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星空王座TXT下载星空王座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星空王座全文阅读

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4章 吠陀之门(下)

    占星术士背着背包走出东南指挥所大门.门口的两名哨兵抬起眼皮看到主官到来,立刻赶走睡意“啪”地立正敬礼:“约纳中校!”

    “我出去巡视,继续执勤吧。士兵。”约纳挥挥手,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道上。

    一名哨兵揉揉眼睛,问另外一个:“刚才是约纳中校出去了么?还是我睡着了?”

    另一名哨兵打个呵欠:“反正他说什么咱们也听不懂,管他咧……”

    约纳独个儿在街上走出三十码,模糊不清的雾气中出现一辆黑色的蒸汽马车,马车上没有任何番号、纹章和表示身份信息的字样,车厢前站着几个人。“丑脸”利切站在最前面,他的身后是高大的祖塔、长相平凡的扎、一个身材非常纤细的黑衣年轻男人——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摘星者了——还有一个枯槁消瘦的身影。

    少年大大地吃了一惊。走到近前,他认出那正是乘坐“午夜之星”号蒸汽马车一同来到旁遮普的老年僧人,受到无数佛教信徒敬仰的摩睺罗伽大般若寺住持长老。“您……您也是幽灵左手的……”他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高乌遮尊者是幽灵左手在东南部署的最高战力。”利切淡淡地开口,“上车吧。兄弟会正紧追在我们身后,不能让牺牲者的鲜血白流。”

    约纳抓住扶手攀上车厢,“约纳兄。”阿赛早在里面就坐了,伸手冲他打个招呼,“不吃早饭对身体可不好,来吃块点心吧。”

    “谢谢,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占星术士坐在东方人身边。这辆马车比起“午夜之星”可要寒酸得多了,除了两排难称舒适的座位之外一无他物。祖塔、高乌遮尊者与摘星者依次上车,车门关闭,蒸汽机械的震动传来,马车启动了。

    车窗外面还很阴暗,包有铁皮的车轮从凸凹不平的石板地上碾过,约纳这才发现,他还没有好好看看这座大陆仅存的佛教城市。对面的三个男人动作各异,祖塔大马金刀地双手扶膝端坐,高乌遮尊者双手平放膝上,像一截朽木一样默默不语,摘星者靠着车厢墙壁缩成一团,用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到处打量。

    占星术士的目光与不知多少年纪的老僧人一触,脑袋嗡的一声,就像被巨锤敲了一下似的,连忙转开眼光。他对摘星者有点好奇,这个身材纤弱的家伙全身穿着黑色短装,黑头巾裹着头脸,只露出一对明亮的眸子转动不停,“你好。”发现约纳在观察他,摘星者语声清脆地用西大陆通用语说。

    “呃,你好。”约纳连忙点头致意。

    “你是盗贼吗?还是刺客?”东方人往嘴里填了一块菠萝酥,含混不清地问。

    摘星者摇摇头:“都不是。我是摘星者。那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职业。”

    阿赛奇怪道:“还有这种职业来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当然。”摘星者平静地回答,“能号称摘星者的只有我一个人。”

    约纳跟阿赛对视一眼,全都一头雾水。这时一颗脑袋从上而下出现在窗口,“三个小时后到达边境,到时候还需要你来开启大门,约纳。”传递信息的是扎的若干分身之一,占星术士认不出他的脸,可能认出分身特有的木讷表情。“知道了,没问题。”他点头应允。

    脑袋消失了,“阿赛阿赛,开启大门是什么意思?”17岁少年连忙扭头问身边的伙伴。东方人气乐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答应啊。话说吠陀建国以后梵天颁布了锁国政策,沿着吠陀与吐火罗的边境线掘了一圈深不可测的壕沟,这个举动气得以赛巴因克大帝够呛,一怒之下,他就在壕沟这边修了一圈高耸入云的围墙。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导致两国边境成了高度差1000码的人造悬崖,要通过国境线简直就是玩命。不过两国还保持着有限的经济政治往来,在东南国境有一扇火刃骑兵团守护着的大门,大门开启后,吠陀那边也会放下吊桥,让获得准许的人通过壕沟。懂了?”

    “懂了。”约纳思忖了一下,“那如果敌人打不开大门,就没法在吠陀追上我们了对不对?”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啦,可你想想,那个什么狗屁兄弟会有那么多高官成员,你能叫开大门,他们就能原样照搬。话说,你真是惹了了不得的敌人了呢。”阿赛撇撇嘴,手中把玩着血色匕首,“对了你瞧,那片逆鳞已经完全复活了,有了鲜血的滋润果然不同呢。”

    占星术士瞧了瞧幽灵巴哈马留下的晶莹剔透的深红色圆片,欣慰地点点头。他忽然想起黄金之城“白钢之砧”武器店老板的话,“在吠陀东部的移动城堡‘皇家之星’中,有能够与灵魂沟通的设备,去那里同逆鳞中的灵魂对话吧。”此行的前方,不知会不会与移动城堡偶遇?

    几个小时后,蒸汽马车到达了道路的尽头。四名刀矛战士围拢过来,用南大陆语叫嚷着什么,约纳跳下马车,亮出身上的三级占星术士徽章、中校军衔和世袭男爵纹章,立时就把士兵吓唬得连滚带爬回营呼叫长官。等掌管东南大门的上尉军官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敬礼时,约纳又亮出了绿色麦穗缠绕红色驼鹰的皇家宗室纹章,差点把军官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唔唔,约纳中校奉以赛巴因克大帝命令巡视东南边境,现在要去吠陀进行官方会晤,请你立刻打开大门。”阿赛站在旁边狐假虎威地命令道。

    “当然,中校阁下,当然……但开启大门需要火刃骑兵团团长大人和近卫军总督赫热弥亚斯大人联合签署的命令书才行,请麻烦您出示一下……”上尉深深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大人物,唯唯诺诺说着场面话。

    约纳听不懂他们的交谈,询问地望向阿赛,东方人笑嘻嘻地做了个“交给我”的手势,走到上尉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我猜你也是个贵族,对吧老兄?”

    “我的父亲是一名光荣的帝国骑士。”上尉小声说。

    “那么你一定懂得‘忠诚’的定义。”东方人忽然换上一脸正气,用手指点约纳胸前的皇家宗室纹章,“你效忠的对象并非兵团长或者赫热弥亚斯总督,而是吐火罗四十四代君王的血脉传承,天授王权,佑我南陆,站在你眼前的人身上流着吐火罗帝国最纯粹的贵族血脉,此时你应该以一位士兵的身份刁难勤勉做事的中校军官,还是以一位贵族的身份服务至高无上的皇家驼鹰纹章?”

    上尉显然被说动了,犹豫道:“当然,我知道……”

    “册封一位骑士对埃克巴塔纳男爵来说易如反掌。”阿赛淡淡地抛出一句话,立时就打碎了上尉军官的心防。“请跟我来,男爵大人。”他鞠躬施礼,换了个称呼当前带路。

    东方人得意洋洋地瞅了约纳一眼,一头雾水的占星术士跟上军官的脚步,蒸汽马车在身后缓缓行驶。经过岗亭和几处栅栏围起的营房,天际线上出现一道延绵无尽的高墙,墙壁用东南戈壁滩的青石垒成,高达300尺,厚达8尺半,越走近越觉得巍峨壮观。

    “造墙可不是个好主意。”东方人评论道,“当然,挖沟也不是好主意。”

    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才来到城墙脚下,墙壁已经完全遮住阳光,黑暗中一扇钢铁铸造的大门在隐隐发光,门上刻有吐火罗驼鹰纹章,十二名士兵在门口执勤,这些穿着各色服装、武器各不相同的士兵显然也是经过遴选调派而来的精英,十二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投射过来,让约纳感觉很不自在。

    “开门。”上尉命令道。

    士兵们执行了命令。粗壮的摇臂带动齿轮,“咯吱吱吱……”两扇大门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向左右缓缓分开,门缝里耀眼的光明在地上洒出长长的金色线条,接着扩展为一条金光大道。占星术士一时间看不清对面的景象,只听到中尉在介绍什么,阿赛很快翻译道:“五分钟后吠陀就会放下吊桥,直行通过吊桥接受例行检查、填写通关文书后就可以到达邻国了。如果要回来的话,使用通关文书让对面放下吊桥,这边自然会紧接着开启大门。”

    “还会回来吗?”约纳像是询问伙伴,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接着抬起脚步踏入光明。

    走出大门,风势一下子增大了,蓝色法袍的衣角在风中猎猎飞舞,少年眯起眼睛望向远方。身后是高耸入云的围墙,前方二十码外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这根本不能用“壕沟”两字来形容的天堑宽阔幽深,里面弥漫着青色的雾气,根本无法想象是由人力挖掘而成。

    目光移向遥远的对岸,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吠陀荒原,几所小小的尖顶营房矗立在悬崖边,最显眼的建筑是一座高高的吊塔,砖塔上绑着一具极长的吊桥,此时吊桥正在缓缓下降,四十条牵引钢索一一绷紧,四名肌肉发达的力士用力扳住手柄控制着吊桥放落的速度。

    马车无法通过大门,“丑脸”利切、祖塔、扎、摘星者和高乌遮尊者慢慢走来。实际上约纳不亮出身份的话也能成事,高乌遮尊者刚一步下马车,大部分来自旁遮普的士兵们就噼里啪啦跪倒一地,就连上尉也五体投地虔诚行礼,试图匍匐过去亲吻高僧的脚跟。

    “嘭!”吊桥前端的钢爪扣住岩壁,通往吠陀的道路出现了。不用别人催促,约纳手执法杖席拉霏娜,第一个走上摇摇晃晃的吊桥。“神念”之力让他未被脚下的无尽虚空吓倒,17岁少年迈着坚定的步伐前进。伙伴们一个接一个走上吊桥,“终于到了。”身后的阿赛感叹道,“有趣的旅程呢。”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喧哗的喊叫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猛地冲出大门,在悬崖边迂回呐喊,上尉军官也蹦了起来,抽出佩剑叫嚷着什么。

    “怎么?”距离吊桥尽头只剩下几十码距离,约纳可不想就此停下。

    “没事。赫热弥亚斯总督宣判你为卖国罪,给予所有吐火罗士兵对你就地执行死刑的权力。”东方人耸耸肩,“真是个不好客的主人。”

第175章 枪火之野

    在蒙古国扎门乌德市贫民区的狭窄街巷里,一个流lang汉的生死状态在顾铁脑海中转瞬间改变三次,他的右手食指在手枪扳机上轻颤几下,放低枪口用英语快速问道:“名字?”

    “俄、俄日勒和克……”看起来处于严重营养不良状态中的流lang汉浑身颤抖地回答.

    “真名?”顾铁不为所动地问,用枪口杵一杵对方的眉心。就算对蒙古国所知不多,“俄日勒和克”这个代表英勇的俗名字听起来也不像个真名,好比中国人脱口而出“王建设”、“张解放”般不可信。

    “……卓力、卓力格图……”肤色黝黑的男人因恐惧而瑟缩成一团,眼睛四处扫视,不敢与持枪人的目光相接触。

    顾铁回头望了一眼,队伍最后的半张脸吉斯挥挥手表示暂时安全,中国人蹲下身子凑近流lang汉的脸庞,轻声说:“卓力格图。你说能带我们出去,那最好不是一句谎话。”

    蒙古人手足无措地把身体贴在墙壁上,尽量远离黑洞洞的枪口:“我、我是说真的,先生!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不管是谁在追你们,我都能带你们出去!我知道一条通往郊外的小路!”

    顾铁与爱娃交换了一个眼神,小萝莉花了几秒钟思考,然后点了点头。“带路。如果你敢喊叫,我会开枪。如果你试图溜走,我会开枪。如果你把我们带向可疑的地方,我会开枪。配合的姿态会延长你的生命,明白了吗?”中国人一把将流lang汉揪了起来搡向前方。这家伙的体重可能不到100斤,两腮几乎没有一点肌肉,双腿细得像麻杆,与个头矮小但敦实有力的蒙古人形象完全相悖。其实顾铁的心中怀着深深的怀疑,长久在危险中摸爬滚打让他对“巧合”这种东西完全缺乏信心,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一位熟知地形的向导?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这边走。”卓力格图踉踉跄跄开始前进,他的右小腿有显著的畸形,导致步伐颠簸而缓慢。半分钟后,小白脸乔治开始不耐烦起来,用sig556突击步枪捅着流lang汉的脊背:“走快点!”

    “就、就快了!”蒙古人哭丧着脸回答道,用黑瘦的手掀开一块破布,一行人随着他拐进一条意想不到的小巷,背靠背的破败建筑形成一条隐秘的道路,木棚遮住阳光,地上四处散落的垃圾散发着扑鼻的恶臭,爱娃用手捂住鼻子,强忍着恶心踢开一具腐烂的动物尸体,“越来越暗了,吉斯,注意警戒。”

    “明白。”话音刚落,半张脸的杂耍艺人簌地射出一根飞针,银针在五米外准确洞穿了一只小动物的头颅,把那只老鼠或者蝙蝠的叫声扼杀在喉管里。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一会儿,顾铁忍不住开口:“吉斯,我问个问题别生气啊……你不是只有一只眼睛吗?为什么能在黑暗里看这么清楚?”

    “他在失去眼球的地方装有微型声纳传感器,用于辅助定位,你这个多嘴的家伙。”小萝莉冷冰冰地回答。

    这时小丑特里似乎终于明白了事态发展,挣脱络腮胡子的搀扶来到斗嘴的两人身边,“是我坏了事,对吗?接受聆听者的指令以后本该昏睡八个小时的,不知为何这次提早醒了过来,该死……对不起,爱娃……”

    “别多想,那不是你的过错。”爱娃踮起脚尖拍拍小丑的肩膀,“跟上大伙别掉队就行了。”

    “……切……”总是看不惯小萝莉这种充满母性光辉的表情的顾铁撇撇嘴,嘟囔了一声。

    在这种根本不能称之为道路的狭窄地方蜿蜒前进,枪支和靴子显得相当碍事,倒是前面残疾的流lang汉变成大海里的游鱼,脚步轻捷地从淌着黑水的垃圾中淌过。枪声与喊叫声完全消失了,除了脚步声之外,唯有黑暗中啮齿类动物啃噬东西时发出的沙沙声打破沉寂,顾铁不止一次在墙根处看到若干双警惕的绿眼睛。

    “卓力格图。”中国人加快脚步,来到蒙古人身后。

    “先、先生。”流lang汉明显地打了个寒战,放慢了脚步:“再走五十步就到了,先生。”

    顾铁忽然伸手拉起对方的右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他枯瘦的手腕:“问你几个问题,我问,你答,不许思考。保持前进。”

    “您、您说……”卓力格图试图抽出手臂,但手腕像被老虎钳夹住一样纹丝不动,他咧开嘴巴:“疼……”

    “你的名字?”顾铁盯着他的眼睛发问。通过血压、脉搏、心率、呼吸、皮肤色泽等生理指标来测谎是不精确、不严谨的,经过训练的谍报人员拥有可以骗过大多数测谎仪的技巧,甚至一名老练的骗子都可以通过自我催眠来把谎言变为真实,不过现在顾铁只能一试。

    “卓、卓力格图。”流lang汉干瘪的眼袋处挂上了两滴泪珠,“疼、疼……”

    “年龄?”

    “四、四十二岁……”

    “最初的职业?”

    “最、最初?我是蒙古国立大学生物系的研究生,毕业后从事实验室工作,……疼、疼……”

    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让中国人愣了一下。

    “昨天的晚饭?”

    “我、我记不清了……是粥,一碗热的奶糊粥……”

    “身上有多少钱?”

    “一、一个图格里克都没有……”

    “到郊外还有多远?”

    “五、五十步先生!一直向前走下去就到了!请您放开我,疼……”

    顾铁松开手指。这个名叫卓力格图的流lang汉要么真的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要么,是个真正的说谎高手。他一时间无法判断两者各自的概率,只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简单却关乎生死的两择问题。相信,抑或不相信。

    无论做出哪个选择,现在开枪杀死向导都是最恰当的时机,顾铁微微移动手腕,意念中的瞄准线凝固在卓力格图头发杂乱的后脑勺,蒙古人揉着右手边哭边走,嘴里不停嘟囔着听不懂的蒙古话。

    这时爱娃赶了上来,轻轻按下中国人的手枪,“我闻到旷野的味道了,他没有骗我们。”

    “也许‘旷野’这个词指的是一群身上抹满牛粪的特种兵。”顾铁不悦地瞪了小女孩一眼。

    “你要使用你的权利,命令我杀了他吗?我可能会照办的。”小萝莉昂起头直视顾铁的眼睛,走在黑暗中、手持两把左轮手枪的十二岁金发女孩用碧绿的眸子盯着自己,这个诡异的画面让顾铁毕生难忘,“算了。”中国人让步了,板起脸挤出两个字,右手拇指轻轻将手枪的击锤回位。

    一分钟后,曲折的小巷到了尽头,前方有阳光透射而来,顾铁伸手抓住卓力格图的肩膀:“你等一下。”

    不用吩咐,光荣马戏团的尖兵乔治端着突击步枪越过众人,低姿态接近巷子口,慢慢用枪口挑开头上的破布帘。“安全!”他打个手势站起身来,转回头向大伙露出笑容:“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连一个鬼影都没有,我们安全了,老大,爱娃!”

    “趴下!”

    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呼喊,小白脸乔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只来得及弯下腰身,一枚炙热的子弹就呼啸着穿透他的身体,在墙壁上炸开碗口大的孔洞。“砰!”沉闷的枪声这才被风吹来,“狙击手!各自隐蔽!”顾铁狂吼着扑通一声卧倒在恶臭的垃圾中,掏出手枪连续射击。就在乔治挑起布帘的一刹那,他看到遥远戈壁滩一蓬茂密的骆驼刺中传来银白色的不祥闪光,等他反应到那是瞄准镜在反射阳光时,一切已经发生了。

    乔治从地面上撑起身体,侧腹的撕裂伤口汩汩冒出血浆,“那是美国cheytacm-200狙击步枪,点408英寸子弹,精度非常高,是把……好枪……”脸色变得愈发苍白的小白脸翕动嘴唇,慢慢向巷子里爬行。

    顾铁眼前一黑,几个人出现在身前遮断了视线,“你们这些混蛋玩意儿都不要命了!赶紧趴下!”幽灵右手的伙伴们履行了保护被选者的诺言,用血肉铸成了一道防御线,魔术师博特伸起双臂,袖口中钻出无数红色的萤火虫,这些小光点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剧烈燃烧,在空中留下浓烟和高热。

    “砰!”狙击枪再次发射,10.36*83毫米特种子弹擦着乔治的大腿钻进地面,强劲的动能撕开尼龙作训裤,生生挖去两磅重的一条血肉,突击手呻吟一声,匍匐前进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了。

    枪声响起。步枪的杂乱射击声响成一片,应该是远方的敌人开始火力覆盖,密集的弹幕封死了小巷的出口。白烟弥漫,暂时阻断了狙击手视线,“怎么办,爱娃?”半张脸吉斯想要冲出去救回乔治,又硬生生忍住了动作,用一只眼睛望向小队的首领。

    小萝莉咬紧嘴唇:“我们沿着原路……”

    “博特,有重武器吗?”顾铁猛然跃了起来。

    “大部分被留在车上,只有几枚手榴弹和一点炸药。”络腮胡回答。

    “够了,听我的!”中国人恶狠狠握紧手枪,“冲出去,救回小白脸,然后把那个溜走的蒙古人撕成碎片!”

第176章 枪火之野(下)

    别看女权主义运动轰轰烈烈,顾铁还打心眼认为女人不应该走上领导岗位,一支由女人领导的作战小队?就算站在身边的是“雨林之花”阿齐薇也不够格!

    “破墙.”中国人指着右侧的墙壁沉声说。

    虫蛀鼠咬的破木板墙不构成任何阻碍,半张脸吉斯袖口的针尖像蛇信一样吞吞吐吐,“嘭嘭嘭嘭嘭”在墙上凿出一圈细密的孔洞,络腮胡博特飞起一脚踹倒了木板墙。尘烟升起,昏暗狭窄的房间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破木头桌椅上落满了灰尘。“再破。”顾铁指着右侧的墙壁。

    “冲出去不是送死吗?”爱娃赶到他身边快速发问,“对方有狙击手,还有那么多自动步枪。虽然乔治……”

    顾铁冷笑道:“你听这稀稀拉拉的枪声,最多三支长枪,拿短点射做火力覆盖,可以明显找到更换弹匣造成的间隙。至于狙击手……我相信博特身上有反狙击的小玩意儿。”

    络腮胡在前面肯定道:“是的,便携式的‘琥珀’脉冲激光仪,利用猫眼效应锁定目标并瞬间致盲。”说话间,他抬起穿着大号硬底靴子的脚,一脚踹倒了第二堵墙壁。

    “说不定乔治已经死了!我们没必要冒险!”小萝莉伸手拦住中国**声说道。

    顾铁装作没看见爱娃眼角的泪花,“他一定没死,伤兵是最好的诱饵。”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大手把小女孩拨拉到一边,迈步跳入第二间陋室,从窗缝里估算了一下敌人的位置,“等一等……等一等……再破!”

    在敌人枪声最密集的时刻,墙壁轰然倒塌,顾铁大踏步走入依然空无一人的房间,卸下弹夹检查一下手枪里的残弹,“三名士兵,一名狙击手,这个包围圈真够寒酸。”中国人眯起眼睛,环视几名伙伴:“博特干掉狙击手,吉斯老兄随便出手,三十米的距离上飞针还有威力吗?”

    “当然,先生。”半张脸的家伙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爱娃,你跟小丑破开墙壁去下一间屋子暂避,以防报复性火力误伤。就这样了。”顾铁劈手从小萝莉手中夺下一柄巨蟒左轮手枪,指一指右侧命令道。

    “开什么玩笑?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你冒险,你留下,我们出去!”爱娃怒道,伸手想夺回自己的手枪,可十二岁女孩的力量根本掰不开顾铁有力的手指。

    中国人低下头瞧着愤怒的小女孩,“战斗不是过家家,大姐头。你的手不适合拿枪,去找只棒棒糖吃吧。”

    “你说什么?”爱娃眼中燃烧着怒火,“这么多年来我经历过多少……”

    枪声再次密集起来,顾铁一把揽住小萝莉的脖子,抬起脚踹倒右侧墙壁,将爱娃恶狠狠地丢了进去,又回头冲特里瞪了一眼:“你也进去!”

    小丑乖乖地钻进破洞,隔壁房间里传来爱娃的叫骂声,中国人不为所动地举起拳头,伸出五个手指:“准备好,兄弟们。”

    小萝莉的立刻闭上了嘴巴。博特从怀中摸出一个平板电脑形状的仪器,按下按钮,像双筒望远镜一样的激光照镜缓缓升起。顾铁站在随风摇曳的木门前,闭目聆听枪声,自言自语道:“不不,还有一名敌人,应该是重火力手,榴弹发射器还是重机枪?不要紧……”

    他依次减少手指的数量,比划出“1”之后,中国人抬起脚想踹开木门,半张脸吉斯抢在他身前撞开了房门,像个陀螺一样滴溜溜旋转着冲了出去。灿烂的阳光耀花了眼睛,顾铁举起双枪冲出破屋,身后博特端起反狙击设备,红色激光被镜头前端的纤维状金红石发散,空气中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带,转动微小的角度,这条“猫眼效应”造成的光带就灵活地扫过整个戈壁滩。

    四名士兵。三个人端着步枪跪姿射击,一个人卧倒在地用榴弹发射器瞄准巷口,荒凉的戈壁滩没有好的隐蔽场所,他们藏身在骆驼刺和红柳后面,低矮的沙漠植物只能勉强遮住身形。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从侧面冲出的光荣马戏团团员,半张脸以惊人的高速向对方冲去,忽然像只大鸟一样腾空而起,双手连续挥舞。

    三十米距离几乎是飞针射程的极限,不过吉斯用数量弥补了精度的下降,五十枚沉重的水银钢针像雨点一样覆盖了地面,“啊……”一名士兵丢掉手中枪,双手捂着脸惨叫翻滚,指缝间流下红白相间的液体。一枚钢针从他的颧骨上方刺入,将充满液体的眼球生生挤爆。

    另外两名士兵不顾身上的轻伤,掉转枪口瞄准,重火力手转动三角架上的40mm榴弹发射器,弹开扳机保险。“砰!砰!”顾铁手中的柯尔特巨蟒左轮手枪开火了,火力手的脸上爆出两朵灿烂的血花,长枪管射出的0.44英寸手枪弹一前一后钻进鼻孔,毫无悬念地掀飞了他的头盖骨。“啪啪!啪!”中国人左手的格洛克手枪紧接着连续开火,一名士兵闷哼一声,胸前被四发子弹击中,冲击力透过防弹衣震动心脏,暂时中止了他的一切行动。

    “嘭嘭嘭嘭嘭!”另一名士兵手中的俄制akm突击步枪开始猛烈开火,吉斯依然用那种诡异陀螺的动作一连串滚翻出去,顾铁冷静地目测弹着点,开始z字型规避。在他们的身后,扫过原野的“琥珀”脉冲激光仪滴滴作响亮起绿灯,狙击手的光学瞄准镜和激光照具同时被锁定了。双筒镜头另一个镜片后射出的氦-氖激光束沿着入射方向准确击中了狙击手,“啊……”惨叫声从戈壁深处传来,瞄准镜后投射出的光束转化为热能,霎时间烧焦了狙击手的眼角膜。

    躲过一串子弹,半张脸再次腾空而起甩出飞针,他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十五米,钢针“噗”地正中对方的喉结,敌人丢下步枪缓缓坐倒,嘴角喷出冒着气泡的血沫。他的身边,刚刚凭防弹衣逃过一劫的士兵被顾铁击中面部,直挺挺地栽倒。

    “啪!”忽然一声清脆的枪响传来,吉斯的身影在空中一滞,接着沉重地摔倒在地。顾铁全凭本能向侧面连续翻滚,“啪!”一个弹孔出现在地面上,他甚至都没看清敌人在什么地方。

    络腮胡博特丢掉激光仪,擎出布什曼微型冲锋枪猛烈开火,“敌人在巷子口附近!停下!你会误伤乔治的!”这时爱娃从房中冲了出来,摇晃着手臂喊道。

    “啪!啪!”枪声又响了两次,然后停止了。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的顾铁耳边捕捉到撞针砸在底火上的微弱声响,一枚臭弹!他猛地从地面上弹起来,向巷子口冲去。没跑出几步,一个坐着的人和一个躺着的人映入眼帘。躺着的是身负重伤的小白脸乔治,坐着的,是个极黑极瘦的蒙古流lang汉,他手中握着一把老旧的中国54式手枪,枪口指着乔治的头颅。

    “卓力格图!”中国人愤怒地吼叫着,双枪一齐指向蒙古人的眉心。

    “不不。你的手指太不稳定了,子弹的速度不会快过我的神经反射弧。”卓力格图挑起稀疏的眉毛,用非常标准的中国普通话说,一边用54式手枪戳一戳乔治的太阳穴,“而且……”他抬起血淋淋的左手,顾铁看到受伤的乔治侧腹部有一个贯穿伤口,从位置上来看并未伤害到重要器官,但狙击步枪撕开的狰狞裂口正在汩汩冒出鲜血,“而且若我不按住他的腹主动脉,损伤的肠系膜上动脉在半分钟内就会喷出www.uu234.net的动脉血,这位急性子的老兄就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好的,我知道了!”没经过片刻考虑,顾铁松开双手,两把手枪一前一后落向地面。

    卓力格图赞许地点点头,将左手探进乔治腹部的伤口,流血明显减缓了,小白脸的头颅无力地后仰着,已经陷入了危险的昏迷。“让你的伙伴们走开,越远越好。”蒙古人彷佛漫不经心地提出要求。

    此时爱娃、博特和半张脸吉斯确认了敌方士兵已经失去战斗能力,一一围拢在顾铁身边,“他说什么?”听不懂中国话的小萝莉警惕地问,焦急的目光在乔治身上转来转去。

    “你们走开。”顾铁轻声说。

    “什么?你自己解除武装,还要赶我们走?”爱娃立刻发怒了。

    “走开!”中国人冲小萝莉大吼一声,然后转向蒙古流lang汉:“你是个好演员,如果没猜错的话,把我们暴露在蒙古军方视线里的人就是你喽?餐馆的那一枪是你开的?”

    “听起来挺合理的。”卓力格图慢悠悠地说。

    “一支上个世纪制造的老式手枪,七十年前中国的兵工厂就停止生产54式手枪的配件了,我猜它很容易出毛病。”顾铁向前走了一步。

    “继续猜。”蒙古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残缺不全的黄牙。

第177章 遥远之敌

    “你刚才手枪哑火了.我没看到你拉动套筒弹出子弹的动作,也没看到地上有任何一颗完整的子弹。也就是说,现在你的手枪是无法击发的。”顾铁前进一步,说。

    “那你为什么不开枪打死我?”卓力格图满不在乎地说。

    “因为你的左手握着那个可怜虫的肾脏。”顾铁又前进一步,“如果你的枪可以开火的话,为什么不开枪打死我?”

    “然后被你的伙伴们砍成碎块?”蒙古**拇指扳动54式手枪的击锤,“不要再前进了,另外让你的跟班们走开,越远越好。”

    顾铁回头冲爱娃吼道:“我说过了,走开!这是命令!”

    小萝莉板着脸回吼道:“我拒绝执行你的命令!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可以救他。”中国人指着昏迷不醒的小白脸乔治,“你是在拿乔治的生命开玩笑。”

    “牺牲是高尚的,自从加入幽灵的那一天起,我们都时刻具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爱娃执着地梗着脖子,将娇小的身体护在顾铁身前,她的目光掠过生死不明的乔治与吉斯,眼中有淡淡的悲伤浮现。

    顾铁回头环视大伙,博特与小丑也围拢在身边,中国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帮家伙……”

    话音未落,他一掌劈倒了小萝莉,圈抱掌快如疾风地绞掉了络腮胡博特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嘭!”顺势沉肩撞在博特胸前,络腮胡离地而起倒飞出去,扑通摔倒,太阳神经丛的重击使他来不及表达惊讶和愤怒就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你呢?也要阻拦我吗?”目视愣在当场的小丑,顾铁沉声发问。

    “其实我挺赞成你的选择。”特里摊开双手,开始慢慢后退。

    “啊啊,很好。”卓力格图赞赏地眯起眼睛,“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平等的谈话基础。”

    “你的演技让我印象深刻。”顾铁开始继续接近敌人。

    蒙古人显得有点惭愧:“那不是什么演技,你问我的问题,答案都是真实的,我只是避开不好的联想而已。”

    “卓力格图?42岁的流lang汉?蒙古国立大学生物系的研究生?赤枭兄弟会的成员?这么多真实信息搁在一块还真让人刮目相看呢。”中国人鼓掌道。

    “我是苍蝇之王的观察员。”流lang汉坦诚地说,“诸多观察员中的一个。另外,请你不要再靠近我了,我的手指已经很累了,没准不能再帮这位兄弟止血了……”

    顾铁依然以不紧不慢的步伐接近着,“观察员的职责是什么?我猜开枪杀人不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对吧?”

    卓力格图开始警惕了:“站住!观察员可以增加可疑人物身上的熵值,但没有权利直接干涉‘先知’的运行。你猜对了,我不能打死你,但可以打断你的双腿。”

    中国人嘴角上翘,露出一个邪异的笑容:“我早说过你的枪是没办法开火的,鉴于你没有用牙齿拉开套筒,我猜弹夹里根本就没有子弹了,对吗?喏,瞧,小白脸的突击步枪就在不远处,去拿起它啊?”

    蒙古人脸上满不在乎的神色终于改变了,“停下!再前进一步,我就捏爆这个家伙的肾脏!”

    顾铁轻轻叹口气,说:“你还没意识到你错在哪里吗,卓力格图?你以为拖延几分钟时间就会有更多蒙古军人赶到,但实际上最经不起拖延的,是你手中的人质。没用了,蒙古人,乔治已经死了。”

    “开什么玩笑!”兄弟会的观察员大声吼道,“我的手指还能感到他动脉的搏动!”

    “那是错觉而已。看着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已经死了。彻底死了。像个生物系研究生一样观察一下吧。你没什么可以用来威胁我的东西了,老兄。”顾铁脚下渐渐加快速度,脸上的笑意更盛。

    蒙古人的眼光移向乔治的脸部,毫无血色的脸颊、青紫的嘴唇、放大的瞳孔,一切征兆都符合一个流血致死者的特征。他开始明显地动摇了,眼神四处游移,终于凝固在两米外的sig556突击步枪上。

    “再指出一点,你并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是否是贝鲁赛巴布要找的人,不知道你们的狗屁‘先知’是不是对我感兴趣。但你可以杀死我,观察员先生,你很渴望杀死我,不然不会用那支古董手枪对我连续开火。现在失去筹码的你又拿什么来跟我玩这场梭哈游戏?”顾铁开始哈哈大笑,大步奔跑。

    卓力格图终于“噗”的一声抽出沾满鲜血的左手,丢掉54式手枪向不远处的突击步枪扑去。他刚离开乔治的身体,顾铁箭疾步弹出三米远,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十米,“嗖!”中国人从腰间拔出匕首甩出,疾电般的飞刃“噗嗤”一声穿透了蒙古人的手掌,把流lang汉钉在鲜血泥泞的地面上。

    “呃啊啊啊……”卓力格图开始大声哀号,他的右手距离突击步枪只有二十公分的距离,但再无法挪动分毫。顾铁两三步就跑到了乔治身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支肾上腺素,撕开包装,穿透衣服直接扎进小白脸的心脏。三秒钟后,濒死的男人发出长长的叹息,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激素会加快他流血的速度,但可以将他从危险的失血性休克中暂时拯救回来,顾铁不用回头,身后的脚步告诉他爱娃、博特和小丑正在飞速赶来,络腮胡仓库一样的外套里面既然有肾上腺素,就一定有急救包甚至应急血浆。

    蒙古人忽然咬紧牙关,噗地拔出了那把匕首,双手着地向步枪爬去,顾铁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冷冷地道:“最后一点,你的腿受了伤,不然应该早就逃走了。我猜是蒙古军人的流弹打伤了你,你的判断力随着血液流走了,甚至无法看出我在用手语向伙伴们布置行动。你以为时间是你的朋友,但你错了,时间是你的最大的敌人。”

    黑瘦的流lang汉在地面上怪异地蠕动着,他的膝关节处果然有一个流血的弹孔。在他的指尖触到枪柄之前,顾铁摆胯发力,一个低踢正中卓力格图的小腹,体重不到一百磅的蒙古人整个飞了起来,扑通一声砸在墙上。

    身后,博特已经对乔治展开急救,爱娃确认了局面收到控制之后,转身去援救吉斯。卓力格图靠在墙边剧烈地喘息着,口鼻流出鲜血:“蒙古军队很快就会到来,你们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其实我很好奇。”顾铁蹲下身子盯着流lang汉的眼睛,“一个生物系研究生怎么会看不出失血性休克与死亡之间的区别?”

    “我又不是医生,你这个蠢货……我研究的项目是大脑离体生化特征的研究,在最辉煌的日子里,我在日本的项目组有三百名研究员和上千个实验对象,直到,直到……”卓力格图喷出一口血沫,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日本?”顾铁皱起眉头。

    “直到有个人走进实验室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计划被全盘否定了,呵呵,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日本人脸上的表情……呵呵……”蒙古人的瞳孔开始涣散,恶劣的健康状态使得他经不起大量失血,这个中年男人的生命正在渐渐流逝。

    中国人反倒紧张起来,他一手捏住对方的下颚,防止兄弟会成员咬破毒药胶囊自杀,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另一支肾上腺素,猛地刺入蒙古人的心脏:“先别死!把关于日本人的事情说清楚!喂喂,坚持一下!”

    受到激素的刺激,卓力格图猛地抬起头叫嚷了一声:“万岁!第一世界……目标已经完全不同……所有异议者都被流放……我愿意付出全部生命,换取回到那个神秘花园目睹奇迹的一次机会,那个地方,是全世界生命科学的最高奇迹,美丽的脑神经的亿万光芒啊……在第一世界里,他们是最幸福、最幸福的人……”

    顾铁完全听不懂他濒死的呓语,双手捏住对方的肩膀摇晃着:“告诉我日本人在做什么!那些操作舱里的女人是怎么回事?阿齐薇……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阿齐薇的女人在哪里?”

    “第二世界?那是个更短命的项目,技术成果被阿斯蒙蒂斯应用了,可服务只维持了几个月,呵呵,呵呵,他们以为找到了真理,还不是一次失败的探索……”卓力格图嘴角咕嘟咕嘟冒出黑褐色的血块,显然是脏器收到了损伤。中国人后悔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谁能想到这个兄弟会成员这么弱小,连一脚都承受不起?“……苍蝇之王拯救了我,我……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们都会死,大家都会死……只是,只是时间问题……”脸上的红潮褪去,蒙古人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分热量,纤细的脖颈再撑不起头颅的重量,语声如风中之烛渐渐微弱。

第178章 遥远之敌(中)

    顾铁知道已经再问不出什么了.他站起来,从乔治身边拾起对方丢掉的54式手枪,摆弄了一下套筒退出哑弹,“卓力格图,你与我想象中的兄弟会成员完全不同。作为报答,我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这种上世纪的中国产手枪老化后的最大缺陷就是撞针不稳固,如果连续空枪击发的话……”

    “哒。哒。哒。”中国人连续扣了三次扳机,在第四次扣动扳机的时候,一道黑光从枪口射出,从眉心正央“啪”地射穿了蒙古人的颅骨。垂死挣扎停止了,卓力格图缓缓地躺倒在地。

    “……击锤就会把撞针打断射出,这种力量在近距离可以杀人。下次枪里没有子弹的话不要唬人了,你没有杀死我的决心和技术,——你并不是战士,老兄。”顾铁丢掉手枪,微微叹了口气。

    小白脸乔治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博特暂时止住了腹部和大腿的两个开放伤口流血,可从地上触目惊心的血泊估计,这家伙差不多失去了30%的血液。“没有弹片残留,没有器官损伤,我已经用高分子拉链合上了伤口,继续涂抹凝胶防止开裂。”络腮胡向随后赶到的特里布置道,站起来跑向不远处的另一名伤者。

    小丑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在草率封闭的伤口处涂抹淡蓝色的组织再生凝胶,顾铁观察了一下乔治的情况,“你最好活下去,冒失鬼,否则我花这么大力气演戏给蒙古痨病鬼看还有什么意义?”他伸手拍拍对方苍白的脸蛋,起身走开。

    半张脸吉斯的半张脸同样面无血色。比起被大口径狙击步枪两次命中的乔治,一颗7.62毫米手枪弹的杀伤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反应速度超乎常人的杂耍艺人发现了来袭的子弹,在前扑的动作中扭转腰肢做出闪避动作,子弹从下颌擦过,极其巧合地从肩窝的骨缝里射入身体,击中了肺部。此刻他正张大嘴巴艰难地呼吸着,喉管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血气胸正在剥夺他获取氧气的能力,吉斯本来就狰狞可怕的脸镀上了一层恐怖的蓝紫色。

    “怎么办?”爱娃焦急地问,她正用双手按压吉斯肩部的伤口,伤口流出的血液并不多,呈现乏氧的深褐色。“弹头还在体内!我需要立即进行开胸手术,取出压迫动脉的弹头,否则老吉斯坚持不了多久!”博特只看了一眼就得出结论,“如果房车在旁边就好了,现在没有任何设备,我们也不能在此久留……”

    “两分钟。”顾铁出现在三人身后,举起两根手指,“两分钟后,他就会被自己肺部的血液活活淹死,窒息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对氧气的渴望能让人精神崩溃,小心,他没准会撕开自己的喉咙。”

    果然,半张脸吉斯开始发出嘶哑的吼叫,双手撕扯着胸膛,口中不断喷出粉红色的血泡。“救救他!”爱娃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中国人,眼中流下无助的泪水:“救救他!你有权利袖手旁观,但我请求你,恳求你救救他……”

    “呸,你才袖手旁观呢,我只是在想办法而已。”顾铁被那种受伤小动物的眼神瞧得心神一荡,连忙拍拍自己的脸蛋清醒一下,“就算施放胸腔的压力,出血点也会持续流血,除非一次将弹头取出。博特,我假设你的百宝囊里有透视设备。”

    络腮胡立刻掀开外套,他的长外套内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衣兜和尼龙搭扣,装满各式精巧的小玩意儿,“微型x射线仪,用来检查包裹的民用型号,不过照出骨骼没有问题。”他抽出一根钢笔一样的东西,“要怎么做?我配合你。”

    顾铁蹲下去,“刷”地撕开了吉斯的黑斗篷。这个古怪男人肌肉结实的身体上布满各种伤疤和弹孔,难以想象他是怎样从这么多致命伤势中逃生的。“印象深刻。”中国人嘟囔了一句,指了指吉斯身上的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拍照。”

    x射线仪发出轻微的拍摄声,博特将一台手持电脑递了过来:“好了,分辨率比较低,我曾想过携带一台ct设备,实际上,房车上真的有一台螺旋形……”

    “够了。”顾铁瞟了一眼5寸屏幕上的透视照片,惊叹道:“……他的肋骨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两对浮肋哪里去了?……对了,我听说有一种缩骨功,可以让成年人钻进非常狭窄的孔洞中,据说要从小取掉第十一、第十二对肋骨的……博特,我不是专家,你看看弹头的这个位置。”

    “右肺下端,壁胸膜附近,没有主要血管受伤,我猜是由于肺部压力上升导致粘连带撕裂,小动脉出血引起血气胸。”似乎什么都懂的络腮胡很快回答。

    顾铁瞅了他一眼,“话说,‘清道夫’这个角色到底是负责什么的?”

    “什么都得干点。包括变魔术。”魔术师老老实实回答。

    “真是天意的巧合……如果吉斯没有取掉四根肋骨,弹头就会隐藏在肋骨后面难以触及……”中国人忽然站了起来,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有了!”他忽然眼睛一亮,走向贫民区巷子口的一个垃圾堆。

    爱娃盯着顾铁翻垃圾的背影,担心道:“博特,他到底在做什么?”

    络腮胡摇摇头:“我懂了,但我不愿告诉你,这个主意太疯狂了。”

    十秒钟后,顾铁大踏步走了回来,手上多了一只透明的玻璃酒瓶,“衡水老白干!”他看了一眼商标,颇感意外,“一个蒙古字都没有,居然在外国见到中国走私货了……”他忽然手腕一抖,酒瓶在一块石头上敲得粉碎,只剩下短短一个瓶颈握在手中,“清道夫,给我消毒。”

    博特从内兜掏出了消毒水和酒精喷灯,分别给顾铁的双手、吉斯的胸部和玻璃瓶颈消毒。小萝莉忽然惊呼一声,捂住嘴巴:“你们不会是想……”

    “伤口会很大,很疼,但他会活下去。一个半张脸的人不会被一颗弹头害死的,这太小儿科了。”中国人故作轻松地甩甩手。边缘锐利的瓶颈被喷灯烤过,顾铁烫得一咧嘴,但他紧接着抡起手臂,毫不瞄准地向吉斯的胸膛扎了下去。

    “噗!”

    玻璃瓶颈大半没入身体,带着气泡的鲜血像刚开瓶的生啤酒一样从瓶口喷出,咕嘟咕嘟地四处流淌。胸腔压力一减轻,吉斯立刻长长地吸入一口气,身体的痉挛消失了。

    “位置对吗?”顾铁三只手指捏着瓶口问。

    博特低头观察手持电脑上的图像,“像伽马刀一样精准,老兄。”

    “准备堵漏吧。三,二,一……吒!”中国人倒数了三个数,怒吼一声拔起瓶颈,——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内外压力差和肌肉的反射性痉挛牢牢吸住了异物,每一个使用没有血槽的水果刀在街头捅人的小混混都曾有过这种尴尬的感觉。顾铁此时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到指尖,左手按住吉斯的胸部,右手奋力外抽,此时他非常后悔当初没有按照老赵的吩咐练习八极拳的拽力,但反倒理解了老赵使用拖拽手法时“泥坑倒车”的形容词,此时吉斯的身体就是个大泥坑,而那个小小的瓶颈是辆笨重的牛车。就在感觉指头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嘭!”开启香槟酒一般的响声传来,随着玻璃瓶离开身体,一团模糊的血肉被连带着拔了出来,一颗黄澄澄的扁弹头忽然翻滚着出现在空中。

    瓶颈刚刚离体,掌握不好力度的顾铁就将玻璃瓶嘴捏得粉碎,“靠!”他痛得一跳,甩手将玻璃渣丢开,三个指尖都已经血肉模糊。

    虽然胸腔出现了一个大洞,可吉斯的呼吸顺畅了许多,单眼一睁醒了过来,“……我受伤了?被选者、被选者先生没有事吧?”

    “本来是没事,现在有点事。”顾铁促狭地瞅着他,小心地拔出指甲缝里的玻璃渣,痛得额头上的青筋一条一条。

    “别说话。”络腮胡取出一根引流管插入圆形伤口,快速给两个伤口止血:“在小动脉停止流血之前先这样吧,一点失血和疼痛要不了你的命,老吉斯。你又活下来了。”

    “如果怕痛,我根本活不到今天。”半张脸的家伙出人意料的顽强,他单手撑地坐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指指自己不翼而飞的左脸。

    爱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

    “有空再叙旧吧,自从枪声响起已经七分半钟,就算蒙古人的反应速度再慢也该来了。”顾铁站起身来,挥挥手:“博特,背着乔治。爱娃,你照顾特里,那个家伙还不太清醒。我负责吉斯,我们走。”

    或许是出于习惯,光荣马戏团的男人们还是向爱娃投诸询问的目光,但没等小萝莉表明态度,伙伴们已经行动起来,就连半张脸的男人都站了起来准备前进。

    爱娃咬紧牙关忍住愤怒,“进入戈壁吗?有两名伤员,我们走不出多远就会被发现的。”

    顾铁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谁说要进入戈壁的?我们回到扎门乌德去!”

第179章 遥远之敌(下)

    “你确定这是一个好主意?”

    “反正我没什么更好的主意.”

    “警察和军队随时可能出现。”

    “只要我拥有视野。”顾铁摆弄着手中的卫星接收器,“打了一场糊里糊涂的仗我才醒悟,c3i系统最重要的就是通信和情报,只有量子网络能救我们,否则我们就是戈壁滩里任人狩猎的野兔子。对了博特,你怎么知道在那里能搞到卫星天线的?”

    络腮胡回答道:“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违禁品集散地,只要找到特征就能确定位置,这是每名清道夫都应该做到的事情。”

    光荣马戏团的成员们携带伤员掉头返回扎门乌德,贫民区错综复杂的小巷是逃跑的阻碍,同时也给搜捕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在装甲车巡逻的间隙里顾铁带着老弱病残的伙伴们左钻右突,顺便在一间洗衣店后面的黑店里买到了宝贵的卫星接收器和其他装备。现在他们身处火车站附近的一栋二层小楼中,刷着黄色油漆的楼房不久之前应该是个旅馆,但招牌已经摘掉,主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度假去了,顾铁花几秒钟捅开了挂锁,带领大家在二楼安顿下来。与每个火车站周边类似,这条街充满了餐馆、旅社、代理机构和运输公司,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乏见欧洲脸孔,他们一行人并未收到太多注视的目光。

    “成了。”顾铁惊喜地挥舞拳头,一条量子网络通讯线路成功建立了,他立刻登陆网络设立警戒线。整个扎门乌德市已经被蒙古军方封锁,每一条进出城市的主干道都竖起临时检查岗,火车站、汽车站挤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无数被困在车站的中国客商骂骂咧咧地拨打着电话,但军人并不在乎中国人的蔬菜和肉类快要坏在车厢里,也并不惧怕酿成一起严重的外交事件。

    “说真格的,这动静太大了。”顾铁感叹了一声,“蒙古的态度很奇怪,听卓力格图话中的意思,兄弟会似乎并不能直接控制蒙古军方,我认为蒙古人在某种程度上被利用了。”

    “看那边,他们开始搜查这条街道了。”爱娃在窗子后面轻声道。

    “我看到了,正在想办法。”中国人疯狂调动着所有联网资源,忽然一拍巴掌:“很好!隔壁也是空着的。博特,你有没有办法在墙上开一个洞,然后把它毫无痕迹地补起来?”

    络腮胡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可以。”

    “在五分钟内?”顾铁补充道。

    “……可以试试。”这下清道夫有点犹豫了。

    顾铁伸手指着屋子右侧的墙壁,“这条街上所有的二层楼都是连在一起的,在军警检查完隔壁那栋楼之后,我们整体转移过去,然后把墙壁补好。”

    “收到。”博特从怀里掏出两件小机械,以及一些瓶瓶罐罐开始准备。

    “小丑,你现在状态怎么样?”顾铁转向特里,这个家伙一脸迷茫地坐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爱娃像怀孕的母猫一样非常警惕:“你想干什么?”

    “……算了,等会儿再说。”

    说话间,大批的军人涌上街头,开始挨家挨户搜查,清道夫在屋里转悠着,把一切可疑的绷带、血滴和脚印去除,最后掏出一个小塑料瓶,朝空气里喷了几下。——中国人第一次见到充满腐臭和灰尘味道的空气清新剂。

    “嘭!”隔壁楼的房门被踹开了,七八名士兵冲了进去,更多的士兵在外面警戒。“等安定下来,每个人都要化妆,他们肯定没掌握大伙的身份信息,只是在找一群可疑的持枪外国人而已。”顾铁想了想,说。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小萝莉有点忧心地询问道。

    “日本。”顾铁作出了让她更加忧心的回答。

    这时士兵完成了检查,开始涌出隔壁楼房的正门,“现在,博特!没有五分钟那么乐观,最多两分钟!”中国人低低地叫了一声,跑到床边背起昏迷不醒的乔治。从黑店里购买的500ml新鲜血浆已经输入他的身体,总算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接下来他还要与虚弱、炎症和高烧进行长久的搏斗,不过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非常健壮,一定能挺过这一关。

    清道夫启动了小小的机器,这是一台微型水压切割机,钻石喷嘴射出强劲的纤细水柱,像切豆腐一样割开混凝土墙壁。楼下传来粗鲁的敲门声,没有耐性的士兵紧接着使用破门锤砸开了大门,开始搜查一层的几个房间。

    嘶嘶的切割声被楼下杂乱的脚步声遮盖。“好了。”曲线转了一圈完美闭合,一块半锥形的混凝土轻轻滑了出来,博特双手抱住混凝土块,在对侧插上一个把手,然后开始喷涂与墙壁油漆同样颜色的液体。“走走走。”顾铁低声催促,爱娃拉着小丑先钻了过去,半张脸吉斯胸前还插着滴血的导流管,但顽强地自己行走,顾铁随后背着乔治穿过圆孔来到了隔壁。络腮胡最后跨了过来,双手拉着混凝土块上的把手用力,半锥形圆块严丝合缝地嵌了回去,墙壁表面喷涂的速干漆模糊了接缝的痕迹。几乎同时,军人们登上了楼梯,隔壁传来稀里哗啦的翻找声。

    顾铁环视四周,这栋楼二层只有一个空旷的大房间,没有经过任何装修。他把乔治轻轻平放在水泥地面上,小白脸呻吟一声,爱娃连忙捂住他的嘴。一名军官在隔壁喊了两声,士兵们开始撤退,外面警戒的军人也开始向下一栋楼房移动。

    顾铁向博特竖起大拇指,络腮胡点点头,坦然接受了赞扬。

    “你刚才说,还是要去日本?”小萝莉坐在地上,问。她的裙子又皱又脏,扎成马尾的金发因为汗水而湿漉漉的,脸上横一道竖一道污迹,看起来像个贪玩的六年级女孩。

    “当然。我要的答案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中国人一边在量子网络中完善警戒体系,一边答道。

    “完全无视‘聆听者’的指示?”爱娃严肃地盯着他。

    顾铁反问道:“有没有任何规定是关于被选者必须遵照聆听者指示行事的?”

    这个问题让爱娃愣了半晌,“我想,没有……但此前我们接触过的被选者都非常尊敬聆听者,忠实执行他的指示……”

    “切,我为什么要尊敬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如果他真的能预言未来,那为什么不知道我们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顾铁露出鄙夷的表情,“我再问问你,如果不涉及安全问题,无论你们还是聆听者有没有权利干涉被选者的行为?”

    “我想,没有……”小萝莉为难地回答。

    “那么如果把危险当做一个可统计的变量,现在去哪里最危险?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还是日本?中国多少分?俄罗斯几星级?日本百分之几十?你能给出答案吗?”顾铁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我不知道……”爱娃明显被这阵质问打懵了。

    “那么我做出前往日本的决定,你们是不是该忠实执行?”胜利的中国人得意地说。

    爱娃委屈地低下头,“我知道了……去日本……反正我们的生命是为了你而存在的……乔治、吉斯、特里……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的……”

    小萝莉脸上的悲伤让顾铁的胜利显得毫无意义,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从小女孩手中抢走心爱玩具的可悲强盗。“没事的,你们在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们。既然命运让我们同行一段时间,我就要保证这是一段悠长而有趣的旅程。”他蹲下去,用缠着绷带的指尖拭去爱娃眼角的泪水。

    在不安的乱流搅动蒙古国扎门乌德市的同时,远在日本东京千代田警视厅总部大楼地下十一层的两个男人也清楚看到了这种异动,“熵值的变化非常剧烈,议员大人!”一寸木忠诚望着色彩斑斓的投影屏幕,情绪明显有些亢奋,“在蒙古与中国交界的地方,还不能确定是哪名候选者,不过观察员显然已经带动了世俗力量,在贝鲁赛巴布插手之前牵制了对方的行动。”

    德沃鲁若有所思地敲击着桌面,“我刚刚收到苍蝇之王的报告,那名观察员已经牺牲了。说起来他还是你的老熟人呢。”

    “我的……熟人?”一寸木愣住了。

    “‘第一世界’项目崩坏时被流放的其中一人,他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可以以降临阶层的身份重回高层。”金发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好了,不需要更多情报,我可以确定我们要找的东方人就在扎门乌德。让羽田航空港准备好我的喷射飞机,我马上出发。”

    “您要亲自去解决这名候选者,议员大人?不请求圣殿荆棘十字团的援助吗?”日本人担心道,“他看起来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当然不是质疑您的能力!议员大人。”

    德沃鲁站起身来,整理一下一丝不苟的领带结:“这次行动贝鲁赛巴布和十字团都不会插手,我想与他单独会面。对了,我回去以后会对执事长说阿斯蒙蒂斯的运行没有问题,而454号兄弟是个很有能力的外围执事。”

    一寸木不再多说一句话,向特派员深深地鞠躬。

    “对了,通知玛蒙进行探测,我要知道候选者身边的幽灵是谁。……算了,还是我自己跟他们打交道吧,贪婪之神很烦人的。”德沃鲁昂首走向房间外面,嘴角浮现愉快的笑容:“等着我,神秘的东方朋友。”

第180章 古难之镇

    新晋三级占星术士约纳十七年的短暂生命里从未遇到过如此窘迫的局面,身后满是拥挤的追兵,而前方林立着吠陀士兵冷森森的枪刃,身下是一条摇摇晃晃仅容两人并肩前进的狭窄吊桥,从木板的间隙里可以看到那深邃的沟壑,——仿佛直接通往地狱的无底深渊.

    “怎么办?”他小声地问。

    “我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让我来。”阿赛随时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越众而出大步走向吊桥的彼岸。注意到邻国的异动,吠陀军人在悬崖边聚集起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举着武器严厉地呵斥着,“他们让我们掉头回去,不许再前进一步。”难懂的梵语在约纳听来简单清晰,他及时翻译道。

    “你这样对他们说。首先……”东方人举起手指开始长篇大论。这时身后的追兵已经开始跳下坐骑向吊桥冲来,“约纳男爵!请您跟我们回去!有一些误会需要解释,仅此而已,请相信我!”一名黑布包头的骑士高声喊道。“……如果您执意抵抗,我们将被迫使用武力!”他的身后涌现越来越多的士兵,这些士兵都穿着近卫军的黑色制服,手执弯刀、刀矛和短弓。

    走在队伍最后的祖塔停下脚步,手按刀柄转身站定,宽厚的肩膀纹丝不动,长长的红发微微飘拂,从他灰白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感情,可手腕上隐隐缭绕的青蓝色光焰散发着邪恶的阴寒。第一名踏上吊桥的吐火罗士兵被他吓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手中弯刀“当啷”一声磕在桥板上,打着旋儿坠入深渊。

    阿赛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外交辞令,听得占星术士头晕脑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这时“丑脸”利切走了过来,“你们先让开,请高乌遮尊者跟他们对话。”

    约纳一拍脑门。要说熟悉吠陀国的风土人情,谁能比得上以前韦陀首都大般若寺的高僧?他扯着东方人贴到栏杆上,让出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的空间,瘦小枯干的灰袍老僧像一个幽灵一样飘过他们身边,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高乌遮尊者的身上没有任何味道。每个人、乃至每样东西都该有自己的味道,汗味、血味、烟味、酒味、脂粉味、铜臭味、钢铁味、焦炭味,但神秘的老僧人就像一块石头般毫无味道,——不,石头也应该有石头味的!

    约纳对佛教或吠陀教毫无了解,不知道他们修行的内容是什么,难道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变成既不像人、也不像非人的奇怪存在?

    对面的悬崖上聚集着几十名吠陀士兵。彪悍的长刀兵斜披橙色彩布,露出肌肉发达的右臂和古铜色的胸膛,他们多数是光头,戴着耳环、项链、佛珠、鼻环等饰物,脚下蹬着草鞋。军官披着蓝色金边的斗篷,留着一部相当茂密的黑胡子,手里举着一把长长的弯刀。

    高乌遮尊者缓缓踏过木板,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他出现在视野里的刹那,吠陀士兵们都显得有些迷茫,但几秒种后,军官最先发出一声惊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身后,长刀兵们像收割麦子一样齐刷刷倒下,热泪盈眶地亲吻着土地,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号。

    “很幸运,这半个月轮值的是他们。”利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记住这些人,他们将是我们在吠陀这段时间内的真正朋友。”

    “‘他们’是什么意思?”约纳望着高乌遮尊者并不高大的身影,感觉有些奇异的悲伤。

    丑脸悠然道:“‘他们’的名字叫做‘俱利伽罗’,以佛教传说中黑龙王的名字命名的地下反抗组织,自梵天持国以来一直在暗中保存佛教血脉,寻求复国的时机。实际上祖塔就曾是俱利伽罗的一员,自从被幽灵左手吸纳后,他一直保持着与反抗者的联系,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得以接触到这些心肠慈悲的朋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过吊桥的中央,接近吠陀国的版图。“对不起,约纳男爵,我们必须执行总督大人的命令!”吐火罗骑士终于下定决心,挥舞弯刀发出攻击的号令,“上!”

    。“嘣嘣嘣嘣!”弓弦搏动声响起,四十名骑弓手使用近卫军齐射团独有的双发技术射出八十支制式长箭,密密麻麻的箭簇在高墙的背景下看不清晰,但整个天空都闪烁着可怖的寒芒。与此同时,高墙顶端出现了十二个庞大的黑影,一个小队的飞行骑兵开始加速俯冲下来,武装驼鹰将翅膀收缩在身侧,如同十二枚陨石一样飞速下坠。在士兵们的掩护下,几名异能者开始各自释放能力,藏在盾步兵背后的动力释放者发出连珠气弹,召唤师前方地面上亮起黑色六角星,庞大的石傀儡缓缓升起。电系魔法师的法杖顶端闪烁着滋滋作响的电弧,他快速喝下一瓶药剂,接着展开一张魔法卷轴,开始吟唱古老而神秘的魔法符文。更多的步兵开始涌上吊桥,整座桥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祖塔,扎,摘星者。”“丑脸”利切回过头看了一眼战局,面具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狰狞表情,他叫了三位战士的名字,分别指指前方、地面和天空。幽灵左手的保护者们立刻执行了命令,约纳张大嘴巴,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非常激烈但极其短暂的战斗。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唅鹤,萨诃……”金石般铿锵的梵文自祖塔口中传来,影伽蓝松开刀柄,双手莲华合掌,小指藏在掌心,结出宝相庄严的天鼓雷音如来印,但燃起在他周围的却是阴冷的青蓝色光焰,“玖光……暗·宝幢杵……破!”祖塔怒目圆睁,双手推出自虚空中召来的华美宝幢,宝幢下燃烧着无数青色流穗,黑色宝顶绘满蓝色秘文。伞盖遮住天空,飞箭尚未接触到实体就被青蓝色火焰焚化成灰。

    面目平凡的扎小步向前奔跑着,一支流矢向他射来,扎并没有闪避,他的上半身像折断一样矮了下去,霎时间分成了两个人。随着脚步的加快,他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分裂,当两名分身将第一名士兵丢下吊桥时,分身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涌上吊桥的近卫军步兵。只是一瞬间,十几名敌人惨叫着跌下深渊,一百二十八条诡异的人影扑向悬崖上的敌军,这些八代分身只能勉强具有人类的形状,根本没有可以辨识的脸部特征,如同一团拿面捏成的恐怖人形。它们随手拾起石块、拔出敌人的刀剑攻击,甚至抱着敌人一齐坠下山崖,每当受到致命攻击的时刻,相邻的两个人形就合并成一体,形成毫发无伤的新人形。吐火罗士兵在惊恐的惨叫中成片倒下。

    摘星者的战场是天空。他随手做出铺洒的动作,接着蹬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入高空。十二头驼鹰携着劲风飞速冲来,连地面上的人都能看清刀矛锐利的反光。摘星者已经走到了七十码的高度,他灵巧地翻了个身,跃到另一块无形的平台上避开骑兵队长的冲锋,接着双手挥舞,在空中画出大大的轮廓。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第二头驼鹰狠狠地撞在一堵看不见的障壁上,高速直接把骑兽与骑兵一起拍成肉饼,“啪!”天空中绽开一朵血肉与羽毛组成的礼花。没人看得到他的攻击,没人知道他将在何处躲避,摘星者在天空中闲庭信步,使用无形的墙壁、钢索和投掷物轻松收割了十二名飞行骑兵的生命,然后抱着一根并不存在的钢管滑落地面。约纳和阿赛呆呆地盯着这个全身黑衣的小个子,摘星者毫不意外地冲他们挥挥手,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

    至于“丑脸”利切自己,用昙花一现般的精妙剑术结束了三名异能者的生命。事实上,这些剑下亡魂根本没能看清闪亮的剑锋,只感觉到眼前一花,胸膛尝到了钢铁的甜凉。两剑,精准无比地穿过盾牌的缝隙,动力释放者的动作停滞了;两剑,正面将刚刚成形的石傀儡击为齑粉,强烈的魔法反噬使得召唤师几乎连内脏都喷了出来;两剑,穿透士兵的重重保护,刺破了电系魔法师的卷轴,未能释放出来的五级电系魔法“天堂之雷”化为一团不受控制的雷球,霎时间吞噬了施术者和周围的士兵。

    高乌遮尊者的左脚已经踏上吠陀国的领土,忠诚的佛教徒们五体投地匍匐于地,迎接般若寺高僧的归来。“走吧。”东方人扯一扯约纳的衣袖。

    “——对不起!”占星术士向吐火罗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回报赫热弥纳斯总督,我不会再回到吐火罗帝国了,请他放心。再见!”

    两个男人闲庭信步从吊桥那端走来,包着黑色头巾的骑士孤零零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颤抖地抚摸着脸上的鲜血,那不是他的血,扎与“丑脸”利切并未对他发动攻击,但实力悬殊的屠杀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再、再见,约纳男爵……”他喃喃地说道,目送长长的吊桥缓缓升起,隔绝两个国度的深渊再次出现。

第181章 古难之镇(中)

    穿越国境的一行人并未在吊桥边久留.在亲吻过高乌遮尊者的脚面之后,黑胡子军官终于肯站起来,恭敬地向大家介绍情况。他和他的整只边境守卫队都是俱利伽罗的成员,反抗组织对佛教高僧的归来感到欣喜若狂,黑胡子亲手放飞一只金翅红羽的传信鸟,想第一时间把高乌遮尊者的消息散步到吠陀国广袤国土各处,振奋每一名艰难求生的佛教徒的精神。

    这种小鸟叫做“迦砵底”,是传说中的神鸟迦楼罗的子嗣,它的体形当然无法与振翅三百万里的金翅鸟相比,但忠诚恋主的性格和高超的飞行能力让它成为最好的传信鸟。迦砵底的饲养技术被佛教徒牢牢掌握着,吠陀新政权对这种传信手段无能为力。

    “不,我们要隐藏起来。对不起。”丑脸利切低声致歉。摘星者挥手布阶快速走上天空,一伸手就将刚刚起飞的小鸟握在手中,迦砵底发出清脆的鸣叫,洒落漫天金红的羽毛。

    “对不起!”黑胡子马上向高乌遮尊者躬身致歉,“我忘记了您现在的身份……我会马上安排车辆将您送往瞿维什提,在那里会有俱利伽罗的信徒接待您和您的伙伴……请原谅我必须镇守吊桥,无法伴您同行。”

    摘星者滑落地面,松开手指,小鸟清鸣一声飞回黑胡子的肩头。“好的,越快越好。”利切点点头。

    “这个老僧人是个不爱说话的家伙。”阿赛悄悄评价道。

    “嘘……乱说话会被打死的……”约纳紧张地瞅一瞅周围的信徒。此前他从没感觉到宗教的力量如此强大,圣公会似乎只是个无害的摆设,没人会对白袍牧师跪拜行礼,但现在这些佛教徒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喜悦,毫无疑问会为了高乌遮尊者的一句话而放火杀人。

    如果是使者或客商通过吊桥来到吠陀,免不了要接受严格的检查、被课以重税、填写极其冗繁的文书,甚至被逼跪在梵天塑像前发誓皈依吠陀教。不过现在守卫国门的几十人都是俱利伽罗反抗军成员,自然免掉了这些繁枝末节,这里距离边境守卫军大营还有几哩的距离,短暂停留还是安全的。

    几分钟后,车辆出现了,拉车的是一头长鼻巨耳、鼓腹宽肩的庞大兽类,“大象!这叫大象!”在少见多怪的约纳发问之前,东方人撇撇嘴,提前给出了回答,“吠陀国独有的巨兽,力量惊人,是非常好的拖曳骑兽。”

    一行人鱼贯上车,黑胡子军官双手合什叮嘱道:“一定要避开路上的檀那婆,他们时时刻刻四处巡察,斩掉佛教徒的首级,以武力迫使国民皈依吠陀教。也不要靠近寺庙,每个接近寺庙的人都必须向梵天神像跪拜,不肯低头的人会被关进水牢。这辆车上有俱利伽罗的隐秘标志,所有的伙伴都会暗中提供帮助的,请您一定小心!高乌遮圣僧!另外合什的动作已经被全面禁止,在人多的地方双手合什行礼会被吠陀人判刑的,请您千万注意!”

    高乌遮尊者微微点头,幅度之小让人看不出那是表示感谢的肢体语言,亦或是老人脖颈肌肉的自然颤抖。一群士兵齐齐低头合什,恭送象车出发,车夫甩起鞭子,头上挂满五彩璎珞的大象长鸣一声,开始缓缓前进。车厢内部包裹着橙色锦缎,珠串从顶棚垂下叮当乱响,空气中充满檀香的味道。

    “……檀那婆又是什么?”约纳弱弱地问。自从来到这个奇妙的国度,新名词一个接一个让他有点应接不暇。

    “问住我了。”阿赛少见地表示不知道。东方人瞅着对面的祖塔:“檀那婆是什么?”

    双手扶膝危坐的影伽蓝语声铿锵地回答:“檀那婆在《奥义经》里,是由魔族之父迦叶波与他的妻子之一陀奴生下的三十三名臭名昭著的恶魔。在吠陀国,是由梵天册封的三十三名斩首者,他们都是具有梵天血统的神力之人,佩戴斩首大刀,每名檀那婆身后都跟着七名拉车的囚犯,车里装满他斩下的佛教信徒首级。”

    占星术士想到这个恐怖的画面,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东方人倒是饶有兴致地追问:“他们很强大吗?比起七名半神将军来说呢?另外《奥义经》又是什么?”

    祖塔显得有点不耐烦,缩在车厢角落里的摘星者用清脆的声音代他回答:“《奥义经》是四部吠陀之一,‘吠陀’是吠陀教的最高典籍,懂了吗?现在半神将军只剩四位了,嘎茹达、南迪、瓦尤、茹纳,每位将军都拥有九龙十象的力量,战力非常恐怖,恐怕整个吐火罗帝国都没有能与他们抗衡的人。当然,从前最强大的亚玛茹阿佳已经不存在了,否则魔神将军一人就能决定整场战局。”

    “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约纳忽然觉得这名字非常熟悉。

    “亚玛茹阿佳是梵天用嘎茹达的躯干、汉萨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纳的右腿和拉珂施蜜的头颅创造的魔神,后来由于拉珂施蜜性格太过软弱,又换成了女将军萨茹阿斯瓦提的头颅。”摘星者将吠陀往事娓娓道来,“后来,女首男身的亚玛茹阿佳在突袭佛国首都摩睺罗伽时遭到了伏击,一名持剑伽蓝用魔神自己的长刀‘佛牙’斩下了他的半边头颅,接着飘然远遁。梵天勃然大怒,认为还是女将军萨茹阿斯瓦提的软弱毁掉了无敌的魔神,但亚玛茹阿佳的身躯已经失去活力,无法再复生了。”

    占星术士愣住了:“是的,我知道,那是耶空,耶空的故事……萨茹阿斯瓦提并没有消失,她的灵魂还在他的手中,他一直在寻找复活她的方法……”

    祖塔表情冷硬,一无所动。高乌遮尊者倒是少见地有了些反应,他睁开皱纹堆垒的眼皮,用浑浊发黄的眼睛看了约纳一眼,“耶空?”老僧人开口道。不知有多大年纪的老人语声含糊不清,像戈壁滩枯旱绽裂的地面一样干涩。

    “是的,耶空。高高的个子,很瘦,带着一把长刀。”约纳惊喜地比划着,“您认识他吗?他是我的伙伴,虽然脑子不太清醒,但是个很可靠的人!”

    “……耶空。”高乌遮尊者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慢慢闭上了眼睛。

    “呃……”约纳愣在那儿,不知该说点什么。东方人赶忙冲他挤挤眼睛,示意别去招惹这个古怪的老僧人了。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是他杀死掉了魔神将军么?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持剑伽蓝存在。”摘星者感叹了一声,继续介绍道:“要是对吠陀国的战力做个排行的话,最高的当然是梵天,他新近被认定为十二影王座之一,具有对俗世来说太过危险的力量,不过吠陀国断绝了与一切政权的外交关系,十二议事主还没能执行对他能力的封印。梵天王之下,是四位半神将军,半神将军之下就是三十三名檀那婆。除了几人在首都摩睺罗伽待命之外,大部分檀那婆在国境内不停地来回巡视,积攒满整整一车头颅后才回到梵天那里复命。”

    “嗤,梵天。”阿赛忽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占星术士奇怪地看着他,东方人掏出一块什么点心来开始吧唧吧唧咀嚼,彷佛刚才的异常表现只是一个幻觉。

    这时窗边出现一颗脑袋,扎从车厢上面倒吊下来,说:“我猜边境线上起码驻扎了三万名吠陀士兵,光梵天祭坛就有十二座,看起来战争是不可避免了。利切说这对我们是有利的,——希望如此吧?如果不受打扰的话,我们一个小时后到达瞿维什提,……甜蜜的故乡……”

    约纳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身旁的伙伴,东方人叹口气,知道自己充当百科全书的时候又到了。“你有时真得好好看看那本什么地理测算,约纳兄。瞿维什提是吠陀西部最大的城市,这四个字在梵文里的意思是……你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对吧?‘渴望得牛’,说的就是‘掠夺’这个战争的古老真理。自古以来,这座城市就是战火中的都市,在韦达国的内战或与吐火罗的战争中一次次被夷为平地,又一次次重建起来。现在的战争之城瞿维什提分为左右两个镇子,左镇聚集着古老的异能家族和强盗、小偷与雇佣兵,右镇是蒸汽傀儡术士的天下,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的所在地。”

    “哦!”这个信息让约纳吃了一惊,“五大行会之一的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就在这里?他们受到内战的影响了吗?”

    阿赛挠挠头:“这些吵吵闹闹的人类似乎跟梵天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可不在乎谁掌握政权,只要没人打扰他们研究吱吱作响的小机械就行了。战火从东边烧起,打到首都摩睺罗伽就结束了,根本没波及到战争之城,半神将军在瞿维什提左镇、右镇联合执政官的任命书上盖了个新印章,政权交替就完成了。”

    正在谈天的时候,巨象扬起长鼻发出嘶鸣,四蹄翻动走下了平整的大路,车轮开始上下颠簸。“有一名檀那婆在接近中。”扎探进头来,带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第182章 古难之镇(下)

    从气候上来说,来自东方大陆的偏东风给吠陀带来了宝贵的湿润空气,这里气候温和、树木成荫,路旁的植被非常茂密.象车驶下道路,开始沿着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前进,车夫是俱利伽罗的反抗者,据他介绍这条道路通往一个几年前被荒弃的小村庄,一般不会有吠陀军人前来,要在那里暂避几个小时,等檀那婆从路上走过再前进。

    “路边的草这么高,藏在里面根本没人能发现嘛。”约纳自言自语道。

    摘星者扑哧一笑。“你把檀那婆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不仅是一个人而已,每名檀那婆身边除了七名车夫之外,还有二十九名俱俄尖兵,这些以邪法增强脚力的尖兵时刻不停地在周遭探查巡视,彷佛檀那婆耳朵外的耳朵、眼睛外的眼睛。”

    “你为啥对吠陀的情况这么清楚?”阿赛忽然发问。

    摘星者愣了一下,摇摇头,看似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车子颠簸前进,路面上的杂草越来越多,幸亏拉车的巨象身高腿长,用巨大的脚掌将野草一一碾平。一抹金色的琉璃飞檐在树丛中闪过,占星术士在倾颓的围墙后面看到一尊残破的大佛,佛像被敲碎了头颅,褪色的金身沾满干涸的血迹。

    “哎呀!”约纳痛叫一声,低下头揉着眼睛。突如其来的刺痛像针尖一样刺进眼睛,他这才想起古老佛国的禁忌:佛像是不可直视的,会伤害瞳孔;更是不可触摸的,一触即亡。没想到被推翻了信仰、打碎了头颅的佛像还具有这样的威严。

    高乌遮尊者抬起手臂,袈裟下如朽木般干枯的手指轻轻触摸约纳的额头,像一股清泉注入眼底,刺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呼……谢谢,谢谢您……”约纳抬起头感激地瞧着对面的老僧,高乌遮尊者依然闭着眼睛,沉默得像一块风吹雨打五百年的石头。

    车子驶入一个小小的村庄,十几栋倒塌的茅屋环绕着一个小小的寺庙,寺庙正殿敞着门,里面的佛像早已被搬走砸碎,灰尘和蛛网掩映着沾血的神坛,墙壁上用潦草的梵文书写着:“《奥义经》是唯一真经,梵天是唯一真神,不吉、不悟、不伦者……”这句话没写完,喷射状的血迹就掩盖了字迹,想必当年曾发生过一场残酷的激战。

    这时天色变暗了,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一行人走入正殿,简单清扫灰尘之后坐下来休息。雨点敲打着房顶,屋门吱吱呀呀随风摆动,约纳抬头环视沧桑的佛寺,禁不住感觉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凉。高乌遮尊者慢慢走到神坛前,伸手抚摸佛像放置处的污痕,表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兄,你叫什么?”向来平易近人的阿赛主动向车夫打招呼。

    “我是三曼陀,以菩萨的名字命名的。”俱利伽罗的车夫是个光头的中年男人,闻言对东方人和阿赛恭敬地合什行礼,“世俗的身份是战争之城西部运输线的稽查员,负责保障商路通顺,听命于瞿维什提联合执政官。在俱利伽罗内部,我是负责吸纳新成员的班证上师。”

    丑脸利切总是一副不愿与人亲近的样子,此时简单交代扎和摘星者注意警戒,自己不知跑到何处去了。祖塔拆下腐朽的窗棂,三两下升起一堆篝火,火堆哔哔啵啵燃烧着,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三曼陀从行囊中掏出干面饼在火上烤着,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让久无人迹的大殿渐渐变得鲜活起来。

    阿赛瞅瞅火堆旁的祖塔,又瞅瞅三曼陀,一个不爱说话,另一个不熟,找不着聊天对象的他掏出破怀表来摆弄着,絮絮叨叨追念在驼鹰背上丢掉的新怀表。约纳站起身来在大殿里走走看看,墙上风化剥蚀严重的壁画隐约能看出当年的精美,没想到这区区十几户的小村庄也有能力供养这样堂皇的佛寺。

    雨一直不停,简单吃了点东西,三曼陀说:“这条路线上巡视的檀那婆会一直向西,走到边境附近再回头,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出发了。”

    “他们的路线都是固定的?不会改变的么?”约纳好奇地问。

    “基本都是沿着主干道前进。当然,如果俱俄尖兵发现可疑情况的话,檀那婆会改变方向处理事情之后再回归路线。”车夫想了想,说。

    “那也有可能找到这里来喽?通过车辙什么的。”占星术士追问道。

    “檀那婆对我的象车很熟悉,又对战争之城有点忌惮,一般不会找麻烦的。除非……”三曼陀皱起眉头,显得有些忧虑,“除非有人告密。俱利伽罗内部并不洁净,我们相信有吠陀的间谍潜伏其中。”

    正在这时,一个不认识的男**踏步从殿门口走进来,花了几秒钟约纳才认出那是扎的二代分身,“檀那婆改变方向了,正在朝这里过来,我正在岔道口阻碍他的脚步,快走,快走。”扎林着急地催促道。

    丑脸利切从后殿转了出来,用面具后冷冷的目光盯着三曼陀:“还有其他的路吗?”

    车夫摇摇头,抽出一把短刀:“战吧。檀那婆并非不可杀死的,佛陀会保佑我们。”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高乌遮尊者身上。老僧自从进入寺庙,就一直站在神坛前未曾移动,此时他手中正握着一把香灰慢慢洒下,在香炉里沉默了许久的灰烬飘落地面,自动排列成一个代表吉祥的万字符。

    “战吗?”丑脸利切虽然是小队的指挥,但看起来对高乌遮尊者非常尊敬。

    老人缓缓转身,皱纹密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啊!”扎林忽然痛叫一声,跌倒在地。几秒种后,一线看似水流又显得粘稠许多的流质从外面穿梭而来,簌地融入扎林的身体。扎的本体出现了,他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脸上写满震惊:“居然这么强!二代分身瞬间就被斩杀了!利切,一定要小心!”

    “祖塔,摘星者,我们去前面等着。扎你守卫后殿。另外……”利切指挥着幽灵左手的战士们,“那位梳辫子的朋友。”

    “我?”阿赛指着自己的鼻尖。

    “要帮忙吗?”大剑士郑重其事地瞧着他。

    东方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帮忙这种事情我是不大擅长啦,不过要杀人的话,我还是有点心得的……”

    “那就够了。”利切点点头,转向约纳的方向:“你与高乌遮尊者留在殿内,应付危险是我们的工作,而你的工作,就是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

    “我能战斗!”占星术士攥紧法杖,席拉霏娜与腰带艾丁蒙特发出跃跃欲试的共鸣。“……我想战斗!”

    “如果到了你必须要战斗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说完这句话,大剑士转身领着战士们走出殿门。

    “哎呀哎呀,被鄙视了呢。”东方人哈哈大笑,拍拍约纳的肩膀:“这么多高手在场,用不到你出手的,放心放心,乖乖看着就好了啦。”说完,他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烟雨蒙蒙的视野里,草丛忽然开始大块倒伏,许多速度快得惊人的黑影在植物里四处穿梭着,他们的身后一个庞大的身躯正在慢慢接近。“玖光……明王枪……射!”祖塔挥出左拳,金红色光焰之枪先发制人地激射而出,不知为什么,他使用其他玖光秘术时都带着影伽蓝的青蓝冷焰,唯独明王枪还是一派光明浩瀚的模样。

    许多黑影簌簌地四散,避开这条赤焰之矛,后面那庞大的身影却不闪不避,“轰!”明王枪在空中炸开,化为漫天飞舞的流光,檀那婆不知用什么法子抵消了光枪的穿透力,正面将这次试探攻击挡了下来。

    “先别出手了。”丑脸利切伸手拦住祖塔。四个人静静地站在雨中,看檀那婆迈着震动大地的步伐慢慢接近,终于,连大殿里的约纳都能看清这尊魔神的样子了,檀那婆比常人高出三四个头的高度,拥有一个非常肥大的腹部,光头,眉心点着一点朱砂,长长的耳垂直达肩膀,戴着沉重的黄金鼻环。除了垂在胸前和腹部的璎珞之外,他是完全**的,两条肥肉层叠的大腿之间垂吊着一坨晃晃悠悠的不雅物,而除了两条粗硕的手臂之外,他的肋下还生着一对小小的手臂。大手握着一柄长度、宽度惊人,看起来如同一扇门板的斩首大刀,小手抓着经书和转经筒,看起来诡异非常。

    檀那婆拥有一对睫毛很长的黑色眼睛,他停下脚步,慢慢扫视残破佛寺前的众人,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约纳这才发现,他的嘴巴被金色的丝线封了起来,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不过敌人看起来也没有寒暄的心情,檀那婆被创生出来的唯一使命就是将一切异教徒斩首,此刻身材巨大的魔神挥舞左手,身材瘦小的俱俄尖兵嗖嗖地藏在身后,七名车夫放下沉重的板车,车里无数颗狰狞的头颅骨碌碌滚来滚去。

    约纳不由咽了一口唾液。

第183章 亡者之刃

    “让我来.”祖塔手按刀柄,目光中燃烧着强烈的战意。

    “我们来到吠陀的任务不是寻找决斗对手,祖塔。”丑脸利切淡淡地否定了他的提议,“尽可能快速、安静、不留痕迹地解决问题,尽量减少麻烦,这才是最高宗旨。”

    两名幽灵左手的战士望向大剑士,静静等待他的吩咐。“祖塔,从左边绕过去,阿赛——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名字的话——从右边包抄,把俱俄尖兵找出来杀掉,记住千万不能逃掉一个。摘星者到上面去帮忙,高一点看得清楚。溜掉一名尖兵,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利切伸手指着檀那婆身边不住穿梭跃动的黑影说,然后挥手抽出格斗细剑:“我来对付这个大个子。”

    “了解。”祖塔附身潜入草丛,摘星者迈步登上天空。

    “不不,还是我来对付这个大个子,你去收拾他的跟班吧。”东方人笑嘻嘻地摇摇头,“你们需要保存体力,这种脏活累活就交给吃闲饭的我吧。现在是适合打架的时候,今天又是雨天,封印的活力被压制了,我正想活动一下筋骨呢。”

    丑脸利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雨水滴滴答答从金属面具的下颌流下。“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梳辫子的朋友。我认为檀那婆的战力不逊于我,一定要小心应付。”大剑士终于点了点头,用细剑分开草丛,迈步隐在茂密的植物之中。

    檀那婆带着点好奇地低头看着渺小的人类,像是屠夫在审视案板上的鲜肉,想选择最合适的下刀处。终于,魔神失去了耐心,喉管里传来雷鸣般的咕噜噜闷响,右手高高举起斩首大刀。

    东方人将湿漉漉的辫子一甩盘在脖颈上,冲敌人点头致意:“打到半死才用绝招不是我的习惯,咱们直接见真章吧,大肚子的仁兄。”他刷地抽出短剑“饕餮”,淡青色剑光一闪即逝,剑刃消失在黑色的泥土中。半跪于地的东方人将短剑深深插入大地,缓缓闭上眼睛。

    尖细如同儿童、又凄厉如同夜枭的号叫声响起,祖塔、利切和摘星者开始斩杀俱俄尖兵,“俱俄”两字在梵语里意味着“多足”,这些由普通教徒炼化而来的半魔怪物拥有两对长足、一对短足,六只多毛的脚掌让他们可以在各种地形中快速奔跑,除了头部以外,这些尖兵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的形态,畸形的身体布满粉红色的褶皱,胸前、背部和尾稍分别长着一只眼睛,看起来诡异莫名。

    对于普通人来说,俱俄尖兵藏在爪垫里的利爪是可怕的武器,但面对身经百战的战士,这些面目可憎的怪物并无抵抗的能力,霎时间十数条身影消失了。檀那婆发出沉闷的怒吼,斩首大刀化为一道乌光扫过草丛,这与其说是大刀、不如说是镶上手柄的门板的庞大武器轻松撕裂大地,“呜”的破空声中掀起一大团混杂着草叶的泥土,祖塔腾空而起避开锋芒,几个纵跃消失在远处。泥团扑通落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逐渐蓄满泥水的大坑。

    从约纳的角度只能看到东方人半跪于地的背影,他揉揉眼睛,奇怪地看到阿赛的身影正在逐渐变淡,像褪色的水墨画一样慢慢消融在空气中。黑色大地凭空生长出一层红色的地毯,那是无数朵花瓣繁复的血红色鲜花在纷纷盛开,“……曼珠沙华?”高乌遮尊者轻轻吐出一个梵语名词,在大陆通用语中,那意味着“彼岸花”。在佛教传说里,只生长于黄泉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彼岸花可以沟通人间与冥界,是照亮幽冥的接引之花。

    红色花毯中央,泥土开始像热水般沸腾,阿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唯有短剑“饕餮”深深嵌入大地,散发着冰冷又灼热的天青色光华。忽然一只手破土而出,一把抓住名剑的剑柄,随着缠满绷带、布满血污、骨节粗大的手掌出现,沸腾的泥土正将一名深埋于地下的战士托出地面。他的手臂、头颅与躯干依次出现,望着从长眠中醒来的男人,约纳感到不寒而栗的惊悚,这名战士披挂着残缺不全的生锈甲胄,铠甲未能覆盖的地方乱七八糟缠满绷带,就连脸孔也被滴血的绷带布满,只露出一对幽光灼灼的血红色眼睛。战士从潮湿的泥土中拔出双脚,缓缓挺直身躯,他松开手指,并未拔出名剑“饕餮”,约纳看到他的身侧挂着一柄锈蚀得看不出模样的长剑。

    “这……这是什么东西?”占星术士捂住嘴巴。这样奇诡的场景虽然令人惊惧,可又感觉分外熟悉,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龙姬!龙姬在召唤隔世的恋人时也是这般场景,尽管白骨帝皇不是由地下升起,而是破开紫雾的空间昂首而出。难道阿赛与她是同一个家族的人?可龙姬分明说过“冥婚”的能力是在龙家宗室孩童四十九天大的时候,与死去四十九年以上的隔代婴孩尸骨成婚,没道理召唤出来的不是白骨,而是一具有血有肉的战士身躯啊?

    高乌遮尊者用昏黄的眼睛望着外面,“人。”他带着疑惑说出这个字眼,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您说什么?”约纳没有听清,或者是挺清楚了,但理智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曼珠沙华中从异界破土而来的,是人。”老僧喃喃地重复道。

    这时披甲的战士轻轻抖动躯体,泥土和铁锈簌簌落下,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发出喀喀的响声。他缓缓昂起头,破烂铁盔下火炭般的双瞳直视高大的檀那婆,魔神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了,直勾勾地望着异界而来的对手。一股寒意掠过约纳的后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披甲战士身边的草叶开始向外倒伏,无形的风吹动曼珠沙华璎珞般的花瓣,战士慢慢抽出生锈的长剑,剑刃与剑鞘摩擦发出难听的响声,布满锈斑的黝黑长剑每抽出一分,四周的温度就下降一度,就算躲在大殿里,占星术士还是感觉到彻骨的冰寒。四周树丛中无数惊鸟哗啦啦飞起,在阴霾的天空中四散飞远。

    高乌遮尊者悄无声息地斜跨半步,遮挡在约纳身前。身体的颤抖立刻停止了,老僧身后成为一片无风、无味、无恐无悲的奇怪空间。

    “呜噜噜噜……”檀那婆挥起斩首大刀直劈而下,庞大的刀影将对手整个笼罩。“锵!”金铁交鸣声响彻天际,复苏的战士高举锈剑正面挡住了斩首大刀的下劈,他的双腿深深陷入泥土,锈剑的剑刃嵌入了斩首大刀的刀刃中,滴水的剑锋距离他铁盔只有半寸的距离,可战士的力量足以与魔神抗衡,斩首大刀正一分一毫被抬起。这时,包着绷带的战士忽然说话了:“哎呀哎呀,这下子才清醒过来呢。睡得太久了,脑子有点不好使了啦……”

    “阿赛!”约纳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尽管声音显得低沉沧桑许多,但这个说话的腔调分明就是自己熟悉的东方人。“阿赛!是你吗?”他禁不住开口喊道。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约纳兄?”浑身破破烂烂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托着斩首大刀,奋力把双脚拔出泥潭,“等会儿再聊天啊,我先处理完这个大个头。”轻松愉快的话语与复生亡魂般的外貌毫不协调,战士灼热的双瞳猛然亮起,发动了暴风骤雨般的反击。

    “刷!刷刷!”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圆弧形的黑光三次闪现,精钢铸造的斩首大刀从中折断,檀那婆的右臂轻飘飘飞起,魔神的眉心多了一道狭窄而深邃的剑痕。

    “噗通!噗通!”断成两截的大刀坠入泥潭,比一个成年人更粗壮的手臂滚落树丛,檀那婆的额头喷出铺天盖地的污血,胸前一对小手徒劳地舞动着,肥硕的身躯沉重地跪倒在地,整个大地都随之震动。

    约纳被完全震慑了。这三剑完全颠覆了他对剑术的认知,如果说樱桃渡夜晚之王w先生的剑术代表了优雅,“丑脸”利切的剑术代表了精准,那么复生战士的剑术代表了凶暴和愤怒,生锈的黑剑根本不管前面存在什么样的阻碍,只会残暴地将一切阻路者斩成两半。唯有拥有绝大力量和冷酷心智的真正强者能够做出这样毫不留情的攻击,眼前扛着长剑转身回归的战士,是他今生见过最恐怖的男人,——或许比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更加恐怖。

    “唷,约纳兄。初次见面。”缠满绷带的披甲战士走到大殿门前,轻轻松松地抬起左手打了个招呼。约纳不敢直视他污秽滴血的脸孔,诺诺道:“阿赛,你、你为什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每个人都有点秘密。今天心情好,就不再隐瞒了。”战士平静地说,忽然拍一拍自己的右肩,碎裂肩甲的缝隙里掉出几只小虫,慌慌张张地钻进泥土。

    “战斗结束了,你、你还能变回来吗……”占星术士脑海中不禁浮现与这样恐怖的亡者伙伴共处一室的情形。

    东方人转过身,通红的瞳仁明亮起来,“谁说战斗结束了?”

    他的对面,如山的身影正在变得更加巨大起来。

第184章 亡者之刃(中)

    倒在地上的檀那婆正在产生诡异的变化,他封住口部的金色丝线忽然全部断裂,“呜吼……”魔神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不似人类的吼叫.忽然两只苍白的人手从他口中伸出,扒开檀那婆滴血的嘴角,“噗!”一个同样苍白的头颅钻了出来,睁着毫无焦点的眼睛,黏液滴滴答答从下颌滴落。

    “这又是什么啊……”约纳崩溃地自语道。这场战斗已经远远高出了他的层级,幸好高乌遮大师为他提供了一小块遮风挡雨的净土。

    檀那婆不断发出恐怖的哀嚎,他口中钻出的头颅忽然张大嘴巴,吐出两只人手和一个头颅,同样苍白、丑陋、挂满粘稠液体的人头张开嘴巴,继续以这种诡谲非常的方式孵化新的人类器官。

    “喔喔!”残破的复生战士惊叹道,“这样下去会变成一条蜈蚣啊!”

    “怨灵。”高乌遮大师忽然开口,“被檀那婆斩杀者怨气不散,在他腹内变成了半生、半死、半真、半幻的怨灵。”

    忽然异变陡生,每张人面两侧又绽开裂口,从中生出手臂和人脸,人首以这种方式迅速增殖着,没过几分钟已经变成一座人头的高山,无数张痛苦呻吟的人脸之间挥舞着无数条手臂,黏液四处流淌,上百条怨灵的凄厉嚎叫彷佛要刺穿人的耳膜,飘扬的雨幕中,这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体开始缓缓移动,一座丑恶的肉山向寺庙倾轧过来。

    复生的战士挺起胸膛,破碎铠甲的缝隙里喷出黑色烟雾,符文绷带下的肌肉块块隆起,他左右挥舞黑刃,铁盔下的瞳孔射出狂暴的光芒:“无论是怨灵、魔神还是佛祖,一样狠狠斩断!”

    “轰!”地上出现一个泥水飞溅的深坑,披甲的战士已经高高跃起,锈蚀的黑剑将每一颗挡路的雨滴劈成两半。成堆的怨灵既没有意志、也没有防御的本能,数不清的面孔眼睁睁看着一道弧形黑光斩破空气,“刷啦!”剑刃爽快地破开人面一劈到底,庞大的肉山前端从正中间被切成两半。

    然而这没能给怨灵造成任何伤害,断面喷出黏液,每一个被切开的人脸都生出新的手臂和头颅,增生的人体立刻将缝隙填了起来,肉山变得更加庞大。“本体!”约纳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喊道,“得在这堆东西里找到檀那婆的本体!让他闭上嘴巴,一定就能组织怨灵的增生!”

    高乌遮尊者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占星术士悄悄松了一口气,从老僧的目光里他知道,这个猜测应该是正确的。檀那婆嘴上的金色丝线一定是某种封印,既然怨灵是从他肚子里涌出,那么唯有使魔神闭上嘴巴才能停止肉山的增长。

    披甲战士并未答复。他的背影微微颤动,像是不奏效的一击已经激起了他的愤怒。

    这时肉山顶端的两只手忽然“噗”的一声拔起自己的头颅,把那颗圆睁双眼、张大嘴巴的人头丢了出来。头颅骨碌碌滚到寺庙围墙边,“呃啊啊啊啊啊……”沾满泥泞的人脸仰天发出哀号,皮肤肉眼可见地干瘪、收缩,由苍白变为漆黑。

    “小心!会爆炸的!扎!高乌遮尊者!”惊呼声从天上传来,凌空而立的摘星者刚刚掷出无形之矛杀死一名俱俄尖兵,看到怨灵掷出头颅立刻大声提醒。

    “轰!”

    一场剧烈的爆炸发生了,断墙被高高掀起,诡异的绿色火球翻滚升上天空,一个狰狞的大洞出现在地面上,渐渐被泥浆灌满。寺庙正殿在冲击中不断颤动,天花板上灰尘与砖瓦纷纷掉落,约纳被烟尘迷了眼睛,只感觉到四条人影前后左右将他围拢了起来。他揉着眼睛勉强睁开眼皮,看到扎的四名分身牢牢地护卫着自己,而正前方,高乌遮尊者并不高大的身影抵挡了爆炸的所有冲击。

    “这……檀那婆根本不是人类,他们简直就是重型兵器……”占星术士喃喃道,一边向身边不知名的三代分身投诸感激的目光。

    “噗!噗!噗!噗!噗!”更多的头颅被手臂拔起,向四处乱丢,“轰!轰!轰!轰!轰!”一个又一个绿色火球震动大地,残损的茅屋纷纷倒塌,荒弃小镇成为恐怖的修罗场。肉山又开始缓缓前进,忽然一颗头颅径直向大殿掷来,人脸在空中就开始萎缩变黑,发出刺耳的哀鸣。

    扎的一个分身簌地分成两个人影,其中一名助跑两步飞跃而起,凌空抱住那颗即将爆炸的人头。“轰!”绿色火团在空中爆发,大殿的飞檐被炸碎了,碎瓦噼里啪啦落地,几名分身不约而同地抽搐一下,显然受到了一定的伤害。

    “丑脸”利切出现在肉山旁边,格斗细剑刷刷刺出,被他洞穿的头颅无力地跌落,不能再产生爆炸。

    “退下!”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震慑了全场。

    爆炸声、呻吟声、雨声彷佛同时停止,包满绷带的手从空中抓住一颗头颅,将来不及变化的怨灵狠狠捏碎,披甲战士身上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邪火,雨水来不及沾湿铁甲就被蒸发,红瞳在铁盔下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这是我的战斗,谁都不许插手!”

    “只要不威胁到背叛者血脉的安全。”大剑士平静地回答道,刷地收起细剑。

    复生的战士慢慢抬起头颅,缠满符文绷带的脸孔望向阴霾的天空,“真是的,不好玩……那就结束吧……”

    泥浆四溅的脚印残留在大地,铁锈色的身影高高升起在天空,“你最好躲远点。”空中的摘星者耳边掠过一句提醒,接着肩膀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跌下无形台阶落向地面。

    约纳眼前一花,已经看不清战士的身影,但几秒种后,天空明显变得更加黑暗,暴雨欲来的雷云聚集在头顶,爆炸产生的绿色火团显得更加明亮,无数张脸孔用无神的眸子望着天际,瞳孔中倒映着隐隐的雷光。

    “龙?”高乌遮尊者深埋于皱纹中的眼睛射出精光。

    雷云中纠缠着雄伟的身形,铁锈斑斓的鳞甲划破云层,一双火炭般的眼睛若隐若现。“不,不是……睚眦……”高乌遮尊者自言自语道,无声息地挪动步伐,将约纳严严实实遮在身后。占星术士着急地跳着脚:“什么?尊者我也要看啊!我不能错过阿赛的战斗啊!”

    “百口嘲谤,万目睚眦。睚眦是东方龙的儿子,残暴好战的半龙,很危险,很危险……”老僧难得地做出了解释。

    忽然一道电光贯彻天地,庞大的身躯从云层中直冲而下,浑身挂满黑色邪火的巨兽头部庞大生满锯齿,身形与龙族相似,可确实并非幽灵巴哈马飞升而成的那种巨龙。视网膜还残留着划破天宇的身影,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龙形就狠狠击中地面,“轰!”

    大地沸腾了。先于声音,像水一样滚沸的泥土将冲击传遍四野,世界失去了颜色,铺天盖地的黑色邪火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茅屋、树木和整间寺庙,砖瓦像风中的沙砾一样风化消失,被翻涌的黑火卷走。约纳张大嘴巴,怔怔地看自己身边流动着的毁灭之火,高乌遮尊者的背影像激流中巍然不动的礁石,将一片安宁的空间留给他,也留给扎的四位分身。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的巨响才声震天宇,滚滚雷声逐渐远去,天空居然变得晴朗起来,彷佛雨云也被这次惊天动地的攻击驱走了。约纳战战兢兢从高乌遮尊者背后探出头来,发现村庄和密林已经完全消失了,大地中央出现一个漆黑的泥潭,泥浆冒着小小的气泡,四周的土壤被黑火烤干龟裂,庞大的肉山已经完全消失,来势汹汹的檀那婆和无穷无尽的怨灵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占星术士身旁是一片梭形的净土,以高乌遮尊者为端点的一片寺庙地砖被保留了下来,像是黑色河流中的一个孤岛。大地冒着热气,泥潭边站着一个衣甲残破、肩扛锈蚀黑剑的男人,“阿赛!”约纳惊喜地叫了一声。

    “躲在里面不出来,以为我就会放过你吗?”战士忽然挥出锈剑,黑剑哗啦一声把泥潭分成两半,一声低沉的痛叫传来,檀那婆庞大的身躯从泥浆中跃出,挥动仅存的左臂攻来。

    “不够有趣,老兄。”

    剑光纷乱,那么巨大的魔神身躯在阳光下无助地颤抖着,接着身体开始块块跌落,最终哗啦一声化为遍地细碎的尸块,最完整的也不超过一个拳头大小。污血缓缓流淌,寂静的修罗场吹过一阵来自东方的风。

    “尔时世尊举身放大光明,遍照百千万亿恒河沙等诸佛世界,出大音声,普告诸佛世界一切诸菩萨摩诃萨,及天、龙、鬼、神、人、非人等。听吾今日称扬赞叹地藏菩萨摩诃萨,于十方世界,现大不可思议威神慈悲之力,救护一切罪苦之事。吾灭度后,汝等诸菩萨大士,及天龙鬼神等,广作方便,卫护是经,令一切众生证涅盘乐……”

    高乌遮尊者的诵经声传来。战士将黑剑归鞘,走到仍然嵌入地面的短剑“饕餮”旁边,血红的曼珠沙华再次盛开,大地张开怀抱,迎接强大的战士再次进入长眠。

第185章 亡者之刃(下)

    战斗结束得非常突然,“丑脸”利切没来得及清点俱俄尖兵尸体的数量,整个战场就被轰得面目全非,就连装满头颅的平板车也炸成了碎片,七名车夫和风干的头颅变成一堆分不清彼此的酱红色肉糜.整个村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幸好象车远远停在路上没有被波及。龙形威力波及不到的边缘地带,三曼陀的脑袋从草丛里冒了出来,车夫惊魂未定地喃喃念佛,是扎的一个分身见机行事将他拖出了小村藏在草丛里,避过了形神皆灭的灾祸。

    一个身影渐渐凝结在空气里,阿赛弯腰拔出“饕餮”,喀锵一声还剑入鞘,笑嘻嘻地向约纳走来,“唷,约纳兄。虽然没让我打得过瘾,不过算是一段愉快的时光呢。”

    占星术士畏缩地瞧着东方人,感觉眼前这个梳着辫子、笑容明朗的男人变得非常陌生,“阿赛,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方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丑脸”利切带着祖塔和摘星者走到他们身边,“上车吧,我们日夜兼程赶往瞿维什提,干掉檀那婆给我们惹了大麻烦,很快其他的魔神就会向这边聚集过来。”大剑士冲正在诵经的高乌遮尊者点点头,示意他带着约纳上车。

    一行人陆续回到车厢。巨象低着头显得萎靡不振,应该是被刚才毁灭性的一击吓破了胆子,由三曼陀用尽力气安抚半天才勉强迈出脚步。车轮缓缓从焦裂的黑土上碾过,约纳从窗户向外望去,惊恐地发现檀那婆的尸块正在改变形状,一个又一个球形的东西在碎肉堆中隆起。

    “半部《地藏经》没能超度所有的怨灵。愿它们食尽血肉、莫害他人吧。”高乌遮尊者阖上眼皮,吐出含混不清的叹息。

    苍白的双手和脸孔一个接一个浮现,无数怨灵凄厉地嚎叫着,开始张嘴啃噬檀那婆的尸体,约纳连忙扭回头,不敢再看这噩梦般的场景。

    祖塔还是那副大马金刀端坐、谁都不理的模样,摘星者转动灵巧的眼睛偷偷瞧着阿赛,与东方人的目光一触,又连忙移开。阿赛却显得心情很好,伸手揪一揪约纳的衣袖:“喂喂,约纳兄,这下我不算吃白饭的了,也为你们出了一点力气了是不是?”

    17岁少年触电般的收回手臂,像车厢边靠了靠:“是、是啊……你很厉害……”

    东方人愣了愣,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怪我隐瞒秘密对不对?放心,既然我在你们面前召唤真身,就代表我把你们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伙伴,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真身?”约纳咂摸着这个字眼。

    “说来话长。”阿赛挪动一下屁股,摆出一副长篇大论的姿势,“在我们那个古老到家谱有三寸厚、坟地大得无边无际的家族里,宗系的男孩女孩会在幼年时经过一种仪式,得到一种挺奇怪的能力。这种仪式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花许多年的时间准备,所以只针对宗族后代举行,旁系的孩子得不到这种待遇。——你猜到了,我就是旁系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的孩子——家族会用另一种方法给旁支后代提供机会,如果孩子母亲同意的话,他们会在孩子四十九天大的时候开启‘万骨坑’。你知道万骨坑是什么吗?”

    占星术士迷茫地摇摇头。

    “你当然不知道。”东方人笑着拍拍伙伴的肩膀,“那是一个很深很深、很大很大的洞穴,掘在祖坟所在的那座深山里,用铁门封闭、挂铜锁锁牢。四十九天大的旁系后代会由宗族长老带到这里,开启铜锁、铁门,丢进洞穴,闭上铁门、铜锁,三天以后再开启洞穴将孩子取出。既然叫做‘万骨坑’,里面装的当然就不是白菜和番薯,而是尸骨。孩子的尸骨。出生不满四十九天就夭折的孩子尸骨。家族从各处搜集这些幼童的尸骨丢进‘万骨坑’,加上未能完成仪式死在里面的旁系之子,长年累月,里面定有不止一万个孩童的尸骸。”

    尽管阿赛是笑着讲出这段故事的,约纳却感到一阵寒冷的战栗,他的眼前浮现出冰冷的画面,嘤嘤哭泣的幼童被丢进白骨累累的洞穴,阳光在头顶关闭,照亮黑暗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磷火,白胖的小手触到的,是骷髅深陷的眼窝。他没想到乐观活泼的阿赛竟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然后呢,这些孩子会有三种结局。第一,运气非常不好的,会因寒冷或者饥饿或者虫噬鼠咬而死在里面;第二,运气一般的,会在三天后平安返回,从此在家族中变成一个毫无地位的废物,终生不能走进供奉着祖先牌位的主宅一步,依靠微薄的供奉度日,就连家奴也会鄙视这些无能的主人;第三,运气好的,会在‘万骨坑’里得到一种奇异的能力。这种能力因人而异,没人知道能力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又具有多大的威力,——用你们西陆人的话说,这叫做血脉继承者的能力突变,就像那个叫做图什么瓦什么的玩火老兄一样。”东方人表情轻松地讲着残酷的往事,就连古井不波的高乌遮尊者都微微睁开眼皮,用混浊的眼睛看了阿赛一眼。

    “这、这太残忍了……”约纳先是感觉悲哀,其后又感觉到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对孩子?四十九天,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东方人摇摇头:“不不,你不懂,这不是残忍,而是家族的仁慈。在战火不断的国度,唯有实力才是家族的立身之本,东方大陆也有国家、种族之分,但家族这个词语具有崇高的地位,先家,后国,再天下。每个人都需要在家族中扮演一个角色,这种家族地位,是每一名顶着古老姓氏的后人毕生追求的东西。血统是最重要的因素,宗系的后代拥有强大的先天优势,而‘万骨坑’给旁系的后人以微渺的希望。即使死在白骨堆中,也比终生过着卑微的日子强得多。”

    占星术士对这种社会形式感到非常陌生,他对“家族”的概念仅限于遗留自祖先的姓氏,在他的全名d·约纳二世中,d是家族姓氏的缩写,“二世”指的是他和父亲共用一个名字,“约纳”是“约书亚”的简称。“仁慈吗?可他们并没有给婴儿选择的权利,或许许多孩子根本就不想争夺位置,只想平静地过完一生呢。”他想了想,说。

    阿赛愣了一下,“你说的倒也对。不过千百年来家族就是这样传承的,旁系的孩子也能出人头地,这是生活的最大希望。……总之,我就是这样获得了奇怪的能力。简短来说,我在‘万骨坑’里遇到了一个刚死不久的孩子,在无意识中,我血脉中沉睡的东西发动了,我与这个孩子达成了某种交换契约,从此再也无法分离。我把自己的能力叫做‘甲躯’。”

    “是说那个穿着生锈铠甲的战士么?”约纳眼前立刻浮现缠满绷带、铁甲破烂的战士形象。

    “不不不。”东方人摇晃着手指头,“‘甲躯’指的是这个身体。”他指着自己的鼻尖,眨巴着眼睛:“这个身体喔。”

    约纳糊涂了:“你说什么?你不是活生生地坐在我旁边吗?”

    阿赛咧嘴一笑:“正解!我是活生生地坐在你身边,但坐在你身边的这具身体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多年前死在‘万骨坑’里的那个孩子。”

    此话一出,高乌遮尊者、祖塔、摘星者和约纳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在阿赛脸上。寒意再次从脊背升起,约纳揉揉眼睛,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皮肤富有弹性、喘着气、能吃能喝的家伙是一具夭折的童尸。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阿赛,你真会开玩笑……”

    “谁开玩笑啦?”东方人愁眉苦脸地挤挤眉毛:“骗你对我有啥好处?血脉能力这个东西没法解释太清楚,总之,现在你们看到的我,是借用不知名的孩子的身体行走在世间的我,这具身体会长大、能呼吸,吃喝拉撒与常人没有差别,而且我这位共生的朋友天赋惊人,很容易就习得了一手好剑术。感谢这具身体,大部分场合有了它和这把‘饕餮’就足够了。”

    约纳喉头发出艰涩的咯咯声,“你、你是说从土里面浮出来的那个、那个……”

    “那个灰头土脸的老兄就是真正的我没错。”阿赛点头承认,“我的身体一直存放在异界,大部分时间在睡大觉,——当然也有修炼的时候,每个懒虫都有勤快的时候嘛。我也说不清我是活着,还是死了,反正我顶着这副身体走来走去的时候,我自己的身体还是能在那个世界走来走去。不过那个世界就没这么美好了,当我还小的时候整天遇到危险,受了不少伤,长大以后浑身还是破破烂烂的没法愈合,就这么凑合着吧。对了,那把黑剑叫做‘睚眦’,是我发现唯一能带到异界去的武器,与‘饕餮’同样是东方九把名剑之一,它排行第七,是个小心眼、急脾气、非常暴躁的家伙呢。”

    车厢里沉默着,没人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奇诡的真相。

    “喏,因为顶着别人的身体走来走去,像穿着铠甲一样,所以就叫做‘甲躯’。我的召唤术其实也不能叫召唤术,只是把自己从遥远的地方叫来而已,——对了,‘饕餮’可以沟通两界,节省很多打破空间界限的力气——由于那个世界比这个世界残酷一点点,所以那个世界的我的实力就比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高一点点,……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说了一句很拗口的话,东方人吐吐舌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还是没人说话。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车子缓缓停下,三曼陀兴奋地喊道:“瞿维什提到了!”

    约纳这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阿赛,我能戳一戳你的脸吗?”

第186章 改变之风

    “旅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顾铁觉得有点迷茫.从定义上来说,人离开家55公里以外就可称为旅行,若以北京的那所四合院来讲,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外面旅行,可回头想想根本不记得曾看到什么风景,而踏入中国的领土,也未曾有归心似箭的冲动。

    络腮胡博特开着一辆老旧的桑塔纳轿车,行驶在内蒙古宽阔平整的道路上,窗外掠过的荒凉风景与外蒙古并无不同,可路标上的中文提醒着国境已经悄悄变换。对于使用卫星天线联通量子网络的顾铁和小丑来说,在蒙古士兵的包围圈里找到一个空隙流出扎门乌德、找个见利忘义的中国商人买辆旧车、在中蒙两国漫长的国境线上找个防御松懈的角落偷渡到中国,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唯有昏迷不醒的小白脸乔治给他们添了一点点麻烦。

    为了寻找突破点,他们从二连浩特口岸向西开了上百公里,在中蒙边境线703号界标附近找到了没有监控设备和士兵的无人地带。博特下车剪开两层铁丝网——一层象征蒙古国境,一层象征中国——开着桑塔纳轿车从戈壁滩颠簸而过,留下一路长长的尘烟。这辆车从里程表上看已经行驶了七十万公里,顾铁觉得这破车应该跑了一百七十万公里,只是里程表显示不出前面的“1”而已,这辆二十年车龄的桑塔纳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一路上抛锚了三次,打开发动机盖看看,里面居然住着一窝毛茸茸的小耗子。

    但要避人耳目,这种老旧的桑塔纳轿车最合适不过了,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上海大众开始生产第二代帕萨特、命名为“桑塔纳”,一直到2045年最后一辆桑塔纳汽车下线,中国创造了一辆汽车连续生产六十三年的惊人世界纪录。停止生产以后,桑塔纳巨大的保有量开始从二三线城市向偏远地区转移,现在内外蒙见到最多的就是破旧的黑色桑塔纳,数量多得惊人。

    从甘其毛都口岸以西六十公里处进入国境,顾铁查询了一下地图,他们现在位于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盟乌拉特中旗川井苏木境内。甘其毛都口岸原称288口岸,现在是最大的中蒙边境公路口岸之一,桑塔纳轿车走完一段土路,驶上了宽城平整的县道,融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之中。与到处戒备森严的内蒙不同,中国境内边检与交通警察并未刁难来往的车辆,十一月的天气已经非常寒冷,谁不愿在执勤室里烤烤暖气听听广播呢,反正又不是严打期间。

    后座挤着半张脸吉斯、小丑特里、小白脸乔治和爱娃。严格来说这肯定是超载,不过以中国国情来说,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倒不算什么额外负荷。乔治脸色苍白地靠在玻璃窗上,闭着眼睛,小萝莉担心道:“他坚持不了太久,我们需要找个地方休息。”

    “特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坐在副驾驶位的顾铁转头打个响指。经过扎门乌德一战后,他顺理成章地取得了这个小团体的控制权,爱娃本人对此似乎也没什么异议。

    “好。”小丑摆弄摆弄卫星天线,很愉快地闭上眼睛。短短几分钟后,他睁开琥珀色的双眼:“沿这条道路向东南方两百公里,巴彦淖尔盟五原县公安局对面的新美丽宾馆,是监控和扫黄打非的死角,历史上从未遭到警察临检,是个理想的场所。”

    顾铁一脸黑线道:“你倒是融入国情很快嘛,你知道‘扫黄打非’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丑呆呆地反问。

    “算了算了。”中国人苦笑着摆摆手。

    现在光荣马戏团的成员们都经过了化妆,巧手的络腮胡尽力把日耳曼、斯拉夫、拉丁人种改变成蒙古人种的样貌,小萝莉一头金色的长发被染成了恶俗的咖啡色,烫得蓬蓬松松,看起来很符合过分早熟的中国少女形态,半张脸的老兄贴了一脸白胡子变成老大爷,头上扣顶棉帽子遮住左脸的伤痕,乔治和特里经过垫高颧骨、以化妆技巧凸出眼窝、戴隐形眼镜等处理,基本变为中国乡镇无聊男青年,络腮胡自己剃了个光头,皮肤涂得黑黑的像个不修边幅的长途车司机。一行人远远望去几乎挑不出破绽,不过语言是个大问题。

    能熟练使用中文的有爱娃、博特和特里,能让人听不出拉丁语系口音的只有爱娃一个人。顾铁下了死命令:小萝莉可以随便开口,博特和特里尽量少说话,其他人干脆装哑巴。昏迷不醒的乔治么……继续装昏迷不醒就好了。

    至于顾铁自己,天生具有高超语言天分的他花了半个小时就掌握了蒙古普通话的发音要领,实际内蒙西部人说话口音基本接近山西北部,找到鼻音的吐字的诀窍就能学得惟妙惟肖。在休息区补充给养时,顾铁把小卖部老板侃得晕晕乎乎,毫不怀疑地收下了这帮人递出的欧元。回到车上,中国人对博特说:“到了那个什么五原县以后找个地方换点人民币,总这样会有麻烦的。”

    “没问题,我有黑市的探测器。”清道夫指着自己亮晶晶的大光头回答。

    以八十公里的时速平稳行驶,底盘传来的振动让顾铁有点昏昏欲睡,忽然一个信号蹦了出来,在视野右上角的一闪一闪。这是专为组织内的几位伙伴设置的联络信号,顾铁立刻登陆量子网络,挥手降临净土。一只黝黑硕大的帝王大角金龟子嗡嗡地在空中盘旋,顾铁抬起手臂,金龟子降落在他手背上,背壳爆裂成一句以法语书写的留言:方便吗?有事找你。不方便也得找你,不找你不知道找谁。看到的话联系我。

    “马特里尔这家伙……”中国人头疼地叹了口气。他坐在黑色大地上,冲着雷云翻滚的天空喊了一声:“来吧,我是不方便,可谁让你那么死皮赖脸呢。”

    空间敞开了入口,穿着粉色条纹睡衣、带着粉色条纹睡帽,睡帽上还有个大大的绒球颤颤悠悠的小个子黑人笑嘻嘻地走了出来,端着装满蒸馏酒的黄色马克杯,抬手打个招呼:“亚当,你好吗?”

    “好个屁。”顾铁没好气地嗤道,“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中非共和国总统很熟练地接了后半句,“好的,很简短地说:战争开始了。”

    “哦。……啥?”顾铁猛地蹦了起来。

    马特里尔喝了一口酒,一屁股哦坐了下去:“我跟你说过的啊,gtc给乍得提供了无息贷款,乍得人找到了一个大得吓人的铌钛铀矿,矿脉在两国的国境线上,所以他们就找了个理由开战了……”

    “我知道这些!告诉我怎么开战的!”顾铁恶狠狠盯着这个不靠谱的总统。

    马特里尔小声说:“他们用大炮射击了我们这边的哨所,所以就开战了呗。”

    “放你娘的印度洋大屁!”中国人骂道,“gtc再没脑子,还能主动挑起一场国际战争授人以柄?准是你这个战争狂忍不住开火了!”

    马特里尔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又被你猜到了!战争不是乍得人挑起的,事情有些蹊跷,率先开火的是乍得的***武装‘哈萨卡人**线’,他们莫名其妙地袭击了马萨拉河流域的几个村庄,把政府公派的村长绑起来烧死了。乍得政府军围剿的时候他们丢下五百具尸体,剩下的人逃到了国境线这边,乍得人穷追不舍,我就借这个理由开战了。不过我没想明白哈萨卡人**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宗旨不属于激进派,多年来很少发生流血事件。”

    顾铁摸摸鼻子,“背后有人操纵?谁会在一场战争中受益呢,除了你这个欲求不满的变态狂。对了,联合国那边怎么说?”

    “强烈抗议呗。不过常任理事国中有为我说话的人,毕竟这算是‘自卫反击战’吧。”中非总统满不在乎地说,“还处于局部战争阶段,我和乍得人都只投入了两千名士兵、五十辆坦克和几架飞机,查可查·吉姆特特卡中将似乎也有点犹豫。”

    “就像你说的,这是有史以来第一场绝对ipu国家和绝对gtc国家之间的战争,没人能说清它将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中国人忧心忡忡道,“一年之后的倒数日是否与此有关呢?”

    马特里尔哈哈大笑:“你说我们的战争最终演变成核大战,导致世界毁灭?哈哈哈,要是那样的话,你现在把我杀掉就可以阻止世界末日到来呢!……我随便说说而已,你不会真的这样想来着吧……”他的话语声变得越来越微弱,小心翼翼瞅着脸色不善的中国人。

    顾铁上下打量非洲人几眼,慢慢放松捏紧的拳头:“也只是想想而已。尽量别让事态扩大太快吧,我办完手中的事情就去找你,——带着阿齐薇一起。”

    “你要去日本救她?你根本不知道将面对什么。”马特里尔喝了一口酒。

    “我已经完全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了,身边发生的事情正变得越来越诡异,走一步算一步吧。”顾铁抢过非洲人手中的酒杯,将阿布贾蒸馏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迷惘的浊气。

第187章 改变之风(中)

    老旧的桑塔纳轿车顺利走完200公里的距离,在进入五原县县城之后彻底趴窝.顾铁把车子丢在一家小修理厂,带着一行人走进小丑选定的“新美丽”宾馆,浓妆艳抹的老板娘一句话都没有问,接过五十欧元,扔出三把房间钥匙,顾铁专门往乔治身上倒了点白酒把小白脸伪装成醉汉,结果根本没有对博特背上昏迷不醒的家伙报以半点好奇,“真是白费功夫……”中国人嘟囔着,走上三层楼梯,进入房间。

    与此同时,一架特别订制的湾流xii型喷气式飞机降落在蒙古国南戈壁省达兰扎达嘎德机场,作为并不发达省份的国内机场,这个机场的空管和地勤人员从未见到国际客机未经成吉思汗国际机场而直接在此降落的情况,这里甚至没有海关人员,无法执行必要的入境登记手续。

    纯白色的湾流飞机缓缓停下,舱门开启,一个穿着非常合身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扎着红色丝绸领带的金发男人快步走下舷梯,穿着蓝色制服的机场管理人员恭谨地迎上前去,用蹩脚的英语说:“欢迎光临蒙古国,先生。请麻烦跟我到达兰扎达嘎德市移民局做一下登记,还要麻烦机长先生到航空管理局补充申报一下航线,完成一些例行的文件,先生。”

    “机长先生就在你面前,这是你的登记表格。”德沃鲁根本没有改变步频和步幅,一叠厚厚的欧元推开了蒙古官僚,“手续非常完备,先生,祝您在蒙古过一个愉快的假期。现在正在举行国际马戏节,全国各地都有非常精彩的表演,还有知名的马戏团在流动演出……”机场官员的手腕一转,欧元已经消失无踪,他满脸堆笑地让开道路。

    “谢谢,你的鞋带开了。”金发男人淡淡地说。

    “哦,谢谢,先生!”蒙古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皮鞋,再抬起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破旧的跑道、低矮的航站楼和狭窄的停机库静静无语,除了身后的飞机之外,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证据。

    “嗤,欧洲阔佬。”官员见怪不怪地拍拍胸脯,内袋里的钞票厚实饱满,感觉好极了。

    德沃鲁独自走出达兰扎达嘎德机场,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轿车开启引擎停在路边,“特派员先生。”穿西装的男人鞠躬施礼,“我的名字叫做……”

    “不必了,苍蝇之王的观察员,你没有进入机场迎接我,说明你是个过分骄傲的家伙,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不用自我介绍了。”金发男人挥挥手,“车子给我吧,你可以退下了。”

    皮肤黝黑、留着短短黑发的东方男人眉头不引人注意地一皱,“德沃鲁先生,圣殿荆棘十字团对贝鲁赛巴布并无实质管辖权利,你这样对待我,恐怕执事长大人那里会有点说不过去……”

    德沃鲁不为所动地走向驾驶室,拉开车门,“苍蝇之王虽然排位比我高,但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角色来对排名第十一名的我说教。别忘了,兄弟会法典里明确指出排名差距五十位以上的逆上行为是可以不经裁判所直接制裁的。”金发男人轻轻丢下一句话,坐进了驾驶席。

    黑发男人面沉似水,手搭在门框上俯下身子,盯着特派员的眼睛:“听着,德沃鲁,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刚从俄罗斯赶来的贝鲁赛巴布高级执事,‘先知’系统的第二祭祀,时刻维持着五级疼痛、将来会接任执事长大人位置的男人!如果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德沃鲁的左手中指以快到看不清残影的速度在他右耳下方轻轻一触,“蜇击!”金发男人叹息似的吐出这一击的名字,慢慢收回手指,修长的手指尖端还有金黄色的电弧在噼噼啪啪闪烁,“我的体质可以激发最高一万四千伏特的瞬间电压,经过我精确控制的电弧可以深入人体对内部组织进行破坏,就像蜜蜂的蛰刺一样。既然你是可以承受五级疼痛的男人,那么经受一下三叉神经痛的洗礼或许还是件好事。”

    黑发男人的身体僵直了,在他的意识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器官已经无意识地崩溃了,唾液、鼻涕、口水和尿液同时涌出,考究的西裤下摆流出黄色液体,他的结膜开始充血,嘴唇外翻露出牙龈,鼻孔扩大,一切征兆显示巨大的疼痛正在像海啸一样袭来。

    “或许你不知道,三叉神经是负责将脸部、口腔、鼻腔和咀嚼肌的感觉信号送往大脑的面部神经,它传递的痛觉信号能够非常直接地到达痛觉中枢,带来闪电、刀割、燃烧、撕裂种种精彩的痛觉感受。”德沃鲁轻轻推开对方,以防四溢的体液弄脏自己的裤子,“一般三叉神经痛是不能以外因诱发的,但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扳机点’,只要加以合适的刺激就能引发剧痛。……回头告诉你们的执事长大人,别再让这样的废物玷污贝鲁赛巴布的名声了。”他拿手比划了一把手枪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耳朵下方,“……砰!”

    就像真的被子弹击中一样,黑发男人整个身体弹了起来砰然倒地,双手抱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德沃鲁关上车门,发动电动沃尔沃轿车驶向前方,后视镜里,那条人影像离水的鱼一样翻滚、弹跳,扭曲地挣扎着,浑身沾满了腥臭的尿液。“又要被议长大人训斥了,唉。”金发男人叹口气,调整一下后视镜,深深踩下油门。

    一个小时后,沃尔沃s80轿车缓缓停在扎门乌德市的大街上,德沃鲁走下汽车,四处打量。街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这里的戒严还没有解除,每一个主要出入口都设有哨卡,只让进、不让出。车一停下,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就围拢过来,谨慎地盯着这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证件?”一名士兵伸出手。

    德沃鲁的眼神向远方飘去,士兵们不由自主地随他回头望去,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等回过头来,眼前已经失去了人影,身材完美的金发男人已经不知所终。“混蛋……”士兵立刻拿起对讲机向主官汇报,在通讯装甲车中待命的少校军官不敢耽搁,当下拨通了负责此次行动的军区副司令的电话,“唔,唔,明白……”在军用电话中答应了几句,少校放下听筒:“通讯兵,向所有士兵传达命令,关于一名身高1.85米左右、金色长发的日耳曼人……”

    此时来自欧洲的特派员不紧不慢地走过那家蒙古餐馆,沿着小巷拐到餐馆的后门,他在一扇打破的玻璃窗前停留了一下,伸手抚摸窗棂上模糊不清的脚印,微小的电弧噼里啪啦在掌底闪现,一线青烟升起,德沃鲁鼻子抽动两下,点了点头。

    他开始沿着贫民区破败的小巷前进。此时是下午四点左右,由于戒严,所有居民都回到了自己的窝棚,贫民窟变得嘈杂、喧闹,空气里充满高度烧酒、劣质卷烟和酸羊奶的味道,混合着垃圾的臭气,像毒气一样令人眩晕。一名醉汉摇摇晃晃从巷子那端走来,肥胖的体形几乎堵满整个小巷,“让开。”德沃鲁简短地命令道。

    醉汉抬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继续朝他挤过来。

    “让开。”德沃鲁重复了一遍。不同的是,这次他放开了身体表面的电荷屏障。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味,来自各种表面分泌物和荷尔蒙激素的独特味道能够体现人的身体状态,是无法抹去的天然气味指纹。德沃鲁的体表时刻覆盖着一层电荷,创造出薄薄的电离层,藉此将自己的气味分子破坏、稀释,消除于无形。当然,在某些场合——比如现在——就没有这样自我保护的必要了。

    潜藏在基因里的恐惧占据了流lang汉的身体,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心跳加快、口干舌燥,被酒精扭曲的视野完全模糊,现在这名蒙古人唯一能想到是事情就是逃跑,丢下酒瓶,跑得愈远愈好。来自远古狩猎时代的恐惧,面对无法战胜的强大野兽的恐惧,为了尽可能延长生命而激发的有益的恐惧……尽管现代人已经抛弃了野兽的身份,但已经钝化的狩猎基因有时还是会自动出现,保护懵懂无知的文明人类。

    面前穿着合体西服的并不是人类,而是怪兽,洪荒时代的可怖怪兽……流lang汉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双腿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在满地垃圾里蠕动着后退,他充血的眼睛看不清德沃鲁的样子,视野里却充满无比巨大的捕食者形象。

    “省了很多麻烦。”金发男人微微一笑,抬脚从他身上迈过。窗子砰砰地连续关闭,四周变得安静起来,贫民窟的居民们嗅到了不详的味道,开始瑟缩在狭窄的斗室里闭上眼睛,等待噩运从身边经过。不知谁家的孩子发出一声哭叫,母亲立刻捂住孩子的嘴巴,把哭声扼在掌中。

    当狼冲入羊群的时候,绵羊不会四散奔逃,恐惧让它们无法挪动身体,只能静静等待捕食者选择猎物,并祈祷那个猎物不是自己。人类如同这种被圈养太久的动物一样,在绝对强大的存在面前,根本消失了反抗的勇气。

    “这边吗?”德沃鲁拾起一粒黄铜弹壳,抬头望着前方。

第188章 改变之风(下)

    “嗯?”

    顾铁从拉面碗上抬起头来,一边嚼着爽滑筋道的牛肉拉面,一面疑惑地望着北方.他的心中隐隐一动,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顾铁偷眼瞧瞧身边的伙伴,光荣马戏团的团员们正试着用筷子夹起滑溜溜的面条,动作笨拙得让人不忍卒视。

    幸亏是打包回来吃饭,要不然明明是中国人长相却不会用筷子的怪胎们还不被众人围观了?顾铁淅沥呼噜吧剩下的面条吸进嘴巴,端起面碗把汤一饮而尽,抹抹嘴长叹一声:“还是中国饭的味道对啊……”

    爱娃恼羞成怒地丢下筷子,小手冲着博特一伸:“叉子!”跟小叮当一样的络腮胡立刻从外套里掏出五把餐叉分给大家,斜靠在硬板床上的乔治笑道:“早这样不就得了?入乡随俗什么的……咳咳……”

    “不想死就少说话!”中国人一瞪眼,吓得小白脸闭上嘴巴。这家伙的生命力极其顽强,现在烧也退了、精神也好多了,从昏迷中一醒来就嚷着要吃东西,让小萝莉喂他吃了一大碗牛肉拉面还嫌不够,叫嚷着要吃肉,害顾铁又下楼给他打包了一份大碗牛肉,自己吧唧吧唧全吃了下去,连一滴肉汤都不剩。此刻乔治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不知是便携血浆的作用,还是炖得软烂无比的牛肉的功劳。

    顾铁放下面碗掏出中南海香烟来甩给博特一根,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伸了个惬意无比的懒腰。“谁来分析一下局势?刚吃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吐出一个又圆又大的眼圈,说。

    爱娃丢下叉子,严肃地开口:“在蒙古闹出那么大动静,我们一定被贝鲁赛巴布盯上了。幸运的是,兄弟会在蒙古国和中国都不具有绝对话语权,他们只能利用一些高层关系谨慎行事,苍蝇之王的观察员现在一定在扎门乌德聚集起来了,随时可能追着我们留下的线索查到中国,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顾铁一看小萝莉的样子就想乐,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加上满头褐色大波lang,如果穿上黑丝袜、小短裙的话就是中国农村乡镇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失学少女模样,走在路上毫无违和感,不得不说络腮胡博特是个很有天赋的化妆师。“一会儿我们去黑市补充一下给养,换一些现钞,明天换辆车继续赶路。”顾铁忍住笑意,点了点头,“对了,你们跟兄弟会的人斗了这么久,能不能描述一下他们的作战方式?很厉害么?”

    爱娃与半张脸吉斯对视了一眼。半张脸的家伙已经拔掉了引流管,看起来没有大碍,他的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你相信异能的存在吗,顾铁?”小萝莉犹豫地问。

    “……异能?你说隔空取物、透视、耳朵听字这些气功师的把戏?”中国人哈哈大笑,“你们这些老外也相信啊?我以为只有中国的老头老太太才会上当呢!”

    爱娃怒道:“什么叫把戏啊!我说真的!就是某些超出人体机能的特殊能力,就像……就像在某方面进化了一样。”

    顾铁止住笑意,正色道:“说实话,我是相信某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存在的,我亲眼见过一位七十七岁的八极拳前辈在赶集时教训村子里的小流氓,手轻轻一碰,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就飞出去七八米远,老赵说这是武术的境界,不过在世人眼里,这根本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吧……

    爱娃举起两根手指:“两个。我们见到过两名具有异能的敌人,一名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成员,在爱沙尼亚的那场……”说到这里,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小丑,小丑特里根本没注意大家在说什么,一个人望着窗外想着心事。小萝莉放低音量:“在爱沙尼亚的那场激战里,这名圆桌议会的议员空手杀死了四名全副武装的幽灵右手成员,死者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后来经过解剖才发现,他们的大脑变成了一腔粘稠的糊状物,沟回和神经结构完全消失了,法医官没能说出是什么样的攻击导致这种现象的发生。”

    中国人悚然坐正,“大脑被抹杀了?对了,爱沙尼亚……你说那是四、五个国家的幽灵左手支部联合进行的行动,最后被选者被暗杀了……我知道你在骗我,小丑特里就是那名被选者,但由于某种原因,他身上的某种因素消失了,你们和兄弟会都放弃了他的被选者身份。无处可去的他选择加入你们的组织。”

    小萝莉摇摇头,显然对他能猜出这个事实毫不惊讶:“这件事我没有权利告诉你详情,不过你说的对,特里身上的‘可能性’消失了,类似的情况以前也曾出现过,一旦这种变化发生,‘聆听者’会指示我们放弃这名被选者,兄弟会的贝鲁赛巴布也不会再继续追捕。——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名荆棘十字团的议员在杀掉四名战士之后,被重火力逼退了,身上没有留下一丝伤痕,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脸上的表情,——无论喜悦还是悲伤都非常虚假的表情,像戴着真实皮肤组成的假面具一样。”

    “隔着颅骨打坏大脑,这种事情在中国倒不是神话。”顾铁思忖道,“在内家拳中有这样的说法,用特殊的手法击打前额,将冲击力透过骨头传递给大脑,脑子会像搅拌机中的混凝土一样来回震荡,不断碰撞颅骨内侧,直至变成一滩糨糊。不过这只是传说而已,就连老赵也没见过这样的内家拳高手……”

    “可能是声波武器。”络腮胡抽着烟插嘴道,“一定频率的定向声波引起大脑的震动、高热,造成组织损伤。”

    “不。”爱娃语声坚决地说,“那不是武术或者武器,而是不属于人类的特殊能力,只要站在他对面,就能感觉到那种从自己身体传来的不自觉的颤抖,那个男人明明长相很英俊,却总有一种异类的感觉,彷佛,不属于人类……”

    顾铁皱一皱眉头,“好吧,这件事先搁下,你见过的另外一个呢?”

    小萝莉无意识地把玩着银色餐叉,“另一个是在六年前。那时博特、乔治和特里还都没有加入,波兰支部一共有十二名成员,吉斯是资深成员,我是个新人,还在学习当中。‘聆听者’传来指示,在琴斯托霍瓦(波兰南部城市,琴斯托霍瓦省省府)发现了被选者的信号,队长带着我们开始行动。那是波兰国内第一次出现被选者的踪迹,我们都很兴奋,队长……队长还笑着说终于可结束无所事事的日子了,挽起袖子想大干一场呢……”

    半张脸吉斯忽然站了起来,佝偻着身体慢慢走出房间:“我出去巡查一下,很快回来。铁先生,爱娃。”

    “那么,吉斯就是在那时候受了重伤,失去了半个头颅。”顾铁叹口气,说。

    “我们的队长叫做安杰伊·瓦兹诺沙华,是一个非常英俊又富有正义感的男人,我很喜欢他,但他只把我当做小孩。”爱娃坦率地说出几年前的往事,“在琴斯托霍瓦我们找到了被选者,将他保护起来,按照规程,接下来应该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依照被选者的自主意志行动,不过那次的被选者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家伙,我们在波兰境内多停留了几天,结果被贝鲁赛巴布嗅探到了,苍蝇之王的观察员们很快蜂拥而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异类’,——我是这样称呼这种恐怖的异能者的——安杰伊队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异类。波兰支部的十二名队员用默契的配合打退了敌人的一次次进攻,在即将逃离波兰边境的时候,异类出现了,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潜入我们之间,趁独处的时机一个又一个地杀死我们的伙伴,吉斯曾说过,在刀子刺进身体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敌人的存在,而奇怪的是,完全无法激起一点敌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离开身体,被杀死仿佛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顾铁移开目光,不忍看小萝莉坚强的表情和眼角的泪光,“如果丧失警戒性的话,应该是空气传播的某种毒气或者……”

    “费洛蒙。”小萝莉轻轻地说,“很久以后我们才找到原因,所有生物体都会散发的天然外激素,源于体内的类固醇,从汗腺及皮肤表层细胞发散。那个异类散发的强烈费洛蒙传达着平静、无害的化学信息,让我们不由自主地丧失警惕。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队长引爆了身上的防御手榴弹与异类同归于尽,吉斯为了掩护我,带着浑身的刀伤覆盖在我身上,被弹片消掉了半块头盖骨。就是这样,我没有欺骗你,顾铁,赤枭兄弟会拥有这种可怕的异类,我们手中的枪炮有时显得非常无力,非常无力……”

    烟头灼痛了手指,中国人后背出现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赤枭兄弟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135/ 第一时间欣赏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作者:朱邪多闻所写的《星空王座》为转载作品,星空王座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星空王座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星空王座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星空王座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星空王座介绍:
星空王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星空王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星空王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