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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章 孩子的复仇(上)

    “几点了?”

    房间里还暗着,顾铁诈尸一样腾地坐起来,眼神炯炯地望着武器陈列室白俄风格的雕花窗棂。

    “四点四十分。你又不是雇佣军或者**组织,干嘛这么jǐng觉?”潜行失败的巴尔苦恼地拍拍脑门,从窗帘下钻出来,将一包东西丢在顾铁床上。“防弹背心、带生命维持装置和盖革计数器的防辐shè服、自卫手枪、欧标接口的微型燃料电池、通讯器材。虽然不要你冲到第一线,不过这次真是会死人的活儿。当心点,别大大咧咧的。”

    顾铁看到巴尔文德拉英俊的达罗毗荼脸孔上涂满了迷彩油膏,就知道这位出身不凡的**领袖又犯临场综合症了,“在中国,有场每年都会发生、上千万人直接参与、间接影响数亿人的群体xìng运动,叫做高考。”他坏笑着说。

    “印度也有。十二年级毕业考试。”巴尔瞅着他。

    “每到高考前夕,有很多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会变得紧张、疲惫、焦虑、烦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尿频、尿急、尿不净、手脚冰凉、两眼发黑、记忆衰退、大小便失禁,这个叫做‘考前综合症。’”他哈哈大笑,指着巴尔的脸,“亲爱的战友,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语文考试九点才开始呢。”

    “我们九点出发。”巴尔黑着脸推开窗户,翻了出去。

    “等一下!”顾铁翻身下床,跑到床边冲下面喊:“我问一句,防辐shè服是不是防弹的?”

    “不是!”巴尔笔挺的身形标枪一样扎在黑暗的花园里。

    “那防弹背心穿在防辐shè服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

    “在辐shè环境下,子弹打在胸前,人没事,生化服漏了,那人不是一样会挂?”

    “那穿在外面!”

    “那就是说,根据防弹背心不离身的原则,我们天亮后就要把这个笨重的防辐shè玩意儿当做内衣穿在里面?”

    “……”

    贝尔的身影晃了两晃,无语地匿了。顾铁小人得志地狂笑。

    五分钟后,他关掉窗户,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顾铁烙饼一样翻腾半晌,干脆起来开灯穿好衣服,收起行军床,到二楼盥洗室刷牙洗脸,在走廊里打了两趟拳,回到屋里,才五点十分。

    他转了几个圈,在陈列架上取了那把保养良好的M1911手枪,把玩起来。

    “这是枪?”顾铁左手抄起巴尔发给他的克鲁格44AG自卫手枪,装有25发8mmBOZ尖头手枪弹的大容量弹夹使得自卫手枪形状怪异,如同一牙啃剩的披萨饼,“点四五才是王道!”他盯着M1911铮亮的烤蓝,手指抚摸着油光水滑的胡桃木护板,叹口气。

    忽然间他想与肖李平的一段对话,那时他们认识不过两三年,虽然脾气相投,还不算生死之交。不知从什么话题聊起,肖李平说了这么一句:“还有比讲究杀人工具更愚蠢的事情吗?”

    当年。

    当时顾铁年轻气盛,喜欢玩刀弄枪,正给人显摆费老大力气弄到的一把54式三棱军刺,听到这话当然不高兴,一瞪眼:“你这是人话吗?”

    肖李平眼镜下的眼睛古井不波:“是人话。说给人听的,你听不懂?”

    顾铁拍桌子要翻脸,旁边朋友赶紧拦下来,说“讲道理讲道理。”顾铁闻言把军刺往桌上一插,坐下来讲道理:

    “刀有刀的美,枪有枪的美,你不懂,我懂;刀有刀的历史,枪有枪的故事,你不知,我知;关云长有冷艳锯,张翼德有丈八矛,要不是三尖两刃刀,谁想得起徐州折了纪灵、长坂坡斩了晏明?诚然刀枪是杀人的工具,但我们出来玩,喜欢见到美女,欣赏的是女人的脸蛋和身材,她是不是小姐、出台与否跟她漂亮不漂亮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擦擦眼镜看清楚了,她们不美?她们不美?”

    顾铁揪过旁边的KTV公主凑在军刺旁边,冲着肖李平吼着。

    肖李平真的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摇摇头:“妆都花了,不美。”他示意那个惊恐不已的KTV公主离开,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顾铁的手,瞅瞅两位,见没人阻拦,慢慢地挪动到沙发的远端。

    肖李平叹口气:“我是个实用主义者,喜欢带着纯粹的目的xìng做事,目的不明确,过程无意义。试想设计一把菜刀,设计师的出发点是让使用者,一个厨师,或者一位家庭主妇,在烹饪的过程中感受到菜刀的漂亮(造型与表面处理)、顺手(人体工学)、锋利(材料与热处理),使得使用者在愉悦的心情中高效完成工作,这时我们可以说,这把菜刀是美的。

    那么武器呢,作为杀人工具,设计师的工作是让军人、行刑者、职业杀手、抢劫犯和暴徒心情愉悦地完成工作吗?

    你能想象一个洗劫便利店的未成年混混在开枪shè击不肯打开收款机的华裔店主时因为良好的抓握感、扳机力度和杀伤效果而露出会心的微笑么?

    不会的,武器设计师将杀伤效率作为唯一诉求,一切仅追求杀伤效率的杀人工具都是丑陋的,换句话说,欣赏武器之美的人,不会是武器的使用者,这时武器不能称为武器,因为它们不被用来杀人;

    杀人者使用武器时不会欣赏到武器之美,因为他在杀人,而用什么枪、用哪把刀、使用毒药甚至核弹,都并无不同,因此,讲究杀人工具是件愚蠢透顶的事情。——当然,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观点,甚至拔出那把刀刺进我的腹腔,但到那个时候,你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有点像个悖论。”

    顾铁愣愣地听完这段话,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三棱军刺握柄上缠着的布条。

    “你杀过人?”他忽然抬头问了一句。

    彼时年纪轻轻、在政界刚刚崭露头角、与这个圈子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悠然自得的肖李平科长,扶一扶黑框眼镜,在běi jīng西城某家夜店的包房里,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平静声音,坦然说:“是的。”

    “你们出去。”顾铁忽然站起来,对身边的几个朋友说。

    彼时年纪轻轻、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背景来自国外某庞大势力又在国内遗世dú lì的神秘大少,毫不留情地将几个酒肉朋友与几位公主赶出房间,并且用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敬告他们,他们今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几位男女用噤若寒蝉的眼神告诉顾铁,告诫根本是多此一举,他们压根就没带着眼睛和耳朵进来。

    关上门坐下,顾铁开了一瓶格兰杰18年单麦芽威士忌,倒一杯递给肖李平,自己又倒满满一杯,苦笑道:“我那个洋鬼子养父留给我的臭毛病,除了苏格兰酒,什么酒都喝不惯。老兄,我连干三杯,换你一个故事吧。”

    “我既然承认了,自然会讲,不必拿酒来换,那一瓶酒在这里卖价贵过我一个月工资。”肖公务员解开衬衣领子,笑笑。

    “我家里有25年的,等会儿我们回家接着喝。”顾铁仰头喝了一大口,眼神亮亮地说。

    “那好。故事比较简单,我父母是宁夏人,后来搬到湖北,最终定居在湖南一座小城市,——你没有兴趣知道是哪座小城市,就叫它A市吧——我出生在A市,十四岁那年,我父亲出车祸死了。

    他骑车穿过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18**卡车碾死,没有全尸。肇事司机赔偿30万元,刑拘6个月,缓刑1年。我母亲很伤心。我父母都信佛,是最善良的好人,父亲的死对母亲打击很大,甚至动摇了她的信仰。宣判后的第三天,她喝农药,死在去医院的路上。”肖李平呷一口酒,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讲着回忆。

    顾铁不知道怎么搭腔,闷头喝酒。

    “母亲死后,我的姨妈收养了我,她住在150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我当时初二将升初三,学习成绩比较好,保送了那所重点中学的高中,班主任帮助我说服姨妈,让我留在原来的中学就读,直到高考结束。

    我有充足的时间调查父亲的死,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父亲生前没有任何劣行,没有一个仇家,没有一分钱外债,没有人相信这是谋杀。

    但我在法庭宣判时见到肇事司机,他脸上除了懊悔、害怕和无助之外,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一个犯了滔天大错并被迫卖掉赖以谋生的卡车来赔偿受害者家属的卡车司机不可能在事故中找到快感,——除非这不是事故,而是jīng心策划的复仇。”

    肖李平摇晃玻璃杯,金黄的酒液挂在杯壁,缓缓流淌。

    “那时候‘创世纪’和量子网络还是遥不可及的新鲜事物,好在互联网上有足够多的信息供一个不懂技术的十三岁孩子搜索。

    卡车司机叫张德保,当年44岁,湖北襄樊人,从武汉运一车PP原料到广州,途径我家所在小城,撞死我父亲。看起来完全是随机事件。

    不过我很快查到疑点,张德保是民营物流企业厚德快运的签约承运人,那车货物属于厚德快运,网上可以查到发货单、承运记录,显示六天前货物从武汉物流园发出。

    而这单货物是限时到达的,期限是一周,也就是说,张德保花了六天时间仅仅从湖北开到湖南,已经注定超期到达,要承担高额的违约赔偿。

    400公里的路程,6天时间,在你来看这正常吗?6天内无论高速公路还是国道、省道都没有异常气象条件,没有重大交通事故,没有临时交通管制。”

    “太慢了。修车?”顾铁盯着他。

    “修车可以凭借修理厂出具的维修记录在物流公司处申请延期的,厚德快运有这个章程,张德保没有递交任何维修记录。”

    “那么他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

    “说的对。”肖李平冲他扬起酒杯,“如果十三岁的我认识现在的你,那一切都简单了,以你的技术可以分分钟找到张德保在某个城市活动的痕迹。我当年只有笨办法,摊开地图,以A市为原点向北,沿着107国道标注出几个城市名称,找出所有宾馆、饭店、公路服务站和卡车住宿区的电话,挨个拨打,电话中我说我叫张小保,妈妈得了急病,又跟爸爸失去了联系,急问张德保的信息。”

    “果然是笨办法。”顾铁撇嘴。

    “幸好我运气不错。周rì早上开始打电话,下午四点钟就找对了地方。

    那是A市市郊的一家停车住宿饭店,在网上卡车司机论坛里有点名气,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大婶,我说出张德保的名字,她就想了起来,说孩子别急,这人我记得,是个个子不高的黑胖子对吧,开一辆蓝sè的斯太尔卡车,在店里住了四个晚上,每天白天坐公交车进城去办事,第五天的时候开着卡车走了,没再回来。

    有两三个月了吧?我为啥记得他呢,他走得急,把一袋子东西忘在房里,没啥值钱的,不过我怕保不齐有用,到现在还留着呢。

    孩子,你别着急啊,我给你翻翻,有没有电话号码什么的。就在手边呢……都是些废纸,画着方的圆的看不懂,有个钱包,钱包里没钱,不过夹着张相片,是个女的,挺漂亮,这是你娘吧?

    还有个纸条,写着A市中山二路54号5栋201,没别的了。孩子,地址你记住了把?照片我回头给你邮过去,你可千万别着急啊,你爹没准有啥急事,办完就跟你们联系了……”

    “我猜那漂亮的女人不是你母亲。”顾铁说。

第26章 孩子的复仇(下)

    “你猜对了。我母亲模样周正,但是脸上有一颗大痦子,没人会说她漂亮。

    中山二路离得不远,我撂下电话蹬着自行车去了,进入一个老旧的小区,装作走错门的邻居小孩,敲开5栋201的房门,开门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徐娘半老,有些风韵。家里没有别人,家具破旧,女人心情明显不好,呵斥我几句,磕上屋门。

    我花了半个小时在小区里听人闲聊,偶尔插嘴,问到女人的名字叫做李翠,几年前从外地搬过来,独居,目前在公路收费站工作。”

    “再让我猜一下。”顾铁忍不住插嘴,“把女人的照片贴身收藏,不是爱人,就是单相思。如果照片上的女人确实是李翠,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张德保和李翠要么离婚,要么是李翠甩了他,总之分别多年。

    小纸条上的地址是张德保新近得到的,对粗心大意的男人来说,小纸条这种玩意儿保存期限不会太长,联系到李翠的工作,我认为张或者张的朋友、同乡近期在收费站通关时认出李翠,而后打听到地址。

    两人相见之后,一定有冲突,李的jīng神抑郁,张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失散多年的情人破镜重圆应该是件喜事,搞到这么悲催,一定有隐情。”

    “顾铁,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聪明到让人厌烦的家伙?”肖李平推推眼镜问。

    “请继续请继续。”顾铁闭上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锁的动作。

    “长话短说,张德保和李翠二十岁时在襄樊结婚,婚后张德保开始开长途车,李翠到不远的荆门市打工,每周末回家团聚。

    两年以后,李翠怀孕了,张德保紧张媳妇,让她停止打工在襄樊待产,李翠舍不得那份工资,两人商量打工至预产期前两个月为止,在此期间,张德保也更多出车为即将诞生的孩子攒钱,很少回家。

    李翠怀孕七个月的一天,张德保收车回家,发现李翠在屋中坐着,脸sè苍白,一问,说孩子流产了。

    张德保几乎发狂,问原因,李翠不肯说,两人大吵一架,最终导致离婚,李翠远走他乡,直到二十年后,在A市重逢。

    几个月前张德保出车路过A市,在收费窗口认出李翠,当面不敢相认,后来托人问出李翠的姓名地址,登门探望,彼此相认。

    两人自离婚后都没有娶嫁,重逢后感情很好,从此张德保只要出车经过A市,都要到李翠处盘桓几天。”肖李平不带感情地讲述着。

    “这像是《故事会》的某一篇。”顾铁评论道。

    “相处时间一长,张德保不自觉又问起孩子流产的原因,李翠左右搪塞不肯讲,直到张送PP原料到广州经过A市,住进市郊旅馆后,坐车进城与李翠见面,继续这个话题,李翠烦恼到极点,说了一句话:‘当年我们厂看门的那人踢了我一脚。’张德保听完怒气冲冲扭头就走,打电话找人,李翠当时在荆门市树脂工艺品厂打工,厂子还在,几经辗转问出二十年前厂子看大门的是一个外地男人,从宁夏过来的打工仔,姓肖。”

    “你父亲。”顾铁叹口气,喝下一口威士忌。

    “姓肖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十几年前离开厂子,其后每到逢年过节都给老厂长寄礼品和贺年卡,张德保电话打到老厂长那儿,一下就问出姓肖的男人去向:也在A市。

    张德保丢下一车货不管,花三天时间摸清老肖的行动规律,最后,开着卡车,在老肖每天早晨上班必经的路口撞死了他,为二十年前自己死去的孩子报了仇。”

    “……我有两个问题。”顾铁沉默半晌,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第一,是的,李翠说的确实是谎话,导致她流产的人,不是工厂的看门人,而是厂长。打工期间,李翠与老厂长同吃同宿,是不用工作就挣高薪的打工妹,怀孕七个月时老厂长仍与她上床,压迫**导致胎膜破裂,胎儿窒息死亡。这事情老肖知道,但老厂长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死守秘密,谁都不肯讲。张德保追问时,李翠想起当年那个忠心耿耿的看门人,随口一说,但谁想到张德保胸中的恨意那么浓,老肖又恰好正在A市;

    第二,是的,我杀了他们,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李翠年少无知,张德保无辜丧子,但我没有心软,换做你,你也不会心软,在这里,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果,我杀人,证了父母双亡的业果,无愧神佛。”肖李平眯起眼睛。

    顾铁轻轻鼓掌。“说的好。睡得着觉,说明杀的是该杀的人,换做是我,抄起水果刀去跟狗男女拼命。不过你当年……恐怕比我现在都想得长远。”

    “呵呵。如今说无愧,当年可是怕得要命,十三岁,怎么能不怕?怕被别人查到蛛丝马迹,因此上网查资料都去公共WIFI热点接入,走路躲着摄像头,打电话用投币电话,从不缺课、迟到、早退,在学校表现得温良恭顺,定期给姨妈打电话报平安,跟社区居委会大妈经常谈心,总之,做了社会安定分子该做的一切事情。杀人,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肖李平自嘲地一笑。

    “一年?”顾铁瞪大眼睛。

    “不是武侠小说里讲的那种制住穴道慢刀子割肉折磨一年,那对一个孩子来说,太不现实。是消灭一切人为痕迹、布好意外死亡的局,花了一年。

    张德保在缓刑期内表现良好,他认为报了大仇,心无挂碍,专心工作;李翠心怀有愧,对张德保百依百顺,两人很快复婚,定居在A市。

    在搜集到所有资料——也就是上面我讲的那段故事,我从不同的证人口中找到讯息,还原了故事——确定目标后,我开始学习有关完美谋杀的一切知识。

    意外有很多种,在意外中扮演什么样的角sè,是最重要的,因为人的行为不可避免地会留下痕迹,犯罪证据学研究物理痕迹,犯罪心理学研究jīng神痕迹,想要不留痕迹,杀人者必须扮演极其疏远的角sè,远在jǐng察的注视范围之外。”

    顾铁饶有兴致地拍拍肖李平的手臂:“你真是个心思细腻的爷们儿。我主张拔刀就上。”

    “不细腻不行,我和你有本质不同,我是一介草民,孤苦无依的弱小初中生,而你,虽然我看不透你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但你在‘创世纪’客户端上展现的能量是我前所未见,在量子网络里,你拥有极其庞大的权力。我没说错吧。”肖李平瞟了他一眼,“顾少爷。”

    “呸。”顾铁啐了一口,“你也学别人来寒碜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洋老爹是个有钱的科学家而已。你继续讲。”

    “好。在否定许多方法后,终于找到一个契机:我父亲去世半年的时候,张德保和李翠买下了中山二路54号5栋201的那间旧屋,准备重新装修,当做复婚的新房。

    他们找好装修队,我查到包工头的儿子在相距不远的中学读书,利用下课后的时间跟踪那小子,摸清他好义疏侠的习xìng,找机会跟他打了一场惨烈的架,由此成为他的铁杆哥们儿。

    那段时间每天去他家里玩,终于等到设计图纸出现,我偷偷看了,他们家改动比较大,燃气管线要重新走,因此我做了个小改动,把厨房和卧室之间的非承重墙往前挪了五公分,留出一条通风管道。

    接着我在包工头面前无意中说起,我同学的爸爸开了一家建材店,新到的燃气管材非常便宜,包工头果然询问详情,我告诉他一个地址,那是一家小小的管材店,这之前,我在城东以帮家里装修的名义买了一批pvc耐油燃气管,回到家里,细心地处置了内部的涤纶纤维密封层,然后拿到城西的这家建材店,以偷家里装修材料出来换零花钱的名义将管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店老板。

    对这些来历不明的材料,老板当然转手卖给包工头,赚了不大不小一笔钱。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张德保的新房装上了我的燃气管道,半年无事;半年时间足够我制造一些小事故吓唬那个包工头收拾皮包公司滚出A市了。”

    “你看着杀父仇人快乐逍遥一年,什么感觉?”顾铁忍不住问。

    “起先是愤怒,后来是焦虑,再后来,偷窥张德保成为我课余生活的一部分,已没有任何感**彩在里面了。

    我在那批pvc管上多处打孔,用可被燃气腐蚀的橡胶材料密封,经过计算,最多180天后必将蚀穿,燃气压力将扩大孔洞,气球一样吹满厨房与卧室墙壁后的狭窄空间,而电线同样从那里穿过,电灯的开关盒就在电线末端。

    期限将至,我一夜一夜守在张德保家楼下,老旧的居民小区没有摄像头,方便我的守望。

    爆炸声迟迟没有响起,我渐渐开始慌乱,怀疑自己的设计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有一天,我甚至在深夜用投币电话打给张德保的手机,希望电火花可以点燃溢出的燃气。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肖李平悠然叹气。

    “最后呢?”

    “我没有看到。有一天上午第三节是语文课,我守了半夜,忍不住打起瞌睡,老师在台上念着《陈涉世家》,忽然教室门开了,年级组长冲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喊:‘陈老师,你那个小区煤气爆炸了!’语文老师大吃一惊,丢下课本跑出去。

    教室里一片sāo乱,年级组长走到黑板前,拍拍手掌说:‘同学们,中山二路发生了一起煤气爆炸,有没有同学家是住那边的?’教室里嗡嗡响着议论声,没有人举手。

    年级组长松了口气,又说:‘爆炸是九点四十分发生的,听说炸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大家不要慌乱,这节课改自习。’说完,出门去了。

    我听完这段话,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没有解脱。没有欣慰。没有快感。没有悲哀。甚至没有一个情绪的脉动,只是感觉下巴颏凉凉的,伸手一摸,发现眼泪流了下来,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哭,或者说,并没有要哭,只是眼泪不知从哪冒出来。

    后来我想,如果张德保不是时作时休的长途车司机,李翠不是轮值倒休的公路收费员,他们不可能在上午十点还躺在卧室,也不可能被十三岁孩子的幼稚复仇方式夺去生命;

    但反过来想,如果张德保不是长途车司机,他拿什么撞死我父亲?而李翠若不是公路收费员,导致我父亲死亡的那句流言就根本不会出现,整个事件根本不必发生。

    我母亲没有错,因果是存在的,冥冥中自有分数,尽管我现在是相信唯物主义的马列主义者,但提到因果,不敢妄言。这就是我杀人的故事,既不惊险,又不刺激,能够帮你下酒,我知足了。”

    肖李平说完,喝了一口酒,从酒杯里看到顾铁仰脖干了第三杯威士忌,把杯子丢在桌上,长出一口浊气。

    “老兄。”顾铁眼圈红红地伸过手来摸肖李平的手背,“我佩服你,真的。”

    “佩服什么,没被jǐng察捉到?实际上每年因为劣质pvc燃气管材导致的爆炸有上百起,jǐng察根本就没有介入调查。”肖科长甩开手,表情淡定。

    “佩服你能把你自己的故事说得这么事不关己,老肖,我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人,把苦压榨到了极致,竟然一丝苦味也无,像熬了半宿的凉瓜,只剩下丝丝缕缕的脉络了。走,去我家,我有一大筐关于我自己的故事要对你说。”顾铁呼地站起来,拉着肖李平的手臂就往外走,也不管酒劲上涌,走得歪歪斜斜。

    “喂,刺刀。”肖科长无奈地随他出门,回头望见插在茶几上的54式三棱军刺,忍不住提醒道。

    “少扯淡了,哪有什么刺刀,一块铁罢了。有个词叫‘一夜长大’,老肖,我认为我的初夜留给了你。”顾铁回首一笑。

    肖李平浑身一颤,喃喃地嘟囔说:“娘啊,娘,果然人人都有个命里的魔障哪……”

第27章 疯子的任务(上)

    顾铁从回忆中醒来,天光已亮了,喇叭声响起,哨兵立正敬礼,几辆军用吉普车开进小院,车门开启,穿着乌克兰陆军秋季丛林迷彩服、端着突击步枪的士兵下车整齐列队,身着便装的一男一女紧跟着下车。

    顾铁从二楼窗口打量二人的面貌,与昨天中将提供的资料对照,穿黑西服的小个子男人是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红发女人叫做瓦斯佳,《人民军队报》的记者。

    “记者连个照相机都不带?真假。”顾铁嘟囔一句,抬腕看表,已经八点半了,离出发还有半个小时。

    他将防弹背心套在衬衣外面,用快拔枪套固定好自卫手枪,粘好麦克风与耳机,披上外套,背起背包,背包里塞着防辐shè服、燃料电池、卫星接收器、线材和他带来的各种小工具。出门时,顾铁想了想,折回来将M1911揣进外套口袋,又在陈列柜里翻出两个M1911的弹夹,压满.45子弹。

    下楼一看,客厅挤满了人,巴尔穿一身黑sè的高分子材料行动服,外套防弹背心,跟几个同样装束的男女聊着什么,想必是“湿婆”参加行动的成员了。

    顾铁一眼瞅见其中有位曲线完美的金发美人儿,堆起一脸笑凑了过去,“同志们好。”他笑嘻嘻地挥手,用英语打招呼。

    巴尔回头抓住他的胳膊:“这就是顾铁,量子网络工程师、值得信赖的伙伴、本次行动的高级顾问。顾铁,这是‘湿婆’的五位核心成员,半个月前你应该看过资料了。”

    “你说那张自动销毁的电子纸?邮递员送来的时候我拆开扔桌上忘看了,去趟厕所回来一瞧,连我半张桌子都烧没了……”顾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金发美人扑哧一笑,巴尔文德拉无语地揉着太阳穴,“也就是说,你连这次行动的基本流程都不知道?”

    “抱歉,老巴,等会儿在路上给我讲讲。”顾铁耸肩。

    “毗湿奴一定坐在你肩头,你活到这么大是个神迹。”巴尔一拍额头,“安珀,路上负责简报。说重点。”

    “ok,老大。”金发美女微笑点头。

    “这是安珀,电子战专家,”巴尔依次介绍,“黑人兄弟叫定音鼓,爆破专家,高个子穿迷彩作战服的叫乔,狙击手,戴眼镜的是Tariq,原子能专长,胖女人是苏拉婶婶,其他人干不了的,她都干。”

    顾铁一一点头示意,对戴眼镜的印度中年人说:“Tariq是星星的意思?”

    “没错。”一副学者相貌的印度人以标准伦敦广播腔回答、

    “Tariq是我的族叔,孟买理工大学的教授。”巴尔面带自豪地环视自己的队伍,“‘湿婆’的所有成员都是jīng英。在IPU里,‘湿婆’的总人数只是其他组织的零头,但IPU常委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我们能做到的事情,没有其他人做得到。我像相信自己的右手一样相信他们。”

    “三年前的你孤单多了。”顾铁叹道。

    “听说你一样找到了好伙伴。”巴尔拍拍他的肩膀。

    “再说吧,想起那些人我就头疼。”顾铁赶紧转移话题。

    “铁先生。”一个女声响起,女记者瓦斯佳走入了他们的小圈子,“很高兴认识你,总编派我跟随你们行动,撰写报道稿件。听说这次行动是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套娃’计划执行情况的定期检查?巴尔文德拉先生是国际原子能机构核能与核安全司远东地区执行秘书,那您的身份呢?请原谅我们报社没有获得关于您的官方资料。”

    顾铁一头黑线。巴尔咳嗽两声,在他耳边轻轻说:“中将的安排,不然进入隔离区的审批流程很麻烦,你的身份随便编,回头补资料。”

    “亲爱的瓦斯佳小姐,我是GTC反恐情报处的特派员,有证据显示某些IPU激进组织可能展开恐怖主义行动,我奉命对东亚各国的核设施安全进行检查。

    但记者小姐你也知道的,乌克兰本身是IPU国家,对GTC的工作拒不支持,因此我只能隐藏身份,参加到国际原子能机构特派团当中。

    我深深明白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与乌克兰zhèng fǔ的非量子化政治倾向相抵触,但反恐是国际大势,IPU激进组织不会因为IPU成员国的身份放过唾手可得的核原料,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完成检查工作后我立刻离境,不会对贵国造成任何困扰,当然也请瓦斯佳小姐高抬贵手,别让我的名字出现在报道当中,相信贵刊总编有过指示,不做摄影报道,文字稿要送安全委员会审核后刊发,对吧?

    把我当做看得见摸不着的幽灵是今天行动中最恰当的态度,当然,这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私下更深层次的交流,是吧瓦斯佳小姐?”

    顾铁抛个媚眼过去,瓦斯佳有些慌乱地点点头,走到一旁整理思绪了。

    巴尔在身后举起大拇指:“真能编。”

    “说真的,老巴,你们这回搞这么大动静,GTC那帮老头子就算再迟钝也该察觉了,就算乌克兰zhèng fǔ不合作,从匈牙利国境线送进两支别动队来也不是难事,有预案没?”顾铁正sè道。

    巴尔点点头:“确实有消息说有个IPU高级官员因间谍罪被处决了,我不确定他掌握到多少情报,这次行动是‘湿婆’dú lì策划的,没有上报IPU总部,知情人仅限于‘湿婆’核心的几十人,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是比较安全的。话说回来,我们毕竟在IPU国家,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中将你吃得透?”

    “他是个胆小的老油条,顶多两不相帮,卖我,他还没那么大胆子。”

    “外援就找了我一个?”顾铁指自己的鼻子。

    “废话,信得过又有反追踪手段的好兄弟,我找不出第二个。”巴尔从鼻孔哼出一口气,“要是GTC真派行动队来,那说明‘湿婆’内部有很大漏洞,我该闭门反省了,真要来就来吧,跟他们斗了多少年了,也没怕过。”

    “我从前也喜欢拿刀动枪的,老巴,你还年轻。”顾铁撇撇嘴,拉着安珀到一旁说闲话去了,没用几句话,就逗得金发美人花枝乱颤笑作一团。

    客厅的大挂钟忽然敲响,九点整。巴尔背起装备,带领众人整装出发。

    “湿婆”的六人、顾铁、亚历山大、瓦斯佳分乘三辆军用吉普车,十名乌克兰士兵登上一辆嘎斯重型卡车,四辆车组成的车队拐弯上了P02公路,一路向北。

    乌克兰的初秋比较寒冷,顾铁裹紧外套,问身边的安珀:“冷不冷?要不要加衣服?”

    “她是俄罗斯人。”开车的乔用带着浓厚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说,顾铁立马就明白了,这个扎马尾辫的黑发男人对安珀有点意思,他偷偷坏笑起来,伸手摸摸安珀的大腿:“你们穿的作战服保暖吗?看起来很薄的样子。”

    “透气保暖耐磨抗划,有一定的防刺与防弹能力。”乔不回头,替安珀回答,金发女人吃吃地笑着。

    “还很紧身呢,是不是要穿无痕内衣?”顾铁不安分地瞅着女人的某些部位,很遗憾,防弹背心的防护范围比较大。

    “会不会对发育造成压迫?”他好奇地问。

    眼看乔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直冒,顾铁赶紧转移话题,生怕意大利情种把头车开到沟里去。

    “那个……简报给我听吧?过一会儿要玩命呢。死的不明白就亏了。”

    爱笑的俄罗斯美女抿着嘴说:“好的,铁先生。”

    “叫我阿铁。”顾铁温柔地纠正。

    吉普车在马路上画了个S型,顾铁推开砸在头上的背包,心想就这心理素质还当狙击手呢,切。

    “我们的目的地是切尔诺贝利。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启用于1977年,1986年4月26rì1点24分,第四号RBMK-1000型反应堆发生爆炸,8吨强辐shè物质泄露,zhèng fǔ以钢筋混凝土修建‘石棺’彻底封闭四号堆,并在2000年关闭整个核电站。

    2016年,‘石棺’的设计使用年限降至,为防止辐shè外泄,乌克兰在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资金援助下启动‘方舟’计划,在‘石棺’外修建钢结构外壳二次封闭,2025年‘方舟’项目完成。”安珀没有查阅资料,盯着顾铁的眼睛快速讲解。

    “两层外壳的中心深埋着200吨核原料与核废料,本次行动的目标,就是这些核材料。在核安全框架公约极度收紧的今天,想搞到核原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Tariq教授经过长期论证,认为侵入切尔诺贝利是唯一可行的途径。”

    “星星教授。”顾铁不由自主翻译道。

    “呵呵,星星教授。”安珀捂嘴笑了起来,“星星教授制订了非常详尽的方案,仅购置装备就花去七个月的时间,我们在人造辐shè环境下进行了多次演练,把握比较大。

    铁先生您的工作从现在开始,确保在整个行动期间‘湿婆’不被GTC、核安全机构与乌克兰当局所监视,记录所有可能的窥探与异常信号,控制切尔诺贝利周边的传感器与摄像头,保证行动顺畅进行。

    我们最长需要七个小时。为了以防万一,行动开始前我会布置阻塞干扰器与EMP炸弹,干扰不奏效就释放炸弹,一起进入信息黑夜——当然,只是以防万一,我们相信您的技术。”

    “懂了。”顾铁简短地说,一边在心里诅咒巴尔生孩子没**,拉一帮兄弟姐妹到凶险无比的地方玩刺激,一边盘算自己失败的可能xìng有多大。

    想来想去,似乎没可能动用到EMP弹与敌人同归于尽,顿时感到有点无趣。他叹口气,从背包里翻出电池和卫星天线,拨通海事卫星,闭上眼睛,登陆“世界”终端。

    登陆完成,顾铁颇想偷偷进去玩一会儿游戏,小约纳在樱桃渡过得好不好?他还挺揪心的。但工作当头,没办法,他切换进“创世纪”终端界面,调出后门程序,轻轻一跺脚,黑sè的大地以他为中心绵延开去,——这里是他的净土。

    首先查询卫星信息,在几颗地球同步轨道卫星和八个小时内将经过切尔诺贝利上空的几颗卫星传输链路上挂了两个易拉罐,有人调用数据时他会收到jǐng告;

    接着是P02公路从基辅到切尔诺贝利一段以及切尔诺贝利为中心30公里范围内的雷达、摄像头、流量传感器甚至气象传感器,这些都是乌克兰各部门在Ipv6网络上部署的。

    顾铁挽起袖子,调用“创世纪” 5ppm(百万分之一)的配时,轻易攻破了乌克兰的国门网关,将六十台服务器收归氅下,抹去一切小队已留下或将留下的痕迹,设置数据调用jǐng报,监控一切可疑接近物。

    最后,他闲得无聊去GTC官方站点看了一眼,一如既往,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以他的能力没办法窥探到更有价值的信息,毕竟GTC掌握了“创世纪”本身,顾铁这个来历不足为外人道的后门权限偶尔干点坏事则可,想造反还差得远。

    睁开眼,切回现实世界,时间才过去五分钟,安珀抓着平板电脑,睁着好看的绿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公路摄像头服务器昨晚我花两小时攻陷,没想到你一瞬间就夺去控制权,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你怎么做到的?”

    “量子计算机和量子网络的时代不存在黑客,亲爱的,有的只是权力。谁的家伙大,谁说了算。**告诉我们,枪杆子底下出政权。”顾铁嘴歪歪地一笑。

    “邪恶的‘创世纪’!”副驾驶的苏拉婶婶忽然冒了一句。

    顾铁对这个身形粗壮面容朴实农妇形象的队员一直很感兴趣,不由搭腔:“怎么邪恶了?”

    “只有上帝全知全能。他人以全知全能的姿态出现,一定是恶魔在蛊惑世人。”苏拉婶婶画了个十字。

    “好吧好吧,不讨论宗教问题。”顾铁赶忙闭嘴。

第28章 疯子的任务(下)

    车子在铺装良好的柏油路面上平稳行驶。一时间,车内没人说话。

    顾铁看了一会儿窗外的白桦树,觉得无聊,敲敲喉部的震动拾音麦克风:“老巴,能收到?over。”

    “很遗憾,能。”巴尔回答。

    “你真不觉得抢劫切尔诺贝利这个主意有点疯狂?”

    “疯狂的不是我们,是GTC,从科学机构到dú cái者,多戏剧化的转变。”

    “理论上来说,GTC还是个科学机构。”

    “没错,拥有情报组织、军队和暗杀者的科学机构,在很多国家,GTC相当于第二个zhèng fǔ。”

    “你放着财团公子哥儿不做,来搞这种反社会反人类的东东,叛逆有快感是吗?”

    “搞清楚一点,反社会我承认,反人类的不是‘湿婆’,是GTC。‘湿婆’的成员来自全世界,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宗教信仰、处世哲学,但目标相同,就是为人类的明天而战。”

    “……跟你说话真没趣。上纲上线的。”顾铁头疼地结束通话。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左右没事做,顾铁登陆了“世界”。

    眩晕过后,约纳睁开眼睛,没人发现他人格的悄然转变,几位伙伴坐在房间里围着火盆,说着往事。

    “几点了?”顾铁问。

    “rì落后五个小时。你刚值班回来。”埃利奥特回答。

    “托巴大叔呢?”顾铁四处看看,问。

    “什么记xìng啊,出去采购食物了。”锡比白了他一眼。

    “聊到哪来着?”顾铁懒得翻占星术士学徒的回忆,随口问。

    “托巴的故事。”龙姬双手抱膝,斜着俏脸。

    “哦好吧,继续。”顾铁摊开手。

    耶空表情迷茫地瞅着窗外夜sè。

    锡比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一明一暗的火光,出神地讲述:“那我继续说咯。

    那年我家大叔十二岁,是巴泽拉尔王国东郡世袭贵族范艾克赛伯爵管辖下的蘑菇农庄农夫老巴马的独生子,跟着老爹在农庄里种蘑菇,——实际上整个农庄的一百余个雇农家庭都靠种植蘑菇为生。

    范艾克塞伯爵是个好心的贵族老爷,对待雇农非常和善,农庄的rì子平静安详,十二岁的大叔长得高过老爹一头,是农庄里最强壮的年轻人,虽然口齿笨拙,但脑筋并不笨,是个老实又勤劳的孩子。

    老爹经常说,如果你娘还在,现在每天早晨都会笑到自然醒,村里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过来?半夜偷偷放在屋门前的礼物堆积高过门槛。

    当然,大叔十二岁那年还不懂男女之事,除了在暖房里培育蘑菇之外,他只知道不停歇搬动屋前的巨石锻炼力气,有一天夜里,村里一个大胆的姑娘偷偷出现在大叔家门前,递给不知所措的大叔一张用格子手帕包住的香喷喷的苹果馅饼。

    后来村民知道了他俩的小故事,两位父亲开怀大笑,在酒馆请全村喝酒,并约定在同岁的男孩女孩十六岁那一年举办盛大的婚礼。

    三年后,大叔十五岁,第一次在角力中胜过高大强壮的父亲,老巴马气喘吁吁地坐在泥土中笑道:你是个出sè的成年人了!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蘑菇匠都要强壮,甚至比子爵大人的扈从骑士更强壮。说吧,想要什么奖励?——好的,父亲,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在哪里?

    老巴马沉默了。

    在东郡蘑菇农庄,这是每个父亲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当认定孩子已经成长到可以接受事实,父亲就有义务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老巴马想了想,尽量婉转地告诉大叔:蘑菇农庄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并不仅仅是为巴泽拉尔的贵族老爷们提供鲜美可口的蘑菇,而有一项传承百年的神圣使命。

    百年前巴泽拉尔王国神佑主祭圣公会的主教大人在主持弥撒时得到主神希拉的喻示,来自地狱的嫉妒之恶魔阿瓦凯正在散布恶毒的诅咒,巴泽拉尔王室萨瑟兰家族所有的女xìng成员成为诅咒的牺牲品。

    此后不久,王室中的女眷纷纷感染怪病,诅咒让她们变得浮肿、肥胖、丑陋、虚弱,逐渐走向死亡。

    国王求救于主教大人,主教与圣公会教廷联络后决定启动驱魔仪式,以神圣之力驱逐恶魔,但诅咒太过强大,不可能被消灭,只能转移到另外一名女xìng的身上,随着这名女xìng的死亡湮灭于世间。

    国王选取了一千名女奴隶参加驱魔仪式,但成功的只有两例,这两名女xìng很快浮肿而死,换取了王后和公主的生命。

    验尸官在尸体上找到相同点:她们身体某处都与生俱来烙印着主神希拉新月形的圣痕。两名女xìng出自同一个家族,都是家族内表亲通婚的后代。

    主教大人对国王说,这是主神希拉赐福的宝贵血统,要换取萨瑟兰家族的延续,必须保护这一家族的繁衍。

    国王当即下令赐永久zì yóu予两名女奴的直系亲属,解除这一百二十人的奴隶身份,在东郡开辟农场安置,免除税赋,置兵保护——用来换取zì yóu,国王下令其后代永世不得离开蘑菇农场,每个成年并且已生育一胎的妇女都有无条件奉献自己的生命于王室的义务。

    一百年转眼即逝,蘑菇农庄在世袭贵族范艾克塞的保护下和谐安宁,每当萨瑟兰王室诞生新的女xìng成员,就有一位农妇被抽签选出,响应征召,平静告别丈夫和孩子,坐着王室的马车,永不回头地进入王城。

    十几年前,国王的小女儿阿比黛儿公主呱呱坠地,老巴马的妻子不幸抽到象征永别的黑sè签,流着泪吻别丈夫和襁褓中的儿子,坐着豪华的皇家马车离开蘑菇农场,再也没有回来。

    大叔听完这个故事,感觉到悲伤而惶恐,他对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十五岁男子汉的心开始牵挂未婚妻的未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十六岁生rì后,他们举行热闹的婚礼,全村人在主神希拉的雕像前给予他们最真诚的祝福。又是两年时间过去,他们生了个可爱的小男孩,但未满三个月,小男孩不幸死于肺病。两个人极其悲痛,约定一年后再养育一个孩子。

    但不幸再次降临了,远在王城的阿比黛儿公主当时已经与一位亲王结婚,并诞王族的下一代,一个漂亮的女孩,古老的条约露出狰狞利齿,一个平凡的冬rì,蘑菇农庄的三十三位女xìng聚集在希拉神像前抽签。大叔的妻子展开颤抖的手掌,那是一支黑签。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皇家马车在伯爵的扈从骑士陪伴下驶入蘑菇庄园,停在镇子zhōng yāng。妻子流着泪吻别大叔,提起裙摆走入车厢,马蹄踏着石板驿道,逐渐远去。大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终于,他发疯了。

    他擎起一支干草叉,在全镇人的惊呼声中撞破蘑菇农庄厚重的木门,打倒十五名守卫村庄的士兵,沿着驿道向妻子离去的方向大踏步追去。

    范艾克塞伯爵带领二十名扈从骑士、一百六十名步兵和一百名弓箭手追赶上来,好脾气的伯爵试图劝阻他,大叔红着眼挥舞干草叉,说伯爵大人俺也不想这样,但俺不得不这样,请您躲远一点,千万不要被俺误伤。

    他将二十名骑士打落马下,干草叉弯成了弓;又赤手空拳冲散了一百六十名步兵,双拳沾满了血;等一百名弓箭手胆寒奔逃时,他背上钉满了箭,步履艰难。伯爵大人远远地叹口气,拨转马头。

    王城在农庄西方,大叔拄着干草叉向西慢慢行着,踩出一个又一个血脚印,直到一匹马四蹄翻飞追了上来,马上的人大喝一声:还不停下!大叔回头一看,是父亲老巴马赶来了。

    老巴马目呲尽裂,在马上展开一张羊皮卷轴,大声念道:根据百年契约,有一人擅离,蘑菇农庄所有农户即立刻失去zì yóu,剥夺农夫身份,沦为奴隶,男丁苦工,女丁圈养,永世不得脱籍。——范艾克塞伯爵。

    念完了,老巴马丢掉羊皮卷咕咚一声滚下马来跪在大叔面前,哭着说儿子啊儿子,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但你为村子里一百户人家想想,好不好?你为温室里的蘑菇想一想好不好?你为酒馆、为教堂、为我们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想一想好不好?

    大叔停下脚步,想了想,向西走两步,又想了想,不知所措,嘎嘣一声弯曲成弓被用作拐杖的干草叉折断了,大叔瘫倒在路上。

    老巴马跑过去抱住儿子,说:好孩子,我们走回去,一直向东,伯爵大人用世袭爵位担保,只要我们从这里开始一直向东走,不回头望,就赦免蘑菇农庄其他所有人的罪过。

    大叔意识不清地开口:再也回不了家了?

    老巴马提泪横流地说:不回了。

    老巴马将大叔扶上马,牵着马沿驿道向东走去,路过蘑菇农庄时,大叔在沉沉昏睡,老巴马硬起心肠,没有回头。

    父子二人从天亮走到天黑,又从天黑走到天亮。好心的伯爵大人在马的背囊里准备了饼、水和二十枚银币,够他们走上很久。

    第三天大叔醒了,他强壮的身体渐渐愈合,将箭头挤出肌肉,碎裂的骨骼自己接续起来,他没说什么,跳下马来换父亲乘坐,牵马沉默地向东继续前行。

    第十天,他们翻越山丘,走出巴泽拉尔国境,沿着逐渐细小的驿道前进。

    第二十六天,越过最后一个小公国的国境线,山势渐渐平缓,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空阔平原,从这里再往东再无国家,空旷平原的彼端就是世界中心波浪滔天的“神佑之海”,从这里开始,人类文明的足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野兽和魔兽。

    冬季过半,气候渐冷,第二十八天,开始下雪,这场雪到老巴马生命尽头的那一刻,都没有停歇。

    老巴马得了风寒,趴在马背上不停咳嗽,出境前父子俩所有的银币都换取了干粮,没有任何药品,老巴马拒绝回头需求帮助,大叔只有尽力猎取皮毛丰厚的野兽,剥制兽皮,给父亲取暖。

    大叔是天生的战士,也是天生的猎人,在积雪的广阔平原上行走的rì子,他慢慢学会掌握超乎常人想象的强壮身体,战斗技巧迅速成熟起来。野兽和魔兽不断出现,为保护父亲发生的一场场战斗让大叔从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农夫,变成对血浆无动于衷的冷酷杀手。随着强大的魔兽一一出现,他学会了隐匿行踪、迂回、伏击,燃烧生命的所有能量,护卫身体着一天天衰弱下去的老爹,不停向东。

    这一天,风雪交加,五码外的一切变得模糊,大叔背着气息奄奄的老爹,踏着深深的积雪艰难前进,忽然脚下一踉跄,积雪下不再是平原坚硬的土地,而是不规则的石块,大叔惊异地停下脚步,老巴马悠悠地醒来,慢慢抬起手拂去眉毛上堆积的雪花,含混不清地说:儿子,我们到了。

    到哪了?大叔回头问。

    老巴马颤巍巍伸手指向前。到了。他重复一遍。

    大叔摇摇头,盖好老爹背上的毛皮,迈步向前。积雪渐渐变薄,他能感到皮靴下的碎石咯吱作响。

    纷飞的雪花里,视野中不再是一片苍白,一抹深蓝sè自天际线涌现,像晕染在莎草纸上的蓝墨水一样迅速扩大,当皮靴咔嚓一声踩破薄薄的冰层落入水中的时候,大叔目瞪口呆地望着铺天盖地将视线完全占据的墨蓝sè,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海边。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而前方,是传说中“神佑之海”,让一切生命远离的神圣海洋,通往世界中心的唯一道路,风雪中巨浪怒吼着卷着浮冰猛烈拍打着海岸线,溅起蚀骨冰冷的水滴。

    “咳咳……下雪让魔兽数量减少,不然我们没可能来到这里。”老巴马咳嗽着说:“现在,放我下来。”

    大叔小心地讲老巴马放在地上,老爹的体重轻得让他吃惊,仿佛没有任何重量。这还是记忆中那个永远强壮、爱喝酒爱打架的父亲吗?

    现在,跪下。老巴马勉力站直身子,任风雪抽打冻得苍白的脸颊。

    大叔弯下厚重的肩膊,单膝跪地,望着父亲的脚面。

    老巴马伸手,抚摸大叔挂着冰棱的头发。孩子,别怪我,老巴马低声说。

    他猛地挺直腰杆,眼中放shè着光芒:现在,我以家族第七代第二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宣布,你,蘑菇农庄第八代长男托巴,因违反百年契约,被永久逐出家族,从此后,你的任何罪孽,家族不承担其罪,任何荣耀,家族不因其光荣,主神希拉将抛弃对你的庇佑,也永远剥夺你的姓氏,现在,伸出右手。

    大叔不由伸出因震撼而僵直的右手,老巴马卷起兽皮衣袖,在大叔的臂弯处找到主神希拉的新月形圣痕,——蘑菇农场居民、神秘家族的唯一标志——爆发出与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人不相称的力量,用指甲划破大叔坚韧的皮肤,在圣痕上割出“X”形交错的两道伤口。带着勃勃生机的血液喷出,迅速在风雪中冻结,看着大叔不知所措的表情,老巴马扯动嘴角微微一笑:从此以后,你不再受百年契约约束,可以转身向西走了,而我,死在不能再向东的地方,应该能得到伯爵大人的宽恕。

    父亲……大叔跪在雪中嚎叫。

    我不再是你父亲,别忘了,你从此是没有姓氏的人。希望你早rì找到自己的姓氏。老巴马向壮硕高大的儿子欣慰地点点头,咳嗽两声,坐了下来,摆摆手:别管我了,让我躺一下。

    大叔跪爬过去扶住父亲的身体,老巴马的身躯还没有沾到雪地,生命之火就悄然熄灭了。神佑之海涛声如雷。大叔在启程向西之前,在那里整整跪了一rì一夜。”

    锡比讲得声情并茂,眼角挂着泪花,如同亲历一样,火盆噼啪作响,人们的脸孔一亮一暗,一时没人说话。

    忽然石屋的门打开了,一个庞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寒气挤进来,嘟囔着“俺回来了,今天的晚饭可丰盛了,八目先生那儿刚到的新鲜地龙肉,俺这里有盐和胡椒,等一会儿给你们烤着吃,不吃俺吹牛,俺烤的肉能把你们一个个香得舌头都吞下去。……你们为什么都一脸晦气?占星术士大人,俺可没有说你啊,你的气sè如同往常一样好得不得了。”巴泽拉尔农民、室长大人托巴提着食物弯着腰站在屋中,左顾右盼,一头雾水。

    “呃……没什么,我们刚才讨论了一下宇宙和人生的终极问题,他们的哲学素养不够,所以大脑当机了。托巴,你原来姓什么来着?”顾铁胡扯两句,忽然觉得刚才的故事少一个重要线索,于是问。

    “那个姓氏俺早忘掉了。嘿嘿。”托巴憨厚地回答。

    顾铁瞅瞅擦着眼角的锡比,又瞅瞅搓着手哈着腰的托巴,总觉得故事里外的两个形象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块儿。

第29章 死城的激战(上)

    吉普车停了下来。来自现实的震动使得游戏中的顾铁若有所感,他放下手中叉子说:“果然是很美味的烤肉。我先休息啦,明天再聊,伙计们。”向伙伴们摆摆手,爬上自己的床铺,闭上眼睛。

    意识从遥远的虚拟世界抽离,顾铁睁开双眼,看到吉普车停在一个检查站前,意大利人通过驾驶室车窗与外面的哨兵交涉着。

    “这是通行证、国防部签发的许可令,后面的卡车是弗拉基米尔?伊格里将军派遣的护卫。”乔用鼻音浓重的乌克兰语说道,哨兵接过通行证,仔细检查,一名乌克兰军官从岗亭里走出来,透过车窗观察吉普车内的情况。

    “长官,这是我的工作证和通行证。”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亚历山大从后面走来,向军官出示证件,“他们是联合国的观察员,身份完全合法,我奉命随队,希望您可以给予一些方便。”

    “但这些装备……”乌克兰军官有些犹豫,敲敲车窗,吉普车后备箱里堆着大批军火和不知名的专业设备。

    穿黑西服的小个子男人拍拍乌克兰中尉的肩膀,说:“我也搞不懂这些美国佬来干什么,但起码可以跟您保证,他们不是来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就算他们真的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也以国安委的名义保证您的履历表里不会出现这一段。”

    “好吧。半个月前我值班时有跟你们类似的一拨人进去,他们也没给我添麻烦。但你知道的,我必须向上级报告。”中尉点点头,示意哨兵放行。

    红灯闪烁,栏杆缓缓升起,哨所背后、铁丝网内,p02公路笔直地通向天边,路旁生长着白杨树和挂满红彤彤果实的苹果树,看起来安详宁静,如果不是铁丝网上鲜艳的辐shè危险标志,没人知道即将踏入切尔诺贝利三十公里辐shè禁区。

    亚历山大回到第二辆吉普车上,车队再次出发。

    顾铁好奇地望着窗外景sè,问身边的安珀:“辐shè区内有人生活吗?”

    “有的。”金发女人回答,“根据2033年乌克兰zhèng fǔ的统计,非法在辐shè区内生活的有三千人左右,多数是撤离的本地居民潜回辐shè区内生育的后代。”

    “地表辐shè应该很微弱了吧。”

    “是的,0.1毫西弗以下,像我们这样乘坐车辆短时间进入,接受的照shè不会超过一次Xshè线检查。但辐shè区的整个生态系统都被永久改变了,比如路边的野苹果,你肯定不会想要尝试它的味道。”俄罗斯美女吐吐舌头。

    这时,对讲机传来巴尔文德拉的声音:“伙计们,穿上外套吧,Tariq教授说,‘方舟’内表层辐shè量会达到800微西弗。”

    安珀探身从后备箱取出几个人的装备背包,顾铁在后座笨拙地脱去外衣,解下自卫手枪,套上连体的防化服,从背后拉上拉链,扣好面罩,拧紧气密环,哧的一声,耀眼橙sè的防化服充气鼓胀起来。

    顾铁把卫星接收器固定在肩部的多功能基座,将克鲁格自卫手枪插在防化服的左前袋中,忽然想起M1911手枪在外衣里,又掏出手枪插在右前袋中,拍拍兜子,觉得自己像个暴发户。

    “高压储气罐可以维持7个小时供氧,面罩右下角有倒计时,注意观察。”巴尔的声音传来。顾铁知道这是说给没参加过模拟训练的他听的,答应了一声。

    苏拉婶婶穿好防化服,与乔表演了一个车辆行进中换位,吉普车稳稳当当以120公里的时速飞驰着。

    顾铁对这个家庭主妇模样的大婶挺感兴趣,问安珀:“苏拉婶婶会使用武器?”

    安珀透过透明高分子材料面罩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你对‘湿婆’真的一点了解也没有,是吧?”

    “我就知道老巴是个不爱吃咖喱爱吃薯条和炸鱼的奇怪印度人。”顾铁老脸一红。

    “苏拉婶婶是……”安珀刚提起话头,巴尔就插话进来打断了:“没时间闲聊了,八分钟后到达目的地,现在检查装备。”

    众人低头检视自己的装备,苏拉婶婶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端起一把ADO-12自动散弹枪,咔咔几声,单手完成了拆卸弹鼓、装填、复位的工作。狙击手乔迅速装配起一把枪管相当长的旋转后拉枪机式狙击枪,顾铁认不出那是什么型号,但外形和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让德军闻风丧胆的莫辛纳干狙击枪相当接近。

    “我靠,古董啊,一百来年了。装逼是犯罪!”顾铁嘟囔一句,看意大利人拉开枪栓,从弹药袋里选出一枚子弹,呵一口气,小心地装入弹仓。

    “库帕奇。”安珀开口道。顾铁随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只看到一片微微隆起的丘陵。

    “库帕奇村,事故发生后因辐shè太强,整个被掩埋了。”金发女人叹口气,“我祖母曾是这里的居民。”

    顾铁不知怎么搭话,于是沉默了。

    车队很快驶入一座荒凉的城市,因切尔诺贝利核电站而建立、又因切尔诺贝利事故而荒废的5万人城市普里皮亚季,吉普车的全地形轮胎碾过龟裂的水泥路面,残破的居民楼用空荡荡的窗户打量着无礼的外来者,发动机的怒吼回荡在死寂的城市里,呼啦啦振翅,飞起一群惊鸟。

    “完毕。”

    “完毕。”

    “完毕。”

    “完毕。”

    “完毕。”

    队员们先后报告准备完毕,巴尔答应一声,忽然开了句玩笑:“铁,在将军那里你的身份是有怪癖的中国富商,半分钟后我们将路过一所学校,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停留五分钟,给你寻找战利品的时间。”

    “玩儿蛋去。”顾铁没好气地说。

    车队果然路过一所学校,四层楼高的校舍已经完全坍塌,围墙上残存的涂鸦显得有点yīn森。顾铁撇撇嘴,“巴尔,你看到吗,喜剧是短暂的,悲剧是永恒的,你究竟想用废墟下挖出来的东西做什么?”

    “……”巴尔按下通话键,但没有说话。

    车队在穿越一片平原后,进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厂区。

    烟囱与冷却塔从车窗掠过,由于1到3号机组实际在2000年才彻底关停,核电站的建筑与设备维护状况还相当不错。

    穿过3号机组建筑群,前方地平线上耸立着一座灰sè的巨大拱形建筑,随着车队驶近,钢结构“方舟”显得愈发高大。

    苏拉婶婶绕过一段围墙,将车停在“方舟”前的切尔诺贝利事故纪念碑前,几辆车陆续停下,人们打开车门,军靴踏在70年前被核恶魔所玷污的土地上,十名乌克兰士兵显然没有执行过类似任务,表情中带着好奇和畏惧。

    顾铁望着纪念碑,纪念碑是一双托起核符号的大理石手掌,在“方舟”波纹状钢结构背景下显得相当渺小。

    巴尔走上前来,拍打顾铁的肩膀:“铁,你和士兵们在外边,做好你的工作,别管我们。乔会隐蔽起来保护你们。”

    “我知道,留神点。”顾铁用面罩与巴尔轻轻相碰,祝他好运。

    穿着防化服、背着武器与设备的苏拉婶婶、乔、定音鼓、Tariq教授、安珀依次走来与顾铁握手,顾铁撇撇嘴:“别搞得跟道别似的,早点爬出来才是王道。”

    “每辆吉普车的顶棚内都安置了EMP炸弹,同时引爆能覆盖2平方公里左右,以防万一。”安珀走过他身边时说。顾铁点点头。

    “湿婆”的六位核心成员在切尔诺贝利“方舟”钢棺前列队。

    “伙伴们,”巴尔带着自豪的神sè扫视自己的队员,“知道我要说什么?”

    “毁灭是吉祥!”五位不同国籍、信仰各异的队员齐道。

    “大自在天佑我。”巴尔文德拉皮靴磕地,带领队员大踏步走向钢棺。乔背着狙击步枪反方向走开,像个影子一样融在围墙背后,不见了。

    发生在加密频率的对话其他人无法听到,乌克兰士兵持枪站在原地,表情迷茫。

第30章 死城的激战(下)

    《人民军队报》记者瓦斯佳掏出个小本子走过来,问:“铁先生,他们要进入‘方舟’?”

    “据我所知,是的。”顾铁摊开手,心想自己的工作没有包括媒体交涉这一块,回头得问巴尔多要点辛苦费。

    “巴尔文德拉先生和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观察员们检查范围是哪些呢,包括‘方舟’内部结构?‘石棺’的破损情况?他们为什么要携带那么多武器装备呢,甚至包括班用机枪和榴弹发shè器。”红发女记者抛出的问题让顾铁有点头疼。

    “例行检查,你知道的,跟以往一样,大约六个小时后他们会出来,提交一份详尽的视察报告,这份报告你可以在报道中引用。

    另外关于枪支……你知道我的秘密身份是GTC反恐情报处特派员,根据我的情报,IPU激进组织可能对全亚洲的原子能设施进行恐怖袭击,因此我建议联合国原子能机构核能与核安全司在近期的视察过程中配备一定程度的自卫火力。

    有句俄罗斯谚语怎么说来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亲爱的记者小姐,你的美貌某种程度上让我低估了你的洞察力,不是所有年轻的女士都能一眼认出那个黑漆漆的管子是榴弹发shè器的,——实际上,大多数你这个年龄的年轻女士连什么是榴弹都不知道。”顾铁挤眉弄眼地说。

    瓦斯佳脸一红,低声说:“结局好才是真的好。”

    “您说什么?”顾铁把脸凑近,隔着面罩也能看见他的眉毛满脸乱跑。

    “……我是说,谚语,那句谚语是‘结局好才是真的好’。”瓦斯佳低下头。

    “啊是的是的,还有一句谚语说‘工作完了就可以疯玩’。”

    “……是的,‘工作完了就可以放心玩’。”

    “真的?”顾铁张大嘴巴,“那今晚我们去哪?我一直想夜游索菲亚大教堂,可从来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女导游。”

    “您真爱开玩笑……”瓦斯佳满脸通红地走开了。

    顾铁一脸坏笑:“看来我搭讪吓走女孩的实力一点都没退步。——喂!”他招呼站在远处的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像颗钉子一样戳在远处的黑衣男子点点头缓步走来。

    “亲爱的亚历山大,虽然科学家们说‘方舟’以外的辐shè强度不足以对人体造成伤害,但毕竟你们没有防护服,何不回到车上听听音乐,喝杯茶,悠闲地等今天的工作完成呢。”

    “你确定?”亚历山大用小黑眼珠盯着他。

    “当然确定,你瞧,那帮人的工作是爬进棺材里受罪,我的工作是坐在这里等他们出来,而你的工作是确保我们别死在国境线之内。鉴于这晴朗的秋rì和棺材里不可知的环境,您再cāo心也没用,不如干脆放轻松点不是?我相信第一台吉普车的后备箱里有新鲜的列巴、红肠、nǎi酪和热茶。”

    “好的,有事情叫我。”亚历山大考虑了一秒钟,接受了顾铁的好意。这本来就是一次无关痛痒的例行检查,何苦跟自己较劲呢。

    在安排十名士兵分成两组在五百米范围内巡逻后,顾铁终于能搬出一把折叠椅,在纪念碑前舒舒服服坐下来,享受一下乌克兰秋rì的和煦阳光了。

    他当然为巴尔担心,但钢棺内的一切是他不熟悉、不可知的,担心亦是徒劳,他能做到的就是登陆量子网络,检查一下周边的摄像头、传感器和遥感卫星,确保没有人在悄悄窥探这起小小的恶作剧。

    “湿婆”的作业要持续6到7个小时,仅仅四十分钟后顾铁就无聊起来,亚历山大在车里打起瞌睡,瓦斯佳捧着小本子不知去哪里采风,端着突击步枪的乌克兰士兵来回兜着圈子,万籁俱寂,“方舟”内悄无声息,一切显得平静安详。

    等等。顾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只监控了“入”的信号,忽略了“出”的信号。

    他登陆网络,迅速扫描切尔诺贝利辐shè禁区内的所有无线电基站,只有四台移动通讯基站处于工作状态,在过去的24小时内,通讯基站收发的讯息,只有二十五分钟前发出的20个字节,通过三角定位法,发出讯息的地点就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四号机组,也就是“方舟”附近。

    讯息本身是空白的,讯息的通过交换设备、网间连接,发给乌克兰本地的一台移动设备,顾铁使用后门程序调动“创世纪”能力控制这台设备,打开设备上的两个摄像头,这是一台平板电脑,前置摄像头没有显示画面,后置摄像头显示出快速向后移动的土地,地面上长满蒿草。接下来,连线中断了,平板电脑启动了自毁程序。

    “坏了!”顾铁大叫一声,向巡逻的士兵吼道:“jǐng戒!有敌人!”长满蒿草的土地是核电站附近的地貌特征,无论敌人是谁、怎样躲过众多摄像头和传感器的捕捉,他们已然在身边了。

    乌克兰士兵们展现了相当高的战术素养,以教科书一样标准的战术动作相互掩护围拢在顾铁周围,亚历山大从车里弹起来,挥舞着一把小手枪,喊着:“敌人在哪里?”

    顾铁从左侧兜掏出克鲁格自卫手枪,打开保险,藏身在纪念碑后面,观察周围:背后是“方舟”,面前是荒废的厂区,在楼房、断墙、管道与蒿草中,并没有任何敌人存在的迹象。

    一定有什么遗漏了。

    切尔诺贝利辐shè禁区内为jǐng戒和研究安装的三千多个摄像头几乎无死角覆盖了所有地域,报jǐng程序悄无声息,乌克兰军方的对空预jǐng雷达告诉他没有任何飞行器经过。

    顾铁示意士兵们保持jǐng戒,“敌人在哪儿?”亚历山大手持小手枪匍匐到他身边,小声说。

    “嘘。”顾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人们安静了。一时间,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防化服的呼吸阀产生的嗤嗤放气声。我又不进去,干嘛让我穿防护服?顾铁忽然蹦出一个不相干的念头。

    集中,集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顾铁高速开动脑筋,识海中的虚拟界面上,三千个摄像头以各自可视范围拼接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没错,没有死角,除非敌人是体积小于0.01立方米的小动物。没有死角……等等!

    随着答案蹦到嘴边,经过防护服拾音器放大的一声脆响如炸雷一样掠过耳鼓,那是有人踩断枯枝的声音。顾铁向声音来源方向猛然转身,扣动扳机,同时大喊:“光学迷彩!”

    8mm尖头手枪弹带着尖啸从枪管喷出,形成一道炙热的洪流,不到两秒钟时间顾铁就打完了弹夹中的25发子弹,左手又从右侧兜掏出M1911,冲着空气连开五枪。

    士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随着顾铁的迅猛开火,空旷无人的shè击点空气忽然扭曲,一个隐隐约约人形轮廓带着十数个狂喷鲜血的枪眼瘫倒在地。

    乌克兰士兵的突击步枪随即向四面八方喷出火舌,顾铁怒吼道:“别乱开枪!你们看不到敌人在哪!”

    枪声迅速减弱,士兵们神sè紧张地匆忙更换弹夹,盲目shè击没有击中一个敌人,这时准确的还击火力出现了,在“噗噗”的轻响声中,来自未知角落的微声冲锋枪在乌克兰士兵的秋季迷彩军服上开出一串血窟窿,顾铁一串滚翻,躲在纪念碑的斜侧面,敌人来自西侧,人数不多,最多六个人,他快速分析着局势,同时一心二用,调动最近的一个监控摄像头,尽量提高画面细节,寻找地面上的蛛丝马迹。

    低像素的画面根本看不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轮廓,但一小片蒿草的倒伏证明在刚才的盲目shè击中,有敌人卧倒在那里。

    入侵者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冲锋枪以短连shè保持火力,顾铁躲在纪念碑后细心倾听枪声,有三支冲锋枪的shè击频率加快了,两支冲锋枪脱离了战场,敌人在向这边迂回,他猛地探身出去,用M1911向蒿草倒伏的地方开了两枪,缩回身来。

    有命中吗?没有?有吧?摄像头画面在他脑中放大,一小滩血迹慢慢出现在蒿草上。很好,没有移动,应该丧失战斗力了。

    顾铁退出右手克鲁格自卫手枪的25发弹夹,从防化服的快插袋里取出备用弹夹换上,拉动枪栓。突击步枪的火力减弱了,己方减员严重,还有几个士兵生存?三个?不,两个?向左侧移动,与他们会合?先躲起来,自己橙sè的防化服会成为显眼得要命的移动靶。

    这时,一支小小的黑sè手枪顶在了顾铁的脑门上,透过高分子面罩,顾铁甚至看得到螺旋形的膛线。

    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蠢到相信你们的谎话,那我根本不配得到GTC的信任。”

    “我刚才以为瓦斯佳是GTC的人。那么她去哪了?”顾铁叹口气,手一松,两把手枪掉落在地。

    “附近。”亚历山大抿着嘴。

    “你觉得用一把小手枪就能控制住局面?”顾铁好奇地问。

    “你们中国人总是这么多话吗?”亚历山大用枪口戳一戳顾铁的面罩,“现在给我跪下。”

第31章 帝国的阴影(上)

    又是新的一天。

    约纳瘸着腿走出屋门,迎着朝阳伸个大大的懒腰。A51房间的房客们聚集在门外商量着什么,看到占星术士学徒的身影,托巴搓着手弯腰道:“占星术士大人您起来啦,俺们正在等您。”

    “唔,室长,有什么事吗?”约纳揉着眼睛。

    “为赔偿老爹损坏的木屋咱们必须接一个M级以上任务,昨天晚上俺去采购食物的时候碰到八木先生,八目先生说今早会发布一个官方M级任务,与老爹商量过后指明给干草叉小队。”室长大人有点惴惴不安地说,“昨晚忘记跟您报告,俺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起来都有黑眼圈了喂。”

    “哼。”锡比瞅着室长没出息的样子,从小鼻孔里吹出一口气。

    “喔,M级任务呢。”约纳想到《樱桃渡生存手册》上的注解,M级是中等难度,通常是要离开樱桃渡进行的情报、采集、勘测类任务。由于在樱桃渡保护范围之外,任务执行人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不提野兽和科伦坡人,大批的无权者潜伏在yīn暗角落窥探着房客们的财富呢。

    埃利奥特用红披风的一角擦拭着铠甲上血剑玫瑰的纹章,随口问:“你肯定没打听任务是什么内容,对吧室长大人。”

    “呃,俺一跟八目先生说话就紧张……”托巴的大脸微微泛红。

    “得了得了,到八目那里再说吧。”锡比烦躁地一跺脚,噌地一下窜上托巴的肩膀,舒舒服服坐了下来。

    “出发。”绿衣小女人拍拍室长大人的光头,指了个方向。托巴向约纳行了个礼,戴上圆帽,甩开大步轰隆隆地走远。

    “不是那个方向。”埃利奥特叹口气,用身影变得小小的两人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轻轻说。

    锡比狠狠地甩了托巴一巴掌,室长大人急忙地变线疾走。

    玫瑰骑士催动独角兽,骑兽迈着矜持的小步子前进,耶空一脸迷茫地跟在后面,过长的剑鞘不时磕打着自己的小腿肚。

    “走吧。路上我给你讲讲樱桃渡的小故事。”龙姬冲约纳微微一笑,当先领路。

    约纳愣了一下,拖着伤腿追上去,又有点不敢与黑发女人齐头并进,让了半步,在龙姬斜后方跟随着,看到东方女人小巧如白玉雕琢的耳朵在黑发遮掩下若隐若现,发线中银丝串着银铃,随着步伐,发出叮铃铃的清吟。

    “你知道我们这样走在路上,有多少人在旁边窥伺?”龙姬没有看他,开口道。

    “我明白的,我们只是A级房客,除生命外其他权益不受保障。”约纳答道。

    “所以队伍里的伙伴,对彼此要绝对信任,就像我们现在以松散的队形走在路上,实则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晰印着彼此的位置,每个人都照看着其他人的背后,将无防备的一面交给自己的伙伴。一个不合格的小队成员,可能让整个队伍全军覆没,这样的事情每天在樱桃渡发生。”龙姬回头,点漆般的眼睛望向约纳的脸庞。

    不知为什么,约纳回避了那道目光,“哦是的,当然,我会学着成为小队合格的一员,我会学得很快,真的。现在,我需要盯着谁的后背?”他有点匆忙地说。

    龙姬无声地笑了,“吓唬你的啦。干草叉小队的实力相当不差,最近向我们下手的莽撞鬼越来越少了。——再说,以你的实力能保护谁?”

    “不会永远弱小下去的嘛……”约纳自尊受伤地嘟囔一句。

    昨天学习的“灼热shè线”经过不断练习,已经能够成功命中二十码外的目标,并且焚毁掉整棵野草了,在夜间效果应该会更好些,——起码视觉效果会更好些。

    约纳决心把《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学习威力最大的禁咒,但导师老爷子的话在耳边响起:“小子,别想一步登天,占星术不是神话,是科学,传说中的密语、禁咒、远古魔法书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想要出人头地,先去把几何作业做完了再说。”

    “唉。”占星术士学徒灰心地叹口气。

    按照骑士小说的规律,自己不该这么早被卷入世界改变的漩涡的,哪有主人公弱小到靠女人们保护?想起生死未卜的导师,不禁又有些辛酸。

    龙姬扫视四周,石头房屋群里一些探头探脑的身影潜伏下去,她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想说的是,不论是强大的屠杀者还是孱弱的可怜虫(对,我就是孱弱的可怜虫,约纳心想),信赖是队伍构成的基石,你来到A51房间短短几天,我们能够信赖你、接纳你吗?你又能信赖我们、接纳我们吗?”

    “当然!”约纳jīng神一振,没有犹豫。

    “很好。那么,你究竟在隐藏什么?”龙姬忽然停下脚步,用一双深渊般漆黑的瞳孔盯着约纳的眼睛。

    约纳的步伐僵直了,他无法挪开目光,感觉地心引力在悄悄颠倒,自己的灵魂在躯壳深处蠢蠢yù动,龙姬的目光仿佛一个漩涡,让他的神智快要离体而出。

    “没、没有……”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幽暗的藏书室在眼前重现,烛光闪烁,背叛者塞格莱斯所著的无名书自动翻开第一页,画面一转,战火焚毁了图书馆,厚重的大书化为三页半残纸,迷惘无助的少年展翅飞翔,飞向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镜子里面有与自己一摸一样的脸孔,但表情完全不同,镜中人嘴角咧起,邪异地一笑,天空与大地翻转,黑的变为白,白的变为黑。

    叮当一声,镜子碎裂,化为漫天纷飞残片,每片残片里都有镜中人的脸。

    约纳回到现实世界,樱桃渡阳光和煦,圣河彼方流水奔腾,镜子破裂的声音原来是龙姬发中的小银铃随风作响。

    约纳发觉自己出了一声冷汗,茫然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龙姬以手揉揉眉心,狐疑地打量约纳五次三番,转身行去。

    约纳拍拍脑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有跟上女人的脚步。

    樱桃渡的主人是老爹,老爹的朋友是八目先生,八目先生是老爹的眼睛和手臂,所有官方任务的发布、队伍资格审定、计时和奖励发放都由这位重要人物独个儿完成,可以说八目先生是樱桃渡的官方发言人;

    还有位重要人物叫W,W君是樱桃渡的夜晚之王,一切见不得光的勾当都在W先生的房间里发生。路上龙姬给新来者做了简单的介绍。

    樱桃渡并不大,一袋烟时间,A51的房客们来到一栋没有编号的石屋前。屋子门前聚集着十数个服饰考究面sè红润的绅士与淑女,繁复华美的西大陆宫廷服饰显得与sè调沉暗的樱桃渡格格不入。

    “咦,V级房客大集合呢!真少见。”先到的锡比跳下托巴的肩膀,略带惊奇地喊道,一位贵妇人向干草叉小队的成员们望了一眼,扭开脸去,用香喷喷的手绢捂住了鼻子。

    “他们是樱桃渡的特权阶层,富商或贵族,为得到船票或其他原因聚集在这里,长期住在昂贵的V级客房内。对了,每个月的房租是五十枚金币或等价物。”埃利奥特低声解释。

    “那我们的A级客房是……”出身于五大行会的约纳对货币单位没有什么直观的认识。

    “每月15枚银币。他们代我付的。”玫瑰骑士略带尴尬地说。看来纵横大陆的高贵骑士,也有普罗大众的经济问题,约纳偷偷想,感觉心理稍稍平衡了些。

    托巴恭谨地站在V级房客围成的小圈子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一见到贵族,巴泽拉尔农民就恢复了原始身份,紧张得要死。

    这时,屋门开了,有人走出来站在人群中间,朗声道:“各位贵宾,参观结束了,回去休息吧,在老爹的房子重建之前,任务公告板挂在我的后墙上,随时可以张贴任务单。”

    一个穿着不合时宜晚礼服的大胖子抹着汗说道:“老爹会跟我们分享多少情报?”

    “老规矩,只告诉你们该知道的。离开吧朋友们,我要接待我的客户了。”八目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V级房客们嗡嗡议论着,分成三五个小团体,离开了。

    “托巴老兄,干草叉的成员们,对了,还有新来的魔法师,你们好。”八目转向众人,彬彬有礼地招呼。

    “是占星术士大人。”托巴低声纠正道。

    “你、你好。”约纳因吃惊而张大的嘴巴含混不清地发声。八目先生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穿着花裙子、扎着碎花头巾、高大丰满的红发少妇,这让年轻的占星术士学徒有点难以接受。

    “八目先生是女的?女的为什么叫先生?”他悄悄地问旁边的埃利奥特。

    “千万别问她本人这个问题。”埃利偷偷回答。

    “自从你来了,樱桃渡的夜晚变得亮堂多了,这让孤单无助的寡妇走夜路的时候安全许多,谢谢你。”八目先生笑着提起裙裾行个象征xìng的蹲踞礼,约纳连忙回以深深的一鞠躬。

    “呃,八目……先生,我没想到……”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的失态。

    “没想到什么?”xìng感少妇用明亮的淡蓝sè眼珠瞪着他,“我这么年轻就守寡?”

    “呃……不,我以为你……”

    埃利奥特姿态优雅地望着远方,独角兽抬起右前蹄轻柔地踩在约纳的脚面上,还拧了两下,疼痛及时阻止樱桃渡的新来者说出镇子里最大的禁语:“先生”的xìng别问题。

    约纳哎呦一声弯下腰去,“那么,尊敬的任务发布者,这次需要我们为您做些什么?”玫瑰骑士微笑着转移话题。

    “哦对,来这边。”八目先生点点头,转开身体。

    “呼~”锡比擦擦冷汗,冲揉脚面的约纳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32章 帝国的阴影(下)

    “看。”八目先生站在刚才V级房客小圈子中间位置,指着地上的一件物体,简短地说。

    这是一具巨大野兽的尸体,准确地说,是一具巨大的地行龙的尸体。躯体缺损严重,扎维帝国威名远扬的王牌军队地行龙骑兵的丑陋坐骑像从噩梦中出现在眼前,让约纳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古怪的家伙,长脖短头,两只下牙弯刀一样伸出口外,身上覆盖着金sè鳞片,后腿极其粗壮,与蜷曲在胸前的前腿不大成比例,背上有双很大的肉翅,翅膀边缘都生满利齿,长尾巴更是遍生尖刺。

    它的死因一望可知,头颅正中大脑的位置有一个球形的深洞,像把巨大的勺子生生挖去了一块。地行龙的右前腿、右后腿与部分躯干被割去了,留下血液业已凝结的伤口。

    一副jīng致的皮鞍子扔在地上,鞍的侧面刻有骑枪刺穿铁盾的地行龙骑士团标志,有干涸的血迹凝结在上面。

    A51房间的房客们围拢在龙尸前。耶空戳在不远处,红发随风微微飘着,细长眼睛似乎看着这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那个古怪的南方人还是不合群嘛。”八目先生评论道。说的没错,——约纳心里赞了一句。

    “这是地行龙喂。”托巴搓搓手。

    “对,也不对。”埃利奥特抽出长剑,从独角兽背上弯腰拨弄龙尸,雪亮的剑刃滑过金黄sè鳞片,发出金铁交鸣的清音。他还剑回匣,肃然道:“这是黄金地行龙。”

    众人没说话,盯着他。干草叉小队已经习惯随时随地听取无所不知的玫瑰骑士做简报了。

    “扎维帝国的军力大约由十支军团构成,战斗力最强的,除了重步兵与法兵混编的第一zhōng yāng军之外,就是三支dú lì建制的地行龙骑兵团了,三支骑兵团由三位大骑士率领,其中人数最少但战斗力最强的一支,是“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麾下的骑兵团‘黄金铁锤’。

    黄金铁锤的核心武力、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的亲卫队是jīng英中的jīng英,他们全员配备这种身披极其坚固的金sè鳞甲、长有一对不能飞的翅膀的黄金地行龙,虽然只有区区一百人,但在近百年的西大陆战争史上,攻城拔寨,从无败绩。”埃利奥特声音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悲。

    “黄金铁锤攻克城池后会砍下执政者的头颅钉在城门上方,彻底屠城,抢掠金银和艺术品,焚烧建筑,在废墟上建立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高大塑像。他们是扎维帝国魔鬼的利齿、地狱军团的先头兵、整个西大陆的噩梦。”

    约纳浑身一颤。燃烧的红石堡在他脑海中浮现,城门上钉着骑枪,骑枪上用金黄sè丝带拴着温格三世女王陛下的头颅。

    龙姬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靠近他,拍拍约纳的手臂。

    “黄金地行龙出现在樱桃渡,而且,挂了。”锡比说。

    “怪不得V级房客们会出现。”龙姬说。

    “俺没听太明白。”托巴说。

    “看来大陆南端的最后抵抗力量巴泽拉尔王国彻底覆灭了,战火已经烧到我们身边。”埃利奥特说。

    “……要逃吗?”约纳带着颤音说,忽然如同一道霹雳击中,他脑中浮现塞格莱斯的预言,“10月29rì,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预言的rì期经过他演算是大陆历4月26rì,而今天,是4月7rì。

    “我明白了。”约纳喃喃地自语道。20天后,一定是扎维帝国的军队将踏平樱桃渡,纵火屠杀。想象老爹的头颅孤零零飘荡在木屋上,约纳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

    “怎么了?”龙姬伸手搀住他,问。约纳摇摇头,看向八目先生:“是吧,我们会逃走,没错吧?”

    八目先生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他。约纳左右环顾,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竟然也是同样讶异的神情。

    在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过后,托巴笑了:“赫赫赫赫,占星术士大人,您是为鼓气跟俺们开的玩笑吧。俺花了这么久才琢磨出来。”巴泽拉尔农民向约纳一挑大拇指,挤了挤眼睛。

    “没有啊,我说真的……”约纳急道。

    “留着你的圣博伦混账洋玩笑给以兹人说吧。”八目先生截断了他的辩解,声音中充满寒气,逐渐提高音量,“樱桃渡是老爹一个人保护的城镇,这么多年来,在巴泽拉尔贵族、科伦坡人和魔兽的环伺下,樱桃渡没有让一位房客的利益受到侵害,——虽然55条附加条款里没有提到,但我八目在此说明:对老爹的任何质疑都是不被允许的!心生疑虑的房客,我乐意效劳从住宿登记簿里划去你们的名字,立刻兑现!”

    坚硬的声音在石屋间隙中碰撞混响,久久才在樱桃渡的晨光中四散,一些偷偷观看的黑影慢慢缩回墙角门洞。

    “八目先生,他是新来的,还是个孩子。”龙姬扶着约纳,低声解释。

    远处的耶空却扭过头来,像被八目的宣言吸引,穿铁锈sè裤子的一双长腿迈着有点僵硬的步伐,直直地走过来。

    “喂,南方佬,别过来。”锡比冲他吼了一声。

    红发的南方人充耳不闻,径直朝八目先生走去。

    锡比扬起手,耶空微微睁开细长的眼睛,扫了她一眼,空气中仿佛被割出一道带着冰碴的裂缝,锡比猛地后空翻退出三步半跪在地,铮的一声响,不知从何处取出那张银光缭绕的长弓横在胸前。

    “妈的,又疯了,新来的老哥,离他远点!”绿衣女人咬牙切齿地喊道。

    龙姬拉住约纳的腰带,退后几步。

    八目先生冷冷地扬起好看的眉毛:“唷?刚说完就有应征的了?”

    “哎呀,都是俺的错,耶小哥昨晚没睡好,今天还有点梦游呢,俺这就带他回去嘎,先生抱歉抱歉。”托巴一叠声道歉,一错身,横在两人之间。

    约纳听到室长大人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如同风车带动的磨盘一样发出机械装置运转的吱吱嘎嘎声,巴泽拉尔巨汉深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鼓荡着蓬勃的气劲,手臂上露出狰狞的青筋,空气的温度似乎被他**的强大能量提升了,托巴头上的小圆帽无风自动,飘落在地,露出青筋爬满的硕大光头。约纳不由自主,又退两步。

    “咱们回家吧,小哥?”托巴眯缝着眼睛,露出一脸令人恐惧的笑容。

    耶空停下脚步,迷惑地抬头看看,伸出手松一松颈上的围巾,修长的手指落在剑柄上。

    “大叔,别饶了他!”锡比在一旁跺脚。

    埃利奥特叹一口气。他卸下左臂的护甲,挽起衣袖,拔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血液马上渗了出来。

    “喂!这儿!”他扬起左手呼叫,或许是血液的气味吸引了耶空,南方人眼神一亮,松开剑柄,迈着长腿走来。

    “你又要失望了。我们不是你要找的。”埃利奥特安抚住因不安原地踏步的独角兽,淡淡地说。

    耶空站在骑兽旁,用手指沾了埃利奥特的血,借阳光看了,凑到鼻端闻一闻,又伸舌头舔了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失望地蹲了下来。

    “切。”锡比收起长弓,啐了一口。

    约纳发觉自己浑身冷汗,龙姬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示意他站好,从腰间抽出一卷白纱布,过去给玫瑰骑士包扎。

    托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肌肉松弛下去,露出一脸农夫的憨厚笑容:“那个您看八目先生,他就是缺乏睡眠而已,没事没事,咱们开始讨论任务的事吧?”

    “你,和你,你们两个进屋。托巴,带南方人回去,把他看好。女人,屋外等着。”八目语气不善地伸手点指约纳与埃利奥特,转身回房。

    约纳与埃利奥特对视一眼,玫瑰骑士苦笑着接过龙姬手中的纱布,草草缠了几圈,策动独角兽,俯身进入八目先生的石屋。

    这栋屋子与A51房间结构相同,从唯一一扇狭窄窗子投shè进来的阳光显得比较昏暗,屋子里堆满了文件资料、瓶瓶罐罐、书柜、衣柜和不知名的奇怪摆设,以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来说,稍嫌凌乱。

    八目先生在一张铺着两层软垫的雕花木椅上坐下,对两人说:“你,找张椅子坐。你,随意吧。”

    “感谢您的理解。”埃利奥特说,石屋屋顶很高,他得以端坐在马上,向八目的座位微微身体,以示礼貌。

    约纳听话地挑了个地方坐下。“我刚才不是要冒犯……”他还想开口辩解,八目烦躁地挥挥手:“说正事。”

    她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先看看,这是老爹指明给你们的M级任务,作为木屋损坏的赔偿。当然,与外面那坨丑陋的肉是有关的。”

    泛黄的纸张写满了字。显眼的大写“M”下面,是任务的简要说明、目标、判定、退出方式、奖励和惩罚,一目了然。

    在干草叉的两位代表研究任务单的同时,八目大致讲了这半头黄金地龙的来历:昨天下午rì落前两个小时,由两名黄金地龙骑兵组成的小分队袭击了樱桃渡外围的无权者聚集地,摧毁十数个地穴与窝棚,从数百名无权者的包围中从容逃脱。

    但实力强悍的龙骑兵的好运在偶遇外出遛弯归来的老爹为止,老爹对镇子周围出现的不安定因素向来只有一种解决办法:消灭之。

    在激烈但极其短暂的接触战之后,老爹丢下尸体负着手去另一个方向巡视,等八目先生派出的队伍找到尸体护送回镇的时候,两具人尸已经被愤怒的无权者撕成碎片,龙的尸体也仅剩这半具残躯。

    “听说龙肉被割下流进黑市,有人认为这种亚龙的肉是最好的补品。”八目先生补充一句。

    埃利奥特看完了任务说明,将纸放在马鞍上,问:“我们有没有拒绝这个任务的权利?“

    “没有。”

    “好的。抱歉。”玫瑰骑士用连鞘长剑灵巧地挑起书桌上插在墨水瓶中的鹅毛笔,左手凌空接住笔,在任务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递给约纳,示意他签字,约纳脑筋有点混乱地签了,交还给八目先生。

    红发少妇接过来看看,点点头:“根据附加条款40-3,两人承接任务视为队伍承接任务,现在生效。”她站起身,带着A51房间的两个男青年走出石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希望你们完整地回来。”

    锡比俏生生地站在阳光里,好奇地问:“接了?做什么的任务?”

    “有点头疼,我们回去再说,另外,需要问一问室长大人昨晚我们吃的那些肉的来源问题。”埃利奥特皱起眉头。

第33章 古国的余烬(上)

    前一天晚上,附身的恶魔离去之后,众人入睡之前,约纳因再次因短暂失去记忆而懊恼到无法入睡,他开口问A51房间的房客们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住在樱桃渡?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等待渡河。等了六个月了。龙姬说。

    追随她的脚步,同上。埃利奥特说。

    不知道该去哪里。三年零两个月。托巴说。

    觉得充满战斗的生活很有趣。十四个月。锡比说。

    希望能从形形**的人身上找到关于某件事的线索。十四个月。……大家替在外面守夜的耶空回答,——要问沉默的南方人自己,没可能得到这么清晰的答案。

    你呢。龙姬问约纳。

    宿命。约纳想了想,说。这个答案被锡比严重鄙视。

    “知道其他房间对你这种又弱小又鸡毛又穷到只住得起A级客房的家伙通常怎么办吗?他们会把你绑在床上,抢走你所有的财物,每天只给你清水,等你慢慢饿死,——渴死的话,就在72小时之内了。”锡比恶狠狠地说,“你很幸运分到了老农民笨蛋好人先生管理的房间,如果不是干草叉小队接纳你,你根本活不过头三天。还‘宿命’,你骑士小说看多了吧老哥?”

    “喂喂,要和谐,要和谐……”室长大人无力地干涉,朦胧夜sè中看到他卧在严重显小的床上,头、臂、腿都垂在床下,像条趴在鹅卵石上的巨大章鱼。

    约纳倒是对这个快嘴的小姑娘没什么恶感,知道她说的一点没错,叹了口气。

    爱说话的锡比见没人顶嘴,嘟囔了几句,开口:“想不想听死南方佬的故事?”

    “耶空的故事?我很想听。”约纳答道,“不过让本人听见不好吧。”他瞅瞅窗外,狭窄的窗子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没事没事,他脑子秀逗了,听不懂的。”锡比兴奋地蹦起来,坐在床沿,摆开说书的架势。

    “夜了,睡吧,有空的时候再讲。”龙姬忽然开口道,被迎面泼一盆冷水的锡比连头发稍都萎靡下来,没有顶嘴,嘟嘟囔囔地躺回去,拉上被子,从脚跟盖到头顶。

    约纳咂咂嘴,思考了一会儿A51房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又在预言与脑中恶魔的斗争中纠结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奇怪的是,睡眠质量还不错。

    “……简而言之,这就是任务的概况,我们和约纳阁下已经签名,时间比较紧迫,今天午饭后就要出发。”约纳收回遐思,埃利奥特的简报刚刚结束,干草叉小队的成员们在石板地上围坐,四周屋子的间隙中依旧有若隐若现窥探的身影,约纳对被偷窥的感觉已经基本习惯了。

    任务本身很简单:三天内,从苏卡萨峡谷带回巴泽拉尔王国战事的最新战报,包括“黄金铁锤”的详细动向。这种任务是樱桃渡例行官方任务中较常见的,由老爹雇佣小队进行侦查情报工作,有一定危险,难度是中等偏低的M级。但今天有那半具沉甸甸的黄金地行龙残尸在先,这个平常的任务忽然变得不那么寻常了。众人脸上神sè严正。

    “俺从刚才一直在想,‘铁锤’怎么可能是黄金的?用黄金打一把‘铁’锤?蘑菇农庄最好的铁匠也办不到喂。”室长大人皱着眉头说。锡比跳起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石板地面上浅浅刻着埃利奥特用长剑画出的地图,一根直线代表圣河彼方,一个圆圈代表樱桃渡,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代表通往巴泽拉尔的驿道,曲线上众多横断短线代表途径的绵延群山,苏卡萨峡谷是一个无主的城镇,一个信息集中点,巴泽拉尔王国沿河岸向东北方向前进的必经之路。老爹猜测在那里能打探到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兵不告而至的原因。

    “对了,老爹暂免三天的照明工作,占星术士阁下。”玫瑰骑士冲约纳说,“我们邀请您共乘,不然您的腿没办法应付七十里的山路。”

    约纳试着动动伤腿。愈合不错,现在走路仅隐隐作痛而已,但长途奔袭可不是十七岁占星术士学徒的长项。他感激地点点头。

    “那么,午饭后出发的说。”托巴不知从哪里取出巨大的食物袋,依次掏出六只盘子、六副刀叉、六小块暗红sè肉干、六只水袋、一瓶盐、一瓶胡椒、一大块硬面包、一把面包刀、一把不知名的野果、一瓶黄油。摆了一地。

    约纳接过餐盘,心有余悸地望着里面的黑金地鼠肉。

    “吃吧,这是一天的量,放心。”龙姬轻声说,彷佛忍着笑。

    约纳红着脸用叉狠戳盘里的食物。

    午饭后干草叉小队打点行囊,启程出发。

    天sè晴朗,坐在独角兽背上的约纳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sè,这是来到樱桃渡以后第一次走出老爹的势力范围。

    小队走过深不见底的巨坑(六号坑,A51房间及周边客房的公共排泄地,和平区域),穿过一大片破烂的窝棚(这些无权者的居所呈环形沿樱桃渡无形的边界包围着镇子),可以明显看到黄金地行龙骑兵的破坏力:窝棚区zhōng yāng出现了一条暴力贯穿通道,棚屋残骸混杂血泥铺成箭簇形的轨迹。

    许多无权者聚集于此,在废墟中刨找值钱的物事,干草叉小队经过时,他们像遇热的露水珠一样四散消失,又在埃利奥特的马蹄后面聚集起来。

    约纳回头看着,这群器官缺损的、奇形怪状的人类让他吓了一跳,几只人面兽身的以兹人混杂其中,有一位人面长在巨大水牛的胯下,看起来异常诡异。

    “没有人雇佣的话他们很少袭击有实力的房客队伍。不用担心。”玫瑰骑士回头对约纳说,“回程时我们可以去拜见一下W先生,他就住在附近。”

    “樱桃渡的夜晚之王?他是个无权者?”约纳想起昨天龙姬的介绍,惊奇地问。

    “他不需要老爹保护。”埃利奥特简短地说。

    “应该说,他是个喜欢肮脏角落的变态,血管里流着蛆虫,活在死人堆里,他乐在其中。”走在前面的锡比没有回头,评论了一句。

    “他们挺熟。”埃利更简短地说。

    “闭嘴!”锡比说。

    玫瑰骑士沉默了。

    阳光明媚,有点微风。队伍加快行进速度,约纳坐在独角兽背上有点昏昏yù睡。随着进入山区,道旁茂盛的植被迅速减少,光秃秃的黑灰sè岩石耸立两旁,——可以看到樱桃渡的石屋取材自哪里——驿道上没有行人,三个小时的行程,约纳没有见到任何行路者。

    “不是个好兆头。”埃利奥特说。

    约纳点点头,眼睛没有焦点地看托巴门板一样宽厚的背随脚步左右晃着。

    锡比显然也无聊了,她放慢脚步与玫瑰骑士并行,抹一把头上的汗,小麦sè的短发凌乱地洒在银项圈外,绿sè猎装没遮住的肌肤汗津津的,小脸因运动而散发健康的红光。约纳看着她,不禁心中一动,感觉有种甜滋滋的东西在骨髓里头生长。

    他一惊,有点惭愧地捏一把自己的大腿肉,没话找话:“锡比,说个故事吧。”

    “靠。老兄,叫妹妹,又忘了?”锡比用小鼻孔吹出一股热气腾腾的杀气。

    “……妹妹。”

    “好的老哥~”锡比甜甜一笑,“我答应你要讲耶空的故事来着,龙姬姐姐,你也没听过吧,要不要听?”

    “好啊。”龙姬也放慢脚步,与他们并排。

    “咳咳。”锡比清清嗓子,调匀呼吸:“耶空是个死南方佬。龙姬姐姐和埃利去过南方,我没去过,听到没说对的,不许更正。我会拿说书先生的强调来说,听不惯的话,不许出声。那么我开始咯。

    据说南大陆有两个大国:信奉神佑主祭圣公会七大主神之一生育之神“卢塔”的由以撒基欧斯王统治的“吐火罗”与信奉古老宗教佛教的“韦达”王国。沙漠将两个国家遥遥阻隔,两国之间少有战事。

    我从这么一天开始说,因为从这一天以后耶空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这是chūn季的下午,太阳已经西斜,耶空躲藏在水底,透过摇曳的水面看金红sè的西天,水有十尺深,带着淡淡的绿sè,水底生长着茂密的水草,淤泥中半陷一尊巨大的佛像,佛赤身戴冠,背有光焰,眼带慈悲。

    在韦达古国,佛像自塑成之rì起就有真佛借宿,带有绝大的法力,刀兵不坏、经世不灭,凡人若直视即会流泪,伸手触碰,一触即死。

    每年十二月三rì“礼佛rì”,各寺院都会将佛像宝座挪至街道zhōng yāng,佛民涌上街头,右肩向佛绕行三匝,经典说当rì绕八十佛,有大功德。有虔诚者视佛流泪直至失明,有笃信者触佛而死,是为解脱。韦达国信佛如此。

    耶空藏在水底,铁sè长衣随水流鼓荡,他右手持剑,左手揪着水草稳住身体,敛着气息。每当需要呼吸,就凑近那尊巨大的倾侧的佛像,念声告罪,在佛肚腹的部位吸一口气。

    ——这是个绝大的秘密。

    佛像不可触碰,但佛像的肚脐却是生命之源,时刻散发雄浑生息供人呼吸。

    讽刺的是,这个秘密是异教徒传来的,异教徒从佛国东部起事,将战火一直烧到韦达首都摩睺罗伽左近,他们宣称自己的宗教才是诸宗教之源,“韦达”之名都来自他们的典籍“吠陀”,诸佛是他们供奉真神的后代子孙,许多个世纪以前,僧众在国王的支持下将他们的教义曲解抽离创立佛教,将他们驱逐到极东圣河沿岸。

    多年来,他们默默在民间传播教义,得到了东部几个藩王的支持,终于竖起梵旗、以教兵二十万、私兵十五万的规模杀向佛国首都,想推翻王权树立新王并立异教为国教。

    这一切说法的佐证,就是所有佛像的肚脐,都有一条隐形的脐带连向吠陀诸神的神座,传递着从信徒那里收集的愿力。

第34章 古国的余烬(下)

    像大多数韦达国民一样,耶空是虔诚的佛教徒,大战以前出身贫寒的他是大般若寺的持剑伽蓝(护寺外围武官),烽烟一起,他投身前线,参加了一个以实力强大的佛民和持剑伽蓝组成的游击团,游走在古国东部平阔的戈壁滩上。

    异教徒的领袖是茹阿玛王,传说他是真神降世,有劈开山峰撕裂大地的神力;他率领着七名半神的将领,七名将领每一个都是真神的化身,其中萨茹阿斯瓦提是智慧、学问和音乐之女神在人间的投影,她的美貌与聪慧蜚声佛国。

    在经年累月的战争中,耶空终于在一次夜袭中见到萨茹阿斯瓦提本人,如同被夜空直落的闪电击中,他僵在那里,盯着身骑白象、手持长矛、红发如火一样燃烧的萨茹,任三把弯刀砍在身上,不能动弹分毫。

    那次夜袭以失败告终,被救回营地的耶空躺在病床上,只记得萨茹挥手击飞佛兵时冰冷不屑的眼神。

    他爱上了异教徒的半神将领,杀人无数的女魔王。

    这个事实让一直过着禁yù生活的他感到无比恐惧。持剑伽蓝可以婚育,但他爱恋的对象,是极恶的罗刹,只要这个想法传到别人耳中半分,他立刻会被愤怒的佛兵剁为碎片。他一夜一夜颤抖到无法入眠。

    游击团中德高望重的僧人察觉到他的失态,夜深后来到他的营帐,挑烛而谈:

    近rì你不像你。怎么了?

    法师,我心有疑惑。

    尽管说。

    我困扰于爱。

    yù爱、有爱、无有爱,三爱哪一爱?

    我爱上一个女人。

    由爱故生忧,但青年男子,哪个不爱人?因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爱上谁家女?我托游击团长去求亲。

    我不能说。

    那就不说。你们在哪遇到?

    战场上。

    你心病在哪?

    怕再见不到她。

    那rìrì上阵、夜夜杀敌,在战场上再见,可否?

    ……对!

    耶空不待伤好,挥剑重现在白刃战中。

    大般若寺持剑伽蓝秘传的修身法《玖光》易学难jīng,耶空发现在战阵中自己的进境一rì千里,杀人的手段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的大名在异教徒中如同瘟疫一样传播开来,——耶空本人也这么期望着,希冀自己的名字能够有一rì在萨茹的口中念诵,哪怕只是唇齿轻轻一碰,他在千里外也能感到快乐的颤抖。

    但他们没能重见。

    尽管游击团杀敌无数,奈何异教徒的军力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茹阿玛王布道天下,佛教徒纷纷皈依,韦达古国东部一条肉眼可见、以燃烧的佛寺为躯干的火龙向首都摩睺罗伽烧去,势不可挡。

    佛国节节败退,耶空随着支离破碎的游击团撤退至首都近郊,依韦达王陵布下防御阵势。在僧兵、佛民、王军混杂的王陵内,耶空找不到游击团长,也找不到自己该处的位置,他烦躁地弹着手中生锈的长剑游荡在阵地,听伤兵呻吟,看焚烧尸体的白烟四处飘荡,闻僧团高诵经书超度亡灵。

    忽然有人倚在墙边向他招手,耶空走过去。是那位游击团的高僧。僧人胸膛上中了两箭,疮口不见血,耶空知道这种情况最糟糕,淤血已经栓塞了他的心肺。

    他大声呼叫医僧,但高僧挥手阻止,翕动着嘴唇说:

    见到她没有?

    法师,一直未见她。

    想她吗?

    法师,一直很想她。

    你好好听着。我被佛门不容,被驱逐出摩睺罗伽,隐名参加游击团,在京时,我是国师。我看到,明rì此时,异教魔将军将会从摩罗太子陵潜入刺杀国王,你的因缘在彼时彼处,彼处彼时。彼时不见,他时难见,彼处不见,他处难见。你懂了?

    法师,我不太明白。

    到时候自然明白,去吧。带着这个。

    高僧从身下拿出一颗荧光流转的淡黄sè珠子递给耶空,珠子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在耶空的手掌里自己旋转起来。

    法师,这是什么?

    然而没有回音,高僧左手紧紧攥着一座小小的佛造像,挂着微笑,触佛而亡。

    耶空双手合什。

    火葬高僧之后,他久久思索,不得要领。

    当天黄昏,异教徒cháo水一般攻了上来,僧兵架起大弩,经过高僧加持的巨大弩箭在弓弦爆响中飞向天空,落下时化成巨大金钟砸落,大地震动,黑压压的敌兵中绽开一朵又一朵血肉之花。

    法力高强的持杖伽蓝在持剑伽蓝护卫下念动经文,袈裟飘动,高举九环锡杖,王陵上空黑云聚集,闪电中露出九头千眼、两千只手俱持金刚杵、金刚橛、金刚铃、金刚钺刀等法器的阿修罗,巨口中喷出火焰。王陵中的佛造像全部嗡嗡作响,眼中喷shè金光。

    异教徒不畏死伤,蚂蚁一样碾过尸体,越堆越高。

    僧兵站在十七尺高的王陵城墙上丢下石块和沸油,弩箭在空中横飞,耶空站在墙头挥剑劈飞流矢,忽然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衣敌兵裂开一条缝隙,十八头装甲战象拱卫着漂浮在空中的莲花座,上站四头八臂、戴金冠、挂珠串、手持法杖的茹阿玛王。茹阿玛伸手一指,异教徒步兵后退,推出七件轮形的时轮武器。

    其中一件扁阔木制蒙皮,叫做“风机”,只听风机轰隆一响,弹出三只高速旋转的飞轮,画着高高的抛物线越过城墙,在城里僧兵头上炸裂开来,洒下剧烈燃烧的黑油。

    另一件叫“地剑机”,被两头大象牵引至城墙根下,地剑机上坐着长袍的祭司,祭司念动咒语,燃起火祭,地剑机像洪荒巨兽一般浑身颤动,发出长长的悲鸣,一串雪亮的剑锋如伏龙的脊背般刺出地面,将尸体、异教徒、僧兵和城墙一起切得稀烂。

    另一件武器叫“箭机”,嘣嘣嘣嘣几声连响,站在墙头的一排重甲战僧被连珠弩箭扫成碎片。

    韦达僧众与士兵被七件时轮武器压得难以抬头。忽然一小队轻装的伽蓝从城墙侧面跳了下去,在异教士兵中劈开一条血路,快速向茹阿玛王冲击而去,为首的是一个裸着上身的壮硕中年僧侣,手持一条金光闪烁的大棍。

    “团长!”耶空立起身子大吼一声。

    游击团残存的成员在黑sè的人cháo中迅速损耗,队伍的前进速度越来越慢,但已可看到茹阿玛王身边的白sè装甲战象,游击团团长抹一把脸上的血,大喝一声,挥棍震开周遭的敌兵,脚踏战象的獠牙拔地而起,在空中换了三步,朝茹阿玛王猛劈一棍。

    茹阿玛的四张脸孔甚至没有一张看着他,战象的象舆中站着一位全身重甲的独臂将军,独臂人从鞘中拔出一把极长的锯齿刀,刀光闪过,团长的金棍只抵挡了一刹那,就被独臂人反手拖刀,像锯子锯豆腐一样,连人带棍一同割成了左右两片。血雨狂撒。游击团的残兵被黑sè的大cháo彻底淹没。

    传说中的半神将军、杀人无数的魔王亚玛茹阿佳,只用一刀就断送了佛国反攻的些微希望。

    “团长!”

    耶空已跳下城墙想追随而去,但地剑机横亘在眼前,他灵巧地在长龙般的剑尖上跳跃而过,空中闪过两支流矢,一剑削去了祭司的头颅。失控的地剑机向西面八方狂吐剑刃,周围异教徒的身体被搅得稀烂,耶空站在地剑机上再看,团长已化为漫天血雨,崩倒尘埃。

    耶空不记得那天杀了多少人,也不记得他们怎样守住了敌兵的一波又一波攻击。

    天sè放明,茹阿玛王轻轻挥手,异教徒丢下漫山遍野的尸体,无声地退去,对方究竟有多少人?耶空不知道。

    他一直没有找到指挥战斗的人,只知道挥剑、杀人,等发现眼前不再有一个站立的敌人,他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却在屁股没着地前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整个白天敌人没有滋扰,耶空得以好好休息、治疗伤口、补充食物,僧人们开门出城将佛兵与异教徒的尸体分别收集焚烧,并念经超度。

    想起高僧临去的几句话,耶空看看天sè,伸手摸摸怀中烫手的珠子,决定起身前往摩罗太子陵。

    他们守卫的王陵在城东门外,异教徒正从东面攻来;摩罗太子陵在城西,横亘在外城进入内城的必经之路。

    耶空穿城而过来到太子陵,太阳已经西斜。

    陵墓是一座雄浑挺拔的白sè建筑,从外城西门始铺设的白sè大理石甬道延伸至太子陵正门,穿过太子陵后直通内城,十尺宽的甬道两边是宽阔的人工湖,湖中树立着二十七座佛陀造像。由于内外城均有厚重的铁门、路旁又是深水,太子陵周边的兵力薄弱,仅有几十名僧兵与四名护寺伽蓝驻守。

    耶空站在甬道zhōng yāng,面前是紧紧关闭的外城西门,身后是雄伟的太子陵,两旁是波光湛湛的湖水。夕阳把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大理石地面,他伸手摸脸,脸上干涸的血痂簌簌而落。他的外套干了又湿,被染成肮脏的铁锈sè,手中的剑同样锈迹斑斑。

    这地狱一样的rì子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回头望内城,城内的国王是否缩在锦榻上瑟瑟发抖呢?

    佛陀保佑。耶空向湖水中被夕阳映红的佛像合什施礼,感觉眼睛充实的刺痛,然后纵身跳入水中。

    小时候他住在不远处,父母禁止他玩水,因为这是个神圣的地方,且触摸到水中的佛像,只有死亡一途。但他曾不止一次潜入水中,早就发现有一尊不为人知的大佛沉在水底。还有什么地方比水底更适合伏击呢。

    耶空拨开湖水向下潜去,斜阳shè入淡绿的湖水,湖底显得如此澄澈,他找到童年曾见的大佛,大佛的眼神依旧慈悲。

    如果异教徒在说谎,那我今rì不枉涅槃。

    耶空定定心神,在大佛的腹部寻到圆圆的肚脐,——那里果然团团冒着气泡。耶空凑过去张嘴吞两个气泡,咽了下去,立刻感觉身体被充沛的元气吹涨了。

    是真的。是真的。佛像的肚脐在向什么不可知的力量传递念力。他心里有欣喜和安定,同时感觉幻灭。异教徒说的是真话,那么自己一生笃信的又是什么?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怎样思考也抹不去萨茹在脑海中的存在。

    耶空躲藏在水底,透过摇曳的水面看金红sè的西天,水有十尺深,带着淡淡的绿sè,水底生长着茂密的水草,淤泥中半陷一尊巨大的佛像,佛赤身戴冠,背有光焰,眼带慈悲。”

    锡比说到这里,忽然住口。

    托巴停下脚步,摘下小圆帽,头顶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他搓着手道:“那个啥,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吧?再往前赶路,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宿头了。”

    锡比欢呼一声,朝室长大人跑过去,甩下一句话:“吃完晚饭接着讲!”

    约纳正听得入迷,只有无奈甩甩头,没想到周围一看,被景sè惊呆了。

    走了一路单调的黑灰sè山岩,如今映入眼帘的是群山中泪滴形的一块凹地,长满郁郁葱葱的青草,野花在其中缤纷开放,一汪泉水在樱桃树下安静涌动,鼻端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清新空气。

    “这里叫席瓦的眼泪。奇迹般的草原,不是吗?”埃利奥特回头一笑。

第35章 佛牙的哀鸣(上)

    升起篝火,搭好帐篷,蘑菇汤在锅子里翻滚,群山怀抱的静谧草原,A51房间的六名房客围坐一起,各自想着心事。

    约纳不时偷眼看斜对面的耶空,南方人一如既往眼神空洞,缠着围巾的脸孔看不清表情。

    “龙姐姐,唱首歌吧。”锡比靠在托巴身旁,抱着膝盖,冲龙姬撒娇道。

    “附议。”埃利奥特说。

    龙姬不置可否地看看约纳。约纳不由自主地躲开东方女人的目光。

    龙姬笑了。“好的,想听什么?”

    “就是那首讲一个美丽的女仙子的故事的!”锡比举手叫道。

    “知道了。”龙姬站起身来,轻轻走到众人中间,“这首歌叫做‘山鬼’。”

    月光洒在她泼墨般的长发上,发线中的银铃悦耳和鸣,龙姬望着远山,轻声唱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

    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後来。

    表dú lì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

    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歌声婉婉,前一句飘散在夜的原野,下一句在月光中袅袅上升,约纳听不懂用东方古老语言演唱的歌词,但从龙姬悠远的咏叹里,分明听出女人对男人蚀骨的思念。

    龙姬轻盈地旋转,展开双臂,用西大路通用语再次唱出古老苍凉的曲调:“

    我从山巅经过,

    身披藤萝。

    眼神带着微笑,

    姿态婀娜。

    我骑赤豹、携花狸,

    在战车上升起桂花彩旗。

    身披香草,

    折花代表我的相思。

    我在竹林、看不到蓝天,

    独自行在艰险。

    站在群山之上,

    看云在脚下舒卷。

    白昼变为黑夜,

    神灵降下豪雨。

    仙子飘然远去,

    年华渐老,谁能永远美丽?

    我采摘仙草,

    看岩间藤蔓盘绕。

    你思念我,忘却回家,

    你思念我吗,何时来到?

    我身在山中,香草青青,

    饮山泉,庇松荫。

    你思念我吗,我想不清、思不明。

    雷声滚滚、暴雨来临,

    猿猴鸣叫、夜幕低沉。

    疾风吹起、落叶飞舞,

    我是如此思念你,我是如此思念你!

    ——烦恼横生。”

    龙姬婀娜的影子彷佛远古山中仙子舞着月光,埃利奥特弹剑做和,有璀璨的光点从龙姬眼角飞走,融入茫茫的夜空。

    约纳懂了。那个男人、那个龙姬未知走遍世界寻找的男人、那个不知在何处又在做什么的谜一样的男人,是龙姬心里深可见骨的一道伤痕。这种思念没有一点甜蜜,只有痛;痛得让约纳都尝到感同身受的苦涩。

    约纳发觉自己心中对龙姬已经种下爱慕的种子,但这个女人心中注定装不下别的男人,十七岁的占星术士学徒捏紧拳头,鼻头泛起同情又绝望的悲伤。

    曲终夜静,没有人鼓掌。

    托巴已经响起鼾声,锡比歪着小脑袋,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耶空望着远处,眼神反shè月光,竟显得有了些人气。“我先睡了。”龙姬转身钻进帐篷,留埃利奥特和约纳对视一眼,同时叹一口气。

    “我们也先休息了,后半夜替换你们,注意安全。”玫瑰骑士说,拍拍独角兽的头,骑兽踢踢踏踏地走到黑暗中去。

    负责守夜的是约纳和锡比。小女人还在发呆,约纳发觉独处时心中更容易泛起酸涩,于是走过去拍拍锡比的肩膀:“喂,还好吧。”

    “老哥,我不太懂爱情。”锡比用碧绿的眼睛盯着他,出神地说。

    “我也不懂。”约纳挨着她坐下。两个人一道沉默。篝火毕剥作响,快要熄灭了。

    约纳拿根木棍在地面上刻画星阵,不知为何,jīng力特别集中,五分钟后,他手按地面默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星际线之弦无声拨动,一道明亮的橙sè光线投shè在篝火上,但约纳预想的助燃效果没有出现,“灼热星光”像把利刃刷地将火堆连架在上面的锅子一起整齐地切成两半,远远地延伸开去,在黑暗的原野上犁出长长一道泥土翻卷的深沟。

    蘑菇汤洒出,篝火彻底熄灭了。约纳呆在那里,托巴依然打着呼噜。

    “啪”,约纳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锡比瞪着眼:“想煮夜宵怎么办呢?”

    “我想点火来着,没想到威力这么大。”约纳结结巴巴解释。

    “大个屁。”锡比用鼻子哼出一口气,“不过多少有点样子了。作为奖励,给你讲完后半个故事吧。”

    “耶空的故事?”

    “废话。”

    “他就在旁边,不好吧?”

    “管他咧。”

    锡比瞟一眼呆坐在那儿的耶空,自顾开口:

    耶空藏在水底,等敌人出现。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水波的震动,从水底向上看,一切都是扭曲的,隐隐约约看出一群人由摩罗太子陵跑出,脚步杂乱地冲向城门方向。扑通扑通几声落水声,头顶的湖水漾开桃红sè的波纹,一个闪亮的东西慢慢沉下来,耶空伸手接住,是一个被削断——更像是被锯断的剑尖。

    耶空挥剑拨动湖水急速上升,哗啦一声破开水面高高跃起,看到甬道上孤零零有一匹马一个人。一匹褐sè的重甲战马,马鞍上站着一个全身铁铠甲的独臂将军,独臂人正收刀回鞘,护寺伽蓝与武僧的尸体碎片洒成一个血sè的扇形。

    耶空在空中收束身形,像箭一样向独臂人shè去。独臂人背对着他,但完全察觉到刺客的行动,电光一闪,极长的锯齿刀画出一个扭曲的半弧,刀剑相交发出噼啪的脆响,耶空与他交错而过,锈剑在对方的重铠上划出一道耀眼的火星。

    “亚玛茹阿佳?”耶空落地转身摆出防御姿势,抹一把脸上的水,厉声喝道。

    叮当一声,耶空断裂的剑尖落地。锈剑没能切开厚重的铠甲,独臂人站在马背上转身,长刀踩在脚下。

    “是我。”他的声音在狰狞可怖的铁面罩中嗡嗡作响,喷出热气,像冒着蒸汽的开水壶。

    异教徒的七大半神将军之一孤身潜入刺杀国王,耶空浑身因恐惧和兴奋而颤抖。还有什么给团长报仇的机会能比现在更好呢?他伏下身子,将断剑藏在身后,胸膛按照大般若寺秘传呼吸法缓慢起伏,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抖动,寻找天道和谐的运动韵律。

    “你是谁?”传说中掌管死亡的半神将军含混喷出炙热的询问。

    “无名小卒。”耶空一呼、一吸,逐渐缓慢,将心智与体能渐渐压为丹田部位的一个浑圆。

    亚玛茹阿佳没有等待他蓄势完成,战马扬蹄长嘶一声迎着夕阳猛冲而来,半神将军脚踩锯齿长刀稳立马上,覆着锋利甲叶的手掌一曲一伸。

    “《玖光》……明王枪……”耶空脚蹬大理石甬道影子一样贴着地面前进,忽然将剑甩在空中,结宝生羯磨印,左拳置于脐上,右手施愿相,眼可见右手臂积蓄了一层光热惊人的金红sè光焰,“……shè!”他右手一推,空气中爆出一个剧烈的风圈,火焰像一支长枪激shè而出。

    “吒!”亚玛茹阿佳面罩后的眼睛shè出黑光,双脚猛然下蹬,战马一声悲鸣脊骨断裂坐倒于地,半神将军带着锯齿刀高高跃起,明王枪带着尖啸从他脚下穿过,shè入晴空。

    “《玖光》……宝幢杵……”耶空直起身子,结天鼓雷音如来手印,“……破!”随着一声大喝,他的头上出现一支巨大的金刚降魔杵虚影,轰然砸落,“咚”的擂鼓般一响,甬道zhōng yāng碎石纷飞、浪花翻涌,七尺长的白sè大理石甬道破碎沉入水底,耶空脚尖轻点连退两步,接住长剑,站在断桥边,抬头看去。

    亚玛茹阿佳着重甲的巨大身影正在空中,眼看无从借力要调入水里,“吒!”半神将军凌空一顿,重甲每一条缝隙中都喷出炽热的蒸汽,居然虚空里行走了三步,抓住锯齿长刀,携着厉风劈头盖脸砸下来。

    耶空再退两步,亚玛茹阿佳左脚重重踩在甬道,想提步再砍,但残破的甬道支撑不住他的体重大块塌陷,半神将军随碎石一起落入湖水中,溅起大片的浪花。彷佛烧红的铁块入水,水面嗤嗤地泛起蒸汽。

    耶空持剑戒备。二十七尊佛像在湖水中注视着这场战斗,不发一言。耶空忽然想,法师昨天曾说今天与她有一眼之缘,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湖水炸开,亚玛茹阿佳空手踩着碎石裂水而出,浑身蒸汽笼罩,如同熔炉中的魔神。就是此时!耶空大喝一声加速前冲,旋转步伐闪过击来硕大的拳头钉在半神将军背后,用尽全部jīng神与力量一剑劈在亚玛茹阿佳脖颈。

    满天神佛,保佑我。

    然而神佛没有开眼,叮当脆响中长剑化为碎铁,敌将护颈铁甲确实留下深深的伤痕,但仅此而已。下一个刹那,亚玛茹阿佳的独臂抓住他的头颅狠狠地掼倒在地,耶空眼前一片黑红,喷出一口热气腾腾的鲜血。

第36章 佛牙的哀鸣(下)

    半神将军的手爪逐渐收紧,耶空彷佛听到自己的头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这一瞬间,他茫然地翕动嘴唇,轻喊道:“……萨茹阿斯瓦提……”

    等待的死亡没有来临。耶空的视力稍微恢复,看到半神将军僵直在那里,纹丝不动。

    “……萨茹阿斯瓦提……”他再次呼喊。

    铠甲微微一颤。

    “……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耶空不明白什么正在发生,只知道艰难地呼喊,嘴角冒出血沫。

    忽然咔哒、咔哒几声轻响,像机簧解脱声;接着半神将军的铁铠甲化为大大小小的碎块崩落于地,砸起一片尘土。

    那个用独臂捏着自己头颅的战将,是一个极其壮硕的男子,但男子身躯上的头颅,分明是红发如火、眼神冰冷的女半神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耶空的泪水溢出眼眶。

    萨茹的眼神渐渐凝结,最后shè在耶空脸上。她迟疑了一下,以女xìng的声音说道:“我彷佛记得你。”

    “是的……四个月以前……在东部战场上……”耶空因喜悦和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如泉水一样从嘴角和鼻孔涌出。

    “本人是谁?”男身女首的半神将军问。

    “你是萨茹阿斯瓦提,最美丽的异教徒女将军。太好了,能见到你。”耶空艰难地抬起右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

    “你是谁?”萨茹盯着他颤抖的手。

    “无名小卒。”耶空笑了。

    “不,不对……”萨茹皱起眉头。

    “等一下。”约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没搞懂。”

    “可恶啦!打扰别人说故事是万恶的行为你知道不老哥?”锡比给了他一巴掌。

    约纳捂住头:“我是没搞懂萨茹为什么会成了亚玛茹阿佳,还变成了男人。”说完他偷眼看一下耶空,发觉耶空也看着这边,彷佛也在听故事。

    “好吧,我讲给你,笨蛋老哥。”锡比无奈地叹口气,继续讲南大陆佛国的遥远故事。

    异教徒的七名半神将军是韦达古国的噩梦,但很少人知道第七名半神亚玛茹阿佳是最特殊的一位。

    原本半神有这样七位:拉珂施蜜 、嘎茹达、萨茹阿斯瓦提 、汉萨、南迪、瓦尤、茹纳。

    拉珂施蜜同样是一位女将军,但她的xìng格非常软弱,同情佛国,不肯征战,茹阿玛王很不满,因此施展法术,从她和其他五位男将军的身上各抽取一部分组合成新的躯体,并赋予其智慧和武力。

    嘎茹达的躯干、汉萨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纳的右腿,加上拉珂施蜜的头颅,组成了第七名半神亚玛茹阿佳。

    茹阿玛王可以再造**,于是嘎茹达使用新的躯干活下去;但拉珂施蜜的头颅承载着神智,从亚玛茹阿佳诞生的一刻起,拉珂施蜜就彻底消失了。

    在长久的征战中,汉萨被诱入陷阱触佛而死,第七半神将军亚玛茹阿佳的左臂很快枯萎,无法复生;茹阿玛王又发现其在杀戮中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定是拉珂施蜜残存的意志在抵抗,因此决定使用最冷酷无情的半神将军萨茹阿斯瓦提创造新的亚玛茹阿佳。新的魔神没有一丝怜悯,成千上万的佛兵在他脚下像收割水稻一样成片倒下,他的锯齿长刀“佛牙”代表最惨烈的死亡。

    同样,新的亚玛茹阿佳诞生之rì起,萨茹阿斯瓦提永远消失了。

    但谁能想到,在最后的战场上,仅见过一面的濒死的敌国男子,竟让她重新唤起一丝神智,主动卸去铁甲,以女人的面孔相见。

    “你真的还记得我,咳咳……”耶空不断地咳嗽着,眼角流下带血的喜泪。

    “本人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天你来刺杀我。你与我一样,都是红sè头发。你的外套上全是血。”萨茹雪白的脸孔溅了一滴血,分外触目。

    一时间,两个人对视无言。夕阳低垂,湖水中的二十七尊佛像镀上金边,远方喊杀声与轰鸣声渐起,——那是内城皇宫的方向。

    “……现在,杀了我吧。”耶空带着笑说。

    萨茹皱起眉头,彷佛有些苦恼。她来自南迪的强壮手掌时松时紧。

    “最后,告诉我你的名字。”萨茹垂下头。

    “……耶空。”耶空回答,闭上眼睛。

    正在这时,地面猛地震颤起来,皇宫方向腾起一团黑红的火焰,一座金sè四层莲花宝座在火焰上缓缓升高,四头八臂的茹阿玛王站在莲花座上,用振聋发聩的男声、女声、童声、老人声音同时说道:“国王已经宣布退位,新王借我之口在此宣布,今rì起韦达国更名为吠陀国,《吠陀经》为唯一真经,佛教经院转为婆罗门经院,及早皈依之信僧可为婆罗门。”

    “我茹阿玛,今rì更名为梵天,神、佛与万民均为我之子嗣,待望不懈修持。”茹阿玛王声音仍在回荡,七只庞大的白天鹅腾空而起,拖曳着莲花座向西方飞去,径直消失在暮sè中。

    喊杀声平息了。

    “战争结束了。”萨茹抬头望向茹阿玛王消失的方向,出神地说。

    耶空没有答话,他的神智已渐渐模糊。

    “王,不,梵天在召唤我了。不,梵天在召唤亚玛茹阿佳。叫耶空的凡人,你听到了吗?”萨茹的眼神渐渐涣散。

    是的。耶空想回答,但没有力气张口,他隐约听到虚空中有四个声音同时在召唤:“亚玛茹阿佳,今赐名你阎魔罗阇,掌管刑罚与生死,摧毁摩睺罗伽佛寺与经藏,树立梵天雕像,接受膜拜。”

    萨茹松开耶空,站立起来,布满疤痕的伟岸男xìng身躯,遮住阳光。

    “佛牙。”阎魔罗阇伸出手,锯齿长刀佛牙从水底shè出,落入新神的手心。

    “甲来。”阎魔罗阇说。铁甲像有生命般悬浮起来,一块一块搭扣在他身上,锵然作响。当狰狞的兽头头盔扣上后,重甲的魔王只要将面罩放下,就成为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然而这时,阎魔罗阇的动作停止了。

    耶空勉力睁开眼睛。阎魔罗阇的面具后,两只清清冷冷的眼睛在盯着他。那是双他熟悉的女xìng的眼睛。

    “站起来。”萨茹说,女xìng的声音在厚重的盔甲里嗡嗡作响。

    耶空不知从哪里找到力量,极慢地坐直身体,手撑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从额头滴滴答答落在破裂的大理石地面。

    “伸出右手。”萨茹说。

    耶空慢慢抬起右手。

    “佛牙,去。”萨茹说。锯齿长刀离开她的手心坠落,刀柄落在耶空手中,刀刃发出一阵颤动的悲鸣。

    “叫耶空的凡人,我,萨茹阿斯瓦提,自有我的骄傲,不愿成为叫做阎魔罗阇的傀儡,你可以帮助我吗。”萨茹说。

    “……无、无论什么事。”耶空咳着血说。

    “出刀。”萨茹说。

    这是耶空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耶空以游丝般的气力抬动长刀,经过神力加持的佛牙带着悲怆的鸣叫割裂空气,透过面罩的空隙,深深地刺入阎魔罗阇的眼睛,耶空不由自主地反手拖刀,锯齿像切豆腐一样扩大裂口,径直将阎魔罗阇的铁盔斜斜劈成两半。

    从铁甲的每一条缝隙中传来凄厉的哀鸣,蒸汽四面喷出,残盔带血跌落,阎魔罗阇的身躯、右臂、左腿、右腿不受控制地舞动起来,像滑稽的木偶戏。半晌,铁盔甲内的身躯流失了最后一点生命力,阎魔罗阇的躯壳凝成一个诡异的动作,站在斜阳里,不动了。

    萨茹仅剩的一只清冷的眼睛,在盔甲顶端汩汩流血的断面边注视着他。

    耶空无力地跪倒,以佛牙支撑住身体。果然是一时之缘、一处之缘、一眼之缘吗。

    法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耶空以仅存的清明想起怀中还有高僧赠与的一颗佛珠,颤抖着手掏了出来。珠子自顾在他血污的手上旋转,忽然密密麻麻的梵语咒文自珠子内浮现,耶空耳边忽然响起高僧留在法阵内的遗言:

    你与她缘太短,孽却长。这颗真佛舍利修炼成的魂珠,可暂存生灵使不堕阿鼻地狱,将来你若能找到她的同血之人,再收齐典籍记载的七种诸法通相,使大神通,可使她重现于人间。记住,你的一生,你看不透彻,我更看不透彻,但你这人执念太重,执念太重,行得累,就停下歇歇,停下歇歇……

    高僧的话他没有全听到,失去意识以前,只记得珠子在空中滴溜溜乱转,发出金光。

    地面震颤,毁佛已经开始,远处巨大佛像被异教徒栓塞肚脐消去法力,然后一座座推倒砸烂,耶空在末世的摩睺罗伽城摩罗太子陵两湖之间的残破甬道上,伸手探向萨茹的方向,意识坠入无底的黑暗。

    “然后呢?”说到这里,锡比忽然停了下来,约纳急切地追问。

    “然后你能猜到的。耶空被人救起来,慢慢的养伤,不过他脑子受了重伤,从此以后就疯疯癫癫的;只知道到处找萨茹的‘同血之人’。”锡比叹道。

    “什么是同血之人?”约纳问。

    “据说这世上每个人都与某一个他人拥有完全相同的血液,——尽管年龄长相甚至xìng别都可能不一样。比如老哥你,可能就是东方大陆某一个五十岁的卖茶叶蛋老妇的同血之人。”锡比眨眨眼睛。

    “什么又是‘七种诸法通相’?”约纳又问。

    “烦不烦啊你,听得倒是仔细。”锡比无奈地解释道。

    “佛国人说的七种诸法通相,就是我们说的七件‘诸神之刻印’,据说是七大主神遗留在世间的真正神器,形状、效用各有不同。

    我听说圣公会有一件、魔法师协会有一件、东方大陆那个庞大帝国有一件,剩下的不清楚。

    十二议事主曾经想收集诸神之刻印,打破世界边缘的围墙探寻世界之外的世界,但因难度太大,放弃了。顺便说一句,魔法师协会主席就是十二议事主之一,他自己都不肯把刻印拿出来公用。”

    十二议事主,这个我知道,掌握世界最高权利的那十二个人。约纳想道。占星术士协会的主席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锡比刚刚说到一个五大行会成员比较避讳的话题。世界是圆形的,由四条圣河、神佑之海与四周无穷的高山组成,高山之外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占星术士通过研究星星运动的规律,察觉到世界应该也是一颗星星,在虚无中做着复杂的运动,但如果世界是星星,那扁平的世界背面又是什么呢?这个话题涉及太多的宗教与哲学的忌讳,因此书籍中很少提到,柯沙瓦老师也极少与约纳讨论。

    “哦!原来约纳看到血会那么兴奋,是想找到萨茹的同血之人。他用尝的可以尝出来吗?”约纳一拍巴掌,想到这件事。

    “应该……能吧?”锡比也不太肯定。

    两个人一齐扭头看耶空,沉默的南方人坐在那儿擦拭着长刀“佛牙”,红发遮住眼睛。

    “总之这就是耶空的故事。讲完收工。我先睡一会儿啊,没情况别叫我。”锡比打了个呵欠,走到打着鼾的托巴身边,费劲地抬起他的一条大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室长大人宽厚的胸膛上,盖着粗手臂,闭上眼睛。

    咱俩要一齐守夜呢。约纳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百无聊赖地坐着。

    为抗拒困意,他从包裹里取出刻有照明星阵的法杖,站在营地正中,举起右手,拨动星弦。照明星阵启动,温柔的白光洒满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约纳发觉来到樱桃渡的这些rì子里,自己对星阵的掌握迅速纯熟了。这就是压力激发的潜力吗。他想着,忽然后脑勺一痛,挨了一石子。

    “搞屁呀!那么亮怎么睡觉!”锡比恶狠狠盯着他。约纳灰溜溜坐下了。

第37章 方舟的死局(上)

    这不是顾铁第一次面对死局,甚至可以说,这在他漫长的战斗与玩乐生涯里比较不刺激的一个生死关头,对国安委官员亚历山大貌似平静实则藏着惶恐的灰sè眼珠传达出来的不安讯息,顾铁将之解读为“没有搞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的机械执行。

    他看着亚历山大按在扳机上微微颤抖的食指,明白这个家伙没有得到当场枪毙自己的授权,但又有点怕擦枪走火,于是自觉地跪倒在地,双手藏在背后,很配合地摆出俘虏姿势。

    “现在呢?”顾铁问。

    “闭嘴!”亚历山大嚷道。黑衣人侧耳倾听双方的交火声。乌克兰士兵显然没有与光学迷彩作战的经验,突击步枪的枪声渐渐稀疏,有人在大声呻吟。

    “你们赢了。”顾铁撇撇嘴。

    “我说了闭嘴!”亚历山大烦躁地用手枪戳着高分子面罩。

    顾铁无奈地看他的手指在扳机上跳着危险的舞蹈。

    他迅速切换进“创世纪”网络,寻找到最近的联网设备——位于切尔诺贝利纪念碑旁边,也就是他们二人身后的微型雨量感应器——迅速提升输入电压使得设备过载。感应器发出高频电流声,随即爆出一团噼啪作响的电火花。

    作为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亚历山大只用眼角余光向发声处瞟了一眼,这小小的分神足够了,顾铁膝盖用力弹起身子,身躯团起往后缩,右臂劈打,手掌接触到手枪的同时,亚历山大开火了,灼热的子弹从顾铁头顶飞过。

    接着顾铁左右两臂一滚,将情报人员的右手卷在其中,因气密而鼓胀胀的防化服使得顾铁没办法用力,但足够将敌人挂在扳机上的手指拧断;顾铁大喝一声,弓步震脚,右手从肘底穿出,反手拳毒蛇一样“啪”地钉在亚历山大长着青青胡茬的下巴上。

    国安委官员的灰sè瞳仁立刻涣散了,身躯发软,手枪落地。

    这时咻的一声轻响,像只飞虫飞过,亚历山大的前额扑地一声多出一个小洞,后脑勺像砸烂的西瓜一样爆破出红的白的漫天飞花,四肢抽搐着,国安委情报人员扑通栽倒。

    顾铁懊恼地冲着对讲机大吼一声:“意大利鬼佬你有病啊!打死他干什么!”

    “Scusi。”乔简短地致歉,听声音倒是没有什么愧疚。

    “我是GTC反恐情报处远东特勤组的登布林少校,请你们立刻放下武器,避免无谓的伤亡。”一个中年男xìng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说的是英语。

    顾铁看到不远处的围墙上“砰”地多出一个弹孔,砖屑飞溅。“白痴!别乱开枪,他们有音波相转移设备的,听音无法辨别位置。”他骂道。

    “总得试试。”乔急促的喘息声在无线电中听得清楚,他在快速转移shè击位。

    “登布林少校,我猜你是波兰人。”顾铁大声道。

    “你属于哪个IPU恐怖组织?我们的声纹记录中没有你的资料。”登布林少校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我是中国人。”顾铁配合地回答。

    “黄皮猴,放下你的枪,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GTC将把你加入恐怖主义分子名单中。”

    “我说你是波兰人吧。你们波兰人总是对华夏民族有点仇恨,天知道为什么,奥斯维辛又不是我们建立的。”顾铁拉动两把手枪的枪栓检查装弹,一边挑逗着登布林少校。

    在短暂的停火期间,他使用周围的摄像头构建了战场三维模型,乌克兰士兵已经全军覆没,GTC成员应该还有三个人,在光学迷彩的掩护下潜伏着。

    “乔。”他轻声呼叫湿婆的狙击手。

    乔敲敲通话器代表收到。

    “三十秒后,我标注出敌人的位置,你解决掉切尔诺贝利纪念碑北侧的两个。”顾铁说。

    “登布林少校,”他大声喊,“乌克兰是反GTC国家,你们犯了偷渡、违法携带枪支、危害社会安全、谋杀和践踏草坪的重罪。”

    “反恐是一场战争,执迷不悟的中国佬。”登布林少校回答。

    “谢尔盖先生一定不希望你们把事情闹得太大,否则没办法向马克汤普森博士交待。”顾铁一连抛出两个敏感的名字。果然,登布林少校没有回答。

    这时顾铁突然启动了“方舟”南侧的十六个消防喷水口,预防火灾和辐shè泄漏的水龙高高shè向天空,化为铺天盖地的豪雨。

    GTC光学迷彩的原理非常简单,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就有科学家研制出了高xìng能模型,由特氟龙和光纤合成材料构成的连体外套通过采集光的入shè信息,经过复杂运算,在外套表面呈现透shè拟态。量产的唯一阻碍是只有超级计算机可以实现的庞大的运算量。

    在“创世纪”诞生以后,通过量子链路与量子计算机进行巨量的数据交换,使得单人光学迷彩成为实用品,缺陷是为了保证数据安全,数据链路是通过通讯卫星建立的,因此在室内、高架等环境下信号比较差。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缺陷,在复杂气象条件下,光学迷彩表面会附着水滴、雪、沙尘,产生可识别的人形轮廓。如同现在,大量降水中潜伏着的轮廓被明显地标识出来。

    GTC特勤队显然有丰富地反侦察经验,立刻展开战术规避动作,朦胧水雾中由流水曲线构成的淡淡人影不住扭曲。

    “咻啪!”狙击枪子弹准确击中一名敌人的躯干,人影被冲击力掀翻在地,第二名敌人立刻对入shè方向展开火力压制,冲锋枪突突吐出火舌,但他显然从头盔内的战术电脑屏幕上得不到足够的信息,乔第二次开枪,掀飞了他的头盔,连同半个头盖骨。

    “乔,他没有死!”被击中身体的GTC士兵在摄像头中蠕动,顾铁一边搜寻着自己负责的敌人踪迹,一边jǐng告狙击手。根据运动轨迹标注应当在纪念碑南侧的敌人不见踪影,顾铁旋转三维模型,极力寻找蛛丝马迹。

    “我靠!乔,boss在尸体后面!”纪念碑西北侧、 三具倒毙的乌克兰士兵尸体中间,一朵小小的枪口焰绽开。

    顾铁飞速切换摄像头,看到潜伏在一堵围墙后的狙击手坐倒在地,艰难地挪动着流血的大腿。

    顾铁不知道这个敌人何时移动到那里的,他懊悔地一拍脑袋,转身冲出掩护双手开枪。克鲁格自卫手枪剧烈跳动,在三十米距离处打出一团四十公分的弹着点散布,乌克兰士兵的尸体噗噗冒出血花,又随降水流入草地。

    敌人开枪还击了,冲锋枪的火力像一群恼人的蜜蜂将顾铁驱回雕像后面,石屑纷飞。砰的一声,防化服的高分子面罩被一颗流弹击碎了,顾铁的鼻子尖都能感觉到子弹的灼热。

    “十五……三十……四十五……妈的这是什么冲锋枪啊,弹鼓容量这么大。”顾铁靠着雕像,干脆扯下破损的头盔,呸地吐出一口水。

    他退出克鲁格手枪弹夹,快速装填,拉动枪栓,忽然发现三维模型缺损了几个切面:他失去了对几个摄像头的控制。这名GTC特勤人员开枪击碎了周围的摄像头。

    “靠!”顾铁咒骂一声,“乔,还活着没?”他呼叫湿婆的狙击手。

    “暂时。”意大利人回答。

    “暂时你大爷,躲好点。”顾铁骂道。

    对方的火力忽然猛烈起来,顾铁捂住头,感觉切尔诺贝利纪念雕像的大理石碎片在周围横飞。一定是那名被击中胸部的士兵恢复战斗力了。顾铁在火力间隙探出身还击,一串炙热的子弹擦过他的脖子,把插在肩部多功能基座上的卫星接收器打成了碎片。

    顾铁脑中的虚拟视野一下子黑暗下来,与“创世纪”的连接中断了,这种感觉,彷佛从晴朗的午后坠入无星无月的深夜。“靠他nǎinǎi!乔,你距离‘方舟’的入口有多远?”顾铁缩回身吼着。

    “很近,大约三十五米。”乔顿了顿,回答。

    “很好,听着,战术是这样的:我拖他们一下,然后咱们冲着入口使劲跑。”顾铁抹一把脸上的水。

    “……你管这叫‘战术’?”意大利人有点虚弱地讥讽道。

    顾铁没有理他,丢掉克鲁格自卫手枪,反手从防化服背后拆下压缩空气罐,奋力向敌人的方向投过去,接着猛地转出掩体,双手持M1911向空气罐开枪。

    冲锋枪子弹尖啸着飞过,“中啊!”顾铁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年龄足够当他爷爷的手枪上面,连续开枪,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某一发子弹准确击中钢瓶,“嘣”的一声巨响,雨幕中绽开一圈球形的冲击波,地面都在颤动。

    “跑!”顾铁冲着通话器大叫,撒腿向“方舟”冲去。

    三秒、五秒、十秒,顾铁从纪念雕像跑到“方舟”南侧的唯一出入口,彷佛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穿迷彩作战服的狙击手拖着伤腿从另一个方向出现,顾铁脚掌踏地,“箭疾步”shè出去,揪着乔的手臂一齐滚进了大门。冲锋枪子弹只迟一步咬到他们的脚跟,在钢制液压门上shè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顾铁在混凝土地板上弹起来,扑到门边按动关门的红sè按钮,液压门无声无息慢慢合拢,一颗子弹通过逐渐缩小的缝隙钻进来,在不锈钢墙壁上叮当弹shè,最后撞碎在地面上。

    顾铁冲控制按钮砰砰开枪,直到简陋的控制面板布满弹孔、冒出电火花。

    “巴尔进入的时候,把开门的磁卡留在外面。”他冲坐倒在地的乔解释道。

    “Br**o!现在我们被关在铁皮罐头里了。”乔无力地挤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

    顾铁丢掉手枪一屁股坐下,喘息道:“400万立方米大小的铁皮罐头,形容得好。”

第38章 方舟的死局(下)

    他们所处的空间是一个边长五米的立方体气密室,配有淋浴设备,通往方舟内部的液压门没有关闭,两人能看到高108米、宽250米、长150米的幽暗方舟内,粗糙钢管蒙皮搭建成的拱形外壳下,七十年前由前苏联工人敢死队用混凝土浇筑的石棺静静肃立,几盏光线微弱的节能灯照亮石棺的轮廓,封存着200吨核原料的混凝土棺材彷佛被束缚在巨蛋内的洪荒巨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乔摘下呼吸器,从背囊中掏出止血带麻利地扎紧大腿根,用军刀划开作战服,在一进一出两个创口做了消毒处理,用可吸收应急粘贴膏黏住伤口,缠上防水绷带。

    他虚弱地叹一口气:“运气真不错。有一名GTC用的是KRISS枪族、点45子弹,直接贯穿了。如果是9mm子弹,只怕要碎在里面。”

    “一定是那个叫登布林的波兰鬼子。他应该使用两把武器,刚才快速火力压得我抬不起头来,看装弹量一定是9mm以下的口径。”顾铁扭头,在地板上找到一颗破碎的弹头,“唔,这么小,不是5.7mm就是5.8mm。谁让美国和比利时都是坚挺的GTC国家呢。”

    乔掏出一块高能量食品,掰开丢在口中嚼着,脸上一点血sè也没有:“铁先生,咱们关心一下眼前的事情吧。你的防化服丢了头盔,我的也有破损,在这种辐shè环境里,你觉得咱们能活多久?”

    “爱咋地咋地,先喘口气再说。”顾铁躺在混凝土地板上,抹着脸上的水与血迹,懒得动弹。

    外面传来登布林少校的喊话声:“如果你们现在放下武器走出来,我保证海牙国际法庭在审判时对你们从轻量刑,——对你们这种恐怖分子来说,还有更好的结局吗?在你们造成更大的灾难之前,放弃吧。”

    “GTC掌握到你们几个人的身份没有?”顾铁低声问。

    “我相信没有。湿婆使用代理人参加IPU会议,IPU总部对我们不了解。”狙击手回答。

    顾铁皱起眉头:“巴尔不可能没有预见到GTC的突击。就算这家伙的大脑皮层像他的小脸蛋一样光滑,也没可能笨到这个程度。我想我猜到什么了。”

    “我真的笨到那个程度了。”巴尔文德拉说。印度人从石棺的yīn影下走来,下垂的枪口装着雪亮的shè灯,橙sè的防化服多处留着弹痕与血迹,面罩提在手中。

    “我就知道。”顾铁叹口气,抓起地上的弹壳使劲丢在巴尔头上,“说吧,为什么把我扔在外面当诱饵,里面又发生什么了。”

    “领袖,我……”乔支撑起身子,想说什么,巴尔伸手制止了他,走到两人身边疲惫地坐下。“铁,以你的聪明,应该早能猜到了。”

    “哼。”顾铁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综合分析一下,事实应该是这样:整个‘突袭切尔诺贝利’就是个幌子,你们早早放风出去,让GTC的情报人员得到半遮半掩有那么点可信度的情报,又借故把那个间谍干掉以加强真实xìng。

    你们牵动弗拉基米尔将军的关系,打着联合国的幌子大摇大摆地前往切尔诺贝利,GTC又不是瞎子,早通过乌克兰的谍报人员搞到讯息。但在IPC国家乌克兰,他们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舞刀弄枪,唯有一个办法:同样打着联合国的幌子,找一个亲GTC的当权者,把特勤组弄到切尔诺贝来,找一个没有士兵岗哨、摄像头和任何目击者的所在躲藏起来,等着你们自投罗网。——那当然是‘方舟’内部。”

    “请继续。”巴尔摇摇头说。

    “中将先生的哥哥、乌克兰社会党副主席谢尔盖先生,一定是GTC在乌克兰的发展的下线,网上到处都是社会党党副为‘创世纪’奔走游说的消息,这也是他和中将大人不和的主要原因。他把GTC们弄了进来,还记得进入隔离区时岗哨处的乌克兰中尉说的话吗?他说半个月前同样有一拨联合国的特派员进入。GTC特勤队员们在这大钢棺材里躲了半个月,由于辐shè和钢结构的影响,他们无法与总部联络,每天只有翘首以盼你们到来。”

    “继续。”巴尔叹口气。

    “GTC有能力、但是没办法攻陷乌克兰的国家防火墙,因为你知道的,GTC对是实施‘创世纪’机能分配的组织,量子计算机的伦理结构、也就是第一代配时委员会设立的利他主义逻辑核心,不允许‘创世纪’进行严重违背当事人意愿的行为。这是个很有趣的逻辑陷阱,可喜的是,当代的GTC蠢到找不到绕过逻辑陷阱干坏事的方法。”顾铁说,——能用“创世纪”干坏事的,恐怕只有我,他偷笑着想。

    巴尔做个继续的手势。

    “在‘方舟’内埋伏的是从萨尔兹堡出发、GTC反恐情报处直属的作战人员,我相信,出于对核反应堆石棺的顾虑,你们进行了小规模低伤亡的交火,他们的目的是阻止你们偷取核原料,只要局面僵持,就是成功;你们的目的是制造你们要偷取核原料的假象,只要能够引起GTC的注意力,就是成功。因此,我认为你们会打开‘方舟’北侧的出入口,将战场转移到外面,让伏兵有机会联络GTC总部,呼叫增援,把原本半信半疑的老家伙们的眼球全都拉到乌克兰北部的不毛之地来。”顾铁弹弹手指,比划个开枪的动作。

    “然后?”巴尔开口。

    “但是有一点你没有料到。亚历山大那个蠢蛋是GTC反恐情报处远东特勤组直接发展的下线,他在今天早上看到我们的装备后才意识到我们不是什么他妈的联合国特派员,逮住机会跟他的上线联络;远东特勤组好大喜功的小头目于是派遣驻匈牙利的GTC远东jīng英小队开启光学迷彩顺着边境摸过来,不顾国际影响,首先开火偷袭。乌克兰虽然是个小国,在联合国闹起来也够GTC老头们喝一壶的,远东特勤组管事儿的估计要换人了。”

    “听到你们那边的战况,我脱不开身。”巴尔垂头道。

    顾铁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的,子弹不喜欢我,你的狙击手倒是惨了点。我接着说,那个叫瓦斯佳的女人根本就是湿婆的成员,——可能不是核心成员——负责监视亚历山大和乌克兰士兵,以防他们对装备和车辆搞破坏,亏我还跟她打情骂俏那么久。那么,这个美丽的小骗子现在在哪儿?”

    巴尔沉默了。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我全错了。她是双面间谍。我们进入‘方舟’后与GTC接火,她随后潜进来,在我们身后开枪,打死了Tariq教授。现在,她应该躲藏在方舟内部,湿婆剩余的成员封闭了北出口,正在找她,我来救援你们。”

    “什么!”乔难以置信地蹦了起来,又咕咚一声坐倒在地。“Tariq教授……”

    湿婆的领袖痛苦地捂住脸。

    顾铁张大嘴巴。想起瓦斯佳的样貌,一个拿着笔记本和钢笔、爱脸红的女记者,无论如何与长袖善舞的双面间谍联系不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顾铁开口:“你知道,我有两个问题。”

    巴尔点点头:“第一,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在外面有两拨敌人的情况下。”

    “没错。第二,湿婆的真正目标是什么。”顾铁盯着印度人的眼睛。

    巴尔文德拉躲开顾铁的目光,侧耳听“方舟”里的动静。硕大的钢穹顶内非常安静,看来湿婆成员们还在与化名瓦斯佳的女人玩着生死捉迷藏。

    乔从背后取下狙击枪,调整目镜,弹出弹壳,从子弹袋中取出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去,然后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向方舟内慢慢走去。

    “喂,意大利鬼佬……”顾铁叫了他一声,高个子意大利人没有回头。

    “他有他该做的工作。”巴尔看着狙击手大腿上渗血的绷带,平静地说。

    “我们呢?在这儿等着奇迹出现?”顾铁拧着眉头。

    “……对不起,兄弟。”巴尔叹口气。

    “你很蠢,知道吗?”顾铁指着自己的脑袋,“跟我商量一秒钟,Tariq或许就不会死。”

    “他是我的叔叔。”巴尔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里的辐shè强度不致命,石棺的衰老速度比预想得要慢。”巴尔开口,“原来我计划,与敌人周旋几个小时,逐渐向北移动,在乌克兰当局的部队到来之前越过白俄罗斯边境,白俄也是IPU国家,方便我们藏匿,留下这个烂摊子让乌克兰去跟GTC打架。但因为瓦斯佳——和蠢货亚历山大的原因,我们得在这棺材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的计划根本是狗屎。”顾铁说,“这几小时,用来干什么?”

    “湿婆的所有其他jīng英成员,将突袭马来西亚吉隆坡的“创世纪”终端网络大东亚区核心路由,切断远东地区所有终端机与量子计算机的联络,制造出量子计算机问世以来,终端网络历史上的最大黑暗。”巴尔眼睛shè出狂热的光,“这个计划叫做‘卡达伐罗’,——带来疾病与噩运的巨象之神。”

    “……我猜……”顾铁语言又止,“老巴,你是不是其实原本就打算……”

    “打算什么?”巴尔问。

    “……打算牺牲在这里?”顾铁试探着说。

    “是的。”巴尔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靠!”顾铁飞起一脚瞪在印度贵族帅气的脸上,使出跟běi jīng四合院老管家赵伯学的两套拳劈头盖脸打去,湿婆的领袖连挨几拳几脚,不甘示弱地还手,一边喊道:“原本就没让你进来,你们可以从南侧安全退走的,有瓦斯佳保护,我的计划从来就没把你放到圣战当中!谁能想到呢!”

    “放狗屁!你就这么对待兄弟啊!有妞自己骑,要死自己去。好啊,去死啊,把那个叫什么琥珀的俄国妞儿留给我再死啊!”顾铁“左小缠”接住巴尔的飞腿,上步“里门顶肘”撞在巴尔胸前,骂道。

    印度人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挥着拳头又冲上来,一边喊:“安珀是湿婆的伽梨女神,怎么能让你这种种马糟蹋!”

    顾铁挡住几拳,摆了个势儿,疑惑道:“啥女神?”

    巴尔顿了一下,低声道:“湿婆神的妻子。”

    “哦。”顾铁低头想了想,忽然错步“劈山掌”砍在巴尔脸上,怒吼道:“感情你以权谋私,早就把金发美人儿收归后宫了啊!”

    “胡扯!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纯洁的jīng神伴侣!”巴尔嘴角喷血,手臂灵活地穿过顾铁手肘,在他腋下一推,顾铁半身酸麻,单膝跪地。

    “放你娘的印度洋屁!你怎么不跟苏拉婶婶jīng神伴侣一个啊!”顾铁迎着起腿踢来的对手,左腿一崩一挂,把巴尔拉倒在地。

    “三年半以前的中非战场上,你就是这样把身边所有的单身女**害了,你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巴尔双手揪住顾铁的防化服领口,一个头槌砸在他脑门上。

    “我靠!有个叫什么阿奇格的黑妞我放过了好不好!”顾铁头晕脑胀,双风灌耳失去准心,拍在巴尔脸蛋上。

    “阿奇格?”巴尔翻翻眼白。

    “……阿鲁巴?”顾铁不敢确定。

    “叫阿齐薇好吧混蛋!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要不是战争结束了,人家嫁了人,你能管得住内裤里的东西才有鬼!”巴尔一膝盖顶在顾铁下身,终结了这场战斗。

    顾铁像虾米一样扭来扭去的时候,巴尔喘息着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头数名字:“阿尔伯塔、坎蒂斯、爱玛、潘蜜拉、罗莎林德,西格丽德、维琪……”

    “啊……维琪,她的皮肤比刚出锅的豆腐还白嫩。”顾铁呻吟道。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气密室通往方舟内部的液压门旁,神秘的双面间谍举着手枪,笑道:“你们两位,还真是有童趣呢。现在麻烦请绑住彼此,作为我安全走出这个钢棺材的筹码,好吗?”

    忽然“啪”地一声轻响,化名瓦斯佳的红发女人慢慢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腹部的小小弹孔,“你们……”

    “看了一场好戏呢,女士。”巴尔擦擦嘴角的血。

    “狗屁……明明是真的……”顾铁呻吟道。

    狙击手乔yīn沉着脸,一瘸一拐从黑暗中走来。

第39章 赌命的游戏(上)

    南非开普敦桌湾酒店300人大会议厅里,GTC的十二位常务委员、九十七位列席委员、以巴塞罗缪博士为首的“世界”运营团队、以吴天岚为首的太昊公司高层管理人员成员正围坐在会议厅zhōng yāng的立体数据投影周围,听巴塞罗缪做关于“世界”运行数据的分析报告。

    这时有人走进会场在GTC常委、年度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博士耳边说了些什么,汤普森点点头,站来起来,打断了台上的讲话:“抱歉,布兰登,有紧急情况发生,反恐情报处的简报要提前了。”

    巴塞罗缪用遥控器关掉复杂的数据模型,默默地走回坐席。

    坐在旁边的吴天岚今rì穿着湖蓝的丝织上衣,戴着一副略显老气的金丝框眼镜,“别生气,他们总把打打杀杀的东西放在第一位。出于安全的考虑,这没什么错。”吴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巴塞罗缪杂乱的花白胡子微微颤抖,没有说话。

    “约登?”汤普森冲一位黑皮肤的中年人做邀请的动作。

    GTC常委、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摇晃着将近七尺高的庞大身躯走到会议厅zhōng yāng,点亮投影,一个缓缓旋转的地球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球体上以蓝sè标注GTC国家,红sè标注IPU国家,黑sè标注中立国家或无zhèng fǔ级网络中枢的国家;在欧洲、中东、远东地区,IPU国家像蓝sè墙壁上飞溅的血滴,虽然数量少得可怜,但分外显眼;非洲大陆除了南非、阿尔及利亚、尼rì利亚、埃及、摩洛哥等较发达国家呈蓝sè之外,多数国家呈现毫无生机的黑sè,中非、塞拉利昂、刚果金、吉布提等国是IPU成员,与GTC成员国呈现分庭抗礼的势头。

    史密斯把乌克兰地区聚焦放大,定位于北纬51度23分14秒、东经30度6分41秒,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巨大光滑的钢穹顶“方舟”清晰地出现在卫星图片上。

    “这是四小时前拍摄的照片。”史密斯用手中的激光笔在“方舟”周围画了个圈,“通讯处的蠢货们直到二十分钟前才发现四小时内他们拍摄的上万张照片都是假货,有人玩了个小花样,骗了我们三小时零四十分。”

    会场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十五天前我们接到情报:IPU激进组织可能在切尔诺贝利开展恐怖行动,我完全合法地送了一个小队进去。

    刚才,小队与恐怖分子交火了,打死了对方主持行动的首席科学家。

    本来小伙子们可以干得更好,但远东特勤组的蠢货不经GTC批准擅自派遣光学迷彩小队越过边境对恐怖分子外围人员展开突袭,打死了十名乌克兰士兵,在自己损失四人之后,让恐怖分子龟缩回‘方舟’内。

    这一切在众多监控摄像头的注视下发生。都庞先生,你意识到你的麻烦有多大了吗?”史密斯眼神yīn冷地扫过列席委员区域,一个满头大汗的白人胖子全身发抖,不敢与他对视。

    “刚刚得到消息,乌克兰总统办公室来电质问事情真相,并向联合国递交了抗议书——当然我们否认对此事负责——但乌克兰人留下最后通牒:三个小时内搞定一切撤出边境,否则派正规军清场。”汤普森补充说。

    会议室中的议论声大了起来,巴塞罗缪烦躁地揉着眉心。吴天岚关切地递过水杯:“没事吧?”

    创世纪之父摇摇头。

    “现在是11:04,14:00前解决问题,乌克兰社会党的谢尔盖先生是我们的好朋友,他答应尽量帮忙。东欧最大的GTC武装基地在哪里?都庞先生?”史密斯问。

    白胖子拿方格手绢不停地擦着汗,紧张道:“波兰,史密斯先生。十支A级行动队、一个机械化分队、四台无人机、一支配备有‘大先生’战术武器的S级行动队。”

    “太远了。无人机有乘员舱投放装置吗?”史密斯转动地图。

    “有。”都庞掏出个人电脑放大屏幕快速翻动。

    “我要你12:30以前将S级行动队投放在‘方舟’北侧,带着‘大先生’。”史密斯布置道,然后转向汤普森博士:“马克,我命令我的人守住北门,蠢货都庞的几个人守住南门,无论恐怖分子要干什么,在增援到达之前都来不及完成。另外第九处有一个女人在里面,就是她打死了对方的首席科学家。”

    “能有信息传出来吗?”汤普森转头问身边的一名常委,掌管特务机关“第九处”的老人轻声回答:“不能,方舟本身是屏蔽辐shè的。没有连接途径。”

    汤普森点点头,“约登,继续简报吧。”

    史密斯挥动遥控器,巴尔文德拉并不清晰的侧脸出现在投影中,席间有人惊呼起来:“是他!”

    “我们的老朋友。三年多以前在中非,他率领志愿兵团支持政变,推翻了GTC意向的总统,让拉西希﹒奥科隆科沃将军上台。奥科隆科沃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使得中非成为非洲第一个IPU国家,——我打赌他连IPU是什么都不知道。”史密斯点评道。

    “我补充一句,”第九处处长翕动着干瘪的嘴唇,“三年中我们策划了六次暗杀,除了在一次汽车爆炸中干掉了他的几名副手之外,一无所获。他是一头狡猾的印度狐狸。”

    史密斯切换画面,潜伏部队交火时录制的一段视频出现在投影中,三维摄像头捕捉的画面与“方舟”的详尽数据模型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某种shè击游戏的过程回放。

    画面上出现的几名恐怖分子均被特别标注、配以调查记录和风险评估。

    双方在切尔诺贝利“石棺”周围展开游击作战,接近战的战术表现恐怖分子与特勤队基本相当,均没有出现伤亡,直到第九处的间谍开枪打死科学家并隐藏起来,恐怖分子加强了火力,特勤队退出方舟北门后接通数据链路,立刻开启光学迷彩,恐怖分子没有追赶,从内侧关闭了大门。

    接下来是第二段,从匈牙利边境潜入的小分队在光学迷彩开启的情况下突袭留守人员,打死乌克兰士兵,残存的恐怖分子逃入南门,并关闭大门。这段画面因光学迷彩的干扰显得不太清晰。

    “等一等。这个人是谁?”第九处处长指着画面上模糊的人影问道。这是一名已死亡士兵记录的最后时刻,对方手中的M1911手枪正在猛烈开火。

    史密斯向身后示意,一名通讯处的技术人员展开随身电脑,尽量将几段视频中关于此人的画面集中、剪切、增强,但最后得到最清晰的定格图像,就是消防水龙启动后shè爆高压气罐时的正面开枪动作,脸部仍然看不清楚。

    “得不到可用的对比信息。”技术人员汇报。

    “我更关心他们是怎么看到光学迷彩掩护下的士兵,又是怎样开启消防水龙的。”汤普森捻着下巴。“有黑客在附近潜伏?”

    “乌克兰的国家防火墙不会那么不堪一击吧。”史密斯说。“总之,这些希望通信处会后做出报告说明。我继续。恐怖分子对切尔诺贝利的图谋,我们是通过IPU的一位高级行政官员得到的,他不是第九处成员,是反恐情报处的直接下线,为帮助他取得地位我们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在传出消息后,他立刻被IPU激进人员以间谍罪处决了。”

    “印度人——切尔诺贝利——脏弹。这是他传出的量子加密文本的关键信息。

    我们对这条信息的真实xìng有所怀疑,GTC的原子能科学家认为,要在切尔诺贝利4号机组石棺内的地下开掘出核原料制造脏弹,需要极其严苛的防辐shè装备、调动大量的工程机械、冒着极大的风险、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这一切需要非常专业的原子能科学指导。

    我认为,即使他们原本有可能做到,在名为Tariq的大学教授死亡之后也不再具有取得核原料的能力。在增援到达后,立刻强攻。”史密斯总结道。

    “那他们现在在里面干什么?”第九处处长若有所思地说。

    “鬼知道。”史密斯回答。

    瓦斯佳坐在墙边,捂住腹部的小小弹孔,血液从指缝中留下,在身下积了一个小小的血泊。湿婆的成员们已全部回到南门气密室,苏拉婶婶将Tariq教授的尸体轻轻放下,众人向老人默默合掌。

    狙击手乔坐在瓦斯佳对面,盯着面sè苍白的双面间谍说:“这发子弹是减装药的,流体静压力对脏器的震动很小,你会这样流血致死,花掉五个小时的时间。你生命中最漫长的五个小时时间。”

    “乔……”安珀扯扯他的衣袖。

    意大利人眼神淡漠,没有再说话。

    人们摘掉头盔坐下来,补充食物和水分。

    “真是奇妙呢,我们在钢棺材里就着放shè源野餐,身边还有一个快要流血致死的陌生女人。”顾铁咬一口能量棒,评论道。

    “接下来的计划呢,领袖。”定音鼓询问。

    “先吃饭吃饭,吃饭不谈工作。”顾铁忙摇手,“哎呦靠!你把我牙打松了。”他咀嚼着食物忽然骂道。

    “你更用力。那是什么拳?”巴尔的神sè显得平静了,不时揉着胸口。

    “跟我家看院子的老赵学的一点点八极拳。实用主义,没下过苦功,不然你早挂了。”顾铁回答。

    “中国功夫呢。”

    “不敢当。”

    两人对视,起劲地嚼着东西。

    一旦没人说话,“方舟”里就安静得像座坟墓,登布林少校也不再用大喇叭喊话,顾铁不禁有点想念他带着浓浓波兰口音的英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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