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午夜之星(下)
莫名其妙学到一门废柴语言的约纳怀着复杂的心情躺在干草垛上,久久不能入睡.对面的墙根下,名叫阿赛的东方人侧身躺着,呼吸平静悠长,应该已经睡着了。占星术士学徒小心地支起身子观察同屋的伙伴,确认对方已经入睡,然后从怀中摸出无名书残页,接着星光观看起来。
说实话,现在约纳对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有着深深的恐惧,他所亲身经历的每一个预言中的场景都是场灾难,不管多么努力,都未能阻止一场灾难的发生。但他心里清楚,是神秘的预言者用一连串事件将他带到这里来,无论是否做好准备,下一条预言必将在某时某处应验。
“在蓝色城堡的顶端,阿亚拉和迦马列听到天国使者的呼唤,山峰开启,暴雨停歇,有荆棘鸟在歌唱的道路出现。”
预言。约纳收藏好几张残纸,翻了个身,思考着这句话的意义。同样没有日期出现,地点是‘蓝色城堡’的顶端,南大陆有一座蓝色的城堡存在吗?看来明天有必要问问阿赛。尽管对东方人还不很了解,但看起来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剑术能再强一点就好了。阿亚拉和迦马列,指的是自己和降临者,看来到时候恶魔又要再次出现了。天国使者又是谁,难道是隐藏在诸神之刻印席拉霏娜内的主神席拉吗?有荆棘鸟歌唱的道路又通往哪里?
占星术士学徒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困意袭来,不由沉沉地睡着。等再次睁开眼睛,阳光已经从窗口洒了进来,东方人正站在窗前眺望天色,察觉到同伴醒来了,回头笑道:“早上好。看来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呢。”
约纳揉揉眼睛,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旁边的人又是谁,“阿赛,现在几点钟了?牧民们来过了吗?”
阿赛闻言从怀里掏出那块咯吱作响的破烂怀表摆弄起来,嗤嗤的蒸汽声中表针一阵乱转,最终指向八点零八分。“刚过八点呢,他们应该快来送早饭了。”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脚步声,两盘食物、两盆汤被塞进门缝,约纳连忙叫道:“快跟他们说我的身份,让他们打开门。”
东方人走到门前重复着昨夜的那几句话,门外的两名牧民听完之后显得有点迷茫,站在那儿,既没有开门,又没有走开。约纳灵机一动,取出占星术士学徒徽章顺着门缝塞了出去,“让他们自己看。”
不用阿赛翻译,外面的人忽然发出惊呼,脚步声嗒嗒地跑远。几分钟后,杂乱无章的跑步声和叫喊声响起,东方人整理一下衣襟,笑道:“这下行了。”
门被从外面拉开,耀眼的阳光一下子填满小石屋,约纳不禁眯起眼睛。等适应了强烈的阳光之后,他吃惊地发现门外黑压压地跪着一片白袍的男人,单腿跪倒在最前面的就是昨天用木桶砸晕他的中年大叔,此刻看起来倒一点都不威猛了。他双掌高高托起那枚深蓝色的占星术士协会徽章,深深低着头,双肩不住颤抖。
占星术士学徒完全没想到这些当地居民居然对自己的身份如此重视,在圣博伦生活多年,从未有人主动对他下跪的,就连柯沙瓦老师那样的高级占星术士也顶多得到路人鞠躬行礼而已。他惊疑地扭头望向阿赛,东方人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为什么。战争快开始了,以赛巴因克大帝正在大力招揽各界强者加入吐火罗军队,五大行会成员更是重中之重,面对你们这些大人物,他一定下达了比《联合特赦法令》更变态的应对条例呢。”
“那昨天还出手偷袭我……”约纳愤愤不平地接过徽章,别在自己的衣襟上。
“我也知道为什么,新条例一出,打着行会成员名义骗吃骗喝的家伙肯定也多了起来,马拉坎达这个边境小镇肯定吃了不少哑巴亏,看不到徽章,他们才不会放松警惕呢。”阿赛理解地点点头,“现在要我翻译些什么?”
“哦。对他们说,我原谅他们了,吃过早饭后,我想找一辆最快的交通工具前往巴克特里亚。”约纳叹口气,“对了,当然还有原谅我这位新朋友,他可以赔偿死亡牲畜的全部损失。……你赔得起吧?”说完这句话,他有点心虚地望了阿赛一眼。
东方人窘迫地回答:“我很穷……起码现在很穷……”
约纳无奈地掏着鹿皮袋,摸出一枚金币,这还是在后虫之脊发掘沙盗之王的遗产时不小心带出来的,几枚金币、两颗宝石是这段梦幻般寻宝经历的全部纪念品。
阿赛向牧民们复述了约纳的话,领头大叔感激涕零地亲吻了占星术士学徒的脚面,说什么也不敢接受一枚金币的赔偿。几分钟后,他们被请到镇子最大的一所房子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美味的食物,由镇子最老的一位长者作陪,根据东方人的翻译,这位长者是木桶大叔的爷爷,马拉坎达最博学的人,镇子的名誉镇长。
“名誉镇长?那镇长是谁?”约纳不禁提问。
白胡子长到腰际的长者顶着五彩斑斓的头巾,看起来就比那些白头巾包头的牧民们高一个档次,老爷爷居然会说西大陆通用语,不由让约纳刮目相看,“镇长大人是皇帝陛下委派来管理马拉坎达的贵族老爷,他不住在这里,每周二从省府来镇子视察一次。今天正好是5月7日星期二,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老爷就会到达。”名誉镇长介绍道。
“请用餐,请用餐。”侍立一旁的木桶大叔满脸堆笑,用极其不标准的西大陆语说道。
两个男人边吃着丰盛的早餐,边听老爷爷介绍马拉坎达的情况,正如阿赛所说,近几个月来借以赛巴因克大帝的征召令招摇撞骗的骗子多得不得了,就在上周二还刚刚逮住几个,由镇长大人押送到省府接受审判去了。再三表达歉意之后,长者开口道:“占星术士大人,您和您的剑士伙伴可以乘坐今天的蒸汽傀儡马车前往巴克特里亚。马拉坎达每天有一趟开往东南方向的蒸汽马车,马车途径西北行省省府伊斯法尔罕,穿过吐火罗帝国的辽阔疆域直达黄金之城,用时五到七天不等。但唯有今天,每个星期的星期二,在固定班次的基础上,会有一辆特别为贵宾准备的蒸汽马车出航,那就是镇长大人搭乘的‘午夜之星’号蒸汽马车,整个南大陆速度最快的陆上交通工具。”
约纳的眼睛亮了,“‘午夜之星’?很快吗,有多快?”
名誉镇长自豪道:“普通蒸汽马车一周时间只能从马拉坎达开到黄金之城,而‘午夜之星’号一周时间可以打一个来回!”
“只要三天?太好了!那我就完全可以赶上5月15日的期限,与我的伙伴们汇合了!”约纳激动地一挥拳头。
“请用餐,请用餐。”木桶大叔还以为这位大人物又有什么不满,在旁边低三下四地唠叨着。
“唔,太好了,那我就可以赶在衰弱期之前完成任务了……吧?”东方人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辫梢。
约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香醇的气泡酒,“对了,我知道无尽沙海有一艘非常大的船叫做‘竞速之星’,跟‘午夜之星’有没有什么关系?”
“有的有的,占星术师大人,稍等啊。”老爷爷不知从哪掏出一副水晶石眼睛架在鼻梁上,从桌子底下搬出一本落满灰尘的书,翻到某一页开始念叨:“很久很久以前,南大陆还是一片和谐的净土,没有战争,没有灾难,人们散居各处,出行不便,于是坦图哈人制造了噬沙虫建筑‘竞速之星’,弗洛勒斯人制造了蒸汽马车‘午夜之星’,韦达人制造了移动城堡‘皇家之星’,三颗星辰照亮了整片大陆的交通文明。”
约纳想了想,“坦图哈人是无尽沙海的土著民族,我知道。韦达人就是佛国的居民,后来被叛军夺去政权改名为吠陀的那个国家对吧。弗洛勒斯人又是谁?”
“吐火罗帝国南方的原住民,蒸汽傀儡技术的发明者,侏儒种族。”阿赛小声解释道。
“什么?蒸汽傀儡术不是我们人类发明的?”占星术士学徒惊奇地“砰”一拍桌子,“那蒸汽傀儡术士协会里面有没有侏儒?像瘸腿亨利那样的蒸汽傀儡术士又是从哪学到技术的?”
“请用餐,请用餐。”木桶大叔满脸流汗地说。
正在这时,桌上的胡椒瓶、汤盆、酒杯里的酒液和餐叉一齐跳动起来,隆隆如巨雷般的声音响彻天际,整个地面都开始不停晃动,名誉镇长面露喜色,跳下椅子:“占星术士大人,剑士大人,‘午夜之星’又提早到达了。我们一起出去迎接镇长大人好吗?一位真正的占星术士,他会很高兴见到您的!”
第114章 黄金之路
约纳与阿赛肩并肩站在镇子口,等待“午夜之星”和马拉坎达的镇长大人到达.牧民们在身后恭恭敬敬站着,说也奇怪,镇子里一个女人和孩子都没有,全部人口就是七十四名壮年男性,加上一个老得不知岁数的名誉镇长。
远方的戈壁滩上升起一股高高的尘柱,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小石块都开始不停跳舞,“阿赛,你见过这辆传说中的蒸汽傀儡马车没?”占星术士学徒忍不住低声问。
“没有。上次来到南大陆的时候我没有走大路呢,再说这辆马车是专供贵族乘坐的,普通人没有机会靠近的。”东方人摇摇头。
正说话间,一个庞大的黑影探出了地平线,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辆体态臃肿的马车从四个烟囱喷出浓烈的白色蒸汽,带来风声、活塞运动声、机件摩擦声加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噪音,包着铁皮的木质车轮轰隆隆地碾过地面。——与优雅的名字沾不上边,“午夜之星”号看起来是个粗糙又吵闹的大家伙。
“请二位稍微后退!”名誉镇长大声吼道,白胡子在风里飘扬,“小心被‘午夜之星’带来的疾风卷进车轮底下!这种意外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打紧。”阿赛笑道,雪白的牙齿在阳光里闪烁,“约纳兄,亮出你的徽章吧。”
“哦。”约纳依言从衣襟上解下占星术士学徒徽章,举了起来,“离这么远他们能看到么?……另外为什么叫我‘兄’?虽然不知道你几岁,但肯定比我大吧?”
“东方的破习惯呢。”东方人摊开手掌,“凑合答应吧,约纳兄。”
不知蒸汽马车内部有什么样的观察设备,但很显然驾驶员看到了那枚深蓝色的徽章,明显地开始减速,“午夜之星”号发出高亢的鸣笛声,炙热的蒸汽从无数个泄压阀一齐嗤嗤喷出,二十四个木头车轮逐渐被轮轴锁紧,铁皮与地面摩擦冒出一长串耀眼的火花。
约纳担心地看着那个到处咯吱作响的怪物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万一它停不下来,岂不是会从我们的身上碾过去?甚至撞进镇子里去?”
“那种意外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名誉镇长愁眉苦脸道。
幸运的是,“午夜之星”号吱吱嘎嘎地停止在人群旁边,既没有碾过占星术士学徒的脚面,又没有撞烂马拉坎达的小石屋。“哧……”整辆马车被一团浓浓的蒸汽笼罩着,每个车轮都冒着青烟,约纳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家伙怎样也算不上工程学的奇迹,单从外形来说,为什么会有人把马车做成这么丑陋的圆柱体形状,还在后面安装一大坨乱七八糟的蒸汽设备,看起来跟个做工不良的大酒桶似的?
名誉镇长撩起长袍,迈着两条小短腿蹬蹬地跑过去跪在马车前,用南大陆通用语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看东方人牙碜的表情约纳就能猜到那是早已背熟的欢迎词,其中少不了歌功颂德的酸词儿。
“咯嘣!喀啦……”蒸汽马车侧面开启了一扇门,两根支撑杆缓缓转动,将铁皮门板转向下方,门顶端的固定钢钉刺入地面,变成了一条跳板。一个粗短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并不急着下来,站在跳板上面微笑着挥舞手臂。
七十四名牧民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声音整齐地向镇长大人问好。“这位镇长叫做‘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之子、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的亲外甥、马拉坎达镇长、那摩扎商路协会会长和西北行省唯一皇家巡视官杜·伊本·沙卡尔。’”东方人翻译出这位大人物略嫌太长的名号。
“啊啊,我知道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约纳惊奇地瞪大眼睛,这个名字他在《南大陆地理测算》中看到过,在“契约”这个词条内,作者引用了哈里玛雅亲王与奴隶签订的契约作为例子,没想到眼前这位胖乎乎的镇长大人就是这位亲王的儿子,“世界真小!”
大人物摆够了谱,一步三摇地走下跳板,满脸笑容地冲约纳走了过来。镇长大**约有约纳百分之六十的高度、百分之二百的体重,穿着花团锦簇的织锦长袍,红色头巾上用金丝线绣着象征吐火罗皇室成员的驼鹰花纹,红扑扑的圆脸上留着一部黄胡子,可以看出每根胡子都被精心打理过,胡子稍泛着不可一世的油光。
占星术士学徒把徽章别回衣襟,冲杜·沙卡尔低头行礼,镇长大人立刻抢步过来拖住约纳的手肘,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通话。约纳求助地望向阿赛,东方人带着笑容低声说:“全是废话,你就点头就行了。”
约纳猛点头,杜镇长开心得哈哈大笑,右手拉住占星术士学徒,左手抓起阿赛的手掌,拽着两人向最大的那栋石屋走去。名誉镇长屁颠屁颠地跟在旁边介绍着情况,杜镇长不断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少被男人手拉手的约纳觉得极其别扭,“呃,这个是南大陆的风俗么?”他求助地望向阿赛。
“唔,我觉得这位大人物是同性恋呢。”东方人镇定地回答。
约纳立刻觉得那只胖乎乎软绵绵的手中有无数条蚯蚓在爬来爬去,想要甩开,又怕惹对方升起。凑合到了屋中落座,桌上已经撤掉残羹冷炙,重新摆上热气腾腾的食物,杜镇长兴高采烈地招呼二人多吃一点。约纳低下头对阿赛说:“我觉得首要问题是表明我们不是同性恋这个重要问题!”
一个小时后,“午夜之星”号的车厢里,占星术士学徒愁眉苦脸地瞅着对面的东方人,阿赛也一筹莫展地回望着他。没有人能想象到看似粗糙落伍的蒸汽马车内部居然有这么豪华的内室,车厢的空间比马拉坎达最大的石屋都要宽敞,脚下铺满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四壁挂着精美的壁灯、挂毯、油画和装饰武器,四排极其舒适的软座遥遥相对,中间的大型茶几上摆满酒瓶和水晶杯,冰块在杯中叮叮作响。
没有人会拒绝豪华的享受,但主人的招待显得太热情了一点,约纳与阿赛身边分别坐着一位身材纤细、五官清秀、皮肤白腻的**岁小男孩,身上除了一层紫色薄纱和内裤之外别无一物的男孩正用蛇一样柔软的身躯在他们身旁扭来扭去,用有点过分的方式侍奉他们喝酒。
约纳全身都僵硬了,尽量躲远一点,“阿赛……”他埋怨地叫道。
东方人苦笑道:“我跟镇长大人说了,他不听啊,他说自从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开放了同性结婚之禁令,黄金之城的贵族圈子里就掀起了圈养男童的风气,这些男孩子从小就经过专业训练,专门用来取悦男人,只有最有权势的贵族才能负担得起他们昂贵的费用,——据说他们每天晚上都要用牛奶泡澡以保持皮肤的滑嫩哩!”
俩人正别扭的时候,屋门打开,杜镇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坐在软座上说了些什么。
“他说马车这就要出发了,明天凌晨就能到达西北行省省府伊斯法尔汉,他邀请咱们去他的府邸做客。他在伊斯法尔汉有一座很大的庭院,还有五名价值千金的佞童。”阿赛叹口气,翻译道。
约纳叫道:“先让他把这两个小孩弄走!”
东方人推开男孩,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着什么。这次起到了效果,杜镇长猛地站了起来,弯腰点头地向约纳道歉,然后拉开门把两个小男孩推了出去。
“呼……”占星术士学徒这才放松下来,瘫倒在沙发里,“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说占星术士大人对感情是非常忠贞的呢。”阿赛促狭地挤挤眼睛:“他更喜欢老一点的男人,比如,四五十岁的。”
“什么?”约纳蹦了起来,满脸通红地指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不靠谱的伙伴哈哈大笑,“安啦安啦约纳兄,我只是对他说占星术士要禁欲的,不然会影响实力。”
约纳恨恨地抓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知名的金黄色酒液入口清甜,比他之前喝过的所有酒精饮料都要美味。“希望占星术士大人和剑士大人不要怪我接待不周,”经过阿赛的翻译,杜镇长对两人说:“也希望能够允许我在伊斯法尔汉好好招待两位几天,然后护送您前往黄金之城,当然,停留在巴克特里亚期间,也希望两位能够住在我的家中,家父哈里玛雅亲王会非常高兴看到两位的。”
“我只是个学徒而已,需要这么隆重吗?”约纳奇怪道。
“南大陆是蒸汽傀儡术士的地盘,占星术士本来就稀少,现在战争即将开始,五大行会开始撤离人员了,我估计整个吐火罗也找不到几名有真才实学的占星术士。”东方人评论道。
地板猛地一震,“午夜之星”号开动了,尽管车厢地板与车轮之间有重重减震,木制车轮还是将颠簸传递过来,约纳手中的酒液撒了一身,反倒是茶几上的酒瓶酒杯都嵌在暗格里纹丝不动,显然早有预防措施。
“路途还很远,我们可以好好聊聊。”镇长大人笑吟吟地举起杯。
第115章 黄金之路(中)
这是段难熬的旅程.虽然没有了陪酒男童,但一路上镇长大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前不久发生的“白夜”奇闻,“整个吐火罗帝国的贵族圈子都在讨论白夜的奇景究竟是怎么回事,圣公会的牧师们说是主神卢塔因震怒而降下雷电震慑世人,你们知道的,卢塔是生育之神,他因贤明、正直、勇敢之国王以赛巴因克大帝开放了同性结婚这扇被神所封印的大门而愤怒。——不过根据我得到的小道消息……”杜·沙卡尔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左右看看,示意两名客人凑近一点,“……那是吐火罗军方正在试验的一种超级武器,可以赢得战争的超级武器!这个消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在吠陀的间谍那里,这消息能卖到五十枚金币……”
明知镇长大人在胡乱吹牛,约纳也只能应承着,“帮助横行无尽沙海的‘幽灵巴哈马’变成一条巨龙”这种事情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比较好。阿赛微笑着同沙卡尔聊天,眼神却瞟了占星术士学徒一眼,仿佛知道些什么事情似的。约纳心虚地转开目光。
在午夜之星号豪华车厢中举行的欢迎宴会从上午一直开到深夜,镇长大人直到张开嘴巴打了第四十个呵欠的时候,才强打精神堆起笑脸告罪道:“占星术士大人,剑士大人,夜深了,那么我先回舱休息,通道右手边房间给两位准备了床铺,当然,在这间车厢中过夜也完全可以,女仆会马上收拾好房间的。”
东方人同样满面笑容地送杜镇长出了房间,委婉地拒绝了女佣收拾房间的请求,关好房门,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怪叫道:“贵族!我最怕和贵族打交道!特别是掌握了小小权利的贵族老爷呢……”
约纳睡眼惺忪道:“哦?他走了?我听不懂你们说话,都睡着两觉了。这种酒后劲还挺大。”
阿赛挑起好看的眉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的17岁少年:“要说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呢,约纳兄,对我这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这么信任,无论牧民们的饭菜还是沙卡尔的仙人掌酒拿起来就吃喝,你难道不怕这些都是陷阱么?”
占星术士学徒想了想,惊叫一声:“对啊!离开樱桃渡以后我一直在提醒自己提高警惕,为什么还是犯了这种错误?”
东方人扑哧一声乐了,摆摆手:“算了吧算了吧,能活在乱世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警惕的人,另一种是运气好的人。看来你是个运气极好的家伙呢。”
正说话间,阿赛怀中响起稀里哗啦的机械运行声,蒸汽噗噗地从领口袖口冒出来,烫得东方人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机械怀表,“忘了忘了,我定时到午夜十二点。到时间了呢。”
破破烂烂的蒸汽怀表吵闹地响了一阵,表盘上咔嗒开启了一扇小门,一个托着木头盒子的戴礼帽小人儿走了出来,小人儿打开手中的盒子,盒中飞出一只小小的黄雀,黄雀张开嘴声音清脆地鸣叫了十二声,飞回盒中,小人儿脱帽鞠躬致意,合上盒盖走了回去,小门咔嗒一声关闭。蒸汽嗤嗤从泄压阀排出,怀表慢慢安静了下来。
约纳看得眼睛都直了,“哇,好厉害的怀表!”
东方人把表揣进外套,有些自得地笑道:“这是弗洛勒斯蒸汽傀儡术士的杰作,要不是现在有些破损,还可以表演更多花样呢。”
“哦哦,这些矮人真是伟大的工程师。对了,你定时到午夜十二点是要做什么?”占星术士学徒不由问道。
“测试一下力量恢复的程度。”阿赛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活动活动身体。约纳注意到他外套的衣袖是时刻卷起来的,露出一双肌肉线条柔和但又矛盾地充满力量感的手臂,肘弯处似乎有一个刺青图案,被衣袖挡住看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天你的力量都在增加是吗?这是一种诅咒,还是体质的问题呢?”这个问题憋在约纳心里好久了,现在适时脱口而出。
东方人挠挠头,薄薄的嘴角泛起一个苦笑:“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不算是诅咒,应该说……是某种封印吧。我的力量被这种封印限制着,像潮汐一样涨落,每个月只有一天能够达到最高状态,——这个最高状态也只有原本实力的百分之五十左右。当然,也有一天是最弱小的时候呢,比如被牧民大叔拿木桶敲晕的那天……”阿赛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右手搭在剑柄上。
“那你最强的时候有多强?在被封印以前又有多强呢?”约纳对新同伴的实力很感兴趣,坐直身体追问道。
东方人愣了一下,咧嘴笑了,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齿:“唬你的!最强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尽职的杀人者罢了,而现在,要让‘饕餮’乖乖听话都要用去全身的力气呢……”
他扭腰出剑,血红的光芒一闪而逝,约纳依然没看清短剑的模样。这次他可没有砍向墙壁,而是在自己的左臂上留下一道剑痕,伤口泛白,微微向外翻卷,奇怪的是并没有一滴血流出。
“啊,你干什么啊!”占星术士学徒站了起来惊叫一声。
“安啦安啦,约纳兄,东方的奇怪仪式而已。”阿赛摆摆手表示一切正常,毫不心疼地撕下一块精美的刺绣挂毯,胡乱缠在伤口上。“有时候我也奇怪一把剑干吗非要每天见血,金属会吸血的吗?这不太符合科学道理对不对?——可是你知道的,东方佬,哎哎。”他自我解嘲地摇摇头。
约纳却呆住了。会吸血的短剑,这个画面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樱桃渡的战斗场景,龙姬在召唤骷髅恋人时使用的那柄匕首就会吸收主人的血液,把东方女人的鲜血化为驱动白骨战斗的动力。同样来自东方,同样拥有一柄会吸血的短剑,面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跟龙姬有着某种联系?
他想开口询问,转念又闭上了嘴巴。阿赛说的对,他们两人相识不过一天时间,距离可以推心置腹的谈话还太早太早。而东方大陆那么大,几万万人之中恰巧碰到一位认识龙姬的男人,这个几率实在太小太小。
“唔……力量恢复得怎么样?”占星术士学徒最终以这句询问填补短暂思想斗争带来的静谧。
阿赛坐回沙发上,黑眼睛瞅着灯火摇曳的壁灯:“比昨天强了一点点,不过还早得很呢。这个月似乎尤其艰难哩,估计到释放日的时候也只能恢复百分之二十几的力量吧。——那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了。”
“你要去哪,做什么事情?”约纳问道,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合适,对于短暂共处的旅伴来说,这句话算是交浅言深了。
东方人倒是没有见怪,好脾气地回答道:“到达巴克特里亚之后,我要搭乘黄金之城驶向吠陀国的长途马车,到吠陀首都摩睺罗伽城去办点事。至于是什么事情,实在有点不好说呢……”
“当然当然,谁都有秘密的。”约纳赶紧应付道。
俩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占星术士学徒掏出封印玻璃罐来瞧了瞧,虽然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月光精灵却依然在沉睡,看来就像小乖所说,她实在气坏了,要用呼呼大睡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知谁先开的头,两个男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约纳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讲了讲,略过了有关预言和扎维人秘密的片段,表达了自己对埃利奥特、龙姬、锡比、耶空等伙伴的怀念,也讲出了对斯图尔特兄妹近况的担心。阿赛是个谈天的好对象,一直用温柔的男声安慰他,偶尔也讲讲自己的情况,约纳由此知道了东方人是个貌似精明实则非常脱线的家伙,经常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陷入窘境,比如这次到南大陆来办事,居然因为跟某位在酒馆里认识的家伙打赌而输掉了五个月时间,不得不在对方的牧场里老老实实同绵羊共处了一百五十天。
“你们的赌注……是时间?”约纳奇怪地问道。
“我的赌注是时间,因为时间对我来说很宝贵;他的赌注是胡子,因为胡子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哩。我们赌当天走进酒吧的下一个人是男是女,我猜是女人,他猜是男人。”阿赛懊恼不已地回忆道。
“进门的是个男人?”约纳问。
“那是一间开在大戈壁中央的农场酒吧,整整一天都没有另一位客人走进来!”东方人一脸郁闷:“于是我们俩都输了!他被迫在他丈夫的见证下剃光了胡子,而我只能暂住在他的农场里,直到那段漫长的时光结束……”
“啊啊,他的丈夫?”占星术士学徒捕捉到了这个惊悚的细节。
“是啊,那个家伙名叫兰登·施密特,我可忘不掉这个名字呢……他的同性丈夫是个非常优雅可爱的男人,不知道名字,但应该是贵族出身呢。”阿赛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很和谐的一对儿呢。”
约纳觉得自己又听到过这个名字,不过实在是懒得思考其出处了。或许是蒸汽马车的震动和噪声所致,没来得及道晚安,约纳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被一双肥肥软软的手推醒。
“他说,省府到了。”站在笑容满面的镇长大人旁边的东方人翻译道。
第116章 黄金之路(下)
天色还没有亮,从舷窗望星空,应该是凌晨四点不到的样子.约纳揉着眼睛坐起来,大大地伸个懒腰:“到哪里了?”
“吐火罗帝国西北行省省府伊斯法尔罕。”阿赛笑吟吟地望着他,“我们到达镇长大人的庄园了呢。”
占星术士学徒苦恼地说:“能不能告诉杜镇长让马车继续前进啊,我必须要尽快赶到黄金之城,没时间停留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5月9日。”东方人点点头,“好提议,我也希望早点到达。”
他扭头跟身边的大人物商量着,杜·沙卡尔脸上阴晴不定,显得有点拿不定主意,“站起来,表情凶悍一点。”阿赛忽然用西大陆通用语指示道。
约纳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镇长大人。吐火罗贵族老爷立刻态度就软化了下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什么,含笑抓起占星术士学徒的手背亲昵地拍了拍,弯腰致意,转身出门。
没过多久,车厢传来震动,“午夜之星”号响起长长的鸣笛声,蒸汽马车再次。约纳从舷窗中看到一座极其华丽的庄园在月光里缓缓后退,远方有一座中型城市的轮廓,尽管夜已深了,还有盏盏灯火闪耀。
“有时候身份还是很有用的,约纳兄。”东方人坐回沙发中,“我真是沾你的光了呢。”
“我只是个学徒而已……”约纳抚摸着衣襟上的徽章,深蓝色圆盘中游动着四朵淡蓝色星花,“如果柯沙瓦老师在,一切又都会不同吧。”
阿赛笑嘻嘻地盯着他:“放心放心,以你的实力只要到黄金之城的占星术师协会再次评定,一定可以提升两三个等级呢。”
“不要乱说。”约纳慌忙摆着手,“学徒晋升占星术士需要严格的考核,我还差得很远很远……”
东方人道:“不知道你是谦虚呢还是真像魔法精灵小姐所说的那样笨呢……算了,睡觉啦。路还很长呢。”
睡梦中被吵醒之后就很难再入睡,占星术士学徒翻来覆去没有困意,试探开口:“阿赛,睡着了没?”
“原本睡着了,现在醒了。”东方人老老实实回答。
“对不起啊……我想问你,南方大陆有没有一座‘蓝色的城堡’?”约纳想起了第七条预言,“还有一条‘荆棘鸟在歌唱’的道路?”
阿赛转过身望着他:“听起来像童话故事里的场景呢。我没听说过这些地方,有准确点的信息么?”
约纳摇摇头:“没有,就是‘蓝色的城堡’。”
“要说以颜色整个大陆闻名的城堡的话,西大陆的红石堡、南大陆的‘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东方大陆的‘黑城’平阴、北大陆的‘树城’艾瑞恩是齐名的。”东方人介绍道,“我的家乡就在平阴城外,距离高塔‘天璇’不远,是个风景漂亮的好地方。”
“高塔?”约纳心中一动。
“是呀,东方大陆有六个大国,每个国家以一座高塔为象征。”阿赛脸上充满怀念的表情,“好久没有回去过了呢,不知现在家里怎么样了。”
那么按照第六条预言所示,幽灵巴哈马的故乡确实在东方大陆,——六座高塔与六个君王的那片大陆。可预言特别指出这一点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自己到东方去寻找幽灵巴哈马的父亲,那条传说中的黑色巨龙?巨龙不是在上古时代的战争中死掉了么?难道它在东方的巢穴里还藏着什么线索?约纳皱着眉头胡思乱想着。
一夜无话。上午十点多,胖乎乎的贵族再次进入车厢,指示女仆摆上一大桌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丰盛菜肴,热情地招呼两位宾客用餐。约纳觉得没什么胃口,阿赛看起来倒对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不太抗拒,一边喝着酒,一边跟镇长大人相谈甚欢。
“啊对了,这辆蒸汽马车根本不用马匹来拉动,为什么还要叫做马车呢?”占星术士学徒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杜镇长笑道:“看来你对南大陆并不熟悉,占星术士大人。在‘午夜之星’建造的那个时代蒸汽傀儡技术并不算太发达,蒸汽马车在行驶到上坡路段的时候力量不足,必须由四十匹健马拖拽上去。后来经过佛罗斯特蒸汽傀儡术士的不断改良,‘午夜之星’不再需要牵引马匹,但直至现在,它的后车厢里还搭乘着20匹上好的驮马,这算是一种传统吧。”
东方人跟着笑笑,忽然问了个严肃的问题:“镇长大人,你是贵族圈子里的红人,能不能告诉我们战争的准备情况怎样了?吐火罗与吠陀之间何时会开战?”
这句话捧得杜·沙卡尔有点飘飘然,但贵族老爷可精明得很,满脸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不敢当不敢当,沾家父的光,混混日子而已。那个,喝酒喝酒!到了黄金之城以后自然有人会介绍情况的啦,两位别急,别急!”
这场无聊的宴会又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深夜,这回约纳可再没精神聊天,往沙发上一歪就睡了过去。这样堕落的生活依样过了三天,占星术士学徒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大酒桶,打嗝都充满仙人掌酒的味道。不过前一段艰辛历程留下的伤痕与疲惫倒是消失得差不多了,这算是旅程中难得的良好休息。
驶出大戈壁之后,路况开始逐渐变好,一条铺满金黄色细沙、用重磅铁锤夯实的平整道路一直通往巴克特里亚,这条种满棕榈树的道路就是贯穿吐火罗帝国的交通干线“黄金之路”。路上各式各样的马车、骆驼车、蒸汽马车和人力车变得越来越多,不过像“午夜之星”这样庞大的蒸汽马车却是唯一的,约纳从擦身而过的行人眼里看到深深的羡慕和嫉妒,甚至有淑女从马车窗口探出脑袋冲他挥舞手帕,带来一阵令人意乱神迷的香风。
马车运行也平稳起来,不再有恼人的颠簸,越走向内陆,气候变得越加温和,无尽沙海白天的酷热和夜晚的冰冷被季风吹走,暖融融的春意在绿油油的棕榈叶上摇摆,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相比西大陆春夏多雨秋冬干燥的气候,南大陆中心是更适宜人类生存的区域,怪不得吐火罗帝国国力如此兴盛,雄霸南大陆版图数百年。
终于,5月12日早上,舷窗外出现大队的巡逻骆驼骑兵,阿赛告诉他这些骑着重装shuangfeng驼、举着雪亮刀矛的士兵是黄金之城的近卫军团,巴克特里亚应该近在咫尺了。占星术士学徒好好地洗了一个澡,——“午夜之星”号上居然有一件设备极其完备的浴室——换上杜镇长为他准备的新衣。要说这位贵族老爷还真是个能人,不知通过什么方法量得了约纳的身材尺寸,为他订做了全套的内外衣物,做工精湛的深蓝色长袍穿起来非常合身,比当年柯沙瓦老师订做给他的那件还要适合。
对着大铜镜照了照,低头看看破烂不堪的旧法袍,约纳才惊觉不是旧衣服不再合身,而是自己长个儿了。17岁少年在艰辛的旅程中不断成长,无论是心智、力量还是身材。占星术士学徒甩一甩亚麻色卷发,把旧衣服珍重地装进鹿皮包,拿起法杖走出浴室。
阿赛随后去洗澡更衣,回来的时候也是里外一身新,东方人惊奇地展示他的短外套:“我以为南大陆人不会做这种对襟的外衣咧,镇长大人真有一个好裁缝!”
“午夜之星”号常常鸣笛,缓缓停下,嗤嗤的蒸汽泄压声传来,“咯嘣”一声轻响,跳板放下了。杜·沙卡尔笑呵呵地走进车厢:“我们到达黄金之城了,我的朋友们,真是一段愉快的旅程,不是吗?”
约纳胡乱点头,迫不及待地想下车去寻找阔别已久的伙伴。在镇长大人的带领下,他与阿赛传过蒸汽马车的内部通道,来到舱门口,沙卡尔当先走了下去。两位客人在门前一露头,就惊呆了。
面前碧绿的草坪上铺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地毯两侧站满了人,镇长大人转身面对蒸汽马车上的两人,摊开双手:“欢迎来到黄金之城,哈里玛雅庄园诚挚地欢迎你们,占星术士大人,剑士大人。”
随着杜·沙卡尔的手势,所有人都弯腰深深地鞠躬,约纳目瞪口呆地扫视黑压压的人群,低声求助:“阿赛阿赛,他说什么?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东方人貌似是见过大场面的,淡定地说:“欢迎我们哩。还能怎么办?前进呗!”
占星术士学徒身体有些僵硬地走下跳板,沿着红地毯向前走去,一边打量着两侧的人群。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庄园,草坪、鲜花、棕榈树构成和谐的颜色,喷水池中精美的驼鹰雕像喷出水柱,远方矗立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庄园住宅,由圆顶、拱门、立柱和尖塔构成的明黄色建筑在太阳底下闪着光芒。
“这是哈里玛雅庄园,家父哈里玛雅亲王的宅院,居住着吐火罗皇室成员的哈里玛雅宫殿的一部分,我们沙卡尔家族世代负责管理这个大庄园,以赛巴因克大帝每个月都要来庄园游玩散心!”镇长大人自豪地介绍道。
东方人噗嗤一声笑了,偷偷对约纳说:“原来这一家子是皇家花园的管家呢!”
第117章 异端之血
在盛大的欢迎宴会上,约纳见到了哈里玛雅庄园的主人、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伊本·沙卡尔.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亲王的长相比他其貌不扬的亲儿子要儒雅得多,大约60岁左右年纪,六尺高、略显纤瘦的身材,留着精致的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水晶镜片,穿着红色的织锦长袍和红色的刺绣头巾。沙卡尔亲王热情地扶住占星术士学徒的手臂,拉他坐在华丽宴会厅那张长度惊人的条形餐桌主人位,幸亏阿赛在旁边使了无数个颜色,黑眼珠差点都从眼眶里努出来了,约纳这才接收到东方人的信息,谦虚道:“不不,亲王大人,我只是个远道而来的占星术士学徒而已,怎么能坐在那个尊贵的位置呢?”
经过东方人的翻译,客人的谦让让亲王心情大好,推让两下也就不再坚持,自己坐在主位,约纳与杜·沙卡尔在两边作陪,阿赛坐在占星术士学徒旁边。约纳偷偷向右边瞧了一眼,从这个位置根本看不到长桌的尽头,桌子两边密密麻麻坐满了衣着华丽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是沙卡尔家族的亲戚子嗣还是知交故旧。
亲王举起酒杯,宴会开始了。事实上约纳根本不记得都吃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与一个个名头显赫的贵族们碰了多少次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装饰华美的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拱形玻璃窗打开了一扇,夜晚的凉风吹起落地窗帘,风里带着玫瑰花香和凤仙草的味道。两盏灯火摇曳的壁灯照亮室内,约纳呻吟一声坐起身来,猛然发现自己全身**着,除了一条内裤之外什么都没穿。
“糟了!我这个笨蛋,说了一万遍要警惕要警惕……”他追悔莫及地蹦了起来。幸好在床边的矮凳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他的衣物,鹿皮包挂在衣架上,法杖席拉霏娜斜靠在墙边,衣服散发着肥皂的清香味道,显然经过清洗和烘干,就连貌不惊人的法杖都被细心地清洁擦拭,打上一层亮闪闪的蜡。焕然一新的鹿皮包里,《南大陆地理测算》、装有月光精灵的玻璃瓶、星星尘埃、占星术习题薄、金币和宝石等重要的东西都安然无恙。
“完了!”约纳脑袋轰的一声彷佛要炸开,“没有……没有!”
占星术士学徒绝望地捂住脑袋,“别急别急,一定是被收起来了,再找找……”他喃喃自语着,疯狂地把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将鹿皮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倒了一地,跪在地上翻找,“没有……没有!”
无名书的残页消失了。
约纳怔怔地跪在雪白的羊毛地毯上,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灵魂。赛格莱斯的预言一直是他行走于乱世的勇气之源,如果失去了预言的指引,他根本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支撑自己岌岌可危的信念。
正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屋中响起:“对不起,你要找的东西在我这儿,不必担心。”
约纳触电般一跤坐倒在地。起床时他还特意观察了整间卧室,确认没有其他人存在,可此刻缓步从窗帘后的阴影中走出的人分明一直在那里躲避,为何自己偏偏视而不见?“你、你是谁?”他声音颤抖地后退着,伸手抓起诸神之刻印,开始感应130-77星际线能量,催动法杖顶端的攻击星阵。
“约纳,我不是敌人。我是来帮助你的。”那个人前进几步,走入了壁灯的照射范围,他的身影清晰起来。这是个让人一见就永生难忘的人,过度肥胖的身躯几乎成了球形,小小的头颅陷在脂肪堆积的颈窝里,手脚短得不成比例,她穿着红色灯笼裤、带马刺的黑色皮靴、宽松的宝蓝色斗篷,带着顶白色编花礼帽,帽子上还扎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约纳不可能忘掉这样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老朋友,“……罗斯小姐?”他瞠目结舌地开口,下巴僵硬得像生了锈的铁钳。
“叫我罗斯。”来人笑眯眯地点点头。
占星术士学徒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面前的人正是西方大陆自由城镇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罗斯·罗斯小姐,在扎维帝国黄金铁锤军团的长途突袭中,苏卡萨峡谷已经化为地行龙铁蹄下的废墟,守卫军全军覆没,罗斯·罗斯不知所踪。没想到在遥远的南大陆中心,黄金之城巴克特里亚的亲王宅院中,居然见到了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约纳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
“先把你的物品收好。在女佣帮你清洁身体的时候,我发现这几张被你贴身收藏的莎草纸似乎很重要,就提前藏了起来。”罗斯·罗斯伸出胖乎乎的手,手指捏着的正是那几张无名书的残页。
约纳立刻扑过去将纸张抢过来,快速地扫视文字,认定内容没有错,这才退后到墙边,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苏卡萨执政官笑道:“放心,我没有看里面的内容,——实际上,我不能看里面的内容,那是不被允许的——你不先把衣服穿上吗?”
占星术士学徒这才发觉自己还是光溜溜的呢,脸红脖子粗地捡回扔了一地的衣物挨个套上,系紧法袍的腰带,把几张无比重要的纸页揣回内衣兜,他稳定一下心神,握紧法杖质问道:“罗斯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礼,可你必须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现在!”
罗斯·罗斯点点头:“你当然有权利知道一些事情,约纳。请坐下,我这就将能够告诉你的部分讲给你听。”
约纳戒备地坐在床沿,罗斯·罗斯拖过一张雕花扶手椅试了一下,发觉挤不进两根扶手之间,干脆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又伸手不知从哪掏出一辣牛肉干来:“要来点吗?黄金之城特产的辣味牛肉片,又香又脆,咬劲十足,是很棒的零嘴呢!”
“呃……不用了,谢谢。”约纳胃里涌上一股不知名食物混杂着酒精的复杂味道,差点吐了出来,他紧紧闭上嘴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好吧。”苏卡萨执政官丢了一块牛肉干进嘴里慢慢咀嚼,“我是乘坐樱桃渡的渡船来到南大陆的,当然,和你在同一班船上。你上船后不久就晕了过去,随后科伦坡投矛手出现在岸边,渡船的防御魔法阵被击碎了,船尾几乎被扎成了筛子,但总算幸运地横渡了圣河彼方,停靠在南岸港口雪灵顿。我把你带下船之后遇到了一些变故,无法跟你同行,只能找到一家看起来比较可靠的速递公司将你送往那摩扎城,在那里我们安排了接待者,你将从那里转乘蒸汽马车直达黄金之城与我们汇合。没想到你居然离开了那艘帆船,在无尽沙海中失踪了,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们几乎发了疯;幸好不久之后,有目击者发现你又出现在小镇马拉坎达,并且搭上了沙卡尔家族管理的‘午夜之星’号蒸汽马车。于是,我就在哈里玛雅庄园里等待着你的到来,现在,你来了,这很好。”她小小的眼睛里闪着意味复杂的光芒,看得约纳一阵阵心慌。
这段话充满了太多的疑点,约纳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发问,“你是说,是你将我以两枚金币的价格委托给斯图尔特兄妹,作为货物送往那摩扎城?”
罗斯·罗斯点点头:“委托协议没法运送活人,只能作为货物,对不住啊~”
“然后‘你们’在黄金之城等着和我汇合?……你们究竟是谁?”占星术士学徒心慌意乱地问。
“我们是幽灵的左手。”罗斯·罗斯回答。
“什么是幽灵的左手?你们为什么要左右我的命运?”约纳问。
“我没有权利向你解释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并没有左右你的命运,恰恰相反,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帮助你们这样的人追寻自己的命运,任何干涉都是不被允许的。”罗斯·罗斯回答。
“……我们这样的人?你是说,除了我之外,你们还在监视更多的人?”约纳问。
“是的,不过数量没有你想象的多。——应该说,出乎想象得少。另外,‘监视’这个词是很不准确的,我们通常称为‘照顾’。”罗斯·罗斯回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约纳问。
“很迟。尽管之前有过怀疑,但直到樱桃渡被黄金铁锤军团袭击的时候,我们才探测到你身上的气息,由此确定你的身份。你是不是在奇迹草原的战斗中受伤了?”罗斯·罗斯反问。
“好像是的……在手臂上。”约纳回答。
“没错,只有气息浓郁的血液能够引起探测星阵的注意,伤口越靠近心脏,背叛者的气息就越浓烈。幸好杰夫塔及时将船票送到你手里,要不然我们和你就都有大麻烦了。”罗斯·罗斯说。
“堕落暗火法师也是‘你们’中的一员?”约纳震惊道。
“是的。我。他。很多人。——幽灵的左手。”罗斯·罗斯咯嘣一声,咬下一块香脆的牛肉干。
第118章 异端之血(下)
约纳沉默了下来.直觉告诉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一切,罗斯·罗斯与“幽灵的左手”都不对他造成威胁,占星术士学徒略微松开手指,右手手心和法杖接触的地方布满湿漉漉的汗迹。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以至于一时间问不出任何问题,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小姐也不催促他,悠闲地坐在地板上啃着牛肉干。窗外斗转星移,从星空来判断应该是夜晚九点钟左右,约纳此刻多希望伙伴们能够陪在身边,与他一起面对这些太过沉重的事实。埃利奥特一定会冷静地分析情报吧,而龙姬会站在身边善解人意地安慰自己,锡比那个家伙肯定会跳着脚吵着要跟对方打架,至于耶空呢,还是不要指望他好了……要是室长大人在该多好,托巴与罗斯小姐之间,似乎有一条特别的纽带呢。
“对了,你也是经过奇迹草原去往樱桃渡的吗?”约纳忍不住开口询问旧事,“与我们的战斗地点擦肩而过……”
“是的。”罗斯·罗斯放下食物,与身材极不相符的明亮眼睛悠然望着窗外,“我知道托巴的事情,尽管没有亲眼看到。他是个很合格的团队领导,也是个太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蠢蛋。”
“对不起。”约纳低声道。
“谢谢你追认他成为你的扈从骑士,如果那个蠢蛋在天国知道这个消息的话,一定会高兴得再次升天的。”肥胖的女人平静地说。
占星术士学徒勉强笑了笑。“说起来,渡船到达雪灵顿以后,你一定见过埃利奥特和龙姬了?”
“当然。”罗斯·罗斯回答,“在船上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寻找你,但我带着昏迷不醒的你在两位女王陛下的房间里休息,没有开门;下船后,我将你托运给斯图尔特速递时又看到他们在四处找你,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要告诉他们你的消息呢。”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不让我和我的伙伴们呆在一起?”约纳感觉到一阵愤怒,忍不住站了起来。
苏卡萨执政官盯着对面的17岁男孩:“自从在樱桃渡确认你的身份之后,你的安全问题就是幽灵左手的第一要务,无论是将你送上渡船还是委托给斯图尔特速递前往那摩扎城,都是处于安全考虑,埃利奥特与龙姬两人虽然实力不弱,但他们一直在追寻的那个影子根本不是人力可以触碰的,幽灵左手对他们二人的评定是‘十分危险’,而对汉娜·斯图尔特与丹尼·斯图尔特的评定是‘比较安全’。在我们极度缺乏人手的前提下,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约纳混乱地捂住脑袋:“等一下,等一下,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们两人在我之后出发,所以应该还没有到达黄金之城,对吗?”
“我不清楚,从常识上判断应该是的。”罗斯·罗斯回答。
“可是你也是送走我之后才出发的,‘巴克特里亚的疾风’是无尽沙海最快的帆船之一,接着我又被速度惊人的‘幽灵巴哈马’送出沙漠,随后搭乘最快的蒸汽马车‘午夜之星’号直达巴克特里亚,——你没有任何可能在我之前到达黄金之城啊?!”占星术士学徒终于找到症结所在,惊愕地瞪大眼睛,像是在盯着一个不受空间限制可以瞬息万里的强大亡灵。
罗斯小姐瞧着他惊讶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很好解释,我之所以获得船票是因为我的圣博伦贵族身份,温格三世女王是我的姑妈,刚继任的温格四世女王陛下是我的堂姐。两位女王的行銮在雪灵顿港登陆后不久,圣博伦王室的一位老朋友就特地赶来提供帮助了,这个人或许你也认识,因为你的导师、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是他最好的朋友。”
“……瘸腿亨利!”约纳恍然大悟。
如果说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人类凌驾于山川、河流、海洋的天然险阻,自由翱翔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的话,那只有传说中的蒸汽傀儡飞艇“瘸腿亨利”号了。由占星术士柯沙瓦和蒸汽傀儡术士亨利联手制造的飞空艇是大陆历史上第一架、也是唯一一架大型飞行器,年老的绅士亨利亲自驾驶着飞艇周游世界,留下许多美妙的传说。老绅士送给约纳的小型蒸汽飞行器“瘸腿亨利二号”还救了他的命。
“没错。亨利先生日夜兼程赶来,还是没能在扎维人攻破摩帝马要塞之前飞至西大陆,只能在圣河彼方南岸与女王汇合。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就从雪灵顿港到达了黄金之城,受到了以赛巴因克大帝的热情款待,现在两位女王就住在哈里玛雅宫殿中。——前面我所说的变故与这个有关,能够登上飞艇的只有两位女王、我、金盾骑士和两名贴身女佣这区区六人,我没办法将你带上飞艇。”罗斯·罗斯略带歉意地说。
“我知道了。”约纳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可是我更糊涂了。我究竟是什么人,身体内留着怎样的血液?你说还有其他人也在你们的保护中,他们身上也留着同样的血液吗?拥有这种血液的人能够做出什么?你们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像你这样身份的贵族为何会加入这样一个组织?”
苏卡萨执政官坐直身体,脸上的神色忽阴忽晴,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正色道:“好吧。那是背叛者的血脉,你们的身上,都流着背叛者的血液,那是一切的起源和一切的终点,终有一天,一名拥有背叛者之血的人将会拯救整个世界。幽灵的左手自创立那一天起,每一位成员都发誓成为看不到、听不到、触摸不到的幽灵,默默地守护在背叛者血脉继承者的身边,帮助他们完成拯救世界的壮举。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他们的行为,猜测他们的想法,探知他们的秘密,血脉继承者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正确的,都必须得到最大限度的辅助。这就是‘幽灵’的含义,我们并不做出任何决定,除了在继承者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比如你昏迷不醒期间——做出最安全的选择。”
占星术士学徒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都是冷汗,“我还是不明白,背叛者究竟是什么人?他有没有名字?……他的名字是不是赛格莱斯?他凭什么要这么多人为了他的后代前赴后继奉献出一切?——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奉献出一切?”
“背叛者没有名字,我不知道赛格莱斯是谁,或许是他,或许不是。”罗斯·罗斯摇摇头,脸上的肥肉也随之摇动,“他是个伟大的先知。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背叛者就预见到在遥远的未来世界将面临一场浩劫,整个大陆将被灾难摧毁,天国坠落,地狱崩塌,无数个灵魂流离失所。唯有某位血脉继承者肩负着拯救一切的使命,没有人知道浩劫的准确时刻,没有人知道救世主是谁。一代又一代幽灵成员们时刻牢记背叛者的预言,走遍整个大陆寻找背叛者散落于世间的血脉,帮助继承者安然成长,直至走完或辉煌或平庸的生命历程。”
“他生活的时代……很久远了吗?”约纳声音颤抖地问。
“久远到没有人记得清。”罗斯小姐回答。
占星术士学徒陷入了迷茫。赛格莱斯的无名预言书写成于三十六年前,与这位传说中的背叛者既相似,又不同;幽灵的左手所得到的预言是灭世浩劫,而自己手中的预言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灾难。二者必然有所联系,可约纳根本理不清其中的头绪。“罗斯小姐……刚才你说没有权利对我说明,可现在为何又要说得这么详细?”他头昏脑胀地问道。
“先让我说完。”执政官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从背叛者生存的时代开始,斗争就一刻未曾停歇,‘赤枭兄弟会’是幽灵的左手永恒的敌人,他们在世间掌握着极其庞大的势力,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和迫害拥有异端之血的人,掀起一场又一场残忍的清洗运动。我们尽量保护继承者躲过一次次袭击,但根本无法与兄弟会正面对抗,随着时间流逝,背叛者的血脉正在逐渐变得稀少,若不是兄弟会内部也存在分歧和权力斗争,只怕十几年前血脉继承者就会被彻底清除干净。”
“红色双头鸟……我知道他们……”约纳喃喃道。
“如今在幽灵的左手保护下的继承者只有六位,前几天从东方大陆传来消息,这个数目减少到了五名。”罗斯·罗斯用肥胖的手抓起约纳的双手,“约纳,你们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我们会拼尽一切保护你的安全,即使付出生命。”
约纳感觉遍体冰凉,不知应当作何反应,“罗斯小姐,我、我……这一切不是一个玩笑吧……”
“无论继承者是否知道自己的使命,按照背叛者的预言,那个被选定的人都将拯救世界。所以最理想的状态是继承者根本不知情,自由行走,安静生活,不用整天怀着恐惧度日;但如果他察觉到了端倪,或者自身被卷入斗争当中,幽灵的左手就必须向他说明一切,负责说明的这名成员将抛弃所有身份和作为人类的尊严,成为他的‘幽灵守护者’,时刻保卫他的安全。”罗斯·罗斯说了一段令人费解的话,然后松开约纳的手,后退两步,从斗篷下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
“罗斯小姐!”占星术士学徒惊叫一声。
“这将是我的荣幸。”
匕首深深刺入女人的眼眶。
第119章 归去之途
顾铁对酒吧一点都不陌生,在青春叛逆的日子里他曾经流连忘返于京城的灯红酒绿,整天靠啤酒和苏格兰威士忌醉醺醺度日.可眼前的这个酒吧却大大的不同,顾铁摇晃着威士忌杯中的金黄色液体四处扫视,感觉有一种错位的抽离感油然而生。
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电唱机放完一张汤姆·威姿的老歌,开始播放约翰尼·卡什(johnnycash)的“hurt”,打台球的男人们抽着辛辣的香烟,拄着台球杆大声谈笑,趴着睡觉的人不时挪动身体哼哼两声,爱娃喝光了杯中酒,问酒保又要了一杯,名为吉斯的半张脸的家伙为她斟满黑朗姆酒,又摆出一碟花生。破旧的桌椅,昏暗的灯光,泛黄的海报,眼前这个酒吧显得太过正常了,正常到像是从美国六七十年代的老电影里原样照搬的场景。
顾铁咽下口中的威士忌,感觉有点啼笑皆非。名叫爱娃的袖珍女人打着帮助自己逃离危险的名义将他带到这个地方来,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不再开口,酒吧里的人明明都是她的同伴,却偏偏默契地各干各事,把新来的客人冷落在一旁。中国人差点就相信在波兰老城人迹罕至的街道一栋破旧楼房的地下室内真的有一间对外营业的美式酒吧了,——或许几杯酒过后,他真的会相信这一点。
……等等,这是否是一个考验?
顾铁举起酒杯,挡住自己四处观察的视线。吉斯正与爱娃聊着些什么,打台球的男人确实在打台球,睡觉的男人却不是在睡觉,从他肌肉不自觉抽搐的身体语言能够判断,这个人的神经系统正处在高度兴奋当中,没有人在梦中还能保持这样活跃的思想,除非他是被植入客户端剥离了现实感官,进入了“世界”的世界。
第一,这是一个叫做“幽灵的右手”的神秘组织。
第二,爱娃将自己带来这里,应该并非出于恶意;
第三,他们宣称自己是“一直在等的人”,而死去的大作家称自己是“最重要的人。”
第四,也是最令人迷惑的一点,他们竟然清楚自己在小圈子里的代号,“亚当”这个代称仅限于七名伙伴之间使用,几乎没有泄露的可能性。他们是从什么途径得到这个信息?
顾铁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排列出一个又一个可能性。要按他平常的性格,一定陪酒吧里的几个人将这个游戏玩下去,假装互不相识,直到其中一方放弃为止;但今天他的心绪与往常不同,阿齐薇的失踪在前,齐格蒙特·丹达的遇刺在后,再加上逐渐浮出水面的末世之期,他没有时间同他们玩下去,也没有心情同他们玩下去。
倘若此刻坐在高脚椅上的是老谋深算的肖李平,相信老肖一定会淡定地同酒吧里的人挨个聊天,找到对方话语中的漏洞,搜集对方不经意间透露的讯息。顾铁可不是那么细腻的家伙,他心里有两个方案,一个比较暴力,另一个更加暴力。
手机信号良好,量子网络畅通,净土的主人使用50%的感官真实度回归了雷云翻滚的小世界,立刻调动力量刺探神秘酒吧的一切信息。工商局、卫生部门、酒精饮料供应商、纳税记录、电费通知单、巡警报告、摄像头、声音探头和流量监测仪,与酒吧有关的一切数据库被摧枯拉朽地攻陷,顾铁明白这次明目张胆的大规模袭击一定会引起波兰网络监视部门的注意,甚至上报gtc总部,可他决定冒这个险。
雪片般的信息回馈几乎将净土淹没,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可怕。正规注册、正规渠道购买酒水、按时缴纳水电费账单、按时纳税、具有相对固定的客流量和虽然略显惨淡但可信度十足的账本,没有可疑人物进出,近三年来唯一一次报警信息是欧洲杯小组赛时波兰队输给了克罗地亚队,几位酒徒一怒之下砸破了居民楼的几十扇玻璃窗,那天晚上整个华沙这样的事情出现了数百起,巡警到来后发现那栋早已废弃的居民楼里根本没有住户,也没有对醉酒者做出处罚,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呵呵,好到位的隐蔽工程……”顾铁冷笑道。他试着调动对面楼顶的一个定向拾音器对准酒吧所在的楼道门口,用于鸟类观察研究的定向拾音器可以准确收录五百米范围内的微小噪声,立刻,酒吧里的音乐声和谈话声清晰地出现在耳边。美国乡村音乐,两个男人讨论着晚些时候即将上演的脱衣舞秀,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讲述一天之中的新奇见闻,酒保在抱怨客人稀少薪水微薄。
中国人在现实中轻轻咳嗽一声,果然,拾音器里未曾出现自己的声音。音乐声和谈话声是用于对付探测的伪装。顾铁又回溯监控探头的影像,由于那个身份保护程序一直在运行,所有摄像设备记录到的自己的影像都是模糊不清的,但自从上了马车之后,模糊不清的影像干脆就消失了,停在酒吧门前的马车里只跳下小女孩一个人,有关自己的记录被抹去了。——无论“幽灵的右手”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显然都在量子网络上具有相当大的权力。
“好吧。”
顾铁破开空间退出净土,抬起眼皮,叹了口气。他决定采用第二个办法。
“各位。”他举起威士忌杯,用指甲弹一弹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响声。酒吧里的几个人注意力被他吸引了,都扭头望向这边。“各位,我想表演一个小小的魔术。”顾铁微笑着放下酒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盒,打开盒盖,用两根手指从里面拈出一根铅笔粗细的银白色金属小棒。
打台球的男人们疑惑地对视一眼。“然后呢?”爱娃趴在吧台上,用一双祸国殃民的漂亮眸子兴致勃勃地盯着他。
“现在,这是一根金属棒。”中国人展示了一下,然后把小棒平放在酒杯上,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香烟盒大小的黑盒子,举起来让大家看清楚,“这是一个黑盒子。为了帮助大家理解这个魔术,我会打开一个开关。”
他在黑盒子上摁了两下,盒子发出高频率的嗡嗡声,一盏红色的信号灯开始由慢而快闪烁,蜂鸣声同时响起。顾铁把黑盒子放在酒杯旁边,细心地调整位置,使盒子的顶端对准金属棒的尾部。“魔术的原理是这样的,这个盒子呢,是诺斯罗普?格鲁门公司出品的‘维斯特拉-0’型超高能固态激光起爆器,而这根金属棒呢,是一小块固态金属氢。那么,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他搓搓手,环视四周:“如果三十秒内没有人详细对我解释‘幽灵的右手’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激光起爆器就将蓄满能量,发射出一束质量因子达到1.014的纯净激光,在一纳秒后引爆金属氢炸药,把我这个失败的魔术师、你们大家连同半个华沙老城一起轰到天上去。哦对不起,现在还剩二十秒了。”
“无聊。这根本不是魔术。”爱娃嘟着嘴失望道,若不是面前摆着一大杯朗姆酒,怎么看都是一个因为父母没有给她买心爱的泰迪熊而生着闷气的十二岁小萝莉。
半张脸的吉斯出神地望着金属氢短棒:“这真是件精致的武器呢,先生。”
打台球的两个男人举起大拇指比划一下表示赞赏,接着一人点起一根香烟。趴着睡觉的人根本半点反应都没有。
酒吧众人的反应完全出乎顾铁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即使心脏再大,这些人也应该做出本能的保护反应,比如掏出枪指着自己的脑袋或者飞起一脚将起爆器踢飞之类,没想到这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一个比一个视死如归。他忍不住奇怪地问:“你们是没听懂么?这是炸药!会炸死人的!”
“当然,先生。”半张脸的酒保彬彬有礼地回答:“每根100g的高聚体固态金属氢,您的盒子里大约还有9根;制造工艺非常精良,比起普通金属氢炸药大约30倍tnt炸药的威力来说,打破晶格结构压缩而成的高聚体金属氢是完全不同级别的爆炸物,可以达到40000倍tnt当量,在常规状态下引爆,约等于40吨高爆炸药的毁伤效果。——炸飞半个华沙老城是问题不大的。”
黑盒子上滴滴作响的红灯闪烁得越来越快,一滴冷汗从顾铁脑门流下:“老天,我还以为就是普通金属氢炸药呢,还想吓唬你们一下。”他盯着旁边的女孩,“明知会死,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爱娃瘪嘴道:“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是了,我们有义务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自杀是多愚蠢的事情啊。”
“自从来了以后就故意孤立我,我要问了你们会说吗?比如那边那两个打台球的老兄叫什么、是干什么的?”顾铁忍无可忍地吼道。
“乔治。”脸庞白净的一个说,“幽灵右手的驾驶员、突击手和维修工。”
“博特。”留着胡子的一个说,“幽灵右手的清道夫。”
中国人愣了,“真的会说?爱娃,你的本名是什么?”
萝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吉亚辛塔·格莱特·杜乔,2022年出生于佛罗伦萨布鲁涅列斯奇孤儿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顾铁崩溃地捂住脑袋。
“滴……”蜂鸣声停止,激光起爆器上的红灯变为绿灯。
第120章 归去之途(中)
当然,一场40000公斤tnt当量的爆炸没有发生,耀眼的红色激光点短暂地出现在金属棒表面,金属氢短棒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冒出微微的青烟.顾铁关掉那台诺·格公司出品的战术激光仪,叹了口气。用于近距离精确打击的固态战术激光仪可以在五十米范围内击穿人体、轻装甲目标,造成相当的毁伤效果,但用来引爆金属氢炸药还天差地远。“你们是不是知道它根本不会爆炸?”他垂头丧气地问,将杯中的苏格兰威士忌一饮而尽。
“呼。还好没事。我刚才都开始祷告了。”名叫乔治的白净家伙放下台球杆长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是不会爆的啊。见鬼。”名叫博特的络腮胡子朝自己的裤裆看了一眼,“差点就憋不住了……”
半张脸的吉斯道:“我知道是需要粒子脉冲雷管才能引爆的,先生,不过或许您有着我知识范围之外的新技术,我不能妄加判断,先生。要再来一杯吗?”
“……你们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国人抓狂道,“给我整瓶威士忌,我自己倒吧。”
又喝了一杯酒,顾铁的情绪才缓和了些,“爱娃,别跟我打哑谜了,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小萝莉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着:“当然可以,亲爱的亚当叔叔。您想知道什么呢?”
“幽灵的右手是什么样的组织?由谁创建?一共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顾铁盯着她,忽然想起刚才爱娃说过出生于2022年,这个恐怖的女人已经三十岁了,比自己还大一岁,成熟女人的心机,漂亮萝莉的外表,中国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不许卖萌,好好说。”
“行。”爱娃的眼神立刻变得冷峻起来,“前面的问题我是没有办法回答的。后面的问题,幽灵右手的成员数量不明确,我只知道我们这个部门共有两百人左右,分散于世界各地,相互之间没有联络,根据上级的指示工作。幽灵的右手一直在寻找你,顾铁。这是唯一的出发点和最终的目的,整个组织就是为你一人而存在的。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在不断排查候选者,关注无数个身具可能性的人,直到所有的可能性在一个人身上飞速增加,无限趋近于100%。这个人就是你,顾铁,‘背叛者’组织的亚当,量子天使基金的主持人,战绩彪炳的ipu战士,出生在奥地利的华裔男人。”
“等一下等一下……”顾铁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重要,有种一夜暴富飞黄腾达的怪异感觉,“为什么是我?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爱娃摇摇头,金色马尾辫甩来甩去;“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顾铁暗自点头。从刚才开始他就注意到爱娃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多次用到了“没办法回答”、“无法回答”这样的句式,潜台词是知道问题的答案,但被禁止做出答复。他开始快速提问,试图在爱娃的回答中找到这种禁止模式的轮廓,随着成组问答速度的加快,留给小姑娘思考的时间越来越短,知觉和判断力渐渐屈从于记忆和逻辑,脱口而出的快速回答会渐渐暴露她大脑中真实的思维。这是心理学中的一种测试方法,实用性不算太高,不过用于有问必答的幽灵右手成员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你说你所属的部门有200人左右,部门的名称是?”
“无法回答。”
“在波兰有多少你的伙伴?”
“加上我一共五人。都在这个酒吧内。”
“你们向谁汇报?”
“‘倾听者’。”
“‘倾听者’是谁?”
“无法回答。”
“你昨天晚餐的菜单?”
“披萨饼、洋葱浓汤和凯撒沙拉。”
“本届奥运会的主办国是谁?”
“日本。”
“趴着睡觉那位老兄是谁?”
“特里。”
“负责什么工作?”
“接受者。负责接收任务指令、完成部署、进行网络渗透等。”
“指令是‘倾听者’给予的吗?”
“不是,‘倾听者’只是任务指令的翻译者。”
“那指令来自哪里?”
“无法回答。”
“你的罩杯?”
“……”
爱娃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你有权利拒绝回答吗?”顾铁挑起眉毛。
“没有。……30a。”小萝莉面无表情地回答。
“身高?”
“1.40米。”
“体重?”
“33公斤。”
“波兰分部运行多久了?”
“二十年。”
“你们的活动经费来自哪里?”
“‘倾听者’。”
“你们与部门内其他成员有过接触吗?”
“有。”
“举例说明?”
“去年3月份我们五人与俄罗斯、白俄罗斯、立陶宛支部成员一起前往爱沙尼亚保护一名男性候选人。”
“结果?”
“他被暗杀了。任务失败。”
“暗杀者是谁?”
“隶属于赤枭兄弟会的欧洲执行部‘圣殿十字军’,由两位圆桌会议议员率领的特别小分队。”
“果然是他们……告诉我你们掌握到的所有有关赤枭兄弟会的情报。”
“无法回答。”
“靠!”顾铁懊丧地一拍桌子。“下面我说出名字,你告诉我相关的资料。”
“好的。”
“长谷川崩阪。”
“ipu组织‘一亿玉碎’领导人,日本裔,巴拿马国籍,在被发展为外围执行者后神秘失踪。任务是其他部门完成的,我们不清楚详细情况。”
“艾德·亚辛斯基。”
“没有相关信息。”
“背叛者。”
“由顾铁(代号亚当)组建的小团体,组织形式松散,目的不明确,成员包括肖李平(代号伊斯拉斐尔)、里克·威廉斯(代号萨基尔)、祖妮·法尔哈·科曼彻(代号夏姆榭尔)……”
“够了。”顾铁一声冷汗地阻止爱娃继续说下去,幽灵的右手已经掌握到自己伙伴们的情报,但看来对无理数的秘密并不知情。“如何得到背叛者的情报?”
“无法回答。”
“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
“日本情报机关,由内阁官房长官藤本植人直接管理,基本被赤枭兄弟会所控制,成为兄弟会七个主要部门之一,代号为‘阿斯蒙蒂斯’,负责网络部署、防御机制、小规模突击行动和特种科技研究。”
“赤枭兄弟会。”
“无法回答。”
“圆桌会议。”
“赤枭兄弟会的最高决策机关,由四十四位议员组成。”
“阿斯蒙蒂斯地下机房中的异种操作体。”
“没有相关资料。”
“你们接下来的任务?”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安全。”
“再详细一些?”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安全,这是唯一且全部的宗旨。”
“为什么?”
“无法回答。”
“……好了,就这样吧。”顾铁问得口干舌燥,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己给自己续满苏格兰威士忌。爱娃也毫不示弱地一口干掉一杯百加得黑朗姆酒,示意半张脸的吉斯再来一杯。
两个打台球的男人一直在望着这边,“接下来要问我问题吗?”长着一张具有希腊特征如雕塑般英俊面孔的乔治放下台球杆,好奇地问。个头不高、但是手臂出奇粗壮的络腮胡子博特笑嘻嘻地杵了他一下:“得了吧,你知道的能比爱娃多?问两句你就没词了。”
半张脸的怪人安静地站在柜台后,不知从哪端上一碟盐渍橄榄。
顾铁整理一下思绪,“爱娃,我说几句话,麻烦你确认这几句话的正确性。”
萝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第一,你们有义务随时回答我的任何问题,跟随我到任何地方,不干涉我的任何自由,在任何时候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爱娃表示默认。
“第二,你们有义务保守‘幽灵的右手’的秘密,以及一切可能与幽灵右手直接相关的情报。”
金发女孩继续默认。
“第三,当二条与第一条出现矛盾的时候,第二条的优先级更高。”
意大利姑娘的沉默表示肯定。
“第四,第一条中的每种情况优先级递增,在必要的时候,你们会以安全为由拒绝我的要求、改变我的路线、干涉我的自由意志。我相信,如果我试图自杀,你们会想尽办法阻止我,因为重要的不是我个人的意志,而是我‘活着’这个事实本身。”
爱娃略显惊异地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第五,我相信两条基本规则都有强力的约束存在,比如涉及你们的事业、尊严甚至人身安全,我完全理解你们遵守游戏规则的举动。但这时候产生了一个问题,第一条与第二条规则的冲突解决问题:我的生命安全与幽灵右手的秘密哪个更加重要?如果照你之前所说,‘幽灵的右手’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寻找我、保护我,那么我相信你们刚才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你们为了保护幽灵的秘密而置我的生命于危险之中,尽管敢于直面死亡是很了不起的,但从逻辑上来说你们根本不应该做出那次博弈。如果那个激光起爆器是真实的,幽灵右手将因你们的错误而彻底毁灭。——我给你们几分钟思考一下。”
顾铁说完一大通极具蛊惑性的言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第121章 归去之途(下)
爱娃、半张脸吉斯、小白脸乔治和络腮胡博特显然都被冠冕堂皇的分析给镇住了,从四张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正在经历思维逻辑的极度混乱.两分钟时间是恰到好处的火候,顾铁放下酒杯,笑吟吟地望着场内众人:“好了,那么我再试一次,希望这回大家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等一下,顾铁……”爱娃不禁跳下高脚凳,“你不要再胡闹了……”
中国人从外套兜里掏出格洛克手枪,弹开保险,将枪口倒转对准自己的眉心,用大拇指扣住扳机。“再问一次,幽灵的右手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由谁创办、领导人是谁、总部位于什么位置、都有些什么部门?”他语气轻佻地问。
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爱娃,显然小萝莉是这群人的精神领袖。爱娃嘴唇翕动几下,选择了沉默。
“别忘了,你有义务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保持沉默不是你的权利。”顾铁挑起眉毛。
“可如果涉及你的安全……”小姑娘表情纠结道。
“没错,你不回答问题就会危害我的安全。”中国人用下巴指指黑洞洞的枪口。
“可是我们发誓必须保守秘密……”爱娃咬紧嘴唇。
“没错,可你们也发誓要保护我的生命。”顾铁义正言辞道,心里偷偷笑成了一朵花。
小萝莉的表情开始松动了,“这样做是很错误的……可是没有办法……”她咽了一口唾液,开始组织语言。
“很好,很好。”顾铁微笑道,扭头冲围观的男人们说:“另外不要试图抢夺我手中的枪,以这种姿势握枪的话,即使受到微小的冲击也会不自觉地手指抽搐导致开火的,从击锤的位置你们能看出我的大拇指对扳机施加的压力,对吧,吉斯。”
貌似对军火非常在行的半张脸吉斯老老实实点头:“是的,先生。”
爱娃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幽灵右手的历史始于二十九年前……”
中国人内心升起无可言喻的喜悦,斗争终于取得胜利,这种感觉比什么都要美好。正准备享用胜利果实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后脑勺传来剧痛,顾铁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向吧台,下巴狠狠磕在橡木台面上。
“靠,还真来硬的啊……”
他的脑袋像拳击手的沙袋一样晃悠着,意识不清地嘟囔道,恍惚之间看到一只扭曲变形的平底锅在空中飞舞,一个捂着右手腕的男人站在自己背后呲牙咧嘴地喊疼,是那个趴着睡觉的男人用锅子偷袭了自己,并且被自己强健脖颈带来的反冲力弄伤了手腕。顾铁缓缓低下头,发现格洛克手枪的扳机内侧不知何时被插入一根亮闪闪的银针,长度、粗细都跟中国人惯用的毛衣针差不多的银针卡住扳机的行程,阻止了击锤击发。不仅如此,自己的右手腕、手肘、上臂整齐地插着三根金属针,针尖深深嵌入皮肤,准确地钉在肌腱与韧带的结合点上,使得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痛觉还没传到神经中枢,视野在顾铁眼前渐渐黑暗。
“对不起,先生。”半张脸的吉斯用一只眼睛、一个鼻孔和半张嘴做出一个“十分抱歉”的恐怖表情,两根银针在他手指间刷刷转了几圈,消失在袖口。“原来这货才是正牌的魔术师啊……这群人还真是难搞,简直就是我的克星啊……唯有老肖能降服他们了吧……”顾铁的乱糟糟的最后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干脆利落地陷入了昏迷。
自从在白俄罗斯遭到长谷川崩阪暗算以后,这种“哎呦一下晕过去”的场景简直成了顾铁的例行功课,刚睁开眼睛恢复意识,他就气急败坏地坐起来叫嚷道:“我不干了!老是这样!……哎呦……”大脑缺血让他觉得天旋地转,只能老老实实又躺了回去。
一只冰凉冰凉的小手按在他的额头上,“看起来没有发烧,他应该没事吧,吉斯?”
半张脸的家伙还是用那种拘谨的语气回答:“我不知道,爱娃,我并不是医师。不过看起来先生是没事的,他的身体非常健壮。”
“呸。换你挨一平底锅试试。”顾铁啐道。他环视四周,发现在处在一个挺奇怪的房间内,床铺周围或坐或站的几个人正是爱娃和他的四名伙伴,四面墙壁布满带流苏的装饰挂毯,华丽的服饰、诡异的面具、各种莫名其妙的道具和漆成大红色的杂物箱堆满房间的每个角落。耳边充满嗡嗡的噪音,有规律的震动透过墙壁传来,——这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辆行进中的房车的车厢。
“唉。好吧。我们现在去哪里?”中国人躺在不太舒适的床上毫无脾气地问。
“我们不能干涉你的自由,先生。去哪里是你的自由。”半张脸吉斯回答。
“……得了吧老兄,你下次把别人拍晕了带上卡车之后可千万别说这种话,会被笑话的。”顾铁叹道,“要是尊重我的意志,现在就停车让我下去,我真的没办法跟你们这些奇怪的家伙共处哇……”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小白脸乔治有点为难地说:“我们当然尊重你的选择,老大,可是现在没办法停下。”
顾铁慢慢地坐了起来,吉斯温柔地扶着他的后背防止眩晕。“没办法停下?对了,你叫乔治是吧?你不是说你是幽灵右手的驾驶员?那现在谁在开车?”顾铁猛然醒悟。
乔治点头道:“没错老大,我是驾驶员,现在没人在开车。”
“别叫我老大,跟黑社会似的,想个好称呼。”中国人摆摆手,“自动驾驶也可以停下的啊,我都看到去往驾驶室的门了。”他指向床头位置的一扇小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前面的驾驶室。
络腮胡子博特笑呵呵地点起一根烟,“现在汽车没有开动,boss。”
“把烟掐了!”爱娃瞪眼道,“这里禁烟!”
“别听他的,给我来一根。”顾铁招手道。
博特毫不犹豫地掏出烟盒,发了一根给中国人,划一根火柴帮他点燃。顾铁深深地吸了一口,从鼻孔慢慢喷出两股青烟,得意洋洋地瞧着爱娃。小萝莉一跺脚,什么都没说。
“好吧,我知道了。”没花几秒钟,答案就付出水面,“我们在一辆房车的车厢里,但房车不在公路上,而是在一架运输机里面。”
半张脸吉斯鼓掌道:“非常正确,先生,非常正确。”
顾铁竖起耳朵听了听背景噪声,“四台大型涡扇发动机,带有蚌壳式反推力装置的特殊噪音,应该是扎波罗什‘进步’设计局的d18系列发动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台俄罗斯制造的安-124型巨型运输机。”
“安124-500型,先生。”吉斯啪啪鼓掌,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呈现在半张脸上变成噩梦般的表情,吓得顾铁一个哆嗦。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搞到军用运输机的。反正我们应该是向东边前进,西欧国家现在基本不允许这种巨型机起降了。”中国人叹口气,抽了一口烟,“那谁,有点渴,来杯水。”
“是的老大。”小白脸乔治屁颠屁颠地跑开,倒了一杯纯净水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双手递到顾铁面前:“水来了老大。”
虽然跟这群人有点频率不合,不过这种作威作福的感觉还是挺爽的。顾铁一口气喝完一杯水,抹抹嘴:“说吧,要把我送到哪里去?这个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
爱娃回答:“蒙古。根据‘倾听者’的指示,这架飞机将直达蒙古首都乌兰巴托。现在赤枭兄弟会已经在波兰全境严密布防,有一名议员带领的‘圣殿十字军’小分队刚刚抵达,每停留一天,危险系数都会几何增加。”
顾铁不忿道:“就那几个小日本鬼子?连我的伪装都识不破,怕他们?”
小萝莉瞟了他一眼:“不要太自信,顾铁。他们已经在圣十字大教堂等候你很久,直到失去耐心撤去了监视人员,杀害了接头人。没想到你恰好在那个时候赶到大教堂,这出乎兄弟会的意料之外,也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你是个非常好的隐藏着,自从确定你的身份之后,整个部门都在倾尽力量寻找你、帮助你,但自从你逃离护送火车之后,就没能掌握到你的踪迹。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我在华沙古城接到你,十分钟后兄弟会的行动组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长谷川崩阪到底是怎么回事?”顾铁有点迷惑。
“我说过了,他是幽灵右手其他部门负责发展的外围下线,具体情况不清楚。”爱娃摇头。
被神秘访客通知“留在莫济里”,遭到日本人偷袭被装上闷罐车,通过些微线索找到圣十字大教堂,最终与幽灵右手汇合,这一切都是预先安排的。如果不逃离那列火车,是不是会提前好多天到达这里,见到这些奇形怪状的伙计们?中国人决定不再考虑这些事情,盯着小萝莉:“到蒙古之后干什么?”
“‘聆听着’只有一句给你的提示:回到最初的地方。接下来的目的地由你决定。”爱娃道。
“你们这帮人啊,神神秘秘的,一点不痛快。”顾铁把烟头丢进玻璃杯,鄙夷地扫视全场,“我要去日本。谁都别拦我,不然我会想个更安全的办法威胁自己的小命。哼哼。”
第122章 小丑之泪
安124-500型运输机是当今世界硕果仅存的几种巨型运输机之一.随着清洁能源技术的进步和环境污染法规的日益严苛,使用老式涡扇发动机的巨型运输机一一被历史淘汰,2035年自安124-400改进而来的安124-500型运输机勉强通过了欧盟b21环保测试,被允许在少数欧洲国家的极少数民用机场起降,即使执行军用任务也受到严格的限制。向东飞行的话,确实除了蒙古国之外再无更好的降落地点了。
“多久可以到达?”顾铁问。
爱娃望向吉斯,半张脸的家伙心算了一下,“我们的飞机要向南经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土耳其、伊朗,再转向北方经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后进入蒙古,预计到达时间是十九个小时之后,先生。”
“绕过俄罗斯领空?”中国人立刻就猜到这条迂回航线的用意,“幽灵右手跟俄方的关系不好?说起来这家军用运输机到底属于哪国空军啊。”
“这架运输机原本隶属于乌克兰空军,但为了补贴乌克兰国防预算,被租借为民用运输机使用,现在挂的是3字头的民用飞机牌照,先生。因为乌克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小规模泄露事故,现在俄罗斯禁止一切经由乌克兰领空而来的飞行物体入境,先生。”半张脸吉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顾铁老脸一红,说起来绕这个大弯子还是源于自己干的好事。“就是说,现在整架飞机上都是民间货物咯?我们为什么不乘客机,而要坐在房车里乘飞机,这岂不是跟脱裤子放屁一样麻烦?”他有点奇怪地问。
爱娃淡淡地说:“我们无论去哪里都带着这辆房车的,它是我们的家。”
小萝莉说的英语带一点波兰口音,偶尔还发出几个一弹一弹的小舌音,显然是她的意大利血统在作祟,听起来挺有趣。“那么你们五个人外出时的伪装是流lang马戏团喽。”顾铁瞧了瞧屋里的摆设,“那多少得会一点把戏吧,不然装都装不像。”
“我们是‘光荣马戏团’。这不是伪装,是我们的真实职业。”爱娃强调道。
中国人疑惑道:“真的?那你们都会什么?”
“我是柔术演员。”小萝莉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杂耍艺人,前斯洛伐克汉博托杂技团的成员,先生。”半张脸吉斯说。
“我是玩火、吞刀和走钢丝的人,老大。”小白脸乔治说。
“我是魔术师。”手臂粗壮的络腮胡子博特说。
“……我完全无法想象你们表演时的样子。”顾铁评价道,“不对啊,少一个人?那个睡觉的家伙呢?”
“他是特里,光荣马戏团的小丑。”爱娃指指屋子角落,那位老兄又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这回听起来是真睡着了。
顾铁牙痒痒地说:“就是这小子用平底锅敲我的脑袋来着……还没见过这家伙的正脸呢,把他喊起来吧,大白天谁什么觉啊。”
“特里每天能睡十六个小时,老大!”小白脸乔治笑嘻嘻地跑过去,推搡着对方的肩膀,“起床啦!那个人在呼唤你呢!”
半张脸吉斯用非常崇敬的目光仰望着顾铁:“您真是了不起!您怎么知道现在是白天的,先生?您晕过去相当长时间,应该已经失去对时间的知觉了。”
拥有仰慕者是件愉快的事情,不过被一只眼睛盯着、被半张嘴巴恭维可不是什么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中国人稍微躲开一点,咳嗽两声:“咳咳,这个很简单,从我所坐的角度能透过房车前挡风玻璃看到运输机的中后部,尽管不知道舷窗的位置,可我没看到白色防撞灯的闪光,如果是夜间飞行,安124机翼上的高亮度白色频闪灯能亮瞎人的狗眼!”
这时名叫特里的家伙被带到窗前,只看了一眼,顾铁就觉得这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的男人非常特别,这人身上有某些东西与自己极其相似,让他产生了照镜子的错觉;但特里的外形同他完全不同,对方长着一副高而瘦的身躯、微微弯曲的脊背、一头棕灰色的乱糟糟头发、总是抬不起来的眼皮底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琥珀色虹膜是白种人当中相当少见的隐性基因表达,给这个睡眼朦胧的家伙平添了一分奇异的魅力。
“特里?”顾铁有点迟疑地问,他上下打量着对方,试图找到两人之间相似的地方“顾铁?”特里疑惑地站在一米外,摆弄着格子衬衣的下摆,显然也察觉到这种奇怪的共鸣。
半晌,中国人摇摇头,“老兄,你是哪里人?你那一锅子还真是够力气,到现在我的脑袋都嗡嗡响呢。”
特里咧嘴笑了,举起绑着绷带的右腕:“对不起啦老兄!要不是偷袭,五个我都打不过你,我的手腕现在还疼得要命呢!我是爱沙尼亚人,出生于一个叫做库雷萨雷的波罗的海海湾小城,是最迟加入光荣马戏团的一个。”
顾铁敏锐地察觉了“爱沙尼亚”这个关键词,征询地望向爱娃,小萝莉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她在酒馆中曾说过在爱沙尼亚与部门其他成员联合执行任务,看来这个特里跟这次任务绝对脱不了干系,没准是当时被兄弟会暗杀的男性候选人的亲属朋友之类。顾铁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身边乱七八糟的秘密已经太多,挖掘出另一个秘密对自己没什么帮助。
与特里聊了两句,顾铁发觉这个爱睡觉的家伙是个挺招人喜欢的人,就是不知道哪里缺根筋,有点不懂人情世故,说话说了半截居然一拍脑门说“错过了一件大事”,扑通一声趴在床上就不做声了,看样子是通过客户端进入了“世界”。
“这货一直这样?”中国人指着特里的后脑勺无奈道。
“是的,先生。对不起,先生。虚拟世界对他来说更加重要。”半张脸吉斯取出一张被单,帮特里细心地盖上,——这个长相恐怖的中年男人毫无疑问是屋里最温柔细腻的一位。
“特里患有一种特殊的疾病,叫做‘感官衰退症’。”络腮胡博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他对现实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感应能力较常人低得多,用特里自己的话说,他看世界像是在看一张小小的活动相片,听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相反,在‘世界’里面他能得到100%的感官刺激,找回正常人类应有的生活。”
顾铁“哦”了一声,看着特里后脑勺的目光中就多了一重意味。如果世界末日真的到来,按照gtc的计划进入量子计算机营造的虚拟世界,对特里这样的人来说真是个完美的归宿呢。
“这家伙是个小丑?”想起此人的角色,中国人不禁有点疑问。
“非常棒的小丑,先生!”半张脸的吉斯露出一个非常恐怖的自豪表情,“辛辣,残酷,滑稽,只要看过一次,您绝对会记住他的,先生!”
把看似疏远的现实当成喜剧表现出来吗?顾铁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好吧,既然还有最少十九个小时的时间要呆在这个闷罐子里,不如我们来找点乐子吧。”他整顿一下心情,拍拍手道,“光荣马戏团的各位,能不能给我展示一下拿手绝活?”
爱娃瞟了他一眼:“当然,既然你提出要求。不过你最好也准备点节目出来,我们要以马戏团的伪装一路从蒙古开到日本。”
顾铁愣了一下,摆摆手:“再说再说……先看你们的。那谁,吉斯老兄,你先表演一下那个飞针行么?我印象很深刻哪。”
半张脸的男人的一个腮帮子上居然浮现出一朵红云:“您谬赞了,先生!”他平伸双手,不知从哪掏出两只拳头大小的红色塑胶球抛接起来,球的数量渐渐增加到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直至十个,到最后,只看到一串红色的球路在空中连成椭圆形的弧线,吉斯手速快得成为一团虚影,几乎看不清他是怎样将接球、递球、抛球的动作在一瞬间完成的。
“咚咚咚咚。”一旁的络腮胡子用手敲墙壁发出小军鼓一样的声音,半张脸吉斯忽然用力抛起红球,刹那间十颗塑胶球都浮在空中,顾铁不由自主地仰头观看。
“吒!”来自斯洛伐克最著名的汉博托马戏团的杂耍艺人用半张嘴巴发出吼叫,袖底闪烁银色光芒,“嘭嘭嘭嘭嘭……”连串的撞击声从天花板上传来,每颗红球都被长而尖锐的金属针从中央贯穿,牢牢地钉在车厢顶棚上面,不仅如此,十颗红球组成了大四边形的形状,四边形中央有着三颗排成直线的红球,下方又有三颗。——每个熟悉冬季夜空的人都应该对这个图形并不陌生,那分明是由十颗恒星组成的猎户星座。
“bravo!”爱娃在一旁含笑鼓掌。
顾铁可没笑出来,他满脸冷汗地慢慢垂下右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一根闪亮的银针,只要反应慢十分之一秒,这根从极其诡异的角度无声无息射来的飞针就会射穿自己的右眼。
第123章 小丑之泪(中)
在中国古彩戏法里,这种遮蔽或转移别人视线使看不清真相的手法叫做障眼法,幸好顾铁在看杂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才没被半张脸的家伙借红球障眼、从袖底射出的一根银针戳瞎眼睛.他松开手指,金属针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听起来是空心的,从重心来感觉,里面应该灌有水银之类的液态重金属。
两根手指间出现红色淤血痕迹,显示着这根飞针的速度与力量,这招用两根手指夹针的绝技是跟老赵吃饭时候学到的,满脑袋旧社会思维的老赵吃炸酱面吃半截会突然飞起一筷子戳向顾铁的脑门,号称锻炼徒弟的应急反应能力,一开始顾铁每天眉心都红红肿肿的仿佛点了个朱砂痣,久而久之,就自然练成了一手夹筷子的功夫,吃饭时候头也不抬一伸手就把老赵的筷子捏在指尖。本以为这个废柴招数一辈子也用不上,谁想到在这个怪异的场合还真救了自己一命。
中国人已经出离愤怒,以至于一点都愤怒不起来了。“又搞什么啊?”他毫无脾气地叹道,“搞死我不用负责的吗?”
“不是的,先生!对不起,先生!”半张脸吉斯惶恐地深深鞠躬,“这是爱娃吩咐我的!她说想要看看您自保的能力,实在对不起,先生!”
被出卖的小萝莉吐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人家只是好奇嘛,对不起啦……”
“没事没事,乖……靠,别卖萌!”顾铁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容,然后发觉又差点被这个小妖精蛊惑了,怒道:“万一我夹不住不是完蛋了?就算我有实力夹住,万一手滑了怎么办?这年头不允许手滑的吗?”
“当然有预防措施的,顾铁。”爱娃换了副表情,冷冷地瞥他一眼,“你的得分也就刚刚及格吧。看来以后保护你还要下不少功夫。”
中国人左右看看,发现络腮胡子博特就站在自己的床边,两只骨节粗大、肌肉发达的大手一上一下停在空中,右手空着,看来是准备替自己接住射向眼球的飞针;左手握着一根银针,一根顾铁根本没有注意到的、射向自己裆部的飞针。就在发出十根银针刺穿十颗红球的同时,半张脸吉斯以匪夷所思的隐蔽手法掷出一上一下两根飞针,分别袭向中国人的面门和裤裆,这招着实阴险得紧,要不是魔术师出手相救,只怕藏在内裤里的小顾铁已经身负重伤了。
“……靠!”顾铁惊魂未定地暗骂一声。
博特笑呵呵地收回大手,明明一秒钟前还握在手心的银针已经凭空消失了,“爱娃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姑娘,别见怪。”
半张脸吉斯也点头哈腰地赔不是,手里不知怎么一转,天花板上的、地上的和魔术师手里的银针“嗖”地自动飞回他的袖口,消失在灯芯绒外套里面。
“给我一根针,我也想练习一下。”顾铁板着脸冲吉斯伸出手。不拿出点本事来给这帮人瞧瞧只怕这帮蛮夷之辈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中国人暗自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从半张脸吉斯手里拿起一根钢针掂量掂量,“啪”的一声揪断了针尾一根极细的透明尼龙线,“沉了点,不过还算合用。在针里面灌水银是很低级的手法,虽然能使飞行轨迹变得容易操纵,但抗干扰能力变得很差,碰到任何障碍物都会引起重心改变,无法控制方向。在针尾缀上线更是蠢,针就是针,脱手就不管了,还能当流星锤来用?师傅怎么教的你?”他一边端详着这根针,一边教训着对方。
要在中国的武术圈子里,这么说话就算是准备挑事儿开打了,不过老外似乎没有那种职业敏感度。“您说的对,先生!我也察觉到这个弊端,但针术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我、我没有老师……”半张脸杂耍艺人的一只眼睛流露出悲伤,默默低下了头。
“看好了,不同于杂技杂耍,这才是正经的中国功夫!”顾铁撇撇嘴,伸直手掌,把钢针平压在大拇指下,“师傅老赵传给我的八极门甩针功夫,按例应用四寸长、两头尖的三棱钢针,三十步内穿金裂石。——别以为我在吹牛,这世界大了,你们这帮波兰鬼子没看到过的东西多得很!”看见众人脸上将信将疑的神色,顾铁翻身下床,恶狠狠地一挥手:“都躲开!”
清出一小块空间,顾铁运起一口气,大喝一声:“着!”身体旋转带动手臂,手臂带动手腕,手腕带动手指,手指推动钢针,以一个类似掷标枪的鞭打动作将钢针甩了出去,空气中传来“呜呜”的破空锐响,声势与吉斯掷出的明显不同。
“砰!”飞针化作一道银光击穿了驾驶室门上的玻璃,锵地深深钉进房车的后视镜,几乎整根没入镜面,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尾端露在外面。厚达一厘米的玻璃窗上留下惊人规整的正圆形小孔,彷佛使用玻璃开孔器钻出来的一样,周围没有一丁点裂纹。
惊诧的表情从围观者脸上一闪而过,中国人哼哼冷笑,打了个响指将众人的视线引回来,“袖底针的功夫应该这么使的,瞧瞧!”
“先、先生……”半张脸吉斯声音在颤抖,两枚银针紧紧贴着他的脖颈左右钉入墙壁,把杂耍艺人固定在那里不能动弹分毫。如果刚才吉斯的飞针是用抛球吸引注意力之后暗地出手,那么这回顾铁在众目睽睽之下甩针穿透两层玻璃,愣是没一个人看到两根袖底针是何时射出的。
“厉害,老大!”小白脸乔治大笑着鼓掌。
络腮胡子博特疑惑道:“你刚才分明只取了一根针,额外的两根是从哪里来的?”
顾铁冷着脸举起双手,从袖口里丁零当啷掉出十几根银针,每根针尾部的透明尼龙线都被切断了,“中国的杂耍戏法煌煌两千年历史,何时轮到你们这些西洋人表演奇技yin巧的玩意儿了?大手法拳术、枪术、镖术不说,这小手法的精髓说了你们也不懂,我师傅老赵年轻时候混江湖的时候学了点皮毛,传到我这里残缺不全半瓶子晃荡,——就这也够你们喝一壶的!”
顾铁说的是实话,这偷鸡摸狗的歪门功夫也是老赵传他的,没什么大用,偶尔搞搞恶作剧还凑合。这一手显然震慑住了没见过市面的老外,光荣杂技团的几位男女对视一眼,都用重新认识的眼光审视着中国人。
“我向你道歉,顾铁。”爱娃难得地低下了头,“不过测试也是必要的,我们需要认识到你的实力。”
“滋滋……”前舱传来电流声,房车后视镜上的被打坏的倒车雷达屏幕闪了两闪,熄灭了。
接下来的旅程气氛就要融洽得多,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坐下来聊聊天,顾铁发现这五个男女确实个个都有一手绝活,不知是加入幽灵的右手后闲得无聊学到的,还是直接以马戏团成员的身份加入这个神秘组织。“到了蒙古以后就随便我去哪了是吧。”中国人喝一口纯净水,冲下口中的面包渣子,“我们从乌兰巴托出发一路向东,经过中国东北到达大连港,然后乘船前往日本。同意吗?”
“我们没有权利质疑你的决定,除非这个决定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小萝莉又重复了一下基本原则。
“很好,我的身份证明、马戏团的通关文件、装备和给养,这些是我来处理还是你们负责?”顾铁瞧着一副大人样的小丫头,不让她卖萌就一脸正气凌然,看起来跟中国学生干部似的。
“交给特里吧。小丑是这方面的专家。”爱娃指指趴在那儿人事不省的年轻男人,“另外,顾铁你现在使用的面貌和身份文件已经被兄弟会掌握了,需要更换伪装。”
顾铁点点头:“我想到这个问题了。你们有表面细胞活性剂么?”虽然在量子网络上时刻有**保护程序在保护他,但目击者的记忆可没办法被修改,这张丧气鬼的长相也算物尽其用应该退役了。
爱娃用下巴示意,小白脸乔治一路小跑到储物柜前翻了一通,抱了一个大蓝塑料瓶回来。看来这位仁兄是光荣马戏团中的跑腿角色,从表情上看,他还相当享受跑腿这个过程。小萝莉把蓝瓶中的透明液体倒进一个洗脸盆,又撕开一袋什么粉末倒了进去,搅拌均匀。
高分子熔融面具是与皮肤紧密结合的,要使面具脱落,除了等待表皮细胞自动更新之外,就是使用表面细胞活性剂加快脸部皮肤代谢,促进细胞分裂,大大缩短自动更新周期。顾铁用手指试试水,接着把整张脸没入水中,默数了三十秒后抬起头来离开水面。
接过爱娃递来的毛巾擦干脸,中国人忽然开口:“新的面具希望是一张东方面孔,就要回到中国,我不想被别人当做洋鬼子对待,好久没有自由自在说过普通话了。”
“我会转告特里的。”小萝莉点点头。
安-124运输机在云层上方穿行。十几个小时候,飞行高度缓缓下降,白云散去,闲得无聊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的顾铁看到延绵不绝的青山和广阔无边的草原,一条清澈的河流沿着山脚流过,山与河之间出现一座城市。那山是博格多山,河是图拉河,城自然就是红色英雄之城、草原中的明珠乌兰巴托城了。
“请您坐好吧,先生,我们即将降落了。”半张脸吉斯说。
第124章 小丑之泪(下)
起落架沉重地接触地面,冒出一溜火星,巨型运输机的降落可比客机粗野得多,顾铁抓住房车墙上的拉手,多次体验了短暂失重的感觉.从好的方面说,好歹这架用于民用租赁的安124-500运输机采用了加压恒温货舱,不然他们只能躲在密封车体里面使用氧气瓶呼吸了。
中国人不禁想起一位民航业朋友讲过的小笑话,多年以前一架民航飞机运输了60头价值连城的种猪,由于货主并未特别要求使用增压货舱,飞机落地时地勤人员打开普通货舱舱门,惊悚的一幕出现了:五十九头种猪已经倒毙身亡,幸存的一头不幸罹患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没人知道它在三万英尺高空经历了些什么,——猪疯了。
飞机终于缓缓停在蒙古国乌兰巴托市成吉思汗国际机场的专用跑道上,这里是整个东亚地区极少数能够允许巨型运输机起降的民用机场之一,也是蒙古国的航运枢纽。十分钟后,飞机的整个机头在液压挺杆的作用下缓缓升起,将宽阔的机身货舱直接暴露在外,两条钢结构轨道自动伸出机舱与地面相接。这架大飞机是专用于车辆运输的,除了光荣马戏团的房车之外,还装载了60辆各式豪华车、两辆集装箱卡车和一架小型飞机的机身。最大载重超过100吨的巨型客机让人叹为观止,顾铁坐在车里等待工作人员一辆一辆将汽车挪出,一边感叹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大个的机械产品,巨型飞机,巨型轮船,巨型潜艇,巨型坦克,冷战时红色苏维埃的产品最合我的胃口……如果机械工程非要向高效、低污染,精致可爱的路线上发展,岂不是失去了金属、齿轮、润滑油和曲轴的原始美感?”
络腮胡子博特坐在驾驶席上转回身赞同道:“说的对!我就是俄罗斯人,我的祖父是苏联红宝石设计局的员工,二十年前,我有幸在摩尔曼斯克港见到了即将被拆解的最后一艘‘台风’级弹道导弹核潜艇‘谢维尔斯塔尔’号,那才是真正的奇迹!接替它的‘北风之神’级潜艇跟小、更快、更隐蔽、续航力更强,可俄罗斯的军魂就在2.65万吨的恐怖排水量上啊!”
爱娃摇摇头,走到两个男人之间:“博特,准备下机,顾铁,你先别说话,新戴上的面具可不是高分子熔融面具,与皮肤的结合还不紧,掉下来就麻烦了:”
“唔……”中国人无奈地点头。魔术师博特是个手很巧的家伙,他给自己黏上了一张具有蒙古人种特征的树脂面具,顺便把自己的头发染回了黑色。不用再戴有色隐形眼镜让顾铁感觉非常愉快,做回中国人的感觉让他身心一下子就松弛了,尽管镜子里的脸有点其貌不扬,单眼皮小眼睛扁鼻子大嘴叉,一看就是个打酱油的路人甲。
前方的一辆保时捷跑车被叉车移走,博特发动了房车开始缓缓倒车,房车的后视镜上还插着那根钢针,也不知是否影响视线。在成吉思汗国际机场身穿橘黄色制服的地勤人员指引下,跑车沿着钢制轨道倒出了机舱,顾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出神地望着安-124运输机70米的翼展、20米高的机身和高高翘起的机头,这个庞然大物漆着俄罗斯“伏尔加——第聂伯河”航空公司的蓝色涂装,涡扇发动机叶片缓缓转动,散发着惊人的热度。
一位穿蓝色制服的海关工作人员走到驾驶座的车窗旁,敲敲玻璃,用英语说“我需要查看你们的入境许可证、每个人的护照、马戏团的资质证明、从业许可证,另外还要登车检查,请配合海关工作,谢谢。”
络腮胡博特摇下车窗,递过去厚厚的一叠证件与证明文件,笑道:“当然,我们是来自波兰的光荣马戏团,是前来参加第七届蒙古杂技节的,贵国是马戏之乡,根据贵国的海关豁免法实施条例,魔术师的道具在经过爆炸物检测后具有海关豁免权,所以登车检查的话……我可以填写表格的,当然,不会给你添麻烦!”
身材粗短、脸颊红润的蓝制服草草翻阅证件,一边皱起眉头:“是有这个条例没错啦,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要求加强机场海关检查力度,麻烦得很,麻烦得很……”
博特与爱娃对视一眼,小萝莉挤到窗口甜甜地笑道:“叔叔,我们还要赶到展览中心去布置帐篷,这里还有几页证明文件,您拿着慢慢看咯。”她伸出小手,将一摞五颜六色的纸片递了过去,那是面值为二十元到五十元的欧元纸币。尽管被欧债危机折磨得欲仙欲死,欧盟货币的通货硬度还是比蒙古国货币图格里克坚挺得多,工作人员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过纸币,动作流畅地揣进衣兜,脸上出现了笑容:“好了,既然手续完备,那就当然可以放行了,前方右转通过检查岗,然后通过立交桥上高速就可以到达市区。祝你们好运,来自波兰的杂技演员们!”他将证件交还给博特,与驾驶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房车鸣笛两声,沿着地面上的指示线驶向检查岗,顾铁评论道:“**是亚洲国家最根深蒂固的罪恶。……也是最公平正义的社会准则,如果一切都能用钱来衡量,价值观就正常了,社会就安定了,挺好。”
小白脸乔治趴在驾驶室门旁处好奇地望着外面,“老大,你瞧检查岗那里是不是不大对劲?好像很很多当兵的的样子。”
中国人依言望向那座蓝白色的二层小楼,挂有海关和警察徽章的检查站用铁丝网重重包围,留出一条仅供一辆车通行的小通道,一群穿着绿色作训服的士兵持枪站在铁丝网两旁,正在一辆接一辆排查通关车辆。这肯定不是个好兆头,“光荣马戏团经常受到这样的礼遇吗?有没有被查出来携带违禁品,比如冲锋枪?”房车越驶越近,顾铁猜测爱娃应该有应急预案,不禁打趣道。
小萝莉脸色阴沉:“乔治,去把特里打醒,该他上场了。”
“遵命!”
精力十足的小白脸一溜烟跑向后车厢,用一根棒球棍忠诚执行了领袖的任务。“哇啊!”瞌睡鬼惨叫一声,“正在关键时候,眼看就要脱掉女仆的内裤了,干嘛非这个时候叫醒我啊!”
“看看前面的情况,给你一分钟时间。”爱娃指指前方,命令道。
特里揉揉眼睛看清戒备森严的检查站,“好吧。三十秒就够了,前面那辆车一通过我就开始。”
顾铁这时正在想办法连接量子网络。蒙古国是个比较保守的国家,几年前国家大呼拉尔(议会)举手表决,拒绝了gtc提供的十五亿美元无息贷款及附带的量子网络化要求,到目前还处在不太坚定的ipu阵营之中。波兰手机当然早就不能用了,又搜寻不到量子网络的wifi信号,顾铁觉得有点抓瞎,——是不是真的应该在脑袋上植入一个卫星天线?没有网络力量做倚仗,他的自信起码会减去一半。
排在前面的一辆老式凯迪拉克轿车通过了检查,加油驶离,戴钢盔的士兵向房车挥手,示意过来接受检查。博特挂档起步,慢悠悠地向检查站驶去,特里扑通一声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他在连接量子网络。顾铁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根本没有用到三十秒时间。十五秒后,二层小楼西侧的窗口忽然发生了一场爆炸,“轰!”红白的火焰破窗而出,化为黑色烟雾向上翻滚,小楼的每扇窗子都被震碎了,哗啦啦下起一场玻璃碎片的豪雨。与此同时,砰砰砰的突击步枪射击声从几百米以外传来,从声音的方向判断,应该是来自机场外面的突袭。士兵们立刻摆出战斗阵型、互相掩护,猛烈地开火还击,一位军官模样的人高喊着什么,示意房车立刻开走,以免被交火双方误伤。
轮胎从黄澄澄的弹壳上碾过,漆成大红色的光荣马戏团道具房车大摇大摆地从乱糟糟的战场中央穿过,发动机发出雄浑的加速声,转弯驶上高速,把成吉思汗国际机场的一片混乱的海关检查站抛在身后。
“干得好,特里。”趴在博特和顾铁之间的小萝莉转身举起大拇指。
房车车厢里,小丑从桌上抬起头来,露出淡淡的笑容:“没什么。我可以继续游戏了吗?”
“当然。”爱娃表情温柔地说。
“等一下,我要和你聊两句。”顾铁站起来向车厢走去,顺便反手把门关上,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在特里旁边,“你使用的是卫星信号?你也能够通过植入芯片登陆量子网络?你也是‘创世纪’的权限拥有者?”
特里露出迷茫的表情:“是、是啊,不是大家都这样么?”
中国人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的琥珀色眼睛:“你怎么改造植入芯片的?你拥有的权限从何而来?老实告诉我!不许说谎!”
小丑明显惶恐起来,身子后倾躲开顾铁的逼问:“我、我不知道……”
小萝莉这时推开房门冲了进来,惊叫道:“不许这样对他!快停下!”
“想清楚!告诉我实情!”顾铁伸手抓住特里瘦弱的肩膀摇晃着。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是唯一能够改造植入芯片、挖掘出联网功能的人,而拥有的庞大量子网络配时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秘密,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有着与他完全相同的力量,这怎能让顾铁不惊诧万分?
小丑无力地摇晃着头颅,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我、我不知道……”
第125章 空巢之塔
占星术士学徒在短短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未亲眼目睹如此血腥的场面,即使身经圣博伦的连绵战火和樱桃渡的残酷争斗,生命的流逝带给他的触动也远没有眼前发生的景象深刻,一个熟悉的人就在短短几码距离之外将匕首刺入自己的眼窝,“罗斯小姐!”约纳疯狂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合身扑上去想阻止胖女人自残的举动,但罗斯·罗斯伸出肥厚的左手,空气中出现了一堵无形却有质的气墙,“砰”地挡住了占星术士学徒的冲击.
“不用感到内疚,加入幽灵左手时我们都曾立下誓言,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约纳。”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平静地说,右手抽出匕首,她嵌在刀尖的右眼球噗的一声被拔出眼眶,血液立刻喷溅而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约纳绝望地撞击着那堵坚硬的气墙,他距离罗斯·罗斯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成为了无法跨越的天堑。
“为什么?我早忘记为什么了,只知道应该这样做。”从罗斯·罗斯的声音中听不出痛苦,只有看破一切的淡然,她甩甩匕首,沾血的眼球掉落地面,在羊毛地毯上骨碌碌滚出好远,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轨迹。“别怕,这只是例行的仪式而已,很快就会结束。”她露出安慰的笑容,但牙齿都沾满了血迹,显得狰狞可怖。“扑哧!”匕首插入她的右耳孔,整个刀尖都没入体内。
约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嘭嘭捶打气墙,“不要再做下去了……我请求你……”
“疼痛只是短暂的错觉而已,不要被它迷惑。”罗斯·罗斯拔出匕首,掉转刀锋,正面刺入自己的鼻腔。她肥胖的脸上鲜血淋漓,血液沿着宝蓝色斗篷滴落地面,柔软的长毛绒地毯无法吸收太多的鲜血,执政官的脚下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我请求你……我命令你……”无力的感觉再次征服了占星术士学徒,他已经太多次感觉到这种深深的屈辱,一次次只能选择袖手旁观。“不……”卑微的眼泪充满眼眶,约纳低下头颅发出哀嚎。
“有时候失去才是最美好的赐予。”罗斯小姐再次拔出匕首,说完最后一句话,挥刀割断了自己的舌尖。
约纳从不知道一个活着的人可以流出那么多血液,鲜血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裳,让体态丰满的女人成为恐怖的红色雕像。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自己的几句疑问而做出疯狂的举动?这个名为“幽灵的左手”的神秘组织为什么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规则?
空中刮过一阵旋风,钢铁般坚硬的空气墙忽然凭空消失了,约纳摔倒在地,向苏卡萨峡谷执政官伸出右手:“罗斯、罗斯小姐……”
罗斯·罗斯疲惫地坐倒在地,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仓皇无助的17岁少年,想开口说什么,又无法发出声音,最终化作一个意味深长的颔首致意。
“砰砰砰!”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占星术士学徒惊恐地回身望向卧室房门,“约纳兄,睡醒了么?已经整整一白天了,你再不醒来我就要破门而入了哦。”阿赛温柔好听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我……我还没起来!等一下再来好吗?”约纳紧张地回答,用法杖支撑身体站了起来。
“还没起床?我就说老亲王的酒有点不地道嘛,没准是被他的不孝子掉包成廉价货了,你瞧父子俩针锋相对的眼神,真是火星四溅呢!”东方人愉悦地说着主人的坏话,黄铜门把手开始转动,“我进来了哦,遮住重要器官。——不对,都是男人有什么可遮的?我不知道你们西大陆人的习惯是什么样,在我的家乡,整个村的男人们都会在一个大池塘里光溜溜地洗澡呢。”
“不不,先别进来,等一下……”约纳慌张地扑向门口,试图从里面锁上房门,但他的脚步因精神受到冲击而踉踉跄跄,才刚扑到门前,阿赛就推门走了进来,带着惯有的明朗微笑扫视房间:“唉呀呀呀呀,哈里玛雅亲王是个真正的势利眼,瞧瞧你的卧室,再瞧瞧我住的那个小鸽子笼,差别待遇太明显了吧!虽然我不介意睡在什么地方,不过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也有点孤单,是不是约纳兄?……不介意的话,我搬来陪你住好不好?”
占星术士学徒后背满是冷汗,尽量用身体堵住对方的视线,强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刚醒来,宴会上的酒太厉害了……还没来得及梳洗刷牙,阿赛,你先容我整理一下行不行?”
东方人带着奇怪的表情瞧着他:“大晚上的梳洗给谁看?你不是穿得挺整齐的吗?去吧去吧,我在这坐一会儿。瞧!还给你准备了饮料、水果和点心!我的房间里只有一瓶清水!小气鬼啊小气鬼……”他伸手拍拍约纳的肩膀,抬步走向房间内侧,落地窗旁边的小茶几上摆满了食物和饮料,阿赛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精致的点心,绕过约纳走了过去。
约纳来不及阻拦,一错身的功夫,罗斯·罗斯的惨状就将映入东方人的眼帘。在这一瞬间,约纳的心跳几乎停顿了,他的心里转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想着应该怎么对新认识的伙伴解释这一切,——实际上他自己还需要有个人对他来解释这一切呢,现在最迷茫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却见阿赛溜溜达达地走过房间,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花园的夜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啊!玫瑰花、太阳藤和凤仙草,这个时令最美妙的和谐花香哪……你千万别赶我走,约纳兄,今晚我一定赖在这里不走了,——这是非常严肃的殖民宣言!”
心脏扑通扑通恢复了跳动,占星术士学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莫名其妙地说:“是的,夜色很美,你当然可以住在这里,反正床也很大。”他猛地转回身,瞠目结舌地发现卧室中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重伤倒地的罗斯·罗斯,白色地毯上刺目的血泊,那颗滚了老远的眼球,一切都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东方人拈起一块点心丢进嘴里咀嚼起来,惬意地眯起眼睛:“咯吱咯吱……啊啊!美味的黄油千层酥!黄油、奶油、糖、鸡蛋和面粉的比例刚刚好,火候掌握得非常精确,只要稍微增加一点点盐的分量就是完美了!咯吱咯吱……不行,这么好吃的点心可不是随时能遇到的呢,一定要带点回去。”他开始往外套兜里装小点心,一边回头瞧了约纳一眼:“千万别告诉吝啬鬼亲王啊,一盘黄油千层酥吃不穷他的……哎呦?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蛋奶布丁?还撒着葡萄干咧!居然还有巧克力粉撒在上面?要人命啊!”
约纳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发出抓狂的尖叫。他悄悄走到惨剧发生的地方,蹲下去抚摸羊毛地毯,洁白的地毯柔软纤细,没有一丁点曾经染血的痕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里曾经倒下一位身躯丰满的女士,还有那么多的鲜血,像小河一样流淌的鲜血。
一滴冷汗从额头滴落,占星术士学徒慢慢站起身来,握紧法杖以防因双腿的剧烈颤抖而跌倒在地。刚才发生的一切绝不是幻觉,也并非幻术或魔法投影,约纳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也没有感觉到空间中存在任何魔法波动。一定、一定有什么线索留下,无论幽灵的左手怎样将罗斯·罗斯及血迹移走,都不可能完美抹去所有踪迹!
约纳紧张地思考着。这时阿赛忽然转过身,鼻子一抽一抽,用塞满食物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你有么有闻到鼠么味道?好像是牛血的味道?”
约纳的脑中咔嚓闪过一个惊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比刚才稀薄得多,可分明就是罗斯·罗斯流血的证据。太好了,起码幽灵的左手是真实的,罗斯小姐是真实的,刚才那么多关于背叛者和世界末日、令人心生恐惧的言语也是真实的……这是一件好事么?占星术士学徒一时不知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感到害怕。
“哦!哎呀!饿把饿的舌头咬破了,怪不得……”东方人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咯吱咯吱嚼着嘴里的东西:“对不起啊,一到陌生的地方饿就忍不住想囤积食物,穷人家的孩纸,苦日纸过惯鸟……”
约纳无力地摆摆手:“慢慢吃……我去浴室洗脸……”他拖着步子走进与卧室相邻的盥洗室,关上门,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镜子。雕花的黄铜洗手盆上方是一面巨大的银镜子,镜子里有一个穿着蓝色法袍、面色苍白的清瘦少年用无神的眼光盯着自己,空洞无物的眼神中藏着深深的无助。
“看什么看!”约纳抓起地上的牛皮拖鞋丢向镜子,然后把脸埋在膝盖间哭泣起来。
第126章 空巢之塔(中)
“咚咚咚,”恼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约纳兄,你没事吧?已经进去盥洗室四十分钟了,需要帮忙吗?难道是传说中的便秘么?……难怪我刚才看你面色苍白、口唇无华、头晕心悸、神疲气怯、舌淡苔薄,一定是体弱气虚引起的便秘没错啦!我家祖传的针灸技术,取大肠俞、募穴、三焦、肾经穴,补益气血,润肠通便,不扎不拉,一扎就爽快拉不停哦.”
阿赛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响着,约纳奇怪自己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东方人这么烦人,“不必了,我没有便秘,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马上就出去啊。”占星术士学徒站来走到洗手盆前,掬起冰凉的水泼在脸上。镜中的人看起来弱小又憔悴,约纳拍拍自己的脸,尽量振作精神。
拉开门走出盥洗室,阿赛正坐在茶几边端着一杯饮料欣赏夜色,听到他出来,扭头笑道:“快来快乐,这种果汁非常好喝呢,不知道是什么水果来的。”
约纳强笑道:“在路上你不是还提醒我提高警惕,为什么来到这里就大吃大喝起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坐在东方人对面,拿起一杯金黄色的果汁啜了一口。
“我有准备的呢,毒药之类算是我的本业,不至于把自己吃死过去。”阿赛眨眨眼睛,“另外你忘记酒席上发生的事情了?现在父子俩人针锋相对,争着想把你拉到自己的阵营,没人谁会蠢到这时候给你的食物里下毒的。”
占星术士学徒放下玻璃杯,奇怪道:“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东方人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你喝多了约纳兄!主菜烤孔雀刚刚端上来,两派的达官贵族就开始挨个过来向你敬酒,我替你挡了几杯,可架不住你这个实心眼的家伙主动咕咚咕咚往下灌哪……甜品还没上桌你就趴下了,啧啧,冰冻的草莓慕斯蛋糕哇……放心,我替你吃掉了,要不好客的主人会伤心的。”
“两派?哪两派?”约纳糊里糊涂地问,他确实一丁点记忆都没有留下,宴会的画面在吃完沙拉之后就一片混沌了。
“皇帝那派和辅政大臣那派。”阿赛解释道,“现在吐火罗内部好像有点分歧,皇权被分立了,哈里玛雅亲王拥护的以赛巴因克大帝名义上是国王,可兵权被辅政大臣、亲王、近卫军总督赫热弥亚斯牢牢掌握着,我们的镇长大人是此人的拥趸。别看镇长大人一路上吹嘘皇帝陛下的英明和老爹的权势,实际上跟老亲王的关系紧张到一触即发,餐桌上为了一条孔雀腿都差点打起来呢。”
如此一说,约纳有了点隐隐约约的印象,“哦对对,桌子这边坐的好像是哈里玛雅亲王埃米尔·沙卡尔的朋友,而桌子对面坐着的都是镇长杜·沙卡尔请来的客人。”
“整张餐桌上空弥漫着电火花!”东方人愉快地拍手笑道,“没看到他们打起来还真是遗憾,我以为父子俩的战斗会变成一场绚丽的群架咧。”
“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占星术士学徒有点心虚地问。
“没有没有,不管谁诚挚地邀请你加入相关阵营,你都红着脸说声谢谢,然后就没了下文,真是打太极的高手!”阿赛竖起大拇指。
“打太极?”
“东方的一种武术……说了你也不明白。”
“哦。那镇长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到哈里玛雅庄园,那不是他老爹的地盘?”约纳挠挠头。
东方人促狭地挤挤眼睛:“你以为‘午夜之星’那么珍贵的蒸汽傀儡马车是一个小小的镇长能够控制的?目的地是老亲王早就决定的,镇长大人一路上死皮赖脸想同我们搞好关系,就是想加点人情分而已。”
“这样啊。大人的世界还真是复杂。”约纳无意识地感叹道,然后发觉这句话说的着实太幼稚,脸红道:“不,我是说……”
“说的对啊。大人的世界就是太复杂。”没想到阿赛居然表示赞同,认真地点着头:“要是能回到十岁的时候该多好啊,除了练习杀人的技术和玩耍以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
“?”
占星术士学徒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又怀疑那只是幻听而已,“……呃,对了阿赛,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真正职业呢,你以什么为生?”他弱弱地问。
“我啊,要说职业的话勉强算是盗贼呢。”东方人想了想,很坦率地回答道,“不过是有些懒的那种类型,生意惨淡,凑合着不饿肚子吧。”
“哦哦。”约纳应道,不自觉地抱紧自己的鹿皮包。阿赛哈哈大笑,“别怕,约纳老兄,你包里有什么我早就一清二楚了呢,我承认好奇心是我最大的弱点,不过不准对伙伴出手更是我的人生准则,安啦!——尽管我确实对瓶子里的魔法精灵非常感兴趣的说。”
约纳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尴尬地笑了。
海阔天空闲聊到夜深,东方人是个好的聊天对象,约纳觉得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不由困意袭来,伸了个懒腰。“不说了睡觉睡觉,明天还有大事呢。”阿赛立刻站起来关上窗户,从衣橱里抱出备用的床单和被褥。
“明天有什么大事?”占星术士学徒又脱离状况了。
“选拔赛啊。”阿赛说,“明天下午在黄金之城会同时举行两场选拔赛:以赛巴因克大帝邀请能力者参加的皇家武士遴选和赫热弥亚斯亲王举办的近卫军斗技赛。你来选吧,我听你的,二选一。这明摆着就是对着干互相拆台啊!要说皇帝陛下还真够能忍的……算了睡觉睡觉。”他抱着被褥走向卧室门口。
“阿赛,你去哪里?这张床很大,晚上一起睡就好了啊?”约纳呆呆地问。
东方人回头一笑:“嘿嘿,真是很难拒绝的邀请呢……不过我还是去次卧睡吧,我睡相可不太老实。”他走到墙边,推开了一扇与墙壁同样颜色花纹的小门走了进去,“次卧都这么豪华?真是的……约纳兄,晚安哦。”他摆摆手,关上次卧的房门。
占星术士学徒根本不知道还有另一间卧室存在,他忽然一惊,到这时候才感觉到刚才的邀请似乎有点歧义,面红耳赤地想要解释,隔壁房间已经无声无息了。“……算了,睡觉。”约纳站了一会儿,一跺脚跳上柔软舒适的大床,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睡衣,钻进被窝。
“奇怪,跟阿赛在一块儿的时候永远我是我先睡着,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睡觉呢。”自言自语了一句,约纳脑中忽然又涌起罗斯·罗斯浑身鲜血的惨状,他手脚冰凉地裹紧羽绒被,偷偷将眼睛露在外面,盯着黑洞洞的窗口。白色纱帘的后面,稀疏的星光照亮黑暗的花园,那里,会不会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静静站在花丛里窥探着自己?
担惊受怕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陷入沉沉的梦乡,再次睁开眼睛,天亮了。阿赛“哗”的一声拉开窗帘,站在落地窗前的阳光里,惬意地眯起眼睛:“快起来吧,约纳兄,美好的一天刚刚开始呢!”
“早上好……希望是美好的一天吧。”占星术士学徒揉着眼睛嘟囔道。
在享用丰盛的早餐时,父子俩再次同时出现在餐桌旁,哈里玛雅亲王淡淡地告诉约纳已经为他们二人准备好一辆挂有王族徽章的四轮马车,全天二十四小时听候调遣,车夫对黄金之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尤其对通往英灵殿——黄金武士遴选举办地——的道路熟悉得很;而镇长大人满面堆笑地邀请他们去参观巴克特里亚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每个男人梦想中的天堂“热风谷”,在这条长达四千码的街道两边布满了蒸汽浴室和精油推拿室,来自世界各个角落、民族不同、肤色各异的年轻女技师们在生育之神卢塔面前严正发誓,要帮助远道而来的客人洗净身上的尘土,重振男性雄风,——另外近卫军斗技赛就在不远处举行。
尽管阿赛对镇长大人的提议有些心动,约纳还是选择接受亲王大人的好意。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一辆黑色的四轮马车里大眼瞪小眼,四匹健马咴咴长嘶,车轮开始向前滚动。
“坐马车好玩吗?”东方人瞪着占星术士学徒,“一路上还没坐够?累了一路去洗个澡不是很合逻辑的事情吗?”
约纳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为什么必须要参加选拔赛?”
阿赛一愣,“那个……你知道的,我要去吠陀国办事情,现在两国之间的道路全面戒严了,必须挂个军方的头衔才能接近国境线,所以……是吧?”
“你可以自己去参加啊,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又不能陪你去吠陀。”约纳奇怪道。
“以我现在的实力通过考核有点……小小的困难……”东方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总之又没什么坏处,无论你要做什么,有个军方背景总是件好事吧!”
占星术士学徒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出发前他指示车夫将马车驶向占星术协会的方向,黄金之城内部有一座占星术塔,他能在那里找到久违的亲切感,甚至找到柯沙瓦老师的消息,——如果协会还没有撤离的话,
第127章 空巢之塔(下)
约纳撩开窗帘,好奇地向外观望.哈里玛雅庄园位于黄金之城郊外,通过密道与城内的哈里玛雅宫殿相连,占星术士学徒还未曾亲眼目睹南大陆经济与文化的中心、名城巴克特里亚的街巷景观。马车驶出庄园,沿着黄金之路向巴克特里亚城的西门驶去,一座金碧辉煌的雄伟城池出现在前方,“喔!”约纳发出由衷的惊叹,他一直以为“黄金之城”只是表达城市的富足的形容词,没想到这座大城的城墙真是金黄色的,每一块光滑的墙砖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难以直视。
“据说在烧制墙砖的时候加入了魔晶黄铜矿的粉末,每块砖的造价都在五枚银币以上。”阿赛赞叹道,“吐火罗帝国不愧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国家呢。”
马蹄声嘚嘚穿过城门,看到马车侧门上的皇家驼鹰纹章,四名手持刀矛的吐火罗卫兵一齐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放行。离得近了才发现,黄金之城的城墙比红石堡要略矮一些,但厚度非常惊人,足足一分钟马车才驶出悠长黑暗的门洞,马车夫敲敲小窗板,回头汇报道:“这条街道叫做哈里发街,是整个南大陆商贾云集的地方,在这儿没有您买不到的东西。占星术塔就在哈里发街的尽头,大人。”
“直接到占星术塔去,谢谢。”听完阿赛的翻译,约纳发出指令。
东方人眼巴巴地瞅着他:“可是我还想逛逛街来的……听说这里有好几家全大陆出名的武器店和防具店,还有一家传说中的烤肉店,一天只接待二十位顾客呀!啧啧……”
车夫笑道:“剑士大人说的对,哈里发街中段的‘白钢之砧’、‘独角’、‘裂帛’、‘鼻涕虫巢穴’都是非常著名的装备店,南大陆技术最精湛的铁匠和附魔武器师都在这里驻店工作。另外那家烤肉店在半个街区之外,预约已经排到一个月之后了,如果您想要尝试,不妨让亲王大人出面安排一个席位。”
“直奔占星术塔,谢谢。”约纳淡定地重复道。东方人无可奈何地翻译给马车夫听。
“遵命,大人。”车夫扬起鞭子,摇响车头的铃铛,行人看到皇家马车纷纷闪避,四轮马车加速行驶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路上。
窗外闪过黑压压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店铺,街道两旁是以黄色岩石搭建的双层建筑,看不懂的南大陆通用语招牌掩映在高大的棕榈树和油棕树后,嘈杂的叫卖声、话语声和乐器店发出的叮咚鸣琴声响成一片,空气中飘扬着热带植物的独特味道,再加上新鲜水果和烧烤食物的诱人香味。约纳发觉自己很久没有来到这么热闹的所在了,尽管有时会害怕与别人亲近,但这条街道真切地给予了他“活着”的感觉。
“喔喔,瞧,旁遮普兽灵专卖店。”阿赛兴奋地指着外面,“我早就想买一个来玩玩了,不知道贵不贵?”
樱桃渡的回忆在占星术士学徒的脑海闪过,“从占星术塔出来以后我们来逛逛,我也想买一只呢。”他带着点感叹说。
哈里发街约有五千码长,街道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广场,五条街道以小广场为中心呈现五星形发散出去,广场中央矗立着以灰色条石砌成的占星术塔。马车还没挺稳,约纳就感觉到塔顶明显的星辰之力波动,他欣喜地打开门跳了下去,仰望高大的灰塔:“太好了,协会还没有撤走!”
东方人跟着下车,上下打量着这栋貌不惊人的建筑:“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呢。你瞧,门好像关着,不是出去吃午饭了吧。”
约纳走到塔门前,两扇木门紧紧地关闭着,门上有着复杂的浮雕图案,各种线条在门把手处汇集,约纳眼睛亮了:“瞧,门上的图案是一个星阵。我看看……似乎没有实际作用,应该是探测用的星阵,门把手就是输入点。”
“试试,试试。”阿赛怂恿道。
占星术士学徒把法杖插在腰带里,走上两级台阶,双手握住两只黄铜门把手,闭上眼睛调动星辰之力,来自130-77对星的星际线悄然振动,灿如碎玉的星空能量通过他的身体传入门把,又被门上雕刻的星阵分散吸收。木门上的线条里嵌着细细的秘银丝,此刻整幅图案都开始亮起130-77星际线的明亮橙红色光芒。
“喔!好看呢!”东方人兴致勃勃地观看着。一些路人看到这难得一见的景象,开始嗡嗡议论着围拢过来,马车夫挥动皮鞭,面无表情地指一指车厢上的皇家驼鹰纹章,人们立刻低下头转身散去,霎时间热闹的小广场就没了人影。
约纳不断向星阵输入能量,奇怪的是这个不明用途的星阵像一个无底洞一样贪婪地吸收着星辰之力,却不见进一步的变化。他的精神池容量进过不断的战斗磨练与魔法精灵共生契约的推动,已经显得非常广阔,可此时液面在飞速下降,转瞬之间已经耗去一半精神能量。“奇怪……”他自言自语道,决定再坚持半分钟,在精神力耗到四分之三之前停止输入,但越来越明亮的星阵开始自动吸收能量,门把手像两块磁石一样吸住他的手心,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阿、阿赛……”占星术士学徒扭头想要求救,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东方人正与马车夫谈着什么,没注意到他无助的表情。剩余的精神力像漏斗中的水一样急速消逝,浩瀚的星辰之力从他的双手灌注进星阵,两扇门开始发出震动,发出轰轰的低频噪声,光芒已经亮过了日光。“约纳兄,你还好吧?”阿赛终于转过头来,关切地望着他。“好个鬼……快来救我啊……”约纳翕动嘴唇发出无声的呼唤,汗水噼里啪啦滴下。用不了几秒钟,他的精神池就会成为干涸的枯井,过分透支精神力的结果是什么?樱桃渡那场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昏迷就是答案,“阿、阿赛……”他渐渐连张开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家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东方人问马车夫。
“好像是的,大人。”车夫摸着下巴道。
“那抱歉了啊,约纳兄。”阿赛点点头,“啊呔!”他助跑两步飞起一脚端端正正地踢在约纳脸上,立刻把占星术士学徒踹飞了出去,掉下台阶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老远。双手一离开黄铜门把手,力气立刻就恢复了,约纳猛地蹦了起来,摸着脸上的大脚印喜道:“呼……太好了,就差一点点!”
东方人疑惑地挑起眉毛:“你是说被踢得很好?要我再来一脚咩?”
这时两扇大门发出咯吱吱的转动声,占星术塔终于在二人面前缓缓开启了,约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冲了进去,刚走了两步就愣在那里。阿赛随后走进来,“怎么了……咦?搞什么啊?”
两个男人呆呆地看着占星术塔内部。按照柯沙瓦老师那座占星术塔的结构,进门应该有一间大厅、一个仆人房和一圈盘旋向上的楼梯,可此刻他们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前方和上方的空间全都消失了,能够看到的实体只有脚下五码见方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地上刻有占星术士协会的星辰徽标。
“空间星阵么?不,不是,这是某种幻觉么?”约纳伸出手试探白茫茫的烟雾,看似轻飘飘的雾气却是沉重而强韧的,将他的手指隔绝在外。
“总之是某种禁制吧。”东方人摸着下巴思忖着,“好像很强的样子。”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是八级占星术师、南大陆占星术士协会秘书长冯·德南索,你好,远道而来的会员。”
“您、您好!”约纳立刻站直身体,握紧法杖。
“放轻松,这是魔法留声。——用你们的话说,是储存星阵吧。”阿赛抬起头看着上方。
果然,那个声音自顾说下去:“因为战争即将开始,为避免西大陆的惨剧重演,占星术士协会决定召回南大陆所有会员,请尚未收到消息的占星术士与学徒立刻启程前往东方大陆睢阳城,到占星术士协会总部报道。南大陆所有占星术塔都已封闭,为方便选择留在战区的占星术士,位于黄金之城的协会所在地保留了自动评级审定功能,四级以下占星术士的评定已经完全简化,祝你们好运。”
声音停止了。砰的一声,一件东西跌落在地面,约纳走过去拾起那个小小的包裹,解开三层白色棉布,发现里面是一颗徽章、两本书和一堆瓶瓶罐罐。代表星空的深蓝色背景中,是三朵熠熠生辉的亮红色星辰,星光闪烁,如同真实的星星一样忽明忽暗。
东方人饶有兴致地伸长脖子看着,“跟你身上戴着的不太一样呢。”
“三、三级占星术士!!!”约纳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他颤抖着手摘下身上戴着的徽章,发现那枚学徒徽章上的星花已经自动熄灭了,成了一块黑色的圆形废铁。
“升级了?”阿赛鼓掌道。
“不仅跳过了学徒正式考核,还、还连升了四级……”占星术士学徒——不,三级占星术士捧着滚烫的徽章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