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秘闻之夜
“现在可以唤醒吗?”看维修人员按下按钮开启生命舱的面板,部长不由后退一步,有点怀疑地问.
“连接已经中断了,操作体现在处于无意识状态,意识分层已经强迫中止,随时可以唤醒。她已经撑过最难的阶段,现在没问题了,是个坚强的姑娘呢。”维修人员低头看看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显示,爱怜地伸手抚摸庞大机器里操作体的脸。
部长摆摆手,“那就快点唤醒,找出问题所在。”
“是的,部长先生。我先检查一下线路,请稍等。”
维修人员用手持设备检测了这台生命舱的输入输出线路,又调出旁边一台生命舱的数据作为比对,摇摇头:“确实是网络连接中断了,操作体没有问题。现在马上唤醒。”
随着黄绿色气体喷出的嗤嗤响声,生命舱前盖缓缓开启,一具肤色黝黑的女性**出现在两个人眼前,输送氧气、输送营养液、排出尿液的多条管道像黑色的触手一样将女人环绕,操作体的头上植入密密麻麻的电极,蜘蛛网般的铂金导线看起来像一顶昂贵的银色假发。她的前不久剃光的头顶已经长出短短的黑色发茬,脸部轮廓和骨架形状显示这是一个非裔女人,随着唤醒脉冲传遍身体,操作体慢慢在透明面罩内睁开眼睛,看两个男人的轮廓在黄绿色气体的笼罩中逐渐清晰。
“部长阁下,小坂君。”
操作体语声清晰地开口。
部长略带惊异地瞧了一眼姓小坂的维修人员,对方带点自豪地解释道:“她的脑神经脉冲是一号室所有操作体中最强的,意识分层对她意识的残留影响非常少,她能迅速走出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逻辑屏障,——这也是我们选择她操作‘自由盾’防御终端的原因。1001号,你好吗?”
“1001号操作体很好,小坂君。”操作体的眼睛灵活地转动着,“为什么将我唤醒?”
“1001,汇报十分钟以前的执勤状况。”部长走近一步指示道。
“了解。”1001号操作体应答道,然后略显迷茫地转动眼球,半晌没有开口。
部长不耐烦地盯着小坂,对方赶忙解释道:“这是意识分层的后遗症,进入操作界面后表意识和潜意识被分离了,由于表意识本身几乎不具备记忆能力,所以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回忆起操作期间发生的事情。等几分钟,意识彻底融合以后记忆就会恢复了,部长先生。”
部长点点头,在屋里不安地踱着步,用右手指甲搔着左手手背:“你叫小坂是吗?小坂,我的皮肤又开始发痒了,你确定这种古怪的气体不会对皮肤造成损害?”
小坂肯定地回答道:“是的部长先生,混合气体中低浓度的氯气在短时间暴露的情况下不会对皮肤造成伤害,只要把脆弱的粘膜保护起来,就非常安全。你可以看到,操作体的体表没有任何溃烂的地方。”他伸手抚摸1001号操作体的手臂,女人巧克力色的肌肤浮现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但仍然显得十分光滑。
“到底为什么要加入氯气?我仍然没搞明白。而且这里真冷。”部长摇摇头。
“除了除菌之外,生命舱中的关键部件是不稳定态金属,需要在氯气的强氧化性环境中保持状态。温度控制是在15摄氏度是为了适当减弱氯气的氧化反应,预防火灾发生,保护设备中的少数金属部件不被腐蚀。当然,比起你鞋底华而不实的铁片,这些铂金和黄金电极要耐腐蚀得多……”小坂耐心地解释道。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使用敬语!”部长不满地打断对方的话,想要发作,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小坂扭回头盯着他,表情有一点诧异,也有一点愤怒:“部长先生,你认为现在的我们还是上下级的关系?兄弟会誓言的第三条是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吗?”
部长胀红了脸,挥舞两下手臂,然后扑哧一声泄了气,悻悻地低头道:“遵循平等的誓言,爱彼此,尊敬彼此的独立存在,永远不背叛与迫害自己的骨肉兄弟,直到灵魂解放的一天到来。”
小坂严厉地喝道:“我的编号与等级是什么?你的编号与等级又是什么?”
部长的头更加低垂,藏在防毒面具里的脸显得非常难堪,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是97,圆桌会议的百名成员之一,议长大人在东亚的第二代理人。我是768,即将晋升外围执事。”
名叫小坂的维修工冷冷地扫视对方,“内阁情报调查室尚未完全被兄弟会掌握,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要忠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但不要忘记,兄弟会才是灵魂的最高归属,我们的地位、能力、智慧与身体都只为红色双头枭而存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议员大人。”部长恭恭敬敬鞠躬行礼。
小坂抬头瞟了一眼房间内的红外监控探头,没有再说话。
.这时1001号操作体发出响亮的声音:“部长阁下,小坂君,14分26秒前有来自搜索引擎的访问触动高级别防卫机制,1001号操作体根据预案调动了本防御端口85.3%的配时,也就是546ppm进行反击,其中478ppm对窥伺者进行饱和溢出式攻击,68ppm进行网域覆盖式定位搜索。”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部长点点头:“这是很正确的举动,然后呢?”
1001号操作体灵动的黑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视线静止在房间的滑动门上,“遇到了强烈的抵抗。对方的瞬时配时最高达到1499ppm,遭到毁灭性打击,权限……消失。……小坂君……”**女体的喉咙上下滚动,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瞳孔簌地放大了,两只眼球向不同方向诡异地转动,像一条人形的变色龙。“小坂君……门……让我出去……死……咯咯……死……”她的声音不再清晰流畅,而换成饱含痛苦、彷佛垂死挣扎的阴冷嗓音。
部长被女体可怖的话语吓退一步,惊疑不定地望向维修人员,小坂急忙端详自己的掌上设备:“褪黑激素水平怎么这么高!她已经失去了遭到反击之后的记忆,现在脑部活动加剧,她的本体意识快要醒来了。开玩笑,刚夸你是个好女孩呢……”
“现在怎么办?”1001号操作体的空洞的左眼彷佛在盯着他,部长又退后一步,有些失态地问。
“……咯咯……谁……你们……这里……死……”女人痛苦的声音在雾气弥漫的房间中回荡。
小坂却并不害怕,带点鄙夷地瞥了部长一眼,“还能怎么办?与往常一样,大剂量镇静剂、休眠治疗、意识植入、意识分层、接入网络,她的本体意识出奇的强烈,不愧是脑神经脉冲最强的操作体呢。记得三个月前切换设备的时候她的本体意识也部分觉醒了,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她居然自己切断了三根重要的输送管道妄图自杀。哼,多么愚蠢的举动……”说着,他的手掌砰地拍在生命舱的红色紧急关闭按钮上,随着墙上报警灯的闪烁,1号室中央生命舱的舱门缓缓关闭,黑皮肤的女人忽然浑身一颤,停止了话语声,脖颈歪成非自然的角度,一丝唾液从不自觉张开的口角流下。
部长掏出棉手绢想擦一擦汗,但只摸到冷冰冰的防毒面具。“说句实话,这下面像地狱一样。”他显得有些不自在,右手不停地挠着左手手背,“会不会是操作员本体意识觉醒使得防御程序崩溃?”
小坂摇头:“不可能,从无人值守的时代起,防御程序已经稳定运行14年,经过慎密论证的量子网络程序不可能因外力突然崩溃。结合日志来看,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真的拥有1499ppm的力量,在正面对决中击垮了‘自由盾’防御系统的核心终端。”
一滴冷汗沿着部长的额头流下,叭地砸在防毒面具半弧形的视窗上,“1499ppm?哪个组织能够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集合内阁情报调查室所有的创世纪权限也无法到达这个数字,全日本,只有防卫省情报通信课,和井上财团的下属研究所可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而且,对方彻底抹杀了这台防御中枢的量子网络权限。”小坂低头在掌上终端上翻阅数据,不由也露出震惊的神色:“彻底消失了,像清风一样消失在空气中,属于内阁情报调查室的640ppm网络权限,能够发动一场情报战争的强大实力,就这样消失了!……这怎么可能?就算被击败,也不过是切断连接的结果罢了,对方怎么可能拥有gtc高层联席会才能拥有的权力,将一个国家级防卫账号完全删除?”
部长在原地兜了几圈,一跺脚,丢下手绢匆匆忙忙向外走去,“我必须向室长报告,由他向官房长官如实汇报,这件事不是内部可以解决的,势必会引起日本内阁的一场动荡,兄弟会需要做好准备以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官房长官该怎样向内阁大臣解释这种情况?兄弟会之名不能被他们知道……我们需要修改遭到袭击之前的日志,就现在,就现在……”
小坂随着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了,你先上去吧,我就在这里向议长大人通报情况。第一代理人不在国内的情况下,我必须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直接负责,……部长先生。”
部长回过头,带着不甘和愤恨看了他一眼,开启滑动门,消失在黄绿色的雾气中。
1号室重归平静,小坂转回身,静静看着生命舱中的1001号操作体。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散开的瞳孔并没有焦点,因为神经性药品注射的缘故,她身上线条明朗、如同运动员般结实的肌肉在不断抽搐,看起来像在狭窄的棺材内跳舞的提线木偶。
“你是个不乖的女孩。”
小坂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解开自己防毒面具的锁扣,一把掀起面具,然后揭开了生命舱中女孩的透明面罩。含有氯气的混合气体涌入生命舱,女体虽然鼻孔插着输氧管,还是因为气体的刺激发出激烈的挣扎,不断扭动头部。
小坂用强壮的手指捏住她的脸颊,屏住呼吸,凑近她巧克力色肌肤的脸,伸出舌头,轻轻地tian去她口角的唾液。黏液在空中牵出长长的丝线,小坂恋恋不舍地收回舌头,像尝到什么美味佳肴一样咂着嘴巴。因为暴露在氯气中,他的嘴唇慢慢鼓出一个透明的水泡,小坂伸手一摸,摇摇头,重新戴好防毒面具。
随着按钮按下,绿色指示灯亮起,主动换气式防毒面具开始嗤嗤地排出有毒气体,维修人员在面罩里露出邪异的笑容。
“不乖,就要受到惩罚。”
他拉开工作服拉链,解开皮带扣,将镶有沉重黄铜装饰件的牛皮带抽了出来。1001号操作体挣扎时呼出的湿润气体使氯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铜制品,铮亮的黄铜纽扣立刻变得暗淡无光,斑斑点点绿色的氯化铜结晶在表面浮现。明目张胆违反安全条例的维修人员并没有在意,他右手挥舞皮带,搅动黄绿色的空气,左手轻轻解开裤扣,工装裤像蛇的残蜕一样委顿于地。
“你想我了吗,黑宝贝?我想你了呢……”
小坂用高高昂起的生殖器按下生命舱的控制面板,男性器官脆弱的粘膜开始在氯气中冒出水泡,但疼痛给了癫狂的日本人更强烈的刺激,他开始哈哈大笑,一边古怪地扭动着,一边用yin邪的眼神望向墙角的红外监控探头。
随着警告灯的闪烁,生命舱再度缓缓开启,露出里面缠绕各种管道、一丝不挂的女体,年轻的非裔少女因痛苦而全身不断痉挛,流出唾液和鲜血的嘴角,隐约吐出一个细不可闻的名字:
“……顾铁……”
第20章 秘闻之夜(下)
顾铁挥挥手,重塑了自己的身体,净土经过一阵剧烈的动荡,终于恢复了平静.那朦胧的白雾再一次包裹整个空间,黑矛在云端偶尔闪现,雷云翻滚的天空和泥土潮湿的大地给了净土的主人最好的慰藉,顾铁疲惫地倒在地上,不想动弹一根小指头。
“这个赤枭兄弟会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心有余悸地嘟囔着。只是搜索引擎的一次查询,就招来对方来势汹汹的反扑,这个名叫赤枭兄弟会的组织看来对偷窥者毫不容情,而且像正在换衣服的老处女一样极度敏感。
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少得可怜,掌握到的信息只有:对方的行动队员是日本人,装备很好,攻击的发源地也是日本。组织成立于2026年,宗旨是什么见鬼的平等和自由,——似乎一切邪教组织的信条都是见鬼的平等和自由。“除非世界末日,否则哪里有真正的平等和自由?”顾铁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他忽然想起自己北京的四合院地下室里那个巨大的红色倒数数字,“背叛者”组织成立的缘由,有序的量子网络中的无序字符串,一个末尾尚未决定的神秘日期,那个不祥的倒数日。
“等等,莫非他们也掌握到这串数字?”顾铁猛地坐起来,脸上表情变换,“倘若……倘若这个日期真的是世界末日,这个混蛋倒灶的组织已经完全洞彻了最终审判到来的时刻,现在正在利用末世之名发展信徒、蒐集财务,制造宇宙飞船之类的东西以试图躲过陨石撞击或者外星人袭击,然后砰!全人类灭亡了,他们驾着小船悠悠飞向遥远的半人马座……”到最后顾铁也发现自己越说越没谱,轻轻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呸!又开始编故事了。倒数日的秘密不可能有其他组织知道,这点自信还是应该有的。那么就是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他们在找我?第二,为什么他们那么怕别人发现?”
顾铁自个儿坐在地上发了半天愣,没有人在旁边替他答疑解惑,忽然间他无比怀念有老肖在身边的日子,肖李平推一推老式玳瑁框眼镜,准能蹦出几个自己视觉盲区的精准解释,——尽管他总是从阴谋论的角度出发把一切事物都形容成某个组织的神秘安排,比如老肖坚信,北京每一间成都小吃店的后厨都蹲着八名荷枪实弹的壮汉,随时准备响应沙县小吃店搜集来的情报,冲进兰州拉面店逮捕潜入中国的基地组织成员。这导致顾铁每回在街边吃饭的时候都神经兮兮地往厨房瞧两眼,看到脏兮兮油光光的厨师之后才算安心。
顾铁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于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了封密信发给肖李平,告诉老肖有个奇怪的小日本组织在他屁股后头杀人放火,有空查查相关信息,但前提是绝对保证安全,最好通过官方途径、外交方法旁敲侧击,千万不要引起对方注意,虽然打垮了一股防卫力量,但谁知道兄弟会还有多强大的力量在暗处虎视眈眈?
完成了这一切,他躺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频繁调动临界力量使顾铁多少有一点担心,害怕创世纪察觉了这个小小后门线程的异样。这种猫鼠游戏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让量子网络的承载者发现,顾铁赖以为生的净土会像个肥皂泡一样被量子计算机轻轻戳破,连一滴肥皂水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事已至此,无论做什么也于事无补,顾铁是个短视又乐观的家伙,当时把疑虑丢在一边,撕开空间,离开了净土。抹干净脚印、登出网络之前,他检查了现在所处地点周边十公里内的安全状况,——没有任何异样。有几辆警车和救火车从比亚韦斯托克出发,沿27号公路向东开进,应该是收到了森林火险的信息前往救援,不知道这场火会着得多大?顾铁有点为大胡子护林员担心,这下子就算不用上军事法庭,这份悠闲的工作也保不住了,可惜了一屋子的新酿苹果酱。
正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艾德在门外兴奋道:“顾铁!顾铁!我刚才下楼检查摩托车,在哈雷的储物箱里发现了两罐苹果酱!后来想起来是准备周末带给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父母的。我们现在就解决了它!”
顾铁正好关掉手机,坐起来揉着太阳穴,闻言下床开了房门。大胡子举着两大罐果酱像个孩子一样喜笑颜开地冲进来,咚咚两声将玻璃罐放在桌上,“等我把金枪鱼罐头拿来啊,我还发现了一瓶伏特加酒,虽然是柠檬味的维波罗卡……但伏特加毕竟是伏特加啊!”
顾铁苦笑着摇摇头,将藏在身后的手枪揣回裤兜。艾德一阵风一样跑出门外,抱着更多的食物回到小屋,乱七八糟摆了一桌。“艾德,不是让你先吃饭吗?”顾铁不禁问。大胡子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肩膀:“在森林里多住几天,你就不会再喜欢一个人的晚餐了。我们边喝边聊啊。”
没找着酒杯,护林员抓起两盒400ml的鱼罐头,一盒打开后闻闻,像是变质了,整个倒掉;另一盒被他昂起头连鱼肉带汤汁一起倒进嘴里,嚼也不嚼,粗喉结一滚就将食物咽下肚里,然后甩甩罐头盒中的汁液,抓起伏特加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给两个铁盒倒了个满。一小瓶伏特加刚好倒满两个铁皮罐头,艾德丢掉酒瓶,端起罐头盒递了过去。
顾铁皱着眉头接过那盒泛着鱼腥味、浮着一层褐色油脂的伏特加酒,“为什么不直接对瓶喝呢?”他对波兰人的审美情趣有点不理解。
“你们中国人不怕不卫生么?”艾德瞪大眼睛,“从前跟别国的特种兵接触,好多人不喜欢一瓶酒传来传去的方式,说会传染疾病什么的。”
顾铁忍着一阵阵泛起的恶心上下端详鱼罐头伏特加,觉得这种饮用方法的卫生问题比间接接吻要严重得多,——刚才他偷眼看了,他这个罐头是变质的那一盒。顾铁放下酒罐,垂头丧气解释道:“我们中国人连吃饭都是好多人吃一盘子菜,所有人的口水通过筷子在那盘菜里面混来混去,你说我们怕不怕传递酒瓶?你又不是没去中国,难道南京军区没有用大锅饭款待你们,而是单独开小灶了?……哦,雷鸣部队到中国访问,当然是开小灶的,靠。……开小灶也得一盘子夹菜啊!”
“上校怕我们吃不惯中国菜,拉肚子影响战斗力,所以带着厨师过去的,七天时间都是借中国的野战厨房做波兰菜。”艾德愁眉苦脸地回答,“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喝呗!”顾铁一狠心,端起铁盒比划一下:“干杯!”昂起头咕噜咕噜灌了两口,酒精味、柠檬味和变质的金枪鱼罐头味在口腔里展开一场惨无人道的混战,顾铁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心中默念: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吐了就是对波兰战友的不尊敬……由于过分集中精神,他的瞳孔都快涣散了,一股伏特加的涓涓细流不受控制地从左边鼻孔渗出,吓得艾德目瞪口呆。
咕咚!
终于顾铁喉咙一松,将这口酒咽进肚子里,张开嘴打了一个其臭无比的酒嗝,然后嘴巴嚼了两下,吐出一截鱼骨头。
“回味一下,还不错。”顾铁眼神呆滞地举起大拇指。
大胡子对中国战友的奇怪表现有点不解,但五秒钟后,喝了一大口酒的护林员就被同样的痛苦击中了,他屏住呼吸,腮帮子高高鼓起,一张大脸涨得通红。顾铁用颤抖的手抓起手机看看时间:“老艾,坚持过三十秒你就胜利了,理论上说,人的味觉是很容易被欺骗的,三十秒后你就尝不出腐烂金枪鱼的味道了。……靠,对了,你的金枪鱼是没腐烂的!”
但他高估了艾德的适应力,同时小看了退伍特种兵的忍耐力,这口伏特加足足在艾德的口腔里停留了三分钟,这期间大胡子没有换一次气,憋得眼球都凸出眼眶了。
“好汉。”顾铁赞扬道,顺手端起罐头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这次毫无准备地中招,差点连今天的午饭一起喷出来。
终于大胡子也艰难地咽下酒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酒。”
“好酒是吗?”抱着玻璃罐挖了一坨果酱送进嘴里压压邪味,顾铁倒来兴致了,“那咱们从现在开始玩一个游戏,咱俩轮流问问题,谁的问题要是对方答不出来,就喝一口酒。”
“那不行。”艾德比貌似憨厚的外貌精明多了,“万一问‘天上有多少颗星星’这种问题,谁答得上来?就知道你们中国人最会算计,哼哼。”
顾铁想了想,“那这样,我们只能问有关对方过去的问题,谈谈往事,就没有什么答不上来的问题了。”
“都答得上来的话,谁喝酒啊?”大胡子再次指出他话里的漏洞。
“你到底玩不玩啊?”顾铁恼羞成怒地吼道,艾德连忙表示屈从。“那我先问。”顾铁tian着手指头上的苹果酱,“你在雷鸣部队服役的时候身份是什么?”
雷鸣部队是由若干个四人小分队组成的特种部队,顾铁此问是想知道艾德在小分队里扮演的角色,这位刚结识不久的伙伴用机敏和强悍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顾铁很有兴趣了解他多一些。
大胡子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端起铁盒左右衡量,终于败给了金枪鱼伏特加的威胁:“好吧,退役以后虽然还有保密协定,但上校应该不会因为一次闲聊天就枪毙我。……我是gromt-12小队的狙击手。”
居然是狙击手?顾铁重新打量这个外表粗犷的家伙,使用大号双筒猎枪打游击战的狙击手倒是另类,相比之下湿婆精英小分队里的意大利人乔倒显得像个教科书似的狙击手典范。
“t-12是小队的编号?t是什么意思?”顾铁追问。
艾德没有被欺骗,竖起手指头说:“第一个问题已经结束,现在换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胡子的眼神中还残留着些许不信任,这是因为以落难游客形象出现的中国人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改变,前一刻还狼狈得像个乞丐,后一刻就出现一大堆追杀者,又掏出小手枪来干掉装备精良的敌人,这简直是电视剧中的情节嘛。
“我是什么人?我是顾铁啊,真名实姓,不是笔名,不是艺名。”顾铁诚实地回答,知道对方能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出自己并没撒谎。“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那些端着步枪的日本鬼子是什么人,我一点都不知道,真的。”他补充道,国际语没有“日本鬼子”这个词,顾铁说成了“日本鬼魂”。
“为什么是鬼魂?”艾德果然没有领会,狐疑地问道。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顾铁哈哈大笑,“现在回答我,t-12的t是什么意思?”
艾德叹口气,警惕地看看四周,放低音量:“t是海外部队的意思,在雷鸣部队的近70支小队中,有12支是专门在海外执行任务的,我们小队就是其中之一。你知道,波兰政府的财政状况一直很糟糕,为了补贴波兰陆军军费,12支雷鸣小队在世界范围内承接各种雇佣兵任务,从暗杀、清理到保卫、护送,我们的口碑非常好,当然,不是以‘雷鸣’的名义出现在国际雇佣兵市场上的。”
这个回答让顾铁颇感意外:“波兰都穷到这个份上了?这要让联合国知道了,可是一出大笑话。”
艾德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他挖了一勺果酱送进嘴里,问:“你来波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顾铁挠挠头,决定说实话:“是这样,我本来在白俄罗斯和一位非常动人的小姐共度良宵,——我的娜塔莉亚,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忽然间有个疯狂的日本人冲进来打倒了我,把我塞进一列飞驰的火车,准备运往华沙。我醒来后跳车逃走,然后就遇见了你,至于我为什么要来波兰……我哪知道!问那个日本疯子去!”
大胡子难以接受地张大嘴巴。“爱信不信。”顾铁没好气地加了一句,从怀里掏出那张上面有很多个零的支票递给对方,“这是给你的补偿,原本是为了感谢你的午饭,现在看来,连你的木屋也一块赔了。”
艾德接过支票,用粗手指头挨个数零的个数,抬起头来一脸震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都说了我是顾铁!”中国人烦躁道,“该我问了,你退役前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顾铁一直压在心里的一个问题。精锐特种部队成员退役后不可能默默无闻地窝在森林里养老,而艾德与他的未婚妻马列安两人对gtc的仇恨也值得深究,这里面,肯定有个故事。
果然,一听这话,大胡子立刻端起铁盒来,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酒。
第21章 雨林之花
看着大胡子大口喝下金枪鱼伏特加后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满脸扭曲的痛苦样子,顾铁于心不忍,伸手一拍对方的肩膀:“算了,老艾,别喝了,我换个问题吧.”
“噗!”大胡子立刻把一口酒喷了出来,口吐白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顾铁想了想,“那么,讲一讲你第一次去国外执行任务的事情吧。”
“行。”权衡了一下,艾德点点头,挖了一大坨果酱塞进嘴里掩盖怪味,然后开口:“那是我从波兰陆军特种作战团被选调到grom不久后的事情,加入t-12小组不过一个半月,刚与伙伴们磨合完毕,就接到雷鸣部队指挥官埃里克?吉姆科维奇的指令,任务内容是去巴西首都刺杀一位成功的商人,巴西最大通信企业tim集团的董事长席尔瓦?曼努埃尔?方?巴罗佐。”
“巴西首都……里约热内卢?”没去过南美的顾铁想起传说中的基督城。
“巴西利亚。”艾德纠正道,“非常漂亮的城市。很多人都觉得里约是首都,毕竟罪恶之城的知名度要高得多,不过从上世纪60年代后巴西就迁都巴西利亚了。”
“好吧好吧。”顾铁摆摆手,显得有点惭愧。
“出于职业道德,我不能透露委托人的名字,不过可以这样说,席尔瓦是葡萄牙旧贵族后裔,劳工党副主席,国会参议院议员,当时巴西国会正针对量子网络合法化问题展开激烈讨论,我们接到委托,正是在决定是否将量子网络化写入宪法修正案的投票前夕。席尔瓦是一个强硬的保守主义者,他强烈反对创世纪网络进入国内,称这会威胁到岌岌可危的国内通信行业,给大众的信息安全带来非常大的隐患。受他影响,巴西劳工党成为议会中的反对力量,以劳工党在议会中占有的席位,量子网络案通过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大胡子淡淡地说。
顾铁心想这还叫有职业道德呢?你就差没把“gtc”这个委托人的名字刻在脸上了。看大胡子的岁数,他说的这段往事应该发生在十几年前,那时gtc还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但随着新一届十二名执行委员上任,gtc由学术机构迅速转变为权力机构,用尽一切办法将量子网络的触角布满全球,也是从那个时候起,ipu组织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恩格斯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我与三名伙伴拿着捷克护照进入巴西,从地下途径搞到武器装备,到达巴西利亚后住在tim总部大楼对面的旅馆。席尔瓦是一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每天早上七点从位于郊区的家出发,到tim大厦37层的办公室处理公务,中午十二点下楼在咖啡厅同员工一起用午餐,然后上楼睡午觉;下午两点离开总部大楼,到国会大厦处理日常事务,傍晚六时离开国会回家。每周二晚上同妻子、两个女儿在城中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固定位置吃晚餐,其余时间不参加任何活动,包括周末。”大胡子说的很详细,顾铁也不催他,反正长夜无聊,一边tian着指头上的果酱,一边听艾德说往昔峥嵘岁月稠。
“本来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任务,没想到刚布置好伏击圈,国内的召回令就到达了,t-12小队奉命回到grom总部复命。上校说雇主非常愤怒,因为我们大摇大摆进入巴西国境,被许多人看在眼里,那些装备的来源也有迹可查,刺杀即使成功,也是一次拖泥带水的失败行动。”艾德摇摇头,“毕竟t分队刚组建不久,反侦察意识还很淡薄。在上校的安排下,我孤身一人再次飞往巴西,不与任何人接触、不能携带任何装备、无论刺杀是否成功,都要一击远遁。”
“等等等等,我猜猜。”顾铁伸手拦住他,“那是你第一次使用冰子弹,对不对?我老早就在想,这种费时费力的子弹根本就是为了隐秘行动准备的,特别是暗杀。”
大胡子再次面带惊奇地打量对方,终于点了点头。“在48个小时的突击课程中,我从波兰特种技术局教员那里学到了制作冰子弹的技术,那是也是当时最新的科技研究成果。”
顾铁挠挠头:“冰弹头我可以理解,但两个问题不好解决:第一,枪械,第二,发射药,你用什么办法通过海关的?假肢,还是拐杖?”
艾德哈哈大笑:“终于有你猜不到的东西了,神奇的中国人。当时狙击用的武器我现在还穿在身上,退役时的小小纪念品,反正也不是什么和平分手……”说着,他解开纽扣,脱下身上那件毫不引人注意的灰蓝色夹克衫,递给顾铁,“现在游戏规则更改了,三十秒之内找到我藏武器的地方,找得到的话,我喝酒,否则你喝一大口。”
顾铁精神一振,一边嘟囔着“三十秒太少了,四十秒行不行啊?”一边接过外套快速翻查,这件外套从质料上看外层应该是随处可见的尼龙无纺布,衬里是淡黄色的厚棉布,一共有七个明兜暗兜,但无论哪个口袋都不可能装得下一根枪管。
“十秒。”大胡子抬起毛茸茸的手腕,盯着迷彩战术腕表。
顾铁双手捏住夹克衫领口,顺着肩部缝合线一直捏到袖口部位,没有隐藏的储物袋,而且瞧瞧护林员发达的三角肌和二头肌,袖管里根本容不下多一支枪管的空间。
“二十秒。”艾德笑眯眯地瞅着他,伸手端起金枪鱼柠檬伏特加。
强大的激励作用使顾铁头冒冷汗,在丛林战中划破好几处的旧外套被他揉得颠来倒去像一团破布,偏偏找不到任何异常的地方。“等等……”顾铁的指尖停在夹克衫后背,这里的布料摸起来有一条一条的竖向纹理,但从表面看不到任何痕迹,他眼睛一亮,沿着纹理向上下摸索,找到短短的竖向织物的头尾部分,用力一扳,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三十秒。”大胡子放下手腕,“喝酒吧,中国同志。”
顾铁把夹克衫扔回给他,嘴角泛起一个怪笑:“波兰特种技术局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有心计嘛……不过我确实从没见过这种设计。得承认,这是几乎可以在任何国家的海关鼻子底下横行无阻的隐藏方法。”
“你看出来了?”艾德不相信地摇摇头,“那讲给我听啊。”
“切,还不信邪?”顾铁往墙上一靠,双脚放在行军床上,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衣服背部,表面材料和衬里之间有一排带有微小弧度的高硬度材料板,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不过不外乎高硬度陶瓷或碳纤维制品。稍微一想就明白,这除了是枪管之外还能是什么?”
大胡子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
顾铁促狭地瞅了他一眼:“使用的时候呢,自然是撕开夹克衫,将这块板子拿出来,将若干条带外扩弧度的竖条结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稳定的圆拱形结构,狙击枪枪管就凭空出现了。至于为什么是狙击枪枪管,并非因为我知道你是个狙击手,而在于我摸到竖条上有不连贯的螺旋形痕迹,那是8条右旋膛线。除了大口径狙击枪之外其他武器用不着这样的膛线。”
艾德呆呆地捏着罐头盒瞧着他。
顾铁洋洋得意地说下去:“凭我手指的精确触感,每个竖条的宽度在0.5毫米左右,整块硬质材料板的宽度大约是190毫米。联想到冰弹头的制作工艺问题,这把狙击枪的口径不可能低于20毫米,简单计算一下,再考虑到我没找到退壳机构、扳机等组件,我最终认定,组合后的枪械应该是20毫米口径、有三支并联枪管的单发狙击枪。”
当啷一声,罐头盒连同大半盒金枪鱼伏特加一起跌落在地,浑浊的酒液沿着水泥地板流淌,“lang费!”顾铁大叫一声,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你不可能全都猜对的……”大胡子战战兢兢地说,看中国人的目光都带着敬畏了。
“对了,发射药。既然伪装都做这么好了,要是我,肯定把发射药做成液态涂层均匀涂抹在夹克衫内侧,使用时拆下衬里,浸泡在溶剂里将发射药析出,干燥后塞进冰制成的药筒,加上底火装填进枪管,就可以等待激发了。”顾铁轻轻松松给了退伍特种兵致命一击。
艾德愣了半晌,咬咬牙,端起自己的那盒混合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顾铁优哉游哉tian着果酱,看大胡子脸红脖子粗地与口腔中的不明液体搏斗,“虽然我很欣赏设计人员所花的心思,但在巴西那种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几支枪比这样大费周章要容易太多了,真不知道你们老外是聪明呢还是糊涂呢还是装糊涂呢。要是我,拿黑布蒙上脸买把菜刀冲上去一阵乱砍就解决问题,还折腾什么狙击枪啊。而如果你认识一个叫老肖的阴险家伙,这次刺杀可能需要一年时间,不过保证谁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现在想想,他是很适合当你们雷鸣部队指导员的人物呢……”
大胡子丢下金枪鱼罐头盒,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浊气,“呸,这样喝酒简直就是服毒药!”他满脸通红地嚷嚷着。
“还不是你自己干的?”顾铁被气乐了,“早知道对瓶吹多好!”
艾德萎靡地打了个酒嗝,“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三遍了!老兄!”顾铁伸手比划个“三”字,“你问的不烦吗?要我怎么解释你才相信?”
“很简单,说一段你的经历,比如……三年前的今天你在做什么?”艾德问。
“三年前吗……”顾铁咂咂嘴,“我能喝酒吗?”
俩人低头一看,顾铁的一罐头酒洒在了地上,艾德那盒酒已经被大胡子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态一口干掉了,长夜漫漫,但是酒已经没了。
顾铁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不想讲,就是讲来有点麻烦。你知道,我这人不大喜欢回忆过去,记忆这个玩意儿非常王八蛋,有些东西想起一次,难受一次,恨不得找把刀从脑子里彻底割掉。——可那样的外科手术存在吗?”
屋里安静下来,大胡子眼神闪亮地瞧着他,感同身受地摇着头。这个文艺青年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桥断了。顾铁在他的注视中不安地挪动屁股,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我说。这样,你先把你去巴西执行任务的后半截故事说完,我就讲三年前的今天我在干吗。”
“好的。”艾德点头同意,“我再次降落在巴西利亚国际机场,用现金租了一个房间,改装冰箱制造冰子弹,装配发射药和底火,用干冰盒保存,然后到tim集团总部大楼对面的那栋商业建筑上选择了良好的狙击位。在三天等待后,在席尔瓦坐在楼下咖啡厅享用理性午餐的时候,一枪打碎了他的头颅。两颗备用子弹并没有发射的必要,因为他的保镖根本没有受过专业的对抗性训练,他们只知道疯狂喊叫着四处开枪,根本没有一个人向我的方向看一眼。事件发生后我驾车离开巴西利亚,到帕拉马州躲了十二天,等事情的余波平息后乘飞机回到波兰复命。雇主对这次行动非常满意,因为巴西官方到最后都没有给出具有参考意义的调查报告,更别提追溯到grom乃至雇主本人。但我自己只给这次处女行动打60分,因为我将一双手套遗忘在狙击现场,这双grom为t字头海外小队配发的小牛皮手套本来可以成为一条致命的线索,巴西人忽略了它,但我还是非常懊恼。”
大胡子快速说完自己的故事,眼巴巴地瞧着顾铁,显然对神秘中国人的过去更感兴趣。顾铁为难地摸摸鼻子,“有烟吗?”他四处踅摸,没发现这兵营一样的房间里有烟草的痕迹。
第22章 雨林之花(下)
艾德不负众望地掏出一盒卷烟,顾铁瞅了一眼熟悉的蓝白色包装和汉语拼音的品牌名:z“靠,什么叫他乡遇故知……”他取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个充满中国味道的烟圈:“艾德,啥也不说了。”他满意地竖起大拇指,“就是点五的太淡了,我喜欢抽彩八。”
大胡子可没听明白这两个专业术语,“什么?这烟是中国烟吗?我不清楚,不过喜欢这种烟草的味道。马列安说抽手卷烟叶对肺部不好,给我买了两条这种卷烟,味道清淡,很不错。可惜剩下的都烧掉了。”
“这是北京烟。虽然北京厂被上海卷烟厂收购了,但中南海可没搬到南京路去。北京知道吗?中国北京。——马列安是个好同志。好好珍惜人家。”顾铁大力夸赞对方的未婚妻。因为有中国烟抽,心情也没来由地变好,他盘腿坐好,做出一副大摆龙门阵的姿势,身边要有一壶清茶、一碟毛豆就更地道了。
“三年前的今天……今天几号来着?”
“10月4日。”
“哦,三年前的今天,我记得是一个好日子。实际上,好天气已经持续了一个礼拜,漫长的战争即将结束。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阿奇格?阿凡达……哦,对了,阿齐薇。”
2049年10月4日,中非共和国南部姆博穆省首府班加苏以南30公里,“自由十字军”的临时指挥所里,正在举行一场小规模的派对。晚上十点,白天的酷热终于散去,晚风带来惬意的清凉,“自由十字军”的战士们借住在热带雨林腹地一个小村庄里,部落酋长那顶最大的窝棚里传出节奏强烈的舞曲,巡逻的战士路过窝棚门口总要羡慕地往里望几眼,因为除了食物、酒和音乐之外,窝棚里还有漂亮的女人。
“喝!喝!喝!”一群男人围拢在屋子中央区起哄,自由十字军名义最高指挥官、自由工人党名义最高领袖、穿着滑稽黄色睡衣的拉西希?奥科隆科沃蹲在地上,嘴里含着一根塑料软管,顾铁正捧着一大桶当地特产的阿布贾蒸馏酒,向软管顶端的漏斗咕咚咕咚灌进酒液。
年轻俊朗的印度军官巴尔文德拉?比什诺伊站在一旁,微笑着呷一口杯中的威士忌,一位皮肤像巧克力般闪亮的非裔女孩倚在他身旁的木柜上,端着一大杯冒着泡沫的凉啤酒,有点不满地看着场中的闹剧:“就算快获胜了,也不能这样胡闹吧,领袖应该有领袖的天然威严!”
巴尔文德拉笑道:“就让他们闹吧,尤其是铁,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是该好好施放一下的时候了。”
“压力?哼。”黑女孩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那些跟他睡过又被抛弃的女孩才应该有压力吧,瞧那个金发的,她叫什么名字?居然还站在那里有说有笑的,她难道忘记当时是谁在晚餐时边哭边指天发誓再也不相信男人?”
巴尔依言看了一眼,“她叫西格丽德,是法国**阵线的高级联络官,在那帮法国志愿者里人缘很好。”
“依我看,不过是个靠脸蛋和身材取胜的花瓶美人罢了,看她那双纤弱的小手,能举得起一支ak步枪吗?”黑女孩上下打量那个金发美女,不甘示弱地挺起包裹在绿色作战背心里坚挺的胸脯。
“你是整个自由十字军中最美的女人,阿齐薇。你是雨林之花。”巴尔评价道。
阿齐薇的俏脸上露出一瞬间笑容,接着就板起脸:“得了吧,巴尔,你是个喜欢蛊惑人心的混账绅士,在她面前你也会说出同样的话。你这样的男人如果跟顾铁那东西揉成一团再平分一下,就是两个完美的男人了。话说回来,你是不喜欢女人还是怎样?这么久都没见你跟一个女人打情骂俏,要我帮你介绍俊俏的男孩吗?”
“谢谢你的赞美。我想我早就爱上了一个女人,但又不清楚那是不是爱,她在遥远的白俄罗斯,是个很好的姑娘。”巴尔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的夜色。
“跟你聊天真是费劲。不痛快。”阿齐薇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噗!”
在创纪录的一分三十五秒后,拉西希终于从鼻孔和口中同时喷出阿布贾蒸馏酒,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新纪录!新纪录诞生了!”
顾铁丢下酒桶,叉着腰哈哈大笑:“老兄,你又刷新自己的记录了!本月来的第三次!这个月才过了4天而已,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挑战自我!”
拉西希摊开手脚躺在地上,黑色皮肤中泛起醉酒的潮红,像只煮熟的大龙虾,他含糊不清地叫着:“有人要挑战我吗,如果没有,我就是,我就是今天的冠军……”
“冠军!冠军!”醉醺醺的人群齐声高呼,把拉西希整个抬了起来一次又一次丢向空中,睡帽上的黄色绒球在空气里摇摆,这个毫不在乎形象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解放军的领袖,更像喝醉酒的小丑。
顾铁挤出人群,举着空酒杯向巴尔跌跌撞撞走来:“老巴,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呢?给我来一杯威士忌,最好是单一麦芽的,别藏私啊!”
巴尔苦笑道:“别说单一麦芽,所有的苏格兰威士忌都已经被喝光了,我杯里现在是占边牌波旁威士忌,要吗?”
顾铁立刻苦着一张脸撇嘴道:“美国农夫用玉米酿的酒?算了,我还是喝啤酒好了。阿齐薇!阿齐薇在哪?喂,给我来一大杯冰啤酒!”
黑女孩在不远处愤怒地回应道:“我又不是酒吧侍应,自己过来倒!”
“瞧,女人。”顾铁回头朝巴尔努努嘴,一步三摇地走过去,“来啦来啦。千万别小气到关闭柴油发电机的电源啊,保持温度在10度以下是让啤酒好喝的第一要诀,只要在行军时喝过一口滚烫的罐装啤酒,你就知道新鲜的尿液是什么味道了……”
“铁,晚上有空吗?”刚走两步,名叫西格丽德的法国美女从旁边靠近顾铁,有意无意用丰满的胸脯蹭着他的胳膊,凑近他耳边轻声问。
顾铁努力睁大醉意惺忪的眼睛,“哦,小丽啊。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还没有吗?我昨天晚上是跟你在一起吗?”
西格丽德媚眼如丝地回答:“你认为是就是吧,不知为什么,我今晚觉得特别兴奋,也许是蒸馏酒的作用吧……我很有兴趣试一试你上次提议的姿势呢……”
顾铁眼睛一亮:“那还等什么?走走,回我的房间。”
巴尔苦笑着目送两人搂搂抱抱走向门口,阿齐薇俏立在旁边,冷哼一声,用穿着迷彩裤和军靴的长腿有意无意地拌了顾铁一下,“哎呀!”醉醺醺的中国人脚下没根,跌跌撞撞向前扑去,扑通一声撞翻了酋长家的食品柜,跌倒在一堆盘盘罐罐里。人群中跳起一个头上插着鲜艳羽毛、身材矮小如同儿童的中年黑人,指着他叽里咕噜咒骂着。
大家发出哄堂大笑。拉西希从地上爬起来,向部落酋长解释着什么,这个村庄属于俾格米人中的阿卡族部落,崇拜丛林之神的阿卡族人平均身高不超过140厘米,也只有酋长本人的窝棚能够大到容纳一场二十人的聚会。
顾铁翻个身,迷茫地盯着天棚:“发生什么了?这张床怎么这么硌啊。”
正在这时,一阵枪声穿透夜空,“有敌袭!大约二百人,已经越过第二道警戒线,正从东南方向快速接近!”对讲机里响起哨兵的警告声。没有半分犹豫,窝棚里的人们立刻熄灭灯火、抓起武器冲进夜色中,顾铁的酒意也醒了一大半,推开西格丽德伸出的手,自己蹦了起来:“带着拉西希去掩体中隐蔽好,这应该是他们最后的反扑了!”
“知道了!”法国姑娘点点头,搭起烂醉如泥的指挥官,向村庄边缘的防御工事撤退。
顾铁右手端起自己的ak-12突击步枪,左手抓起弹药袋俯身跑入丛林中。热带雨林的夜间能见度很差,茂密的植被遮蔽了月光,交战双方都缺乏夜视设备。实际上在接近一年的激烈交火中,无论是自由十字军还是对手圣主抵抗军,都拼光了坦克、大炮等重型武器,甚至连巴祖卡火箭筒都少得可怜,顾铁的弹药袋里只有一枚俄制rgn型进攻手榴弹,还是不知哪年留下的老货色,对它能否爆炸顾铁一点信心都没有。
枪声由远而近,夹杂着敌军忽高忽低、声调各异的吼叫声,“请神上身呢是吧?”顾铁朝地面吐了口口水,“大呼小叫的,真烦。”
从他所处的位置只能勉强看到远处敌人的枪口焰,还不到伏击的最佳距离,顾铁跪在一颗高大的榄树后面端枪瞄准,把准星指向鬼哭狼嚎的地方。
忽然身旁不愿的树丛里响起清脆的鸟叫声,四声为一组,重复了三遍。顾铁乐了,低头想了想,撮起嘴唇发出一组回应的叫声。灌木丛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一个黑影潜行到他身边,警惕地观察四周,眼睛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非常明亮。
“阿齐薇,咱俩真是有缘,总选择一个伏击位置。”顾铁低声笑道。
“你又吹错口令了!”黑女孩恼怒地盯着他,“我发出的信号三高一低,意思是‘敌人接近,原地等待’。而你回复我的是什么?三低一高,‘我掩护,你冲上去’?现在这种情况,冲上去送死吗?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顾铁委屈道:“你发明的联络方式变化那么多,我哪记得清,能吹响就挺不错啦。再说,我哪不负责任了?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头?”
“就是因为你没有碰我一根……”阿齐薇说了一半,懊恼地闭上嘴巴,哼了一声。
顾铁吹了个代表“知道”的短音。
“你知道个屁。”黑姑娘骂道。
一枚流弹从两人不远处穿过,敌人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小村庄反而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还击的火力。身经百战的自由十字军战士们默契地等待着攻击时机,他们唯一的重火器是藏在村庄边缘防御工事里的两挺中国造98式12.7毫米重机枪,这种重机枪的重量只有20千克左右,说是重火器,其实从精度与威力上来说都属于班用机枪水平。
“你知不知道他们喊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顾铁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再说一次,不是所有的黑人都说斯瓦西里语、能听懂对方说话的!我是南非人,从小说英语,而圣主抵抗军成员多半说乌干达语,跟你一样听不明白!”阿齐薇压低声音训斥道。
顾铁撅起嘴巴:“问问而已,干嘛那么大火气……难道是生理期……”
这时第一名敌人穿着破烂胶鞋的脚踏出雨林,踩在村庄的平整黑土地上,“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这个倒霉蛋准确踩中了工兵埋放在最后一条警戒线上的寥寥几枚老式压发地雷中的一枚,立刻被冲击波掀飞,噼里啪啦化为碎块落下。
“开火!”
巴尔文德拉清亮的声音响彻夜空。“咚咚咚咚咚……”一架重机枪冒出火龙,弹头在爆炸发生处30码范围内自由布撒,12.7毫米子弹掀起高高的泥lang。“啪啪啪、啪啪……”顾铁手中的ak-12自动步枪开始规律点射,两朵枪口焰立刻在他的准星下熄灭。
敌人的还击马上到来,各种型号的步枪与手枪发出乱七八糟的轰鸣声,顾铁埋下头,身旁的灌木丛草叶纷飞。他从敌人逐渐修正的弹药轨迹中察觉到危险,双腿一蹬侧跃出去,顺便用力一拉阿齐薇的手臂。两个人团团滚倒在几码外,原来所处的地方已经布满曳光弹的红色轨迹,稍迟一步就会与那棵千疮百孔的榄树同一下场。
顾铁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阿齐薇趴在他身上,吐出嘴里的泥土,瞪了他一眼。
“我又救了你一命啊,大姐,干嘛总是这么鄙视我?”顾铁申冤道。
“别废话,敌人火力很猛,我刚瞄准那个机枪手,该死!”黑姑娘举起手中的冲锋枪。
“那也要先活命啊……另外,能不能起来?你压到我某些器官了。”顾铁呲牙咧嘴道。
第23章 光明之井
约纳从来没有使用魔法武器的经验,实际上,除了那根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的法杖与埃利奥特沉重的佩剑之外,他都没有摸过什么武器.但此刻,占星术士学徒没有时间多做考虑,他伸直右臂,飞旋着射向面门的魔法手枪被稳稳地接在手心。感应到手掌的温度,枪柄上的启动水晶开始带动十三颗魔法阵红水晶运转,弹夹里魔晶石的能量被压榨出来,沿着玄奥的秘银轨迹旋转、沸腾,散发不安定的灼热气息。
“快开枪射断缆绳!”丹尼在五步以外一边艰难地维持平衡,一边大声呼喝。
约纳举起夏日白樱的影子,抬头在沙雾中瞄准头上纠缠不清的帆索,扣动扳机。纯粹的魔法能量从枪管激射而出时,他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但视网膜上还是烙下一条雪亮的笔直光带。这一枪像热刀切黄油一样把一团缠杂的绳索割成两半,半截前桅杆立刻翻滚着升高,又被另一团乱绳扯了回来,如同链锤般从上而下砸在后桅杆上,“咔嚓咔嚓”的脆响声中,两根横桅毫无悬念地被摧毁了,木屑横飞里,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绝望地闭上眼睛。
约纳咬紧牙关,手指按在魔法手枪轻巧的扳机上,连开四枪。毫无射击经验的他将初学者的运气发挥到极致,几个大团的绳结被准确切断,在主桅杆频临折断的刹那,折断的前桅杆终于脱离缆绳的牵扯,呼啸着消失在后方(以约纳的视角,应该说是上方)的滚滚黄沙中。
“太好了……抓紧!快要到底了!”
占星术士学徒刚刚松一口气,丹尼的惨叫声再次响起。约纳一手牢牢握着手枪,另一只手揪着捆绑自己的绳索,向前方极目远眺,沙雾显得越来越厚重,四周阴暗得像是日出前最黑暗的黎明,沉闷的流沙声不断增强,彷佛前方不可知的地方同时敲响一万面牛皮战鼓。
忽然,视野中隐约出现了一堵墙壁。在刚刚适应了倾斜角度的约纳眼里,那确实是一堵横亘在眼前、通天彻地的黄沙墙壁,“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正如飞蛾扑火般穿透沙雾向无穷无尽的沙墙迎面撞去,以三桅帆船的大小,撞碎上沙墙时甚至激不起一朵微渺的lang花。
汉娜跪在轮舵后举起右手:“丹尼!三十秒后升主帆!”
“说的轻巧!”用嘴咬着匕首的丹尼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他正抓着甲板上的突起物向主桅爬行,每挪一步,身体都像飘摇的旗帜一样不断摆动,白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二十五秒!”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她迎风站直身体,用红斗篷里坚定的背影告诉哥哥,命令需要得到坚决执行。
“我能帮什么忙?”约纳心惊胆战地看着丹尼慢慢接近,好几次他差点脱手被卷进疾风,刺入甲板的匕首好几次救了主人的命。
丹尼奋力一跃,抓住主桅侧面的一根缆绳,双脚立刻离开地面,仅凭手劲挂在空中,“和我对称的位置有一根连着滑轮的缆绳,牢牢抓住它,汉娜发出指令的时候我会把系着主帆的绑绳割断,然后我们同时用力往下拉,直到主帆升起,明白吗?”他朝着货物朋友嘶吼道。
“明白!”约纳把魔法手枪插进腰带,扭转身体,在自己左手边找到那根手腕粗细的绳索抓牢。
“十五秒!”汉娜挥舞拳头发出警示。
丹尼双臂用力,身体像大虾一样猛烈弯曲,在绳索上荡了两下,双脚抵住桅杆,稳住身形。他左手将缆绳在手臂上缠了两圈,右手取下口中的匕首,对准脚下的主帆系带。
“五秒!”汉娜再次挥舞手臂。
约纳看到那堵无穷无尽的土黄色墙壁在眼前无限放大,但恐惧感已经不再增强,一个又一个的刺激让他的心脏陷入麻木状态,已经没有什么能再令他的心跳加快一拍了,——起码占星术士学徒自己现在这么认为。
“升帆!”金发的女船长喊道。
“主帆升!”丹尼回应道,挥匕首割断系帆索,捆绑在甲板上的主帆立刻被风高高鼓起飘向后方,约纳一愣神的功夫,缆绳从手里哗哗滑走,粗糙的麻绳立时把掌心割出血口。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用尽全身力气扯动自己的那根绳索,“拉紧!”他向对侧的货物朋友高喊,由于两边受力不平衡,主帆歪歪斜斜升起在空中,“巴克特里亚的疾风”立刻向左侧倾斜,整个船身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汉娜在船头转动轮舵试图纠正船只,但三桅帆船正像暴风雨中的蜻蜓一样歪斜下落,坠向那堵无比厚重的黄沙之壁。
约纳明白自己又一次站在命运的关键点上,他无暇作出任何思考,只有使出肌肉和骨髓中的最后一丝力量拉扯缆绳,手掌的疼痛变为钝钝的酥麻,粗壮的绳索像一条力大无穷的怪蛇在手中扭动,占星术士学徒望着缓慢升起的船帆,感觉自己在与整个天空搏斗。
十七岁少年的拼死努力使主帆逐渐被纠正,随着白色风帆升起在伤痕累累的主桅杆,扑面而来的劲风立刻改变了三桅帆船的姿态,约纳感觉脚下一沉,久违的重力感重新回到身体,眼前的墙壁缓缓落下,帆船残破的舰首重新指向天际线,“迎接冲击!”随着汉娜的高声提醒,噬沙虫喳喳带着“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腾空而起,从大沙瀑尽头喧嚣的尘雾中穿射而出。
忽然世界变得无比宁静,周围的一切像是放慢了,约纳看到绳索从眼前缓缓飘起,丹尼头下脚上滑稽地悬浮在沙尘中,汉娜的赤红色斗篷像花朵盛开在空气里,露出巧克力色的长腿、手臂和腰身,每一颗沙粒都显得晶莹剔透,原来阳光不知从何处投射在甲板上,把浮空的沙尘映得金碧辉煌。——原来沙子就是石英晶体的碎屑呢!约纳仔细端详眼前一颗沙砾的结构,脑中响起惊奇的叹息,——如果不亲眼看到,哪本教材会告诉他这样简单却冷僻的信息?
“砰!”
喳喳与帆船降落在滚滚流沙,溅起二十码高的巨大沙lang,“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在大沙瀑底部的沙流中乘风破lang而去,把沙瀑的巨大轰鸣声抛在耳后,约纳拍拍被颠得七荤八素器官挪位的胸膛,咳出一口炙热的黄沙,再抬起头,看到的是无尽沙海上空晴朗的蓝天。丹尼坐在地板上哈哈大笑,汉娜在轮舵后转回身,额头有一道流血的伤痕,但眼神亮过了正午的阳光。
“冲过来了!十五年来最陡峭的大沙瀑!”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倒在甲板上挥舞拳头,汉娜?斯图尔特缓步走下舰首,因体力衰弱,差点被杂乱的缆绳绊倒,她走到船舷边探头向下张望,接着拍拍栏杆,露出欣然的微笑:“喳喳没事,真是个坚强的姑娘。”
“这就结束了?”约纳不敢相信地愣在那里。
“自己回头看啊。”丹尼懒得起身,伸手指指后面。
占星术士学徒用受伤的手指慢慢解开绳结,刚一转身,就惊呆了,原本认为不会再次剧烈跳动的心脏奏响激烈的鼓点。
那一面高高耸立、黄沙奔腾的巨大山崖,就是刚刚冲下来的地方吗?约纳目瞪口呆盯着创世主的神迹,700码在地理测绘中只是羊皮地图上一个指尖到另一个指尖的微小距离,但站在700码高的峭壁下,才能真正领会造物的威严。这700码距离并非由岩石构成,而是千万吨黄沙倾斜而下的癫狂轨迹,三桅帆船已经飘然远离大沙瀑,但从地面的剧烈震动中还能清楚感觉每时每刻落下沙流的沉重冲击。
高高扬起头颅、直到脖颈因角度过大而发出艰涩的咯咯声,约纳才能勉强看清沙瀑上端的水平线,笼罩在沙雾中的山崖顶端遥远得可怕,想起自己就是从那远若隔世的地方俯冲而下,占星术士学徒的脊背浮现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腿一软,坐倒在地。
“这……简直就是拿生命赌博……”约纳喃喃道,抬起手掌端详,两个掌心都密布伤口,但血液被黄沙吸收,看起来像红色与黄色混合的厚重油彩。
“你说到重点了,货物朋友。”丹尼有气无力地笑着说,“一次又一次拿生命赌博,这不就是无尽沙海上最有趣的事情吗?”
汉娜慢慢走近两个男人,目视约纳的怀中。约纳猛然醒悟,从腰带中抽出夏日之白樱,掉转枪**还给对方,有些羞赧道:“对不起,一连开了五枪,今天应该是不能再击发了。”
汉娜点点头,伸手握住枪柄,又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回魔法手枪。
“非常奇怪。”丹尼在一旁评论道,“以妹妹对爸爸遗物的重视程度,居然会脱手扔给你,真是莫名其妙、奇之怪也。倘若你手一滑没接住,要想再在流沙中找回这把枪,那简直就是lang费生命的举动。哼哼。”
约纳这才反应过来,也显得有些不解:“是啊,这把枪……”
汉娜忽然松开手,推开枪柄,转身走向舰首:“交给你了。找出夏日之白樱的秘密,然后还给我。”
两个男人愕然地对视一眼,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捂住嘴巴:“完了完了,我妹妹爱上你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居然爱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十七岁小屁孩,还是一次运输委托的货物!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两年把她嫁给老贝,我起码也能获得‘竞速之星’东舷的四分之一股份啊!该死!”
“嗤嗤……砰!”
在熟悉的蒸汽喷发声中,“瘸腿亨利的假肢”射出一发子弹,在甲板上打出一个冒着青烟的深深弹洞,弹洞以上一公分,就是丹尼罩在白袍里的裤裆。
哥哥低头瞧瞧袍子上的大洞,镇定地一抹鼻梁:“有时候想想,嫁给爱德华?施密特,成为‘女神之光’的老板娘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告别这刀光剑影的日子……”
第24章 光明之井(下)
“他说这把枪是假的.”汉娜没有回头,“爸爸的遗物,不可能是一件假货,夏日之白樱上肯定有一个秘密,或许是爸爸留下的信息。”
“老爸的密信?”丹尼嘣的一声诈尸一样坐了起来,双眼像探照灯一样射出两道精光,在约纳身上转来转去,看得占星术士学徒一阵发寒:“枪里有老爸的密信?那我们还等什么,货物朋友,赶紧进船舱去把它研究出来啊!外面这个烂摊子由我来解决就好了!午饭,对,我马上准备午饭啊,牛肉什锦饭合你的口味吗?还是要蜗牛汤?……开什么玩笑,当然是要喝酒了,没有比一杯仙人掌酒更好的解酒药了,‘用日醉来对付宿醉’,老爸常常这么说,哈哈哈……”
看这家伙蹲在身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过分殷勤地喋喋不休,约纳总觉得这是个阴谋,“那个……我只是说这把枪有不对劲的地方,可从来没说起过有什么密信……”
“哎呀别谦虚嘛,你可是个高贵的占星术士学徒呢。”丹尼翘起指头打个哈哈,“要说谁能找到老爸的秘密,那一定就是你啦!这样吧这样吧,只要你能破解夏日之白樱的秘密,我保证在5月15号之前把你送达黄金之城,让你和你的伙伴们汇合,这个条件怎么样?”
“真的?”约纳立刻精神一振。
“我以银币上的小人儿发誓。如果违背誓言,就让我从此破产、穷困一辈子。”丹尼从衣袋里左掏右掏,摸出一枚吐火罗银币握在手心,虔诚地发誓。
汉娜扭回头:“咱们已经破产很久了,哥哥。另外‘银币上的小人儿’是不算数的,你得说出主神卢塔的名字。”
丹尼愤怒道:“斯图尔特的荣耀,汉娜!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难道沙盗之王的遗产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约纳耳朵一动,“沙盗之王的遗产?”
斯图尔特兄妹同时住口,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丹尼说:“唉,跟你说实话吧,老爸死于非命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他秘密财宝的存放地点。横行沙漠十几年,斯图尔特家主‘疯人院院长’、我们亲爱的老爸积蓄了惊人的财产,但这个小气的家伙把财宝藏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连他的七名伙伴、甚至我们俩都毫不知情,每次存放财宝时,他会放下一条微型噬沙虫舢板,远离三桅帆船自己行动,直到第二天才回来。直到他……总之,到最后他都没跟任何人说起这个神秘的地点,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的遗言是‘我觉得比杨卡的胸脯一个大一个小。’——你听听你听听,这像是一个著名沙盗在临死前对孩子们说的话吗?——这个混蛋!”
看着丹尼愤愤的表情,约纳觉得他隐瞒了点什么,但又无从追问,汉娜接道:“爸爸有没有说出的话,我觉得他把线索藏在某件遗物里面,但两年过去了,我们没能找到任何信息。你说起这把魔法手枪的异样时,我想他会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把想说的话藏在里面?”
约纳想了想,低头看一眼象牙白的魔法手枪,“我不大确定,异样的地方是那个不合理的魔法阵而已,有什么样的方式能将信息藏在魔法阵里面呢?”
“那就是你的作用了,货物朋友!”丹尼又凑上来,一脸谄媚:“只要能找到老爸的财宝,从此‘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有你的一半股份!斯图尔特速递时刻为你服务!整个无尽沙海都将流传你、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的名字!就算整个南大陆,也会有吟游诗人把你的传奇经历编成歌谣四处传唱!你想想,沙盗之王遗产的发现者,这是多光辉的名号!”
没什么处世经验的占星术士学徒显得有点动心,实际上,听到丹尼的第一个条件,他心中迫切与同伴会面的冲动就盖过了理智,“……好吧,我试试看。”他翕动嘴唇,轻声说出这几个字。
“成交。”丹尼?斯图尔特拉过他的手用力握着,“现在快下去开始干活,时间不等人,明天要经过‘光明之井’,又是一场好忙呢,现在就要开始准备,给帆船铺上反光板,不不别误解,你不用帮我们做任何事情,只要安心地坐在船舱里研究那把手枪就好了,笔、纸都在底下,还有以前的测绘员留下的一大堆量角器之类的工具,请随便用随便用。”
“光明之井是什么?”被推搡着走向楼梯,约纳回头问道。
汉娜解释道:“无尽沙海中央一个非常奇怪的地点,大约有十五哩方圆的圆形区域,位于很多噬沙虫的8字巡游路线上。总之,要做好准备。”
妹妹简略的解释并不能满足占星术士学徒的好奇心,一边用双手抓住扶手抗拒丹尼的护送,约纳一边追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吓死人的奇怪!”丹尼立起眉毛,由于脸上布满沙子和汗水的粘稠混合物,这个威胁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再问下去就要天黑了!”
“告诉我,我就去干活。”约纳有点固执地保持平衡,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微微一动,像是想起了某件早已忘却的往事,但却忆不真确,只能抓住事情模糊的尾巴。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一呲牙:“听完这一段就乖乖下去啊!”
“我保证。”约纳连忙伸手发誓。
丹尼点点头,跳到栏杆上一坐,伸手拍拍破烂不堪的白袍,沙子扬起满天,“是这样,沙漠里几乎不下雨,除了沙暴或旱龙卷来临的时候,天空总是晴朗的,对吧,就像现在这样。”能有个聊天的机会,丹尼实际上还是比较愉快的,他指指头顶,对约纳说。
占星术士学徒眯起眼瞧瞧万里无云的碧空,做出肯定的表情。
“但就算再晴朗,也有白天黑夜,马特拉克堤利从西方落下,夜晚来临,星星升上天空,这个逻辑没错吧?”丹尼说。
约纳怔了一下,“星星不是升起,星辰是一直存在于天空的,只是白天的阳光遮住了星光,不过继续吧。”
“怎样也好。”对别人纠正自己的说法,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有点不耐烦,他摆摆手,“但是在光明之井,只有白天,没有黑夜。无论是什么时段,只要进入那块十五哩方圆的区域,明晃晃的阳光就会照得人睁不开眼,你根本没办法抬头看清是太阳还是别的什么在头顶发光,如果不用反光板把船体覆盖,就连木头都会被光线的热力燃着哩!”
“等一下……”约纳感觉身体深处发出一个彻骨的寒颤,从脊椎末梢一直凉到头顶,那件模糊的事情微微露出轮廓,悬在他记忆中不上不下,像深蓝水面中只露出双眼的恐怖海怪,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悸。
“怎么?”丹尼疑惑地盯着他。
“没、没事,你继续说……”约纳摇摇头。
“你脸色可不太好。”丹尼奇怪地撇嘴,“不过除了光线很强烈之外,倒也没别的可怕,十五哩,在良好的航速下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程,一脱离光明之井的范围,白天就是白天,黑夜就是黑夜。在三十三个扎维人到达无尽沙海之前,这里早就流传着光明之井的各种古老传说,不过随着风帆时代的到来,要趴在噬沙虫背上在那片区域行走六个小时的痛苦经历一去不返了,慢慢大伙就习惯了短暂的光亮,自从第一个倒霉鬼烧掉了风帆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行走在这条路径,要带足镀银的反光板盖在桅杆和甲板上,做足防备就没有任何问题。其实,还有吐火罗的有钱老爷专程来这里旅游呢!他们说,在光明之井晒出来的肤色才是高贵的巧克力色,哈哈哈,你听听,高贵的巧克力色!我们斯图尔特速递的第二单委托就是送一个有钱的阔佬到光明之井晒太阳,谁让喳喳的8字巡游路线正好穿过那片区域呢!这家伙可是个真正的有钱人,要不是踩塌甲板掉进货舱差点把腿摔断,他本来会给我们四枚金币的酬劳呢,四枚金币,你听听!比你还值钱得多,货物朋友!”
“光明之井,是永远明亮吗?”占星术士学徒声音颤抖地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
“当然,在无尽沙海的文明史里,从来就没有光明之井光辉熄灭的故事。”丹尼思考着回答,“就算在沙暴的时候也是一样,说也奇怪,外面暴风猛烈,一进入光明之井,就变得无风无lang,只有那种强烈的光线照着你,像个烤箱,对,像个大烤箱。”
“我、我知道了……”约纳无神地说,手指一松,夏日之白樱落向甲板,眼疾手快的丹尼一个鱼跃扑过来接住魔法手枪,心有余悸地瞅了妹妹一眼,骂道:“要是把老爸的珍贵线索摔坏了怎么办,真是的!”
约纳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斯图尔特兄妹谁都没有听清。汉娜走近他一步,用灰绿色眼睛盯着他,“你说什么?”
“在永恒光辉之所,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他们互相拥抱,说出圣徒的言辞。”
占星术士学徒无意识地背诵第四条预言。背叛者赛格莱斯的下一条预言即将在前方应验,等待着他的,定是又一次无能为力改变、宿命中梦魇般的冒险。
第25章 永恒之镜
三桅帆船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占星术士学徒,斯图尔特兄妹有点不知所措.丹尼慢慢走过来,试探性地用手指头捅捅约纳的胳膊:“喂喂,货物朋友,你还好吧?”
约纳沉重地摇头。他没办法把背叛者的预言讲给尚不熟识的新朋友,“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我现在就回舱。”他低着头走向舷梯。
丹尼显然看出他怀着重重心事,但很自觉地选择了闭嘴。约纳走下两层阶梯,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外面:“那是什么?”
“坟场。”汉娜回答。
“巴克特里亚的疾风”冲下大沙瀑后,乘着沙流和疾风高速前进,沙漠中开始出现无数苍白的骸骨,被黄沙掩埋的巨大圆柱型外骨骼散落四周,折断的骨茬像利剑一样指向天空。甲板传来震动,喳喳发出了一拨强烈的震颤,可这不是面对大沙瀑的天然恐惧,而是对同类兔死狐悲的浓浓哀伤。
看约纳停留在楼梯上观察四周,丹尼开口:“这些都是死于大沙瀑的噬沙虫遗骸,无论是从上面冲下来,还是逆流而上,对噬沙虫来说都是非常艰巨的挑战,精疲力竭的大虫倒毙后,被流沙冲到这个坟场,慢慢腐烂。事实上,新出生的雌虫有百分之八十无法通过第一次大沙瀑的考验,被主神卢塔的残酷选择所淘汰。”
三桅帆船从一具极其硕大的骨骼中央驶过,没有完全腐烂的组织挂在粗壮的肋骨上,半掩在沙中的每一圈骨环都高过帆船的桅杆,“巨型虫,没准比‘竞速之星’的莱顿姐妹还要巨大。”丹尼带着惊叹抬头观看,“真是太遗憾了,她本来可以成长为一个力大无穷的好姑娘的。”
“命运。”汉娜望着远方。
“命运吗……”约纳表情凝重地低下头颅,走入船舱。
此刻他发觉自己无比憎恨“命运”这个词汇。倘若命运真的不可改写、无法窥知,为什么还要让他提前取得种种线索,让他一次次在注定的结局面前无力地臣服?占星术士学徒捂住胸口,在怦怦跳动的心脏外,那几张无名书残纸在发出冷冷的嘲笑,光明之井的预言含糊不清,但埃利奥特早就替他做出解答:那个来自虚空的恶魔将再一次降临他的身体,从十七岁少年的苍白灵魂手中夺过这个孱弱的躯壳。
他跌跌撞撞走进船舱,从散乱在地的杂物中穿过,一头栽倒在床铺上。宿醉的头痛、肌肉的酸痛与手心的钝痛一齐涌来,但无所不在的疼痛感却让他感觉有些欣慰,痛觉让他难以思考,只要闭上眼睛,像焰火一样在视野里放射的疼痛占据了占星术士学徒所有的意识,他没办法再为即将发生的预言感到恐惧,艰于呼吸,无法回忆。
脚步声在身边轻轻响起,玻璃瓶罐的碰撞声传来,“咚”,一杯清水放在床头柜上,约纳睁开一只眼睛,看到玻璃杯里清澈的水面随着三桅帆船的晃动而左右倾斜。
“喝口水。”
是汉娜?斯图尔特的声音。红色斗篷在床沿停了半晌,像花朵般一旋,脚步声传来,金发女孩慢慢地走上悬梯,离开了房间。
约纳不愿挪动一根小指头,可身体内又传出另一个讯号,缺乏滋养的组织成倍增加了清水的诱惑力,他甚至可以闻到杯口水蒸气的清香味道,喉咙发出干涩的响动,约纳艰难地坐起身来,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肿胀的手指使他洒出几滴清水在床单上,他竭力控制住tian舐床单的本能冲动。
在沙漠里,水就是治疗伤痛的良药,仅仅一杯无色无味的清水,就让约纳感觉缓解许多。为逃避第四条背叛者预言的恐惧感,他在思考能力恢复之前准备好笔、纸、量角器,把夏日之白樱平放在小桌上,开始描绘十三颗红水晶的魔法阵。
头顶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应该是丹尼开始动手修理帆船了。仔细一看,就连舱室内部也显得残破不堪,缺乏保养的木头墙壁裂纹累累,随处可见的雕花饰件告诉约纳这艘船曾经是一件美好的艺术品,但如今已经像坟场中的白骨一样失去生机,处在风化成砂的边缘。无论斯图尔特兄妹怎样努力,失去主人的“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都正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走向覆灭,这一刻,占星术士学徒忽然理解了丹尼对金钱的极度渴求,维护这样一艘三桅帆船,是极其耗费金钱和精力的事情,——说起来,尽管没有问过他们的年岁,但斯图尔特兄妹也只是比约纳大不了几岁的青年罢了,先辈的遗产成为沉重的负累,这种感觉,占星术士学徒似乎能够明白。
“咔嚓!”头顶天花板露出一个大洞,从腐朽木板里伸出一只男人的大脚,“哎呀我的大神卢塔,开什么玩笑?连甲板都要完蛋了吗?”丹尼在上面发出惨叫,抽回那只脚,约纳眼前一花,就看到丹尼讪讪的脸出现在大洞里:“那个,意外啊,意外,你忙你的,货物朋友。”
接着一块破木板盖住了大洞里射出的天光,叮叮当当一阵砸钉子的声音,洞口被勉强封住了。约纳叹口气,继续低头观察魔法手枪。
细如蛛丝的秘银丝线将十三颗红水晶立体串起,要在平面的莎草纸上重现魔法阵,就要理清每一根秘银线的走向,把复杂的连接关系以清晰的形式复制出来。约纳摊开一张泛黄的莎草纸,这张纸不知在舱底压了多久,以至于每道折痕都烙上灰尘的痕迹,无法抹平。
他用鹅毛笔蘸饱蓝墨水,在纸上画出一个代表第一颗红水晶的小圆圈。这颗红水晶位于夏日之白樱的枪柄位置,是能够通过使用者的体温启动整个魔法阵运转的关键启动开关。幸运的是,约纳又在储物柜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出一只制作精良的放大镜,镶嵌在黄铜框架中的凸镜是整块水晶石磨制的,一看就是西大陆匠人的精美手工。放大镜柄上还有一行小字:“644年3月——爱你的马瑞莲。”
约纳微微一愣,644年是圣博伦国历的纪元方法,相当于大陆通用历2282年,二十四年前。没想到在遥远的南大陆,居然能看到来自故乡的物品,占星术士学徒感慨了半分钟,开始用放大镜观察魔法手枪。细如牛毛的秘银丝这下清楚了许多,约纳左手举镜,右手在纸上画出一条条放射线。从启动红水晶发射出的线条居然有三十一条之多,按照方向粗略地分为四类,仅仅第一颗水晶的绘图就花去他一个半小时时间。
“饿了吧?”丹尼从楼梯上探出一颗头。
“还不饿。”约纳没有抬头,摇摇脑袋。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不悦道:“就算你现在在做重要的工作,也不能对本船唯一的厨师这么不尊敬啊,对食物的忠诚是非常宝贵的品质!你要抱着感激之心!现在重来一遍!”说完消失在舷梯上。
约纳不禁想到一个对食物非常尊敬的家伙,黄金铁锤亲卫团团长乔普,他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饿了吧?”丹尼再次从楼梯上探出一颗头。
“非常饿。”约纳配合地抬起头。
“太巧了,我刚巧做了一盘非常可口的牛肉烩饭哩!配菜有洋葱、花椰菜、土豆和豆子,都是昨天从竞速之星采办的新鲜食材!”丹尼笑嘻嘻地走了下来,右手托着一只大盘子,轻轻放在小书桌上,左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带着神秘的表情揭开盘子上的银盖:“请享用吧,货物朋友先生。”
约纳盯着那盘卖相不错的烩饭,迟疑地拿起勺子,“现在……吃饭就可以了是吗?”
“要抱着感激之心好吧!”丹尼愤怒地夺过他手里的餐具,咣的一声盖上盖子,“重来!”
“可是你又没提示我应该干什么……”约纳委屈道,把压在盘子下的莎草纸偷偷挪开一点,以防毁掉自己的研究成果。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再次背手弯腰,轻轻揭开银盖,微笑道:“请享用吧,货物朋友先生。”
约纳恍然大悟,拿起勺子铲了一勺烩饭送进嘴巴,咀嚼两下,翘起大拇指:“非常好吃!”
丹尼露出矜持又臭屁的微笑:“是的先生,当然先生。请提出意见。”
约纳偷偷目视对方,看见丹尼脸上没有任何挤眉弄眼的动作,立刻明白此时不应该说话,于是自顾吃着烩饭,没有做声。
“什么意见都没有吗?谢谢你的肯定!”丹尼大喜过望,鞠了一躬,后退着登上舷梯:“请慢用,先生!”最后几步转身跑起来,蹬蹬蹬冲上甲板,外面很快传来他的大喊:“看见没有汉娜,终于有人肯承认我做的饭好吃了!一比一,你没完没了的抱怨已经被否决了,哈哈哈哈!”
占星术士学徒咀嚼着嘴里的饭粒,平心而论,这是一盘合格的家常烩饭,但对比樱桃渡收租日老爹亲手烹饪的那一锅香气扑鼻但是带着鲜血的牛肉烩饭,约纳觉得能这样平静地吃完一盘食物,无论厨师的手艺怎样,都是无上的美味。
但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平静,一定非常短暂。
第26章 永恒之镜(下)
下午汉娜又进来一次,带来了绷带和药水,为约纳包扎手掌上的伤口,她自己的额头也缠着绷带,被价值60银币的船首像擦伤的地方大片红肿起来,但还好已经不再渗出血液.
汉娜抓起约纳的手,用蘸着红色药水的棉签抹去伤口上的污迹,“哎呀!”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约纳打了一个寒颤,大叫一声。
汉娜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点好奇瞧着他:“很痛吗?”
“很痛。不,还好……只是有点点痛而已。”占星术士学徒弱弱地回答,试图维持男子汉的尊严。
汉娜刀削样的唇线泛起上扬的弧度。
女人身上的气息让约纳觉得有点头晕,他偷偷往回缩一缩身体,不知为何,丹尼?斯图尔特、约纳自己加上竞速之星酒馆里的所有沙漠男人,闻起来都像黄沙、烟草、酒精、皮具和汗臭味道的难闻混合体,唯有汉娜的身侧笼罩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约纳不知她的红斗篷里是否藏着好闻的香水或者香囊,只觉得这种味道像是炎炎夏日的一股清风。
汉娜的手指修长柔软,带着沙漠女人的独特热度,约纳低下头颅,用头发遮挡发烫的脸颊。掌心的疼痛拉长了时间尺度,阳光静悄悄的,舱门外吹进一丝悠然的热风,占星术士学徒有点享受这种无言的相处,但随着胶带粘紧白纱布,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站起来拍拍约纳的手:“好了,这两天不要沾水,很快就会好。时间久了,掌心长出老茧后就不怕这种程度的摩擦了。说起来,在帆船上常年工作的人中,也只有丹尼那样的娇气的家伙还生着一双细嫩的手。”
汉娜向约纳展示自己的手掌,她的掌心确实有一圈泛白的老茧,微微浮起在光滑的皮肤表面,显然她并不认为老茧破坏了女人的美丽,反而因水手的独特特征而感到自豪。
约纳除了点头,做不出其他的举动。汉娜旋动斗篷,离开了船舱,占星术士学徒低头看看自己扎满绷带的掌心,不禁有点迷茫。
他再次拿起鹅毛笔。
夏日之白樱魔法阵的研究进展十分缓慢,随着日影西斜,从船舱门口射入的阳光逐渐暗淡,约纳揉揉酸痛的眼睛,发觉已经看不清莎草纸上的复杂线条。他刚刚描绘完成第六颗红宝石的秘银线,多达四十条细线彼此缠绕、呈现杂乱无章的放射形状,但占星术士学徒已经逐渐找到规律,从第一颗红宝石开始,这些为数众多的秘银导线中就有一小半是毫无用处的,他案头堆积起两摞莎草纸,其中一摞是魔法手枪的能量放射魔法阵,而另一半,就是这些意义不明、反而对法阵造成负担的奇怪线条。
研究越深入,他就越感觉到魔法阵与星阵的相似之处,都是使用各种几何形状完成对能量的汇集、传导、提炼、激励和放射,别看占星术士和魔法师的信仰背道而驰,其实对能量的使用方式相当相似。约纳挠挠头,——如果用星辰之力驱动一个魔法阵,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大陆漫长的魔法史中这种事情肯定有人干过,但在他看过的所有书本中都没有记载。
丹尼的脑袋再次出现在舷梯口,与他一同走下台阶的,还有一盏明亮的灯。安放在黄铜底座上的椭圆形玻璃罩投射出温暖的黄色光晕,透过玻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在燃烧,只听到轻微的“嘶嘶”声传来,像是灯罩里有个什么生物在不断喘息。
看自己的货物朋友好奇地打量这盏灯,丹尼得意洋洋摆弄着黄铜灯座,笑道:“这是石灰气灯。只要放进石灰石的粉末,用这个手柄加足压力,再点燃灯焰,就会一直发光一晚上,这是瞿维什提匠人的最新作品,就算在整个南大陆都是新鲜玩意儿呢。”
“瞿……什么?”约纳迷茫道。
“吠陀国的西部行省,离旁遮普不远。”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解释道,“那里是少数民族聚居地,能工巧匠的故乡,也是蒸汽傀儡术士的天然圣地,每年从瞿维什提诞生的合格蒸汽傀儡术士占到整个大陆的一半以上,”
“哦哦。”约纳没听太明白,在他脑袋里南大陆还是一片覆盖着迷雾的黑暗区域,记忆中零星的几个国家和城市名散落各处,根本没办法组合出一副地图。他不禁询问:“对了丹尼,有没有一本书叫做《南大陆地理测算》?”
“什么测算?”这次轮到对方迷茫了。
“没事没事。”占星术士学徒连忙摆手,“我已经画好了小半个魔法阵,找到了许多奇怪的地方,如果效率高一点的话,今晚就能完整复制夏日之白樱的运行方式了。”
丹尼眼睛一亮:“真的?太好了!你什么都不要做,一心干你的活儿就好,其他都交给我们了!一个小时后就开晚饭,这次常常我烤肉的手艺,新鲜的四翼恐鸟翅膀肉加上丹尼秘制烤肉酱,腌制入味,双面烤熟,外焦里嫩,甜中带辣,包你香得把舌头都吞下肚子里去!”
约纳忍不住泼冷水道:“我可没说能找到你父亲的留言啊,只是把不合理的地方归纳出来……”
“安啦安啦,你可是个占星术士呢!”丹尼显得比当事人更有信心,“我老爸只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沙盗罢了,会有什么他都能留得下、连你都解不出的神秘讯息?”
放下嘶嘶作响的奇怪灯具之后,丹尼走出船舱,约纳叹口气,再次摊开莎草纸,用放大镜对准魔法手枪。其实在一下午的工作过后,他已经摸到一些门道,用于发射能量光线的魔法阵根本与“灼热射线”异曲同工,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表达方式,甚至在能量增幅部分找到了一个“吉尔伯托螺旋”。
以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名字命名的对数螺旋,是每个占星术士学徒都必须掌握的入门级几何图形,它被用在绝大部分需要对能量进行增幅扩充操作的星阵中,按照柯沙瓦老师的话说,“吉尔伯托螺旋”几乎成了占星术士的招牌徽标,位于东方大陆的占星术士协会总部那座高达590码的宏伟占星术塔的门口,就镌刻着吉尔伯托螺旋的几何图案,以示对初代占星术导师的尊重。
魔法师的世界里是不是存在一模一样的螺旋形状,这点约纳并不了解,不过熟悉的图形替他省了不少力气,只要认定看似一团乱麻的秘银丝线是一个吉尔伯托螺旋,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找到输入端、输出端和螺旋本体,把无用的部分分离出去就好了。
他在纸上画出第七个代表红宝石节点的圆圈。第七枚宝石位于魔法手枪顶端中央,是秘银线条最密集的所在,显然在复杂的魔法阵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只看了一眼,约纳就惊呼出声:“开什么玩笑?”
这枚宝石放射出的五十条秘银线,居然没有一条是魔法阵的组成部分,也就是说,这颗宝石在魔法手枪的发射过程中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占星术士学徒紧张地凑近光源,用放大镜追溯线条的去向,然后发现如果与前六颗宝石中无用的秘银线相联系,第七颗宝石根本就是另一个魔法阵的启动中枢。
夏日之白樱上隐藏着另一个魔法阵!
约纳精神一振,飞速取来那一摞绘有无用线条的莎草纸,摊了一桌子。根据第七颗宝石指示的形态,他把刚刚绘出的图纸摆在中央,在桌上试了几个组合,很快就组成了一个残缺的几何图形。以第七颗宝石为中心,第一至第六颗宝石延伸出的意义不明的线条分明是一个巨大魔法阵的组成部分,约纳捂住嘴巴,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震惊。
这个隐藏的法阵并未运转,反而在干扰夏日之白樱的运行状态,使得魔法手枪每射击五次就必须等待冷却。约纳站起身来,想冲着外面大喊一声,让丹尼来分享最新成果,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却用他的大嗓门在上面率先吼道:“架起反光板!我负责桅杆,你负责甲板!”
汉娜回应了一句什么,听不太清。
约纳立刻冲上舷梯。夜幕已经降临,黑暗笼罩了无尽沙海,但在遥远的前方,有一道无比高大的光柱矗立在地平线上,用圣洁的白光照亮天宇。“……那就是光明之井吗?”盯着那根通天彻地、由纯粹光芒组成的圆柱体,约纳张大嘴巴,发出含混的询问。
“是的,货物朋友,有什么新发现?”丹尼火急火燎地扛着一摞反光板跑过身边,顺便搭话道。这种反光板是由镀银的薄钢板和轻质木架组成的,丹尼一溜烟爬上伤痕累累的主桅杆,把最大的一面反光板扣在桅杆顶端,用缆绳缠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没忘记跟约纳闲谈,“只要在正上方覆盖反光板就可以,光明之井中的光线是垂直射下的,只要躲避在反光板的九十度投影内,我们就是安全的。”
随着三桅帆船驶近,光明之井显得愈发雄伟,相比高昂头颅才能看清的700码大沙瀑,这道自云层中射下的光根本就无法估计高度,整个视野都被雪亮的光芒点燃了,约纳浑身颤抖地看到平生难得一见的奇景,耀目的光明正在一点一点驱逐黑暗,每前进一码,光与暗就交替一分,那威严的、肃穆的、令人难以直视的纯洁光芒像缓缓张开的天堂之门,正在迎接“巴克特里亚的疾风”驶出黑暗之海,投入主神的怀抱。
丹尼沿着主桅降落地面,眯起眼睛:“很壮观是吧?无尽沙海的一大风景,别问我这根柱子为什么叫光明之‘井’,我也不知道。另外还有个传说,有少部分神选者在通过这里的时候,能够得到主神的喻示,看到过去和未来的画面,因此这些人又把这里称作‘永恒之镜’。这种无稽怪谈我是不相信的,如果主神卢塔要降下神谕,早在十五年前就应该一道雷劈死我那无良的老爸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对丹尼的唠叨根本听不到,约纳手抚胸口,颤抖着咬紧牙关。
第27章 虚无之影
用轻质反光板从头武装到脚的三桅帆船驶入纯白的光柱,喳喳并未发出恐惧的颤抖,显然噬沙虫不认为光明之井会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丹尼瞧着表情阴晴不定的货物朋友,奇怪地问:“你没事吧?觉得刺眼的话,到船舱里坐一会儿就好了。”
约纳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站在甲板上望着前方。
黑暗完全被光明吞噬,“巴克特里亚的疾风”船舷外笼罩着炫目白光,正如丹尼所说,这里的光是从正上方照耀大地的,任何物体都不会留下影子,只有反光板的垂直投影将整条帆船遮蔽起来。甲板上显得异常黑暗,而几码外就是无穷的光明,这种超出常识的光暗对比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丹尼抬头看一眼风帆,经过无风期的短暂修整后,主桅与后桅杆已经可以满负荷升帆,就连只剩半截的前桅杆也挂上一面小小的三角帆,此刻无尽沙海的夜风将每一面船帆吹得饱满,“以现在的航速,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离开光明之井了。”他心算一下,说,“运气好的话,你有半个小时同主神对话的时间。”
占星术士学徒明白他的话是一种揶揄,可心脏不由自主砰砰跳动,预言指示的分明就是这个地点,半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你知道第一个被烧掉船帆的倒霉鬼是谁吗?就是兰登?施密特,施密特家的上代家主,爱德华的倒霉老爹,哈哈哈……”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想起往事,不禁开怀大笑,“所有的风帆!连同易燃的油毡布、绳索和老兰登身上的衣服一起化为灰烬,你肯定没法想象那时候的‘女神之光’号是一副什么模样!光屁股的水手驾驶着冒烟的秃帆船,哈哈哈……”
丹尼的絮絮叨叨逐渐远去,约纳迷茫地扭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三桅帆船、斯图尔特兄妹,乃至他熟悉的世界都消失了,这是一片失去了时间与空间坐标的无主之地,除了无限铺展的纯白大地,约纳看不到任何事物,听不到任何声音,触不到任何物体,闻不到任何气味,奇怪的是,也感觉不到任何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占星术士的第一信条是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约纳自然而然地回答:“保持好奇,常存敬畏。”
“然后呢?”声音追问。
“真理永存星空。倘无知、悲伤、困惑,只须仰望。”占星术士学徒充满敬意地说出初代占星术导师的箴言。
“占星术士最重要的美德是什么?”声音再次发问。
“……好奇心。”约纳想了想,这样回答。
“如果必须在真理、金钱、爱情和权力中作出选择,那选哪一个?”声音威严地询问。
“真理。一切事情的真相。”约纳发自肺腑地回答。
“今天的午饭吃了什么?”声音忽然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约纳却被问住了,他挠挠脑袋,一拍手:“哦对了,是丹尼做的家常牛肉烩饭。”
“好吃吗?”显然这场对话正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还不错,如果洋葱和奶酪的比例调整一下,焗烤的时间再长个几分钟,就好了。”约纳对美食并无研究,可对烩饭这种西大陆常见料理并不陌生,在占星术塔生活的日子里,厨娘每周要烹饪三四次烩饭作为晚餐,挑剔的柯沙瓦通过不断抱怨为一盘理想的牛肉烩饭树立了完美的标准。
“放胡椒了吗?黑胡椒、白胡椒还是绿胡椒?”声音急切地问。
约纳侧头回忆一下:“放了,应该是用黄油炒过碾碎的白胡椒粒,因此整盘饭都有胡椒的辣味。”
“错了错了。”声音懊恼地嘟囔着,“胡椒怎么能在炒制之初下锅呢?一旦受热,胡椒粒里面的香味和辣味会提前发散掉,白白lang费在空气里,应该在烩饭焗烤完成之后碾碎洒在奶酪层上,仔细拌匀,烩饭本身的热度能够激发胡椒最完美的香辣味道,这就是烩饭好吃的关键!这么多年了,大陆的烹饪技术都没有半点进步吗……”
约纳有点发怔,他四处看看,没找到声音的源头,当然也搞不明白是谁在用这种神秘的方式同他探讨做菜的话题。声音再度追问:“晚餐呢?晚餐吃什么?”
“我还没吃晚餐呢。记得丹尼说,好像是四翼恐鸟肉的烧烤。”约纳老老实实回答。
“四翼恐鸟?”声音却显得有点亢奋,“它们翅膀下肉膜的部分肉质紧实、薄厚均匀、有嚼劲又不会太柴,是非常理想的烧烤食材,但要注意,上面一对翅膀由于负担大部分飞行运动,肉质会变得稍老,下面一对用来滑翔的翅膀肉膜才是最好的选择。”
“等等,等等……”约纳不得不举手投降,“……你到底是谁?”
“我?”声音停顿一下,用有点不可思议的腔调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以为你是专程来觐见我的呢,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
约纳一时没反应过来,声音咳嗽两声,再次威严地发问:“占星术士的第一信条是什么?”
“保持好奇,常存敬畏……你……您难道是……”占星术士学徒幡然领悟,语声颤抖。
纯白的虚空中慢慢凝结出人影,身穿藏蓝色法袍、黑发白须的中年人表情肃穆,眼神却带着微笑。他的笑容约纳并不陌生,一切占星术入门读本的扉页都印着这位传奇人物的油画肖像,占星术协会的开创者、占星七信条的撰写者、首先发现并利用星辰之力的勇敢者、被整个大陆敬仰的独行者,在45岁那年连同心爱的占星术塔“安莉西亚”一起消失在时空乱流中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如今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你……您还活着?”约纳手足无措地弯腰行礼,不敢与初代导师眼神接触。
“我当然是死了。”吉尔伯奈翁无奈地耸耸肩,挥手示意占星术士学徒不必紧张,“死了许多年了。从占星术士前来看望我的频率来看,是死了太多年了。”
“那为什么我还可以跟您对话?站在我面前的是您本人,还是一个幻影?”约纳的视线投射在初代导师的胸前,对方法袍的质地看起来非常真实,完全不像一个虚假的幻影。他左胸佩戴着一枚式样简单的银质襟章,没有悬挂占星术士协会的徽章,约纳忽然想起,初代导师去世的那一年,占星术士协会才刚刚出现雏形,在圣公会与魔法师协会的夹缝中艰难求生,徽章的诞生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吉尔伯乃翁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挠挠下巴想了想,“怎么说呢,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是真实的,但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幻影,我们所处的时空是不同的,这次短暂会面是发生在有序时空界面中一个无序的瞬间,唯有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中,我们才能够面对面进行这一场实际上并未发生的对话。……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占星术士学徒当然没听明白,他并未深究,急忙冒出下一个问题:“对了!在樱桃渡的时候我因为透支精神池能量而昏了过去,昏迷期间,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有一个光球发出声音指引我前进的方向,给予我信心,鼓励我走出漫长的幻境,那个声音,是您的声音吗?”
“你觉得是,那就是。”初代导师好脾气地微笑道。
“您一直在这里等待占星术士的觐见吗?为什么我的导师柯沙瓦从未说起过这件事情?这里,就是占星术塔‘安莉西亚’的遗迹吗?那么安莉西亚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永恒光明的奇特景象?您……您是否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宿命,告诉我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还有还有……”约纳的问题连珠炮一般蹦出嘴巴,他自己都不相信在面对传说中的初代导师时能够说出这么流利的一大串单词。
吉尔伯奈翁微微抬起眼皮,仅用一个充满压迫力的眼神就中止了占星术士学徒的提问。“到此为止,我有一个条件。”
“当然。”约纳恭恭敬敬低下头。
“我回答你上述问题,你陪我继续聊烹饪的话题,直到时空的裂缝关闭为止。”初代导师表情严正地提出无厘头的要求。
“呃……可以多提几个问题吗?三个就好?”约纳讨价还价道。
“一个。”吉尔伯奈翁说。
“两个?我知道一种非常美味的牛肉烩饭的配方!”约纳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一个都没有了。”吉尔伯奈翁说。
“好吧,一个。”约纳只得妥协,“那么请您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吧,导师大人。”
初代导师点点头,却转过身,自顾向白茫茫的远方走去。占星术士学徒拿不准要不要跟过去,一时间愣在那里,“不跟我来吗?我们随便走走。”吉尔伯奈翁发出召唤,约纳立刻奔向导师的背影,但无论如何用力摆动双腿,都难以缩短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第28章 虚无之影(下)
“第一个问题.就像我先前说过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幻影。”吉尔伯奈翁缓步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我一直在这里等待占星术士到来,在时间尺度、空间位置与觐见者的灵魂波动三者恰好配合的时候,时空裂缝就会开启,我们就能拥有一丁点闲聊的时间。我此前见过的每一个朝觐者都急于询问占星术的深奥理论,而你,是唯一一个没有针对占星术本身提出问题的小家伙。”
约纳徒劳地追赶初代导师的脚步,一边羞愧地低下头,“我还只是个四级学徒而已……我还没遇到研究瓶颈,如果柯沙瓦老师在这里,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他被一些问题困扰好多年了……”
“而我,会尽力帮助他们解答问题,占星术是一门刚刚兴起就走向衰落的真理之学,随着安莉西亚的崩坏,我的研究资料全部消失在时空乱流里,没有给占星术士协会留下足够的遗产,这是我的过错。”没有理会学徒的内疚,吉尔伯奈翁自顾讲下去,“——永恒之镜,是我能对后辈做出的唯一补偿。”
“原来这里真的叫做永恒之镜?”约纳睁大眼睛,“那么光明之井是什么意思?”
“鬼知道。土著人的叫法吧。”吉尔伯奈翁扭转脖颈,示意约纳观察两侧。占星术士学徒左右环顾,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脚下已不再是无穷无尽的纯白大地,而变成生机盎然的翠绿草坪,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草原蚰蜒流远,天际线依然由延绵的沙丘组成,可方圆五哩内充满绿意,这分明是沙漠中一个仙境般美好的天然绿洲。一座象牙白的占星术塔矗立在绿洲中央,被小溪温柔地环绕,几颗棕榈树掩住占星术塔底层的窗户,一百码高的塔顶,几只调皮的翠鸟在漂亮的雕像上鸣唱,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从高塔中传来,一座黄铜望远镜伸出塔身,指向晴朗无云的天空。
“这是……安莉西亚?”约纳立刻明白,自己此刻看到的是几百年前的幻景。
“是的,在塔中唱歌的人,也叫做安莉西亚。”吉尔伯奈翁并未回头,可声音中饱含甜蜜的温柔。他的步伐并未停止,仅仅跨出一步,就将洁白的占星术塔抛在身后,约纳回头一看,露出震惊的神色。一场毁天灭地的爆炸正在无声上演,自空间原点爆发的乱流以占星术塔“安莉西亚”顶层为中心,撕裂了方圆十五哩内的一切事物,把岩石、金属、空气、草坪、河流、树木、泥土、人体和时空本身搅为粉碎,仅仅几秒钟后,爆炸中心只剩下一道横亘在空中的狰狞空间裂缝,原本宁静的绿洲化为乌有,黄沙正哗哗地灌入被乱流吞噬的巨大坑洞,天空中风云变色,一场暴风雨正在漆黑的云层中聚集。
“第二个问题,这就是安莉西亚的遗迹,安莉西亚就在这里,也不在这里,正如同对于你来说等同于幻影的我自己一样。”吉尔伯奈翁脸上无悲无喜,一步步前进,只是一眨眼功夫,时空崩坏的场景被远远抛离,约纳看到沙丘像海潮一样起起伏伏,无尽沙海在几秒钟内上演了上百年的兴衰演变,他看到部落人倾尽力量征服了巨大的噬沙虫,在大虫脊背上建立起房屋和堡垒,也看到吐火罗帝国的骆驼骑兵驰骋在滚滚黄沙里,用雪亮的弯刀画出鲜血洒成的国境线,他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的噬沙虫沿着宿命中的8字巡游路线,如飞蛾扑火般冲向高高耸立的大沙瀑,然后坠落、死去,腐化成流沙中的枯骨,也看到第一面风帆在沙漠中扬起,意气风发的西大陆来客驾驶着简陋的帆船驰骋在沙丘之间,把三十三名扎维人的声名传播到无尽沙海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飞速流逝的时光里,安莉西亚遗址的那道空间裂缝一直存在于一百码高的空中,原本占星术塔顶层的高度。裂隙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玄妙光辉,无论风、雨、雷、电,日盈月缺,无时无刻不用纯白的光芒照耀大漠。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就是这样,时空乱流的原点并未被堵上,来自异世界的能量流动从这里溢出,构成了‘永恒之镜’的基础结构。”吉尔伯奈翁说,“我没有想到,一次付出生命代价的失败试验,居然产生了这样奇妙的后果,我说过,我早已是个死人,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与安莉西亚在时空乱流中永生了,我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唯有在觐见者出现时能够维持在世时的形态。这样解释,你明白一点了吗?”
约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您不仅活在这里,还活在每一本教科书上、每一座占星术塔里、每一个吉尔伯托螺旋内、每一个占星术士的心中。”
“说得好,吉尔伯托螺旋?我喜欢这个名字。”初代导师迈出右脚,四周的场景再次改变,占星术士学徒浑身一颤,寂静的夜晚荒原,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布满荆棘、石块和枯枝的道路,空气中熟悉的红土平原的味道,一颗橙红色的小小光球在前面晃悠悠照亮道路。这不正是他在漫长昏迷中见到的场景吗?
“第四个问题,出于某种原因,我对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但不是全部。”吉尔伯奈翁若有所思地放慢脚步,“你所背负的宿命,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安排,其中有太多我所不能破译的环节,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无法预言。你知道的,占星术士不相信预言。”
“我知道的,导师大人。”约纳停下脚步,看初代导师的背影越行越远,浑身颤抖,握紧拳头:“我违背了誓言。但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确实是真实的,我亲眼目睹了每一条预言发生,就连此刻的见面,都清楚写在第四条预言当中。我明白我们应当相信真理,对未知充满敬畏的好奇,可请您想想,是不是在无尽星空之外,还有一种未知的庞大力量在操控一切?或许,或许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牵着冥冥如木偶戏般的丝线,我们的行为,只是操纵者指尖的舞蹈罢了……您有没有想到过这种可怕、却真实的可能性?”
吉尔伯奈翁的背影停滞了。隔了一会儿,初代导师缓缓道:“只有在朝觐者到来时我的幻影才存在,因此我并未拥有上百年的思考时间。你的疑惑,在被卷入乱流之前,我也曾拥有过,直至如今,也没能找出答案。就这样吧,你的问题已经回答完毕,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交谈多久,现在给我讲讲你神秘的烩饭配方吧。”
约纳举起拳头,又再次放下,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樱桃渡老爹的牛肉烩饭,根据埃利奥特的分析,配方是这样的:巴泽拉尔野牛肉、甜红椒、洋葱、青葱、奶油、红辣椒粉、胡萝卜、大蒜、黑胡椒、肉桂、肉豆蔻、丁香、扎维帝国爱普敦庄园红酒、盐和白饭,与上个月相比,增加了黑胡椒的用量,减少了肉桂与奶油的分量,所以甜味会减弱、辣味增加一些;但新增加的一种材料给牛肉烩饭带来关键性的谱调改变,一种含铁的、带有咸鲜味的辅料。——那种新增的材料,就是人的鲜血。我亲口尝过,尽管不愿承认,但确实非常美味。”
初代导师转过身带点惊奇地望着他,“人血?为什么会有人想到这种烹饪方法?这或许是烹饪史上的一个新篇章呢,那位叫做老爹的厨师,他现在在哪里?”
约纳摇摇头:“他不是厨师,他是樱桃渡的保护者,一位仁慈却严苛的强者,牛肉烩饭是他在收租日时为租客准备的大餐。”
“我知道了。”吉尔伯奈翁垂下眼帘,“这个食谱值得我思考几分钟。在我研究菜谱的时候,你可以问出附加的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占星术士学徒显得有点低落:“我也不知道……对了,在一次战斗中,我看到了童年时的画面,那段往事与我记忆中的过去完全不同,我弄不清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导师大人,您可以告诉我柯沙瓦老师身上的秘密吗?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这不是一个问题!”初代导师举起手指,“不过,如果你同意让我窥探记忆的话,有一个星阵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一点点真相。”
“当然,当然。”约纳毫不犹疑地点头应允。
吉尔伯奈翁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脚下亮起一个庞大的星阵,约纳感应不到任何星际线能量被剥落,可分明有强大的波动在星阵中阵阵翻涌。“别抵抗。”随着初代导师的命令,约纳觉得额头一烫,像是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颅骨。
“只能挑选一个时刻的回忆,但愿我们运气够好。”吉尔伯奈翁说。
两人的四周变换了场景,一间熟悉的房间出现在约纳眼前,摆满瓶瓶罐罐、书本、器材和杂物的小屋充满了松香味道,在离开红土平原上的占星术塔之前,约纳在这间屋子里居住了十几年。
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俯身望着襁褓里的婴儿,“你真是个麻烦。不过麻烦这个东西,也可以解释为乐趣,乐趣永远都不嫌多,所以我也没法抱怨麻烦多。”老头嘟嘟囔囔地自说自话,一边脱掉沾有血迹的长袍。他的锁骨部位,清晰地刻着一个绯红色双头鸟的刺青,这个刺青,约纳在耶空的记忆里看过,也在奇迹草原的低级军官身上看过。
无论它代表什么,都不会是吉祥的标志,柯沙瓦老师身上确实埋藏着秘密,关于自己父母死亡真相的秘密。
约纳咬紧嘴唇,眼泪不可控制地盈满眼角,襁褓里的小约纳却开心地笑了。
第29章 席拉之杖
“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了吗?”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发现学徒脸上的深切悲哀,不由询问,“这就是你的老师吗?看上去是个功底扎实的占星术士,他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21-814.第二宫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重力与平衡。”约纳声音低沉地回答,“他是七级占星术士,距离占星术大师只差一点点。”
初代导师很感兴趣地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很少人进行这一对对星的研究,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跟他聊聊。……等一等,这是什么?”
他的视线凝结在屋中的一件物品上,约纳不由得随之观望,发现初代导师注视的是一根貌不惊人的硬木法杖,带有节疤、弯曲不平的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质地粗糙的红水晶。占星术士学徒对它非常熟悉,因为若干年之后,这把带有照明星阵的法杖就会被柯沙瓦老师送给自己,陪着他飞离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辗转经历樱桃渡的战火,此刻,正静静躺在“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某处落满灰尘的货舱中,等待主人的再次触摸。
吉尔伯奈翁面露奇怪的表情,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约纳记忆片段中的这根法杖,“为什么变样子了?可是这种感觉,应该是它没错啊……”初代导师犹豫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对,是它,我没有看错……”
“如果您说的是那根法杖的话,它现在在我手里,不过是个简单的照明星阵罢了,现在连那颗照明红水晶都不见了,只剩一根木头棒。”占星术士学徒把柯沙瓦老师的异状暂时抛在脑后,主动开口道。自打上船以来,除了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页之外他还没有见过自己任何随身物品,包括法杖、小包、占星术士徽章和基本习题薄,不过斯图尔特兄妹再穷,也不至于打这些东西的主意,约纳珍视的这堆破烂实际上一个钱也不值。
“能让我看看吗?”初代导师提出要求。
“当然,导师大人。”约纳立刻同意,但很快面露难色:“它应该就在船上,但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帆船上去……”
“不必了,只要你同意。”吉尔伯奈翁伸出手臂,再缩回的时候,那柄法杖已经捏在他的掌心,“别忘记,现在你们的整艘帆船都在‘永恒之镜’的范围内,在这里,时间和空间没有意义,有意义的仅仅是存在本身。”一边用难懂的言辞教导学徒,初代导师一边上下端详丑陋的法杖,一丝温暖的笑容逐渐在脸上漾开,让威严的占星术士显得慈祥起来。
“久违了,席拉霏娜。”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语声温柔地说,轻轻抚摸法杖凸凹不平的表面,露出沉醉的神色,像在抚摸情人背上如丝般光滑的肌肤。
约纳呆立在一旁,没有开口,也不敢开口。根据占星术士协会的官方书籍记载,初代导师是一位对爱情忠贞不二的卫道士,他以爱人的名字命名了占星术塔,与伴侣居住在塔中,恩爱和睦,至死不渝;但骑士小说可对吉尔伯奈翁的情史大书特书,初代导师大人是无数个缠绵悱恻爱情故事的男主角,美丽的安莉西亚只是他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一位情人而已。此时约纳暗自揣测,这根丑陋的法杖是不是同样因为某位情人而得名,——当然,只是揣测而已,绝不敢开口询问。
吉尔伯奈翁转向占星术士学徒,“你知道席拉霏娜吗?”询问刚出口,他立刻摇摇头:“不,你不可能知道。她的样子完全改变了,而且,你也不是个非常敏感的家伙。如果你了解席拉霏娜的过去,绝不可能丢下她一个在肮脏的库房中独自腐烂。”
“是的,您说的对,我不知道。”约纳正色回答。“我使用这支法杖好几年了,从未发现它……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呵呵,她特别的地方。呵呵呵……”初代导师品味着这几个字眼,不禁笑了起来,充满无奈和讥诮的笑声让约纳感觉莫名其妙,但很快,轻笑转变为大笑,大笑进化为狂笑,“没发现她特别的地方,哈哈哈……”吉尔伯奈翁笑得弯下腰去,藏蓝法袍泛起一阵阵剧烈的波动,就连四周的空间都晃动起来,约纳记忆中的画面粉碎在空气里,纯白的天地阵阵扭曲,显然是空间之主的情绪波动让永恒之镜出现了震荡。
约纳站直身体,屏住呼吸,直到初代导师自己慢慢止住笑意,捂着肚子站直身子。空间的骚动平息了,“好吧,现在我告诉你席拉霏娜的秘密。”看来吉尔伯奈翁对约纳的镇定比较满意,他松开手指,法杖慢慢地飘起在两人之间,在虚无的背景中缓缓旋转。
“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七件‘诸神之刻印’,七大主神遗忘在世间的物品,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七件神器。”初代导师爱怜地注视空中的法杖,“西大陆人信仰的主神之一、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是一位美丽、智慧、仁慈的女性,她教导世人学会创造并欣赏美好的事物,以爱的力量对抗残酷的世界。因此,她遗落在大陆的神器就被称作‘席拉霏娜’,这是圣博伦古语,西大陆通用语译为‘席拉之爱’。”
占星术士学徒怔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吉尔伯奈翁笑了,“没错,这根丑陋的法杖,你朝夕相处多年的老朋友,就是传说中的席拉霏娜。我在圣博伦西部边境一座山区神庙的遗址找到她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岁,是她陪伴我渡过了漫长的青年时光,启迪我学会仰望星空、发现星辰的浩瀚能量,见证我与安莉西亚的爱情萌芽、开花、结果,直至我四十岁那年开创占星术士协会,并将她送交协会作为传承信物的那天为止。上一次有占星术士前来觐见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询问了席拉霏娜的去向,那个号称占星术士协会高层人物、自命不凡的臭屁家伙一问三不知,据他所说,席拉霏娜早在两百年前就遗失在一次协会会长交接仪式中,此后从未再现于世间。不知是谁给她穿上了这样滑稽的外衣,让主神席拉的光辉蒙尘,不同于死神乌芒的刻印,席拉霏娜不会给使用者带来噩运的,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初代导师手指一点,法杖通体泛出光芒,褐色的木壳瞬间布满龟裂的纹路,洁白光辉从内部透射出来。随着外壳块块掉落,约纳的下巴也发出张开超出应有角度的嘎嘎声,此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碎皮被风吹散,褪去外壳的法杖已经完全失去丑陋节疤的扭曲轮廓,在空中旋转的,是一支通体纯白、带有优雅弧度的修长法杖,光滑的杖身上有两条金色细丝交缠而上,在法杖顶端主神席拉的新月形标志处汇集,不知何种材料制成的半透明新月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辉,让人疲惫顿消、心生宁静。
“你好吗,席拉霏娜。”吉尔伯奈翁伸出右手,大陆传说的七神器之一像善解人意的情人一样飘向几百年前的旧主,温柔地停留在他掌心。
占星术士学徒此刻却泛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原来初代导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色控,白色的神秘空间,白色的占星术塔,白色的法杖,不知在他纵横四海的英雄年代,是否也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法袍?
“她可不是普通的武器。”吉尔伯奈翁开口道,“你应该明白,七件诸神之刻印都各自具有极其强大的能力,七件刻印武器聚集在一处,具有破开时空障碍、重整位面秩序的究极之力,——当然,那只是古老的传说而已,从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能够集齐七件神器。——能够有机会成为席拉霏娜的主人,我已经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家伙了。”
约纳忽然想起耶空的故事,他正为了无缘的恋人萨茹走遍大陆寻找同血之人,然而复活灵魂的首要条件,就是收集“七种诸法通相”,也就是凑齐七件神器。这应该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席拉霏娜的能力叫做‘神念’。”没有发现学徒的走神,初代导师将法杖握在手中,脸露微笑:“如何解释‘神念’呢?占星术士依靠精神池能量来调动星辰之力,动力释放者和念术士通过生命池释放能量,你在入门教材中应该就学习过,精神池与生命池是来自人类生命本源的力量,两池的深度、输出速度与恢复速度是决定施术者实力的关键。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差别呢?拥有同样能力的两人,在正面争斗中立刻分出输赢,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或者假设你面前站着一位手无寸铁的国王,他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但从他身上你可以感觉到雄浑的威势,让你只得鞠躬行礼,无法出手攻击。这种现象又是什么造成的?”
吉尔伯奈翁显然曾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好老师。约纳想了想,回答道:“灵魂。人类拥有灵魂,灵魂的强度是有差别的,一个灵魂强大的人,才是真正强大。”
“很好。”初代导师赞赏地点点头,“‘神念’就是针对灵魂起作用的,这种能力在七件神器当中非常特殊,大部分刻印所附加的都是攻击或防御能力,唯有席拉霏娜能够对持有者的灵魂力量进行持续加成,与她共处越久,你的灵魂就愈发强大。这或许正是我没有迷失在时空乱流中的原因之一吧。”
第30章 席拉之杖(下)
约纳似懂非懂地开口:“可灵魂的力量怎样计算,导师大人?精神池和生命池的能量可以使用星阵或魔法阵进行量化,灵魂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如何转化为直观的读数?”
“为什么要量化?”吉尔伯奈翁回答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灵魂的强大能够带来无数不为人知的好处,唯有席拉霏娜的持有者能够察觉。学徒,主神席拉的刻印如今属于你了,慢慢你就会明白‘神念’的真正意义,记住,不要再与她分开了,要像珍视自己的情人一样珍视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席拉霏娜能够带给你的绝大改变。”
“可是,可是这根法杖是属于您的……”约纳变得有些结巴。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差点将他击倒,七大神器之一、主神席拉的刻印原来一直就在他身边?他有资格拥有这支传奇的武器吗?
初代导师再次露出笑容:“我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孩子,一个影子是无法拥有任何事物的,就连回忆都不属于自己。看到席拉霏娜被一名正直的占星术士学徒所拥有,我感觉很欣慰,请保护好她吧,这将是我最后的嘱托。”
他松开手指,纯白的法杖恋恋不舍地飘离吉尔伯奈翁的手掌,静悄悄越过空间,来到约纳面前。占星术士学徒惴惴地伸出右手,指尖刚触到法杖细腻光滑的表面,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就填满了他的心灵。这种感觉很难以语言表达,彷佛灵魂被暖融融的温水浸泡着,感到无比舒适与安全;席拉霏娜像老朋友一样安抚着17岁少年被惊恐折磨已久的神识,约纳仿佛能听到自己灵魂无数微小的缝隙被主神温柔却博大的神力慢慢修复,发出噼噼啪啪响声,每一秒钟,他的灵魂都变得更加完整、坚定。
“这……太不可思议了……”约纳发出难以置信的慨叹,他牢牢握紧席拉霏娜的手柄,如同少女肌肤一样滑嫩的杖身在掌心微微搏动,源源不断传递着温暖的气息,他同时能感觉到有能量在法杖内沿着两条精金线条交错上升,在顶端的新月处聚集、纯化,酝酿着另一种极其强大的能量波动。
“没错,她是一件神器,现在告诉你席拉霏娜的两个其他作用,虽然相较于‘神念’,这两个功能显得有点鸡肋,不过对于现阶段的你来说反倒更加重要呢。”初代导师欣喜地看着学徒与法杖产生良好的共鸣,开口介绍,“第一,她自带了一个攻击法术‘白夜微光’,威力大致相当于四级魔法师施放的群体攻击法术,不过不需要持咒,当然也不会消耗精神力,法术冷却时间是48小时,你一定已经感觉到能量波动了,应该不难找到它的释放方法。”
约纳喜出望外地点点头。对于孱弱的占星术士学徒来说,有什么能比一个威力强大的法术更好的东西呢?
“第二,你可以试着感应一下星际线能量。我已经开放了‘永恒之镜’的空间限制,这会缩短我们交谈的时间,不过你短时间内可以感受到外界的事物了。”初代导师挥动手指,白色的世界颜色逐渐褪去,变成半透明的模样,约纳发现自己还站在三桅帆船的甲板上,斯图尔特兄妹在不远处带着奇怪的表情望着自己,一切都是静止的,沙粒凝结在空中,丹尼?斯图尔特张开嘴巴,吐出的第一个音节被冻结在舌尖,风帆上的褶皱凝固了东北风的轮廓,沙漠静谧得像一幅昏黄的风景画。
“不用害怕,时间还没有恢复而已。”看到学徒脸上的惊疑,吉尔伯奈翁笑着安抚道,“闭上眼睛,寻找星际线的轨迹。”
“……是的,导师大人。”约纳今天已经见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物,他摇摇头,闭上眼睛。
感应星际线是占星术学习的第一课,同魔法师的魔法元素亲和力一样,占星术士的星际线感应力是天赋能力,决定日后发展的关键性因素。来自无数星辰的千万条星际线时刻存在,第一次感应星辰之力需要集中全部精神力、进行长时间的冥想,从纷乱的背景中将星际线能量缓慢分离。大部分占星术士都有一条作为主要研究方向的星际线,如约纳研究的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对某一条星际线使用越久,它就会显得越发清晰,能够剥离的能量就会越发庞大,这是毫无取巧可能的进步之道,“星星之尘”之类的辅助物品能够让星际线变得更加清晰,但无法实际上提高感应力。
在约纳十几年的生命里,他感应到的星辰之力基本是一片混沌,130(熊)-77(小船)是这片混沌中比较明显的一根星际线,除此之外,柯沙瓦老师的研究方向21-814也隐约可见,状态好的时候可以使用。
但此刻,一切完全改变了模样。
闭着眼睛,约纳的视野变成一片玲珑剔透的透明虚空,无数条清晰可见的星际线从冥冥之中射来,穿过同一个空间节点,射向遥不可知处的亲密对星,每条星际线或粗或细、或曲或直,呈现五彩缤纷的色泽,又有彼此不同的波动状态,各种属性的能量碎片像水晶一样从千万条星际线上轻轻剥落,花瓣般洒满空间。
“天哪!”占星术士学徒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退后一步,盯着手中的法杖。
“很神奇不是吗?”初代导师哈哈一笑,“别急,去感应你最熟悉的那条星际线,一定会有不同的发现。”
约纳再度闭上双眼。五彩斑斓的星空重现于眼前,这次,他专注地寻找130-77那根橙红色的线条,没费什么力气,就在黄道第一宫区域锁定了它的轮廓。他惊奇地发现这根星际线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原来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间的射线是条呈现鲜明橙色的短波线条,散发明显热度的它是众多星际线中波长最短的一个,线条表面因流动的波峰而不断变换色泽,看起来像一个急躁却充满活力的壮年小伙子。
“别停止感应,听我说。”吉尔伯奈翁的声音响起,“你会发现星际线不是你熟悉的模样,这很正常。席拉霏娜的另一个作用,是大幅度提高持有者的敏感度,占星术士的星际线感应力与魔法师的元素亲和力都在作用范围之内,你现在的感应力,相当于一位经过刻苦锻炼、同时拥有最高天赋的五级占星术士的水平。你应该能够分辨星际线的波动形态了,记住,那是高级占星术士最重要的研究内容之一,星际线的功能不仅仅是由能量的性质决定的,波动形态是另一个关键。”
“是的,这太神奇了,导师大人。”约纳发出由衷的赞叹,他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端详着熟悉又陌生的星际线,忍不住想伸手触摸星际线波纹流淌的表面,转念想起柯沙瓦老师当年的教导,又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指。“除了通过星阵之外,用任何其他方式接触星辰之力都是蠢到极点的坏主意。”七级占星术士曾经这样说过,“别以为星空的力量是你这种没天赋又不够努力的年轻人能够想象的,现在,老老实实做完今天的几何学习题吧,昨天你的解答糟透了!想想自己的晚饭吧年轻人!”
柯沙瓦老师的每一句教导约纳都不曾忘记,尽管现在,老师的身份已经成为一个难解的谜团,占星术士学徒还是从内心深处尊敬那个胡子乱糟糟、总是抱怨的老头,这种复杂的感情,唯有约纳自己能够明白。
约纳睁开眼睛:“我现在还不能理解波动的意义,但席拉霏娜教会了我许多。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配得上她的合格占星术士的。”
吉尔伯奈翁点点头:“诸神之刻印拥有主神的意志,她能够出现在你身边,就说明席拉霏娜选择你成为她的当代主人。”
这时纯白的空间开始再次动荡,半透明的背景之外,凝结的时间开始滴滴答答融解,沙粒在空中缓缓飞舞,丹尼?斯图尔特张开嘴巴,吐出第二个音节,风帆的褶皱被北风抚平,无尽沙海正在慢慢恢复流动的轮廓。
“我们的时间到了。”吉尔伯奈翁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幕,“这是一场非常愉快的对话,另外,还让我见到了久违的席拉霏娜。谢谢你,不知名的学徒。”
约纳不由得走近初代导师,“不,导师大人,我还有很多问题要向您请教,我……我还有很多菜谱没能跟您分享……如果多一点时间的话……”
“人无法跟时空对抗。”吉尔伯奈翁坦然回答,“在我的时代是这样,在你的时代,同样是这样。……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初代导师疑惑地扫视四周,空间的震荡仍在继续,但一种未知的力量正在改变“永恒之镜”的结构,安莉西亚遗迹的时空漩涡产生了异乎寻常的波动。吉尔伯奈翁伸出右手,一个小小的星阵在他掌心亮起,但还没等探测星阵找到异常的原因,站在对面的占星术士学徒开口了:
“靠,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了?”
顾铁一脸震惊地说。
第31章 华夏之血
在登录“世界”之前,顾铁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给大胡子讲述三年前的今天发生在中非战场上的故事,由于雷鸣部队前特种兵对于丛林战非常熟悉,应他的要求,顾铁对那场野战描述得非常仔细,以至于花去大部分时间评论接战双方的战术得失,直到艾德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想问问雨林里的战斗与北方针叶林有什么不同之处,你不用连亲手干掉的敌人的身高长相籍贯都一一描述吧?”
“印象有点深刻而已.”顾铁摸摸脑袋,把故事推进下去。
一场激烈却短暂的交火过后,残存的敌人被自由十字军的战士赶出丛林,一路向南逃窜,最终在天光放亮时狼狈地越过姆博穆河,丢下不计其数的伤员和尸体,逃进了刚果**共和国境内。姆博穆河是中非共和国与刚果**共和国之间的天然国境线,自由十字军的战士们在河岸边停下脚步,对天鸣枪,恐吓敌人尽快离开。
“万岁!”站在河岸上望着圣主抵抗军的最后一名士兵拖着伤腿淌过河流,一头扎进姆博穆河左岸的丛林,自由十字军的战士们兴奋地挥舞武器,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所有人都扣动扳机,把弹夹里剩余的子弹全部倾泻在空气里,仅余的一枚巴祖卡火箭筒也被重武器手当成射向高空的礼花弹,“咚!”橙红色的焰火升起在雨林之巅。
巴尔文德拉看着这种lang费的举动不禁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捂着受伤的手臂靠在一棵桉树上,静静看着别人狂欢。敌人已经完全撤离中非国境,这意味着历时已久的独立战争终于取得了胜利,从此刻起,中非共和国成为了非洲第一个坚定的ipu国家,由自由十字军主导的独立政权将接替gtc扶持的傀儡政权,建立中非共和国新一届内阁,带领中非人民在自由**的道路上继续前进。实际上,这也是量子计算机兴起之后,第一次没有美俄等国际强国直接或间接参与的国家级别战争,gtc已经成长为在联合国独当一面的强硬势力,但反过来说,为了遏制gtc一家独大的势头,美俄默契地对解放阵线的革命武装视而不见,甚至现在自由十字军的装备很大一部分都是俄罗斯秘密援助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滑稽。
胜利的果实来之不易,作为自由十字军上校军官、一手指挥了很大一部分经典战役的巴尔文德拉此刻感觉欣喜而疲惫,同时有些茫然。今后,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做一些什么事情呢?经年为之奋斗的事业一旦成功,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空虚,身负宗教使命感的印度人决定继续在反抗gtc的阵线中出一份力,一个建立反抗组织的念头正在他心里逐渐成形。
“啪。”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牵动伤口,疼得巴尔一咧嘴:“慢点!我被流弹打中了!”
“当然当然,流弹不长眼,却专找你这种又正派又俊俏的小郎君来叮。”顾铁促狭地眨眨眼睛,从树后绕了出来,举起手中的ak-12突击步枪:“不参加狂欢吗?这次是彻底结束了!我想大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子弹都没有用途了吧,不如听个热闹?”
巴尔摇摇头:“你太乐观了,铁。新兴政权还要受到很多考验,就像我说过一万遍的那句话,拉西希?奥科隆科沃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领袖人选,万一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呢?”
“得了吧,你帮他挡子弹的时候就没说过这句话。”顾铁撇嘴道:“他只是看起来像个笨蛋罢了,如果内心真的是个草包,他根本没可能坐到国民解放阵线联盟主席这个位子上来,更不可能领导自由十字军打这么久的仗。那家伙其实比谁都精明!……在没喝醉的时候。”
一串激烈的枪声响起,抱着中国造98式重机枪的机枪手对天开火,12.7毫米子弹打得雨林树叶纷飞,黄铜弹壳撒了满地,“不要停!不要停!”大伙发出起哄的欢呼声,巴尔心疼得一哆嗦。
“在中国,逢年过节或者有喜事的时候喜欢放鞭炮,跟现在一样,就是图个热闹。鞭炮,懂吗?这么长,这么大,里面装着火药,拿打火机一点就炸了。”顾铁比比划划对印度人扫盲道,巴尔一脸黑线地回应:“是的,我知道。每年排灯节(又称屠妖节,印度教最重要传统节日之一)被鞭炮炸死的印度人是全世界最多的,不输于你们中国人过春节时候的事故率,着火的房子,估计比中国的还要多。”
“没劲,看你是个老外,什么风俗都跟中国差不多。”顾铁嘟囔道。这时阿齐薇从旁边走来,向巴尔微微点头致意,瞟了顾铁一眼,从鼻孔不屑地哼出一口气,扭动着包裹在迷彩裤里结实的臀部走开了。
巴尔文德拉忍不住笑了,顾铁无辜地摊开手臂:“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啊,这个小妮子一直看我不顺眼,昨晚我还救她一命来着!一点都不念我的好,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一直强忍着不去碰她呢,早知道就把她就地正法,生命煮成熟饭看看……”
“我觉得你们两人之间有那种……”巴尔单手比划了个牵线的动作,顾铁立刻慌忙否认:“胡说什么呢,我对那种女人可没兴趣,女人嘛,就要像西格丽德那样有胸有屁股,最好还有男朋友,中国古语有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我听说她有男朋友。”年轻的印度军官说。
“啥?”
顾铁一下子就呆住了,嘴角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巴尔摸摸高挺的鼻梁回忆道:“几个月前一次作战会议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她讲了许多她自己的事情。她是约翰内斯堡人,父亲是卡尔敦中心的一位大黄金商人,拥有两个金矿的大部分股份,在兄妹几人里,只有阿齐薇自己是个不安于现状、怀有理想主义情节的孩子,未满十六岁就偷偷离开那栋位于埃利斯公园大道的豪宅,飞离约翰内斯堡,参与到阿尔及利亚解放运动中去。”
“嘿,别惹阿拉伯人的麻烦啊,富家子弟就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哼哼。”顾铁评论道,偷眼瞧了瞧对方,巴尔文德拉貌似没有发现“富家子弟”的概念包括他这位印度大财团的公子哥儿,当然顾铁本人也没意识到,他自己也算抨击范围内的一份子。
“总之,在离开南非之前,阿齐薇就被父母安排了一门亲事,就等十八岁举行婚礼了。这种情况在当地的大财阀之间并不罕见。别看她是一名合格的女战士、坚定的自由主义者,却对这门亲事非常挂念,总想着找个机会回国完婚。”巴尔讲述道,“她参加中非战争比较晚,直到最近才有了解她的机会。现在战争结束了,她应该要回到约翰内斯堡了吧……”
“等一下。”顾铁说。
“等一下。”顾铁在现实中说。
“……干嘛?继续说啊,阿齐薇后来怎样了?你有没有把她就地正法?她回到南非成婚了么?你不能现在停下吧,顾铁,故事讲半截是不人道的!”大胡子一声惨叫,从椅子上滚了下来,用无辜的一双亮晶晶牛眼盯着顾铁的嘴巴,生怕漏掉接下来的一个单词。
“我刚想起来,咱们说好是讲三年前的10月4日发生的事情,但那场战斗打了一夜,等到把敌人赶过姆博穆河,已经是10月5日的事情啦!”顾铁狡黠地一乐,摇摇手指头:“讲了一段已经是友情附赠,想要多听免费的故事可是没门,老兄!”
艾德痛叫一声:“哎呀!早知道你前面打仗那段别说那么详细,多说点阿齐薇的事情多好啊!”
顾铁心中泛起“果然如此”的念头,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一向看人很准的顾铁早就发现这位外表粗犷的老兄其实是位感情细腻情绪丰富、琼瑶剧男主角类型的家伙,也不知道他在开枪杀人的时候会有什么样lang漫的念头,随便想想,都是种黑色幽默。
“走啦走啦,酒喝完了,果酱也见底了,现在我该休息了。”顾铁站起来把艾德往门外推,大胡子依依不舍地揪住门框回头:“真的不讲了?再讲五分钟的呗!我也给你讲我和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故事好不?”
“明天再说,明天再说。”顾铁用尽力气推动大个子,感觉护林员身上活力十足的大块肌肉跃跃欲试地与他对抗着,艾德的两条大长腿像生根一样长在地面上:“再说五分钟呗!三分钟也行啊!”
“敬酒不吃!”顾铁脸色一沉。他可老早就想赶走碍事的家伙、登陆“世界”去看看了,这种冲动引得他心痒难熬,此刻一激动,手上就加了力道。他脚下不丁不八站了个高马,沉肩坐胯,整个身体的重心向后一收,又向前一靠,虽然只学了半吊子八极拳,但冰雪聪明的顾铁对这门拳术的精要之处早有领会,八极讲究“旱地行舟”,每发一力都要出自惯性冲撞的力量,换句话说,伴随着重心的移动才能在最小的发力过程中积蓄最大的力量。没有管家老赵那靠了一辈子大桩子的功力,顾铁仗着年轻力壮,这一靠也有点不输于老人家的雄浑劲道。
他本来比艾德差不多低了一个头,再坐一点马,这连肩带背、由颈至头、打击面遍布整个上半身的一靠就结结实实砸在了艾德的小肚子上,雷鸣部队退役老兵毫无防备地被放了出去,咔嚓一声把屋门撞倒,跌跌撞撞退到屋外,刚伸手一指:“顾铁,你……”后半句话没说得出来,波兰人哪懂得中国拳术中的余劲,更不懂泄劲的道理,刚挺直腰板,脚下一软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脑袋向后滚了两圈,“咣当”一声拍在对面屋的墙上,砸得小楼的地板都在晃动。
“……你是个好样的!我们再来!”
原来这才是大胡子的后半句话。看着手撑地满面笑容蹦起来的特种兵,顾铁痛苦地捂住脸,“靠,何苦来的……”
第32章 华夏之血(下)
用蛮力对抗一个对**力量非常有自信的家伙绝对是个错误,顾铁只看了一眼对方铺天盖地踹过来的大靴子,就后悔得胆都青了.那只是一个在格斗中毫无杀伤力的正踢,但身高在一米九以上、体重超过200斤、穿47号大码军靴的大胡子一脚就封锁了所有的闪避路线,顾铁只能脚尖点地飞速后退,一个照面就被逼回小屋。
“中国功夫!”艾德眼睛亮晶晶地叫嚷着,手下毫不留情地抡起粗胳膊,俄罗斯摆拳一个接一个,暴风骤雨般劈头盖脸砸来。顾铁“顶心肘”护头硬抗了一下,被震得气血浮动,蹬蹬后退两步,差点就散了架子,他啐出一口唾沫,心里又泛起一百多年前的悲哀,东方人三十年练武强身,及不上西方人天生身高力大,这个世界还真他娘的不公平。
“非要打吗?”顾铁缩头闪过一拳,怒道。
“为什么不打?”大胡子兴致勃勃地跳跃着,“我就喜欢中国功夫!当时去中国南京军区交流的时候,‘飞龙’特种部队的中国兵表演了非常厉害的中国功夫!徒手开酒瓶!劈砖!脑门碎瓦片!后背断木棒!到现在印象都深刻哪!”
顾铁眼前一花,大拳头刮动风声砸到眼前,急忙脖子一梗闪过拳锋,“咚!”这个直拳硬生生把薄夹板墙壁杵出一个大洞,艾德抽出拳头,抖抖手上的砖末粉尘,咧嘴一笑:“不疼。”
“靠,你是魔鬼筋肉人啊!”顾铁怒骂道,“飞龙部队表演的那叫硬气功,跟武术不是一回事儿!”
“哦。那胸口碎大石是什么?我在电视里看过。”大胡子停下攻势,疑惑地问。
“那叫杂耍!”顾铁喘了两口气。
“那盘着腿坐在那里,闭上眼睛可以看到对方手里扑克牌是多少点的,叫什么?据说华沙有个来自中国的大师,有很多信徒呢。”艾德眨眨眼睛。
“那叫气功!”顾铁没好气地回答。
“那么武术、杂耍、硬气功、气功之间都有啥关系?我糊涂了。”护林员貌似憨厚地问道,露出一个不耻下问的笑容。顾铁却暗自骂娘,脚下悄悄画个半圆站好桩子,要换做他自己,现在这种提出问题等待解答的时候是最好的进攻时机,相信内心奸诈的大胡子也会采用同样的战术。
“嗖嗖!”果然下一瞬间,两个快速无比的左刺拳就晃花眼睛,顾铁咬紧牙关,竖肘用小臂挡了两拳,“啪啪!”沉重的拳头砸得他疼得呲牙咧嘴,脸上却装出大义凛然:“这就是硬气功!”
“然后,这是武术!”
艾德用刺拳探测好距离,按照攻击套路起腿,一个低扫腿踢向对手下盘,看大胡子那条又粗又长的大腿摧枯拉朽地袭来,顾铁反倒脸露喜色,在这么狭窄的空间中起腿可不是个好主意,此时不震慑一下外国毛子,岂不是失了中国武术知机觅缝专打下盘不稳的精髓?
顾铁左足向前滑了一大步,右足蹬地,四六步抢进艾德的中盘,大腿顶在波兰人的大腿根,立时把扫腿的威力隔绝在外;左拳捏锤藏在肋下,右拳成掌提起脸前,拨开大胡子仓促两拳,双臂内抱,带着沉坠劲的圈抱一下子控制住了对方的重心。“这是……”艾德刚喊出一个单词,顾铁的攻势就到了,中国人右脚向前一搓,转腰发劲,右手往回一裹,左拳向斜上方外旋穿搓劈打,缠丝劲向内的拉力和十字劲向外的发力结合在一起,好比有个大号老虎钳捏着艾德的脖子把他往砧板上硬生生掼去,“咚啪啪啪啪啪!”明明是一拳,却打出了一串爆音,拳头劈头盖脸砸在大胡子脸上,像大石辘轳一样一路滚下,拥打面、颈、胸,又顺势下落化为里门顶肘,最后一个肘崩结结实实磕在对方肋骨上。
“虎抱捶!”
八极拳“金刚八式”的每招都是一个小小的套路,打上就不是一击,而是一串攻击,顾铁搓步收招,一跤就把被打蒙了的艾德放了出去,大胡子扑通一声跌坐在床上,立刻把行军床压得粉碎,跌得稀里哗啦。
“这就是中国武术!”顾铁摆个单抱捶迎敌式,怪叫一声,哈哈大笑。一秒钟后,他心里一凉道了声“糟糕”,一旦出手就顾不上留余力,这下打得太重了!
看管家老赵演示这招的时候,木桩子上摆了个装满大米的麻袋,老赵两个错步挥起没有二两肉的干瘦胳膊啪啪啪滚打在米袋上,木桩子连颤都不颤,顾铁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老赵从鼻孔哼了口气:“小兔崽子,你懂个屁!要练出这打米袋桩不晃的暗劲,手上起码得有二十年的功夫,就凭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德行,这辈子根本别指望,玩玩三脚猫的架子就得了!”
顾铁不服气地叫道:“靠,老赵你就会吹牛,明劲暗劲,是不是还有化劲级别的高手?再往上就该元婴期了?
“说的什么屁话,暗劲就是暗劲,你自己把米袋子解下来瞧瞧。兔崽子……元婴,哼哼……”老赵撇下一句话,背着手溜溜达达回了西厢房。
顾铁瞧老头不理他了,没趣地走到木桩前解开麻绳,米袋扑通一声跌在水磨青砖地面上,银亮的大米哗啦啦泄了一地。仔细一看,麻袋正面只有淡淡的几个白粉拳印,而背面却爆开了一串大口子,麻袋纤维被震得寸寸碎裂,顾铁拈起一块麻袋片,分明就是个拳头的形状。
“老赵!再给我讲讲暗劲的事情呗……”顾铁立刻蹦起来屁颠屁颠到西厢房找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老赵去了。
若干年后的今天,疏于锻炼的顾铁依然是老赵口中的三脚猫把式,但武术这东西就是这样,只要吃透了那点道道,跟普通人比起来就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八极拳号称“三年打死人”,但凡是个身体健全的愣小子找个师傅练两年就是条不容小觑的好汉,何况身材健硕、脑子好使的顾铁本人?何况还有老赵这位深藏不露的名师在屁股后头拿小鞭子抽着,想差也差不到哪去。
自从顾铁从欧洲搬来中国,在养父给准备的那处四合院里住下来,老赵就负责了他的衣食住行,从小教他练拳,没事干就给他灌输黄鼠狼狐仙巫婆神汉的民间糟粕,差点把顾铁教成个迷信种子,还好后来认识了善于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肖李平。
顾铁没问过老赵的来历,老赵也没问过顾铁的出身,对于这个老头的过去,顾铁只知道他是河北沧州人,一嘴改不掉的河北口音,做菜大把大把放盐,蒸馒头硬得跟铁疙瘩似的,每天早上出去遛鸟,伺候自个儿的画眉比伺候顾铁上心多了。
实际上,顾铁对他养父为什么将他带到中国也心中存疑。9岁零七个月的时候,他住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创世纪”总部,当然那时候他的名字还不叫顾铁,gtc的工作人员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小巴塞洛缪,任由他到处游荡,走到哪里都有人蹲下来打招呼,翻出零食来给他吃。有一天他去父亲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的办公室玩,机缘凑巧打开了父亲的创世纪终端机。不知为什么,他因为好奇随意输入的一串密码居然通过验证,开启了与“创世纪”直接对话的高级界面。
他的记忆到此中止。在9岁生日那天刚刚做过门萨标准智商测试的顾铁是个iq达到177的天才少年,但对于发生在养父办公室里的事情,他没有半点印象,大脑自动把时针拨动到24小时以后,他能回忆起最接近的画面,就是第二天下午坐在维也纳圣斯特凡大教堂前的咖啡座中喝饮料,一边望着骑自行车的游客悠闲地穿行在林荫里,一边听父亲讲出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
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低下白发苍苍的头颅,不敢直视小顾铁的眼睛,他伸出手,把一杯草莓圣代推向自己的儿子,“这个应该很美味,慢慢来。等你吃完之后,我们就出发。”
“知道了。我们要去哪里?”顾铁把杯中的蔓越莓果汁吸光,接过草莓圣代,拿起小勺子。他感觉头昏脑胀,无法集中精神思考,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努力,都找不回昨天的回忆。
“去中国。”巴塞洛缪摘下金丝眼镜,用格子手绢擦拭着,“中国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中国人也非常友好。”
“我知道中国,爸爸。”顾铁抬起头,“我们为什么要去中国?”
巴塞洛缪迟疑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有一件事,你有权利知道,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小顾铁tiantian嘴唇上的冰激凌,“好的。”
“你……是中国人。”白发的博士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顾铁皱起眉头,花了几秒钟考虑。他放下圣代杯,“你是说我的基因,还是我的国籍?爸爸,你是否在告诉我,我其实不是你的儿子,而是从某个孤儿院中抱养来的弃婴?一对偷渡而来的中国夫妇在奥地利遗弃的血脉?而现在,到了我独自寻找亲身父母的时候?……好吧,这没什么,我不会傻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在人类学特征上与你的巨大差异,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爸爸。只是请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的儿子?昨天下午,又发生了什么?”
巴塞洛缪睁大眼睛,无法做出回答。
“……唉呃……”倒塌的行军床处发出呻吟声,一只大手伸出来扶住墙壁,艾德从床单中抬起脑袋,鼻血横流的脸上露出笑容:“真够劲……这就是中国功夫?”
被从回忆中扯回现实的顾铁长出一口气,报以致歉的微笑:“没练到家的中国功夫,老兄。”
第34章 降临之日(下)
双腿一旋,不但没能将大胡子抛开,反而两只脚踝都被握住了,“糟糕……”顾铁暗叫一声,腰部用力向上弹起,这时艾德狂吼一声,合身扑了上来,立刻将他压在身下,左右开弓连拳带掌一阵乱打,还带着防不胜防的阴招,抠眼珠、揪耳垂、顶裤裆、戳腰眼无所不用其极,顾铁左支右绌,脸上还是“啪啪”挨了两下,立刻就麻了一片,这下把他的火气一下子打了出来,腰杆一挺把大胡子颠开,就使出了八极拳“十八绝命手”.
八极拳套路里面没有“十八绝命手”的说法,这是管家老赵号称一脉单传的师门功夫。八极拳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辉煌霸气,不外乎河北省的民间拳法罢了,要实战赢人,自然有很多上不了台面的阴招、狠招、毒招,十八绝命手就是这类招式的大集合。
“二龙戏珠”左手一挡,右手点击大胡子的双眼,艾德往后一仰闪过攻击,由于腿被压着,下半招的低踹膝关节就没用出来。“麒麟抱子”双手一拉大胡子的粗腰,破坏对方的平衡,然后左手反扳下颌骨、右手成掌猛劈咽喉,艾德大惊失色,再次后退防御。这下顾铁双腿一较劲摆脱控制,跃起来“仙人照镜”,左拳背击打裆部,右掌上步托下颌,右膝顶击小腹,三个毒招一气呵成。大胡子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能再次后退,提右腿前踢控制距离,顾铁“罗锅上山”横跨步猛压对手的小腿拦截这一脚,同时左后转体180度,低头哈腰,左右脚丁字步,随势双手抱住大胡子的右腿往上一提,左脚一震,右脚倒踢对方裆部,“咣咣咣”连踢三脚。
艾德手忙脚乱挡住三脚,又退一步,后背就贴上墙壁了,顾铁转身上面“五鬼探头”抓向对手面门,下面“探囊取物”撩打裆部,唬得大胡子提臂夹腿绷起浑身肌肉准备防御,但手脚一晃,顾铁的虚招根本就没发出来,大胡子没等到攻击,睁开眼睛一看,中国人的肩背像一堵墙一样靠了过来。
闯步进怀,用靠法解决战斗,在敌人无法移动的时候这是能造成最大杀伤的战术。顾铁脚掌一碾,腰胯发力,这时心里可泛起了手下留情的念头,暗暗叹口气,只发出五分力。
说是五分力,这肩、背、胯、臀一齐发出的力道打在靠着墙壁的人身上,还是凑齐了十分威力,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夹板墙硬生生陷入一个人形的轮廓,烟尘横飞里,大胡子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慢慢委顿于地,跌坐在一地碎屑中。
贴身靠!
顾铁收回架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伸手往脸上一摸,腮帮子也肿了,眼窝也青了,嘴里咸咸的像是咬破了舌头,后脑勺还鼓起一个大包,跟艾德打了短短两分钟,受的伤比跳火车还严重。吐出一口血沫子,他恨恨道:“这下爽了吧?非要打,非要打,活该!”
大胡子满嘴是血,浑身的力气都被震散了,连手指头都不能挪动一下,不过脸上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中国功夫果然厉害!咳咳……散打不是我的强项,回头我们比比用刀,在雷鸣部队,我可号称海外行动组的第一刀手,咳咳……”
“得了得了,第一倔驴吧,也不知道打这场架是为啥……”顾铁摇摇头,环视一片狼藉的小屋,“这下可怎么睡觉?”
“你去我的房间休息,咳咳……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大胡子倒是个识相的家伙。
“得,估计你现在也不想动弹。”顾铁拎起波兰人的那件高科技外套丢到他身上,从家具的残骸中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经过门洞的时候回头问:“明天怎么安排?你要去单位报道吗?毕竟又烧了林子又死人的。”
“咳咳……你要去什么地方?”艾德咳嗽着问,中气倒还是挺足的,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华沙。那里有条线索要去查一查。”顾铁想了想,说。
“那我跟着你走。反正护林员的工作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登记是用的假身份,明天去比亚韦斯托克同马列安告别之后,我们就出发。”大胡子自愿自发地成为他的伙伴,这样自觉的好同志,当今社会可是不多见了。
顾铁有点感动地点点头:“好,好。要是我是你,我也跟着我走,当过特种兵的人怎么能整天坐在小木屋外面削苹果呢?找刺激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不是吗老兄?”
“雷鸣之光照耀欧洲!”艾德豪气勃发地吼道。
“为人民服务。”顾铁挥挥手,离开这个神经兮兮的大个子,回到另一间客房。
锁好门,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躺下登陆网络,老规矩先检查一下周边的安全问题,顾铁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那个什么赤枭兄弟会貌似没派出多少人来啊。”他奇怪地自言自语道,“不像是大规模行动的样子,难道找我只是支线任务?那他们在波兰干什么呢,难道说跟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的目的一样,寻找失踪的长谷川崩阪?再或者……他们本身就是情报调查室的特工?”
想了想,他摇摇头:“不对啊,情报调查室的家伙们并没有掌握我的信息,只是一门心思找那个日本人而已,而赤枭兄弟会的士兵一开始就清楚我的外貌,……该死,成为公众人物可不是件好事情。”历来对个人信息保密非常重视的顾铁此时才觉得有点不妙,那个能够调动庞大的量子网络力量对触发查询陷阱的人进行毁灭性反击的组织绝不是闹着玩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信息被他们掌握?
想到这里,他先在净土中提升了那个**保护用线程的配时,分配了100ppm的力量以防止信息泄露,接着编制了一个33ppm的触发器,用于锁定刺探自己身份信息的陌生人的位置,给接下来的反击指明道路。
完成了这些操作,顾铁终于能够安心地登陆“世界”,去看看久违的西大陆风景了。他打开那个湛蓝的登陆界面,通过生理特征验证,眼前陷入漆黑,那种灵魂被抽离身体、塞入一条狭窄管道的错觉再次出现,他难受地哼了两声,眼前一亮,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同时恢复了,身体的不协调感提醒他如今已经身处那个又矮又瘦的17岁占星术士学徒体内,别扭地活动一下脖子,顾铁左右一看,脸上变了颜色:“靠,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了?”
他貌似站在一艘帆船的甲板上,但周围的空间笼罩着一层白色轻纱样的东西,整个世界都在轰隆隆作响不停摇晃,四周景物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对面站着一个穿蓝色长袍、黑发白须的中年大叔,正睁着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盯着自己。
这里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个阴暗潮湿的樱桃渡。顾铁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扮相,破袍子、脏靴子,一头脏兮兮的亚麻色卷发,手里却握着一根非常拉风的纯白色流线型法杖,要放在网络游戏里,这种造型的装备起码也是暗金级别了。来不及翻阅占星术士学徒的记忆,顾铁出言询问:“大叔,这里是啥地方?你是谁?这到处晃晃悠悠的是不是要崩溃了?还不赶紧闪?”
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你是来自异界的灵魂?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出现在我眼前……你从哪个位面前来?怎样穿越时空的限制?如果……如果能够解答我的终极疑问,那么或许我也可以摆脱这无穷无尽的乱流,重新回到自己的空间……”
顾铁迷茫地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都地震了,咱们还是快想法子逃出去吧大叔,这层白白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初代导师皱起眉头,抬起右手,掌心亮起一个无比复杂的星阵,随着耀眼的光芒入射到顾铁的额头,降临者觉得脑子一阵绞痛,“靠,干什么啊……”他后退两步揉着眉心,嘟囔道。
什么都没有发生。吉尔伯奈翁环视四周,“没有时间了……空间马上就要恢复原状……如果能多一点时间……”
“魔鬼!”
忽然一声怒吼在顾铁耳边响起,中国人被震得一激灵,四处一看,没发现是谁在大声叫嚷。
“谁啊?是在叫我吗?”他奇怪地喊道。
“魔鬼!魔鬼就是你的姓名!以主神席拉的名义诅咒你!”那个非常愤怒的声音显得很近,偏偏身边除了表情呆滞的蓝袍大叔,并没有别人。顾铁捂住耳朵,心想这是怎么了,进游戏来消遣一下,为什么搞得跟惊悚片的情节似的?
“魔鬼!”
又一声吼叫。这次顾铁发现了,那根本不是耳朵收集的音波,而是来自自己头脑里的响声,如果不是传说中的“千里传音”,那么肯定就是……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约纳?”顾铁试探着问。
“是又怎么样,抢占我身体的魔鬼!”
四级占星术士学徒d?约纳二世在自己的躯壳里徒劳地左冲右突,用尽灵魂的全部力量,向那个从天而降的恶魔发出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