过头来:“厨娘?”
“货真价实的女人。”强壮的宇航员摊开手臂表示无奈。
“‘创世纪’甚至连你在同性恋中扮演的角色都判断出来了,不服不行。”顾铁嘿嘿一笑,破开空间,离开了“净土”。
他回到现实世界,下楼告诉巴尔明早叫他起床,然后回到他的武器陈列间,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登陆了“世界”。
……
与进入虚拟空间不同,每次登陆“世界”,都像是灵魂与**的分离,顾铁能够感到自己的知觉、记忆,整个人格被抽离出来,压成长条,穿过长而曲折的通道,注入到那个小小的身体里面,“砰”的一声,融合成一体。
如果有人观察的话,会看到站在樱桃渡老爹的屋顶上的小约纳瞳孔瞬间放大,而后慢慢恢复,他吐出一口浊气,扭动头颅扫视四周。
对顾铁来说,他登陆了角色,对“世界”来说,又一个恶魔降临了。
他手举法杖,照亮夜色中的小镇,河流在远处奔腾。
顾铁打定主意,准备写张与肖李平联络的纸条塞进玻璃瓶里丢进河中,从概率上来说,不知在“世界”哪个角落的肖李平是有机会拣到这只瓶子的,至于啥时候收到,那是肖书记的人品决定的,顾铁一点都没有负罪感。他咧嘴乐了。
第21章 月夜的紫火
顾铁查看自己不在线十几小时内的记忆,对躯壳另一个孱弱又无知的人格很不满意,特别是午餐后的那段惨痛经历。
他唯一感到满意的是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不足一百一十斤的十七岁少年的身体似乎在逃离占星术塔的两天内迅速成熟了,嘴唇上长出青青的胡茬,而与那个叫做龙姬的东方女人之间微妙的化学反应使两人的初识成为比其他记忆更加明亮的美好回忆。
“有前途。”他举着光芒万丈的法杖,盘算着怎么与迷人的御姐发生一段超越伦理的禁忌之爱,跨越整个世界寻找爱人的龙姬激发了男人潜在的征服**,顾铁忍不住偷偷解开腰带,再次往裤裆里瞅了一眼,咧开嘴,放心地笑了。
“少年,你来了。”老爹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透过铁皮屋顶的漏洞对他说。
“大爷,我来了好一会儿了。”顾铁计算一下时间,自己登陆时已经提供照明两个半小时,再工作一个半小时就能收工了。
“不是,我说,你来了。”老爹昂起脸,用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眶盯着他。
顾铁不寒而栗。这个老头能嗅到不同人格转换的味道?
没等顾铁开口,老爹开口:“友情提醒一下,你刚刚成为一个s级任务的目标,任务已经被承接,鉴于你还没加入a51房间小队,我建议你抓紧时间申请入队,否则没人帮得了你。”
“我入!”顾铁不假思索地喊道。
一张莎草纸与一支鹅毛笔不合常理地从破洞中轻轻飘上来。“托巴早已签名了,他太害羞,不好意思问你。你签字就生效。”
顾铁单手抓起笔刷刷签上约纳的大名,丢了回去。
“生效。你现在是a51房间‘干草叉’小队的一员了。”老爹坏笑一声,没了声息。
干草叉小队?顾铁想到自己的队长是地地道道的巴泽拉尔农民,倒觉得情有可原。
忽有所感,他一扭头,看到室长大人戴着编花小圆帽的大脑袋藏在木屋后面,两只铜铃一样放光的眼睛满怀喜悦地盯着他,“大、大人,俺诚挚地向您申请让出室长和队长的职位,由您来领导干草叉小队,让您借助星神的力量指引俺们前进的方向,高举旗帜,保证不犯路线错误……”
“停、停。”顾铁头疼地做个暂停手势,想了想,试探地叫了一声:“……肖李平?”
“恩?”托巴一脸茫然。
“算了。我不当队长,你加油吧。”顾铁觉得此人若不是肖李平附身,那真是个党组织工作的好苗子。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忽然微风吹起,几道人影轻轻落在周围,顾铁调动脑中的记忆,迅速识别出自己a51房的几位室友。
“菜鸟老兄,你别说话,他们要来了。”锡比站在他身边,慢慢地将小麦色的长发收纳进颈上的银圈。
“妹妹,谁要来了?”顾铁自来熟地抛了个媚眼过去。
“呃……你还好吧?”绿衣女人瞪大眼睛瞅着他,上下打量几番,忽然换出一番无比灿烂的笑容,亲昵地凑过来:“老哥,你终于开窍啦。有人发布任务抢夺你身上所有与占星术相关的装备和资料,无权者小队承接了这个任务,他们已经潜入樱桃渡,马上就到。”
“无权者小队?”顾铁扬眉。
“约纳阁下,樱桃渡的55条附加条款有许多漏洞,老爹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条款40没有禁止无权者建立队伍,条款33没有禁止无权者承接任务,所以有许多实力强悍的无权者队伍存在。今晚的对手虽然不强,还是请多加小心。另外我们很高兴看到你学会怎么与锡比相处。”埃利奥特与独角兽出现在屋前,带着优雅的笑容。
“来了。”龙姬轻呼一声,身形隐在黑暗里。顾铁回头捕捉到她迅速远去的身影,飘逸黑发里闪亮的银丝线如同夜空飞舞的流萤。他感到这个身体的心跳微微加快。这种感觉很有趣。
“当好靶子哦老哥,我保护你。”锡比与沉默的耶空站在他身旁。室长大人迈着轰隆隆的步伐走到屋门前,挽起灰大衣的衣袖,摘下小帽藏在怀里,捏紧水缸一样大的拳头。玫瑰骑士抽出长剑,做了几个轻快的劈砍动作。
“什么战术?”顾铁把法杖举高些,照亮五百尺见方的空旷广场。
“什么是战术?”托巴回头问。
“你能当指导员,当不了参谋长。”顾铁说。
几条人影从黒石屋的缝隙中慢慢走来,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
顾铁眯起眼睛数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等等,那是什么?”
顾铁先看到一张悬浮在空中的人脸,接着是极长的脖子,不,那不是脖子,是一头丑陋四脚巨兽的尾巴。这头野兽浑身覆盖粗糙的鳞片,鳞片下淌着淡绿色黏液,圆滚滚的头部直接镶嵌在胸腔上,没有眼睛,生满獠牙的阔口占去头部大半空间,粗壮的四肢生满倒刺,高举在空中的尾巴末端诡异地生长着五官俱全的人头,人头的眼珠四处张望,嘴唇翕动,说着什么。
“那是以兹人。”锡比吐吐舌头做出个恶心的表情。
“西大陆最东端,靠近神佑之海的地方生活着这种怪物,他们生来只有头颅,拖着一坨粘糊糊的内脏,幼儿降生时父母会捕获附近的野兽或魔兽,让幼体与之强行融合,所以以兹人的样貌千奇百怪。听说还有与人类融合、成为双头怪物的个体。我们通常叫他们半人。”埃利奥特在屋子下面补充道,“这只以兹人是他们的队长。——我看到六个人出现,他们要正面强攻。”玫瑰骑士提醒托巴。
以兹人用两只嘴巴尖利地啸叫,无权者们抽出武器猛然加速,跨越广场向木屋奔来。
埃利奥特拍拍独角兽的脑袋,圣兽的独角泛起纯白光芒,笼罩在玫瑰骑士全身。
魔法使骑士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高速弹射而出,与当先的袭击者正面碰撞在一起,“砰”的一声巨响,高速冲击使无权者的身体如风中飘摇的枯叶一样飞起。
埃利奥特没有停留,甩飞长剑上的血迹,无视另一名持双手斧的无权者,向以兹人突击而去。
筋肉粗壮的持斧者大吼一声,借前冲的势头挥起雪亮巨斧,但一支银色的箭嗖地洞穿了他皮甲覆盖下的心脏,将他狠狠地钉在石板地面上,上半身的突然静止使无权者双脚高高扬起,钢斧带着巨大的动量从肘关节处撕裂他的手臂,旋转着飞向夜空。
玫瑰骑士毫不停留,擦身而过。
这一切都像慢动作。
顾铁扭头,看到锡比半跪在地,左手持一张银光缭绕的长弓,弓弦嗡嗡颤动,箭支激发的能量使她发丝飞扬。
“吒!”托巴大喝一声,跃起在空中,交叉双臂护住头部,“砰、砰、砰!”三声闷响,室长大人用小臂钢铁般的肌肉拦截了三枚高速弹丸,“咚!”托巴沉重地落地,踩碎几块石板,弹丸粉碎化为微尘飘散。
射出弹丸的是一名手持六尺长吹箭筒的女无权者,她立刻重新装填,瞄准顾铁的小腹部位,深吸一口气,腹部奇异地胀大数倍,如同怀胎十月的孕妇。
就在发射的一瞬间,一把暗淡无光的匕首轻轻割断了她的喉管,高压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从伤口喷射而出,把粉红色的血沫洒成大大的扇面。
龙姬从背后收回匕首,又将利刃轻轻地、近乎温柔地插入她的腰椎,微微一颤,切断了两截脊椎骨的彼此联系。确保战果后,黑发女人彷佛向顾铁的方向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退回黑暗中。
顾铁打了个寒战。这样的女人不好惹,他想着,眼角余光看见广场上的第一具尸体、被玫瑰骑士几乎切成两半的无权者居然慢慢蠕动着,以非人的姿态向前爬行。
“我靠,看!”他一拍绿衣女人的肩膀,锡比望了一眼立刻大喊:“是傀儡!第六个人在暗处!”
一捧温暖的液体洒在顾铁脖颈上。
他骇然回头,看见一只断手握着匕首打着转儿擦着自己的鼻尖飞过。
耶空双手持他长度惊人的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刀,单面开刃,但弧形刀刃处是密密麻麻的锋利锯齿,更像一把锯——再度砍落,偷袭者右手腕喷着血,以左手的匕首去抵挡,面无表情的南方人等锯齿刀刃卡住匕首,双手反手握刀,腰部用劲,转了个斜斜向下的半圆。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里,精钢匕首断为两截,接下来撕裂的是薄薄的皮甲和脆弱的人体。
“扑通”一声,刺客的上半身跌落在铁皮屋顶,浓稠的血浆喷泉一样咕嘟咕嘟从参差不齐的切口冒出。红发男人有点惆怅地蹲下来,伸出手指在血泊里沾一下,借光线看看,闻闻,叹口气,摇摇头。
“变态。”顾铁暗骂道。
第22章 月夜的紫火(下)
玫瑰骑士迫近以兹人,半人用野兽的那张嘴吐出腥臭的黏液,迫使埃利奥特急速转向避让。
以兹人身边仅剩的两个无权者伙伴之一架起大盾,埃利奥特的佩剑在上面砍出一溜火花,另一人默契地从盾底刺出长矛攻击独角兽的脚跟。
一道银光闪过,锡比射出的箭支准确地击中矛尖,接着弹起来,洞穿了持矛者的大腿,带着一条血线飞进黑暗中。
持矛者哀号起来。以兹人凄厉地尖啸着,竖起全身的鳞片,每片鳞的边缘都闪烁着不详的绿光。
锡比拉满弓,试图瞄准以兹人尾巴尖端不住晃动的人脸,但很快放弃了。
“这家伙浑身毒素,真麻烦。”绿衣女人向盾战士射出一箭,肉眼可见的流光“咚”地钉在大盾上,没能击穿。
在盾战士的掩护下,半人缓慢向前推进,留下地面上长长的绿色黏液痕迹,石板地面被腐蚀冒出气味难闻的白烟。
玫瑰骑士兜了个圈子回来,收割了持矛者的头颅,但对以兹人显然没什么办法。
“好了。大家散开。”从刚才起一直站在屋前没有行动的托巴拍拍手掌,让龙姬与埃利奥特远离敌人。
被顾铁照亮的樱桃渡忽然黯淡下来,星阵光芒变成风暴中忽隐忽现的烛火,以兹人头顶上方漆黑的虚空里,一朵庞大的深紫色花朵悄然盛开。
光焰流淌的花瓣不断绽放,在这瞬间,彷佛所有的光与热都被妖异的花火吸走。
时间失去了秩序。
想迈步逃跑的以兹人无比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绚烂的紫火带着不该现于世间的地狱般的炙热缓缓降临。
“月晕曼陀罗!”锡比惊骇地喊。
顾铁的视线几乎被灼伤,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广场已恢复明亮,地面上只剩下一个红热的大坑,被熔解的岩石迅速冷却,结成一颗又一颗的琉璃珠。能证明无权者存在的只剩大坑边缘半只丑陋的爬行动物脚掌。
顾铁揉揉眼睛,他的视网膜上仍然烙印着刚才那美艳不可方物的曼陀罗花朵。
这是魔法吗?还真是美丽呢。他转身想跟锡比调笑几句,没想到托巴在屋下大吼一声:“大人,小心!”接着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
顾铁惊恐地看着室长大人巨大的脚掌在眼前放大放大,他甚至数得清楚这只大得像只小船的靴子上补了几个补丁、扎了几根钉子。没想到自己进入“世界”的结局是被精神病发作的巴泽拉尔农民像只臭虫一样踩死,——他悲凉地想。
下一刻,铁皮房顶被托巴像纸一样踩穿了,轰隆一声,顾铁、托巴、锡比、耶空、无权者盗贼的尸体集体跌进屋内,烟尘飞扬,顾铁的法杖脱手飞出。他觉得自己砸中了一张床,——还好,软的——他想。然后被锡比一脚踩在脸上。
尘埃落定,火盆的光芒照亮残破的房间,耶空脚下踩着尸体,锡比脚下踩着顾铁,托巴脚下踩着一坨挤扁内脏般的东西。
“约纳大人,以兹人受重伤后,脑袋可以脱离身体再找下一个宿主的,万幸您没事啊没事。呃,大人?”室长低下头,在锡比脚下找到顾铁,表情夸张地捂住嘴巴。
锡比轻巧跳开,显然对脚感比较满意。
顾铁躺在那儿抽搐了五分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妹妹,你真沉。”
“讨厌。”绿衣女人娇羞地捶墙壁。
摇摇欲坠的木头墙壁终于哗啦一声坍塌了。樱桃渡保护者老爹大人的木头房子在滚滚烟尘里成为一堆不值半毛钱的建筑垃圾。
托巴四肢僵硬地站在那儿,一头冷汗。
唯一耸立着的是那扇破木板钉成的门,吱扭一声,门开了,老爹背着手佝偻着身子溜达进来,四处嗅嗅:“哎呀?客人不少,随便坐吧?”
“老爹,俺们会尽快帮你把房子盖好。”托巴摘下小圆帽,局促不安地揉搓着。
“好好,那咱们坐下来商量商量。”老爹在瓦砾堆里穿行,找到完好无损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用没有眼珠的眼眶盯着室长大人。
托巴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他无助地看了顾铁一眼,发现狡猾的占星术士学徒已经在锡比的搀扶下用与伤员不相称的灵巧步伐蹦跳着逃跑了。
“少年!你差一个小时才下班呢!”老爹喊道。
“明天补上啦!没有房顶我站哪儿啊?这算不可抗力,没辙没辙。”顾铁头也不回。
留下室长大人接受老爹的训导,干草叉小队成员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防御战,回归a51房间总结经验。
埃利奥特拆下夹板给顾铁检查伤腿,点点头说:“没问题,骨裂而已,很快就会好。”顾铁呲牙咧嘴地看他缠好绷带绑夹板,试图伸手抚摸独角兽雪白的鬃毛,被骑兽打个响鼻喷了一脸鼻涕。
“我的大叔居然懂得找人帮忙,真没想到。”锡比坐在窗台上,小腿悬空晃荡。
“月晕曼陀罗?”顾铁想起这个字眼,赶紧问。
“病犬小队的堕落魔法师杰夫塔,被魔法师行会驱逐之前他是四级魔法师,专修暗火系法术,很危险的人物。”玫瑰骑士绑紧夹板,拍拍顾铁的大腿,说。“月晕曼陀罗是他的招牌。”
“病犬不就是你们刚刚狠揍了一顿的那个什么……哈罗德的队伍?”顾铁搜索着记忆库。
“没错。a77房间。”龙姬靠在顾铁病床旁边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铁感觉到目光所指,不由得低头一看,发现破烂的衣服条条缕缕,隐隐露出17岁少年白嫩的肌肤。
他老脸一红,伸手护住关键部位,朝锡比叫道:“妹妹,都是你害的,我需要衣服啦!”
“好的老哥。”锡比甜甜一笑,跳下窗台,从一张床底下拽出箱子,翻出件带兜帽的斗篷丢给顾铁。
顾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耶空的衣箱,否则谁会穿这种诡异铁锈色的玩意儿?他瞅瞅沉默无语的红发男人,耶空蹲在门口眼神迷茫.
“他不会介意的。”锡比也瞅瞅南方人,“……应该吧?”
“为什么病犬同意配合我们攻击无权者?”顾铁披上斗篷,问。问题说完,他自己就想到了答案。
“樱桃渡有一百多个任务小队,无权者小队更多,想要生存下去,重要的不是分清朋友与敌人,关键是利益。我们不清楚室长阁下如何与病犬交涉,但肯定有利益存在或相关允诺。”埃利奥特说。
“在樱桃渡小圈子里博弈是零和的,风水轮流转,谁都不傻,再说那么容易被人搞成高位截瘫的定是鹿群中该被郊狼淘汰的那只,换新血是好事。”顾铁说。
“你变得很奇怪。”龙姬用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盯着他。
“看到魔法受了一点刺激。”顾铁察觉自己用了太多现实词汇,赶忙住口,闭上眼睛装睡。
绚烂的曼陀罗又开放在他脑海中,他隐隐约约觉得,他自己,不,应该是这具身体,在许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朵死亡之花绽放。记忆埋藏在深深的黑暗处,他挖掘不出来,只觉得身体有一点来自本能的战栗。
“能召唤月晕曼陀罗的魔法师很多么?”他睁开眼睛问。
几位伙伴互相看看,“除了杰夫塔之外,没听说还有谁使用。这是他的独创魔法。”玫瑰骑士回答。
“哈罗德死了。”房门忽然被撞开,托巴费力地挤进来,带来这个消息。
“还不到二十小时。”龙姬扭头看向耶空,叮叮的清脆响声吸引顾铁的注意,原来东方女人发丝中银线末端还缀着小小的铜铃。铃铛对盗贼职业来说肯定不是个好饰品,顾铁想。
“死因是什么?耶空下手很精准,哈罗德会衰弱而死,但不可能在两周之内。”埃利奥特急问。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自杀。”室长大人一屁股坐在屋子中央,摘下小圆帽,光头上冒起腾腾热气。
“呼,吓死我了。”锡比拍拍胸脯。
“老爹的规矩是吧,72小时。他很恐怖?”顾铁无知地问。
众人沉默了。
半晌,托巴开口:“大人,您看到6号坑了吧。”
顾铁搜索约纳的记忆,6号坑就是自己吃多了黑金地鼠肉一泻千里的苦难之地。“恩恩。”他脸色苍白地点头。
“老爹独个儿用一个小时挖出来的。”
“……”
顾铁决定转移话题。“老爹的房子怎么办?”
“干草叉小队负责原址重建小木屋,不能更好,不能更破。”室长大人垂头丧气地说,“还要于一周内在八目先生那里完成一个m级以上官方任务,奖励扣押到木屋验收合格为止。”
“其实我觉得,如果55条附加条款里没有明确规定,老爹其实对任何事都特别宽容呢。”顾铁评论道。
“顾客是上帝。”托巴忽然冒出一句极具哲理的话。
“……肖李平?”顾铁又冒出这个念头了。
“嗯?”巴泽拉尔农民疑惑不解。
“……算了。”
第23章 渡口的清晨
夜已深,“世界”中的约纳沉沉睡去,现实中的顾铁也睡着了,客户端察觉到他进入rem睡眠状态,自动登出游戏。
a51号房间静悄悄的,粗壮的托巴呼吸声竟然分外纤细,像只即使睡着也小心翼翼怕吵到主人休息的大型家畜。
今夜轮值的是龙姬,门半开,黑发女人抱膝坐在门槛上,仰望星光。她在想什么?或许只有星神知道。
“在想那个男人?”
埃利奥特的声音响起。独角兽习惯站着入眠,所以玫瑰骑士通常在户外过夜,他半躺在骑兽宽厚的背上,把铠甲挂在鞍旁,裹着红披风,露出一头金发和两只明亮的蓝眼睛。
龙姬没有说话。
“造化弄人。半年前我们乘坐渡船来到西大陆寻找他的踪迹,谁知他同时渡过圣河,回归南陆,与我们擦肩而过。根据八目先生的消息,今年科伦坡人的春季捕猎节将在一个月内举行,我们需要弄到船票,没想到因为战乱,樱桃渡聚集了这么多人,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玫瑰骑士说。
“我说过很多次,你可以不必跟着我的。”龙姬摇摇头,将小脸埋在臂弯中。
“我们知道,这可能是最难送出的一朵银玫瑰,或许穷尽我们此生都难以做到,但这何尝不是我们家族百年历史中最伟大的一次lang漫冒险呢,骑士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请不要剥夺我们生存的意义吧,龙姬小姐。”埃利奥特枕着双手,夜色中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你们的脑子都是什么做的?”龙姬闷闷地说。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灵性、诚实、公正。我们身体中只有这些迂腐的美德。”玫瑰骑士带点调侃地说。
龙姬沉默了半晌。“……我恨他。”她肩膀微微耸动,发线中的银铃轻轻鸣响。
“……谁不恨呢。”埃利奥特悠悠道。
几声虫鸣传来。确实是春天了。
一觉醒来,约纳觉得精神饱满,他坐起来,冲洒进来的阳光惬意地伸个懒腰。屋里就剩他一人,床头摆着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一块硬面包,一杯水。他用手指擦了牙齿,吃过早饭,换好衣服,心情愉快地走出屋外,跟别人打招呼,忽然发现脖子后面有一层硬硬的东西结痂,伸手一摸,是干涸的血迹。
恶魔又出现了,盗取自己昨晚几个小时的记忆。约纳立刻情绪低落,用力回想昨夜的经历,一无所获。他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脑壳,心中充满无力与屈辱。他不清楚恶魔与无名书的预言之间有何联系,但只有背叛者赛格莱斯能够给他坚定的力量,约纳伸手入怀,触摸到粗糙的莎草纸,默念道: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即大陆统一历4月26日,在樱桃渡左近将发生命运注定之大事件。他将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约纳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究竟是不是预言中的“阿亚拉”,如果不是,自己将穷尽一生在追寻主角的影子?而如果是,这个缺乏能力、人格魅力和精神力量的17岁苍白少年又凭什么让世界以自己为中心转动?
约纳不想、也不能跟任何人分享预言的秘密,他决心将神秘先知的启示背负在自己肩上,像骑士小说中的苦行者一样经历磨难,不断成长,寻找真理。尽管在面对a51房间刚刚认识但彼此投缘的伙伴时,约纳多少有点惭愧,他甚至要试着把自己伪装成恶魔。——就在现在,锡比跑过来抱着他的手臂亲热地叫“哥哥”的时候,他明白昨夜恶魔用魔鬼的花言巧语骗取了绿衣女孩的信任,约纳不得不露出一副笑容,回答一句“妹妹,早上好。”——这让他心中极其苦涩。
a51干草叉小队的男队员去帮无家可归的老爹重建小木屋,留下两位女性守卫屋内的个人财产和孱弱的新丁。
锡比花了半小时回顾昨晚的战况,又缠着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奇闻轶事,约纳应答着,视线却追随着龙姬的身影。
东方女人斜倚在墙壁上晒太阳,微微眯着眼睛,神情悠远,忽然,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她一定在想念那个“他”吧。约纳想起玫瑰骑士的话,她为了那个男人,几乎走遍整个世界,这是何其牢固的牵绊,是何其伟大的爱情。
约纳有些落寞地收回眼神,龙姬却扭头看他,发线中的银铃叮叮响起,嘴角带笑:“我正想到你。早上好。”
约纳觉得一朵鲜花在心中开放,阳光明媚起来,他挥挥手:“嗨,早上好。”
“我和龙姬姐姐刚才聊到哥哥你吃光一整块黑金地鼠肉的勇猛举动呢。”锡比捂着嘴,在旁边不合时宜地说了句真话。
约纳心中的鲜花蔫了。
“喏,托巴大叔给你的礼物。”锡比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两本书递给他。
约纳接过来,《五级占星术士学徒习题薄(665年版)》、《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这正是临行之前柯沙瓦老师塞进他行囊中的学习资料,坠落之后被老爹没收了,此番重见,自然是交织着思念的喜悦。
“大叔上午在屋子废墟里找到的,偷偷拿回来,老爹不在家的说。小心别被人抢走咯,菜鸟哥哥。”锡比叉腰做大人样,拍拍约纳的肩膀。
“太好了,谢谢你们……”约纳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翻开习题薄,看到老师在扉页的留言:生命短暂,时时用功,也别忘享乐。想起老头子的满头白发,约纳觉得喉头哽咽了。
“过来,让他读书吧。”龙姬招招手,锡比依依不舍地放开约纳的臂膀,蹦跳过去。约纳感激地瞥她一眼,坐在门槛上,像过去十二年里每天的功课那样,静静阅读起来。
第24章 渡口的清晨(下)
没有笔,暂时没办法做几何算术题,约纳开始研读星际线的实战应用。
“熊”与对星“小船”星际线的特性是“光、热及形态变化”,法杖中的照明星阵即是最初级应用,老师一直不让他接触具有破坏性的应用形态,认为约纳还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以掌握攻击力量,直到离开时,才悄悄丢给他这本著作,默许占星术士学徒拥有自保的实力。
“谢谢老师。”约纳在心里默念。
占星术士的战斗比较依赖媒介物,镌刻有星阵的宝石、水晶、具有增幅功能的法杖、一次性使用的星阵卷轴、增强星际线感应力的药水、让星际线在阳光强烈时更易识别的消耗品星星尘埃等等,他们的术士袍以秘银丝线绣有防御星阵,甚至占星术士徽章本身就是一个具多种功能的星阵——这些约纳都没有,他的全部身家就是那根聊胜于无的照明法杖,及一本入门教材。
他不禁有点苦恼。该不该让托巴多偷一点东西回来?约纳盘算着,觉得再利用憨厚的室长大人有点不道德。
快速翻过引言、原理解说部分,第一个实战星阵是“灼热射线”,将星际线能量剥离后简单汇聚成高温的光线射向指定方向,约纳没遇到什么障碍,将星阵图形牢牢地刻在脑子里。
合上书本,他想找个载体实验一下,附近没有合适的材料,此刻他无比怀念占星术士塔中他杂乱但资源丰富的小房间。
约纳无奈了。
他让锡比找来一截木炭,在石板地面上画了几笔,还算清晰。
绿衣女孩蹲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他在屋门前绘制复杂的图形,不时惊呼一声:“哥哥,这个是房子!这是只乌龟吧!哟,这是6号坑!”
约纳好脾气地撇撇嘴,尽量精准地画出直线、弧线、切线,不时以书本的边角粗侧图形的角度。老师向来说他长于几何,弱于算术,是个天生的实用主义者,不适合在占星术塔里做研究。如今看来,这算是种褒奖。
一刻钟时间后,星阵完成,约纳站起来将整个星阵与脑中的图形映射在一起,没有错误。
“妹妹,走开些。”他挥手让锡比退开,锡比眨巴着绿眼睛说:“你要干吗?我想离近些看嘛。”
约纳求助地看向龙姬,黑发女人微笑着拎起锡比的脖颈,走开了。
约纳闭上眼睛,用身体感觉无数条星际线的浩瀚能量。
星际线时刻存在,但在阳光强烈的白天,感应星际线变得异常困难,占星术士这时一般会洒出大量的星星尘埃,尘埃落在星际线上,会发出普通人无法识别但对占星术士来说相当耀眼的金色光芒。
“熊”与“小船”的星际线不算太强大,因此愈发难以寻找,半个小时后,锡比几乎靠在龙姬怀里睡着了,约纳在勉强捕捉到这条线,保持精神力高度集中,星际线依然若隐若现。
他蹲下去,手掌按在星阵输入部分,默默背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占星术士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陆历1305-1378)。”
初代占星术士的箴言让他涌起力量。
约纳集中精神,用星阵的玄奥图形做弓,轻轻弹动那根若隐若现的星线。游离的能量像水晶碎片一样飘落,石板地面升起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漩涡,点点滴滴的星辰之力不断凝聚,被星阵压缩在核心,约纳感觉到星阵中心能量不安分的脉动,他喊了声“小心!”双手聚拢成球,像儿时洗澡玩水时那样将星辰之力从双手虎口挤压出去,哧的一声,耀眼的红光激射而出,在锡比的惊呼声里,占星术士学徒的攻击法术准确击中三尺外石板缝隙中的一束野草,轻烟散去,野草三片叶子的其中两片烧得焦黄。
“……就这样?”锡比半晌无语,撇撇嘴。
“还可以更好的。”约纳满头大汗。
“扑哧。”龙姬转过身偷偷乐了。
第25章 孩子的复仇
“几点了?”
房间里还暗着,顾铁诈尸一样腾地坐起来,眼神炯炯地望着武器陈列室白俄风格的雕花窗棂。
“四点四十分。你又不是雇佣军或者***组织,干嘛这么警觉?”潜行失败的巴尔苦恼地拍拍脑门,从窗帘下钻出来,将一包东西丢在顾铁床上。“防弹背心、带生命维持装置和盖革计数器的防辐射服、自卫手枪、欧标接口的微型燃料电池、通讯器材。虽然不要你冲到第一线,不过这次真是会死人的活儿。当心点,别大大咧咧的。”
顾铁看到巴尔文德拉英俊的达罗毗荼脸孔上涂满了迷彩油膏,就知道这位出身不凡的***领袖又犯临场综合症了,“在中国,有场每年都会发生、上千万人直接参与、间接影响数亿人的群体性运动,叫做高考。”他坏笑着说。
“印度也有。十二年级毕业考试。”巴尔瞅着他。
“每到高考前夕,有很多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会变得紧张、疲惫、焦虑、烦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尿频、尿急、尿不净、手脚冰凉、两眼发黑、记忆衰退、大小便失禁,这个叫做‘考前综合症。’”他哈哈大笑,指着巴尔的脸,“亲爱的战友,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语文考试九点才开始呢。”
“我们九点出发。”巴尔黑着脸推开窗户,翻了出去。
“等一下!”顾铁翻身下床,跑到床边冲下面喊:“我问一句,防辐射服是不是防弹的?”
“不是!”巴尔笔挺的身形标枪一样扎在黑暗的花园里。
“那防弹背心穿在防辐射服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
“在辐射环境下,子弹打在胸前,人没事,生化服漏了,那人不是一样会挂?”
“那穿在外面!”
“那就是说,根据防弹背心不离身的原则,我们天亮后就要把这个笨重的防辐射玩意儿当做内衣穿在里面?”
“……”
贝尔的身影晃了两晃,无语地匿了。顾铁小人得志地狂笑。
五分钟后,他关掉窗户,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顾铁烙饼一样翻腾半晌,干脆起来开灯穿好衣服,收起行军床,到二楼盥洗室刷牙洗脸,在走廊里打了两趟拳,回到屋里,才五点十分。
他转了几个圈,在陈列架上取了那把保养良好的m1911手枪,把玩起来。
“这是枪?”顾铁左手抄起巴尔发给他的克鲁格44ag自卫手枪,装有25发8mmboz尖头手枪弹的大容量弹夹使得自卫手枪形状怪异,如同一牙啃剩的披萨饼,“点四五才是王道!”他盯着m1911铮亮的烤蓝,手指抚摸着油光水滑的胡桃木护板,叹口气。
忽然间他想与肖李平的一段对话,那时他们认识不过两三年,虽然脾气相投,还不算生死之交。不知从什么话题聊起,肖李平说了这么一句:“还有比讲究杀人工具更愚蠢的事情吗?”
当年。
当时顾铁年轻气盛,喜欢玩刀弄枪,正给人显摆费老大力气弄到的一把54式三棱军刺,听到这话当然不高兴,一瞪眼:“你这是人话吗?”
肖李平眼镜下的眼睛古井不波:“是人话。说给人听的,你听不懂?”
顾铁拍桌子要翻脸,旁边朋友赶紧拦下来,说“讲道理讲道理。”顾铁闻言把军刺往桌上一插,坐下来讲道理:
“刀有刀的美,枪有枪的美,你不懂,我懂;刀有刀的历史,枪有枪的故事,你不知,我知;关云长有冷艳锯,张翼德有丈八矛,要不是三尖两刃刀,谁想得起徐州折了纪灵、长坂坡斩了晏明?诚然刀枪是杀人的工具,但我们出来玩,喜欢见到美女,欣赏的是女人的脸蛋和身材,她是不是小姐、出台与否跟她漂亮不漂亮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擦擦眼镜看清楚了,她们不美?她们不美?”
顾铁揪过旁边的ktv公主凑在军刺旁边,冲着肖李平吼着。
肖李平真的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摇摇头:“妆都花了,不美。”他示意那个惊恐不已的ktv公主离开,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顾铁的手,瞅瞅两位,见没人阻拦,慢慢地挪动到沙发的远端。
肖李平叹口气:“我是个实用主义者,喜欢带着纯粹的目的性做事,目的不明确,过程无意义。试想设计一把菜刀,设计师的出发点是让使用者,一个厨师,或者一位家庭主妇,在烹饪的过程中感受到菜刀的漂亮(造型与表面处理)、顺手(人体工学)、锋利(材料与热处理),使得使用者在愉悦的心情中高效完成工作,这时我们可以说,这把菜刀是美的。
那么武器呢,作为杀人工具,设计师的工作是让军人、行刑者、职业杀手、抢劫犯和暴徒心情愉悦地完成工作吗?
你能想象一个洗劫便利店的未成年混混在开枪射击不肯打开收款机的华裔店主时因为良好的抓握感、扳机力度和杀伤效果而露出会心的微笑么?
不会的,武器设计师将杀伤效率作为唯一诉求,一切仅追求杀伤效率的杀人工具都是丑陋的,换句话说,欣赏武器之美的人,不会是武器的使用者,这时武器不能称为武器,因为它们不被用来杀人;
杀人者使用武器时不会欣赏到武器之美,因为他在杀人,而用什么枪、用哪把刀、使用毒药甚至核弹,都并无不同,因此,讲究杀人工具是件愚蠢透顶的事情。——当然,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观点,甚至拔出那把刀刺进我的腹腔,但到那个时候,你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有点像个悖论。”
顾铁愣愣地听完这段话,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三棱军刺握柄上缠着的布条。
“你杀过人?”他忽然抬头问了一句。
彼时年纪轻轻、在政界刚刚崭露头角、与这个圈子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悠然自得的肖李平科长,扶一扶黑框眼镜,在北京西城某家夜店的包房里,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平静声音,坦然说:“是的。”
“你们出去。”顾铁忽然站起来,对身边的几个朋友说。
彼时年纪轻轻、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背景来自国外某庞大势力又在国内遗世独立的神秘大少,毫不留情地将几个酒肉朋友与几位公主赶出房间,并且用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敬告他们,他们今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几位男女用噤若寒蝉的眼神告诉顾铁,告诫根本是多此一举,他们压根就没带着眼睛和耳朵进来。
关上门坐下,顾铁开了一瓶格兰杰18年单麦芽威士忌,倒一杯递给肖李平,自己又倒满满一杯,苦笑道:“我那个洋鬼子养父留给我的臭毛病,除了苏格兰酒,什么酒都喝不惯。老兄,我连干三杯,换你一个故事吧。”
“我既然承认了,自然会讲,不必拿酒来换,那一瓶酒在这里卖价贵过我一个月工资。”肖公务员解开衬衣领子,笑笑。
“我家里有25年的,等会儿我们回家接着喝。”顾铁仰头喝了一大口,眼神亮亮地说。
“那好。故事比较简单,我父母是宁夏人,后来搬到湖北,最终定居在湖南一座小城市,——你没有兴趣知道是哪座小城市,就叫它a市吧——我出生在a市,十四岁那年,我父亲出车祸死了。
他骑车穿过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18**卡车碾死,没有全尸。肇事司机赔偿30万元,刑拘6个月,缓刑1年。我母亲很伤心。我父母都信佛,是最善良的好人,父亲的死对母亲打击很大,甚至动摇了她的信仰。宣判后的第三天,她喝农药,死在去医院的路上。”肖李平呷一口酒,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讲着回忆。
顾铁不知道怎么搭腔,闷头喝酒。
“母亲死后,我的姨妈收养了我,她住在150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我当时初二将升初三,学习成绩比较好,保送了那所重点中学的高中,班主任帮助我说服姨妈,让我留在原来的中学就读,直到高考结束。
我有充足的时间调查父亲的死,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父亲生前没有任何劣行,没有一个仇家,没有一分钱外债,没有人相信这是谋杀。
但我在法庭宣判时见到肇事司机,他脸上除了懊悔、害怕和无助之外,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一个犯了滔天大错并被迫卖掉赖以谋生的卡车来赔偿受害者家属的卡车司机不可能在事故中找到快感,——除非这不是事故,而是精心策划的复仇。”
肖李平摇晃玻璃杯,金黄的酒液挂在杯壁,缓缓流淌。
“那时候‘创世纪’和量子网络还是遥不可及的新鲜事物,好在互联网上有足够多的信息供一个不懂技术的十三岁孩子搜索。
卡车司机叫张德保,当年44岁,湖北襄樊人,从武汉运一车pp原料到广州,途径我家所在小城,撞死我父亲。看起来完全是随机事件。
不过我很快查到疑点,张德保是民营物流企业厚德快运的签约承运人,那车货物属于厚德快运,网上可以查到发货单、承运记录,显示六天前货物从武汉物流园发出。
而这单货物是限时到达的,期限是一周,也就是说,张德保花了六天时间仅仅从湖北开到湖南,已经注定超期到达,要承担高额的违约赔偿。
400公里的路程,6天时间,在你来看这正常吗?6天内无论高速公路还是国道、省道都没有异常气象条件,没有重大交通事故,没有临时交通管制。”
“太慢了。修车?”顾铁盯着他。
“修车可以凭借修理厂出具的维修记录在物流公司处申请延期的,厚德快运有这个章程,张德保没有递交任何维修记录。”
“那么他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
“说的对。”肖李平冲他扬起酒杯,“如果十三岁的我认识现在的你,那一切都简单了,以你的技术可以分分钟找到张德保在某个城市活动的痕迹。我当年只有笨办法,摊开地图,以a市为原点向北,沿着107国道标注出几个城市名称,找出所有宾馆、饭店、公路服务站和卡车住宿区的电话,挨个拨打,电话中我说我叫张小保,妈妈得了急病,又跟爸爸失去了联系,急问张德保的信息。”
“果然是笨办法。”顾铁撇嘴。
“幸好我运气不错。周日早上开始打电话,下午四点钟就找对了地方。
那是a市市郊的一家停车住宿饭店,在网上卡车司机论坛里有点名气,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大婶,我说出张德保的名字,她就想了起来,说孩子别急,这人我记得,是个个子不高的黑胖子对吧,开一辆蓝色的斯太尔卡车,在店里住了四个晚上,每天白天坐公交车进城去办事,第五天的时候开着卡车走了,没再回来。
有两三个月了吧?我为啥记得他呢,他走得急,把一袋子东西忘在房里,没啥值钱的,不过我怕保不齐有用,到现在还留着呢。
孩子,你别着急啊,我给你翻翻,有没有电话号码什么的。就在手边呢……都是些废纸,画着方的圆的看不懂,有个钱包,钱包里没钱,不过夹着张相片,是个女的,挺漂亮,这是你娘吧?
还有个纸条,写着a市中山二路54号5栋201,没别的了。孩子,地址你记住了把?照片我回头给你邮过去,你可千万别着急啊,你爹没准有啥急事,办完就跟你们联系了……”
“我猜那漂亮的女人不是你母亲。”顾铁说。
第26章 孩子的复仇(下)
“你猜对了。我母亲模样周正,但是脸上有一颗大痦子,没人会说她漂亮。
中山二路离得不远,我撂下电话蹬着自行车去了,进入一个老旧的小区,装作走错门的邻居小孩,敲开5栋201的房门,开门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徐娘半老,有些风韵。家里没有别人,家具破旧,女人心情明显不好,呵斥我几句,磕上屋门。
我花了半个小时在小区里听人闲聊,偶尔插嘴,问到女人的名字叫做李翠,几年前从外地搬过来,独居,目前在公路收费站工作。”
“再让我猜一下。”顾铁忍不住插嘴,“把女人的照片贴身收藏,不是爱人,就是单相思。如果照片上的女人确实是李翠,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张德保和李翠要么离婚,要么是李翠甩了他,总之分别多年。
小纸条上的地址是张德保新近得到的,对粗心大意的男人来说,小纸条这种玩意儿保存期限不会太长,联系到李翠的工作,我认为张或者张的朋友、同乡近期在收费站通关时认出李翠,而后打听到地址。
两人相见之后,一定有冲突,李的精神抑郁,张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失散多年的情人破镜重圆应该是件喜事,搞到这么悲催,一定有隐情。”
“顾铁,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聪明到让人厌烦的家伙?”肖李平推推眼镜问。
“请继续请继续。”顾铁闭上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锁的动作。
“长话短说,张德保和李翠二十岁时在襄樊结婚,婚后张德保开始开长途车,李翠到不远的荆门市打工,每周末回家团聚。
两年以后,李翠怀孕了,张德保紧张媳妇,让她停止打工在襄樊待产,李翠舍不得那份工资,两人商量打工至预产期前两个月为止,在此期间,张德保也更多出车为即将诞生的孩子攒钱,很少回家。
李翠怀孕七个月的一天,张德保收车回家,发现李翠在屋中坐着,脸色苍白,一问,说孩子流产了。
张德保几乎发狂,问原因,李翠不肯说,两**吵一架,最终导致离婚,李翠远走他乡,直到二十年后,在a市重逢。
几个月前张德保出车路过a市,在收费窗口认出李翠,当面不敢相认,后来托人问出李翠的姓名地址,登门探望,彼此相认。
两人自离婚后都没有娶嫁,重逢后感情很好,从此张德保只要出车经过a市,都要到李翠处盘桓几天。”肖李平不带感情地讲述着。
“这像是《故事会》的某一篇。”顾铁评论道。
“相处时间一长,张德保不自觉又问起孩子流产的原因,李翠左右搪塞不肯讲,直到张送pp原料到广州经过a市,住进市郊旅馆后,坐车进城与李翠见面,继续这个话题,李翠烦恼到极点,说了一句话:‘当年我们厂看门的那人踢了我一脚。’张德保听完怒气冲冲扭头就走,打电话找人,李翠当时在荆门市树脂工艺品厂打工,厂子还在,几经辗转问出二十年前厂子看大门的是一个外地男人,从宁夏过来的打工仔,姓肖。”
“你父亲。”顾铁叹口气,喝下一口威士忌。
“姓肖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十几年前离开厂子,其后每到逢年过节都给老厂长寄礼品和贺年卡,张德保电话打到老厂长那儿,一下就问出姓肖的男人去向:也在a市。
张德保丢下一车货不管,花三天时间摸清老肖的行动规律,最后,开着卡车,在老肖每天早晨上班必经的路口撞死了他,为二十年前自己死去的孩子报了仇。”
“……我有两个问题。”顾铁沉默半晌,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第一,是的,李翠说的确实是谎话,导致她流产的人,不是工厂的看门人,而是厂长。打工期间,李翠与老厂长同吃同宿,是不用工作就挣高薪的打工妹,怀孕七个月时老厂长仍与她上床,压迫子宫导致胎膜破裂,胎儿窒息死亡。这事情老肖知道,但老厂长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死守秘密,谁都不肯讲。张德保追问时,李翠想起当年那个忠心耿耿的看门人,随口一说,但谁想到张德保胸中的恨意那么浓,老肖又恰好正在a市;
第二,是的,我杀了他们,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李翠年少无知,张德保无辜丧子,但我没有心软,换做你,你也不会心软,在这里,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果,我杀人,证了父母双亡的业果,无愧神佛。”肖李平眯起眼睛。
顾铁轻轻鼓掌。“说的好。睡得着觉,说明杀的是该杀的人,换做是我,抄起水果刀去跟狗男女拼命。不过你当年……恐怕比我现在都想得长远。”
“呵呵。如今说无愧,当年可是怕得要命,十三岁,怎么能不怕?怕被别人查到蛛丝马迹,因此上网查资料都去公共wifi热点接入,走路躲着摄像头,打电话用投币电话,从不缺课、迟到、早退,在学校表现得温良恭顺,定期给姨妈打电话报平安,跟社区居委会大妈经常谈心,总之,做了社会安定分子该做的一切事情。杀人,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肖李平自嘲地一笑。
“一年?”顾铁瞪大眼睛。
“不是武侠小说里讲的那种制住穴道慢刀子割肉折磨一年,那对一个孩子来说,太不现实。是消灭一切人为痕迹、布好意外死亡的局,花了一年。
张德保在缓刑期内表现良好,他认为报了大仇,心无挂碍,专心工作;李翠心怀有愧,对张德保百依百顺,两人很快复婚,定居在a市。
在搜集到所有资料——也就是上面我讲的那段故事,我从不同的证人口中找到讯息,还原了故事——确定目标后,我开始学习有关完美谋杀的一切知识。
意外有很多种,在意外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最重要的,因为人的行为不可避免地会留下痕迹,犯罪证据学研究物理痕迹,犯罪心理学研究精神痕迹,想要不留痕迹,杀人者必须扮演极其疏远的角色,远在警察的注视范围之外。”
顾铁饶有兴致地拍拍肖李平的手臂:“你真是个心思细腻的爷们儿。我主张拔刀就上。”
“不细腻不行,我和你有本质不同,我是一介草民,孤苦无依的弱小初中生,而你,虽然我看不透你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但你在‘创世纪’客户端上展现的能量是我前所未见,在量子网络里,你拥有极其庞大的权力。我没说错吧。”肖李平瞟了他一眼,“顾少爷。”
“呸。”顾铁啐了一口,“你也学别人来寒碜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洋老爹是个有钱的科学家而已。你继续讲。”
“好。在否定许多方法后,终于找到一个契机:我父亲去世半年的时候,张德保和李翠买下了中山二路54号5栋201的那间旧屋,准备重新装修,当做复婚的新房。
他们找好装修队,我查到包工头的儿子在相距不远的中学读书,利用下课后的时间跟踪那小子,摸清他好义疏侠的习性,找机会跟他打了一场惨烈的架,由此成为他的铁杆哥们儿。
那段时间每天去他家里玩,终于等到设计图纸出现,我偷偷看了,他们家改动比较大,燃气管线要重新走,因此我做了个小改动,把厨房和卧室之间的非承重墙往前挪了五公分,留出一条通风管道。
接着我在包工头面前无意中说起,我同学的爸爸开了一家建材店,新到的燃气管材非常便宜,包工头果然询问详情,我告诉他一个地址,那是一家小小的管材店,这之前,我在城东以帮家里装修的名义买了一批pvc耐油燃气管,回到家里,细心地处置了内部的涤纶纤维密封层,然后拿到城西的这家建材店,以偷家里装修材料出来换零花钱的名义将管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店老板。
对这些来历不明的材料,老板当然转手卖给包工头,赚了不大不小一笔钱。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张德保的新房装上了我的燃气管道,半年无事;半年时间足够我制造一些小事故吓唬那个包工头收拾皮包公司滚出a市了。”
“你看着杀父仇人快乐逍遥一年,什么感觉?”顾铁忍不住问。
“起先是愤怒,后来是焦虑,再后来,偷窥张德保成为我课余生活的一部分,已没有任何感**彩在里面了。
我在那批pvc管上多处打孔,用可被燃气腐蚀的橡胶材料密封,经过计算,最多180天后必将蚀穿,燃气压力将扩大孔洞,气球一样吹满厨房与卧室墙壁后的狭窄空间,而电线同样从那里穿过,电灯的开关盒就在电线末端。
期限将至,我一夜一夜守在张德保家楼下,老旧的居民小区没有摄像头,方便我的守望。
爆炸声迟迟没有响起,我渐渐开始慌乱,怀疑自己的设计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有一天,我甚至在深夜用投币电话打给张德保的手机,希望电火花可以点燃溢出的燃气。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肖李平悠然叹气。
“最后呢?”
“我没有看到。有一天上午第三节是语文课,我守了半夜,忍不住打起瞌睡,老师在台上念着《陈涉世家》,忽然教室门开了,年级组长冲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喊:‘陈老师,你那个小区煤气爆炸了!’语文老师大吃一惊,丢下课本跑出去。
教室里一片骚乱,年级组长走到黑板前,拍拍手掌说:‘同学们,中山二路发生了一起煤气爆炸,有没有同学家是住那边的?’教室里嗡嗡响着议论声,没有人举手。
年级组长松了口气,又说:‘爆炸是九点四十分发生的,听说炸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大家不要慌乱,这节课改自习。’说完,出门去了。
我听完这段话,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解脱。没有欣慰。没有快感。没有悲哀。甚至没有一个情绪的脉动,只是感觉下巴颏凉凉的,伸手一摸,发现眼泪流了下来,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哭,或者说,并没有要哭,只是眼泪不知从哪冒出来。
后来我想,如果张德保不是时作时休的长途车司机,李翠不是轮值倒休的公路收费员,他们不可能在上午十点还躺在卧室,也不可能被十三岁孩子的幼稚复仇方式夺去生命;
但反过来想,如果张德保不是长途车司机,他拿什么撞死我父亲?而李翠若不是公路收费员,导致我父亲死亡的那句流言就根本不会出现,整个事件根本不必发生。
我母亲没有错,因果是存在的,冥冥中自有分数,尽管我现在是相信唯物主义的马列主义者,但提到因果,不敢妄言。这就是我杀人的故事,既不惊险,又不刺激,能够帮你下酒,我知足了。”
肖李平说完,喝了一口酒,从酒杯里看到顾铁仰脖干了第三杯威士忌,把杯子丢在桌上,长出一口浊气。
“老兄。”顾铁眼圈红红地伸过手来摸肖李平的手背,“我佩服你,真的。”
“佩服什么,没被警察捉到?实际上每年因为劣质pvc燃气管材导致的爆炸有上百起,警察根本就没有介入调查。”肖科长甩开手,表情淡定。
“佩服你能把你自己的故事说得这么事不关己,老肖,我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人,把苦压榨到了极致,竟然一丝苦味也无,像熬了半宿的凉瓜,只剩下丝丝缕缕的脉络了。走,去我家,我有一大筐关于我自己的故事要对你说。”顾铁呼地站起来,拉着肖李平的手臂就往外走,也不管酒劲上涌,走得歪歪斜斜。
“喂,刺刀。”肖科长无奈地随他出门,回头望见插在茶几上的54式三棱军刺,忍不住提醒道。
“少扯淡了,哪有什么刺刀,一块铁罢了。有个词叫‘一夜长大’,老肖,我认为我的初夜留给了你。”顾铁回首一笑。
肖李平浑身一颤,喃喃地嘟囔说:“娘啊,娘,果然人人都有个命里的魔障哪……”
第27章 疯子的任务
顾铁从回忆中醒来,天光已亮了,喇叭声响起,哨兵立正敬礼,几辆军用吉普车开进小院,车门开启,穿着乌克兰陆军秋季丛林迷彩服、端着突击步枪的士兵下车整齐列队,身着便装的一男一女紧跟着下车。
顾铁从二楼窗口打量二人的面貌,与昨天中将提供的资料对照,穿黑西服的小个子男人是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红发女人叫做瓦斯佳,《人民军队报》的记者。
“记者连个照相机都不带?真假。”顾铁嘟囔一句,抬腕看表,已经八点半了,离出发还有半个小时。
他将防弹背心套在衬衣外面,用快拔枪套固定好自卫手枪,粘好麦克风与耳机,披上外套,背起背包,背包里塞着防辐射服、燃料电池、卫星接收器、线材和他带来的各种小工具。出门时,顾铁想了想,折回来将m1911揣进外套口袋,又在陈列柜里翻出两个m1911的弹夹,压满.45子弹。
下楼一看,客厅挤满了人,巴尔穿一身黑色的高分子材料行动服,外套防弹背心,跟几个同样装束的男女聊着什么,想必是“湿婆”参加行动的成员了。
顾铁一眼瞅见其中有位曲线完美的金发美人儿,堆起一脸笑凑了过去,“同志们好。”他笑嘻嘻地挥手,用英语打招呼。
巴尔回头抓住他的胳膊:“这就是顾铁,量子网络工程师、值得信赖的伙伴、本次行动的高级顾问。顾铁,这是‘湿婆’的五位核心成员,半个月前你应该看过资料了。”
“你说那张自动销毁的电子纸?邮递员送来的时候我拆开扔桌上忘看了,去趟厕所回来一瞧,连我半张桌子都烧没了……”顾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金发美人扑哧一笑,巴尔文德拉无语地揉着太阳穴,“也就是说,你连这次行动的基本流程都不知道?”
“抱歉,老巴,等会儿在路上给我讲讲。”顾铁耸肩。
“毗湿奴一定坐在你肩头,你活到这么大是个神迹。”巴尔一拍额头,“安珀,路上负责简报。说重点。”
“ok,老大。”金发美女微笑点头。
“这是安珀,电子战专家,”巴尔依次介绍,“黑人兄弟叫定音鼓,爆破专家,高个子穿迷彩作战服的叫乔,狙击手,戴眼镜的是tariq,原子能专长,胖女人是苏拉婶婶,其他人干不了的,她都干。”
顾铁一一点头示意,对戴眼镜的印度中年人说:“tariq是星星的意思?”
“没错。”一副学者相貌的印度人以标准伦敦广播腔回答、“tariq是我的族叔,孟买理工大学的教授。”巴尔面带自豪地环视自己的队伍,“‘湿婆’的所有成员都是精英。在ipu里,‘湿婆’的总人数只是其他组织的零头,但ipu常委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我们能做到的事情,没有其他人做得到。我像相信自己的右手一样相信他们。”
“三年前的你孤单多了。”顾铁叹道。
“听说你一样找到了好伙伴。”巴尔拍拍他的肩膀。
“再说吧,想起那些人我就头疼。”顾铁赶紧转移话题。
“铁先生。”一个女声响起,女记者瓦斯佳走入了他们的小圈子,“很高兴认识你,总编派我跟随你们行动,撰写报道稿件。听说这次行动是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套娃’计划执行情况的定期检查?巴尔文德拉先生是国际原子能机构核能与核安全司远东地区执行秘书,那您的身份呢?请原谅我们报社没有获得关于您的官方资料。”
顾铁一头黑线。巴尔咳嗽两声,在他耳边轻轻说:“中将的安排,不然进入隔离区的审批流程很麻烦,你的身份随便编,回头补资料。”
“亲爱的瓦斯佳小姐,我是gtc反恐情报处的特派员,有证据显示某些ipu激进组织可能展开恐怖主义行动,我奉命对东亚各国的核设施安全进行检查。
但记者小姐你也知道的,乌克兰本身是ipu国家,对gtc的工作拒不支持,因此我只能隐藏身份,参加到国际原子能机构特派团当中。
我深深明白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与乌克兰政府的非量子化政治倾向相抵触,但反恐是国际大势,ipu激进组织不会因为ipu成员国的身份放过唾手可得的核原料,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完成检查工作后我立刻离境,不会对贵国造成任何困扰,当然也请瓦斯佳小姐高抬贵手,别让我的名字出现在报道当中,相信贵刊总编有过指示,不做摄影报道,文字稿要送安全委员会审核后刊发,对吧?
把我当做看得见摸不着的幽灵是今天行动中最恰当的态度,当然,这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私下更深层次的交流,是吧瓦斯佳小姐?”
顾铁抛个媚眼过去,瓦斯佳有些慌乱地点点头,走到一旁整理思绪了。
巴尔在身后举起大拇指:“真能编。”
“说真的,老巴,你们这回搞这么大动静,gtc那帮老头子就算再迟钝也该察觉了,就算乌克兰政府不合作,从匈牙利国境线送进两支别动队来也不是难事,有预案没?”顾铁正色道。
巴尔点点头:“确实有消息说有个ipu高级官员因间谍罪被处决了,我不确定他掌握到多少情报,这次行动是‘湿婆’独立策划的,没有上报ipu总部,知情人仅限于‘湿婆’核心的几十人,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是比较安全的。话说回来,我们毕竟在ipu国家,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中将你吃得透?”
“他是个胆小的老油条,顶多两不相帮,卖我,他还没那么大胆子。”
“外援就找了我一个?”顾铁指自己的鼻子。
“废话,信得过又有反追踪手段的好兄弟,我找不出第二个。”巴尔从鼻孔哼出一口气,“要是gtc真派行动队来,那说明‘湿婆’内部有很大漏洞,我该闭门反省了,真要来就来吧,跟他们斗了多少年了,也没怕过。”
“我从前也喜欢拿刀动枪的,老巴,你还年轻。”顾铁撇撇嘴,拉着安珀到一旁说闲话去了,没用几句话,就逗得金发美人花枝乱颤笑作一团。
客厅的大挂钟忽然敲响,九点整。巴尔背起装备,带领众人整装出发。
“湿婆”的六人、顾铁、亚历山大、瓦斯佳分乘三辆军用吉普车,十名乌克兰士兵登上一辆嘎斯重型卡车,四辆车组成的车队拐弯上了p02公路,一路向北。
乌克兰的初秋比较寒冷,顾铁裹紧外套,问身边的安珀:“冷不冷?要不要加衣服?”
“她是俄罗斯人。”开车的乔用带着浓厚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说,顾铁立马就明白了,这个扎马尾辫的黑发男人对安珀有点意思,他偷偷坏笑起来,伸手摸摸安珀的大腿:“你们穿的作战服保暖吗?看起来很薄的样子。”
“透气保暖耐磨抗划,有一定的防刺与防弹能力。”乔不回头,替安珀回答,金发女人吃吃地笑着。
“还很紧身呢,是不是要穿无痕内衣?”顾铁不安分地瞅着女人的某些部位,很遗憾,防弹背心的防护范围比较大。
“会不会对发育造成压迫?”他好奇地问。
眼看乔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直冒,顾铁赶紧转移话题,生怕意大利情种把头车开到沟里去。
“那个……简报给我听吧?过一会儿要玩命呢。死的不明白就亏了。”
爱笑的俄罗斯美女抿着嘴说:“好的,铁先生。”
“叫我阿铁。”顾铁温柔地纠正。
吉普车在马路上画了个s型,顾铁推开砸在头上的背包,心想就这心理素质还当狙击手呢,切。
“我们的目的地是切尔诺贝利。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启用于1977年,1986年4月26日1点24分,第四号rbmk-1000型反应堆发生爆炸,8吨强辐射物质泄露,政府以钢筋混凝土修建‘石棺’彻底封闭四号堆,并在2000年关闭整个核电站。
2016年,‘石棺’的设计使用年限降至,为防止辐射外泄,乌克兰在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资金援助下启动‘方舟’计划,在‘石棺’外修建钢结构外壳二次封闭,2025年‘方舟’项目完成。”安珀没有查阅资料,盯着顾铁的眼睛快速讲解。
“两层外壳的中心深埋着200吨核原料与核废料,本次行动的目标,就是这些核材料。在核安全框架公约极度收紧的今天,想搞到核原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tariq教授经过长期论证,认为侵入切尔诺贝利是唯一可行的途径。”
“星星教授。”顾铁不由自主翻译道。
“呵呵,星星教授。”安珀捂嘴笑了起来,“星星教授制订了非常详尽的方案,仅购置装备就花去七个月的时间,我们在人造辐射环境下进行了多次演练,把握比较大。
铁先生您的工作从现在开始,确保在整个行动期间‘湿婆’不被gtc、核安全机构与乌克兰当局所监视,记录所有可能的窥探与异常信号,控制切尔诺贝利周边的传感器与摄像头,保证行动顺畅进行。
我们最长需要七个小时。为了以防万一,行动开始前我会布置阻塞干扰器与emp炸弹,干扰不奏效就释放炸弹,一起进入信息黑夜——当然,只是以防万一,我们相信您的技术。”
“懂了。”顾铁简短地说,一边在心里诅咒巴尔生孩子没屁眼,拉一帮兄弟姐妹到凶险无比的地方玩刺激,一边盘算自己失败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来想去,似乎没可能动用到emp弹与敌人同归于尽,顿时感到有点无趣。他叹口气,从背包里翻出电池和卫星天线,拨通海事卫星,闭上眼睛,登陆“世界”终端。
登陆完成,顾铁颇想偷偷进去玩一会儿游戏,小约纳在樱桃渡过得好不好?他还挺揪心的。但工作当头,没办法,他切换进“创世纪”终端界面,调出后门程序,轻轻一跺脚,黑色的大地以他为中心绵延开去,——这里是他的净土。
首先查询卫星信息,在几颗地球同步轨道卫星和八个小时内将经过切尔诺贝利上空的几颗卫星传输链路上挂了两个易拉罐,有人调用数据时他会收到警告;
接着是p02公路从基辅到切尔诺贝利一段以及切尔诺贝利为中心30公里范围内的雷达、摄像头、流量传感器甚至气象传感器,这些都是乌克兰各部门在ipv6网络上部署的。
顾铁挽起袖子,调用“创世纪”5ppm(百万分之一)的配时,轻易攻破了乌克兰的国门网关,将六十台服务器收归氅下,抹去一切小队已留下或将留下的痕迹,设置数据调用警报,监控一切可疑接近物。
最后,他闲得无聊去gtc官方站点看了一眼,一如既往,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以他的能力没办法窥探到更有价值的信息,毕竟gtc掌握了“创世纪”本身,顾铁这个来历不足为外人道的后门权限偶尔干点坏事则可,想造反还差得远。
睁开眼,切回现实世界,时间才过去五分钟,安珀抓着平板电脑,睁着好看的绿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公路摄像头服务器昨晚我花两小时攻陷,没想到你一瞬间就夺去控制权,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你怎么做到的?”
“量子计算机和量子网络的时代不存在黑客,亲爱的,有的只是权力。谁的家伙大,谁说了算。**告诉我们,枪杆子底下出政权。”顾铁嘴歪歪地一笑。
“邪恶的‘创世纪’!”副驾驶的苏拉婶婶忽然冒了一句。
顾铁对这个身形粗壮面容朴实农妇形象的队员一直很感兴趣,不由搭腔:“怎么邪恶了?”
“只有上帝全知全能。他人以全知全能的姿态出现,一定是恶魔在蛊惑世人。”苏拉婶婶画了个十字。
“好吧好吧,不讨论宗教问题。”顾铁赶忙闭嘴。
第28章 疯子的任务(下)
车子在铺装良好的柏油路面上平稳行驶。一时间,车内没人说话。
顾铁看了一会儿窗外的白桦树,觉得无聊,敲敲喉部的震动拾音麦克风:“老巴,能收到?over。”
“很遗憾,能。”巴尔回答。
“你真不觉得抢劫切尔诺贝利这个主意有点疯狂?”
“疯狂的不是我们,是gtc,从科学机构到**者,多戏剧化的转变。”
“理论上来说,gtc还是个科学机构。”
“没错,拥有情报组织、军队和暗杀者的科学机构,在很多国家,gtc相当于第二个政府。”
“你放着财团公子哥儿不做,来搞这种反社会反人类的东东,叛逆有快感是吗?”
“搞清楚一点,反社会我承认,反人类的不是‘湿婆’,是gtc。‘湿婆’的成员来自全世界,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宗教信仰、处世哲学,但目标相同,就是为人类的明天而战。”
“……跟你说话真没趣。上纲上线的。”顾铁头疼地结束通话。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左右没事做,顾铁登陆了“世界”。
眩晕过后,约纳睁开眼睛,没人发现他人格的悄然转变,几位伙伴坐在房间里围着火盆,说着往事。
“几点了?”顾铁问。
“日落后五个小时。你刚值班回来。”埃利奥特回答。
“托巴大叔呢?”顾铁四处看看,问。
“什么记性啊,出去采购食物了。”锡比白了他一眼。
“聊到哪来着?”顾铁懒得翻占星术士学徒的回忆,随口问。
“托巴的故事。”龙姬双手抱膝,斜着俏脸。
“哦好吧,继续。”顾铁摊开手。
耶空表情迷茫地瞅着窗外夜色。
锡比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一明一暗的火光,出神地讲述:“那我继续说咯。
那年我家大叔十二岁,是巴泽拉尔王国东郡世袭贵族范艾克赛伯爵管辖下的蘑菇农庄农夫老巴马的独生子,跟着老爹在农庄里种蘑菇,——实际上整个农庄的一百余个雇农家庭都靠种植蘑菇为生。
范艾克塞伯爵是个好心的贵族老爷,对待雇农非常和善,农庄的日子平静安详,十二岁的大叔长得高过老爹一头,是农庄里最强壮的年轻人,虽然口齿笨拙,但脑筋并不笨,是个老实又勤劳的孩子。
老爹经常说,如果你娘还在,现在每天早晨都会笑到自然醒,村里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半夜偷偷放在屋门前的礼物堆积高过门槛。
当然,大叔十二岁那年还不懂男女之事,除了在暖房里培育蘑菇之外,他只知道不停歇搬动屋前的巨石锻炼力气,有一天夜里,村里一个大胆的姑娘偷偷出现在大叔家门前,递给不知所措的大叔一张用格子手帕包住的香喷喷的苹果馅饼。
后来村民知道了他俩的小故事,两位父亲开怀大笑,在酒馆请全村喝酒,并约定在同岁的男孩女孩十六岁那一年举办盛大的婚礼。
三年后,大叔十五岁,第一次在角力中胜过高大强壮的父亲,老巴马气喘吁吁地坐在泥土中笑道:你是个出色的成年人了!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蘑菇匠都要强壮,甚至比子爵大人的扈从骑士更强壮。说吧,想要什么奖励?——好的,父亲,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在哪里?
老巴马沉默了。
在东郡蘑菇农庄,这是每个父亲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当认定孩子已经成长到可以接受事实,父亲就有义务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老巴马想了想,尽量婉转地告诉大叔:蘑菇农庄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并不仅仅是为巴泽拉尔的贵族老爷们提供鲜美可口的蘑菇,而有一项传承百年的神圣使命。
百年前巴泽拉尔王国神佑主祭圣公会的主教大人在主持弥撒时得到主神希拉的喻示,来自地狱的嫉妒之恶魔阿瓦凯正在散布恶毒的诅咒,巴泽拉尔王室萨瑟兰家族所有的女性成员成为诅咒的牺牲品。
此后不久,王室中的女眷纷纷感染怪病,诅咒让她们变得浮肿、肥胖、丑陋、虚弱,逐渐走向死亡。
国王求救于主教大人,主教与圣公会教廷联络后决定启动驱魔仪式,以神圣之力驱逐恶魔,但诅咒太过强大,不可能被消灭,只能转移到另外一名女性的身上,随着这名女性的死亡湮灭于世间。
国王选取了一千名女奴隶参加驱魔仪式,但成功的只有两例,这两名女性很快浮肿而死,换取了王后和公主的生命。
验尸官在尸体上找到相同点:她们身体某处都与生俱来烙印着主神希拉新月形的圣痕。两名女性出自同一个家族,都是家族内表亲通婚的后代。
主教大人对国王说,这是主神希拉赐福的宝贵血统,要换取萨瑟兰家族的延续,必须保护这一家族的繁衍。
国王当即下令赐永久自由予两名女奴的直系亲属,解除这一百二十人的奴隶身份,在东郡开辟农场安置,免除税赋,置兵保护——用来换取自由,国王下令其后代永世不得离开蘑菇农场,每个成年并且已生育一胎的妇女都有无条件奉献自己的生命于王室的义务。
一百年转眼即逝,蘑菇农庄在世袭贵族范艾克塞的保护下和谐安宁,每当萨瑟兰王室诞生新的女性成员,就有一位农妇被抽签选出,响应征召,平静告别丈夫和孩子,坐着王室的马车,永不回头地进入王城。
十几年前,国王的小女儿阿比黛儿公主呱呱坠地,老巴马的妻子不幸抽到象征永别的黑色签,流着泪吻别丈夫和襁褓中的儿子,坐着豪华的皇家马车离开蘑菇农场,再也没有回来。
大叔听完这个故事,感觉到悲伤而惶恐,他对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十五岁男子汉的心开始牵挂未婚妻的未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十六岁生日后,他们举行热闹的婚礼,全村人在主神希拉的雕像前给予他们最真诚的祝福。又是两年时间过去,他们生了个可爱的小男孩,但未满三个月,小男孩不幸死于肺病。两个人极其悲痛,约定一年后再养育一个孩子。
但不幸再次降临了,远在王城的阿比黛儿公主当时已经与一位亲王结婚,并诞王族的下一代,一个漂亮的女孩,古老的条约露出狰狞利齿,一个平凡的冬日,蘑菇农庄的三十三位女性聚集在希拉神像前抽签。大叔的妻子展开颤抖的手掌,那是一支黑签。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皇家马车在伯爵的扈从骑士陪伴下驶入蘑菇庄园,停在镇子中央。妻子流着泪吻别大叔,提起裙摆走入车厢,马蹄踏着石板驿道,逐渐远去。大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终于,他发疯了。
他擎起一支干草叉,在全镇人的惊呼声中撞破蘑菇农庄厚重的木门,打倒十五名守卫村庄的士兵,沿着驿道向妻子离去的方向大踏步追去。
范艾克塞伯爵带领二十名扈从骑士、一百六十名步兵和一百名弓箭手追赶上来,好脾气的伯爵试图劝阻他,大叔红着眼挥舞干草叉,说伯爵大人俺也不想这样,但俺不得不这样,请您躲远一点,千万不要被俺误伤。
他将二十名骑士打落马下,干草叉弯成了弓;又赤手空拳冲散了一百六十名步兵,双拳沾满了血;等一百名弓箭手胆寒奔逃时,他背上钉满了箭,步履艰难。伯爵大人远远地叹口气,拨转马头。
王城在农庄西方,大叔拄着干草叉向西慢慢行着,踩出一个又一个血脚印,直到一匹马四蹄翻飞追了上来,马上的**喝一声:还不停下!大叔回头一看,是父亲老巴马赶来了。
老巴马目呲尽裂,在马上展开一张羊皮卷轴,大声念道:根据百年契约,有一人擅离,蘑菇农庄所有农户即立刻失去自由,剥夺农夫身份,沦为奴隶,男丁苦工,女丁圈养,永世不得脱籍。——范艾克塞伯爵。
念完了,老巴马丢掉羊皮卷咕咚一声滚下马来跪在大叔面前,哭着说儿子啊儿子,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但你为村子里一百户人家想想,好不好?你为温室里的蘑菇想一想好不好?你为酒馆、为教堂、为我们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想一想好不好?
大叔停下脚步,想了想,向西走两步,又想了想,不知所措,嘎嘣一声弯曲成弓被用作拐杖的干草叉折断了,大叔瘫倒在路上。
老巴马跑过去抱住儿子,说:好孩子,我们走回去,一直向东,伯爵大人用世袭爵位担保,只要我们从这里开始一直向东走,不回头望,就赦免蘑菇农庄其他所有人的罪过。
大叔意识不清地开口:再也回不了家了?
老巴马提泪横流地说:不回了。
老巴马将大叔扶上马,牵着马沿驿道向东走去,路过蘑菇农庄时,大叔在沉沉昏睡,老巴马硬起心肠,没有回头。
父子二人从天亮走到天黑,又从天黑走到天亮。好心的伯爵大人在马的背囊里准备了饼、水和二十枚银币,够他们走上很久。
第三天大叔醒了,他强壮的身体渐渐愈合,将箭头挤出肌肉,碎裂的骨骼自己接续起来,他没说什么,跳下马来换父亲乘坐,牵马沉默地向东继续前行。
第十天,他们翻越山丘,走出巴泽拉尔国境,沿着逐渐细小的驿道前进。
第二十六天,越过最后一个小公国的国境线,山势渐渐平缓,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空阔平原,从这里再往东再无国家,空旷平原的彼端就是世界中心波lang滔天的“神佑之海”,从这里开始,人类文明的足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野兽和魔兽。
冬季过半,气候渐冷,第二十八天,开始下雪,这场雪到老巴马生命尽头的那一刻,都没有停歇。
老巴马得了风寒,趴在马背上不停咳嗽,出境前父子俩所有的银币都换取了干粮,没有任何药品,老巴马拒绝回头需求帮助,大叔只有尽力猎取皮毛丰厚的野兽,剥制兽皮,给父亲取暖。
大叔是天生的战士,也是天生的猎人,在积雪的广阔平原上行走的日子,他慢慢学会掌握超乎常人想象的强壮身体,战斗技巧迅速成熟起来。野兽和魔兽不断出现,为保护父亲发生的一场场战斗让大叔从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农夫,变成对血浆无动于衷的冷酷杀手。随着强大的魔兽一一出现,他学会了隐匿行踪、迂回、伏击,燃烧生命的所有能量,护卫身体着一天天衰弱下去的老爹,不停向东。
这一天,风雪交加,五码外的一切变得模糊,大叔背着气息奄奄的老爹,踏着深深的积雪艰难前进,忽然脚下一踉跄,积雪下不再是平原坚硬的土地,而是不规则的石块,大叔惊异地停下脚步,老巴马悠悠地醒来,慢慢抬起手拂去眉毛上堆积的雪花,含混不清地说:儿子,我们到了。
到哪了?大叔回头问。
老巴马颤巍巍伸手指向前。到了。他重复一遍。
大叔摇摇头,盖好老爹背上的毛皮,迈步向前。积雪渐渐变薄,他能感到皮靴下的碎石咯吱作响。
纷飞的雪花里,视野中不再是一片苍白,一抹深蓝色自天际线涌现,像晕染在莎草纸上的蓝墨水一样迅速扩大,当皮靴咔嚓一声踩破薄薄的冰层落入水中的时候,大叔目瞪口呆地望着铺天盖地将视线完全占据的墨蓝色,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海边。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而前方,是传说中“神佑之海”,让一切生命远离的神圣海洋,通往世界中心的唯一道路,风雪中巨lang怒吼着卷着浮冰猛烈拍打着海岸线,溅起蚀骨冰冷的水滴。
“咳咳……下雪让魔兽数量减少,不然我们没可能来到这里。”老巴马咳嗽着说:“现在,放我下来。”
大叔小心地讲老巴马放在地上,老爹的体重轻得让他吃惊,仿佛没有任何重量。这还是记忆中那个永远强壮、爱喝酒爱打架的父亲吗?
现在,跪下。老巴马勉力站直身子,任风雪抽打冻得苍白的脸颊。
大叔弯下厚重的肩膊,单膝跪地,望着父亲的脚面。
老巴马伸手,抚摸大叔挂着冰棱的头发。孩子,别怪我,老巴马低声说。
他猛地挺直腰杆,眼中放射着光芒:现在,我以家族第七代第二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宣布,你,蘑菇农庄第八代长男托巴,因违反百年契约,被永久逐出家族,从此后,你的任何罪孽,家族不承担其罪,任何荣耀,家族不因其光荣,主神希拉将抛弃对你的庇佑,也永远剥夺你的姓氏,现在,伸出右手。
大叔不由伸出因震撼而僵直的右手,老巴马卷起兽皮衣袖,在大叔的臂弯处找到主神希拉的新月形圣痕,——蘑菇农场居民、神秘家族的唯一标志——爆发出与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人不相称的力量,用指甲划破大叔坚韧的皮肤,在圣痕上割出“x”形交错的两道伤口。带着勃勃生机的血液喷出,迅速在风雪中冻结,看着大叔不知所措的表情,老巴马扯动嘴角微微一笑:从此以后,你不再受百年契约约束,可以转身向西走了,而我,死在不能再向东的地方,应该能得到伯爵大人的宽恕。
父亲……大叔跪在雪中嚎叫。
我不再是你父亲,别忘了,你从此是没有姓氏的人。希望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姓氏。老巴马向壮硕高大的儿子欣慰地点点头,咳嗽两声,坐了下来,摆摆手:别管我了,让我躺一下。
大叔跪爬过去扶住父亲的身体,老巴马的身躯还没有沾到雪地,生命之火就悄然熄灭了。神佑之海涛声如雷。大叔在启程向西之前,在那里整整跪了一日一夜。”
锡比讲得声情并茂,眼角挂着泪花,如同亲历一样,火盆噼啪作响,人们的脸孔一亮一暗,一时没人说话。
忽然石屋的门打开了,一个庞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寒气挤进来,嘟囔着“俺回来了,今天的晚饭可丰盛了,八目先生那儿刚到的新鲜地龙肉,俺这里有盐和胡椒,等一会儿给你们烤着吃,不吃俺吹牛,俺烤的肉能把你们一个个香得舌头都吞下去。……你们为什么都一脸晦气?占星术士大人,俺可没有说你啊,你的气色如同往常一样好得不得了。”巴泽拉尔农民、室长大人托巴提着食物弯着腰站在屋中,左顾右盼,一头雾水。
“呃……没什么,我们刚才讨论了一下宇宙和人生的终极问题,他们的哲学素养不够,所以大脑当机了。托巴,你原来姓什么来着?”顾铁胡扯两句,忽然觉得刚才的故事少一个重要线索,于是问。
“那个姓氏俺早忘掉了。嘿嘿。”托巴憨厚地回答。
顾铁瞅瞅擦着眼角的锡比,又瞅瞅搓着手哈着腰的托巴,总觉得故事里外的两个形象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