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沙之龙卷(下)
“爸爸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就是利用旱龙卷的风力抛开追兵的,如果他能做到,我一定也能做到.”汉娜单手扶着轮舵,仰望天空。
“但是后来花了整整一个月修理帆船,你忘记了吗?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差一点就沉没在沙海!”丹尼心有余悸地扶着桅杆。
妹妹把目光转向越追越近的施密特家帆船,“施密特的‘女神之光’号全部装备横帆,在同样的风力下航速比我们快出2到3节,如果现在下锚避风,明早一出发他们就会把我们抛在后面,这场竞赛就输定了!趁现在拉开距离,只要在进入沙瀑流域之前不被他们追上,就能一路保持优势到终点!”
丹尼额头流下一滴冷汗,“那个,妹妹,现在同意开炮是不是有点迟?即使拿大炮把他们击沉都没你的主意疯狂。”
汉娜反而哈哈大笑:“你忘记爸爸的外号了?——升帆!”
看丹尼带着满腔委屈和满心忧虑再次忙碌起来,约纳不禁问:“你们父亲的外号是什么?”
“‘疯人院院长’。”哥哥无奈地回答。
短短几分钟时间,风帆再次升起在主桅,“女神之光”号已经几乎与三桅船齐头并进,约纳看清船首人的模样,出乎意料,是个身姿挺拔,长相英俊的黑发青年,穿着皮革外套、黑色长裤,外套上有一个还在冒烟的弹洞。他拄着那把大号十字弩,得意洋洋冲斯图尔特兄妹吼道:“亲爱的斯图尔特,如果在无风期都被我超越,那你们就再没有机会了!等我赢得这场竞赛,请你一定答应我的求婚!”
汉娜立刻举起枪瞄准,“别,妹妹,想想医药费!”在丹尼的惨叫中,她又放下大枪,反击道:“呸你的求婚!喳喳的屁股都比你恶心的笑容好看!”
年轻的施密特失色地捂住脸:“你怎么能攻击我的长相?这辈子我最有自信的就是这张脸了!”
“那么,我不介意把你可爱的小脸钉在我的船舱里当做战利品,爱德华?施密特!”汉娜?斯图尔特露出邪恶的笑容。
“你不觉得那样很自私?独自霸占我的英俊容貌,会让我千千万万的仰慕者伤心的。”自恋的施密特回敬一个坦诚的微笑。
这是骑士小说里的典型情节。占星术士学徒不禁想。出于敌对阵营的一男一女心生爱慕,通过不断竞争表达爱意,最终冲破世俗的樊篱,创造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他活动一下身体,在绑绳里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想好好把这场戏看下去。但没想到对话很快改变了主题。
“话说你整天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热不热?”汉娜问了一个约纳很想问的问题。
“你这种凡人理解不了偶像的忧伤。”爱德华?施密特拍拍外套上的灰尘,“如果连形象都不重视,活在世上的就只是一具庸俗的躯壳,若是连优雅都抛弃,等于抛弃灵魂。没错,斯图尔特家的小妹,优雅的形象是人类生存最重要的追求,在这一点上,你的哥哥比你有更深的理解。——丹尼老兄,你好吗?”
哥哥系好最后一根缆绳,靠在船舷呼哧呼哧喘粗气,一把扯下白头巾在脸上胡乱擦着,与妹妹同样色泽的短短金发在阳光里闪亮。听到竞争对手的问候,他无力地挥挥手:“嗨,爱德华。”
“你擦汗的样子都是那么迷人。”爱德华欣赏地眯起眼睛。
丹尼放下头巾,脸上又是汗又是沙,怎么看都与优雅的形象不沾边。他叹口气:“尽管不愿意贬低自己,但我真的质疑你的审美。”
“不不,优雅这种东西是发自骨髓的,你的美,你自己还没有发现,只有我能挖掘出来,那不为人知的美丽啊……这次,你答应我的求婚吗?”爱德华深情地伸出手,手心赫然握着一枚晶莹透明的钻石戒指。
丹尼脸上出现非常复杂的表情,一半是对巨大钻石的无比渴望,一半是对爱德华?施密特的性取向发自正常男性生理特征的无比厌恶,他纠结地盯着那枚价值连城的戒指,“那个……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妹妹挺喜欢你的,如果把她嫁给你,能把那枚钻石给我吗?……哎呦!”
一颗石头准确地砸在他太阳穴上,汉娜满脸怒容:“他要娶的是你!别扯上我!”
“……等等!”
约纳用尽力气大吼一声。
三个人停止对话,一齐扭头看他。爱德华摸摸下巴:“咦,有客人。亚麻色卷发,肤色很白,虽然有点脏,还是非常优雅的少年呢……你有兴趣来我的船上做客吗?或许,同我共进晚餐?唔,还是共进早餐吧。我保证什么都不做哦。”
占星术士学徒抬起一根手指(胳膊被绑着)指向“女神之光”船首的男人,结巴道:“你刚才说什么?在这里,男人能跟男人结婚的吗?”
几个**惊小怪地瞧着他,丹尼奇怪道:“你不知道的吗?两年前,吐火罗帝国皇帝以赛巴因克宣布同性结婚合法化,现在整个南大陆,除了吠陀所在的东南区域外,全部允许同性婚姻了。归根结底,因为以赛巴因克大帝的独生儿子喜欢男人,伤心的老爹也是无奈之举嘛。据传说,这个大帝国的王子是一个……”
“闭嘴!”汉娜伸手制止哥哥的喋喋不休,盯着约纳,“货物……你怎么了?”
约纳怔怔地盯着远方,一滴眼泪正缓缓流下,混合着脸上的沙粒与尘土,没等滴落,就变得浑浊不清。
他想起了曾短暂并肩战斗的伙伴,g7房间“门牙”小队的西格玛?树蛇和奥密克戎?洞马。从西大陆最北端的埃比尼泽共和国一路向南,在樱桃渡长久等待一张渡船船票的同性伙伴,此刻约纳终于懂得了他们要度过圣河彼方的缘由。遗憾的是,开朗的大胡子和阴郁的灰衣人已经永远安息在奇迹草原的战场上,直到最后,干草叉的伙伴们都没能找到他们的尸体。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吗……”占星术士学徒喃喃地自语。
汉娜疑惑地看着他,灰绿色眼眸里流露出深深的困惑。“货物,你哭了?为什么?”
“……为了伙伴。”约纳想抹一把脸,手臂却无法抬起,他低下头,在自己的衣领上蹭干泪痕。
“伙伴?”汉娜?斯图尔特摇摇头,“在无尽沙海,哭泣是非常恶劣的举动,因为流泪会lang费珍贵的水分;而伙伴,牺牲是最好的结局,当年与爸爸一起开创沙盗时代的七名伙伴一个接一个死在战场上,爸爸没有流一滴眼泪,也不准我们流一滴眼泪,他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要尊重他们的选择。他说,他自己梦想中的葬礼,就是死于战斗、葬入黄沙,最后,他的愿望实现了。”
约纳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长一段话,他感到有些羞愧,也有些愤懑,“这是不对的!伙伴是最珍贵的东西,如果不去缅怀,他们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占星术士学徒大声说道。
显然,在荒蛮的无尽沙海长大的几个人都对他的态度并不认同。短暂的沉默后,丹尼一拍手打破僵局:“对了爱德华,你看到那片云了吗?”
爱德华?施密特应道:“当然,龙卷云。我已经安排降帆了,你们什么时候下锚,我什么时候下锚,不能让你们偷偷溜掉。不过看你们刚才已经降下风帆,为何现在又升起来了?”
丹尼一摊手:“问我亲爱的妹妹。”
“我们要借风前进,冲过旱龙卷。”汉娜说。
“你疯了?”施密特瞪起眼睛,“龙卷风会像撕碎银色珍珠薄饼一样把你们的大虫与帆船扯成碎片!”
“银色珍珠薄饼?”哥哥困惑道。
“煎饼。加上银色珍珠,显得优雅一点。”爱德华解释道。
“凭我的技术、喳喳的体力和爸爸留下的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我们一定能冲过去。”汉娜?斯图尔特神色坚定。
“女神之光”的主人犹豫了一下,“如果这是为了竞赛,我可以保证,不在到达沙瀑大区前超越你们,这样可以吗?”
“太晚了,自恋的家伙。”汉娜抬头望天,“那么,再见!”
“等等,别做蠢事!丹尼,劝劝你的妹妹!”爱德华急切道。
丹尼?斯图尔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如果我能劝得动她,她早就嫁给你成为施密特夫人,而那枚大钻石也早揣在我怀里了。”
“主帆顺十四度!”目测即将到来的暴风,汉娜发出指令。哥哥立刻跑到缆绳前,吐气开声,摆动主帆。
“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旱龙卷!连主神卢塔都惧怕的东西!”爱德华吼道。“女神之光”号已经降下船帆,准备下锚,喳喳逐渐把对方抛在身后。
他的语声被吹散了。
一秒钟前还晴朗无风的沙海,忽然变成恐怖的地狱。约纳睁大惊恐的眼睛,看一条飞速旋转的尘柱在七百码外飞速升起,携带着大量黄沙升入高空,迅猛的龙卷风抛出的沙粒像刀子一样锋利,即使距离这么远,还是在皮肤表面划出道道血丝。
“第一条龙卷来了,后三角帆顺三十度,我们准备!”汉娜?斯图尔特站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船首,望着前方,风暴吹起她宽大的斗篷,露出一双有着古铜色光滑肌肤的长腿。
约纳不由闭上眼睛。命运哪,你究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第5章 竞速之星
在龙卷风中航行的要领是什么?这种深奥的问题对于没有任何航行经验、加上樱桃渡的渡船一共才坐过两次船的占星术士学徒来说无异于天书,但丹尼?斯图尔特显然是个喜欢通过倾诉的方式缓解压力的人,一边前前后后跑着扯动缆绳转动风帆,他一边冲约纳喊:“等一下晃动会非常厉害,请抓紧固定物体,远离会滑动的东西,朋友……货物!”
约纳低头瞧瞧绑在身上的三道粗绳索,无奈地叹口气.
“现在出现的是第一个龙卷风气团,按照天边龙卷云的规模,这次的旱龙卷可能有十五到二十个!”丹尼蹬蹬蹬地跑过约纳身边,“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紧贴着龙卷风的最外圈画出半弧形航线,旱龙卷是一条螺旋向上的风柱,最外圈的风速可能达到80到140节,在短时间内就可以把我们的速度增加到惊人的程度!”
约纳盯着那条发出震耳欲聋响声、卷起无尽黄沙进入云端的巨大沙柱,旱龙卷的顶端蒸腾出黑色的湿气云朵,电弧闪动,像正在酝酿一场雷雨。他敬畏地低声道:“这仅仅是其中一个吗?如果被卷进去……会怎样?”
丹尼蹬蹬蹬地再次跑过眼前,“如果被卷进去?想象一下被千万把飞舞的刀子包裹在中央,头顶还悬着十万吨黄沙……不过你说到重点了,货物朋友!在旱龙卷中航行最关键的就是借助外圈风力加速,又不被强劲的螺旋风力吸进沙柱中去,这需要极其高超的操控技巧,和极其强韧的神经!当年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是整片无尽沙海中仅有的两名敢于挑战沙漠龙卷的船长之一。”
“那另一位是谁?”约纳问。
“兰登?施密特,施密特家‘女神之光’号的上代主人,爸爸的死对头。”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站定在桅杆下,手挽缆绳,咯吱咯吱咬着牙齿。
“现在呢?他也去世了?”占星术士学徒不禁追问。
“我干吗要恨一个死人?”丹尼奇怪地瞅他一眼,“他不仅没死,还活得非常滋润,自从爸爸葬身于沙海,他就把‘女神之光’抛给独生儿子,自己到吐火罗帝国逍遥自在去了。”
约纳奇怪道:“那你为什么恨他?”
哥哥做了个深呼吸,用以压制满腔愤怒:“因为就是这个老家伙迷惑了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儿子、同王子大人双宿双飞、让皇帝被迫承认同性结婚合法化、才致使他那个子承父业的混蛋儿子成天追在我屁股后面阴魂不散!”
占星术士学徒脑海中粗豪放荡的沙盗形象破灭了,换成一个搂着年轻男人的帅气黑发大叔,大叔长着健壮的胸膛、洁白的皮肤和鲜红的嘴唇……他赶紧咳嗽两声摇摇头,把不大美好的想象赶出脑袋。
这时,由噬沙虫喳喳缓慢拖动的三桅帆船已经接近第一号龙卷风的外侧,风力明显增大,劲风携带黄沙如同实体一样从侧面吹来,约纳的侧脸好像与一堵墙结结实实相撞,差点把颈椎扭断。
“切入了!所有纵帆顺30度!准备迎接冲击!”汉娜用围巾缠住口鼻,双手牢牢握紧轮舵。
“明白!纵帆调整完毕!”丹尼以惊人的速度在缆索之间跳跃,动作之熟练让约纳刮目相看。占星术士学徒不清楚开动一艘庞大的三桅帆船应当需要多少水手,但这艘大船上只有兄妹两人,哥哥以一人之力承担了所有帆索工作,显然得到了他传说中的父亲“疯人院院长”大人的真传。
“轰隆!”
“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发出剧烈颤抖,地板倾斜了三十度角,巨大的撞击力使得坚硬柚木船体发出咯吱吱的摩擦声,水桶、绳索、货物和食物从甲板表面飞起,约纳因绳索的束缚没有被甩出,但五脏六腑都因惯性移位了,血液涌上头颅,耳边嗡的一声,视野一下子变成白色,什么也看不清楚。
通过地板能够感觉噬沙虫身体的颤动,喳喳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明显在用尽全身力气与龙卷风对抗。视力逐渐恢复,头昏脑胀的约纳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成土黄色,沙子充满了每一寸空间,像密集的子弹一样打得船体哗哗作响。
头顶上,所有的风帆都高高鼓起,兜满了飓风。占星术士学徒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不堪重负的嘎嘎声,那是主桅杆因风力过大,正在逐渐弯曲。
“汉娜!横帆受力过大,主桅杆被修复以后还很脆弱,我们支持不了多久!什么时候脱离!”在呼啸的旱龙卷中,丹尼的声音显得非常微弱,他正通过一个滑轮组用尽全力平衡主桅杆的受力,带着皮手套的手心因缆索的剧烈摩擦而皮开肉绽。
“第二团龙卷刚刚出现,要到达预定角度,需要一些时间!现在倒数50秒!49,48……”汉娜?斯图尔特艰难地搂紧轮舵站在船首,像狂风中摇摆的红色芦苇。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约纳刚张开嘴巴,无所不在的沙粒就灌了满口。
丹尼咬着牙关:“要让货物帮忙的话,汉娜会不高兴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旱龙卷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如果爸爸的七名水手还在该多好!”他用右手抓住绳索,左手从长袍下拔出一支匕首丢了过来,“请自己解开吧,朋友!”
就这一刹那的放松,系帆缆绳就被扯走了好几码,主桅杆肉眼可见地弯成了弓形,桅杆上加固用的铜钉不断崩飞,砰砰打得甲板木屑飞溅。约纳低头看着那柄插在自己脚边的匕首,大喊一声:“你就不能扔准点吗?这样我怎么够得着啊!难道用脚切绳子吗?”
“自己想办法吧!”丹尼把绳索在腰上缠了两三圈,双脚抵住锚链墩,咬牙切齿地喊道。
占星术士学徒只有闭上眼睛,想办法调动星辰之力。遮天蔽日的黄沙没能隔绝星际线从冥冥之中穿过,熟悉的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星“小船”将光与热的能量赐予世间,约纳所缺的,只是一个吸收并发射能量的星阵。
无法动弹。能够移动的只有指尖。情急之下,约纳试着用指甲在背后的桅杆表面刻出“灼热射线”星阵的轮廓,潦草的星阵浅浅地浮现在木头上,约纳注入了一丁点能量,星阵刚开始运转就立刻崩溃,炸开一团小小的火星,幸运的是,这短暂的瞬间足够他发出一条非常纤细的灼热射线,命中身上的绳索。大绳结被烧断了,三股绳索松脱开来,占星术士学徒挣脱束缚,用衣袖捂住脸辨识方向,然后跌跌撞撞跑向苦苦支撑的丹尼。
“29,28,27……”汉娜还在倒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被迅猛的旱龙卷推动不断加速,喳喳大量吞进沙粒,身后喷出黄沙的洪流,约纳在接过丹尼手中的一股缆绳后偶然发现,原来这艘三桅帆船的转向舵是悬在喳喳尾部一个可以左右摆动的挡板,轮舵转动,挡板按比例改变噬沙虫尾部喷射流的方向。
“抓紧!”多一个人分担,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脸上显得轻松不少,他示意约纳将缆绳缠在上臂,减少手指与粗糙绳索的摩擦。只坚持了几秒钟,占星术士学徒就被主桅杆的巨大拉力扯得踉跄起来,掌心与手臂传来剧痛。
盯着摇摇欲坠的桅杆,丹尼大声吼道:“不能再坚持了!必须马上脱离!距离预定角度还差多少?”
“不行!15度角!还需要20秒钟!”妹妹坚持道,“现在脱离的话就直奔着第二团旱龙卷中心去了,一千六百码距离,来不及变向的!必须坚持20秒!19,18……”
忽然主桅传来爆裂声,一道箍在桅杆中段的铜环被撑开变形掉落下来,被风吹得咣当咣当在甲板上翻滚。桅杆弯曲的角度更加明显,主帆的帆索改变位置,开始与前后桅杆的缆绳发生纠缠,即使不懂任何航海知识,约纳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丹尼脸色苍白地抬头看了一眼,一咬牙,彷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货物……不,朋友,你支撑五秒钟,我只能那么做了。”
“你要做什么……啊!”占星术士学徒的后半句话化为一个惊叫,绳索的力量突然增大,若不是斯图尔特男丁用脚踢起钢铁锚链缠住他的双脚,约纳很可能被满帆的力量拉到空中。
丹尼飞速奔向船舷,解开两个绳结,挥手掀开一张油布,防雨布立刻就被飓风卷走,消失在土黄色的旱龙卷中,露出来的,是一具黑黝黝的大型武器。丹尼摇动手柄,使大炮瞄准旱龙卷中心,拔出粗短炮口里的堵塞物,在炮身后部按下一个按钮。
熟悉的嗤嗤蒸汽喷发声响起,“豁出去了!”丹尼?斯图尔特红着眼睛,发出伤心彻骨的怒吼,“50银币,冲啊!”
大型蒸汽傀儡机械“轰”的一声喷出一团白雾,沉重的弹丸被强有力的机簧弹射出去,旋转着落向风暴中央,“12,11……”三桅帆船上的三个人一齐盯着那颗黑漆漆的炮弹被强劲的旋风卷起,瞬间消失在雷云翻滚的高空。
第6章 竞速之星(下)
约纳一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缆绳搏斗,一边叫着:“快点,我要被撕成两半了……”
“咚!”
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炮弹在旱龙卷顶端爆炸,弹丸里面的填充物化为一团灿烂的焰火,吹散龙卷风柱上聚集的雨云.旋风的形态发生了明显改变,高达4000码的沙柱向外侧倾斜,外围风力瞬间减小,约纳手上的压力一轻,主桅立刻回弹起来。
“8,7……”汉娜在船首倒数,丹尼紧张地站在大炮后面,观察旱龙卷的动向,“大约十秒后龙卷会回摆,一定要按时脱离!”他朝妹妹喊道。
“2,1……脱离!”汉娜?斯图尔特咬着嘴唇,猛地转动轮舵,喳喳尾部的沙流改变方向,“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开始与旱龙卷向内的拉扯力对抗,像困在蜘蛛网里的飞蛾一样挣扎求生,“全部纵帆逆50度!”
哥哥越过约纳身边,快速调整船帆,现在三桅帆船的航速已经被推到将近50节,因航向改变而发生剧烈侧倾,水桶、木盆、货物和约纳一起咕噜咕噜滚向右舷。占星术士学徒的手掌被磨破了,一不小心松开缆绳,就与杂物跌成一团,“哎呀!”他在栏杆上撞得头昏眼花,伸手牢牢抓住船舷。
“走啊!”妹妹焦急地怒吼着。帆船在龙卷风巨大的吸引力里不住颤抖、咯吱作响,左舷几个装满水的大木桶被旋风拔起,霎时间就消失在黄沙滚滚的漩涡中。
“龙卷回摆了!”丹尼绝望地喊道。
因爆炸威力向外侧弯曲的沙柱开始回弹,如同4000码长、500码粗的巨人之鞭,带着毁天灭地的无穷威势压向头顶。就在这时,三桅帆船发生一阵剧烈的颠簸,约纳被震翻在地,平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忽然他发现甲板已经恢复水平,身边已不再充满强劲的风和令人窒息的黄沙,他撑起身体向外看去,“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像离弦的箭射出旱龙卷漩涡,以令人惊诧的速度飞驰在无尽沙海,通天彻地的沙柱飞速远去,喳喳尾部喷出的黄沙遮天蔽日。
“成功了?”他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我们真的做到了,妹妹!”丹尼亢奋地跳起来向妹妹冲去,张开双臂想给汉娜一个拥抱,迎接他的是印在脸上的一个靴子印。汉娜把兄长踩在脚下,急促地喘息着,古铜色皮肤浮现兴奋的殷红,汗珠与沙尘布满额头,但灰绿眼睛充满自豪。“爸爸,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占星术士学徒脸上露出笑容,他咳嗽道:“咳咳,那么,终于结束了吗,我现在明白了丹尼,沙漠旱龙卷真的是一场噩梦……”
哥哥躺在地上,用奇怪的眼神瞅了他一眼,摇摇手指:“结束?不不,才刚刚开始呢。我说过,这次旱龙卷会有15到20团,接下来要做的,是在龙卷气团之间弹射,借助每一个龙卷加速,这样才能长时间保持高航速,不然一旦脱离,速度会很快下降的。”
约纳傻眼了:“可是你说主桅快撑不住了……”
“我会调整横帆受力的,放心,货物朋友。我们不会让爸爸留下的珍贵礼物损坏,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是斯图尔特家的骄傲!”丹尼信心十足地拍拍甲板,喀嚓一声,一块断裂的木板碎成两截,咕咚掉进船舱。
汉娜伸手指向前方:“第二个旱龙卷!所有纵帆顺85度!20秒后进入!”
“了解!”丹尼蹭地蹦起来跑向缆索。约纳无助地捂住眼睛。
如果挑战头一个旱龙卷是占星术士学徒今生的一大噩梦,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是二十个噩梦连续上演。从最后一个龙卷风里脱身而出、以前所未有的高航速奔驰在沙漠上,汉娜疲惫地坐倒在轮舵后,擦一把脸上的汗与沙尘,喃喃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我们永远都不应该忘记这个日子。”丹尼摊开手脚躺在甲板上,望着天空。离开旱龙卷区域,天空立刻晴朗起来,沙漠地区的夕阳呈现橘红色泽,给起伏不定的沙丘镀上艳丽的轮廓。
约纳吐出一口沙子,扫视残破的三桅帆船,“你们的船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现在,谁来把我解开?”
在进入第三个旱龙卷时,约纳用掉了最后一分力气,帮不上任何忙,于是要求丹尼?斯图尔特把他重新绑在主桅杆上,免得跌倒摔破脑袋。此刻环视一片狼藉的甲板、折断的船首三角帆、损失大半的补给品和筋疲力尽的兄妹两人,占星术士学徒满脑袋都是不理解,不过现在更优先的,是传说中晕船的痛苦感觉。
等哥哥用匕首割开绳索,约纳头重脚轻在甲板上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扶住船舷,畅快地呕吐起来。丹尼理解地拍着他的后背:“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干净,然后喝一点热汤,会有帮助的。记得刚来南大陆的那一年,我妹妹整天抱着一个小桶不敢松手,呕吐鬼差点成了她的绰号……”
汉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直到水手们把这个绰号安到我身上。”丹尼更正道,“直到一年后我们才适应航行生活,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约纳抬起头,抹抹嘴巴,除了清水和半块硬饼之外,他的胃里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喷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约纳喘息着问:“我早就想问,为什么非要冲进旱龙卷里面去?竞赛真的那么重要么?”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约纳发现每当他说错了什么,斯图尔特兄妹就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货物朋友,生存在无尽沙海,最重要的是保持挑战的勇气,只有不断挑战,挑战创世主的神奇造物,挑战敌人,挑战自己,才能变得更强。”丹尼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说。
“为什么要变得更强?”占星术士学徒无力地问。
“变强需要原因吗?”丹尼不解道,“主神卢塔在上,这世上的一切生物都在拼尽一切力量变得更强,只有强大,才能获得更多的生存权利,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守护需要守护的东西,创造自己意愿中的未来。这样的理由够吗?”
约纳怔住了。
干草叉的伙伴们不知流落何方,音讯皆无;他体内的恶魔虽然久不出现,但潜藏着深深的危险;背叛者的预言一个接一个发生,带来一场又一场灾难;自己父母、暗火法师杰夫塔和柯沙瓦老师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他无从得知;在这片陌生的大陆,他孑然独处、茫然无助,所能依仗的,只有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的名号,和孱弱到一无是处的占星术能力。
人为什么要变得强大?
如果强大,就可以守护干草叉的伙伴、消灭体内的恶魔、阻止灾难发生、探寻回忆的真相、在未知的世界昂首挺胸,迎接一场又一场风暴到来。这些不是足够的理由吗?
在无数黯然神伤的夜里,约纳躺在床上裹紧薄被,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深深的羞愧,他不止一次询问主神席拉,质问神秘的背叛者赛格莱斯,为何将残酷的命运赋予他这样苍白无力的少年,当然,没有人给予他回答。
如今,在无尽沙海飞驰的三桅帆船上,沙盗的儿子给了他心中的答案。
“我要变强。”占星术士学徒约纳握紧拳头,说。
“当然,货物朋友。”丹尼脸上露出笑容,“不断挑战,不断变强,这才是男人的世界!”在偷眼看了一眼妹妹以后,他立刻改口:“……这才是男人和勇敢的女人的世界!”
汉娜缓缓站起,拍拍红斗篷上的沙尘,摘下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仔细清理枪膛和机械装置里的浮沙。“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以60节左右的惊人高速航行在沙海,“在速度降到20节之前,无风期就会过去,今天由于旱龙卷出现,沙漠风暴不会来了。晚上会刮起四级到五级的东北风,很适于航行呢。”丹尼观察天边的云朵,报出观测结果。
汉娜背好大枪,摆弄一下罗盘:“好像‘竞速之星’就在附近,我们需要检修一下桅杆。”
“还有船帆。还有缆绳。还有甲板。还有龙骨。还有舵机。还有船首帆。还有很多,妹妹。”丹尼苦笑着说。
起伏不定的天际线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三桅帆船快速驶去,黑点逐渐变大,“喔!那是什么?”约纳不禁发出惊叹,一艘没有船帆的巨大舰船出现在视野里,三层长方形甲板建立在两条并排的噬沙虫身上,以噬沙虫本身的速度缓慢前进着,舷侧无数个窗口射出温暖的灯光,在逐渐暗淡的天幕里,像一座灯火辉煌的移动城堡。
越接近大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就变得越渺小,喳喳的体型与那两条噬沙虫相比显得无比娇小,如同爬行在巨石下的蚂蚁。“这就是‘竞速之星’,无尽沙海著名的移动酒店和帆船修造厂,汉娜!去二号码头,那里有空位。”丹尼指着右前方。
三桅帆船升起风帆,减慢速度,画了一条弧线向大船靠近。约纳发现大船座下的每条大虫身侧有一个接驳码头,左边的码头停泊着两条帆船,右侧码头空着,一个穿黑白格子服装的男人站在那里挥舞旗帜。
“喂!老贝!是我!”丹尼?斯图尔特跳上船首,向对方热情地挥手。
“斯图尔特!你那漂亮又不近人情的妹妹在哪里?一个月不见,我好想她!”叫老贝的人哈哈大笑,接过丹尼扔出的绳索,绑在系缆墩上。
汉娜从哥哥身后探出脑袋,瞪了对方一眼。丹尼苦笑道:“你瞧,遇到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同样令人苦恼呢。”
第7章 雷鸣之光
绯红色的鸟形纹身显然出自古老的刺青手法,借着火光可以看出穿透真皮层的细密伤口,那是沾着红色颜料的钢针刺入皮肤的特征,现代激光纹身技术不会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
从符号学上来说,鸟形的纹身一般代表自在、简明、不虚饰,是渴望自由生活的愿望表达;而根据纹身这种行为的起源性研究,纹身可以归类为八个目的:原始的求生目的、迷信、宗族标志、纪念意义、美容、自我英雄意识体现、发奋激励和纯粹美学目的。
用两根折线代表翅膀,十二个小红点代表尾巴上的羽毛,两个三角形表示鸟儿向不同方向扭转的两个头颅。不需要是什么专家,顾铁从纹身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图案就能分析出,这绝对不是出于美学意义的作品,最有可能的,就是宗族或组织的标志。
他掏出刚买不久的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下鸟形纹身的全貌,然后再次观察敌人的脸。出自东北亚的典型蒙古面孔,脸型扁平,上眼睑布满褶皱,眼眶较高,外眼角高于内眼角。顾铁用衣角垫着手指,轻轻推起尸体的嘴唇,在变成青紫色的上嘴唇下看到一排不甚整齐,但保养得当、洁白而健康的牙齿。
一股苦杏仁味扑鼻而来,再加上尸体充血泛红的眼睑和鼻腔,顾铁厌恶地站起身来:“氢化物。果然是日本人。”
从面部特征的细微差别,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名日裔士兵,使用氰化钾自杀是日本情报人员的惯用招数,事实上,1945年8月17日伪满洲国皇帝溥仪宣读诏书,宣布满洲国政府解散的那天,日本关东军曾向来不及撤离的军政从属人员与开拓团成员发放纸袋包装的剧毒氰化钾粉末,宣称日本已经战败,为尽忠天皇,与国同命,强迫大量平民服毒自杀。
尽管出生地和血统是个谜,但长着黄皮肤黑头发、在中国度过少年与青年时光的顾铁从骨子里认同自己是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种种恶行发自心眼里厌恨。转眼间日本侵华战争已经过去一百年,东亚经济共同体把愈加开放的中国与持续增长的日本牢牢绑在一块,新生代青年多半已经忘记祖辈同侵略者浴血奋战的残酷历史,但顾铁一日不曾忘怀深眠地下的英灵。
给日本人的脸也照了两张相,顾铁将尸体丢进火场,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没有发现其他的敌人,也没有发现艾德的踪迹,质朴的大胡子到底是否已经遭遇不测?他从心眼里担心认识刚半天的朋友,但多逗留一秒钟,被循着枪声而来的敌方增援部队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哈雷摩托车,蹬起破自行车潜入丛林。哈雷?戴维森摩托车v缸发动机独特的马蹄声能让敌人在一公里外锁定他的位置,就算再惦念这辆绝版的巡航摩托,顾铁也没法置生命安全与不顾。在夜晚的森林里快速无声移动,没有比自行车更好的交通工具了。
“轰隆!”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崩塌声,火焰翻滚升起在高空,照亮重重树影。小木屋终于倒塌了。在这一瞬间的光明中,顾铁隐约看见东北方向有两个黑影正向这边接近,他立刻跳下自行车,从兜里掏出发胶和打火机。发胶是顾铁在度假小屋化妆师时给染过的头发定型用的,顺手就揣进口袋,一同顺走的还有一次性打火机和一盒万宝路特醇香烟。
打火机点燃发胶喷出的气雾,霎时间引燃地面的枯枝败叶,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升起在林间,顾铁用脚踢起湿漉漉的下层枝叶盖在火苗上,让燃烧不完全的着火点散发出浓重呛人的烟雾。然后他悄悄蹬起自行车,借浓烟的遮蔽反方向脱离。
如果来敌是那具尸体的同伴,一定也配备有红外夜视仪,在热辐射频谱非常稳定的夜间森林中,移动的人体在热成像设备中像红色靶心一样显眼。要对付热成像仪不外乎两个方法:第一,将自身的红外辐射波段调整到与背景相似,融合到背景频谱中,这需要半导体材料加上红外隐身涂料表层的高科技外套来实现;第二,进行红外干扰,模糊背景辐射。这就是顾铁设置第二着火点、制造烟雾的原因所在。
一边借着林间的暗淡星光紧张穿行,顾铁一边皱着眉头思考事件来龙去脉,梳理一下脉络,首先ipu激进派“一亿玉碎”的领袖长谷川崩阪出于不可告人的个人目的将自己绑架到波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其次,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外勤人员堂而皇之出现在波兰东北的这个小城市,通过火车寻找长谷川的踪迹,如果这是反恐行为,他们为何不与gtc特勤组合作?gtc的波兰基地兵强马壮,听到疯子长谷川的消息,一定像嗅到肉味的猎狗一样紧咬不放;再次,装备精良、身上有双头鸟纹身的日本人袭击了护林员艾德的小屋,焚烧房子,并在被击倒后立刻服毒自杀,如果他们是在寻找长谷川的踪迹,那根本没必要除掉无辜的大胡子,艾德对疯子的存在毫不知情,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帮日本人在找自己。
三起事件不可能孤立存在,越深入思考,顾铁越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时火场的方向响起枪声。清脆的突击步枪点射声,是fal系列步枪,与自杀的敌人同样型号。顾铁捏闸刹住自行车,疑惑地回头观望,他们在与谁战斗?难道猜错了,他们目标不是自己?
“砰!砰!”
两声雄浑的枪声传来,听起来是某种大口径武器发射低初速弹丸的声音,顾铁立刻想起初见面时护林员艾德手中端着的那杆荷兰?荷兰(holland&holland)牌12号双管猎枪,“好样的,大胡子!”一拍大腿,顾铁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马上抽出手枪,调转车头向枪声方向冲去。
离火场大约五百米左右,顾铁跳下自行车,潜下身形慢慢摸过去,突击步枪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响起,从他所处的角度看不到枪口焰,也无从断定敌人的位置。前方的树下歪歪斜斜坐着一个穿黑色作战服的家伙,头盔下的黑眼睛失去焦点,胸口的凯夫拉防弹衣被两发12号独头鹿弹蛮横地撕裂,尽管伤口没有贯穿,但被强大动能折断的尖锐肋骨刺入心脏,这名敌人早已失去生命。
两发独头弹基本打中一个弹着点,对于平式双管猎枪来说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顾铁心中忍不住给深藏不漏的护林员再加一分。
慢慢靠近火场,木屋废墟周围的树木都已经开始燃烧,火势熊熊,热lang滔天,顾铁感到自己的发梢在热风中慢慢卷曲。枪声在不远处响起,“哒哒哒哒哒哒哒……”急促的连射扫得枝叶纷飞,一发流弹从顾铁身旁半米处飞过,惊出他一身冷汗,“小日本疯了!”他咒骂一声,伏低身体。不管在哪国的步兵操典里,步枪长连发的情况只能在短时间火力压制时出现,现在早已是精确打击的时代,在个位数参与者的接近战中,怎么还会有这种二战马克沁重机枪扫射式的蛮横打法?
“啊!”
在突击步枪连发的密集枪声里,忽然响起一声惨呼。枪声停歇了,“放开我,你这魔鬼……”日语凄厉呼叫声刺入耳膜。顾铁站起来,从燃烧的松树缝隙里隐约看到一站一坐两条人影,那个如天神一样矗立在敌人面前的大胡子壮汉,不是护林员艾德又是谁?
“艾德!是我,顾铁!”老顾用国际语大喊一声狂奔过去,“他的牙齿里藏有毒药,一定要阻止他自杀!”
“……顾铁?!”大胡子愕然地朝他看了一眼,俘虏在他身下挣扎咒骂着。
顾铁用衣袖遮住口鼻,突烟冒火冲向他们,等来到现场,没来得及深呼吸,就发现那名敌人已经仰面躺在地上没有声息了。艾德右手握着一根削得极其尖锐的木棍,像长矛一样贯穿敌人的大腿根部,把袭击者牢牢钉在地面上,左手举着那柄双筒猎枪指着对方的头颅。
“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快离开!”护林员紧张地四处张望,挥手想赶走顾铁。
老顾走近地上的敌人,用手枪轻轻拨开他的面罩,同样是张日本人的典型脸孔,嘴唇业已变成青紫色,伸出口腔的舌头却红得鲜艳无比。“完了,也死了。”他懊恼地跺脚道,一把抓住艾德的手臂:“你刚才在哪里?他们一共有几个人?”
大胡子上下打量顾铁,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变样子了?你的头发和胡子……你现在看起来是一名波兰人!这是怎么回事?”
顾铁烦躁道:“有空再叙旧吧,快回答我的问题!”
“好,黄昏时我在屋子前制作苹果酱,有四个持枪的人从南边小路走来,对了,跟你来到我家的方向一样;他们询问我是否见过一个黑发的年轻高个子东方人,我一听,就知道他们在找你,当时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以为能骗过他们。但这四个人野蛮地冲进屋子,在脏衣篮里发现了你换下的衣服,——那不是我的号码。”护林员艾德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回忆道,“他们开启了步枪的保险,我立刻明白这些人不是警察或军人,于是开枪打碎了一个人的头颅,接着逃进森林中,有两个人追在我屁股后面,不过他们没什么林地作战经验,被我带着兜了几个圈子。后来,我发现屋子着火了,带着他们兜回来,用陷阱困住一个人,开枪打倒他,接着潜伏起来给第二个人制造压力,在他歇斯底里开始胡乱扫射时,从树上跳下来刺倒了他。后来,你就知道了。”
第8章 雷鸣之光(下)
“四个人吗……”顾铁回头看看小木屋燃烧的废墟,“那应该没问题了.”第一名敌人被艾德击毙,第二、三名敌人追踪他进入森林,第四名敌人留守此处,焚烧木屋与同伴的尸体,然后被自己干掉。
“顾铁,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神秘的中国人动作流畅地卸下手枪弹夹检查余弹、关上保险,手腕轻巧一转,沃尔特手枪就消失在手中,护林员艾德带着些许戒备、又好奇地询问。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人呢。”顾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想到大胡子是个深藏不露的丛林战高手,看他刚才潜伏在一棵燃烧的松树上,忍着火焰炙烤等待敌人接近的自残战术,绝对不是纸上谈兵的初哥能做到的。
“我退伍前服役于波兰陆军第一特种作战团,后来被我国的某支精英部队选中,执行特种作战任务,直到……被迫退役。”艾德又自豪又伤感地说,低头扑灭衣服上的最后一朵小火苗。
顾铁张大嘴巴:“雷鸣特种部队!”
波兰机动反应作战部队(grom)又称雷鸣特种部队,是成立于1991年的新型特种作战部队。由于波兰军方严格保密,该部队的人员数量、具体作战任务等都鲜为人知。不过据外界估计,grom共有约270名队员,分成若干个4人小组,每个小组都是一支技术精湛而又极富团队精神的作战分队。
艾德手中的双管猎枪虽然没有抬起,但顾铁明显从他微微改变的站姿中感觉到明显的威胁,“你为什么会知道grom?表明你的身份!”护林员语声逐渐变得冰冷。
顾铁连忙摆手:“别闹,老艾,5年前雷鸣部队是不是去过中国,与南京军区‘飞龙’特种作战大队开展过一场对抗xj流活动?当时你是不是还在服役?”
大胡子迷惑地点点头:“是的,当时我在前往中国的八十人名单中。”
“那就对了!”顾铁一拍大腿,“那会儿我正在中国解放军理工大学进修,受邀参观了对抗演练,说起来,5年前我就在主席台上见过你了!那时候你一定没有留胡子,不然我不可能记不起来你的脸!”
艾德立刻放松警惕,露出有点羞赧的笑容:“我的胡子是退役之后才开始留的。这么说,你是中**人?来波兰做什么,执行任务吗?”
“不是。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叙旧吧。”顾铁扫视一片狼藉的林地,“你怎么跟波兰政府解释这些尸体和这场火灾?”
“尸体?什么尸体?”大胡子露出无辜的表情,暗地飞起一脚,把一百八十磅重的尸体踢飞出去,扑通一声跌进火焰。
顾铁被气乐了:“你不会真觉得这场小小的火灾能够把尸体连装备一起烧光吧。”
“当然不。”原来貌似憨厚的护林员也有狡诈的一面,“故事是这样的:一场森林火灾自然发生了,由于火势过大,在汇报灾情之后我不得不撤离现场。等三到五天之后,火焰完全平息,我跟现场勘查人员一起惊诧地发现外国人的遗骸,剩下的事情,让该死的波兰政府去处理吧,我只是个无辜的退伍老兵罢了。——反正现在是火灾的高发期,白俄罗斯的那场森林火灾把普里皮亚季森林公园烧成了荒地,不是吗?”
白俄罗斯“森林火灾”的始作俑者眼神飘开,咳嗽两声,“我们去哪里?另外你对政府似乎有点不满哩。”
艾德没有搭腔,把手心的几发黄铜弹壳装进口袋,这个小细节没有逃过顾铁的眼睛,作为擅长隐秘行动的雷鸣部队成员,大胡子一定受过严格的扫尾训练,以至于在开枪的同时伸手从空中抓住弹飞的弹壳,防止因此暴露踪迹。
“还有你的12号鹿弹弹头。”顾铁提醒道。
艾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那个不必操心了。”
“为什么?”顾铁闻言走到胸前中弹的日本人身旁,低头观察,惊讶地发现嵌在凯夫拉防弹衣中的大号独头弹已经开始溶解了,晶莹的半球形表面映射着摇曳的火焰,“……这是冰?冰制成的猎枪子弹?”中国人忍不住蹲下摸一摸那颗子弹,触手冰凉,透过透明外壳,隐约看到弹头的核心有一颗黑色的小玩意儿,像块随处可见的石子。
低沉的轰鸣声从身后响起,随着v型发动机转速逐渐平稳,双气缸发出的美妙三节拍马蹄声响彻林间。顾铁站起来,看到艾德跨上哈雷?戴维森肥仔摩托车,冲他招手:“上来吧,我们走。”
顾铁犹豫道:“要我坐后座吗?我通常扮演的是你的角色呢,而后面应该有个腰细腿长的美女才够画面感……”
大胡子轰了两把油,挂上一档,“来不来?”
“傻子才不来!”顾铁亢奋地奔过去,跳上哈雷摩托的后座,艾德哈哈大笑,摩托车的排气管喷出热lang,“我知道一条小路,不会有人看得到我们。”他油门一拧,轮胎在地面上吱吱打滑,在芬芳的汽油味与烧胎味道里,橙色的巡航摩托冲出火场,一头扎进夜晚的密林。
大胡子所说的小路,根本就不是一条路,摩托车在树干之间不停穿梭,做出一个又一个膝盖贴地的压弯动作,艾德的驾驶技术让顾铁忍不住又一次惊叹。几分钟后,他忍不住问:“冰弹头里面是配重用的石子吗?你自己在冰箱里冻成的?冰的硬度够吗?不会碎掉?”
“是配重用的石头。我的冰箱经过改造,冷冻室可以达到零下四十二度的低温,在这个温度下,冰的莫氏硬度可以达到4至5之间。如果能达到零下五十度的话……”艾德回头解释道,“看路看路!”顾铁惊叫着指向前方,大胡子漫不经心地降档补油,沉重的巡航摩托像小绵羊一样灵巧地避过迎面而来的大树。
顾铁抹一把额头的冷汗:“莫氏硬度达到4以上,那已经超过铁了,达到零下五十度呢?”
“硬度可以达到6,高碳钢的硬度。不过民用级的冰箱没法完成这个任务,需要工业和实验室级别的设备了。”艾德说。
“那你怎么解决整体强度的问题?承受强大的膛压和击中目标物的冲击,冰弹头不会碎裂吗?”顾铁仍然不解。
“让grom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吧。”大胡子回头一笑。
顾铁撇撇嘴:“费这么大力气就为消灭证据?直接把弹头翘出来不行吗?”
艾德摇摇头:“在战场上你可没法保证那一点,而且组织创伤分析学专家可以从伤口通道形态分析出弹药和枪械的型号,加上你用来翘弹头的刀子的型号。”
“我还是觉得你的做法有点矫枉过正了。”顾铁小声道。
在黑暗的密林间以生死时速的方式狂奔了四十分钟,摩托车簌地冲出林地,轮胎碾在细密的石子上,发出一阵颠簸。四周仍然没什么灯光,顾铁抬起头,从星空判断方向,他们一直在向西北方向前进,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在比亚韦斯托克的东北郊区。
“我们去哪?”他吼了一句。
“已经到了。”护林员回答。
哈雷摩托猛地刹停在一栋漆黑的二层小楼前,顾铁下车端详着这栋平凡无奇的建筑,没有任何表面装饰的楼房看起来跟遍布整个中国的农村自建房没什么区别。大胡子熄了火,推着摩托车藏在屋后,接着掏出钥匙打开一层大门,将咯吱作响的黑色铁门一推:“请进吧,朋友。micasa,sucasa。”
“gracias。一个说国际语的波兰人拽什么西班牙文啊,准是从好莱坞电影里学来的。”顾铁嘟嘟囔囔走进房间,一层整个空空荡荡,刷着灰色的墙漆,什么陈设都没有,随大胡子走上二楼,走廊两边两个卧室各摆着张简陋的行军床,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绿色薄被,没有任何装饰线条的书桌和看起来就硬邦邦不舒服的方凳,天花板挂着两个60瓦的白炽灯泡,天知道在节能环保成为一种国家级变态宗教教义的今天,他从哪里搞来这种怀旧老古董的。
伸手一摸,桌面落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好久没人住过了。这栋住房应该属于某位受过严格训练、经历长时间服役、清心寡欲、毫无情趣的军人,顾铁偷眼瞧了艾德一下,觉得这个大胡子属于喜欢搞点lang漫主义的闷骚型退伍兵,不至于房间里连本黄色杂志都没有。
“我一位战友的住所。”果然,艾德解释道,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小厨房打开冰箱,冰箱断电已久,一拉开门,就传出一股恶臭,腐烂的食物变成液体滴滴答答流下来,从颜色来看,顾铁怀疑那股粘稠的流质曾经是一块火腿。
大胡子表情镇定地向里面瞧了瞧,伸手捞起两罐金枪鱼罐头,又找到一罐密封完好的豆子汤,“晚餐,可以吗?”
顾铁盯着黏答答的罐头,考虑了一下自己身体的需要程度,忍住恶心点点头:“好吧,交给你了。这里绝对安全?”
“当然。绝对安全。”艾德很有自信地回答,拿罐头在衬衣上蹭一蹭,对着光观察生产日期:“喔,很幸运,今天到期,我们要在三个小时内吃完它。”
顾铁无力地摆摆手:“随便吧……我要上网查一些资料。”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大胡子露出厌恶的神色:“gtc……去卧室里吧,别让我瞧见。”
“天然的ipu候选者呢。”顾铁评价道,转身进屋,“对了,顾铁。”艾德叫住他,“跟那两名敌人周旋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名词,可能是他们的组织名称,你不妨去查一下。”
“好的,告诉我。”顾铁眼睛一亮,这可是珍贵的线索。
“好像叫什么红……什么鸟兄弟会来的。”大胡子挠一挠鼻翼,回忆着,“有种鸟,红色的,翅膀很长,叫什么?”
顾铁立刻联想到日本人身上的绯红色鸟型纹身,“是种猛禽,对吗?”
艾德点头:“对,鹰还是什么。哦对了,枭。红枭……不,赤枭,对了,那个名字叫做‘赤枭兄弟会’。”
“赤枭兄弟会?很好。”顾铁立刻走进卧室,连接创世纪网络去搜索那个神秘组织的名称,他没想到,这样简单的举动,竟是一场灾祸的开端。
第9章 赤枭之翼
顾铁反锁房门,抖抖床单,灰尘扬起,呛得他禁不住咳嗽起来.这间小卧室并没有窗户,除了行军床和书桌外别无一物,白墙上贴着张波兰陆军征兵的海报,亮晶晶的灰尘在白炽灯烧红的灯丝下飞舞,空气里有种淡淡的**味道。
“忘记问艾德这间屋子的主人哪去了,不会是死在这里的吧。”他忍不住弯腰往床底下瞅了一眼,两双陆军军靴摆在墙角,落满尘土,结了半张蜘蛛网,幸好没有什么尸体。
“老艾!你先吃晚饭,暂时别来打扰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啊!”他向门外喊道。大胡子回应道:“知道了!你的食物会在厨房放着,我在隔壁休息。——我又发现了一罐牛肉罐头,才过期两天,应该没问题的吧?”
顾铁撇撇嘴,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口,除了跳火车带来的诸多擦伤之外,肩膀多了一道漆黑的弹痕,没有流血,也就无需治疗。他凑合躺在那张没有任何舒适度可言的行军床上,抓起手机连接网络,然后使用手机路由功能共享量子网络,用延髓部位的植入芯片登入客户端。
湛蓝的“世界”登陆界面浮现在识海,顾铁发现有诸多秘密埋藏在这个游戏里,等待自己去寻找真相,——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忍住冲动,调出后门程序,登陆“创世纪”网络。无穷无尽的黑色大地四面铺展,天际线升起翻滚的雷云,躺在地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端详自己创造的“净土”,在亘古不变的大地与天空中寻找异状。当然,没有入侵者的踪迹,距离自己在比亚维斯托克医科大学登陆网络访问净土,只过去几个小时而已,顾铁自嘲地笑笑,为自己的杯弓蛇影感到羞愧。
“赤枭兄弟会。”艾德转述的这个名字是英语的(thecrimsonowlfraternity),难为以他接近于0的英文程度可以将这串单词翻译成国际语,幸好“赤红”和“兄弟会”两个词英语与国际语享有相同的词根。
枭就是猫头鹰,夜间活动的猛禽,发出不详之声、带来神秘诅咒的灾难之鸟,按照中国人的说法,猫头鹰到哪家门前叫一声,哪家就要死人。
顾铁一边想着肖李平对他讲过的种种奇事,一边打开搜索引擎。别看老肖是个道貌岸然的唯物主义者,但装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经常拿来教育童年缺失的伪中国公民顾铁。
关于猫头鹰,肖部长就讲过,在他的故乡有个说法,如果晚上听到猫头鹰在叫,就到家里的水缸跟前,把耳朵贴在水缸上听,有可能听到猫头鹰在呼唤某个人的名字。“张三,时间到了,该走了……”就是说,猫头鹰是阎王的使者,被派来通知死者上路的时间,而作为报酬,猫头鹰可以吃掉死人小腿上的四两肉。
“这么迷信还能当党员,切。”顾铁念念叨叨,挥手在空中铺开搜素引擎的界面。量子计算机时代的搜索引擎实际上就是通过不同算法对奥地利萨尔茨堡地下深处的存储阵列进行遍历,使用碳化硅晶格缺陷技术制造的海量存储阵列中,装载着整个星球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数字化信息,总量大约3zb(3*2的70次方字节)。顾铁有时候想,如果审判日是以外星人毁灭地球的方式来临,那侵略者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整个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连锅端走,——虽然那对它们来说肯定一钱不值。
在搜索界面中输入“赤枭兄弟会”,寥寥几个结果反馈回来,顾铁皱着眉头,把几个有关页面拖曳出来放在身边,慢慢思考。首先,“赤枭兄弟会”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相关结果,完整提到这个名词的只有一处,是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班夫小镇某次中学生征文比赛获得二等奖的一篇幻想小说;其次,“赤枭”这种猫头鹰是不存在的,这是个英文臆造词;最后,在“兄弟会”这个古老名词浩如烟海的结果列表中,顾铁换了几种过滤方式,都找不到相关信息。
“不可能啊?”净土的主人有些疑惑,一个明目张胆进行派遣武装部队进行杀人行动的组织,不可能默默无闻到量子网络都没有收录。即使是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不错的ipu激进派组织“湿婆”,也能得到十万条左右搜索结果。在这个信息社会里,没有任何个人和组织能够孤立存在,创世纪网络像蛛网一样深入社会的各个方面,信息安全在普通人身上已经成为一句笑谈,除了顾铁这样具有相当大权力的异类之外,没有谁能在量子网络上完全隐身。
难道“赤枭兄弟会”与gtc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顾铁换了几个搜索引擎,甚至使用自己编制的深层次蜘蛛抓取引擎对创世纪底层数据库进行遍历,在他能够接触的权限范围内,依然一无所获。
“搞毛啊?”顾铁泄气地躺倒在地,用眼神把空中的窗口全部扯碎。忽然他想起来手机里还存有那具尸体脸部和纹身的照片,蹦起来找到自己移动设备的存储位置,把照片拽了过来,放大再放大,直到两张照片几乎填满天空。
日本人空洞的眼神重现眼前,无光的瞳仁里能看到燃烧木屋的影子,顾铁一拍脑门,再次打开搜索引擎,把“赤枭兄弟会”这个名词与两张照片一起放进搜索框,进行关键字与图片的交叉搜索。
“这次还不行的话,就得通过老肖问问他老家的那个黄大仙了,也不知道中国神仙能不能找到外国妖精。”他嘟囔着按下搜索键,躺下来等待结果出现。
一页页的结果列表返回,顾铁被第一页中间的一个标题吸引,情不自禁翕动嘴唇念道:“2026年……成立……赤枭兄弟会……根据……设立兄弟会徽标……旨在……”
他猛地坐起来,视线凝固在标题下方的绯红色双头鸟图案上,分辨率很低的二维平面图片,简单线条勾勒出的飞翔双头枭,不需要图片比对软件也能看出,同尸体腹部的纹身一模一样。“……就是它!”
发出惊喜叫声的同一瞬间,空中的众多屏幕像玻璃一样砰然破碎,净土一下子黑暗下来,大地发出不安定的颤抖,翻滚雷云绽开狰狞的裂缝,浓稠的雾气从裂缝中涌出,黑矛的影子穿梭不定,整个世界陷入混沌。
“来了!”
无论是谁察觉了自己的窥探,强大的反击都已经来临。顾铁脸上同时出现惊恐和狂喜,无休止的等待是最深邃的恐怖,只要是能够直面的敌人,就算再强大也可以一战。他站起来,缓缓举升双手,空间的动荡加剧了,500ppm的运算能力被调动起来,注入包裹净土的雷云与黑土,而这个希尔伯特空间的最外围,离散量子云里被或然率驱动的黑矛正同时出现在空间的每一个奇点,等待入侵者触碰净土核心的攻击瞬间。
他能够感觉到,在净土外无尽的黑暗里,正有一股力量惊人的数据流沿着量子网络的无形线路飞速袭来,顾铁立刻调用100ppm能力,截取了300台傀儡终端机布置在对方可能的进攻路径上,给自己的净土加上200层外壳。这些易碎的伪装都是为了致命一击故布疑阵,当对方因微弱的抵抗放松警惕的刹那,就是黑矛将其彻底击溃之时。同时,他制造了一条500ppm的多层加壳探测请求,沿着合理且真实的逻辑线路向对方的来路反溯而去,小指之间伸出的探测线程在数据的洪流中如同一条纤细的丝线般逆流而上,绕过层层傀儡外壳、在路由间不断跳跃,刺向袭击者的心脏。
顾铁此时调动的攻击与防御配时,加上维持净土空间与信息安全程序的日常配时支出,已经高达1232ppm,这几乎是安全稳定运行的极限,再增加一丁点都会威胁到净土的数据结构,将自己暴露的风险几何增大。
“快来,快来……”顾铁的声音因亢奋而颤抖起来,他伸直双手,身边升起无穷数据组成的龙卷风,遥远的天空出现隐隐的光,净土的主人眯起眼睛,“400……不,还要多……居然有478ppm的配时……”他的身边凝结出形状完美的透明水晶球,天光传来的信息在水晶球中浮现,在摧枯拉朽击溃重重外壳的同时,敌人将自己的实力完全暴露出来,478ppm配时,这是相当程度的力量,只能掌握在大财团或国家机器手中的权力,——但并不比顾铁拥有的权力更强大。
“470、454……”数字在不断减小,在可能路径上出现的傀儡线程将配时不断分流,当数据流接触到净土外围空间的时候,ppm数据定格在431。探测到达了终点,一条从未知地域到波兰东北小城比亚韦斯托克郊外民房的数据链路建立成功,德国萨尔茨堡地下创世纪计算机的时间指针跳动了一个普朗克时间单位,10的负43次方秒过去了,入侵者正式踏入净土的数据空间。
第10章 赤枭之翼(下)
攻与守的数据开始握手,入侵者的数据流穿过ru白色的离散量子云,向净土核心长驱直入,而顾铁的带着重重伪装的探测请求像逆行在快车道中的蜂鸟,敏捷地跳跃过东欧核心路由,射穿10032重傀儡外壳,在两台通讯卫星组成的天基路由网中不断折射,寻找敌人真实的入射轨迹.
“就快了,就快了……”顾铁怀着期待的心情,看遥远外太空的天光越来越强,没有窥伺和试探,入侵者显然想用压倒性的力量将他完全摧毁。赤枭兄弟会在量子网络设立了自动防御机制,一旦关键词加徽标图案的关键词触动防御机制,这股478ppm的配时就毫不留情地将查询者摧毁,消灭其创世纪账户之外,顾铁用脚趾头都能想象,荷枪实弹的别动队员正在向最后登录地点进发,像密林中的那场大火一样,将查询者彻底抹杀。
当然,前提是这个防御机制能够打垮自己,掌握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登录地点。仅凭478ppm和毫无智慧的进攻方法?顾铁发出一声冷笑。
431ppm配时毫无折损地接触到净土的第二层外壳,开始与黑土及流云的防御机制交战,复杂的量子数据交换中,进攻数据流和防御配时不断消耗。仅凭500ppm的第二层防御顾铁就可以把敌人的攻势消弭于无形,但被动挨打不是他的目的所在,净土的主人嘴角的邪笑越扬越高,直视近在咫尺的明亮光芒,口中吒道:“去!”
或然率增加到无限趋近必然事件,量子黑矛凝结在攻击线程中央,白雾与黑云停止翻滚,一切静止了。
下一个普朗克时间单位,入侵者的数据流崩溃了,1499ppm凝结的黑矛用压倒性的力量将431ppm的攻击粉碎,携带数据流残存的信息射入量子计算机的逻辑核心,砰地撞碎在创世纪无比强大的防火墙上,黑矛核心的几个字节数据从残骸中更猛烈地射出,钻进防火墙的数据缝隙,把抹杀对方账户的底层指令刻在创世纪的执行堆栈上。
这一招是顾铁从反坦克弹药上学来的,根据空气动力学原理,飞行物体截面越小,阻力越小,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在射出炮口后抛弃弹托,用细长的箭型弹身获得最大的初速和最强的侵彻力。黑矛用1499ppm巨量配时编写的程序主体也是一个假象,其目的是高度调动防火墙的应对能量,偷偷将几个字节的微小弹芯植入量子计算机中。
创世纪忠实地执行了指令,赤枭兄弟会的自动防御力量被彻底抹杀于量子网络,无论其属于个人、组织还是国家,都不可能使用任何方式挽回,除非gtc在月度委员会上批准其申请的新增账号与相关配时。
顾铁昂起头颅,发出不由自主的狂笑,但他忽然想起什么,伸出小指,小指指尖牵着的那条极细的线已经折断,无力地垂在地面。他的笑声停滞了:“靠!只差一点点!”那条隐秘的探测线程已经通过中国发射的通讯卫星“迎创三号”上承载的天基路由,将敌人的位置圈定在日本本州岛与四国岛的范围之内,最多30秒之后,探测线程就可以联通那台终端机,将敌人的面貌暴露于顾铁眼前,可就在此时,黑矛完成了致命一击,将入侵者的权限连同一切信息彻底消灭。
顾铁长长呼出一口气,坐倒在地,挥手让雷云遮蔽裂缝,净土重归平静。失去无坚不摧的黑矛守卫,他心里有一些不安定的感觉,但干掉了一位强敌,无论如何让顾铁悬了多日的心感觉平静许多。
再次打开搜索结果页面,触动防御机制的那条链接是一条路透社发布的新闻,同时也被gtc官方网站引用,“2026年7月11日,赤枭兄弟会在芬兰赫尔辛基宣布成立,其精英成员遍布全世界,旨在创立平等、和平、可持续发展与绝对安全的人类未来,以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化身,代表智慧、理性、和平的猫头鹰为徽标图案。”
顾铁对此嗤之以鼻:“切,智慧与和平啊,不就是个报丧不报喜的夜猫子嘛,还拿着当个宝了。”简短的新闻并没有提到兄弟会的创立者、组织结构等具体信息,就连赤枭图案为什么是双头鸟都没有说明,两眼看完了这段话,顾铁更是一头雾水,想搜索更多信息,发现其余大量结果都是这条新闻通稿的不断转发与引用,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这条语焉不详的新闻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只要有人同时掌握了兄弟会的名称和会徽,就会触发自动反击,虽然干掉了这套来势汹汹的防御机制,但对手还是深深藏在黑暗里,如同深夜里窥伺的影子。
“倒霉透顶。”顾铁泄气地嘟囔着,休息了半分钟,蹦起来开始重建黑矛。成功的反击使得他对量子黑矛的力量喜出望外,以后“净土”将不再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净土,只要自己在探寻秘密的路上越走越远,强大的敌人将会接踵而来,自保是最首要的要求。
他抬起双手,空间发出剧烈的颤动,大地块块崩陷,露出深邃的虚无,空间裂隙像花瓣一样盛开,雷云被无形的狂风吹散,顾铁再次调动极限的1499ppm配时,开始编织离散量子云与其中的尾翼稳定脱壳穿甲量子病毒。
在他辛勤工作的同时,遥远的日本本州岛正在发生一场小小的异动。
日本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2丁目11号的日本警视厅大楼地下四层,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电脑资料部的一台创世纪终端机发出报警信号,值班人员立刻向电脑资料部部长汇报,在通知秘书室立即联系室长后,电脑资料部部长抓起防毒面具,乘坐隐秘的电梯下降七层,来到警视厅地下十一层的量子终端机机房。
陪同他的资料部网络维护人员率先走出电梯,“部长,请戴上防毒面具,”一面将手指按在细小的dna探针上验证身份,他一面指示身后的领导做好防护。部长扣好防毒面具的暗扣,焦急道:“快点,这台终端是防御机制最重要的系统中枢,不能出半点差错,不然室长没办法向官房长官阁下交待。”
“了解,部长先生。”维护人员按下按钮,打开0.75米厚的沉重合金气密门,两人一同走入换气舱,红色的防爆灯不停闪烁,气密门缓缓关闭,“请再次检查面具,部长先生。”维护人员按下自己面具上的开关,主动换气式防毒面具开始工作,发出嗡嗡的微小噪音,看到部长头部的工作指示灯也发出绿光,他点了点头。
“你估计是什么问题?”部长闷声闷气地问。
“数据显示为连接中断,我检查了天基路由链路,那颗中国的‘迎创三号’通讯卫星没有问题,其他几台通过其连接的终端机工作良好。我怀疑是最后一步握手出现故障。”维修人员显得不太确定。
嗤嗤的排气声响起,换气舱两壁的出风口开始喷出黄绿色的气体,比重超过空气的气体像水流一样缓缓流下,又沿着两人的小腿慢慢升起。部长厌恶地看着诡异莫名的气体,向墙角挪动一下,尽管这个举动没办避开黄绿色气体升高。“会不会是操作体老化?”
维修人员沉吟一下,“应该不会,问题出在外面,操作体的体征在正常范围之内。”
随着新的气体将空气排走,警报声响起,通往内部的气密门开启了,“请跟着我,部长先生。”维修人员点亮防毒面具上的led射灯,在前面领路,部长跟在后面,走入那条长且无光的通道。
黄绿色的气体产生一个又一个涡旋,在射灯的银白色光线里显得有种奇幻的美感,部长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维修人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混合气中含有的氯气会和水蒸气发生反应产生盐酸和次氯酸,酸对您鞋底的金属有腐蚀作用,部长先生。操作条例上禁止金属件进入电脑室,是为了保护您的私有财产。”
“那地板也是金属的,为什么不会腐蚀?”部长烦躁地说。
“电脑室内壁是276合金(unsn10276)制成的,这种镍、钼、铬、铁、钨的合金是湿氯环境下耐腐蚀性能最高的合金材料,部长先生。”维修人员谨慎地解释。
“我不是高中物理课的学生。”部长不耐烦地一挥手,“发生问题的在一号室对吧。”
“是的。”维修人员停下脚步,再次通过dna探针的检测,开启一扇侧滑合金门,电机运转的轻微噪声传出,部长推开他,快步走进房间,向房间中央的大型终端机走去。
维修人员缓步走进来,扫视黄绿色雾气笼罩的十六台竖立放置、通过密密麻麻管线连接在一起的生命舱,防毒面具下的脸露出笑容:“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是个奇迹呢。”
每台生命舱上部的玻璃罩里,都有一张操作体毫无生气的脸,苍白的人体暴露在成分复杂的混合气体里,插满电极与管道的肌肉不停轻微抽搐。部长平视着发生故障的那台生命舱,想要推推眼镜,却只摸到冰冷的防毒面具。
“操作体确实还活着。现在,去把问题搞清楚。”他急躁地发出指示。
第11章 夏日之樱
“见鬼,瞧瞧你们都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做了些什么?这艘船就像我的右眼一样珍贵,你们简直就是在拿手指头杵我的眼珠,斯图尔特家的不孝子!”穿滑稽的黑白格子长袍的家伙借着暮色看到三桅帆船的惨状,脸上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主桅杆这是怎么了?从这个不正常的弧度来看,内部的纤维束都开始断裂了,以卢塔的名义,丹尼?斯图尔特,你驾着我心爱的帆船冲进旱龙卷里面去了吗?
这个叫老贝的码头水手是个身形壮硕、挺着个大肚子的老头,身上穿的应该是某种起到信号或标志作用的专用服装,两撇白胡子,嘴里叼着一个大号烟斗,两艘船刚刚靠近,约纳隔老远就闻到浓烈的劣质烟草气味.
丹尼摇动手柄放下跳板,砰的一声,木制跳板顶端的锚钉牢牢扣住“竞速之星”二号码头的接驳平台。“老贝,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我必须提醒你,现在的船长和家主是我亲爱的妹妹汉娜,至于我,只是一名听话的水手罢了。”他无奈地摊开手,“另外,你的右眼是颗玻璃球,拿手指戳你的眼珠子能让你感觉半点不自在吗?”
老贝一把抓下黑白格子防风帽,露出青筋浮现的秃脑门:“别跟我顶嘴,小丹尼!你爸爸横行无尽沙海的时候,你还是个光着屁股在甲板上乱跑、整天偷看厨娘换衣服、因为往沙漠里撒尿而染上热风湿的小屁孩呢!”
“老贝叔叔,麻烦你好好照看‘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我们确实刚从旱龙卷中逃生。”汉娜出言解围,她锁住轮舵,帮助自己的哥哥一一降下风帆,然后轻盈地走过跳板,来到老贝身边。
“真的?”老贝张大嘴巴,露出一嘴稀稀疏疏的黄牙,烟斗叭地掉落下来,汉娜敏捷地伸出手臂接住大烟斗,塞回他的嘴里。“你们真的闯过沙漠龙卷了,跟你爸爸当年一样?为什么?一共跳了多少个气团?极限速度有多快?”他含混不清地发出一连串询问。
约纳帮丹尼收拾好缆索,偷偷询问:“那个叫老贝的是什么人?”
丹尼叹口气:“他是贝蒂特?贝尔诺尼,大家都叫他老贝。他是竞速之星的两位船长之一,东舷的主人,整个无尽沙海最好的帆船修造厂的拥有者。老贝是爸爸的老相识了,从前在这片沙漠上,人们只知道利用噬沙虫强大的承载能力,在它们的背上建立建筑,凭这些勤恳大虫的生存本能缓慢前进。自从爸爸带着我们渡河而来、将西大陆的帆船技术引入无尽沙海,帆船才出现在大虫背上,带动噬沙虫与整个沙漠的竞速文明史飞速前进。老贝是与我们同期渡河的三十三名扎维人之一,‘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就是在老贝的帮助下建造的,实际上,施密特家的‘女神之光’号也是他经手完成的。”
“三十三名扎维人?”约纳听到了这个词,不禁重复一遍。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长到你没兴趣听完。”丹尼拴好最后一根缆绳,“这些人中有很多你都知道了,包括我们的爸爸、我爸爸的七名水手伙伴、施密特家上代家主兰登?施密特,竞速之星的船长之一老贝,旅行商人比杨卡大婶,等等。”
“等一下等一下。”约纳伸出手,“为什么老贝是两位船长之一?一艘船不是只能有一个船长吗?”
丹尼笑了,指指踏板示意下船,“要是普通的船,自然只能有一个船长,但竞速之星可不是无尽沙海随处可见的帆船,它是沙漠里最好的酒店和最好的帆船修造厂,在幽灵巴哈马出现之前,还曾经是体型最庞大的移动建筑。酒店和造船厂怎么能合二为一呢?答案是不能,竞速之星的东西舷分属不同的功能区域,西舷是餐厅、旅馆、舞厅和赌场,东舷是老贝的造船厂和酒馆,两位船长,两个码头,两种业务,明白了吗?”
约纳随着他走向码头,听得脑袋都大了一圈,刚解释了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幽灵巴哈马……又是什么?”
丹尼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转回头,脸上浮现欲言又止的表情:“有空再讲给你听,你要问的问题太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哦,好的。”约纳知趣地闭嘴。刚刚适应樱桃渡的生活,就被命运抛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要从头认识这里的一切,这种感觉并不美好,——尤其,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件价值两枚亮晶晶的金币的重要货物。
两个人并肩走下三桅帆船,占星术士学徒走过颤巍巍的踏板时,不小心低头看了一眼,悬空的踏板下是滚滚的黄沙,一旦失足掉落,立刻会被噬沙虫喷出的沙流淹没,连一声呼叫都来不及发出来。
“别怕,货物朋友。”丹尼的这个自创称呼似乎是叫顺口了,“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因掉下船坞踏板、被卷入沙流而丧命的。”
“那就好。”约纳手抚胸口,长出一口气。
“在掉进沙漠之前,就会被觅食的四翼恐鸟掠走,它们才不会放过这样鲜美的食物呢。”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气定神闲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快步走向对岸。
“什么……恐鸟?”约纳没听清关键词,不由追问,但几秒种后解答就自动出现了,头顶掠过低沉的振翅声,阴影遮蔽夕阳,占星术士学徒抬头一看,眼睛瞪大了。
承载“竞速之星”三层甲板建筑的巨型噬沙虫像堵略带弧线的悬崖一样耸立在面前,从他所处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大虫背上的建筑,视野被灰黄多节的粗糙甲壳填满。距离远时看不真切,约纳刚才隐约瞧见有许多小黑点围绕着噬沙虫不停飞舞,像是蚊虫之类;如今离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小黑点,刚才从头顶穿过的,就是众多“蚊虫”中的一个,翼展接近五码的大型鸟类,长有四只肉膜覆盖的翅膀、拥有出众飞行能力和众所周知的恶劣个性的古老生物:四翼恐鸟。
《西大陆地理测算》如此描述道:非常稀少,极为凶暴,奉劝行走在西大陆荒蛮地带的独行旅客一定要远离四翼恐鸟可能居住的区域,如果必须接近,一定不要引起注意;如果已经引起注意,一定不要激怒;如果已经激怒,一定要逃跑;如果无法逃跑,请不要尝试反抗,立刻原地躺下,屏住呼吸,伪装尸体,在四翼恐鸟看穿装死的徒劳把戏之前,你起码拥有十分钟时间,足够写出一篇声情并茂流传千古的遗书来,而如果奋起反抗,唯一的结果是被铺天盖地的鸟群撕成碎片,消失于世间,让你的葬礼变成主角由一顶帽子和一双靴子扮演的轻喜剧。
约纳不知道这部数理学士协会出版的教材是由谁编写的,不过其中偶尔出现的调侃态度让行事古板的占星术士学徒觉得难以欣赏。没想到西大陆的群居鸟类居然在南大陆也有分布,约纳惊讶了几秒钟,懊恼地一拍额头,鸟儿长着翅膀,又不会受到圣河彼方岸边的科伦坡蛮族威胁,为什么不能在整个大陆自由迁徙?
又一只四翼鸟尖锐鸣叫着俯冲而来,约纳不由自主加快脚步,用手捂着脑袋,一步跳上码头,丹尼和老贝瞅着他的狼狈样,齐声发出促狭的哈哈大笑。占星术士学徒目送四翼恐鸟飞远,委屈道:“它们可是食肉鸟类,当心点有什么错?”
汉娜瞪了自己没正经的哥哥和同样没正经的长辈一眼,安慰约纳:“别理他们。不过放心,四翼恐鸟不会袭击人类的,巨型噬沙虫身上有无数的寄生虫供他们啄食,早在人类征用大虫作为移动工具之前几万年,四翼鸟就开始与大虫们和谐共生了。”
“那为什么喳喳的身上没有这些鸟儿?”尽管如此保证,约纳还是不放心地瞅着漫天飞舞的猛禽。
“喳喳是一条标准噬沙虫,标准大虫身上的寄生物不够四翼鸟取食的,只有竞速之星座下的这种巨型噬沙虫能够滋生肥硕的巨型跳蚤和牛虻。”汉娜耐心解释道,约纳觉得这是几天以来,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对他态度最和善的一次,不由有点受宠若惊。
“好了,我们上去吧?”丹尼收起笑容,带点请示地问自己的妹妹,汉娜点点头,当先迈步走上舷梯。“老贝,你还要在码头迎接谁吗?一起上去喝两杯?”他亲昵地拍拍船长的肥肚腩。
“我要等谁,还轮不到你这个败家子指手画脚……”老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鼻孔喷出辛辣呛人的两股白烟,“你们上去吧,等会儿在酒吧见面,到时候再给我介绍这位客人。”
约纳向东舷船长点头致意,跟随斯图尔特兄妹沿舷梯向上。这条巨型噬沙虫外侧的甲壳被镂空开凿出一条长而曲折的舷梯,楼梯藏在甲壳中,每一段楼梯的尽头都有一个带观景窗的小小平台,约纳不由敲一敲身边黄色的甲壳,发出的声音跟钢铁一样。
第12章 夏日之樱(下)
“它们的寿命有多长?”占星术士学徒不由问.
丹尼放慢步伐,走在约纳身前,“标准噬沙虫的话,大约80到120年吧,喳喳在被我爸爸捕获并且建造三桅帆船的那年刚刚6岁,到现在也只算个小姑娘呢。巨型噬沙虫一般有300年左右的寿命,承载竞速之星的‘莱顿姐妹’据老贝说有140岁了,到现在都很健康。”
“雄虫呢?”约纳想起他说过的那种有翅膀会飞翔的小型虫子。
“3天。”丹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约纳再次瞪大眼睛。
“这没什么奇怪的,货物朋友,我说过这是个女权至上的社会。”斯图尔特家的男丁顾影自怜的叹了口气,“你运气不错,应该能赶上今年的交配季节,我们此行的路线正好经过巡游8字的后虫节点,可以现场参观噬沙虫寻找配偶的壮观景象。后虫现在位置在大沙瀑南侧不远的地方。”
约纳的小脑袋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新名词,糊涂地甩甩头,“巡游8字?后虫节点?大沙瀑?”
“到酒馆边喝酒边聊。”丹尼兴致勃勃地蹬蹬迈步走上台阶,看来是在妹妹冷冰冰的视线里夭折了太多对话,此刻找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可以好好享受聊天打屁的快乐时光了。
约纳在一个观景平台停下脚步,椭圆形舷窗外是无尽沙海壮丽的夕阳,深蓝色的太阳奎雅维洛正缓缓沉入天际线起伏的沙丘,毫无云雾遮挡的橙红光线将沙漠染成明暗相间的抽象风景,一艘单桅帆船缓缓驶出地平线,在逐渐增强的风里鼓满风帆。
无风期过去了,从圣河彼方宽阔水面吹来的北风再次给沙漠带来无尽的生机,约纳伸出手指,感到舷窗吹入北风的强劲和灼热。他赞叹地盯着造物主赐予南大陆的壮观沙海,这与西大陆完全不同的动人风物,却没有一位伙伴在身边共同欣赏,不由得百感交集。
“别停下,货物朋友,路还长得很。”丹尼在上面喊道。
占星术士学徒叹息一声,蹬上台阶。
这条曲折的舷梯足足走了十分钟才到头,抓着栏杆踏上咯吱作响的木头甲板,约纳发现自己来到了“竞速之星”三层甲板的最下一层,身后是环绕甲板的长长走廊,栏杆外就是广袤的沙海,那艘单桅帆船已经近多了,却因高度差而显得更加渺小。
“西舷就强多了,他们有蒸汽傀儡动力的自动升降梯呢!老贝是个抠门的老古董……”丹尼抱怨着,用白色长袍的衣袖抹去额头的汗珠,在旱龙卷中早已耗尽体力,这条陡峭的舷梯对三个人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西舷是富人待的地方。”汉娜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
“没准领到这次速递的奖金之后……”丹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约纳,价值两枚金币的占星术士学徒后背泛起一阵恶寒。“唷,妹妹,那不是马克西米连家的小可爱帆船吗?”丹尼忽然喊了一声,眯着眼睛在耀眼的夕阳中张望,他也发现了那艘小小的单桅帆船。
汉娜走近栏杆看了一眼,冷冷道:“没错。然后?”
“没什么,我们进屋。”丹尼放弃了对话的尝试,当先引路,第三层甲板分布着帆船修造厂的各个部门,每经过一个门口,约纳都好奇地向内观望,有的房间充满砸钉子的声音,传出木材香气;有的房间里流淌着炽热的铁水,铁匠叮叮当当抡着大锤。
“我怎么没有看到帆船?”约纳不禁问。
“维修和建造中的帆船都在3号码头。”丹尼解答道,看对方似乎不太明白,伸手比划:“两条噬沙虫,左边那条是西舷的莱顿姐姐,右边是东舷的莱顿妹妹,姐姐左边是1号码头,妹妹右边是2号码头,而两条大虫中间、并行的缝隙里藏着3号码头。等一会儿老贝会把‘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驶入3号码头进行维修,我们可以在酒馆里看到它。”
“哦。”约纳还是没听懂,但不好意思再问。
三个人从另一条舷梯盘旋而上,第二层甲板是水手与修理工的住所,加上几间简陋的客房,一行人没有停留,直接登上第一层甲板。竞速之星东舷的顶层甲板空荡荡的,散乱摆放的补给品用绳索乱糟糟绑在甲板上,零星货物中间,有一栋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小木屋,只瞧了一眼,约纳就心生亲近的感觉,这栋房子与樱桃渡老爹的破屋太像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东舷甲板没有什么照明,小木屋昏暗的灯光给方圆二十码带来光亮,离得老远都能听见里面传出喧嚣的笑骂声和清脆的酒杯撞击声。丹尼咽了口唾液,加快步伐:“我闻到气泡酒的味道了,妹妹,冰凉冰凉的气泡酒,你感觉到了吗?”
“我只听到咱们的钱袋在呻吟。”汉娜给予自己的哥哥无情的打击,“今天开炮了。”
“50银币!”丹尼惨叫一声,顿时萎靡下去,嘟嘟囔囔地拖着脚步:“都说不要赌气嘛,非要往旱龙卷里面冲,一炮就打没了50银币,送货的报酬还没到手,50银币就先没了……这次修理帆船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话说,咱们欠老贝的钱一共有多少了?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啊,如果老贝向咱们追讨这笔天文数字的巨款,那你能不能考虑嫁给他偿还债务?”
约纳走在后面,没看到汉娜?斯图尔特用什么样的眼神震慑了兄长,总之丹尼很顺畅地改口道:“……我要考虑一下嫁给爱德华?施密特的可能性,那颗大钻石砸成八瓣随便拣一块都够还债了吧……”
说着话,走到木屋跟前,占星术士学徒却忽然停下脚步,战战兢兢道:“这、这栋房子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自从大陆历2267年之后就是这样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很文雅地答道,“之前的状况,我不知道。”
约纳心算了一下,“不就是15年前吗?就是说,你们的父亲带着你们来到南大陆之时,竞速之星就已经存在了?你不是说自从他来了之后才发展出帆船技术吗?”
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丹尼摊开手:“你理解错了,货物朋友。早在三十三名扎维人渡河而来之前,无尽沙海早就拥有灿烂的文明,竞速之星的建造时间可以追溯到80年前,当然,那个时候它还不叫‘竞速之星’,只是沙漠里最庞大的移动建筑罢了和最好的酒店罢了。老贝来到这里之后,从它的原主人手里得到一半所有权,开办了帆船修造厂,在爸爸的协助下建造了许多闻名沙海的快船,从这时起,这个大家伙才改名叫竞速之星。直到现在,它还没有装上风帆,所以你可以认为它不是一条船。至于这间酒馆……”
汉娜迈步推门往里走,“小心啊!”约纳大喊一声,伸手拽住她的斗篷。
鲜红色斗篷卷起沙尘,占星术士学徒眼前一花,额头再次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这次抵在脑门上的不是那支嗤嗤作响的大枪,而是一柄小小的、通体由洁白象牙镶嵌花瓣形红水晶制成的、像艺术品多过像杀人武器的手枪,手枪握在一只巧克力色肌肤、修长有力的手中,手的主人正用一双蕴含杀机的灰绿色眼睛盯着自己的猎物,只要手指微微颤动,就能收割冒犯者的性命。
“两个金币啊妹妹!千万别冲动!”丹尼凄惨地嚎叫道。
由于距离太近,约纳的双眼没办法看清枪口的模样,但莹莹发光的十三颗红水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每一颗水晶石之间都有极细的秘银丝线彼此相连,火系魔法能量在枪身表面沿着秘银丝刻画的玄妙图案不断运转,积蓄出惊人的热力,这种能量汇集方式与“灼热射线”星阵极为类似,与占星术唯一的不同,手枪并没有调动星辰之力,而是从枪身后部一颗蕴含充沛能量的晶石中榨取热能。
“等等,这种火系魔法阵很有意思……”求知的好奇心压倒了恐惧感,——实际上,不知为何,约纳对汉娜?斯图尔特的死亡威胁并不那么害怕,或许是因为他从她冰冷的眼神中看出浅浅的同情与戏谑——占星术士学徒伸出手抚摸枪身上的红宝石,“等一下,别动。哦,原来这里是一个螺旋形压缩呢,真的跟星阵很像……”他在丹尼呆滞的眼神中握住枪管,仔细观察秘银丝线的走向。
“你……”面对他的冒犯,汉娜却出奇地没有表示愤怒,她带点好奇地看着对方仔细研究自己精致的魔法手枪,吐出一个字,又没了下文。
“货物朋友,别玩啦,你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吗?”丹尼?斯图尔特哀求道,“你是三桅帆船一个月的给养,或者竞速之星西舷酒店整整两夜的住宿费哇……那柄枪名叫‘夏日之白樱’,爸爸留给我们的遗物,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它是魔法武器大师赫夫茨巴赫的三大杰作之一,除了它之外,还有两件分别是盾牌‘夜之钢’,和……”
两位当事人没有理会他绝望的眼光,站在酒馆昏黄的灯光里,各怀心事,不发一言。酒馆的门就在离他们半码远的地方,但他们半码之外,就是一道黑漆漆的无底深渊。
他们站在东舷顶层甲板的西侧尽头,与西舷甲板遥遥相对,原来竞速之星的东西两舷是彼此分开的,仅由舰首、舰尾的几条浮空栈桥相连,两条噬沙虫也并非实质上固定在一起,只是依靠双生子的默契时刻并肩前进。
东西舷建筑深邃间隙的底部,两条并行大虫的内侧空隙里,就是老贝的3号码头,而这个奇异的酒馆,凌空搭建在深渊之上,仅由几根支撑横梁与东舷顶层甲板相连。从甲板边缘到摇摇欲坠的酒馆门槛有四尺的缝隙,从缝隙里向下望,可以看到几百码的遥远下方,几盏灯火照亮隐秘的码头,滚滚黄沙里,“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缓缓驶入泊位,它的后面,还有一艘灵巧的单桅帆船。
第13章 星之酒馆
“可以借给我看看吗?拜托.”
“不行。”
“我想这把枪上的魔法阵对我非常有价值,只借三天可以吗?拜托拜托。”
“不行。”
“一晚上呢?我保证不会把它弄丢,对了,你们可以继续把我绑在桅杆上,只要给我一盏灯照明就行。我还需要纸、笔、量角器、圆规和水晶石,如果有现成的星阵可以比照就更好了,对了!我的法杖应该还在吧,……在吗?总之我需要研究夏日之白樱的魔法阵,拜托拜托拜托!”
“不行。”
“……那么就现在,让我多看一会儿,行吗?”
“……好吧。”
“你们不能进酒馆坐下来再说吗?”丹尼无语地看着酒馆门口的二人,汉娜的枪口始终不曾离开占星术士学徒的额头,而约纳盯着白樱枪身上玄妙的星阵,眼神深陷其中。
在丹尼的劝说下,汉娜终于放松手臂,把枪拎在手里走入酒馆,约纳现在倒忘却了悬空建筑的恐怖,利索地迈过深渊的空隙,跟着兄妹二人进屋。
“一天可以击发几次?一定是有限制的吧。”短短几分钟不够约纳搞清楚魔法阵能量的流动方式,但赫夫茨巴赫大师的三大杰作之一显然存在某种缺陷,靠压榨魔晶石获取能量是比较落后的方法,魔晶石品质的不稳定会给法阵运行带来种种意想不到的问题,相比之下,从空间中吸收游离魔法元素才是正道,无论黄金铁锤的制式附魔武器,还是亲卫团团长乔普的大盾“夜之钢”都采用后一种原理制造,这样才能保证装备的状态平均、寿命悠长。
汉娜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每天不超过五发。五发之后,即使更换魔晶石也无法再发射了。你怎么知道?”
约纳点点头:“是这样了。这把枪是瑕疵品,应该不会是赫夫茨巴赫大师引以为豪的杰作。”
“你是说,夏日之白樱是赝品?”汉娜停下脚步,盯着占星术士学徒的眼睛。
“不不不,”约纳慌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埃利奥特讲过,——对了,埃利奥特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伙伴之一,骑着独角兽的金发骑士,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无论是画师、雕刻家还是武器工匠,在制作一件伟大的作品之前都要经过多次试制,以防lang费昂贵的原料,当然,这些试制品通常会被作者销毁。最后一件试制品,也就是最接近伟大作品的一件,被称为杰作的影子,它们与杰作本身在形态、材质、功能上只有极其细微的差别。影子作品极少从工匠手中流出,但一旦出现在市场里,就会成为人们追逐的热点,因为若不是专家,根本无法分辨它与原作之间的区别。”
“我的枪,是夏日白樱的影子?”汉娜?斯图尔特若有所思地举起手枪。
酒吧里忽然安静了。
“这不是抢劫!”丹尼满脸冷汗地跑上前去,向众多高举双手的酒徒慌忙解释,“大家请继续喝酒,不要理会我们,再说一次,这不是抢劫!那位先生,请把你的钱包放回去……也不要脱裤子!这位先生,我们也不会抢劫你的晚餐!……等等,这是上好的肋眼牛扒吗?看起来很鲜嫩呢……”
酒保自觉地站在吧台后面,取出装钱的橡木匣子,镇定道:“一天的营业额就这么多啦,沙盗先生,昨天赚的都在老贝那里,你们可以去2号码头找他。”
丹尼抹一把冷汗,“都说不是抢劫啦!汉娜,快帮我解释一下。”
妹妹用狭长的灰绿色眼睛扫视全场,看到哪里,哪里的酒徒就叮叮当当把金币和银币丢在桌面上。哥哥盯着那些亮晶晶的东西,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嘟囔道:“现在想想,改行或许是个坏主意呢……”
“我们是斯图尔特家……”汉娜开口。
“是的,我们知道,经常见面,而且,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所以,能给我留一杯气泡酒的钱么?两杯,两杯好了。”一个体形魁梧的大胡子小心翼翼从自己丢出的一把钱币中拈起一枚铜币,想了想,又拾起一枚,眼泪汪汪地握在手中。
“虽然一直是沙盗……”汉娜继续道。
最胆小的一位已经脱下皮靴、袜子和长裤,现在开始解开无领衬衣的扣子,他还怂恿身边的伙伴:“快脱啊,传说斯图尔特家的哥哥是个专门劫财的吝啬鬼,而妹妹是专门劫色的采花贼呢,看她长得多标致!要想不错过被劫色的机会,就要抓紧脱衣服的每一分钟啊!”
“咻!”
一道几乎晃瞎眼睛的耀眼白光横亘空间,约纳被魔法手枪激发的热力逼退一步,睁开眼睛,发现酒馆的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墙壁上又多了一个手腕粗细的圆孔,孔洞边缘光滑得像用砂纸打磨过,透过这个小洞,可以看到对面西舷顶层甲板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衣着楚楚的贵宾们动作僵硬地愣在那里,因为首席演奏手怀中的杜卓拉琴被射穿了一个大洞,音乐停止了,音乐家盯着乐器冒出的袅袅青烟,一脸震惊的表情,抬头望向天空。贵宾们随着他一齐仰头观望星光,一位贵妇发出大彻大悟的尖叫,不停比划主神卢塔的双同心圆手势。
“……但是现在不是了,我们是斯图尔特速递服务,‘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随时为大家提供便宜安全高效的速递服务,从雪灵顿到那摩扎,整个无尽沙海都是我们的业务范围,谢谢。”汉娜将魔法手枪藏进斗篷,完成了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的陈述句。这时,丹尼已经偷偷从目瞪口呆的酒徒桌上拾起七八枚亮晶晶的钱币,看了妹妹一眼,又讪讪地放了回去。
酒馆更安静了。酒保单手按住钱箱,挠挠头:“汉娜,你确定?”
“非常确定。”丹尼代替妹妹回答道,努力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
酒保疑惑道:“可是一个多月前你们来到竞速之星的时候,还抢劫了……”
“嘘。”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奔过去捂住酒保的嘴巴,指指门口:“今天有一位客人,别乱说话。请进吧货物朋友,这完全是一场误解。”
酒保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改行绑票……”
“闭嘴!”汉娜轻轻地瞟了他一眼,酒保把剩下的话咕咚一声咽回肚子里去。
“穿上你的衣服。”汉娜对那个开始脱内裤的家伙命令道。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
“现在继续喝酒吧。”汉娜对整个酒馆宣布。立刻,气氛重新喧闹起来,“没事了没事了,小汉娜从来说话算话。”魁梧的大胡子哈哈大笑,把满桌子的硬币收回口袋,举起木头酒杯。
兄妹二人带着有些愣怔的约纳在角落里找了个座位,小圆桌紧挨着一扇窗户,说是窗户,其实就是木板墙上的一个破洞罢了。“这是我们的老位置,从这里正好看到3号码头的全貌。”丹尼介绍道。“我们的船已经进港了,你可以瞧瞧。”
约纳听话地站起来,把脑袋从窗户探出去,“不不,”丹尼连忙拉他坐下来,“不用那么麻烦,往下看。”
于是占星术士学徒低头一看,在自己的脚底下找到了一扇观察窗,说是观察窗,其实就是破木头地板上的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裂缝罢了。这条裂缝正下方就是3号码头,“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已经停泊在港,两名水手登上甲板,正在检查损伤情况。
“这样似乎不太安全吧……”失衡的感觉让约纳头晕眼花,感觉从脚下吹来三百码高的恐怖夜风,仿佛随时这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就会翻滚着落入无底深渊,摔成粉碎。
“不安全也不安全了80年,没听说有谁喝着喝着酒就不见了的。”丹尼泰然自若地抓起桌上的胡椒瓶,洒了一点在自己的手背上,tiantian,满意地把整瓶胡椒揣进长袍里。
约纳结结巴巴指着酒馆的另一个角落:“可是那里有个人,刚才明明坐着吃东西的,忽然就不见了……”
丹尼抬起眼皮:“哦,没事,一定是付不起酒钱被丢出去了,放心,他摔不死的。”
“那就好。”约纳拍拍胸口。
“在掉进沙漠之前,就会被觅食的四翼恐鸟掠走,它们才不会放过这样鲜美的食物呢……”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再次气定神闲地说,因为能够连续两次抛出这个包袱吓唬对方而洋洋得意。
约纳打了个哆嗦,仇恨地盯着丹尼,丹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不用吩咐,酒保自动端上了三大杯气泡酒、一筐小圆面包、奶酪、酸黄瓜和一大盆黄绿色的不知名粘稠流质。“你好,一看你的肤色就是从西大陆来的朋友。樱桃渡的渡船到达了?今年时间比较早呢。”酒保自来熟地冲约纳打个招呼。
“呃,你好,我是圣博伦人。樱桃渡的渡船……是到达了吧。”占星术士学徒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渡船受到袭击的事情。这样看来,看来无尽沙海中的居民也没有得到渡船的进一步消息。
“沙漠特产,仙人掌咖喱,一定要尝尝。”介绍完特色菜之后,酒保回到吧台,约纳心有余悸地盯着那盆食物,自从在樱桃渡尝过黑金地鼠肉之后,他对陌生的食物产生了一种不信任感。
第14章 星之酒馆(下)
悠扬的舞曲响起,看来西舷的演奏家新换了一把三弦杜卓拉琴.一面吃着晚餐,约纳一面研究着汉娜那把来历不明的夏日之白樱,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将魔法手枪平放在桌面上,右手牢牢握着枪柄不肯放开,很别扭地左手持叉进餐。
“不对啊。第七到第八颗红水晶之间应当是一个简单的能量放**阵,为什么在这里多绕了两个弯子?这会导致法阵整体负荷加大的。”占星术士学徒在枪身上来回抚摸,口中念念有词。丹尼无奈地盯着他,“货物朋友,你不喝口气泡酒吗?这里的酒由老贝本人酿造,据说是整个无尽沙海第二好喝的。”
约纳没有抬头,抄起木头酒杯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冰凉的酒液涌进喉咙,爽快的泡沫溢满口腔,舌尖残留着芬芳的麦芽味道,微微一丝苦味残留在舌根,成为回味悠长的注脚,他惊诧地抬头与丹尼对视:“果然很爽口呢。那第一好喝的在哪里?”
“隔壁。”丹尼摊开手臂,目示歌舞升平的西舷。竞速之星的西舷顶层甲板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庭院,郁郁葱葱的植物呈现沙漠里少见的鲜明色泽,喷泉在甲板中央哗哗流淌,舞会上的每一对男女都风度翩翩、步履轻盈,十几盏缀在彩色天棚下的风灯将庭院照得灯火辉煌,天棚上居然还有夜莺在歌唱。
约纳端详遥遥相对的西舷,又回头瞧瞧黑暗的东舷甲板,那破破烂烂的小酒馆、鬼火一样摇曳的昏黄灯光、风尘仆仆的半醉酒徒和无数双脏兮兮臭烘烘的大皮靴子,点点头:“我相信。”
看到自己将谈话对象的注意力从那柄手枪上拉回来,丹尼显得非常高兴,他放下酒杯,伏低身子,神秘道:“现在,想不想听听无尽沙海中最酷的名词解释?巡游8字?后虫节点?大沙瀑?”
“什么?”占星术士学徒迷茫道。先前他自己问出的问题,此刻已经完全忘了个干净。
丹尼撇撇嘴,“你真是个健忘的货物朋友。这样吧,我现在把无尽沙海中最重要的知识传授给你,而你,给我们讲一讲你自己的故事,比如那个金发的独角兽骑士,还有神秘的东方女人,——这样我们大伙的晚上都不会太无聊。成交吗?”
约纳想了想,“成交。”
两人碰杯,各喝下一大口气泡酒。
“巡游8字。”丹尼?斯图尔特竖起一根手指,“无论无尽沙海有多么广阔,每条雌性噬沙虫的生命轨迹从出生的那天就已经注定。它们会以后虫为中心,沿着8字型的路线在沙漠中巡游,如果以本体速度前进,完成一个巡游8字、经过两次后虫节点,正好是一年时间。被改造成帆船的大虫速度会大幅度增加,但也要遵守它们的天然特性,像斯图尔特家的喳喳,今年春天刚完成一个巡游8字,接下来几天我们会再次经过后虫节点,完成第二个巡游8字。”
“明白了。”约纳点点头,“8字的中间交点就是后虫节点。”
丹尼赞赏地瞧着他,“正解。后虫是在不断缓慢移动的,因此后虫节点的位置并不固定,不过无论距离多远,雌性噬沙虫都能感应到后虫身处何方,船长要做的,就是利用8字型的大圆弧到达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经过后虫节点又会怎样?还有,为什么是8字?它们直线驶向后虫不行吗?……对了,后虫到底是什么?”约纳喝了一口酒,抛出一串问题。
丹尼喝光杯里的酒液,打个响指示意酒保再来一轮,“一个一个来。后虫是无尽沙海一切噬沙虫的女王,它们的族长、信仰和图腾柱,所有大虫身上都流着后虫的血脉,朝拜后虫是深深镌刻在噬沙虫灵魂中的原动力。据当地土著人说,从后虫身下的孔洞中穿过,会让大虫获得某种神秘的祝福能量,若缺乏这种能量,噬沙虫会慢慢失去动力、力竭而亡。一年两次的朝拜是最低限度。至于8字型,那是因为噬沙虫对女王有着深深的敬畏,它们不敢把头部直接对准后虫所处的位置,只能兜个大圈子迂回接近自己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约纳蘸了一点酒,在桌面上画了几个图形,“哦,8字巡游时虫子们的头部是沿着切线方向不断向后虫靠拢的,直到到达后虫节点时才真正指向后虫本身。果真是天然的敬畏呢。”
“快把你杯中的酒喝掉,第二轮了!”丹尼不满地嚷嚷着,以此掩饰看不懂几何图形的尴尬。占星术士学徒举起酒杯,咕嘟嘟把气泡酒灌进喉咙,他此前从未喝过这么多酒,没想到微醺的感觉十分美好,浑身上下泛起轻飘飘的放松感,就连疲惫也减轻了许多。
“那么,给我讲讲交配季节。”约纳丢下空酒杯,向酒保点头致意,接过第二杯酒。汉娜在旁边小口抿着酒液,饶有兴致地看两个人聊天,白樱的影子还放在桌面上没有收起。
丹尼解开长袍领口的金色纽扣,露出巧克力色皮肤的健壮胸膛:“这个是非常壮观的节日哩。每年春季,四月底或五月初,是噬沙虫巡游8字第一次回到后虫节点的日子,也是虫卵孵化的日子,也就是交配的季节。简单来说,怀孕的大虫会把虫卵挂在甲壳上继续巡游,虫卵需要一年的时间孵化,在后虫节点孵化时,雄性噬沙虫飞向天空,雌性噬沙虫落向地面,雄性虫子会找到血缘关系较远的、成熟的雌性大虫交配,然后立即死亡,雌性大虫怀孕后离开节点,花一年时间完成完整的一个8字巡游后回到后虫身边产卵,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循环。明白了吗?”
“唔,清楚了,就是觉得雄性虫子的命运好悲惨呢,生命只有短短几天时间,还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约纳有点低落。
“说这话的时候你瞟我一眼是什么意思?”丹尼敏感地一拍桌子,怒道,“要知道,斯图尔特家家主的位置本来是我的!要不是我当实习船长的第一天下锚时间过长导致喳喳得了场小病,老爸一定不会让汉娜继承这个只有男人才能坐稳当的位置!”
汉娜倒没有发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下锚七个小时?爸爸应该当场枪毙你来的。”
“什么意思啊,下锚。”占星术士学徒打了个酒嗝,问。不知不觉,第二杯气泡酒也喝了一半,他开始感觉脸红心跳,太阳穴咚咚乱响,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轻纱。
丹尼赌气没说话,汉娜?斯图尔特解释道:“大虫对养分的需求量很高,需要时刻不停地移动,过滤出沙子中的食物,如果由于暴风等原因必须下锚停止移动,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否则噬沙虫会进入长时间的虚弱期,沙吞吐量大幅下降,只能缓慢移动补充营养,即使顺风,也无法达到5节以上的航速。丹尼那次下锚时间长达7个小时,我和爸爸在旁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后来,就剥夺了他掌握‘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的权利。”
“又没人告诉我……”丹尼委屈地嘟囔着。
“从此,喳喳就得了消化不良的毛病。”妹妹给了他致命一击。
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下子情绪低落下去,只是埋头喝酒,约纳决定把自己和伙伴们的故事讲出来,他摸摸自己泛红发烫的鼻尖,酝酿一下语言,“我是圣博伦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四级占星术士学徒,我的老师是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因为战争开始,我不得不……”
“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汉娜大喝一声,噌地站起来,把木头椅子掀翻在地。
“小可爱,你来啦?”丹尼眼睛一亮。
汉娜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的哥哥一个暴栗:“干吗对敌人那么亲热?”
约纳醉眼迷蒙地转向门口,看到破木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引人瞩目的女人。名叫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的女孩有一头光泽耀眼的栗色长卷发,穿着一身与破败酒馆毫不搭调的华丽白色长裙,精致的鹿皮靴踏在吱吱作响的木地板上,秘银材质编制的腰带上悬挂着好几把金钥匙,钥匙在不断互相碰撞,发出风铃一样的纷乱响声。
她的个头比约纳还要低一点,有着即使放在西大陆也极其罕见的雪白肤色,一双灰绿色的大眼睛灵动地左右一瞟,凯瑟琳娜唇色鲜艳的嘴角泛起一个微笑:“斯图尔特小姐,小丹尼,你们好吗?我在下面看到你们的船了,疾风号还真是可怜呢,听说你们挑战旱龙卷了?”
汉娜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丹尼笑嘻嘻地答道:“我也看到你的船了,真是有缘分呢,一起喝一杯吧?”
凯瑟琳娜犹豫了一下,用手指玩弄着自己的一束卷发,“看起来有些人不太欢迎我呢……”
“你猜对了。”汉娜毫不留情地回答。
约纳感觉胃里在咕嘟咕嘟作响,忍不住又打了个酒嗝,感觉舒服多了。这声响动使得门口的女孩向他望了一眼,只一眼,就没能挪开视线,“你的名字是不是叫d?约纳二世,占星术士学徒?”她用春葱样的手指捂住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
第15章 仇恨之网
约纳一个激灵,感觉酒意消散许多,他猛地站起来,用手指着门口的女孩:“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有人在找我?我的伙伴们在找我对不对?你在哪里遇到他们的?”喘了几口气,他发现自己的不礼貌,连忙放下手臂,“……对不起,马克西米连小姐是吗?是的,我是约纳,占星术士学徒.”
“他是我们的货物,小可爱。”丹尼插嘴道。
“叫我凯瑟琳娜。”穿长裙的女人快步走进酒馆,不染微尘的洁白裙摆让醉醺醺的酒徒们发出一阵难以理解的嘟哝声,她走到约纳身边,拉起他的手,上下端详:“真的找到你了呢!你和他们描述的一模一样。”
指间温润的触感让占星术士学徒有点不自在,他红着脸抽回手,“他们是谁?是不是一位骑着独角兽的骑士……”
“埃利奥特先生与龙姬小姐。”凯瑟琳娜微笑着说出了约纳朝思暮想的两个名字。
约纳怔住了,半晌不能动弹,终于,一滴在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吧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洇湿了脏兮兮格子桌布。
“你的个头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矮,不过好像比我还高一点点呢。”凯瑟琳娜踮起脚尖比划着,身上传来好闻的花香。约纳抹抹眼睛,恨不得抓住对方的手臂把所有的答案都摇晃出来,但只是想想罢了,他急促地问:“他们在哪里?他们还好吗?其他人呢?锡比?耶空?”
“坐下说,坐下说。”丹尼拉开一张椅子,邀请小可爱坐下来,假装看不到汉娜冷冰冰的眼神。凯瑟琳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酒保立刻殷勤地端来一杯梅子果汁放在她面前,躬下身:“这是酒吧赠送的,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我,公主殿下。”
他的身后传来喀锵一响,一个极其高大雄壮的中年剑士把腰间的宽剑抽出半截,雪亮的剑锋让酒吧里的灯火显得暗淡无光。凯瑟琳娜向他的随从摆摆手,中年剑士弯腰致意,收起佩剑,肃立一旁。
“……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我,马克西米连小姐。”酒保知趣地改口道。
“我要喝酒。”凯瑟琳娜好脾气地笑道,“跟大伙一样的气泡酒,另外,我饿了,一客不浇酱汁的肉扒是最好的礼物,谢谢。”
酒保答应一声走了,约纳此刻顾不上理会公主之类的话题,凑近她追问:“凯瑟琳娜,快告诉我伙伴们的消息,他们在哪里?”
小可爱抿着嘴笑道:“他们当时也是这样急迫地追问你的消息,可惜那时我还不清楚你在哪里。放心,他们很好,我是在雪灵顿港碰到他们的,骑着独角兽的英俊骑士埃利奥特先生与黑发的龙姬小姐,他们在整个小镇张贴寻人启事找你。后来,他们通过掮客,向无尽沙海的所有速递帆船发布了传递消息的无限时委托,只要能找到你、将一句留言转述给你,就可以得到五十银币的奖金。看来,我的好运气又一次发挥作用了,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五十银币呢!”
丹尼目光呆滞地瞧着她:“这个任务是什么时候发布的?”
“4月27日下午2时。”凯瑟琳娜回答。“还没问呢,为什么约纳先生会和你们在一起?”
丹尼哭丧着脸:“4月27日上午10点,我们接到了运送这件货物到达那摩扎的委托,四个小时!只要迟四个小时出发,50银币就赚到手了,大神卢塔!这难道是某种诅咒吗?为什么我总是与亮晶晶的硬币擦肩而过?50银币!可以弥补开炮的损失了!”
凯瑟琳娜笑道:“你们还是那样运道不济吗?”
约纳询问地望向汉娜,汉娜?斯图尔特盯着小可爱,没好气地回答:“自从爸爸死了以后,我们总是赚不到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欠债一大堆了。改行做速递之后更是倒霉……不说了。”
“总之,”凯瑟琳娜正色道,“接下来就是他们委托我传递的信息,请用心听,约纳先生。”
占星术士学徒点点头,望着她大而明亮的眼睛。
“约纳阁下,很抱歉,我们不能再在原地等待,必须出发了,如果收到这条留言,请于5月15日之前赶往吐火罗帝国首都巴克特里亚,我们在那里相见,5月15日之后我们必须继续旅程,若来不及赶往,我们会想办法留下信息,请保重身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凯瑟琳娜转述道,前面是埃利奥特严肃的口吻,后面两句,显然是龙姬所说。
“……什么?”约纳迷茫道。
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东方女人用古老语言写下的留言让西大陆人无比费解,凯瑟琳娜本人也不懂得其中的含义,“龙姬小姐没有说明,我只能逐字复述。总之,他们都很担心你,希望你尽快赶到巴克特里亚与他们汇合。”
“巴克特里亚在哪里?离这里有多远?”占星术士学徒立刻抓住丹尼的手询问,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显然对同性接触有点过敏,飞速抽回手掌,藏在桌子底下:“巴克特里亚的话,大约有十天的航程,是不是妹妹?”
汉娜想了想,“从这里转向东南方向直线穿越无尽沙海,估计五天能够到达沙漠边缘,然后坐马车三到四天能够到达黄金之城。”
“今天是几号?”约纳拍拍额头,他发现这几天自己的时间观念完全混乱了,通过蓝色的太阳可以判断还在4月末,但具体时间没有概念。
“4月30日,明天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将照耀大地。”汉娜回答道。
约纳惊喜地双眼发亮:“那么明天就出发的话,可以赶在5月15日之前到达巴克特里亚了?太好了!”
“这个……”丹尼咳嗽两声,与妹妹交换了一个眼神,摇摇头:“抱歉,货物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对了,是钱的问题吗?两枚金币的话……只要找到占星术士协会,完全没有问题!”临行前柯沙瓦导师对约纳说起过寻找协会的事宜,尽管不清楚自己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的头衔具有多大的能量,但他明白两枚金币对五大行会成员来说根本不算个问题。他焦急地盯着丹尼,“我给你五枚,不十枚金币!只要你们能够送我前往黄金之城,一切都可以解决!”
汉娜没有开口,丹尼喝了一口酒,“对不起,我说过,那是不可能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噬沙虫不可能直线前进,它们的行动轨迹必须严格按照巡游8字进行,也就是说,我们没办法向东南方进发,只能按照原路线向西南方的后虫节点航行。”
“这……”约纳求助地望向凯瑟琳娜,对方眼神中流露出同情,但肯定地点点头。
“第二,”丹尼?斯图尔特叹口气,“这事关斯图尔特速递的信誉,无论你出多少枚金币,我们都必须把你完整送到那摩扎,尽管我对你的豪爽提议非常心仪。——你说十枚金币,是货真价实的十枚金币,不是杂货店或者面包房的抵用券吧?”
约纳握紧拳头,想说点什么,几次张开嘴,终于半个字也没能吐出来,泄气地扑通趴在桌上,喃喃道:“如果我偷偷逃掉呢……”
“到天涯海角,也捉你回来。”汉娜语声轻柔,但眼神坚定地说。
这时酒保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大份肉扒和用精致水晶杯盛放的气泡酒,丹尼在旁边咕咚咕咚咽口水,悄声对约纳说:“喏,喏,这就是无尽沙海第一好喝的气泡酒,只有在竞速之星西舷可以喝到的好东西。肉看起来也是西舷二层餐厅厨师长的手艺,天哪,我宁愿用一年的寿命交换她的晚餐……不不,如果有钱的话,我们先买一瓶金标仙人掌酒喝,那才是无尽沙海最美妙的饮料。”
他的货物朋友垂头丧气,没有理他。汉娜一直盯着凯瑟琳娜,视线噼里啪啦冒出火星,小可爱却彷佛没看到,安慰地拍拍约纳的手背,拿起餐叉,动作文雅地切下鲜嫩多汁的肉块,“今天的肉扒非常新鲜,要尝一尝吗,约纳。……对不起,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占星术士学徒无力地摆摆手。酒精开始在他的血管里不停奔流,得到伙伴消息的兴奋被无法会面的挫败感击溃,约纳感觉昏昏沉沉,甚至感觉不出身边妙龄淑女的主动示好,当然,更看不到丹尼喷火的眼神。
凯瑟琳娜不以为忤地微笑着,将滑嫩的肉块送入口中,仔细咀嚼。
“小可爱,你也是从雪灵顿过来的?没有碰到旱龙卷吗?我们可是从龙卷风中硬闯过来的哦!”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忽然想起先前的壮举,兴奋地坐直身子,拍拍健壮的小胸脯。
“是的,我和我的‘绿洲’号从雪灵顿出发,目的地是吠陀国的旁遮普省,有一封快信要送达。”凯瑟琳娜回答道。
丹尼关切道:“吠陀和吐火罗的边境线好像不太平,据传言说,以赛巴因克大帝可能无法容忍敌国的骚扰,要发动一场战争了。”
“吠陀那名叫做梵天的异教徒首领是个非常有野心的家伙,我看战争无法避免,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旁遮普的位置就在无尽沙海边缘,只要在沙漠里,没有人追得上我的‘绿洲’。”凯瑟琳娜以微笑回应丹尼的好意。
汉娜眉头一跳,用挑衅的眼光盯着她。
第16章 仇恨之网(下)
看到妹妹并非善意的举动,哥哥连忙开口:“看来你的帆船在我们后面,躲过了龙卷风,是不是?”
“是的.我出发得比较晚,进入无风期的时候距离你们大约有四十哩的距离,远远看到旱龙卷发生,幸运的是,没有受到波及。刚才听老贝说起你们的遭遇,真是勇敢的举动!没有想到在斯图尔特先生和兰登?施密特先生离开无尽沙海之后,还有人敢于挑战龙卷风的威严。”
受到激励的丹尼咧嘴一笑,偷偷把长袍领口的第二颗纽扣解开,露出更多的胸肌,“是的,尽管遍体鳞伤,我们还是成功了,把‘女神之光’号远远抛在后面吃灰,你一定也瞧见爱德华的那张臭脸了对不对?他下锚下了多久?根据龙卷风的规模,恐怕不低于两个小时吧?”
凯瑟琳娜抿了一口气泡酒,想了想:“我乘着一阵美妙的北风超过他的时候,‘女神之光’还在怠速前进,应该是进入虚弱期了。”
“哈哈哈,这回他可输定了,真想看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丹尼狂笑着拍打桌面,震得杯盘乱跳,约纳抬起头来迷茫地环顾四周:“怎么了?”又扑通一声趴了回去。
“够了!”
汉娜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大叫,左手握紧夏日白樱的影子魔法手枪,右手从背后摘下大枪“瘸腿亨利的假肢”,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一齐指向凯瑟琳娜的俏脸。那名高大的剑士立刻抽出宽剑,酒吧里出现一道耀眼的闪电,寒光闪烁的剑锋凝在小圆桌上空,距离汉娜的鼻尖只有两寸之遥。
酒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唯有大枪发出蒸汽喷射的嗤嗤响声。几位酒徒对视一眼,议论道:“打架吗?终于有打架的可以看了。”
“不不,我看像抢男朋友,两位美女抢趴着的那个穿蓝袍子的小个子。”
大胡子的家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次掏出袋中的硬币叮叮当当丢在桌上:“原来还是要抢劫啊。”话没说完,旁边的一位老兄就开始熟练地解扣子,还劝同伴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被劫色的机会。
凯瑟琳娜坐着没有动,她似笑非笑地瞧着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将叉尖的食物放进嘴里,拈起餐巾擦了擦蜜色的嘴唇,“斯图尔特小姐,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何时可以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憎恨?”
汉娜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永远不可能,马克西米连,除非最终审判到来。”
“那么你想怎么解决一切呢,杀了我吗?”坐着的人淡淡地问。
“我很想试一试。”站着的人冷冷回答。
“别开玩笑了!亲爱的妹妹,你先把枪放下再说话行不行?那柄大枪沉甸甸的,举着不累吗?明天早上起来手臂肌肉会酸痛的!还有你,小可爱,干吗让这位劳苦功高的大叔费事呢,晚上打架是要付加班费的!这么美好的一个晚上,大家喝喝酒聊聊天岂不最好,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呢?那个,酒保先生,新的一轮气泡酒,记在我的账上!”丹尼跳起来蹦豆子一样吐出一长串无用的劝阻,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两个女人之间,试图把汉娜的枪口推开,未果,又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想改变宽剑剑锋的位置,“啊!”一声惨叫后,他的指尖多了一道喷血的伤口。
“你的户头已经欠费停用了,丹尼。”酒保实话实说地回答。
汉娜的手指在轻轻颤动,扳机已经离开原位,距离击发只有一次心跳的距离。
“殿下?”剑士用嗡嗡作响的声音发出询问,嘴唇并没有动弹,彷佛声音不是由他平凡无奇的脸部传来,而是由胸腔发声、经过金属胸甲的放大后传出。
“收起武器。”凯瑟琳娜移开视线,望向西舷那场盛大的舞会。没有半分犹豫,中年剑士立刻锵的一声收剑回鞘,后退两步,酒馆再次昏暗下去,夜风从破洞吹来,风灯在头上摇摇晃晃。
小可爱轻轻推开餐椅,站了起来,向丹尼点点头,又望了眼伏案不起的约纳,“就这样吧,我与老贝有一些话要谈,该去找他了,斯图尔特小姐,丹尼,……约纳,我们在后虫节点再见。”
丹尼忍不住开口:“你几天后到达节点?要渡过交配季么?”
“不会比你们快太多,今年据说大沙瀑的情形不太好,就连‘绿洲’号也不能全速通过。总之,请保重身体,照顾好你们的客人。再见。”凯瑟琳娜转过身,微微撩起裙摆,走向酒馆大门,剑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佩剑与钢铁护膝的每次碰撞,都响起令人心悸的铿锵之声。
汉娜站在原地没有动,右手臂因大枪的重量而不住颤抖,丹尼叹口气,伸手托住妹妹手中的沉重武器,“算了,汉娜。仇恨只能让你伤害自己,我们与她之间的恩怨,不是一枪就能够了结的。”
“你或许可以忘记爸爸临终时的脸,而我,不能。”妹妹终于垂下头,无力地放松身体,两把枪重重砸在桌面上,酒馆的破木头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嘎声,木屑翻滚着落下黑暗深渊,又被三号码头遥远的灯火照亮。
约纳再次抬起头来,满脸潮红,醉眼迷蒙地到处乱看:“怎么了怎么了?……对了,我刚才好像听到埃利奥特的消息,他好像在哪里等我来着?呃,丹尼,你为什么扭来扭去,好滑稽……”
“你喝醉了,货物朋友!”经过一场几乎失控的对峙,在妹妹失望的眼神里,丹尼显得有点心情不佳。
“汉娜、汉娜,你怎么了?”约纳伸出手,像是想触摸汉娜?斯图尔特的侧脸,“你是难过了吗?为什么连你也在不停的扭来扭去呢?”
女人望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为防止惨案发生,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把按住约纳的胳膊,“她没事,倒是你有事!我们现在回二层客舱休息吧,船只修理完成之后老贝会来叫我们的。”
“休息?”约纳双目无神地瞅着他,“我还要去那个地方找他们呢。……那个地方在哪来着?都城?红石堡?是红石堡吗?我为什么记得红石堡好像着火来着呢……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哎呀,我身上忽然觉得好冷……”
丹尼愁眉苦脸地看着胡言乱语的货物,“才两杯气泡酒啊,两杯!”
汉娜收起武器,自顾站起来向外走去,丹尼只得叹口气,用力扶起醉醺醺的占星术士学徒,“你是谁……托巴?你是托巴吗?哎呀,你终于出现啦,前一段你都到哪去了?自从册封你成为扈从骑士之后,我们还一天都没有并肩作战过呢!……室长大人,我们晚餐吃什么啊?除了三线虫之外,你的料理我都习惯了啦,吃不到的话,还很想念呢……”约纳含混不清地念叨着,用双手抓紧身边的人,眼角却悄悄涌出一滴泪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啊?”丹尼?斯图尔特无奈地架着他,踉踉跄跄追上妹妹的脚步。经过吧台时,他有些羞赧地对酒保说:“那个,我的账户没钱了是吗?那么,记在我妹妹的账户上可以吗?上个月最后一次抢劫之后,我们似乎还有三枚银币的盈余是不是?”
“早就花完了,丹尼,用来打点巡查官大人。”酒保不留情面地回答,“不过不用担心,今天的账单,马克西米连小姐临走时帮你结清了,你这个幸运的狗杂种。”
丹尼大喜道:“真的?我就说小可爱不可能对我太绝情嘛。那么,再来一瓶金标仙人掌酒打包可以吗?”
“不行。”酒保回答。
“真的不行?那半瓶银标呢?”丹尼拽住往下出溜的约纳,可怜巴巴地盯着吧台后的人。
“不行。”酒保回答。
“四分之一瓶铜标?一个瓶底都可以。”汉娜已经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丹尼焦急地快速询问。
“不行。”酒保回答。
“丹尼老弟!”这时,魁梧的大胡子冲他喊了一声,“你们改行做速递之后,大伙都觉得很不习惯呢!这瓶酒是我们请你的,什么时候重新做沙盗的话,一定提早通知我们哪!”
一只半满的酒瓶旋转飞来,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猛地跳起来双手抱住瓶子,约纳自然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银标!”他兴奋地竖起大拇指,“谢谢你,不知名的大胡子老兄!还有你,没穿裤子的老兄!我妹妹劫色的一天估计还很遥远,不过请保持这种乐观的心态!有速递业务请一定选择斯图尔特家,闯过旱龙卷的传奇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随时为大家服务!那么,再见!”
他华丽地转身鞠躬,向举起酒杯的酒徒们告别,然后从地上拉起约纳,像扛面口袋一样把占星术士学徒扛在肩上,“妹妹,慢一点!这家伙别看个子小,还挺沉的,搭把手啊!”
丹尼歪歪扭扭走出大门
第17章 沙瀑之歌
“每个成年男人都拥有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它无影无形、忽去忽来,无论使用怎样的方式都没办法打倒,他能控制你的意念、击溃你的精神、摧残你的**、让你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无法呼吸,难以工作,就连活着本身都是种折磨,恨不得找一把刀子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敌人已经横行大陆几千年,但没有人能够制服他,所有男人都屈服于他的yin威之下,甚至不敢生出挑战之心,这是无穷的屈辱啊……”以上是柯沙瓦老师拿来教育约纳的恐怖言论。
被吓唬住的占星术士学徒呆呆地问:“老师,那是谁?”
“宿醉。”
捂着脑袋的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恨恨地说。
如今约纳算是与常年混迹酒馆的怪老头感同身受,他刚一坐起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头痛击倒了,“哎呦!”约纳双手按住太阳穴,感觉有一万把锋利的匕首在头骨中左冲右突,把他的大脑和意志力一起绞得粉碎。
丹尼从门口探进头来:“怎么啦?”
“……头疼。”约纳咧着嘴回答。
“正常。”丹尼嘻嘻一笑,“你要是跟我一样喝光一瓶银标仙人掌酒,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宿醉,慢慢来吧货物朋友。”
约纳从身上拎起一根象征意义的绑绳,“证明你是我们的货物。”丹尼笑呵呵地解释道。约纳慢慢下了床,扫视四周。这是间杂乱但干净的小屋子,脚下木地板在不断震颤,空气里飘扬着炎热的沙粒,“我在船上?”他捂着额头问,“昨晚发生什么了?好像在那位小姐进屋之后,我的记忆就中断了……”
“小可爱告诉了你伙伴的消息,你喝挂了,就这样。”丹尼?斯图尔特简要介绍道,“现在是5月1日中午11点,我们想趁无风期到来之前越过大沙瀑,大沙瀑的风景你一定要参观一下,终身难忘呢。”
约纳花了五分钟才扶着墙壁走出船舱,沿楼梯登上甲板,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乘着强劲的东北风驰骋在无尽沙海,蚰蜒的长长烟尘牵向天边,金黄色太阳的光芒让约纳眯起眼睛,脑袋传来阵阵刺痛。
“几点钟出发的?船修好了?”他扫视四周。这看起来像一次临时维修,损坏的地方用铜箍和大号铆钉加固,弯曲的主桅杆像千层卷一样裹上一层层铁皮,仔细一看,船帆上还有两个大补丁。
“深夜三点,夜风正好,我们就没叫醒你,直接了。”丹尼拍拍船舷,露出坦荡荡的笑容:“当然,另一个原因是老贝睡着了,不会向我们追讨维修费……”
约纳对窘困的斯图尔特能做出的事情已经不再奇怪,他摇摇头,试图把头疼甩出脑袋,“宿醉真是难受呢……对了,昨天你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大沙瀑到底是什么东西?”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悠闲地靠在船舷,摇摇手指:“不不,大沙瀑可不是东西,它是无尽沙海中央的一道阶梯,造物主对沙漠中所有生灵开的一个玩笑。简单来说,沙漠的地形是东北方高、西南方低,七百码的高度差并非体现在平缓的坡度上,而是在沙漠中心形成了一道七百码高的流沙瀑布,东北风将万吨计的黄沙推向西南方向,沙子从悬崖流下形成瀑布,除了流淌的是沙粒之外,与真正的瀑布没有什么差别。”
约纳惊诧道:“那我们怎么下去呢?”
“当然是开船下去啊。”丹尼大惊小怪地瞧着他,“不然还能怎样,游下去?”
“不会掉下去的吗?”占星术士学徒对瀑布的理解仅限于圣博伦境内一条流经红石堡的圣河小小支流,从占星术塔出来就能看到一个小瀑布,坡度100%,落差5码,看起来很是湍急。
丹尼解释道:“没问题的啦,大沙瀑又不是直上直下的,只要有点坡度,噬沙虫就可以驮着帆船冲下去。由于风力的原因,沙瀑的坡度是随时改变的,据小可爱说今年似乎有点难办,一会儿我们亲眼看看吧。”
“凯瑟琳娜……小姐离开了?”由于酒精的作用,约纳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极其模糊。
“比我们早走2个小时,她的单桅帆船‘绿洲’是无尽沙海速度最快的帆船之一,建筑在一条精英标准噬沙虫身上,老贝最后一个亲手设计的作品。非常了不起的帆船。”夸赞马克西米连几句,丹尼有点心虚地偷瞧自己的妹妹,汉娜站在船首把握轮舵,看起来并不关心他们的小小谈话。
约纳用力按住太阳穴,等一阵激烈的疼痛过去,低声问:“那么,埃利奥特在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等我,这不是一个梦对吗?”
丹尼摇摇头,“别想了,货物朋友,我们不可能改变航线的,在到达那摩扎之前,你哪儿也去不了。”
“……那摩扎在哪里?几天能够到达?它距离黄金之城又有多远?”占星术士学徒抬起头来,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直视对方的眼睛。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沉吟一下,“如果风力一直这么理想,而又不在后虫节点耽搁时间的话,大约需要六天时间。那摩扎城是吐火罗帝国的沙漠城市,处于无尽沙海的边缘地带,从那里经陆路到黄金之城有1200哩之遥,就算乘坐速度最快的蒸汽傀儡动力马车,也要四到五天。”
约纳做了简单的心算,脸上出现了明亮的色彩:“这么说,赶在十五号之前到达是有可能的?”
丹尼并没有表示明确的赞同,他竖起手指指向天空,“可能,只是有可能而已。主神卢塔在上,这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未知,一个接一个的未知会让精确计算失去意义,我们没办法保证任何事情。比如,谁在那摩扎等你?委托我们运送你到达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这件事也是约纳思考良久却得不出答案的谜题,“不知道。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满腹心事的占星术士学徒叹口气,望着飞速掠过的延绵沙丘,tiantian干燥的嘴唇。
“水?”一只水袋出现在眼前。
“谢谢。”约纳接过半满的牛皮水袋,咕咚咚灌下几口清凉的液体,一抹嘴,惊奇地发现关心自己的居然是汉娜?斯图尔特。
“我需要知道夏日之白樱的事情。”妹妹用狭长的灰绿眼睛瞧着他,凌乱的金色短发显得非常耀眼。
“当然,只要让我再研究一下,几个小时足够了。”这也是约纳非常感兴趣的话题,他打起精神回答。
这时甲板出现一阵有规律的高频波动,沙粒在地板上不停弹跳,约纳奇怪地抬起脚观察地面,没有什么异常。“来了,汉娜!”丹尼猛地蹦起来,抓住一根绳索敏捷地爬上主桅杆,跳进高高在上的瞭望台。
汉娜立刻回到轮舵前,用手掌遮住阳光,“我还看不到,还有多远?”
“我也没看到……等等,沙雾出现了,没错,大沙瀑就在5哩之内!”哥哥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语声中有微微的紧张和强烈的兴奋。“货物朋友,船上的所有物品,除了你之外,全都用绳索固定在甲板上了,等一下我们会经历一场非常刺激的速降游戏,建议你做好安全准备。——把自己绑回桅杆上是个好主意。”
“什么?”约纳有点没反应过来。
“固定好自己!”汉娜提醒一句,然后朝自己的哥哥吼道:“能观测出坡度吗?从哪个方向进入?什么时候开始减速?”
“你以为我是谁啊!凭沙雾的高度就能猜出坡度?”丹尼大声回吼道:“反正摔不死就对啦!每年还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汉娜愤怒到:“‘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在爸爸的手中可不是这副样子!他总能找到坡度最平缓的地方通过!你能不能拿出一点航海士的样子来?”
丹尼却显得比她更加愤怒:“搞清楚一件事情,亲爱的妹妹,现在的你是斯图尔特家当代家主!保护好三桅帆船是你的责任!你真的以为老爸在世的时候会做出仅仅因为和施密特家赌气,就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帆船开进旱龙卷的愚蠢举动吗?”
汉娜愈加愤怒地回击:“爸爸也绝对不会像一只没有骨头的粘液怪一样贴在那个装腔作势的女人身上!要不是你这个背叛者一再袒护她,我早就可以一枪打碎她自命清高的小脑袋,给地狱中的爸爸报仇了!”
“地狱?这个我倒是同意。”丹尼点点头,然后用更大的音量吼叫:“你以为她是商店里两枚铜币一个的瓷娃娃,可以说打碎就打碎吗?她可是凯瑟琳娜?马克西米连!不用说她身后的那名大骑士,就凭竞速之星酒馆里那几个熟悉她面孔的老家伙,只要你胆敢伤害她一根汗毛,他们就会像扯碎破布娃娃一样把你撕成地狱里的老爸都认不出来的碎块!”
约纳对兄妹的吵嘴充耳不闻,他张大嘴巴,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三桅帆船的船首悬挂着身负锁链、张嘴发出无声呼喊的主神卢塔船首像,此刻那座精致的雕像,像正在冲着铺天盖地的袭来黄雾发出警戒的尖叫。前方的沙漠尽头,湛蓝的天空已经被天际线升起的奇怪雾气染成土黄色,这种尘雾看似与旱龙卷掀起的沙尘非常接近,但几秒种后,快船簌地冲进沙雾笼罩的范围,约纳立刻强烈地咳嗽起来,赶紧用衣角遮住口鼻。
第18章 沙瀑之歌(下)
弥漫在空气中的不是沙,而是比沙粒细微得多的微尘,像面粉一样纤细的尘土悬浮在空气里,随着每次呼吸,填满鼻孔和口腔.约纳立刻明白了沙雾的由来,高达七百码落差的沙之瀑布,每一秒钟都有万吨计的沉重黄沙落向谷底,沙中细碎的微粒被巨大的撞击高高扬起,形成遮天蔽日的土黄色云雾。尽管东北风十分强劲,但吹不散像凝固在空气中的沙雾。
“降全帆!”汉娜的声音传来,能见度下降很快,从约纳所处的位置已经看不清她的身影了。
“明白,……船长大人!”丹尼赌气似的回答,但手中毫不耽搁,灵巧地在帆缆间荡来荡去,随着一面接一面船帆降下,“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航速快速下降,直到失去所有推进力,仅由喳喳慢慢蠕动在昏黄的雾中。
“咳咳……”丹尼来到约纳身边,咳嗽了几声,抱怨道:“见鬼的沙雾,往年没有这么大规模啊,我们离大沙瀑还有2到3哩的距离呢!”
占星术士学徒艰难地睁开眼睛,“通过沙雾判断坡度是有道理的,丹尼,如果有往年的数据可以比较,我应该可以计算出来今年的平均坡度。而若能加上等高地形图和风力数据,找到坡度最平缓的地带也是有可能的。汉娜说的没错,如果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能了解的话,这些应该都是航海士的基础技能。”
“我又不是什么该死的航海士!我是水手!最多兼主帆手和三角帆手的活计!除了会用望远镜之外,我没有受过一天航海测绘的训练!这船上一共就两个人,难道除了掌舵之外所有的活儿都要我一个人来干吗?”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无辜地大叫道,随即呛得一阵咳嗽。
约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忽然脚下又传来那种规律性的颤抖,这次幅度比较大,让他整个人都摇晃起来。
“不对,汉娜。”丹尼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苍白:“喳喳又发出恐惧的信号了,第二次,这是往年没有过的吧?”
“从未。”汉娜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丹尼默默解开长袍的腰带,把自己和船舷栏杆绑在一起,扣紧搭扣。约纳不由得学着他解下腰带,将自己的腰牢牢困在主桅杆上,打了个死结。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三桅帆船缓缓行驶在沙雾里,周围黯淡得像阴天的黄昏,能见度不足十码,奇怪的是,吹了一路的强烈东北风像是突然消失了,约纳的发梢没有丝毫颤动。有种呼呼的低沉风声在前方响起,那定是大沙瀑的滚滚流沙声,一想到七百码高的深渊就在看不清楚的前方某处,下一瞬间可能就会跌下悬崖,约纳感觉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膀胱受到压迫,有一种想要小便的强烈感觉,他手指用力拽住主桅杆上的缆绳,绞紧双腿。
“想尿尿是吗?”丹尼瞟了他一眼。
占星术士学徒羞愧地低下头。宿醉醒来之后,他还没来得及上厕所。
“我也是。”丹尼坦诚到近乎不知羞耻地说。
未知的恐怖是恐怖中最恐怖的一种,坠落感是最容易让人感觉恐怖的心理因素之一,约纳紧紧咬着牙,明知不可能从厚重的雾气中看到任何东西,还是努力注视前方,尽力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时间流逝非常缓慢,他感觉等待了太久,流沙声不大不小,一直在前方哗哗流淌。
第三次颤抖像波纹一样传遍船身,约纳通过甲板深刻感觉到噬沙虫喳喳的恐惧,“第三次……”丹尼拍拍船舷,“喳喳,你还记得吗,我老爸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大沙瀑的坡度特别平缓,整个流沙面有接近5000码长,我们借着东北风满帆闯过,速度快到几乎飞起来呢!汉娜,那是哪一年来的?”
“爸爸去世的前一年。”妹妹答道。
忽然流沙声消失了,四周出现诡异的静谧,约纳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抓紧缆绳的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发白。
“开始了!”丹尼说。
甲板倾斜了。占星术士学徒感觉重心急剧转变,浑身的血液开始向头部倒流,“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先是微微翘起船头,接着跌进流沙瀑布,以极其陡峭的角度开始向下俯冲。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成千上万吨黄沙滚滚流下,整个世界被沙尘包裹着,只有甲板的剧烈抖动昭示帆船处于沙lang翻涌的洪流中。
约纳的双脚飘离地面,他惊恐地揪住缆绳,主神卢塔的船首像指向虚空,前方变成了下方,虽然依然是一片昏黄的沙雾,但体内每一个器官都在告诉主人:他开始坠落了。
“果然,这个坡度……噗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只说了半句话,因为一个没有固定好的木盆飞起来拍在脸上,差点把他的鼻梁砸扁。
甲板上的所有物品都悬浮起来,固定它们的绳索绷紧了,就连沉重的铁锚都升起在空中,钢铁锚链嘎吱作响。从微尘拍打在脸上的频率,约纳可以感觉到他们的速度在急剧加快,他的后背被加速感用力压在主桅杆上,铜铆钉陷入肌肉,占星术士学徒却感觉不到疼痛,恐惧已经战胜其他的任何感觉,当然,就连宿醉的头痛也被彻底征服了。
一个木盆和几颗红红的珠子从约纳眼前慢慢飘过,那是从丹尼鼻孔喷出的鼻血。“汉娜!坡度超过100%了吧?”抹一把鼻血,丹尼吼道,“这样末端速度会有多快?要不要升帆减速?”
“你疯了?升帆会改变喳喳的受力角度,要是被吹离流沙面,我们会坠落下去的!”汉娜立刻否决哥哥的提议。
“可如果速度高过噬沙虫的承受能力……她会死的!”丹尼叫道。
沉默了几秒钟,“希望爸爸能够借给我们好运。”汉娜说。
“卢塔在上……”丹尼开始闭上眼睛祈祷,鼻孔不断飘出晶莹的红色小水珠。
约纳张大嘴巴想要尖叫,但嗓子像被无处不在的沙尘塞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三桅帆船的速度越来越快,船身的抖动加剧了,“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到处发出扭曲的呻吟,简单加固的地方嘎嘎作响,一颗铜钉崩飞出来,旋转着落入沙尘,瞬间就被流沙吞没。占星术士学徒整个人贴在主桅杆上,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一点压扁。
七百码的落差,120%以上的坡度,只要做个简单计算,约纳就能算出帆船降落谷底需要多长时间,最终速度又会达到多快,但此刻他根本没办法思考,大脑像是被挤出头骨,意识成为一片空白。
够了吧?差不多该到达地面了吧?他不住动着念头,但漫长的沙瀑似乎没有尽头,每当他认为速度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身体缺血的感觉就提醒他加速还没有结束。
剧烈摇晃的三桅帆船像是飓风中飘摆的落叶,随时可能砰的一声化为碎片,然后被黄沙淹没,每一颗螺丝钉都在抖动挣扎试图脱离甲板,忽然船首响起巨大的断裂声,“小心!”在丹尼的惊呼中,将双手绑在轮舵上的汉娜猛地扭曲身子躲避,一尊黑黝黝的庞然大物翻滚着从她的发梢上掠过,咣当一声砸在前桅杆上裂成两半,又像子弹一样击穿主桅的绳网,飞向身后。
那东西飞过眼前的时候,约纳看到生育之神卢塔的头颅张着嘴巴,像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崭新的船首像!整整65枚银币!虽然还没付钱,但债务又增加了!天哪……”丹尼的惨叫声响起。
斯图尔特家的厄运还没有到头,几秒种后,受到剧烈撞击的前桅杆响起木纤维崩断的啪啪声,接着从中央折成两半,带着无数的帆索倒塌下来,约纳眼睁睁看着黑影在眼前放大,却根本没办法做出躲避。
“轰!”半根桅杆擦着他的左臂狠狠砸在甲板上,把一大块木头船板敲得粉碎,接着弹起来,随风旋转,裂口处未曾完全断开的纤维束咯吱吱绞紧,又噼里啪啦崩断,终于扯断了最后一丝牵连。断掉的桅杆立刻飞入空中,但乱糟糟的绳索缠在一起,主桅杆受力绷紧,把半截前桅杆像放风筝一样牵在空中。
“汉娜,你没事吧?”丹尼大吼道。
“我不要紧!”在沙雾中隐约看到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捂着额头,应该是受了一点轻伤,但汉娜回头望了一眼,立刻叫道:“切断绳索!不然主桅杆也撑不住了!”
约纳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看到主桅再次像大弓一样弯曲,上次刚刚修复的地方铁皮纷纷崩裂。他想要离开这危险的地方,接下来发现自己把自己绑得太紧,根本没法挣脱;而在高速下坠的时候,解开绳索也无异于自杀。
“丹尼!”汉娜看到了约纳的状况,立刻呼唤自己的哥哥。丹尼咬紧牙关,抽出匕首切断腰带,他的身体立刻悬浮起来,双脚在飓风里摇摇晃晃。“等等,我马上就去!”他把匕首插进甲板,用力稳定身体,试图向主桅杆接近。
“这样来不及的!”汉娜眼睁睁看着桅杆的弯曲程度超过了极限,用不了多久,主桅杆就会像前桅杆一样彻底断裂,把纠缠在一起的帆缆连同那个目瞪口呆的货物朋友一起连根拔起、跌入流沙。她咬紧嘴唇,做了一个没有人想得到的举动。
“接住!拜托了……”
十三颗红水晶在沙雾中放出光芒,约纳看到那把象牙白的魔法手枪在眼前不断放大,汉娜扔出了“夏日之白樱”,她最珍视的武器,向一个她还不熟悉的人,——一件她还未来得及熟悉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