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白骨的帝皇(下)
他们到达龙姬身边的时候,托巴已经与乔普战在一处,室长大人沉肩弓腿,正面与“珍珠”猛然碰撞,令人心悸的沉闷撞击声中,托巴没有后退一步,他伸出手臂抱住地行龙的脖颈,大喊一声,臂膀肌肉剧烈抖动,炙热的蒸汽从全身上下散发开来。
“给俺倒下!”托巴像摔跤一样用力将黄金地行龙掷向地面,“珍珠”狂吼着,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两条后腿不断错步以平衡身体。
乔普惊诧地稳定身形:“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能以纯粹肌肉力量与‘珍珠’角力的人。干草叉的队长,你是个令人钦佩的人。”他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劈向托巴的头颅,室长大人无暇躲避,——也无需躲避。
与此前无数次危急时刻一样,小蚂蚱的长箭适时出现,准确打中附魔佩剑的剑锋,叮的一声,长箭被削成两片,化为晴空中的光点消散,但乔普的剑也被弹起,差一点砍中自己的胸甲。
“很好,很好……”亲卫团团长眯起眼睛,变得有些认真起来。
这时托巴发现无法扳倒体型庞大的半龙,于是奋起一拳砸在“珍珠”眼眶下,地行龙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后退两步,张开嘴巴,黑色粘稠的液体聚集在口腔。
乔普抚摸坐骑的脑袋,将剑插回剑鞘,左手举起大盾,右手握紧骑枪。这张菱形大盾表面刻有黄金铁锤军团四叶枪花纹章,泛着黝黑的金属光泽,表面累累伤痕证明它曾拥有漫长而光辉的历史。盾牌边缘的小小签名没有逃脱埃利奥特的眼睛,“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这张盾牌是赫夫茨巴赫大师的三大杰作之一……”
“答对了,骑士。”乔普用骑枪敲击盾牌,发出浑厚的钟鸣声,“作为优待,我不再挑选对手,你们一起来吧。”
“……还没有结束……”干草叉伙伴们身后,一个沉静的声音说。“不要抢走我的战斗……”
龙姬站了起来,身影在流火的草原中显得纤细柔弱,但黑眼睛燃烧着不屈的斗志。“这本来就是我的战斗,因我而起,由我而终,让我自己承担这段因果。”
小蚂蚱在她身边焦急地蹦跳着:“龙姬姐姐你别开玩笑了,他们跟我说过,再用那一招的话你会死的!我们能保护你!”
龙姬摇摇头,视线与约纳一触,投向天空:“放心,小蚂蚱,我不会死的。在没有找到他之前。”
约纳内心波涛翻滚,但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他伸手拍埃利奥特的肩膀,玫瑰骑士低声回答:“不用担忧,有我们在,龙姬小姐不会有生命危险。”
乔普举起长枪:“我来了,朋友们。”
他启动了黄金地行龙身上附魔链甲的两个辅助魔法阵:加速、减重。“珍珠”猛地喷出火焰,照亮众人的脸,在干草叉的伙伴们后退闪避的同时,地行龙以与体型不相称的敏捷穿透火墙,几乎一瞬间,乔普的枪尖就闪耀在托巴身前。
“……第三阶:帝皇!”
龙姬半跪在地,双手握住匕首,掉转剑刃,轻轻刺进自己的胸口。
古老东方家族的血脉契约在不可知的异界泛起波澜,一滴来自心脏的热血被匕首吸附,流入沟通两个世界的蓝宝石,宝石明亮起来,又黯淡下去,碧蓝的晶体内涌起紫雾的漩涡。
周围数百码内的地行龙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抬起头颅。野兽的敏锐直觉让它们感觉到某种危险正在来临,就连“珍珠”也生生刹住脚步,脚爪深深抓入泥土,戒备地盯着前方。
瘫倒在地的白骨慢慢升起在空中。一团紫色的雷云在它头顶聚集,迷雾中伸出的那条紫色索带忽然断裂,骷髅在紫雾中缓慢地伸展身体,颅骨中央的狰狞裂口让它显得更加可怖。
“珍珠,搞什么?我们上!”乔普催促胯下的伙伴,忠诚的坐骑克服了恐惧,咆哮一声,径直冲向重生的骷髅。
“咔嚓!”
一道闪电从雷云降下,耀花众人的眼睛,无形的风吹过草原,地行龙们瑟缩着发出呜咽,紫色云雾的漩涡翻滚着,渐渐被风吹散,乔普越冲越近,尽力睁大眼睛分辨未知的敌人,无论眼前将出现的是什么怪物,亲卫团团长都有信心将它一枪刺穿。
“喝!”乔普大喊一声,刺出骑枪,地行龙从紫雾中心穿过,但没有任何击中敌人的感觉。“珍珠”奔出五十码,停住脚步,鼻孔喷出灼热的火星,乔普转身观察,紫雾已经完全散开,骷髅却不知所终。
龙骑士喃喃道:“搞什么?人呢?这样闪来闪去的打法,真讨厌……”
“吾爱……”
龙姬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苍白的微笑。
托巴、锡比、埃利奥特、约纳,以及从人群中杀回的耶空,一齐怔怔地望着她,和她身边的骷髅。
布满伤痕的粗壮骨骼闪着金属光泽,但在伤痕之外,体表浮现密密麻麻的神秘咒符,白骨帝皇头上生长着威严的皇冠,眼中紫火摇荡。它的体型略微减小,比托巴低了半寸,没有配备武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但所有人心里都产生同一个念头:它是活着的。他是一位真正的帝王。
不再有牵线木偶般的丝线操控,白骨帝皇静静地站在龙姬身边,盯着自己前世的恋人。他默默地弯腰,伸出骨骼嶙峋的手掌,拉起龙姬血迹斑斑的右手,放在嘴边,用没有一丝肌肉的嘴唇,轻轻一吻。
一滴眼泪滑过龙姬的脸颊,东方女人却满足地微笑着。
骷髅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扫过龙姬手上、胸前的伤口,谁都能看出摇曳紫火表达的伤痛。白骨帝皇轻轻放开女人的手指,转过身体。
不知为何,约纳全身泛起一阵战栗。骷髅挺拔的背影开始散发无法压抑的愤怒,四周的火焰向外倒伏,彷佛白骨帝皇正在成为一场巨大风暴的暴风眼。
“士兵们!”一位黄金地行龙骑士从峡谷口冲出,看到压抑静止的战局,立刻挥剑大声吼叫,“前进!黄金铁锤的信条是什么!”
“无畏!坚忍!使命必达!”龙骑兵们立刻狂吼着催动坐骑,发起冲锋。
骷髅扭动咯咯作响的颈骨,眼神穿透三百码的距离,越过骑兵与武器的丛林,锁定了那名龙骑士的灵魂。
“这是什么鬼东西?”龙骑士不由打了个寒颤,咒骂着举起骑枪。
白骨帝皇举起右手,缓缓捏成拳头,一团飞速旋转的雷云在他掌心形成。没有人发现,同样的一团紫色雷云在龙骑士头顶悄然聚集,随着云团的涡旋,散发出无数雷电的触角。
“埃利,你见过龙姬使用这种能力吗?”约纳不禁问。
“一次。在收回能力时,她险些丧命。这次,我们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埃利奥特举起盾牌,守护在龙姬身边。
骑兵们再次冲了过来,锡比坐在托巴肩头连续开弓,室长大人伸手截住两支投枪,大声喊:“一定把她看好了唷!”
我会的。约纳在心里说。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次驱动星阵,“埃利,把剑给我!”占星术士学徒叫道。
这是他第一次握剑,此前他完全没有想象到长剑是这样沉重,沉重得让他仅仅握着就很吃力,几乎无法挥动。斩杀了几名敌人的剑刃滴下鲜血,剑柄也因此变得滑腻腻的,——无论如何,我要战斗下去。约纳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咬紧牙关。
“你们让开!别想抢走我的战斗!这是命令!”乔普愤怒地叫嚷着,但龙骑兵们已经填充了战场的每一寸空间。
白骨帝皇握紧拳头,气团被骨骼捏爆,波的一声轻响。
三百码以外,一道雪亮的雷柱贯穿天地,附魔铠甲的形态在雷柱中维持了一秒钟,接着龙骑士与黄金地行龙一同化为飞灰。雷电撼动大地,掀起泥土的波lang,一道电流的潮汐贴着地面播散开去,爆炸中心的几十名骑兵动作僵硬了,接着铠甲的每一条接缝都冒出焦臭的青烟,地行龙发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吼叫,跌倒在燃烧的大地。
“混账!全部都滚开!”乔普愣了一秒钟,疯狂地催动“珍珠”,从骑兵队伍中挤过。
牺牲的龙骑士阿德里安是他在亲卫团中的好友,一天以前,两个人还在营帐中饮酒谈天,聊着黄金与女人的话题,而现在,阿德里安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纪念品,唯有一柄融化的断剑。
把战争当做游戏,是因为不愿直视战争的恐惧,但只有伙伴牺牲的时刻,才能真正忆起战争的残酷。
乔普的愤怒吸引了白骨帝皇的注意,骷髅再次举起右手,隐隐风暴在手心孕育。
这时,锡比大叫一声:“大伙看哪!入口那边!”
约纳从龙骑兵的缝隙中看过去,发现银色的河流不再从峡谷入口涌出,龙骑兵的数量比想象中的少。而接下来进入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的,是一股蓝色的lang潮。
“蓝勋。”玫瑰骑士低声说。
扎维帝国第一中央军蓝勋步兵团,由各军团历次战役中幸存的老兵组成,他们的三件套纯钢制式铠甲上缀着代表经历过的战争的蓝色勋带,蓝色披风绣有利剑切破盾牌的帝国步兵徽记。
蓝勋步兵团与战斗施法团是第一中央军的主要战力,尽管指挥官巴鲁赫勋爵昏庸无能,但无法抹杀军团强大的战斗力,而在无穷无尽的士兵后面,峡谷中的某处,还有一位传说中的敌人,干草叉伙伴们心中最大的隐忧。
第106章 绞肉的漩涡
蓝勋步兵右手剑,左手盾,步伐缓慢地走来,似乎对遍布草原的血与火视而不见,从钢盔缝隙里看不到这些士兵的表情,可大地规律的震动代表了他们坚定赴死的意志。
耶空不断挥舞名刀佛牙,切开一个又一个对手没有防备的关节部位,痛彻灵魂的撕裂感令骑兵与地行龙不断倒地、崩溃,但刀刃上的黑火正在逐渐暗淡,用不了多久,六道炎就会被鲜血彻底浇灭。
渐渐地,干草叉的伙伴们被包围在战场中央,银色的河流围绕他们急速旋转,蓝色海lang正在外围渐渐升高,耶空与托巴支撑着纺锤形阵型的两个端点,锡比一支接一支射出银箭,手指已被弓弦割得鲜血淋漓。
埃利奥特举盾护卫着龙姬,不时射出长枪,将敢于逼近的敌人刺倒,约纳用尽全身力气挥剑砍向一名漏网的敌人,剑刃却只能在铠甲表面擦出微弱的火花,若不是锡比一箭射中龙骑兵的眼睛,下一刻,占星术士学徒就将成为扎维铁骑的剑下亡魂。
“老兄,集中点精神嘛!……菜鸟就是菜鸟……”小蚂蚱坐在托巴肩头嘟嘟囔囔,把流血的手指放进口中嘬了一口,“大叔!你还行不行?”
“俺精力充沛得很咧!”托巴抓住一名骑兵手中的枪,直接把对方掀翻在地,好整以暇地屈臂向锡比展示形状惊人的肱二头肌。
锡比拍拍他的大脑袋:“很好!拖延点时间,我再来一发!”
“行不行啊,小蚂蚱,别勉强啊?”巴泽拉尔农民忧心忡忡地问。
“屁话!什么时候了,不行也得行啊!”锡比啐道。她低下头,开始默念北方精灵的古老语言。
另一侧,白骨帝皇已经打退了乔普的两次冲锋,破开骑兵队冲来的亲卫团团长杀红了眼睛,但面对骷髅从异界召唤来的毁灭之力,就算手持赫夫茨巴赫大师的名作“夜之钢”,他也不敢硬接雷柱的锋芒。
“轰隆!”又一条雷柱从天际降落,映得下午的阳光黯然失色。乔普敏捷地闪开了攻击,地行龙跃起在空中躲避雷光波纹,等“珍珠”喘着粗气降落在大地,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着的龙骑兵,焦黑的尸体呈辐射状铺满大地,每一寸空气都充满灼热的气息,乔普的盾牌表面噼啪一响,闪过一条深紫色的电弧。
头戴白骨皇冠的骷髅静静站在彼方注视着他,眼眶里的紫火一闪一闪,像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你会付出代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乔普推开面甲,有些悲哀地扫视遍地尸骸。他应该去当个诗人,或者木匠,最好是美食家,但无论如何,不应当是军人。屠杀与被屠杀同样是艰难的时刻,此刻,亲卫团团长决定正视自己的宿命。
“准备好了吗,伙伴?”乔普咔嚓一声扣好面罩,举起枪与盾。“珍珠”用低沉的咆哮声回应主人,黄金地行龙屈伸双腿,展开肉翅,做出冲锋的姿势。
“再来!”
龙骑士又一次发动冲锋,冲向谜一样的异界君王。
骷髅这次举起双手,十根指骨相互交叉,缓慢拉开,密密麻麻的电弧在双手食指间扭动,发出噼噼啪啪的震爆。
黄金地行龙的脚爪将血肉踩成泥浆,速度不曾因同僚的尸体而减缓一刻。
白骨帝皇下颌骨张开,发出无声的大笑。他威严地张开双手,像在加冕仪式上接过先帝的皇冠,指骨间的电弧变成一张覆盖天地的流电之网,封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时间与空间。
乔普的眼前没有了草原、天空和人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紫色雷光,“珍珠”还在奋力奔跑,但从肌肉的震颤可以感觉到,黄金地行龙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直线!”乔普大叫一声,将“夜之钢”大盾遮在坐骑身前,用尽全部的精神能量,开启全部可以开启的防御魔法阵。
弧电之网接触到盾牌,“夜之钢”大盾开始滋滋作响,出乎乔普意料的是,这张电网并不像雷柱一样一触而溃化为无形,而是如金属丝线一样具有实体,且坚韧得可怕。地行龙猛烈的冲撞力将电网挤成凸出的半圆,冲势终于被完全消弭,亲卫团团长感到一股绝大的反弹力量从盾牌表面传来,他用尽全力抓握大盾,吼叫着:“撑住,伙计!”
砰的一声,盾牌上的第一个防御法阵因超过负荷而崩溃了,传承已久的精英大盾又添一道新鲜的伤痕。乔普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或“珍珠”有谁先用尽力气,雷网会立刻反弹,像热刀切黄油一样把他们斩成碎块。
“这该死的怪物……”他咬紧牙关,听电网与盾牌相交的每一条弧光都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颜色深沉的“夜之钢”表面不停变换七彩光泽,每一种光泽就是一个魔法阵在全力运转。
这是一场有输无赢的战斗,唯一逃生的可能,就是在雷电力量耗尽之前努力撑住不要倒下,乔普噗地把骑枪刺入地面,稳固住“珍珠”开始慢慢滑动的脚步。
“大叔!跳起来!”锡比抬起头,拍拍托巴的头顶。
室长大人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咚的一声,像违反重力法则一样拔地而起升上高空,“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双头蛇!”小蚂蚱再次拨动弓弦。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咋啦?”约纳在空中扭头问她。
“手指太痛了影响发挥!这破精灵箭术松懈一点都不行,可恶!”锡比恼羞成怒地吼道,索性用牙齿咬住手指上一块破皮,用力一甩头,把肉皮撕了下来,鲜血在空中飞起椭圆的液滴。“我就不信了……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双头蛇!”她又一次拨动弓弦。
与血滴一起被蛇弓射出的,还有一红一蓝两支长箭,两支箭以对方为依托紧紧依靠不停旋转,以几乎垂直的角度向正下方密集的龙骑兵队激射而去。
锡比的麦色头发在空中飞舞,她甩甩右手,哈哈大笑起来。
一秒钟后,双头蛇在射中地面前转为平飞,两支箭以降落点为圆心,各朝一个方向画出螺旋形轨迹,红箭撕裂骑兵的铠甲,伤口立刻焦裂;蓝箭穿透地行龙的厚皮,箭疮霎时冰封。“噗噗噗噗噗……”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中,双头螺旋拓展至五十码区域,在着火的草原刻印出一个画满螺旋线的圆形。两支箭同时扎进地面,失去控制的火、冰元素随即沿着螺旋曲线引发一连串爆炸。
“轰隆!”
互不相容的两种魔法元素同时爆发,引发一场急速的飓风。秘箭双头蛇覆盖的五十码方圆内升起剧烈的风暴,比刀子更锋利的暴风将负伤的骑兵、流血的地行龙与他们的甲胄和武器一起切碎,吹上高空。
仅仅几秒钟后,不稳定的元素风暴就消散于空气中,这时托巴轰然落地,双脚深深踩进泥泞的大地,小蚂蚱搂着他的脖子,责骂道:“下次再跳得高些,不然……”
“俺知道,俺知道……”室长大人惭愧地伸出双手,一手捂住自己的光头,另一只手把锡比严严实实遮在下面。
然后,天空下起一场血雨。肉块、碎铁、泥土、青草混合着鲜血洒下,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锡比无力地倚在托巴肩上,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战场只是一瞬,在乔普看来,时间却显得无比漫长。
又一个魔法阵像玻璃一样砰然破碎,大盾再添新伤,乔普感觉自己的力气正一分一毫消失,“珍珠”的肌肉也开始颤抖,但就在此时,电网突兀地消失于无踪,盾牌上的压力立刻不见了,黄金地行龙像弓一样弯起的后腿不受控制地弹了出去,龙骑士与坐骑一起踉跄着奔出几步,栽倒在地,乔普尽量翻滚几圈,“珍珠”庞大的身躯就在旁边沉重地砸向地面,轰隆一声,溅起的泥土遮蔽天日。
“龙姬!”约纳回过头,痛叫一声。
这是一次未完成的攻击,短短几分钟后,白骨帝皇就可以收割乔普的生命,但大量失血的龙姬先于他失去了知觉。东方女人摔倒在地,散乱的黑发遮住脸庞,沾血匕首跌落的一刹那,蓝宝石同时失去了光泽。
骷髅慢慢转身,用怜惜的眼光注视着恋人。空间的裂缝在他身后展开,无数只白骨的手从未知的空间伸出,抓住他的头、肩、臂、腰、腿、脚,将白骨帝皇蛮横地拉进裂隙中。骷髅的手在空气中虚抓,像是想拉住恋人的手,但裂隙马上合拢于虚无,只剩白骨的指尖在空气遗留的虚影。
埃利奥特此时大喊道:“各位,闭上眼睛!”
约纳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果然,纯净的白色光芒充满视野,高阶治愈系魔法“生命祝福”再次被独角兽施放出来。一时间,战场变得无比安静,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遮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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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绞肉的漩涡(下)
光芒黯淡。约纳睁开眼睛。他不知道玫瑰骑士做了些什么,但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龙姬,脸上浮现微微的血色,呼吸也变得绵长。
“埃利!”他惊喜地叫了一声,接着捂住嘴巴。埃利奥特回过头来,尽管戴着头盔,约纳还是清楚看出玫瑰骑士脸上的衰败神色,风度翩翩的骑士,气色看起来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约纳阁下,我们没事,只要……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埃利奥特咳嗽两声,后背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挺拔。
被神圣的光芒震慑的龙骑兵经过短暂的失神,在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的带领下再次组织队形展开冲锋,玫瑰骑士勉强提起盾牌,挡住敌人的两次斩击,他身后的约纳焦急喊道:“不,埃利,你需要休息!不要再战斗了!我们离开这里!”
“骑士的信条,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用颤抖的手臂舞动长枪,“怜悯,荣誉,英勇,精神,谦逊,公正,诚实,……牺牲……”
玫瑰骑士闷哼一声,约纳感到身下的独角兽剧烈抽搐,圣洁的骑兽发出短暂的哀鸣,全身的肌肉都开始颤抖,那个小小的精灵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在独角兽的右侧焦急地打着转,骑兽的脚步开始踉跄。一条深而且长、皮肉翻卷的可怕伤口出现在它的后侧腹部,约纳弯腰想捂住那伤口,浓稠的血喷泉一样喷出,根本无法阻止。
“见鬼,埃利!”占星术士学徒手足无措,他怒吼着挥舞长剑,暂时逼开那名偷袭的骑士,然后一剑割下自己法袍的下摆,用布料压住伤口,“托巴!锡比!耶空!”他无助地呼喊着伙伴,心中泛起深深的无力感。他太弱小,弱小到只能给同伴带来麻烦,如果不能保护重要的人,生存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
埃利奥特执着地高举大盾,抵挡龙骑兵暴风骤雨一样的攻击,龙姬在玫瑰骑士的遮蔽下安详地睡着,表情恬美如婴儿。
两支银箭穿越战场射来,一支失去准头扎进地面,另一支击中骑士的盾牌,弹入天空。这名偷袭得手的黄金地行龙骑士甩甩带血的长剑,从面甲的缝隙里窥探着玫瑰骑士与他背后的约纳,眼瞳中燃烧着阴冷的火焰。
约纳把布撕成长条,裹扎在独角兽的腹部,血很快浸湿布料,滴滴答答流下,占星术士学徒抬起手,血红色的双手还留着玫瑰骑士生命的温度。
龙骑士高举长剑再度冲锋,埃利奥特勉力举起长枪。
恐惧、自卑与极度的愤怒让约纳浑身颤抖,无法自制。星神哪。他的眼神穿透烟幕笼罩的晴空,投向遥远的星河。你最卑微的笃信者正在祈求垂怜。这一次,哪怕就这一次,让我拥有可以守卫同伴的力量,我愿意承担任何代价,哪怕付出生命……
星际线如竖琴琴弦般再度弹响,点点星力像水晶碎片漫天飘落,占星术士学徒伸出左臂,沾满鲜血的右手在自己的皮肤上描绘出复杂的星阵。
这不是入门教材上的星阵,这甚至不是一名占星术士学徒能力范围以内的星阵,约纳画出的是柯沙瓦老师的得意作品“审判之光”。柯沙瓦老师用毕生精力研究第二宫第一号星“风帆”与第八宫第十四号星“雄狮”这双对星之间的星际线,星际线能量的主要特性是重力与平衡,纵横整个大陆的蒸气傀儡飞艇“瘸腿亨利”号就是柯沙瓦的反重力星阵加上蒸气技术联合作用的结果。
“审判之光”是柯沙瓦最引以为豪的一种攻击性星阵,在教导学徒的时候,导师曾经演示过它的巨大威力,并得意洋洋地教导约纳:“年轻人,实力是活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上的本钱,虽然那个劳什子《联合特赦法令》禁止别人跟我们打架,但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危险。等你长大点,学机灵点,从学徒晋升占星术士以后,——以你的资质,估计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一定比我晚得多——我会把‘审判之光’教给你,让你想踢谁的屁股,就踢谁的屁股。”
虽然距离学习的资格还差得很远,但通过偶然发现的星阵图纸和老师的演示,约纳早已对“审判之光”了然于胸,欠缺的只是能够驾驭它的精神力量而已。
锡比的箭再次撞碎在黄金地行龙骑士的盾牌上,四周的一切变得缓慢,地行龙脚步溅起的泥土、远处托巴脸上焦急的神色、人群中耶空挥出的刀痕、龙骑士枪尖映着的光芒,约纳的指尖在左臂勾画层层叠叠的曲线,占星术士学徒的心里忽然变得澄澈透明,外界的一切变得暗淡下去,唯有贯穿天地的星际线照亮心灵。
与代表光、热及形态变化的“熊”与对星“小船”那条赤红色线条不同,代表重力与平衡的星际线呈现幽深冰冷的蓝色,约纳准确捕捉到它的存在,拨动琴弦。
星辰之线发出美妙的清音,散落幽蓝的琉璃碎片,星阵的不同部分像齿轮一样彼此契合,运转起来,将星空的力量接纳汇集。
约纳精神之池刚刚回复少许,此刻又被瞬间抽干,玫瑰骑士“月光之泉”法术为他增加的每一点精神力都被星阵贪婪地吸走,约纳感到左臂传来冰凉的灼痛感,也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
仅此一次。约纳睁大眼睛,锁定前方的黄金地行龙骑士。仅此一次,就算付出生命。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占星术士学徒缓缓探出左手。
一道纤细的深蓝光芒射中骑士的胸甲,敌人疑惑地低头望着那个小小的光斑,地行龙的脚步未曾因此停顿。
约纳无力地歪倒在独角兽背上。这是一次失败的攻击,星阵能量根本未达到发射的临界点,“审判之光”像一个无底深渊,他再次感到自己的孱弱,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未能使三个组件构成的三重结构星阵完全运转。
龙骑士抬起盾牌,“锵”地弹开埃利奥特的矛尖,扬起剑锋。
难道就这样了吗?约纳试图从鞍鞒上拿起长剑,却无力挪动一根手指。
这时,黄金地行龙反方向闪动肉翅,猛地刹停脚步,它感觉到主人的异样,哀鸣着扭曲脖颈,用庞大的头颅蹭着龙骑士的大腿,但已没有人再给予他回应了。
龙骑士的喉咙发出毫无意义的咯咯声,剑与盾跌落尘埃。他惊愕地看着胸前的光斑,围绕那朵小小的蓝芒,纯钢附魔胸甲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金属型变产生刺耳的响声,魔法阵爆出小小的火花一个接一个崩溃,龙骑士的手臂、双腿、头颅不由自主地向身体中央蜷缩,咔嚓一声,他的膝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弯过来,骑士呻吟着倒了下去,滚落在泥土中。
黄金地行龙发出低沉的哀鸣,把喷着小火苗的鼻子凑近主人。在一连串嘎吱嘎吱的噪声里,龙骑士几乎团成了一个圆球,球还在持续缩小,血液从每一条铠甲的缝隙喷射出来。
占星术士学徒张大嘴巴。
这是一次失败的攻击,但威力巨大的“审判之光”纵使只发挥了十分之一的威力,也不是扎维的龙骑士所能承受的。这就是重力与平衡之星际线的力量,“审判之光”审判的不是罪恶,而是重力法则,以击中点为圆心,受到攻击的物体重力方向将完全改变,若由柯沙瓦老师施放,指向中心的巨大压力能够完全改变一座山峰的形状。
收缩停止了。由血肉和变形的金属组成的尸团还在喷出鲜血,无主的地行龙长鸣一声,向天空喷出火焰。
“列队!黄金铁锤第一师团在道路左侧,第二师团在右侧,列密集方阵,军官在前排,现在!”
面对巨大的伤亡,从白骨帝皇的雷电网中逃生的乔普无法再坐视不管,他举起剑大声指挥。
银色的河流立刻有序向两侧流淌,气喘吁吁的埃利奥特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约纳,托巴载着锡比脚步隆隆接近他们身边,耶空挥剑斩掉最后一名对手的头颅,吐出悠长的呼吸,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
干草叉伤痕累累的五名伙伴将龙姬护卫在中间,他们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尸体,是断剑与骑枪的丛林,是血与肉的牧场。
没有人能相信,仅凭六个人的力量,能对扎维帝国最精锐的黄金铁锤军团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乔普抹去嘴角的血迹,望望天空,太阳已经西斜,他们被阻击在奇迹草原,已经整整一个下午。
龙骑兵在两侧列队,峡谷入口处,蓝勋兵团组成整齐的重步兵方阵,他们身后,一排身穿深红色法袍、戴尖顶帽的家伙举起法杖,为士兵们施放一个又一个辅助魔法。战斗施法团也已经就绪了。
托巴轻轻取下绑布,心痛地看着独角兽身上的狰狞伤口,“埃利埃利,哎呀……”室长大人几乎流下泪来,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青草,仔细辨别:“这种,这种,这些都是可以疗伤的,埃利你别急,俺这就帮你敷上啊……”
玫瑰骑士虚弱地笑了,“没事的,室长大人。我们还可以战斗。”
托巴狠狠地嘎吱嘎吱咀嚼草药,大拳头越捏越紧。
第108章 勇敢的逃兵
短暂的喘息时间是如此珍贵。
直到此时,眼睛看到的残酷景象,耳朵听到的垂死呻吟、鼻子闻到的焦臭味道、舌头尝到的咸咸血腥、身体感到的酸软无力,与干涸的精神之池带来的阵阵头痛一齐传入约纳的大脑,同时接受到诸多信息让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感觉强烈的恶心,他捂住嘴巴,强忍呕吐的冲动。
锡比跳下托巴的肩膀走来,拍拍他的脑袋:“老兄,新手都这样,没什么的。吐出来会舒服一点。”
“我没事……”约纳想装作若无其事,但一秒钟后,腹部开始痉挛,丰盛的早餐以不那么雅观的形态猛烈喷射出来。
“呕……”约纳滚落在地,深深埋下头。
小蚂蚱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切,还装样,现原形了吧?我第一次杀人的那天,当时一点事都没有,回到营地以后,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还好有个做过医生的大叔送给我瓶止吐药。”
托巴吐出嘴里的草药,把粘糊糊的绿色糊状物敷在独角兽的伤口上,骑兽浑身的肌肉颤抖一下,埃利奥特闷哼一声,却开口道:“室长大人,接下来的形势就不乐观了。骑兵、步兵、法兵,混编的敌人非常难对付。”
“你说该怎么办?另外,你为啥不给自己来个治愈魔法呢。”巴泽拉尔农民细心地涂好草药,抽出自己的棉布腰带,为骑兽腰侧的伤口紧紧地绑了两圈。流血被抑制了,独角兽歪过脑袋,亲昵地蹭着托巴的大脸。
“大叔,这样一看,你的腰围比那匹马还要大。”锡比走到龙姬身边,轻轻抱起东方女人的上半身,评论道。
玫瑰骑士笑了,“室长大人,今天已经不能再施放魔法了,事实上,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们都不能施放任何魔法。”
托巴怔怔地望着他,埃利奥特微笑着摇摇头:“还是关心一下眼前的局势吧。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冲进蓝勋兵团的队伍中去,与他们展开混战,遏制法兵的远距离攻击。然后,趁着战局的混乱,向奇迹草原北侧撤退。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我们唯一生存的希望,是在以撒基欧斯出现之前撤走,放慢步子,在黄金铁锤之后回到樱桃渡。”
托巴睁大眼睛:“埃利,俺不明白。现在天还没黑,如果咱们放弃的话,扎维人在午夜之前就能赶到樱桃渡,那这个任务不就失败了?咱们需要把他们拖延到明天呀。”
埃利奥特用沉静的眼神望着龙姬,女人在锡比怀里沉睡着,表情如此安详。“室长大人,龙姬小姐与我们有必须要去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不值得大家为此付出生命。趁她没有醒过来,撤退吧,事后我们会向她解释。”玫瑰骑士淡淡地说,眼神却坚定。
托巴有些拿不定注意,求助地望向约纳。占星术士学徒擦一擦嘴角的污秽,泛起苦笑:“托巴,我听你们的。小蚂蚱说的对,我只是个菜鸟罢了。”
“谁都敢叫我小蚂蚱啊,菜鸟?!”锡比怒吼道。
耶空在一边挥舞长刀,甩出刀刃上的鲜血,佛牙表面的黑色火焰完全消失了。南方人蘸了一滴鲜血,用舌头tian了tian,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树梢上盘旋的一群红头黑羽的鸟,不知在想什么。
“那是什么鸟?”约纳不禁随着看去,问了一声。
“土著人叫做麻麻嘎特的鸟类,在科伦坡方言里,那是‘死亡骨髓’的意思。‘死髓’,西大陆人这么叫它。”玫瑰骑士悠然把视线投向天际,“每当有人即将死去,‘死髓’就会聚集起来,不断盘旋,直到尸体冰冷。它们以人类尸体的眼珠和脑髓为食。虽然名字和习性都很可怖,但在我们祖先的家乡,圣博伦红土平原的部分山区,它们是将亡者的灵魂带回天界的使者。‘死髓’选择的尸体,一定是有权利进入天界与诸神对话的纯洁灵魂,当他们吞下死者的眼珠和脑髓后,会展翅高飞,一直飞上云端那个传说中神居住的世界去。”
约纳想起来了。幼年的时候,他在家乡见过这种鸟,也听母亲说起过“死髓”的故事。灵魂使者也许只是美好的神话罢了,小约纳不止一次看到风烛残年的老人,望着坟场祭坛上空飞翔的“死髓”,眼中露出向往天国荣耀的遥远期盼。
独角兽忽然抬起头颅,用尖角指向峡谷方向,眼瞳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四蹄不住刨动地面。超凡的元素感应力使它察觉到异常的元素聚集。
“室长大人!各位!战斗施法团在准备攻击魔法了!”埃利奥特立刻大叫道,“室长大人,做出指示!”
托巴犹豫了一瞬间,“按埃利说的做,咱们冲进去,然后向侧面退走!”
“明白!”玫瑰骑士高声指挥道:“室长大人,拜托你背起龙姬小姐,充当中军。锡比小姐和耶空阁下两翼护卫。占星术士阁下,上马。你还可以吗?”
约纳抓住鞍鞒,奋力翻上独角兽的脊背,“我可以的,埃利!”
“好的。”埃利奥特回身看他一眼,嘴角泛起笑容,“我们是前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很荣幸能与你一起作战,埃利。”约纳再次握紧长剑。
“不,荣幸是我的,阁下。”玫瑰骑士扭头直视如海潮一样无边无际的敌人,慢慢举起长枪,枪尖越接近天空,手指就越发坚定。“——我们向前冲!”
“上啊!”
独角兽高高扬起前蹄,踏出泥土的波lang,耳边的风吹起头发,占星术士学徒觉得血液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在蠢动,在变化,在沸腾。
干草叉的伙伴们刚冲出十码,一颗突烟冒火的流星就从空中坠下,在他们刚才所处的位置掀起剧烈的爆炸。战斗施法团的火系魔法师们开始召唤火流星法术,无数颗巨大的流星带着毁灭一切的橙色火焰划过天空,草原中央降下一场滂沱的火雨,在地面的剧烈震颤中,泥土与残尸翻卷上半空,“席瓦的眼泪”不再是一片宁静的草场,这样的景象,更接近地狱。
没有人回头。如果身后是确切的死亡,那么身前就是确切的希望。
锡比奔跑在侧后方,张开嘴巴,喊了一句什么,一连串的爆炸声将她的话语声远远吹走,约纳只看到小蚂蚱的绿眼睛牢牢盯着他,眼眸透明得像世间最清澈的绿水晶。
前方的蓝色海洋动了。列成方阵的蓝勋军团整齐地向前跨了一步,竖起盾牌,边缘锋利的纹章大盾在斜阳中闪亮。
能冲过去吗?踏过重步兵的尸体?还是像飞蛾扑火,在盾墙上撞得粉碎?约纳心中泛起无数个念头。
第一排蓝勋步兵半跪于地,第二排站直身体,盾牌形成犬牙交错、隐藏危险的钢铁城墙。
能冲过去吗?踏过重步兵的尸体?还是像飞蛾扑火,在盾墙上撞得粉碎?约纳猛然发觉,尽管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没有一个让他感觉到恐惧。毫无恐惧,只有灼热的血液在体内翻滚。
一道低低的影子穿梭而出,霎时间出现在队伍最前方,耶空将佛牙收回刀鞘,双手莲华合掌,小指藏在掌心,结出天鼓雷音如来手印,“玖光……宝幢杵……破!”
刻印宝幢自虚空里出现,携九龙十象之力撞上蓝色的盾墙,“咚!”像钟声敲响,口喷鲜血的重步兵栽倒在地,六面扭曲的盾牌飞向天空。
在宝幢光华灿烂的碎屑与撞破盾墙的清音里,持剑伽蓝像利刃一样切入蓝潮的缺口,屈低身体,左拳抚脐,右手施愿,结出宝生羯磨手印,玖光秘术自未知世界召来南方古国的暴虐之力,金红色光焰将他的双臂缠满,也将蓝勋士兵惊恐的眼睛照亮。
“玖光……明王枪……”耶空伸出双手,在身穿厚重装甲的敌人做出反应之前,按在两名士兵的胸膛上。
“攻击!攻击!”无数个声音叫嚷着,四处充满剑刃的闪光。
“……双连射!”
“噗噗!”抵近射击的明王枪毫无悬念地穿透重重精钢甲胄,将两名重步兵的胸膛洞穿,飞速旋转的光矛并未因蓝勋士兵的身体而减速,带起两具沉重的尸身射向前方。
“……四连射!”
攻击并未结束,耶空手掌一错,又两支金红色光焰之矛带着尖啸飞出,破开尸体的腹部,画出血肉飞舞的辐射线。几声闷响中,两名步兵的尸体撞上后面的同伴,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四支明王枪从不同角度击溃防御,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六连射!”
持剑伽蓝再次双手射出光矛,玖光秘术撕开钢铁和肌肉,强大的冲击力推动四具尸体倒向蓝勋队伍的核心,更多的士兵试图挡住他们,身子被沉重的尸身撞得一晃,接着一股灼热的疾风就钉在甲胄上,穿透身体,痛彻灵魂。
“……射!射!射!再射!……十八连射!”耶空癫狂地用尽最后一分力量,把灿烂燃烧的生命化作漫天赤矛的浮光。
最前的两具尸体被搅成粉碎,无数名重步兵被同伴的尸体碰撞、挤压、遮蔽视线,沦为十八连明王枪的下一个祭品。尖锐呼啸的光矛为耶空打开通路,“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持剑伽蓝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如此剧烈,以至于身上臂上每一条狰狞的疤痕都在随之抖动。他眼中燃烧着狂野的烈焰,锵地抽出名刀佛牙,俯身向前冲锋,刀刃在身后地面割出泥土翻滚的波lang。
第109章 勇敢的逃兵(下)
蓝色lang潮被犁出巨大的豁口,干草叉的伙伴们排成楔形阵型,在缺口合拢之前冲进敌阵。埃利奥特枪尖一转,从巧妙的角度刺入一名重步兵的肩窝,“总是这样,真是让人头疼的伙伴呢……”玫瑰骑士放慢脚步,承担了侧锋的角色,与锡比一起保护托巴和龙姬。
“小蚂蚱!再来一发吧?”室长大人迈着大步,扭头问。
锡比射出一箭,箭支有些失去准头,擦过蓝勋步兵的头盔飞远,“不行了,大叔,没力气了,手指头也要坏掉了。”她气恼地甩动右手,拇指和食指都已皮开肉绽,“要是我学会左手开弓……还有很多要学……为什么要离开,该死的家伙!”
约纳不断挥舞手中长剑,他没办法伤到重甲下的步兵,只能尽量避开从侧面袭来的敌人,人群中有几名蓝勋步兵的剑上带着火焰,离得老远就能感觉到热度,那显然是拥有战斗施法团火系附魔法术的高级军官了。所幸步兵阵型相当密集,远处的敌人很难越过同伴靠近过来。
压力逐渐增大。随着干草叉队伍的深入,缺口在渐渐合拢,身穿重甲的蓝勋步兵每靠近一步,众人就感觉天空暗淡了一分,忽然间,正在奔驰的独角兽再次昂起头颅,用独角指向前方。
一个孤独的剪影悬浮在斜前方的夕阳中,彷佛轻飘飘站在群山的轮廓线上。他身上穿着绣有繁复花纹的红色法袍,胸前别着一颗显眼的行会徽章,徽章的图案,是金色五芒星周围浮动五颗红色珠子,每一颗,代表魔法师行会的一个等级。
“五级……大魔法师……”约纳喃喃地发出声音。
魔法师协会与占星术士协会的级别体例基本相同,一级到五级魔法师学徒的徽章是银色五芒星,金色五芒星代表协会认证的正式魔法师资格,五级魔法师即拥有大魔法师头衔,这在整个大陆都是相当有威慑力的称号,毕竟七级魔导士乃至九级大魔导士都成了传说中的人物,极少出现。
但值得一提的是,《联合特赦法令》规定了五大行会成员的权利与义务,行会成员不得由官方雇佣、参与任何国家级别的战争行为,违反者会立刻被所属协会除名。
果然,埃利奥特立刻说明:“这一定是第一中央军战斗施法团的团长,被魔法师协会驱逐的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锡比小姐,用全力射击他!不能让他完成施法!”
锡比眯着眼睛观察,“说的轻巧啊,老兄,他的距离太远了,不仅背光,而且逆风,我状态好的时候都不能保证打中啊!”
独角兽打了个响鼻,焦急地摆动头颅。
“一分钟!最多一分钟时间!他就要发动魔法了!”玫瑰骑士伸出拳头,开始倒计时。
“……好吧好吧,但我要停下来才能射击。”小蚂蚱苦恼道。
约纳一剑劈下,在敌人的盾牌上砍出一溜火星,“压力太大了!我们一停下,他们就会彻底包围我们!”
“四十秒。室长大人?”埃利奥特望着巴泽拉尔农民。
托巴鼓起腮帮子,“都听你的!”
“三十秒。停步!”
玫瑰骑士做出停止前进的手势,干草叉的伙伴们中止突进,重步兵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拢,形成密不透风的剑盾之墙。
“耶空!”约纳大吼一声。南方人似乎没有听到指令,依然挥舞佛牙,用名刀的锯齿撕开重甲,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斩成两段,继续向纵深冲去。
“二十秒!”埃利奥特大叫。
锡比咬紧牙关,将蛇弓下端的尖锥噗地扎进地面,倾斜弓身,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拉开弓弦,一支银箭在空气中凝结,微微颤抖的箭簇指向天空。
“十秒!”
小蚂蚱松开手指,弓弦嗡的一响,长箭画出漂亮的抛物线射入天空,“搞屁啊!”她咒骂一声,再次开弓,显然第一箭失去了准头。
“五秒!”
锡比射出第二箭,这支箭以低平的角度高速直线射出,在空中追上了第一支箭,精确地斜撞前箭的尾部。修整角度的长箭加速飞行,指向夕阳中的大魔法师。
“中啊,中啊……”锡比将手指放入口中,喃喃地说。
“现在!”
大魔法师张开双臂,怀中飞出千万粒赤红炙热的微小粒子,每一粒都像有生命般盘旋飞舞,“赤日之莹”是适合大规模战争的火系魔法中极少数具有跟踪特性、能够对单体造成准确杀伤的高阶魔法,所消耗的精神力也是天文数字,显然梅那克马赫收到了不计成本消灭对手的指令。
锡比的银箭越过六百码的距离,指向五十码外空中悬浮的大魔法师,此时施法者是没办法移动的,“中啊!”小蚂蚱大喊一声。
箭支依然偏出了些许,从魔法师身侧半码穿过,厉风激发了防御法阵,梅那克马赫身体周围球形的红光一闪,银箭被斜刺里弹飞,落入灿烂的夕阳中。
“见鬼!”锡比脸色苍白。
“收缩队形!室长大人,准备防御!”埃利奥特挥矛刺倒一个敌人,大喊道,“……用尽所有力气!”
托巴轻轻地把怀中的东方女人放在地上,捏紧拳头,望向天空。
铺天盖地的流萤正脱离梅那克马赫的怀抱,向干草叉所在的位置涌来。周遭的重步兵立刻停下步伐,微微后退,空出五十码方圆的空场。夕阳里无数飞舞的光点时聚时散,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凶残的杀人武器,而像孩提时代做过的,关于童话故事的,最美丽的幻梦。
约纳从埃利奥特微微颤抖的背影感觉到骑士的紧张心情,他明白,这次攻击,比此前面临的所有困境更加凶险。
托巴绷紧肌肉,青筋浮现,浑身冒出蒸汽。
正在这时,天空忽然黯淡了颜色,黑暗笼罩大地,一朵光华流转的深紫色花朵在深邃的虚空开放,吸收了夕阳所有的光芒和热量,每一朵花瓣绽放,空气的温度就降低一分,时间与空间失去意义,天地间只剩下这妖艳的花朵。
“月晕曼陀罗!”埃利奥特怔怔地说。
约纳张大嘴巴。在恶魔附身的时候,他应该与伙伴们一起体验过月晕曼陀罗的绚烂,但亲眼目睹月晕之花开放,还是第一回。
明亮的暗火烙印在他的瞳孔,心中升起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我见过它……”占星术士学徒喃喃地自语,他不记得在何时、何地领略过这种魔法,久远的记忆覆盖着厚厚积尘的封条,约纳无力掀开,无从寻觅。
四级堕落魔法师杰夫塔没有露面,相比张扬的梅那克马赫,隐藏并偷袭是更符合战场原则的做法。大魔法师的脸被紫色花朵映得毫无血色,“噗!”他吐出一口热血,硬生生中止了赤日之莹的施放,开始下降高度,月晕曼陀罗的光与焰一瓣瓣流落,笼罩在大魔法师头顶,像一个炫目的紫色华盖。
失去控制的赤日之莹立刻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空气中,“不要迟疑,现在向北侧脱离!”玫瑰骑士大吼一声。
“可是埃利,耶空还在前面!”约纳极目望去,持剑伽蓝的身影已经淹没在蓝色海潮里,仅有剑盾之林里偶尔闪现的刀光昭示他的存在。
“俺去找他回来,你们先冲出去!”托巴步伐隆隆地开始前进。
埃利奥特叹了口气,活动一下手腕,“麻烦的伙伴不止一个呢,室长大人……好吧,我们继续向前冲,趁着混乱找到耶空,然后立即离开。”
“大叔!把龙姬姐姐带上啊,你这个没脑子的大笨蛋!”锡比大叫道。
“哦,对啊!”巴泽拉尔农民脚步隆隆兜了一个圈回来,小心翼翼地拎起龙姬柔弱的身躯,单手抱稳,一挥拳头:“冲进去!”
干草叉的伙伴们再次向蓝勋兵团中央突击,前方遥远的黑暗里,月晕曼陀罗已经接近地面,约纳不禁眯起眼睛,准备迎接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死南方佬!”小蚂蚱怒吼着加快脚步,“等我捉到你,把你叉起来架在火上烤,撒上盐和胡椒,烤得外焦里嫩,当成晚餐吃掉!”
“咱们是不是还没吃午餐?”托巴忽然问。
“……当成迟来的午餐吃掉!”锡比咬牙切齿道。
第110章 迷惘的行者
一旦再次冲入重步兵的包围,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躲过一个又一个剑锋,踩过一具又一具尸体。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重击声与电流声,天空一亮一暗,定是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在想尽办法对抗月晕曼陀罗的威力。
托巴单手抱着龙姬,挥起右臂,将阻挡去路的蓝勋重步兵的头颅挨个砸扁,纵使结实得像花岗岩一般的拳头,也因与钢铁的反复碰撞而鲜血淋漓。
“耶空!”远远能看到南方人的一头红发在蓝色的海洋中沉沉浮浮,约纳大喊着,声音在人潮中迅速减弱,最终被敌人的喊杀声淹没。他不断挥剑,看自己的剑锋爆出米粒大小的缺口,独角兽汗津津的侧腹,那道简单包扎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
这几乎是一场看不见希望的战斗,无穷无尽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出现,“死南方佬!”锡比开弓向耶空的方向射出一箭,长箭钉在重步兵的甲胄上,像蛇一样扭曲变形,然后溃散在空气中。
“室长大人,还能坚持下去吗?”玫瑰骑士急促地呼吸着,尽量让握枪的右手保持坚定。
“俺状态好得很!”巴泽拉尔农民每出一拳,都在敌人破裂的甲胄上印出一个鲜红的拳印。他的左臂像盾牌一样将龙姬护住,一次次抵挡重步兵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道道剑痕烙印在肌肉表面,渐渐有血迹渗出。
埃利奥特用盾牌掀翻一位敌人,喘息着说:“我们的机会正在消失,如果十分钟内不脱离,体力会迅速耗尽,就再没有能力冲出去了。”
托巴踌躇了一秒钟,“小蚂蚱,那个……能不能帮我扶着龙姬?”
锡比追赶上大叔的脚步,从他手中接过沉睡的东方女人,“小心点,大叔,别死得比我早哦。”
“收到!”
室长大人握紧拳头,向前踏了三步。每一步落地,脚步都变得更沉重,肌肉都绷得更紧,头顶冒出的蒸汽变得更浓,第三步落在地面,约纳感觉整个战场都在微微震颤,奇怪的是,地面上却没有出现深深的脚印,彷佛这沉重的步伐并没有踩在实处。
托巴从鼻孔喷出两股浓浓的白烟,“开战咯!”他脸上浮起一个既谦卑、又兴奋的笑容。
对肌肉的崇拜曾经成为一种宗教,因为肌肉是人类身体无数神秘器官中最容易开发、也是最具潜能的,强壮的身体是男人最初与最终的人生信条。在对于肌肉力量巅峰的无数传说中,曾经有这样一条不引人注意的记载,《西大陆地理测算》在关于巴泽拉尔历史的篇章中提到:一百四十年前,在巴泽拉尔王室召开的王庭裁判所竞技大会上,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扈从骑士在步战中打败了十名乘坐坐骑的对手,一举晋升为裁判所铜盾骑士。
对于枪、剑、盾的掌握极其生疏。皇家礼仪大臣在报告书中如此评价。——但具有极高的肌肉力量天赋,空着手比持有武器时更加危险。令人惊奇的是,他可以使全身肌肉群在力量与速度之间做出均衡转换,从力大无穷的勇士,转变为敏捷惊人的战士,这种极端的情况,在王庭裁判所的历史上前所未见。
若非在巴泽拉尔与尼基特尔拉公国的一次战争中不幸牺牲,这名骑士已经是西大陆风暴骑士的第一候选人,被誉为巴泽拉尔历史上最接近风暴骑士称号的男人;在他隆重的葬礼上,巴泽拉尔王国国王陛下亲自用剑在墓碑上刻出新月形符号,这一方面是祈求主神席拉的庇护,另一方面,纪念骑士的脸颊上那道与生俱来的新月形圣痕。
约纳脑中闪过《西大陆地理测算》的只言片语,眼前已经失去托巴的踪迹。
体型庞大的室长大人俯身弹射出去,身形快得无法在视网膜上印出任何影像,空气簌地扭曲了,托巴和他的拳头已经出现在一名重步兵面前,敌人睁大惊恐的眼睛,甚至来不及举起盾牌。
“砰!”
劲风吹来清脆的撞击声。约纳看到拳头在空中前进的路径上,空气被不断压缩,在拳锋没有触及铠甲之前,这团被压缩到极点的气团就猛烈爆炸了,士兵被吹飞出去,跌倒在同伴身上,盔甲完好无损,但厚厚钢甲里的人却从七窍喷出粘稠的血浆,体内器官的碎片涌出口腔。
这是高速震荡的力量,快到极致的拳头像擂鼓一样敲响蓝勋重步兵的铠甲,士兵的内脏就被甲壳内来回震荡的波纹捏面团般揉搓,直到死亡。
“给劲啊大叔!”锡比大叫道,“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招?”
“刚才!”托巴老老实实回答,身影在人群中一再闪现,拳风的爆响声中,成排的蓝勋士兵倒下了,躯体在落地之前就失去了生命。
压力减轻了,前进的道路宽阔起来,小蚂蚱把龙姬背在背上,快速奔跑,独角兽紧跟其后,玫瑰骑士得到珍贵的喘息机会,抬起面甲,用披风的一角擦拭满脸的汗珠。
“埃利,你还好吧?”约纳喘着粗气,稍一松懈,就觉得手中剑重得像绑了铅块。
忽然,一阵冲击波贴着地面传遍整个战场,接着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彻草原,天空明亮了,月晕曼陀罗带来的异景彻底消失。
“魔法被中和了。杰夫塔失败了。”埃利奥特咳嗽两声,虚弱地回答。
前方的蓝潮逐渐变得稀薄,干草叉的伙伴们追上了耶空的脚步。持剑伽蓝重新给名刀佛牙镀上了熊熊燃烧的黑火,这也是他所能用出的最后一个玖光秘术。他左右挥刀,闲庭信步地劈开蓝色海潮,身旁倒下无数痛苦呻吟着的士兵,每一道微小的伤口都有六道炎在烧蚀灵魂,带来刻骨的剧痛。
锡比愤怒地快跑几步,打算冲上去给耶空一个耳光,玫瑰骑士立刻催动坐骑追上去,俯身遮挡在小蚂蚱和南方人之间,“锡比小姐,你现在不能接近他,耶空阁下已经陷入脑病发作的状态,每一个试图接近的人对他来说都是敌人。现在的他,非常危险。”
锡比恼羞成怒地跳着脚:“我不管!”她东看西看,把背上的龙姬调整一下位置,单手拾起一块碎石,朝着耶空的后脑勺丢了过去,“不揍他一顿我不甘心!”
锯齿形的刀光割裂空间,把碎石整齐地削成两半,两块石头落地,切面上的黑火立刻引燃了周围的青草。耶空甚至都没有回头。
小蚂蚱打了个寒颤。
“现在怎么办?”约纳不禁问。每当遇到问题,就咨询玫瑰骑士,这似乎已经成了干草叉的天然习惯。
埃利奥特沉吟道:“假如我们还能释放魔法的话,一个可以平抑情绪的治愈系‘冷静祝福’会有所帮助。而现在,没有其他方法,只有鲜血可以吸引他的视线,大量的鲜血。”
“大量的血?现在我们中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约纳看看身边的伙伴,右手几乎残废的锡比,伤痕累累的玫瑰骑士,陷入沉睡的龙姬,分身无术的室长大人,当然,还有虚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他自己。
独角兽抬起头来,注视右前方。
“奇迹是一种很美妙的事情,它总在绝望的时候发生,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微微一笑。
西北方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男性声音:“火!火!火!”
战场上四处燃烧的火焰听到了召唤,像有生命的藤蔓一样扭转、伸长,沿着蓝勋步兵的小腿蚰蜒而上,温柔地缠住重步兵的身体。易燃的披风立刻化为一团火球,士兵们大声哀号着,却无法动弹分毫,铠甲关节与内衬的牛皮已经被火焰烤焦,黏在皮肤上,把士兵的躯体与厚厚的钢甲化为一体。第一中央军的精锐步兵们凝固成一个个姿势各异的雕像,凄厉的惨叫传遍旷野。
“侦察营骑兵呢?找出偷袭者!”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重铠、戴插有白色羽毛的钢铁战盔的蓝勋军官挥舞佩剑大喊道,但混乱的战场上,没有人听到他的号令,巴鲁赫勋爵糟糕的指挥能力开始为干草叉小队的天平添加砝码。
“请报上名字,军官先生。”那个尖锐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开口。
“第一中央军蓝勋步兵团前线指挥官、三等男爵杜迪?巴福顿在此!”军官愤怒地转向偷袭者的方向,“是谁胆敢向扎维帝国的军队挑……”
三等男爵没能完成自己的质问,“杜迪?巴福顿!杜迪?巴福顿!杜迪?巴福顿!”显然对言灵术士这种神秘职业毫无认识的扎维军官随着三声呼唤,身体僵硬,瞳孔放大,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剑!剑!剑!”言灵术士用威严的语调对他手中的附魔佩剑发布命令。
在某种未知力量的驱动下,闪着锋锐寒光的剑漂浮起来,带着杜迪?巴福顿的右手,狠狠地刺入军官自己的喉咙。动脉与气管一起被切断了,鲜红的血沫喷出五码开外,三等男爵恢复了短暂的清醒,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和手中剑,破碎的喉头发出咯咯的响声。
周围的蓝勋士兵立刻围拢过来,在长官周围组成密不透风的防卫,但这名军官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口带血的呼吸,跪倒于地,失去了生命。
上架感言
4月1号正式上架,没想到迎来了上架这一天,同一天适逢首页强推,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老朱我喜欢看书,也喜欢写书,写一本自己爱看的书是长久以来的夙愿,说实话这本书写下第一章的时候,没想到能放到网上;放到网上之后,没想到能签约;签约之后,没想到能上架和强推。如今许多个没想到聚集在一起,让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显得比较适当。
说句实话,老朱在网上看书好多年了,花过的钱加起来不超过一包芙蓉王,实在惭愧惭愧。这一方面是猖獗的盗版网站给免费看书带来便利,另一方面是觉得那些yy文不值得出血去订阅,记得第一本花钱的书是《龙蛇演义》,不为追剧情,就位第一时间知道强人们单挑的结果是谁赢谁输。
一本值得花钱的书应当是什么样子?爽快的阅读体验,一个接一个的悬念,峰回路转的剧情,加上楚楚可怜等米下锅的作者。老朱非常明白自己的长处与短处,进入场景后分镜头式的代入描写是老朱的特色,但缓慢的情节推动速度和大段的背景设定会拖缓小说的节奏,归根结底,这部《星空王座》(说实话《背叛者》更合我口味)从创作伊始就是不符合网络小说基本特征的异类,老朱每写下一段,都会惴惴不安地担心读者会嫌弃它罗嗦、繁冗,一点没有杀怪升级美女在怀牛逼闪闪天下无敌的畅快感觉。
《星空王座》这样的书,是不是值得花钱?从老朱自己的观点来看,每千字几分钱,买到的不是一大段看过即忘的意yin片段,而是值得稍微动一点脑筋去思考、稍微投入一点感情去爱憎、稍微花一点时间去回味的文字,是作者坐在电脑这边殚精竭虑、读者坐在电脑那边会心微笑的一份默契,是这浮躁的网络小说世界里,守着本分文学素养的一份小小的自尊。
大伙知道老朱同时在写两部书,那部叫做《末世之爆笑僵尸王》的搞笑东东是拿来随手写写休息精神的,如果卯足了劲只写《僵尸》,一天出产近两万字没有任何问题,老朱也能晋身于年产500万的码字大神行列。但换做《星空王座》,从构思到完善背景资料到安排伏笔到引入人物线索,一天写出6000字就已经累得半死,手不累,心累。老朱不算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力求做到严谨与真实,如果一个情节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凭什么拿去说服读者?相比小白文里每处纰漏都用一大坨解释性文字来修正,老朱喜欢让事情从一开始就埋下伏笔,导致现在伏笔多得自己都头晕,写书像是从一团乱麻里揪线头,揪出来就下笔有神,揪不出来就对着屏幕发呆,用媳妇的话说,“写书都能写便秘了。”
嗐。不知不觉又写了这么多,有耐心看到最后一段的,相信都是最真实的读者,真正喜爱文字的、志同道合的朋友。感谢国家,感谢党,感谢编辑,感谢媳妇和兄弟,尤其要感谢的,是支持我的诸位读者,也希望大伙像当初的我一样,为了真心喜爱的作品花一包烟钱,少抽一包烟,支持一个优质低产的作者,你们的支持对老朱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第111章 迷惘的行者(下)
“是哈萨尔钦!”约纳通过旁遮普兽灵的记录,以耶空的视角看到过这种诡异的场景,“碎屑”小队的绝对主力,夜晚之王w先生曾经的搭档,强大的言灵术士哈萨尔钦在帮助他们.
“那个又瘦又高的活骷髅?”锡比睁大绿眼睛,“只要多看他两眼,就会做恶梦呢。”
“哈萨尔钦阁下,我们是a51‘干草叉’小队!相信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到达这里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请尽可能制造更多的流血,现在!”玫瑰骑士向西北方向高喊道。
“钢铁!钢铁!钢铁!”没有任何犹豫,言灵术士立刻呼唤物体的名字。
在声音的辐射范围内,一排蓝勋步兵的全身重铠忽然咔哒咔哒几声脱开连鞘,分离成胸、腹、肩、臂、手、胯、腿、膝、脚等部分,没等迷茫的士兵做出反应,前后两片的盔甲开始合拢,钢铁边缘立刻深深地陷入士兵的皮肤,切断肌肉、撕裂血管,在短暂的惨叫中,仅仅几秒钟后,十几名士兵就被自己的盔甲挤扁,“喀嚓!”头骨碎裂了,他们的身体被压得仅剩薄薄一片,几乎全身的血液都流出体外,洇湿了大片的泥土,倒下的尸体,都成了苍白的颜色。
耶空像闻到猎物味道的猎犬一样猛然扭头,没有焦点的眼睛看向刚刚形成的血潭。
“现在请避让开耶空阁下前进的路线!谢谢,伙伴!”埃利奥特举起长矛示意。
西北方忽然爆发了一阵猛烈的攻势,无数椭圆形的空气弹飞射出来,对蓝勋兵团展开连串轰炸,每一个空气弹都在最先接触的物体表面爆炸,像利齿一样挖去一块球形的物体,无论是钢铁,还是活生生的血肉。
“奥密克戎?洞马?”约纳立时记起g7“门牙”小队动力释放者的名字,“不知西格玛?树蛇是不是在附近?”
“泥土!泥土!泥土!”哈萨尔钦大声呼唤,因血液而变成泥浆的地面升起七根尖利的泥柱,瞬间刺穿了几名士兵的身体,两名重步兵反应较快,用盾牌向下挡住泥柱的穿刺,身体被抬向空中,接着就被漫天横飞的动力弹打爆头颅。
耶空将名刀佛牙拖在身后,慢慢地走向血肉横飞的地方,“跟上,但别太近。”玫瑰骑士指示道,拍拍坐骑的脖颈,独角兽刚走出几步,忽然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一具尸体上,“让我下来!”约纳立刻叫道。
“我们没事。”埃利奥特再次咳嗽着摆手。
托巴打倒方圆三十码内的最后一名敌人,回到众人身边,长长地吸进一口气,放松肌肉,浑身又冒出炙热的蒸汽。他从锡比背上抱起龙姬,摇摇头:“这样打架,还真累。”
“不过很爽吧?”锡比挑起眉毛。
“爽得很!”室长大人哈哈大笑,豪放的笑声震动大地。
干草叉的伙伴们随着耶空走向那片血肉屠场。持剑伽蓝面对浸湿地面的血液,迷茫了一瞬间,接着蹲下去,用手指沾一点血送进嘴里,皱起眉头。
“好了。”玫瑰骑士长出一口气,“我们过去吧。”
锡比狂奔过去跳起来在耶空头上来了一个大大的暴栗,南方人捂住脑袋,面无表情的环视四周,似乎对自己何以出现在这里感到有些奇怪。
“死南方佬!你差点害死我们知道不知道!”小蚂蚱叉着腰骂道。
“好啦好啦,好像有几个樱桃渡的家伙在那边,咱们过去汇合?俺听见那个瘦伙计的声音了。”托巴岔开话题,瞧着埃利奥特,玫瑰骑士点点头:“看蓝勋士兵聚集的方向,就在峡谷入口北侧的岩壁旁边。”
失去了指挥,号称帝国精英的蓝勋兵团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红衣的梅那克马赫和他座下的战斗施法团也不见踪影,想必又撤回峡谷中去了。近百名重步兵围成一个大大的半圆,包围圈里不断传出哈萨尔钦的尖锐喊声,间或有一个动力弹从人缝中飞出,尖啸着射入高空。
“杀进去!”室长大人挥舞拳头当先冲了过去。
在樱桃渡仅存的精锐战士的夹攻下,蓝勋步兵立刻像秋天的麦田一样齐刷刷倒下,干草叉小队冲进包围圈,看到在陡峭岩壁离地20码的地方有一个岩洞,洞口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石平台,一眼望去,约纳就认出了几个熟人,又高又瘦像罩着黄色法袍的骷髅的,是言灵术士哈萨尔钦;头发胡子乱糟糟的长袍法师是动力释放者奥密克戎?洞马,穿着灰色紧身衣、双腿长而畸形的怪人是他的伙伴兼配偶西格玛?树蛇;一袭黑色长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家伙,不用说,就是月晕曼陀罗的持有者,4级堕落暗火系法师杰夫塔。
从第一次阻击中生还,在奇迹草原峡谷入口处展开第二次伏击,偷袭五级火系大魔法师梅那克马赫,在蓝勋军团的围攻中幸存,三位法师与一位盗贼发挥的力量让a51的房客们印象深刻。
托巴吐气开声,拔地而起,背着龙姬径直跳上平台,扑通一声降落在哈萨尔钦面前。
高瘦的言灵术士厌恶地躲闪他扬起的灰尘,用那种尖锐到刺人耳膜的话语声说:“干草叉的托巴。我们做好伏击准备以后,看到你们居然丝毫没有战术思想,正面迎击敌人的先锋军。还好这种愚蠢的自杀行为没有给我们造成麻烦。”
托巴老脸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
埃利奥特在下面昂头道:“哈萨尔钦阁下,你们接受的任务是‘帮助女王到达樱桃渡’,我们接收到的任务是‘阻止扎维的军队今日到达樱桃渡’,因此你们可以通过准确狙击地方将领的方式达到目的,而我们,只能做出那种愚蠢的自杀行为。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咱们干得都还不赖。”
哈萨尔钦从鼻孔哼出一口气:“别高兴得太早,骑士。我们原本想狙击的是军团长以撒基欧斯本人,但为了救你们,把唯一的机会lang费在了见鬼的大魔法师身上。居然还让他逃掉了,见鬼的战斗施法团,见鬼的群体吟唱……”
玫瑰骑士微微一笑:“言灵术士阁下,恐怕你们选择梅那克马赫当做猎物的原因,并不止出于对我们的同情吧?有什么机会能比瞄准一个孤孤单单悬浮在空中引导法术的大魔法师更好呢?再说,区区的四级暗火系法术——杰夫塔阁下,我们无意冒犯——能够对风暴骑士造成多大伤害?相信阁下自己心里有数。”
“没什么。”堕落魔法师嘟囔了一句。
“不要打嘴仗了。”奥密克戎?洞马挥手射出两颗动力弹,将逼迫过来的步兵击退,“埃利奥特,在黄昏竞技场,多谢你们没有剥夺我的生命。现在,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我想我和树蛇可以听你的指挥。”
“说什么?”哈萨尔钦瞪起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瓜达尔才是队长!他会回来指挥战斗的!没有人能够随意脱离他的队伍!”
“……瓜达尔已经死了,俺亲手埋葬了他。”托巴眼圈一红。
“什么?”保皇党特别小队的四位战士愣住了。
哈萨尔钦身上松松垮垮的黄色法袍掀起一阵颤抖的波lang,“不可能……我们虽然在战斗中失散,但他是整个樱桃渡首屈一指的战士,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而且,他怎么可能先于我们来到这块草原?”
“我们作证。”埃利奥特低声道,“瓜达尔阁下确实是一位英勇的战士。与你们分散后,他不幸遇到了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并与军团长正面交战,之后带着足以致命的重伤飞速奔跑,想要回到樱桃渡报告消息,正是这剧烈的奔跑夺走了瓜达尔阁下最后的生机。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他走得很平静,……很光荣。”
言灵术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作为v2“碎屑”小队的两员主将,哈萨尔钦与瓜达尔联手统治了樱桃渡小队战力排行榜整整十年。如今,伙伴逝世的消息,让他觉得有种异样,有些心悸,有点滑稽。
“……风镰!风镰!风镰!”哈萨尔钦在短暂的沉默后,用干涩的声音呼唤腰间武器的真名,锋利的镰刀从他腰间行囊里破袋而出,呼啸着飞向岩壁下围拢的蓝勋士兵,在人群密集处画出大大的死亡弧线。
然而言灵术士携着愤怒与憎恶的一击并未取得辉煌战果,在腰斩几名重步兵后,风镰被一名低级军官抽出长剑,“锵”的一声斩落尘埃。
哈萨尔钦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溅得托巴胸前星星点点。言灵术士踉跄几步,靠在岩壁上,无力地用袍袖拭去血迹。
这时岩壁下方的玫瑰骑士、约纳和锡比一齐惊呼出声,“耶空!”
南方人不知看到了什么,再次抽出名刀佛牙,眼神空茫地走入敌阵。
没有人注意到,岩石平台表面的碎石正在有规律地跳动,这昭示着某种体型极其庞大、体重极其惊人的骑兽正在穿过狭窄的谷地,向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走来。
独角兽疑惑地抬起头颅,“追上去!”埃利奥特并未理会共生体的小小迟疑,用矛尖指向耶空挺拔的背影。
第112章 平静的阳光
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颠倒着从顾铁眼前飞过,他感觉自己在空中呆了太久,以至于忍不住开始复习中午物理课上学过的抛物线公式。自己从1.1米高的列车平台跳下,以30公里的时速横向抛出,火车的时速是100公里,鉴于进站前开始减速,以70公里/小时计算,那么自己落地时,将距离起跳点多少米?落地时的冲量如何?相对速度呢?能够对有主动防护意识、无防御设备的人体造成多大的危害?
哦不,最后一个问题是他在军校短暂进修时学习的《武器损伤防护学》中的内容。来自二炮的年轻少将亲自向学员们解释了种种理论,最后总结道:“以上说的仅供参考,事实上,我见过训练有素的士兵在50公里时速跳车时造成不可挽回的颅内损伤,更听说人事不省的醉汉从100公里/小时飞驰的汽车中跌下,醒来后自己走回家吃晚餐。这是为什么?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顾铁是个不怕玩命的家伙,“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断条腿。只要把用来吃饭的和用来尿尿的东西护好,再残废也是一条汉子……”跳车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如此给自己解宽心。
“咚!稀里哗啦!”顾铁跌进路旁茂密的灌木丛,翻滚着压倒了一片植物,最终以一个摊手摊脚的大字型躺在断枝落叶里,喘着粗气,半天没法动弹。
“啊……孔圣人玉皇大帝我的活菩萨……”神经性毒气的后遗症还未消散,因跳车时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而暂时减弱的神经突触再次活跃起来,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末梢都起劲地把冲动信号泵入顾铁的感觉中枢,彷佛有一万个恶毒的小矮人拿着一万根恶毒的小钢针在他皮肤上同时刺出一万个恶毒的小孔。
顾铁发出长长的惨叫,连手指头尖都不敢动弹一下,就连眼球转动的微小动作都是种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像潮水一样缓缓退去,顾铁以最慢的动作活动每一块肌肉,查看身体受损情况。除了几处擦伤外,没有流血的伤口,没有骨折,没有刺穿伤,显然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浑身的皮肤都红肿起来,顾铁整个人看起来胖了一圈。“该死的应激反应。”他撇撇嘴。虚假的神经冲动带来“疼痛”的信息,皮肤与粘膜因此充血肿胀,以抵御不存在的威胁。人体就是这么容易欺骗。
他花了五分钟才爬起来,用军械库里找到的戈博守卫者双刃战术直刀削了一根树枝做拐杖,走下路基,进入波兰郊野的稀疏针叶林,沿着铁道方向慢慢前进。
现在该去哪里?顾铁的心里牢牢记住一个地名,这是他在长谷川崩阪自述视频的末尾听到的一句自言自语,准确来说,是含糊不清的一句嘟囔:圣十字教堂。
作为天主教文化中很常见的一个名字,世界各地有许多圣十字教堂存在,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美帝奇家族于14世纪建造的那栋雄伟哥特式建筑。
不过顾铁的脑中迅速浮现出另一个地名:华沙。华沙的圣十字大教堂,从这条铁路的前进方向推断,日本人所说的地点一定在波兰华沙。华沙圣十字大教堂以安葬了钢琴家肖邦的心脏而闻名于世,顾铁少年时看到这则轶闻,被惊出一身冷汗。身体安葬在法国巴黎,肖邦在遗愿中要别人把他的心脏剖出来带回华沙,这种近乎精神失常的思乡情结不是当代人可以理解的。
华沙圣十字教堂有什么在等待他?顾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想做的,就是到那个地点去,找到疯子长谷川,为自己和生死未卜的娜塔莉亚报仇,然后详细逼问与“世界”中神秘来信相关的一切信息。
当然,最先要做的,还是找个地方大吃一顿,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让这可恶的ttds后遗症彻底消失。
他慢慢走在树林中,从太阳的角度估算,现在是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鸟类鸣叫。温度、湿度都很适宜,是个郊游的好天气。
顾铁从一丛火棘上摘下几串红彤彤的果实,这种灌木在中国南方被称为“救军粮”,秋天结果,果实的糖分、蛋白质、纤维含量都很适宜,是难得的野外小点心。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生长,不怕冷吗?”顾铁把火棘浆果丢进嘴里,牙齿轻轻一碰,酸甜的汁液就充满口腔,让整个人精神一振。
他慢悠悠前进着,一边用植入客户端连接网络,能搜索到的只有用于4g无线通讯的706兆赫频段,顾铁试着连接一下,果然绕不过通讯公司的接入接口,无法联网。
这时前方树木稀疏的地方,出现一栋木制的护林人小屋,顾铁大喜,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去,屋门没有锁,一位体型彪悍的大胡子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用小刀削苹果皮。他的身旁放着两个大筐,一筐新鲜的红苹果,半框去皮去核的半成品果肉,看来不是要做苹果酱,就是在酿苹果酒。
顾铁咽了口口水。
离着老远,他就丢掉拐杖高举双手,用英语叫道:“朋友,你好,我没有恶意,我需要帮助!”
大胡子抬起头来,看到这位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皮肤浮肿、口唇干裂、双目无神的陌生来客,马上丢掉小刀,抄起一杆双筒猎枪。
“如果就这样死在一位护林员手里,那可真是ipu的耻辱,更是‘背叛者’的耻辱……或者说,身为新世纪有理想有道德的四有青年的耻辱吧……”顾铁嘟嘟囔囔地慢慢走近,换用俄语说:“能听懂吗,朋友?我没有恶意,我需要帮助!”
大胡子警惕地端着枪,张口说出一段像天书一样的波兰语,这种语言虽然流畅好听,但奈何一个字也听不懂。
顾铁挠挠头,想到波兰的二战史,换用德语说:“现在能听懂吗,朋友?我没有恶意。”
护林员用一种更加奇怪的语言回答他,顾铁从几个似曾相识的音节猜想那是罗姆语,流lang吉普赛人的语言,同样又好听又难懂。
顾铁做了个和平的手势,连续换用西班牙语、中文、法语、葡萄牙语,大胡子以迷茫的表情告诉他这些努力全部白费了。
护林员显然也有些好奇,用好几种不同的语言询问,以顾铁看来,那只是波兰语的不同方言罢了,他不禁有些气愤:在中国碰见金发碧眼的老外听不懂中文,换成河南话、山东话、四川话、唐山话跟人家聊天,不是照样听不懂吗?
“……也许,这样……”大胡子叽里咕噜的话音里,忽然出现几个顾铁听得懂的字眼,“等一下!”他不由自主换用那种语言叫道。
两个人都一愣,接着同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沟通是人类永远的鸿沟啊……顾铁摇摇头。没想到护林员会说世界语,真是够奇怪,也够巧合。
世界语这种语言创立的初衷就是人人平等天下大同,但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如今已经式微到只有在联合国总部的繁文缛节里惊鸿一瞥。
顾铁小时候,养父教他学习了一个月的世界语,理由是“世界语的语法和发音规则是非常简单、科学的,值得下一些功夫去研究,但同时,世界语所有的词汇几乎都是自创词,接纳外来语种的词汇量非常少,要精通这门语言,必须花大力气去背单词表,这是得不偿失的愚蠢行为。”
因此到现在,顾铁对这门几近消亡的语言并不陌生,不过一涉及复杂的对话,他就只能接收到重要的动词、副词和介词,名词一概靠猜。
“我没有……我是来到……朋友?”他对这样偏僻地方的护林员能够说这门冷僻预言感到吃惊,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表达着善意。
大胡子眼睛一亮,叽里咕噜地快速说道:“……来到……做什么?”
“游……游览……游客!”顾铁想了半天,拼出一个不太规范的名词。
护林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游客?你……受伤?”
“是的是的,受伤。”顾铁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抢劫……丢掉……受伤……”
大胡子想了想,放下枪点点头,拉开身后的屋门:“快进来,休息一下。”
顾铁没有客气,走进小木屋,一屁股坐在铺着兽皮的木床上,吐出一口疲惫的空气。大胡子显然是个良善的人,消除了戒心以后,忙前忙后,不多时就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一碟蛋花冷汤,比顾铁的脑袋还大的一块面包、盐、香肠、白煮蛋和起司。顾铁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端起汤盘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把面包掰碎丢进牛奶里泡着,把香肠和白煮蛋同时塞进嘴巴,用牛奶与面包的半液态混合物把满嘴的食物冲下去,撑得打了个嗝,差点翻白眼。
护林员搬个小凳子坐在他对面,哈哈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看来无论在哪种文化里,饭量大都是男人永远的共同语言。
第113章 平静的阳光(下)
“华仨……多远?”顾铁大口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问.
“华沙?”大胡子想了想,“两百公里,骑……的话,不用多久就能到。”
“骑什么?骑……”顾铁咴咴叫了两声,模仿马的动作。
护林员脸露怪异的表情,瞧着他:“不是,骑……轰轰!”他做了几个右手加油门的动作。
“摩托车?好吧。”顾铁老脸一红,使劲加餐。
大胡子花了半个小时时间询问顾铁的来历,狡猾的中国人佯装听不懂关键词,只是摇头。护林员看起来也久不跟人聊天了,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自顾把自己介绍了个底儿掉,一顿饭吃完,顾铁连他未过门的未婚妻脸上什么部位长着颗痦子都知道了。
这个看似彪悍实则良善的大胡子叫做艾德?亚辛斯基,从波兰陆军退役后一直在这距离比亚韦斯托克市二十公里左右的林区工作,未婚妻在市内的一所大学任教,预定明年春季结婚。关于他为什么会说国际语,大胡子很坦率地说,是为了泡妹子。
原来比亚韦斯托克市是世界语创始人路德维克?柴门霍夫与世界语协会的创建者雅各布?扎皮诺的故乡,无论外面的风气怎样,在这个地方,会说世界语还是件很时髦的事情。艾德的未婚妻就说得一口流利的世界语,为了追求她,大胡子下了半年的苦功,终于在前不久修成正果。
顾铁恍然大悟,深有同感地对他说在遥远的中国,多数人执着于弹吉他、写诗、打篮球等行为也是出于同一目的,起码他自己就是用弹琴唱歌这一招横行于高校的。柴门霍夫老先生天下大同的初衷没错,但妄图统一全球语言是错误的,须知天底下男人本来就是一个德行了,又何必非要用同一种语言来重新定义?
两个男人相见恨晚地搂着肩膀,就着新晒的苹果干,喝了半瓶伏特加酒。顾铁也觉得世界语说得越来越流利了,——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嘛,他想。
吃完丰盛的一餐,与艾德聊了一会儿,体力恢复了大半,顾铁用热水擦了脸、手、脚,换上艾德的大号衬衣,牛仔裤、靴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重新焕发青春。
“老艾,”他自来熟地拍着波兰人的肩膀,“我现在要去中国领事馆挂失证件,申请应急资金,你可以把摩托车借我吗?”
“拿去。”艾德丢过一串钥匙,“车子在屋后,好好对待她。”
“当然,”顾铁嘴歪歪地一笑,“好好对待‘她’。”
刚走出门,一列火车轰隆隆地从身边驶过,顾铁眯起眼睛。又是一辆货车,黑黝黝的车厢看不出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如果在铁路部门做好工作的话,利用列车出入境确实是个很好的主意。顾铁无奈地在心里赞扬了日本人一下,——而且还布置得那么豪华,切,享乐主义者。
大胡子继续在屋门前削苹果,顾铁转到屋后一看,再次吃了一惊。“靠!”身经百战的ipu传奇成员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间空地停着一辆橙色涂装的哈雷?戴维森1984年款fatboy肥仔摩托车,镶有振翅欲飞的哈雷标志的马蹄形油箱下,是闪闪发亮的镀铬风冷v型双缸发动机,十七寸镜面抛光弹孔式车轮反射林间的阳光,耀花人的眼睛。
“艾德!”顾铁大叫一声。
护林员忙不迭地跑来,“怎么了顾铁?”
“你、你、你……”顾铁声音颤抖地指着摩托车,“告诉我,拜托,告诉我,这位美丽的女士是烧汽油的……”
“当然,1.584升汽油发动机,双排气筒,没有消音器。”艾德自豪地哈哈大笑,“根据波兰税务法,老兵在退伍后十年内不用负担燃油税和环保税,我第一时间就把她接回了家。不过请小心些,后刹车盘磨损比较厉害,这个型号现在不大好找配件了。
顾铁强忍心中的激动,慢慢地伸出手,把钥匙还给护林员:“艾德,钥匙先还给你,我找别的方式进城,等我回来之后,一定要骑骑她,我说真的……”
“你不会骑车吗?要我送你进城吗?”艾德迷惑地接过钥匙。
“不不,别的原因。”顾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小屋,挥手道:“我天黑前回来,带好酒给你喝,听到没?等着我啊!”
没有男人能够拒绝摩托车的诱惑,尤其是这辆摩托车是停产近三十年的美式重型机车代表之作,《终结者》电影里施瓦辛格的座驾,但念到这次出动不太适合过度张扬,顾铁只能忍痛放弃这明晃晃亮闪闪、排气声lang在一公里外就能吸引每个人视线的家伙了。
摸摸腰间的手枪和战术匕首,对没有告诉新朋友此行的目的,他感到有点愧疚。在刚才与艾德漫无边际的聊天中,顾铁了解到比亚韦斯托克是波兰东部重要的铁道枢纽,从白俄罗斯方向开来的氢动力机车,一般会在比亚韦斯托克停靠相当长的时间,以冷却燃料电池堆,对于货车来说,停靠时间可能长达一个半小时。
计算一下时间,距离自己跳车不过一个小时,那辆载有一亿玉碎秘密基地和秘密牢笼的列车应该还在比亚韦斯托克火车站,顾铁决定隐秘地接近列车,查看一下动向,自从袭击他之后再未露面的长谷川崩阪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走在空气清新的林间小道,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顾铁觉得此前两天内发生的事情已经离他非常遥远,此刻的心情,甚至有些许愉快。
以10公里的时速快步走了几分钟,顾铁发现了一座空置的林间度假小屋,他在心里道一声告罪,敲开门锁走进去,找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五分钟后,一个灰黄色头发、留着一撮小黄胡子、戴鸭舌帽的家伙,骑着一辆自行车,出现在波兰东部的林间小道上,看起来像一位从郊区工厂下班的工人,正悠闲地骑行在回家的路途中。
一点咖啡,一点啤酒,微微加热,就可以让头发变成这种在整个东欧随处可见的颜色;兽皮上的毛发虽然太过细腻,但染色后短时间伪装胡须,还是比较可信的。
顾铁的外貌本来比较国际化,蒙古人种的特点不太突出,用胶与粘土将头发遮盖住的额头部分微微加宽,给鼻根部位涂上阴影,以造成鼻尖上翘的视觉误差,——经过简单的改造后,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平凡斯拉夫人出现了,无论在波兰、捷克、斯洛伐克,还是在东欧诸国,这样的外貌都足以在警察和追踪者眼中隐形。
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向顾铁发起波兰语的会话。
顾铁蹬着自行车前进,不住在心里盘算可能遇到的情况,但刚走出两公里,就有陌生人从对面走来,顾铁吹着口哨,假装不经意地打量来客。尽管空着双手,但咖啡色西装下微微凸起的轮廓显然是一个可以快速插拔的手枪皮套,顾铁的眼神飘过来人的右手,布满老茧的食指关节显示主人曾经过严格的射击训练,而几乎磨平的拳面只有在职业拳击手身上才能看见。
“嗨!”顾铁没等对方盘问,率先愉快地打个招呼。
穿西装的男人一愣,迟疑地点点头,用英语说:“你好。”
“美国人!你、你好!”顾铁停下自行车,用带着强烈口音的英语问候道。他一点都不担心对方可能冒出一嘴流利的波兰话,让他露出破绽,出于两个理由:第一,对方穿着整齐的三件套西装,打着深色领带,皮鞋显然是早上刚刚擦过的,这样的人物带着枪出现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绝对是个外来客,本地人起码知道套上靴子,以防弄脏自己的名贵皮鞋;第二,对方是个日本人。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出现在密林里的日本人与一亿玉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顾铁恨不得立刻抽出手枪顶在对方的脑袋上逼问长谷川崩阪的下落,但他不敢恣意妄为,——起码在连接量子网络之前。说起来,护林人连一台能上网的手机都没有,却有一辆那么漂亮的摩托车,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呵。顾铁愤愤不平地想着。
“你会说英语?太好了。”日本人长长出了一口气,用粗糙的手掌摩擦自己的短寸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先生,我在找一个东方人。东方人,你知道吗?长得和我很像,黑头发,扁鼻子。”
“中国人?不,没有。没有中国人。”顾铁用鬼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结结巴巴回答,心里暗骂道:找我?找得到才有鬼……你才是扁鼻子,你全家都是扁鼻子,你们全国都是扁鼻子……
日本人叹了口气,微微鞠躬:“谢谢你的帮助,先生。我要找的人的名字叫做长谷川崩阪,如果你听到他的消息,请打这个电话告诉我,谢谢。”
接过对方的名片,顾铁陷入了迷茫。日本人在找疯子长谷川?而不是找我?
顾铁觉得他必须得推翻一切揣测,重新思考这整起怪异的事件。
第114章 消失的敌人
在去往比亚韦斯托克的区区十几公里林间小路上,顾铁遇到了四名西装革履的日本人,每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战斗人员,暗藏武器.
他的伪装显然比较成功,面对第四名搜寻者,顾铁还胡诌了一段叽里咕噜的波兰话,唬得日本人脸上变色,忙不迭从他身边逃开。
“日本鬼子到底在干什么?如果他们是一亿玉碎的成员,怎么可能不知道领袖的所在?疯子长谷川在搞什么把戏?”顾铁骑着车,漫无头绪地思考着,不觉身旁景色一变,森林退位给漂亮的建筑,道路变得整洁宽阔,比亚韦斯托克市区到了。
这个波兰东部的小城市不是什么旅游胜地,街上的路牌只有波兰文一种文字,也看不到旅游地图售卖,顾铁试着搜寻网络,覆盖整个市区范围的无线量子网络信号让他欣喜若狂。
鉴于一路上看到的危险人物,顾铁打消了去火车站的念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登陆网络,这种安全,是可以完全放弃现实世界神经信号的安全,而不是网络咖啡厅里雅座挂上免打扰牌子的安全。
简单连接网络,查看一下地图,顾铁忽然想起一个去处,蹬起吱吱作响的自行车,沿着扬?克莱门萨大道向市中心方向前进。
这座始建于14世纪的小城显得宁静安详,漂亮的俄式建筑是布尔什维克统治者给波兰人留下的历史印记,但拜占庭式的圣尼古拉斯东正教堂与现代主义的圣罗克天主教堂并存,显示着短短几十年间比亚韦斯托克人构成与信仰翻天覆地的变化。
街上行人显得很友好,有人主动向顾铁打招呼,中国人立刻以世界语回应,同时脚下加力狼狈逃窜,留给对方一个值得敬仰的知识青年的背影。
拐了个弯,自行车驶进一个小小的广场,广场对面是一座美轮美奂的法兰西式宫殿。根据刚才查阅地图时恶补的知识,顾铁确定这就是他的目的地:布兰尼奇宫殿。这座兴建于18世纪的宫殿被誉为“波德拉谢省的凡尔赛宫”,是比亚韦斯托克最热门的旅游景点之一,如今是比亚韦斯托克医科大学所在地。
护林人艾德的未婚妻马列安?安格列斯卡是医科大学医学微生物学专业的一名讲师。临行前大胡子无意中说起,如果顾铁碰巧路过大学的话,“麻烦给安格列斯卡带个口信,说这个周六我会带着新制的苹果酱去看望她的父母,并留下来吃午饭。”顾铁对拒绝现代通信设备的护林人感到有点不以为然,但现在,无足轻重的口信成了躲藏在安全地点最好的借口。
他骑着自行车穿过宽阔的庭院,经过精致的草坪和雕塑,绕过游人较多的主建筑,在后院找到医科大学的三层宫殿式教学楼。铜质指示牌上依然只有波兰文,好在关键词与英文享有相同的词根,顾铁连蒙带猜,在二层西侧走廊的尽头找到了医学微生物学专业的实验室。
古铜色木制大门上挂着教师的名字标牌,顾铁一眼就看到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名字排在最下一个,实际上,整个专业也只有三名教师罢了。他清清嗓子,在门上敲了三下。
一声听不懂的询问从里面传来,顾铁只能以世界语回答:“我来找安格列斯卡,是亚辛斯基让我来的。”
大门打开了,一个扎着金黄色马尾辫、有着动人的灰绿色眼睛的波兰姑娘出现在门口,礼貌地用世界语问候:“您好,您是亚辛斯基的朋友吗?有什么事可以帮助您的?”
顾铁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看到漂亮姑娘诚然是好事,然而朋友妻不可欺的法则悬在头上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他忽然想起生死不明的娜塔莉亚,是否因为自己违背了古老的信条而遭到诅咒?
“安格列斯卡小姐,我叫古德曼?铁。艾德让我告诉您,他会在周六中午造访贵宅,给您的双亲送去自酿的新鲜苹果酱。那么,就这样,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再见。”摘下鸭舌帽,说完这句调用了顾铁脑子里所有文绉绉的世界语词汇的台词,他礼貌地弯腰施礼,然后转身就走,半个字也不多说。
“……铁先生,请稍等。”
以看起来急促、实则龟速的步伐走出三米远,顾铁终于等到了波兰姑娘的挽留,嘴角浮现一个阴险的笑容。作为在大学工作,以世界语这种冷僻语言为业余爱好、就快要与初恋对象结婚的纯洁女孩,彬彬有礼又懂得分寸的男人永远是她们无法拒绝的,——就算站在他眼前的是个长相平凡的波兰工人,结果也不会改变。
“是的,安格列斯卡小姐?”顾铁停下脚步,把鸭舌帽举在胸前,半转身,露出一个自以为魅力十足的侧脸。
“下午茶时间快到了,不介意的话,我想代替艾德请您喝一杯茶。另外,麻烦您,请叫我马列安。”波兰姑娘边说边脱去身上的白大褂。
“谢谢您,……马列安。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您知道,关于生计……”顾铁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坚持,铁先生。”马列安不由分说地关上实验室大门,走过来拉住顾铁的胳膊,“我的宿舍就在侧楼,离这里很近,不会耽误您的生计的。”
明知对方指的是宿舍楼里的餐厅,而不是闺房,顾铁还是有种奸计得逞的欣慰,他沉吟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马列安,就一杯茶。请叫我古德曼,或者,简称‘顾’也没问题。”
两个人来到教员宿舍雅致的小餐厅,喝了一杯红茶。在聊天中,顾铁依然搬出中国游客、遭到劫匪打劫那一套说辞,穿插着护林员的话题,有意忽略了他们相识的时间线,一个段子接一个段子,老狐狸的阅历哪里是涉世未深的医科大学讲师可以比拟的,简单的小把戏立刻让波兰姑娘把他当成了艾德的亲密好友,两杯红茶下肚,就已经无话不说。
“说起来,顾,你刚才说的‘生计’是什么事情?”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马列卡问出这句话,顾铁酝酿了一下情绪,“是这样的。我遭到抢劫以后,机票和有效证件全部丢失了,在中国也没有什么亲人,暂时凑不够回家的路费,只能找几个短期工作攒一点兹罗提(波兰货币)。今天因为与艾德聊得高兴,已经延误了工作时间,对了,我现在必须离开了。”说着道声抱歉,站起身来。
波兰姑娘正听中国人说话听得高兴,当然不舍得放他走:“稍微再坐一会儿,好吗?起码吃完这碟曲奇饼干。”
“不不,我感谢您的好意,马列卡,但我思念我的祖国,离开太久了,我怕我记不清祖国母亲的模样。”顾铁一脸深情,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马列卡眼角立刻挂着泪花:“您太见外了,顾!我这里有钱,完全可以借给您的!艾德一定也乐意拿出他的遣散费,帮助您回到祖国。”
如果顾铁是个骗子,到此处就算功德圆满了,拿钱跑路,到下一个地方继续招摇撞骗,让艾德与马列卡在帮助遥远中国朋友回到故乡的美好愿景中渡过下半生。但他只是个喜欢挑战自我、做事情不求结果的无聊家伙罢了,顾铁沉默了一小会儿,回答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马列卡,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这么做。如果,……只是如果,您能够帮我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让我能够登录量子网络,我就可以完成工作了。——该死的创世纪,我恨它,但却必须为它工作!”
波兰姑娘立刻拍拍饱满的胸脯,神情激动地说:“当然,交给我了,顾。该死的创世纪!它就只会剥削穷苦人!诅咒它!”
顾铁的小小心理战再次取得成功。
波兰加入gtc国家行列只有短短两三年时间,对世界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波兰是一个处于欧洲大陆战火的交叉点上、饱受侵略者摧残的国度,从沙俄、普鲁士、奥匈帝国到纳粹德国和前苏联,被统治奴役的历史让波兰人骨子里有一种反抗权威的天然冲动。gtc在世界自由舆论中的风评并不太好,波兰2049年的全民公决仅以微弱优势通过支持gtc化的新宪法第42条,可以想象,接近半数的波兰人是反对量子计算机统治通讯网络的。
顾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喜爱文学、爱好自由、怀着不切实际的美好憧憬的马列卡是反对者中的一个。不用说,艾德是更加坚定的反对者,坚定到隐居在深山老林,连一台手机都没有,这没准就是生活圈子几乎没有交集的两人相识的原因。
被激起同仇敌忾之心的波兰姑娘拉着顾铁走上三层楼,打开宿舍门,指指自己的卧室:“顾,那里有一台终端机,是医科大学为我们配备的,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请您尽情使用。我可以向您保证,从现在开始,到下午七点钟之前,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您。这一层只有我一个人居住,我临走时会锁上房门和楼梯口的大门,到晚餐时再回来。”
第115章 消失的敌人(下)
“太感谢您了……我感觉距离我的祖国,又接近了一步……”顾铁翕动着嘴唇,做失语状.
马列卡眼圈再次一红,贴近中国人:“……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
如果顾铁是以猎艳为最终目的的lang子,那么他基本上也算功德圆满了。推倒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女人不算什么丰功伟绩,更别说大胡子还在遥远的郊外期盼新朋友归来,顾铁忍住冲动,轻轻推开眼前的尤物:“再次感谢您,马列卡。那么,我要开始工作了,我们晚餐时见。”
“……当然。”波兰姑娘一半失望、一半欣慰地退后两步,依依不舍地瞧了他两眼,关上房门,咔哒一声,从外面反锁。
“宝刀未老,宝刀未老。”顾铁通过穿衣镜瞅着里面貌不惊人的朴实形象,忍不住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
他自然不用动用那台终端机,锁好门窗,躺在大学女教员铺着粉红色床单香喷喷的床上,把沃尔特p99手枪和战术直刀放在手边,闭上眼睛,顾铁打开识海中湛蓝的登陆界面,通过后门加壳程序,连接量子网络。
一望无垠的黑色大地出现在脚下,顾铁长长地叹一口气,躺倒在柔软芬芳的泥土中,看阴沉的天空中雷云翻滚,一道雪亮的闪电不时划破黑暗的空间,带来遥远的雷鸣。
再次回到净土的感觉让他彻底放松下来。“为什么最近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如果我老老实实在北京当宅男,岂不是天下太平?”他嘟嘟囔囔地摊开手脚,贪婪地呼吸净土纯净的空气。念头一动,离开这段时间内的数据在眼前铺展开来,一切正常,没有陌生人造访的痕迹。
两只颜色各异的小甲虫飞来,盘旋在顾铁的指尖,一条信息来自萨基尔,另一条来自肖李平。
想到老肖眼镜后冒着寒气的眼睛,顾铁忍不住打个寒颤,先打开萨基尔的来信。一头亚麻色短发、满脸胡茬的宇航员的形象浮现在眼前,“亚当。”萨基尔面色沉重地说,“我知道你正处于麻烦当中,但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必须与大家共享,希望你能同意一次特别会议的召开。我作为下个月轮值主席,提前行使权利,将会议日期定于格林威治时间10月31日下午14时。对不起,我越线了,但你在会议上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一定不会责怪我。就这样,祝好运。”
上次在净土会面时,刚刚结束三个月太空作业的宇航员并没有说起这件事,顾铁想象不出他会公布什么消息。10月31日,那就是后天,那时自己不知会在哪里?
沉默了一会儿,鼓足勇气,他打开肖李平的信息。
出乎意料地,老肖一脸平静,带着那副老气的玳瑁框眼镜,坐在机关的大办公桌后,“顾铁,你们惹了天大的麻烦。”肖李平推推眼镜,拿起一根中华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着了,“不过这次我不责怪你。gtc东亚地区的通讯崩溃,使得中国核心领导人开始重新审视量子网络在国家安全方面的隐患,根据我掌握的消息,在下一次全国**会议上将会表决机关和社会公共事务的去gtc化草案。能斩除一些gtc在国内的触角,无疑是件好事情。”
顾铁拍拍胸脯,长出一口气。
“不过,”肖李平话锋一转,“你近期不要回国,等事件平息之后再说,北京现在一片混乱,我正忙着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另外,小丫头让我告诉你,你要再不跟她联系,就一把火把量子天使基金总部烧掉,然后跟你家看门的老赵私奔。”
顾铁脸上露出苦笑。
“对了,你收到萨基尔的信息了吧。我这里的天基路由还不稳定,咱们在会议上见。另外马特里尔发来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说即将发生一场战争,你知道详情吗?算了,到时候再说。我很忙,就这样。”老肖话说,这时有人在他办公室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道:“肖书记,李部长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到会议室。”肖李平站起来,面对摄像头急促地说:“等你回来之后再收拾你,账我都记着呢。”
画面消失了,顾铁被老肖最后的威胁吓得一哆嗦。
他想了想,给萨基尔和肖李平分别回了一条信息,“我会准时参加会议。”“我会和小丫头联系,会议时详谈。”
小丫头也是个让顾铁头疼的人物。本名赵丫丫的中央财经大学学生,在一次讲座上偶尔认识了作为助教给导师帮忙的顾铁,从此就黏在他屁股后面,比强力胶还牢固,用尽力气都甩不掉。要说小丫头也算不大不小一个80分美女,奈何倒贴上门的女人顾铁一直提不起兴趣,为了摆脱这个麻烦,他找个机会向赵丫丫坦白自己的身世:他是一个被外国科学怪老头收养的弃婴,上小学时来到中国,独自住在北京郊区的一个破四合院里,跟一个脾气暴躁的看门老头相依为命,大学上了七八年还毕不了业,懒惰散漫,一事无成。
小丫头双眼闪亮地说:“没关系的,我养你!”
顾铁一脸黑线,又讲了自己另一方面的故事:他是gtc十二名高层领导人的养子,从小接受严格的科学教育和军事培训,看门老赵头是个隐藏不露的八极拳高手,自己目前是ipu解放阵线的重要人物,一手帮助中非共和国打赢了ipu独立战争,以养父提供的些微资金建立的基金会“量子天使”目前是国内最重要的青年独立科研扶植基金之一,每年的资金流动都在十亿美金规模。
小丫头喜悦道:“如果你能养我,那更好啦!”
顾铁对这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丫头片子完全没辙,最后只能安排她做了量子天使基金的执行董事兼总经理,用一大堆纸面工作把她捆在基金会总部。几年过去了,赵丫丫对顾铁莫名其妙的眷恋并未稍减,每次出门,都像哀怨的小媳妇一样三天两头打电话嘘寒问暖,想到小丫头蓄着两窝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顾铁就觉得无计可施,像碰上了命里的魔星。
组织了半晌语言,顾铁发了几个字给小丫头:“我很好,吃得下睡得着,好好看家。”
“呼,就这样吧。现在干点正事。”他一骨碌爬起来,挥手打开网络接入节点的数据结构图,费了一点力气,找到比亚维斯托克火车站的几十个监控摄像头,确定没有其他更强大的力量在监视这些摄像头的动向,顾铁调动45ppm的配时,攻陷了小城市并不严密的量子网络防火墙,取得了摄像头的控制权。
所有带有云台的摄像头同时开始扫视监控范围,顾铁搓搓手指,二十七个监控画面围绕在他身边,所有头发颜色为黑色的男性都被高亮显示出来,没花几秒钟,顾铁就在比亚维斯托克火车站找到十余名暗藏武器的日本人,其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穿那种严肃过头的深色西装,披着件旧旧的蓝色夹克,头发花白,年纪不小了。
人流稀少的站台上,表情肃穆的日本人显得有点刺眼,但执勤警察像没看到他们一样,显然存在某种默契。一辆列车停靠在第二条轨道,通过某节车厢上不翼而飞的顶部逃生口,顾铁认出了他曾经被困其中的囚牢车厢,几个日本人聚集在车厢周围,不知在做什么。
两个西装男走到花白头发近前,低声汇报着什么。监控摄像头没有声音,顾铁极力分辨他们的唇语,日语语速很快,开口音少,是非常难以读唇阅读的语言,用尽全身力气,也只看懂两个单词:“华沙。空的。”
花白头发点点头,从夹克衫内兜掏出一部手机,拨通号码,开始通话。“靠!”顾铁一拍脑门,懊恼地叫了一声。他迅速调动配时,找到火车站附近的4g无线通讯网络基站,直接截取了通过基站发射和接收的通讯信号。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净土,“……是的,还没有他的消息,请如实向官房长官阁下汇报,我现在追踪线索,到华沙去看一看,这列火车的目的地就是华沙。”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通话结束了。顾铁得到了通话双方的电话号码,但通过量子网络攻破重重防火墙找到对方所处的位置,是太过困难的举动,而且太过危险。
——全世界只有一个政府职位会被称呼为“官房长官”:日本内阁官房长官。作为日本内阁首相以下最重要的职位,官房长官不仅要承担政府发言人、政府秘书长的工作,而且还直接领导日本最高情报机构:内阁情报调查室。
联想到那些堂而皇之、不避警察出现在波兰的西装男,毫无疑问,是内阁情报调查室在追寻长谷川崩阪的下落。
顾铁搞明白了这个事情,却变得越发糊涂。
第116章 风暴的开端
耶空的灰眼睛穿过蓝色的人潮、烟雾和火焰,把视线凝固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蓝勋军官身上,整个战场在他眼前消失了,蜂拥而上的重步兵只是佛牙挥动路径上小小的滞碍,名刀发出喜悦的鸣叫,割裂铠甲、衬衣和血肉,把邪恶的黑火留在敌人的灵魂中.
“这次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我要干掉你一万次……”锡比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跟在托巴与埃利奥特身后,冲向南方人一往无前的背影。
“这次发病为何这么严重?”玫瑰骑士皱着眉头,“难道耶空阁下找到了什么线索?……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继续深入,战斗施法团与两大军团的主将都在前面,如果他进入峡谷,就绝对无法挽回了。”
约纳气喘吁吁,用长剑无力地格挡敌人的攻击,“锵!”重步兵的大剑将他手中剑高高弹起,几乎脱手。小蚂蚱从后面赶来,抄起蛇弓刺去,噗的一声,弓端的尖锥透过披风,深深扎入蓝勋步兵没有防护的腰椎,立刻将敌人的一切行动能力扼杀。
“菜鸟老兄!注意点!”锡比甩甩手,瞪了他一眼。
一个黝黑的火球静悄悄地从头顶划过,降落在敌兵密集的地方,引发一场无声的爆炸。违反物理原则的黑色冲击波缓慢地扫过蓝勋军团,重步兵的钢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风化,抬起右脚前进的士兵,脚掌落地时,整个身体像沙粒的雕塑一样砰然破碎,化为漫天流散的飞灰。
与月晕曼陀罗具有相同气息的诡异魔法,堕落暗火系法师杰夫塔出手了。
身经百战的蓝勋士兵并未因同伴的大量伤亡而稍作退缩,更多的步兵向这边聚集过来,约纳刚抓住机会做了两个深呼吸,眼前再次出现敌人雪亮的剑锋。
“埃利……”刚发出半声惊叫,一道z字型扭曲的灰色影子穿过战场,两名士兵毫无防备的喉头同时掠过雪亮的刀锋,动脉血带着他们垂死的怒吼射出血管,约纳感觉脸上一热,伸手一摸,满手滚烫的血浆。
“继续前进,不用担心两侧。”西格玛?树蛇出现在独角兽左侧,就算匀速奔跑,他的身子也不停地摆动、扭转、忽前忽后,看不清确切的位置。
“西格玛!”尽管这是第一次见面,但约纳在通过别人记忆看到的战斗场景中,对这名潜行技术高超的盗贼印象深刻。
“干草叉的朋友。”盗贼简短地致以问候,身形一隐,化为曲折的灰色闪电。
约纳的右边响起动力弹的呼啸破空声,奥密克戎?洞马正努力奔跑着,动力释放者挽起衣袖,高举双手,手心每次亮起光芒,就有一颗念动力弹咆哮着离开主人的手掌,化为死亡盛宴的通告。
“奥密克戎……”约纳盯着不擅于移动奔袭,脚步显得有些踉跄的长袍法师。
埃比尼泽的叛徒从乱七八糟的蓬乱胡子里露出一个微笑。
托巴一马当先,沉肩撞翻两名挡路的重步兵,大脚丫子从敌人的头盔上碾过,他焦急地用双手围个喇叭型,喊叫:“耶空!停下来!”
蓝勋士兵源源不断地涌来,南方人听不到室长大人的呼唤,在火与风里飘扬的红发像一张旗帜,被蓝色的潮水衬托得越发鲜明。
“……血液!血液!血液!”沉寂已久的言灵术士开口了,尖锐的声音响彻战场,受伤的蓝勋士兵惊恐地发现伤口流出的血液变成了一条鲜红的缎带,正回应着哈萨尔钦的呼唤,飞速抽离主人的身体,向空中飞去。步兵们哀号着,试图伸手抓住飞舞的彩带,但血带抽走了他们身体中的每一点力量,浑身苍白的敌人一个个倒下,即使最微小的伤口,也能让最后一滴血流干。
血带在空中汇集,纠缠起舞,幻化成一个湝湝流动的血红色大球。毫无征兆地,血球破裂了,一场瓢泼的血雨降下大地,淹没了血液主人尸体无神的眼睛。
“室长大人,冲过去制服他!这是最好的时机了!”玫瑰骑士举枪推开一名敌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樱桃渡残存的最强战力联手开拓出一条血与火的通路,“了解!”托巴大踏步追赶耶空的脚步,挥拳将一切胆敢阻拦者彻底粉碎。
南方人出现在干草叉小队的视野里。他已经停下脚步,正呆呆地立在一具尸体前,名刀佛牙深深刺入尸体的胸膛,将死者与大地钉为一体。
“耶空!”室长大人抓住一个头颅,最后一名横亘在他与耶空之间的敌人上半身猛地按进地面。他正要伸手去拍南方人的肩膀,“等一下!”玫瑰骑士加快脚步赶上托巴,横枪阻拦。
“怎么了?”巴泽拉尔农民站直身子,吐出一口热气,疑惑地挠挠头。
“耶空阁下……已经没事了。”埃利奥特神色疲惫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
持剑伽蓝显得有些迟疑,慢慢地蹲下身子,注视着那具尸体。从装备和身形上来看,耶空刀下逐渐变冷的尸体,正是刚才挥剑击破言灵术士哈萨尔钦风镰法术的那名低级军官。
“搞什么,搞什么?”锡比追上大伙,纵身跳上托巴的肩膀,舒舒服服坐了下来。室长大人一声闷哼,露出一瞬间痛苦的神色,“大叔,怎么了?”小蚂蚱睁大绿眼睛。
“没事,俺被小蚊子叮了几下,挠挠就好了。”托巴憨笑道,悄无声息地收缩肌肉,把后背一道狰狞的伤口藏在锡比视线之外。当全力攻击的时候,身体无法提供足够防御刀剑的肌肉力量,他难以避免地受伤了。尽管收缩血管可以止住流血,但被切断的肌肉和筋膜像婴儿的嘴一样外翻,这道伤口放在干草叉小队任何一个其他人身上,都足以致命。
“哦。别逞强啊,大叔,哪里不舒服就赶紧说。”锡比上下左右看了几眼,没发现室长大人身上的受伤处,拍拍他的大脑袋说。
这时,耶空伸手拉开低级军官的披风,从侧面解脱胸甲的金属搭扣,取下前半片铠甲和衬里牛皮,一用力,撕开军官的衬衣,露出胸前的肌肤。
约纳不解地问:“埃利,他要做什么?”
“我们不知道,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如实回答,“但很显然,他恢复神智了,等他完成行动,我们立刻离开。”
军官尸体的左上侧胸口出现一个绯红色的鸟形纹身。线条简单、振翅欲飞的双头鸟,用红色颜料深深地纹在皮肤上,看起来鲜艳欲滴,彷佛刚刚用血画成。
持剑伽蓝古井无波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兴奋的表情。他伸出手指,蘸了尸体伤口流出的血,慢慢送到嘴边。“近了……很近了……”南方人簌地站起身来,握紧刀柄,名刀佛牙发出喧嚣的震颤,径自从尸体中缓缓升起。
不知为何,约纳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很近……在哪里?”耶空手握长刀,环视战场。
每个与他视线交汇的人都选择了回避。持剑伽蓝的眼神呈现寂寞的狂热,像燃着火的冰,像散发寒意的火。他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不住微微颤抖,不知因为亢奋,还是久战的疲惫。
“喂喂,咱们走吧。”托巴走过去,试探地冲耶空说。
“走?去哪里?”南方人反问。约纳从未见他如此正常地进行一场对话。
“回家啊,回樱桃渡。”室长大人露出笑容,“咱们已经做到所有能做的了,现在回家去,好不好?”
耶空低下头,出神地望着佛牙的刀刃,“不,我必须去寻找,很近了,我能感觉到……”
“找什……”托巴没能完整地发出这句询问,他的声音被一种低沉的鼓声打断了。
咚,咚,咚,咚。
地面发出震动,擂鼓一样的沉重敲击声有节奏地响起,蓝勋兵团的进袭停止了,残存的重步兵在峡谷入口两侧慢慢排成队列,放下剑与盾,低下头颅。龙骑兵也在外围聚集起来,“下龙!”乔普出现在骑兵的后排,举起骑枪发出指令。“哗啦啦啦”,骑兵整齐划一地跳下坐骑,站在地行龙身边,用手臂将战龙的粗壮的脖颈压向地面。
亲卫团团长跳下“珍珠”的鞍鞒,抚摸着气喘吁吁的黄金地行龙,“干草叉的朋友们!还有不知名的袭击者!看来我们没有机会好好打一架了,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约纳感觉到疑惑。
咚,咚,咚,咚。
大地的雷鸣声越来越响,站在前排的蓝勋步兵摘下头盔架在腋下,脸上布满敬畏与惶恐。埃利奥特忽然转身大喊道:“哈萨尔钦阁下!无论如何不要出手!不要离开岩洞!替我们保护龙姬小姐的安全!这是我们一生的托付!”
忽然变得寂静无声的战场,唯有火焰燃烧劈啪作响,玫瑰骑士的声音回荡在满目疮痍的奇迹草原。没有回音,言灵术士没有做出反馈,埃利奥特反而放松般地吐出一口气。
第117章 风暴的开端(下)
“为什么……一生的托付?”约纳感觉那种擂鼓声每响起一次,自己的心脏都随之跳错半拍,一种无力的恐惧感从骨髓深处升起,他不明白将迎来什么,但身体已经发出不详的预兆.
咚,咚,咚,咚。
看不真切的峡谷入口,沉闷的鼓声已经越来越近。这时,乔普忽然抓起一柄骑枪,瞄准言灵术士与暗火魔法师藏身的岩石平台,大喝一声:“投枪营!三轮换阵型向我指示方向自由开火!”他挥手掷出骑枪,投枪旋转着,高速穿越二百码距离,准确射入那个狭窄的岩洞,“现在……射击!”
如飞蝗一样的枪影遮蔽天空,约纳大叫一声:“龙姬!”
“放心,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没有回头,“哈萨尔钦阁下是个聪明人,他明白我的用意的。当藏身处暴露,狙击者没有任何理由不转移位置,这样做,只是给乔普阁下一个交待。”
“为什么……一个交待?”约纳感觉自己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
飞枪像蜂群降落在岩石平台,覆盖了每一寸空间,深深刺入地面的矛尖翘起大块岩石,终于平台因过多的裂隙而崩陷,轰隆一声倒塌下来。站在平台下方的几名蓝勋士兵来不及发出半声惨叫,就被滚滚碎石淹没。
没有人向落岩投诸关注的眼光,因为峡谷的入口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狭窄的通路被野蛮地拓宽了。
咚,咚,咚,咚。
擂鼓声传来。那根本就不是擂鼓,而是如山般高大的骑兽用四蹄捶打地面,每走一步,就留下泥土坚实的深深脚印,每个脚印都有重步兵的盾牌般大小。
约纳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野兽。
通体覆盖着灰色粗糙鳞甲的野兽有四条粗壮的腿,脊背拱起,腰身浑厚,巨大的头颅上嵌着两颗小小的红眼珠,一张长满獠牙的阔口将整个头颅分成上下两半,口中又伸出一条长而柔软的长鼻子,鼻子末端,长着个圆滚滚的肉球。蒲扇一样的耳朵微微扇动,一双不引人注意的小小肉翅收藏在身体两侧,被瓜达尔称为“龙象”的野兽忽然一甩长鼻子,鼻子末端的肉球居然睁开眼睛,神情诡异地扫视战场,露出一个五官俱全的邪异微笑。
这根本不是什么龙象,而是一名融合失败的以兹人。在伙伴们的口中约纳得知,生活在西大陆最靠近神佑之海地区的以兹人是创世主开的一个玩笑,它们生来只有头颅,拖着一团黏糊糊的内脏,如果不与附近的野兽或魔兽融合,会立即死亡。融合对象的千差万别造成以兹人千奇百怪的形象,但通常来说,一名以兹人只能与一头兽类合体。
约纳眼前的这个庞大的异种,应当是以兹人与一只半龙类动物及一头大象同时融合,以兹人特有的同质化能力使得三个个体以奇诡的方式凝结成一体,成长成这样可怖的形象。
无论如何,以兹人还是具有自我意识、且通常比较高傲的种族,成为骑兽屈从于主人的胯下,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但约纳立刻明白他屈服的原因,因为高坐在鞍鞒上的人,浑身散发着令人屈膝臣服的天然威严。
“以撒基欧斯……”玫瑰骑士低声慨叹。
风暴骑士端坐在龙象以兹人背上。这位身形高大的黄金铁锤军团长穿银色全身盔甲,披猩红的披风,戴兽头双角头盔,胸甲上镌刻着代表大陆骑士最高荣耀的四叶枪花纹章。从花白胡须和眼角的鱼尾纹可以看出风暴骑士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他的身姿那么挺拔,映着落日的余晖,像一尊纯粹白银铸成的雕像。一把白象牙柄的佩剑悬挂在身旁,他的鞍侧还挂着三柄极长极粗的骑枪,每一柄银枪都有十码左右的长度,想象不出主人如何使用这样夸张的武器。
“你们是谁?为什么阻挡扎维的军队?”相同的询问从军团长的口中吐出,语声平缓,但约纳感到一阵恐惧的心悸,以撒基欧斯挺括的鼻梁上张着一双微微眯起的灰蓝色眼睛,眼神扫视干草叉的伙伴,威胁像冰冷的水一样漫过约纳全身。
“尊敬的风暴骑士。”埃利奥特举矛平胸,微微低下头颅:“我们是樱桃渡的房客,为自己的理由,必须作战。”
简单的解释居然让黄金铁锤军团长满意了,“很好。”他微笑着俯视玫瑰骑士,“你是一名骑士。隶属于哪个国家?”
“我们是自由骑士,不归任何政权管辖,尊敬的风暴骑士。”埃利奥特抬起头,直视以撒基欧斯的眼睛。
风暴骑士惊奇地打量对方,“左翼解放军?”
“他是玫瑰骑士啦,笨蛋大人物。”锡比高叫道。托巴立刻紧张地捂住她的嘴,躬身摘下小圆帽,“对、对不起啊,骑士老爷,她啥也不懂,那个,俺们是要完成任务来的,并不是要跟黄金铁锤开战……不过话说回来,骑士老爷,为什么叫做黄金铁锤?如果是黄金锤,怎么还能是铁锤呢?这个问题俺想了好几天了,终于找到机会可以问问您……”
以撒基欧斯好脾气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斑白的长发,岁月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刻出道道深邃的印痕,“玫瑰骑士,传说中的人物呢,幸会……这个大个子也很了不起,一点都不怕我。军团的破名字不是我起的,要怪,就怪耶利扎威坦那个混小子的缺德老爹吧。”
军团长肆无忌惮的言语引起扎维士兵的一片轻微骚动,不是谁都有勇气称呼扎维大帝为混小子的。
“军团长大人!”乔普穿过人群,拉着“珍珠”的缰绳走向以撒基欧斯,“第一拨偷袭者的余党已经被歼灭了,他们是第二拨前来阻拦的樱桃渡小队,女王的队伍已经穿过这片草原向东逃走,预计已经快要到达樱桃渡了。”
风暴骑士点点头,“知道了。伤亡有多少?”
“没来得及清点,大人,稍后我会做出统计,”亲卫团团长显得有些惭愧,“不过第一中央军的伤亡较大,蓝勋军团折损严重,前线指挥官杜迪?巴福顿已经牺牲,大人。”
“很好,让第一中央军多死些人,看看巴鲁赫那个混账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完全无视两侧肃立的蓝勋士兵,以撒基欧斯居然显得比较愉快。
这时约纳悄声向埃利奥特说:“现在有机会突围吗?我想,我恢复了一些精神力量,应该可以发出一次灼热射线了。如果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或许你们有机会逃走……”
“我们的机会是0,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平静地回应,“没有任何希望。”
“总要试试,不是吗?”约纳尽力抑制手臂的颤抖,用右手手指在左臂上画出攻击星阵的轮廓。
风暴骑士忽然扭头看向占星术士学徒,独角兽发出咴咴的叫声,前腿一软,几乎要下跪。“占星术士?”以撒基欧斯颇感意外地说,盯着满头大汗的约纳,若有所思:“说起来,红土平原上有一座占星术塔,那个很有一套的占星术士叫做什么来着……”
“柯沙瓦老师!”终于在别人那里听到导师的消息,但出自西大陆噩梦般的扎维将领口中,约纳迫切地希望他说下去,又强烈地预感到那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对对,柯沙瓦,非常了不起的家伙。”军团长一拍大腿,“当时我不在,不过据说渡鸦军团吃尽了苦头,整个先锋军全军覆没,艾佛拉伊姆那个蠢东西差点因此被撤职,哈哈……”
“他,柯沙瓦老师,他怎么样了……”约纳不禁翕动着嘴唇,问。
以撒基欧斯侧过头想了想,“不大清楚。不过以我对渡鸦军团的了解,他没有生还的可能,艾佛拉伊姆是个变态的蠢货,他收藏的刑具……”
“不!”
占星术士学徒压抑多时的感情崩溃了。自来到樱桃渡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柯沙瓦老师,每夜向星空祈祷导师能够平安逃离圣博伦,在将来的某时某地再见,自己还能向导师请教浩淼星空的无尽秘密,看头发乱蓬蓬的老头子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用星际线弹奏出最美妙的乐曲。
不可能了。他再见不到亲爱的老师,回不到红土平原的占星术塔,闻不到自己房间里木头与松香的味道,听不到晚餐时无穷无尽的唠叨。有什么清脆透明的东西在约纳心里砰然破碎,占星术士学徒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悲伤和愤怒化为浩瀚的星辰之力,连同泪水一起宣泄而出。
一道能量激荡的赤橙色光芒从他的左手出现,斜斜向上,指向以撒基欧斯的胸膛。年老的风暴骑士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却胆大包天敢于主动攻击自己的占星术士学徒,露出赞赏又惋惜的笑容。
“来吧。”
黄金铁锤军团长的右手搭上佩剑的象牙柄。
第118章 骑士的信念
所谓“能量”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在向往强大的漫长进化史里,人类通过各种不同方式追求能量的具现化,魔法师、占星术士与牧师通过借助魔法元素、星辰和神灵的力量得到能量,而念术士、动力释放者、血脉继承人、御风者等职业通过内省的方式从灵魂自身放射出能量.
能量在现实世界的体现方式多种多样,“灼热射线”这种将能量以直线发射出去的形态是最简单直接的一种。事实上,魔法师的“火球术”、“冰弹术”、“雷光术”,牧师的“治疗之光”,各职业的入门级法术都是能量的简单放射,一旦涉及形态变化与性质变化,施法难度就几何上升,比如不自量力的占星术士学徒那未完成的“审判之光”。
无论怎么说,不同于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能量是一种玄妙的超自然存在,用剑切开能量波动,这听起来是一句精神病人的呓语,但却切实发生在“席瓦的眼泪”,奇迹草原燃烧的战场上。
以撒基欧斯握住象牙柄,抽出他雪亮的佩剑,那柄剑并没有散发出附魔武器的光芒,但风暴骑士轻轻挥手,剑刃就像热刀切黄油一样把“灼热射线”一分为二。约纳含恨的一击取得的所有战果,就是在能量流散之前吹动以撒基欧斯的一头白发,让高高在上的风暴骑士看起来更添威严。
占星术士学徒的左手传来灼伤的痛苦,无力与屈辱充斥了他的胸膛,黄金铁锤军团长策动骑兽,巨大的龙象开始前进,咚咚的战鼓声震动心脏。“军团长大人,他们……”乔普大喊一声,欲言又止。
“为敌人说情不是你擅长的事情,小子。”以撒基欧斯睥睨而过,乔普深深地低下头颅。
约纳抽出埃利奥特的佩剑,怀着悲愤的心情跳下马背,当他怒吼着冲向不可战胜的敌人时,身边掠过两条熟悉的身影。冲在他前面的,居然是西格玛?树蛇和奥密克戎?洞马,——埃比尼泽共和国的耻辱,左翼解放军的叛徒,不容于世俗的同**人。
灰衣盗贼穿梭的路径笼罩在隐隐约约雾气中,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奥密,这回,我们终于要看到终点了。”
动力释放者大步向前奔跑,风吹起他杂乱的胡须,露出嘴角爽朗的笑容:“解脱有什么不好?逃来逃去,并不是人生。”
两人前进的方向重合了,最亲密又最疏远的伙伴短暂地彼此交握双手,接着永远分开。“猫头鹰之影……”西格玛的身形完全消失于夕阳投下的道道阴影之中,唯独扭曲的空气昭示他飞速曲折前进的路径。
奥密克戎伸出双手,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在掌心聚集,动力释放者将生命池的每一丝力量全部投入到这发念动力弹,甚至开始透支生命。独角兽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原地踱步,埃利奥特俯身按住约纳的肩膀,制止占星术士学徒毫无意义的自杀行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约纳阁下。”玫瑰骑士低声说,“与其等待死亡,不如用自己的死亡为其他人创造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要让他们死得毫无价值!”
“不……”约纳徒劳地伸出手,指缝间的天空变成了金黄色。
奥密克戎?洞马仰天狂吼,令阳光失色的巨大能量波动从他手中出现,照亮整个战场。超出**负荷的念动力弹使他的手指开始燃烧,又如同野火中的树叶一样渐渐枯萎,“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看看那些大人物脸上吃惊的表情……”动力释放者反而发出悲怆的狂笑,用凋零的双手,缓缓推出倾注全部生命的一轮太阳。
以撒基欧斯的脸被照亮了,念动力弹的光芒遮盖了夕阳,风暴骑士的影子改变了方向。几乎同一时刻,西格玛?树蛇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浮起,悄无声息地掠过龙象的脊背,以撒基欧斯斑白的后脑,出现两把匕首尖锐的锋芒。
黄金铁锤军团长并没有改变端坐的姿势,当然,更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钢铁一样坚固的信念是他强大的力量之源,每位风暴骑士都代表着骑士美德的一种极致,以撒基欧斯,就是信念的化身。
对国家的信念,对王室的信念,对军团的信念,对自己的信念,年老的骑士用挺拔的胸膛告诉两位袭击者:一切花招只是徒劳的杂耍,强大与弱小的悬殊对立,不会因任何理由而改变。
“退后!”风暴骑士大喝一声,挥舞长剑。朴实无华的剑刃再次将咆哮的能量斩断,硕大无比的念动力弹像流水遇到巨岩,分流成左右两边,淹没了以撒基欧斯身后的大片土地。
气lang滔天,这是一场惊人的爆炸,无数来不及躲避的蓝勋士兵立刻殒命,惊呼成了他们最后的遗言。冲击波吹遍草原,约纳几乎被强劲的暴风吹倒,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奥密克戎无力地跪倒在地,眼睛失去了神采,而西格玛的匕首悬在风暴骑士的脑后,匕尖不停颤抖,却无法前进一分。
“如果是二十年前,”以撒基欧斯惋惜地对身后的盗贼说,“我会留下你的性命,邀请你加入我的亲卫团。你是个很好的潜伏者,如果不是因为同伴而失去冷静,你是他们之中最有希望逃生的人。不过,我已经老了,再没有时间等待你慢慢成长,在老到拿不动剑之前,还有大片的土地等待我去征服。”
“所以,抱歉。”
匕首从西格玛?树蛇的手中滑落,一根尖锐的黑色短矛从他体内抽出,同时抽走了他的最后一次呼吸。风暴骑士根本没有出手应对他的偷袭,到这时大家才发现,龙象以兹人的体侧长出十四根锋利的黑色骨刺,每一根骨刺的末端都连着长而多节的肢体,像是蝎子的毒针。龙象长鼻末端的人脸回首望着跌落尘埃的死者,露出诡异莫名的笑容,——这不仅是个失败的融合体,而且是多个物种的混乱融合体,没想到风暴骑士的坐骑,竟然也是一件强大的武器。
埃利奥特缓缓放下手中的骑枪,“我们太天真了……依然没有机会。我们的机会,依然是0……”
约纳忍住身体的战栗,向前踏了一步,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沉重的长剑。
扑通一声,奥密克戎?洞马栽倒在地,焦黑的右手向前伸出,“……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看看……那些大人物吃惊的表情……”濒死的动力释放者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口角溢出鲜血。
托巴紧紧捏着拳头,“俺要上了。小蚂蚱,下来。”
“开什么玩笑!大叔,你只要看着就好了。”锡比含混不清地说,她双手握住蛇弓,用牙齿咬住弓弦,锐利的弦立刻割破了她的嘴唇,一支银光缭绕的长箭正在空气中凝结。
“埃利……”约纳没有回头,呼唤身后玫瑰骑士的名字。
“应你的要求,占星术士阁下。”独角兽抬步向前,埃利奥特来到约纳身边,用平静的湛蓝眼睛望向前方,“即使没有希望,也要并肩作战。”
“托巴……”
“大人。俺没能照顾好你。”室长大人带着愧疚,站在约纳左侧,有意用强壮的臂膀遮挡住阳光。
“锡比……”
“菜鸟老兄,别搞得这么隆重,跟生离死别似的,我们还有地方要去,记得吗?”小蚂蚱跳下托巴的肩膀。
“龙姬……”
东方女人现在在哪里呢?杰夫塔与哈萨尔钦有没有保护好沉睡的念术士?他们是否已经安全离开战场?
“耶空……”
持剑伽蓝目光空茫地望着前方,他眼神的焦点越过蓝勋士兵、以撒基欧斯和燃烧的战场,投向遥远的地方。自从看到低级军官身上的绯红色鸟形纹身,他就显得若有所思,像是找到了什么目标一样,约纳忽然想起来,在通过旁遮普兽灵看到的黄昏竞技场里,那名力士身上也出现过同样的纹身,这代表什么?是否是萨茹阿斯瓦提复活的希望?
“伙伴们……你们是我最初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和永远的朋友。”占星术士学徒颤抖的剑刃指向前方高大的敌人。
“大战一场吧!”
干草叉小队像飞蛾投火般冲向夕阳。
奇迹是什么?我们应不应当相信奇迹?每个人心中有自己的答案,但即使是再厌恶这个庸俗字眼的人,内心深处也一定藏着期待奇迹发生的小小希望。圣公会的牧师通常会以“神迹”解释一切,南大陆古老的佛国则相信奇迹是因果律的一部分,每个奇迹都是过往因缘的业果。作为一名占星术士学徒,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流传至今的箴言早就做出说明:“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
我们永远不能完全解释星空的秘密,在已知的囚笼里伸手接触浩瀚的未知,那么世上当然会有奇迹,因为奇迹是一切未知中最美妙的东西。
“奇迹?我当然相信奇迹。”柯沙瓦老师以不屑的态度回答学徒的询问,“在我差点自暴自弃打算放弃占星术去当一名见鬼的糕点师的时候,那条找了多年都找不到的星际线,就刷的一下在面前出现了,这不是个奇迹?前天,我去红石堡那间小酒馆喝酒的时候,胸脯丰满的女招待冲我笑了笑,说我看起来更年轻了,这不是个奇迹?奇迹每天都在发生,你这个笨蛋,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不相信奇迹。”
约纳当然愿意相信奇迹,实际上,在冲向没有万分之一胜机的可怕敌人时,他内心一直在乞求星空,将奇迹降临在他与他的同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