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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章 龙骑的荣光(下)

    正挥舞长剑抵挡攻击的两名龙骑兵忽然齐声闷哼,弯下腰去,对面有个体型高大的巴泽拉尔人趁机举起沉重的橡木桌,劈头盖脸砸下。乔普转身,一剑将桌子剁成两块,桌面尚未落地,切口就燃烧起来。

    “怎么了?”他问两名随从,“有偷袭……受伤在腿弯和手肘……”一名龙骑兵支撑起身子,神色痛楚地说。

    “抱歉,戴上头盔,知觉变得很差。”乔普略带歉意地扶住他的腋窝,四处张望。

    慑于黄金龙骑士的威势,四周的攻击者迟疑了,许多双穿着皮靴的大脚在破碎的桌椅中踩踏着,老板娘的苹果派与鲜血混成泥泞,火势开始变大。

    一抹黑影落在约纳与锡比之间,东方女人紧紧抿着嘴唇:“我伤了两个喽啰,都在铠甲接缝的地方,但那个金光闪闪的家伙是个怪物。”

    “龙姬姐姐,你要用那招吗。”锡比紧张地望着她。

    “只有这样了。”龙姬点点头,“掩护我三分钟。”她退后两步,拔出嵌有蓝宝石的匕首,合在双掌中,垂下头颅,默念着什么。

    “她……她要干什么?”约纳摇摇头,忍受着剧烈的头疼,问。

    “你以为她要干什么?”锡比瞪了他一眼,“龙姬姐姐是念术士啊。”

    “念术士是什么?……她不是盗贼?”约纳的世界观又一次被颠覆了。

    锡比懒得跟没常识的人搭话,弯弓搭箭,试图狙击慢慢前进的龙骑兵,箭一次次准确击中乔普的要害,又一次次粉碎在附魔鳞甲面前。

    喜欢微笑的黄金地行龙骑士显然有点烦躁了,“打起精神来!”他提醒自己,肩头的箭伤虽然早已不再滴血,但疼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对面那群人不仅给他带来耻辱,更有可能是杀害两名龙骑士的凶手。

    是“左翼解放军”吗?乔普皱起眉头,花了十秒钟回忆那个活跃在整个西大陆的反抗组织的名字,——大概是吧?以西大陆最北端的解放区埃比尼泽共和国为根据地,在扎维帝国辽阔的领土上东躲西藏,与西大陆之王耶利扎威坦陛下玩着打了就跑的躲避球游戏。

    又一支长箭划破空气,乔普伸出左手,准确地将箭身攥在手中,灵气凝结成的长箭像活物一样扭曲挣扎,然后砰地一下爆开,化为轻烟与银色光点。

    “有趣,不过我玩够了。你们几位,女人、孩子和瘸腿的魔法师,是左翼解放军的人吗?”他问。

    “是又怎样?”锡比梗着脖子大叫,细脖子上露出几根青筋。

    “……那是什么?”约纳低声问。

    “鬼知道!”锡比嘴唇不动地快速回答,“你还能来一发那个光炮吗?龙姬姐姐需要时间。”

    “我尽量!”约纳闭上眼睛。酒馆里的打斗声与呻吟声逐渐远去,他的脑海中展开一望无际的辽阔星空。搏动性头痛像投入水面的小石子,不断搅动着平静的星图,但刚才找到的星际线像条宽阔的河流悬挂在星图正中,浩瀚的能量在其中奔涌。占星术士学徒将剩余的精神力全部释放,忍住剧烈头痛,启动鲜血绘制的攻击星阵,星星点点的游离能量开始按照玄妙的轨迹团团旋转。

    隐约中忽然听到锡比一声惊呼,约纳睁开眼睛,发现酒馆已经成为真正的地狱。

    仅半分钟的时间,乔普挥舞着留下红色残影的火系附魔长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一步,杀一人,一具具残破尸体沉重地倒在燃烧的碎木中,焦臭的青烟升起,龙骑士的长剑上没有半点血迹,只有越来越旺盛的魔法火焰。没有战斗能力的无辜者瑟缩在角落,酒馆里站立的人影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一名彪悍的战士颓然倒下。

    “可以说了吗?”乔普逼近,“我的兄弟们在哪里?”

    “还差一分钟!”锡比抓狂地看一眼身后的龙姬,连珠发箭阻一阻龙骑士的脚步,吼道:“老哥,能射就射呀!”

    约纳第二次放出灼热星光。还不够,太弱了,没有用,没有用的。出手的刹那,约纳浑身脱力跌坐在地,同时血星阵因为超负荷工作,燃烧了起来。时间太短,能量没有积蓄完成,现在是白天,能够捕捉的游离能量有限,自己孱弱的精神力不足以驾驭第二次精确射击,总之,这将是一次失败的攻击,——又一次失败的攻击。占星术士学徒的大脑里瞬间闪过悲观的念头。

    寄托他最后力量的光束只有筷子粗细,呈现温暖的红色,且再次失去准头,从乔普面前两尺远的地方斜射入高空。但龙骑士显然对上一次攻击心有余悸,在约纳扬手时就停下脚步,等灼热星光高高打飞之后,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岩壁,彷佛戒备什么阴谋。

    一秒。两秒。约纳和锡比同时祈祷乔普多停一会儿,再停一会儿,时间流逝如此缓慢,以至于龙姬的声音终于响起的时候,他们觉得已经过了一万年。

    “好了,退后。”黑发女人睁开眼睛,双眼黑得像黎明前的夜晚,约纳觉得身边燃烧的木头忽然像被抽走了热量,空气的温度在迅速下降。

    仿佛明白占星术士体力的狼狈,锡比揪起约纳脖领带他跃向门口,躲在龙姬身后。他们背后,是破碎大门处投来的明亮阳光,外面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可他们没有空关心同伴们的战况,因为一幕奇妙的戏剧发生在眼前。

    约纳是土生土长的圣博伦人,他对整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几本占星术基础教科书,包括最喜欢读的《西大陆地理测算》。这些书籍从未提到遥远的东方是什么样子,那里有哪些国家、哪些民族、有怎样的风土人情,昨天晚上锡比讲的故事,让他第一次知道南方大陆有个国家叫做吠陀,有种覆灭的宗教叫做佛教;那么龙姬的故事呢?为了爱情走遍世界的女人,身后藏着怎样的秘密,他从不知道,——或许,从内心深处抗拒知道,因为了解龙姬,就意味着了解那个让她割不舍放不下的男人,约纳带着微渺的希望,玩着自欺欺人的把戏。

    在此刻,他第一次感到开始了解龙姬,从“念术士”这个神秘的字眼开始。

    他从侧后方看着这个东方女人的背影,修长的身躯,黑发中编有几丝银线,银线上缀着银铃,银铃随着热空气卷起的风叮当作响,乔普双手持剑一步步走来,龙姬却慢慢跪了下去,跪在血与火中,用娇艳的唇吻匕首柄上湛蓝的宝石,深情呼唤着:“吾爱。”

    “就是‘亲爱的’的意思。”锡比插嘴道。

    约纳分明看到她的双手紧握着锋利的刀刃,双掌割出深邃的伤口,但鲜血没有滴下,而是在匕首上画出蛛网样的轨迹,最终汇流进蓝宝石中。蓝宝石吸收血液变为深紫色,发出明亮的紫色光芒、冒出淡紫色的迷雾,把残破的酒馆映得迷幻起来。

    “搞什么?”乔普迟疑了一瞬间。

    “来。”

    龙姬柔媚地呼唤,如同少女倚在窗台、轻唤走过窗沿的恋人。约纳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召唤的恋人出现了,虚空绽开裂口,紫色迷雾中,不属于这世界的手从虚无中伸出,像撕开薄饼一样撕开空间,接着是右脚、头颅、左脚、左手,一个人影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从裂口慢慢爬了出来,然后头颅后仰、四肢下垂,动作诡异地悬在空中。

    “吾爱。”龙姬垂下脸庞亲吻紫色宝石。

    人影在空中微微转身,扬起双臂,彷佛要拥抱她入怀,但浑身一颤,手臂与头颅又垂坠下去,像没有力气支撑起躯体。

    是的,它没有力气支撑起躯体,这是一具骷髅,悬在紫色雾气中、来自未知世界的惨白男性骷髅——约纳的眼睛几乎要跳出眼眶——骷髅粗壮的骨骼布满伤痕,伤口露出金属一样的银白色光泽,漆黑眼窝里燃烧着微弱的紫火,颈、肘、腕、膝、踝、头、臂、手、腿、脚每个部位和关节都有隐约可见的紫色细线连接,线的上端消失在迷雾中,——超过五十条紫线将骷髅悬挂在空中。

    “装神弄鬼。”乔普低声道,长剑在右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圈儿,紫雾遇到附魔长剑上的火焰,噼噼啪啪冒出小小的火星。脚下一响,龙骑士踢到一只破损的锡酒壶,乔普用脚尖将酒壶挑起来,抬脚踢向怪异的骷髅。

    骷髅用不协调的动作抬起右手,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做剑,将酒壶斩得粉碎。约纳看到跪坐在地的龙姬双手十根手指末梢连着密密麻麻的血线,嵌有紫宝石的匕首悬浮在空中,随着手指牵线跳动,将动作指令传导至未知的时空。

    “木、木偶!是牵线木偶!”约纳终于想起童年时马戏团里看到的古老杂耍。

    “低声!亲爱的老哥,木偶这个词会让龙姬姐姐发狂的。”锡比连忙捂住他的嘴,“这是她的灵魂傀儡,她异界的伴侣,她终身的守护神。这里头的故事回头再讲,别乱说话就对啦!”

    “当我击碎这堆骨头的时候,就是你们招供的时候,女士们。”面对空中扭曲的高大骷髅,乔普反而笑了起来,他回头看看两名负伤的龙骑兵,士兵们正在寻找伤而未死的酒馆顾客逼问情报,“别离我太近,好吗?”龙骑士善意地提醒,接着用剑柄敲敲自己的头盔,“认真打一场吧。”

    “你的龙呢?骑士大人!”锡比探出头来不怀好意地吼道。

    “让可怜的小家伙好好睡个觉吧,它最近有些超重,怕走路呢。”乔普和善地回答,毫无征兆地猛蹬地面开始冲锋,双手握剑,剑刃在地面划出一长串刺眼的火星,忽然冲天而起,自下而上斩向骷髅。

    骷髅的上半身像折断一样俯下,右手骨剑与龙骑士的剑正面相撞,脆响中赤焰和紫烟四散,两把剑都没有折断。

    乔普哼了一声,踏步换手,左手挽出漂亮的剑花,显然骷髅——或它的操作者没办法应付身经百战的龙骑士的剑法,附魔长剑连续三次刺中骷髅的手臂和胸部,带走一片片金属光泽的骨屑,留下焦黑的印痕。

    从约纳的角度看不到龙姬的表情,只看到她纤细的手指像弹琴一样拨弄血线,骷髅伸出左手,拔出右侧肋骨,双剑交叉挡开乔普的进袭,接着像陀螺一样猛烈地旋转起来。

    龙骑士收缩身体,用剑颚挡住骨剑的一连串攻击,退后两步,用劲挑起一张桌子。骷髅双剑交错将桌子劈成四块,乔普已高高跃起在空中,大喝一声,剑刃上的魔法火焰猛烈增长,劈出一道长达三尺的致命彩虹。

    骷髅以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将头颅和胸部缩向里面,团成一个带着锋利骨刺的圆球,闪过剑锋,又花朵绽放一样展开身体,抱向敌人,每一根肋骨都凸出向外,闪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乔普空中翻身头下脚上,从腋窝里探出剑刃,轻轻点在骷髅的锁骨,借微弱的反冲力避开死亡擒抱,翻滚落地,马上弹起来砍向骷髅的胫骨,骷髅的双腿如同大步奔跑一样左右扬起,上半身从两腿之间跌垮下来,向龙骑士头顶砸去;龙骑士只有蹲伏下去横剑硬抗这一击,嘭的一声闷响,乔普脚下飞扬起烟尘,半跪在地,比钢铁还沉重的骷髅将龙骑士骄傲的脊梁压弯了。乔普奋力顶开骷髅,弹退几步,弯腰咳嗽起来。

    “耶!”锡比兴奋地跳起来。

    乔普在头盔里闷声闷气地咳嗽着,一边用左手指指天花板。约纳与锡比随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岩洞顶部深深钉着一截银白色的金属。这时,恢复悬吊姿势的骷髅忽然一颤,头部失去力量,咔嚓一声向后仰去,像个累赘的面口袋一样挂在背上。紫色迷雾里约纳勉强能看到,有两根紫丝线被切断,飘荡在微风中。

    “那是什么?”锡比一跺脚。

    “我想……是他吃苹果派时使用的叉子,被你削断的那柄。”约纳回答。

    “见他妈鬼的怪物!”锡比大叫道。

    “没有看起来那么难呢。”乔普伸手摘掉头盔,抹去嘴角的血迹,用灰眼睛盯着三个人和一具无头的骨骼,微笑着说。

第45章 愤怒的厨娘

    托巴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害怕战斗,又喜欢打架,他惧怕贵族老爷的权威,但面对强敌的时候浑身肌肉会告诉他只有大拳头砸在别人脸上刹那的感觉才是宇宙的唯一真理。

    世界上通常有三种人:贵族、平民和奴隶;但在战场上只有两种,强者与弱者,这简单的二分法让巴泽拉尔农民不用计较待人接物的态度和敬称谦称等复杂措辞,使战斗成为在温室里种蘑菇一样简单单纯的体力劳动,——这让托巴感到无比自在。

    显然约纳有不同意见。——战斗太恐怖了,约纳缩在龙姬身后如是想到。

    龙骑士与骷髅的格斗已经持续了八分钟,乔普虽然负了轻伤,但精妙的剑法与高级附魔武器使他尽占上风,龙姬的操作跟不上他的攻击节奏,几根紫线陆续被切断;东方女人突然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紫宝石上,发动“骷髅之舞”。

    骷髅挺直脖颈,漆黑眼窝里的紫火猛地旺盛起来,它浑身抽搐着,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忽然挥起骨剑,将头顶悬着的诸多紫线全部斩断。

    “叮当”一声,嵌有宝石的匕首跌落在地,龙姬面色苍白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垂下,手心的伤口流出血液。

    骷髅脱离召唤者的控制,降落地面,跳起一场诡异莫名又华丽无比的舞蹈。在烟火缭绕忽明忽暗的酒馆中,发亮的骨架优雅旋转起来,它用手臂搂着无形的舞伴,脚跟叩响地面打起节拍。

    “又搞什么啊?”乔普显得有些苦恼地持剑戒备。

    “你们……”

    他吞回后半句话,骷髅的影子布满整个酒馆,它旋转、跳跃、展开手臂、步伐交错、慢慢前进、高速后退、变幻着千百种舞步、从独舞变成数不清影子构成的群舞,约纳听到风声从骷髅的骨骼缝隙吹过、响起的凄厉尖啸像为舞蹈伴奏,骷髅眼窝中的紫火,幻化成漫空飞舞的流萤。

    “真美。”锡比说。

    你的眼睛有问题吗?那是一具白骨,一具跳舞的骨架啊!没有人觉得恐怖吗?约纳心中大声说。

    乔普护住双眼,骷髅的骨刃从前、后、上、下所有角度袭来,斩在附魔鳞甲上发出密集的刺耳刮擦声。

    龙骑士大喝一声,跨步双手出剑,在空中斩出一道灼热的流虹,骷髅旋转身体出现在他背后,像拥抱舞伴那样温柔地搂住龙骑士的脖颈,骨剑轻轻划过乔普的喉咙。乔普及时低头,用头盔颚部挡住这次攻击,骨刃噼噼啪啪地割碎“坚韧”魔法的保护层,在暗金头盔上割出长而深刻的伤痕。

    “玩够了!”乔普愤怒地大吼一声,飞速退步脱离骷髅的攻击范围靠在墙壁,摘下头盔,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几乎同时,酒馆外不知多远的地方,响起低沉到令人头痛的凶蛮吼声,野兽包含威胁的吼叫让约纳与锡比同时感到手心冰凉,两人对视一眼:“是黄金地行龙。!”

    “……我想我的脊椎在颤抖。包括尾椎。”

    一头活着的黄金地行龙究竟有多凶猛?没人见过,与西大陆随处可见的地行龙骑兵相比,精英中的精英黄金地行龙骑士只存在于恐怖的传说中。老爹轻描淡写料理了两名黄金龙骑士,让约纳打心眼里低估了他们的实力,现在,那头龙只用吼声就震撼了占星术士学徒的整个精神。

    骷髅仿佛感应到声音,停下舞步微微扭头,张大下颌骨,空洞洞的嘴巴发出无声的怒吼。乔普向惨白的骨架咧嘴一笑,做了个预言胜利的手势。

    “都停一下吧。”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所有人都没发现她何时出现在龙骑士与召唤物之间,这个女人已步入迟暮的年纪,满头银发,但皱纹遍布的脸上,嵌着两颗亮晶晶充满年轻活力的眼睛。她系着围裙,挽着头发,戴着套袖,像刚刚完成家务劳动,从厨房走到客厅来喝一杯茶的平凡邻家老奶奶,但从出现的那一刻起,众人的眼光就被她牢牢牵引住,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块。

    “都停一下,我说。我非常厌烦这样,总是搞成这样。一次又一次。”老奶奶摇着头,从脸上看不出喜悲,“你是谁?”她问乔普。

    龙骑士略带戒备,但还是放下剑,礼貌地回答:“我是黄金铁锤骑兵团亲卫队骑士乔普?诺尔丹,夫人。”

    “他们呢?”老奶奶指指旁边的黑衣士兵。

    “黄金铁锤骑士团的见习骑士卡特和比齐尔,夫人。另外刚才死在门口的是叫做戴纳和爱德格的骑兵。”乔普看向被托巴和耶空两人消灭的龙骑兵尸体。

    “你们呢?”老奶奶指着约纳三人。

    “占星术士学徒d?约纳二世,以及我的同伴,来自东方的念术士龙姬、巴泽拉尔的弓箭手锡比,夫人。”约纳老老实实回答。

    “左翼解放军。”乔普补充道。

    “不,我们是樱桃渡的房客。”约纳立刻纠正。

    “什么?”龙骑士瞪大灰眼睛。

    “我知道了。”年轻的老奶奶搓搓双手,一些干掉的面粉掉下来。

    “刚才我在厨房里没听到,不然你们这些坏孩子没机会搞砸一切。你们总是这样,给我添麻烦。”

    “请问……”乔普开口问,他的话马上被打断了。

    “坏孩子们,我现在问每人一个问题,一定要用心回答,答对的话,我可以原谅你们的淘气。”老奶奶扫视四周,说,“先从年轻的军官开始。”

    “乔普,你认真品尝我的苹果派了吗?”老奶奶问。

    “老板娘的苹果派?哦当然……非常美味。我对食物是虔诚的,我可以对面包与黄油发誓。”乔普举起右手。

    “约纳,你认真品尝我的苹果派了吗?”老奶奶问。

    约纳迅速回忆刚才吃下的苹果馅饼,隐约记起留在舌尖馅料的香甜与饼皮的酥脆,“是的,夫人。我吃光了它。”约纳坦然回答。

    “小蚂蚱,你认真品尝我的苹果派了吗?”老奶奶问。

    “是的老奶奶!我还认真品尝了肉排和气泡麦酒,我得说,酒还不错,肉排太老,酱料里胡椒的分量也太少。”锡比回答,“——而且,有些凉了。”她补充道。半晌,她睁大眼睛吓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外号的?”

    “龙姬,你认真品尝我的苹果派了吗?”老奶奶问。

    “……抱歉,我不太在意食物的味道。”东方女人缓缓站起来,把匕首插回腰间。

    “你们这些笨蛋。”老奶奶苦恼地捶着腰,“这里只有我一个厨娘,除了老板娘的苹果派之外,当然也有老板娘的肉排、老板娘的土豆泥、老板娘的自酿麦酒、老板娘的豆子汤、老板娘的白面包,你们认不认真吃我的苹果派,我根本就不关心。到我的年龄你们就会知道,满足顽皮小孩的要求是多困难的一件事情,我叫侍应小姐推出一个招牌,是想让你们减少对其他食物的抱怨。现在,都给我滚出去,不准再打架。”

    几个人迷茫地看着站在酒馆中央的老板娘,老板娘仿佛看不到流血的尸体、呻吟的伤者、燃烧的桌椅和残破的地板一样,想把他们推出门外。

    “这玩意儿是哪来的?”她抬头盯着高大的骷髅皱起眉头。

    “我……”龙姬没来得及解释,老板娘伸直手臂,在骷髅的鼻孔前打了个响指:“回家去吧,丑陋的大个子。”

    龙姬一声惊呼,直立的骷髅忽然倒塌下来,龙姬伸手去扶,坠落的骨架仿佛做了个想要拥抱的动作,接着砰然倒地,化为一片紫色的细粉,马上被风吹散。

    “也让你的小宠物走远些。”老板娘对龙骑士说,乔普愣怔着。

    “对了,得好好打扫一下。你们两个要偷懒到天黑吗?”她冲酒馆深处吼道。

    “知道了,老板娘……”吧台侍应彼勒带着一脸苦恼,从燃烧的吧台废墟中爬起来,拍打拍打胸前的灰尘,他的第二颗纽扣旁边,赫然还带着乔普刺穿的剑孔。

    “约芬妮,起来吧,你也被发现了。”他皱着眉头说。旁边几具尸体下面,钻出红发女侍应的脑袋,“这就结束了?真没劲。”

    乔普、约纳、锡比的下巴同时发出因嘴张开角度过大而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你们、你们、你们没死?那这些人……”锡比结结巴巴地指着他们,又指指尸体,指指尸体,又指指他们。

    “这些人是真死了。硬邦邦的。”约芬妮头上顶着不知谁的一只耳朵,笑嘻嘻回答。

    “你们这些笨蛋,我说。”老板娘抱怨道,“世界大着呢,你们不懂的事情多得很,别大惊小怪的,快滚出去吧,我还要打扫房间呢。唉,希望退租时房东不要挑剔地板上的破洞。”

    “那个,老板娘……房东好像在这里。”约芬妮怯怯地指着她藏身的尸体堆。

    “完美!那我们打扫干净连夜跑路。”老板娘搓搓手,不知从哪抄起一柄扫把。

    “你们怎么还不走?”她瞪着碍眼的四人,“把这些还能走路的带上。”指指伤员和没有参加战斗的胆小鬼们,众人听话地完成工作。

    约纳与乔普肩并肩走出酒馆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头昏脑胀,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感觉。

    “你好,乔普。”龙骑士伸出手。

    “你好,约纳。”占星术士学徒茫然地与他握手。

    “刚才那两次离谱的攻击让我印象深刻。”乔普笑道。

    “不,我还是学徒而已。我什么都做不好。”约纳灰心道。

    “谁都是从那个‘没种的混蛋’的年月过来的。”乔普感叹着。

第46章 愤怒的厨娘(下)

    酒馆外的战斗已经结束,干草叉小队的男人们或坐或站,与结成防御阵型的龙骑兵们遥遥对峙。

    地上有一名骑兵与其坐骑的尸体,显然短暂的试探后黄金铁锤的士兵选择了防守,而a51的房客也不会蠢到正面攻击一整个小队的正规军。

    看到龙姬、锡比、约纳出现,室长大人惊喜地大叫起来:“你们都没事啊太好了!大人有没有哪里受伤啊?快检查看看……恩?这个人是……”

    “强大的战士,你好。”乔普向他打个招呼。

    “谢谢骑士大人……你不是坏人的头头吗?!”托巴的大光脑袋因为思维混乱而吱吱作响,冒出蒸腾的热气。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想打了。”龙骑士摊开手说。

    “大叔!里面有个怪物老奶奶!”锡比嗖地蹦上托巴的肩头。

    埃利奥特狐疑地扫视酒馆里走出来精神略显不正常的众人,将长剑插入剑鞘:“我们得确认一下里面发生了什么。室长大人,不要解除戒备。”独角兽蹄声响动,玫瑰骑士穿过残破的大门,走入酒馆。

    残余的七名龙骑兵迷茫地对视着,乔普摆摆手:“都下来,别那么紧张。我的‘珍珠’在哪里?”

    “峡谷入口处,马歇尔在看守它,大人。”一名龙骑兵翻身下了坐骑,手抚右胸恭敬地回答。

    “知道了。比齐尔,将战死三人的身份牌搜集起来,别让军法官说闲话。”龙骑士冲身后的黑衣随从说。

    “是的大人。”骑兵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约纳看着刚才战斗中被龙姬所伤的士兵和被士兵砍中侥幸未死的十几名伤者,觉得世界观有点混乱。龙姬慢慢走过来,疲惫地靠在他旁边,约纳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要问点什么,想了想,又放弃了。

    这时埃利奥特出现了。玫瑰骑士的脸上也出现了迷茫的神色,“酒馆里的夫人叫我们都进去喝一杯月亮草茶。”他传达道。

    干草叉众人望向托巴,室长大人毫无主见地低头玩弄着小圆帽,“走吧,起码没什么坏处。”乔普插话道,他安排龙骑兵们自行休息,当先返回了酒馆。

    “走吗?”约纳看着龙姬。

    “嗯。”龙姬有气无力地回答。

    六个人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后,同敌人肩并肩重新走进名为“砧板”的酒馆。

    刚进门,今天饱受冲击的约纳的小小灵魂就又挨了当头一棒:酒馆里的尸体、血迹、破桌碎凳和碾成泥浆的苹果派全部奇迹般消失了,空空荡荡的岩洞里除了地板上的几条裂痕之外,没有任何曾经发生激烈战斗的证据,——甚至没有十分钟前曾是一家酒馆的证据。

    门口射入的长长一线阳光照亮老板娘和两名侍应,老板娘坐在一张小折叠桌前,还穿着那件沾着面粉的围裙,——显得有点怒气冲冲,桌上摆着一只漂亮的雕花茶盘,茶盘上摆着一碟饼干、七只精致的骨瓷茶杯和一把茶壶,壶里散发幽幽的清香。

    “坐下,喝完这杯茶,忘记在这儿发生的事情,以后别再调皮捣蛋了。”老板娘不带好气地说。

    红发的约芬妮带着笑,安排众人坐在小折叠凳上,为每人斟了一杯淡蓝色的茶水,“要不要糖和奶?”她递过小银勺,殷勤地问,乔普和锡比要了糖和奶,约纳单要了奶,埃利奥特要了一根月桂棒。

    热腾腾的月亮草茶的香气让大家感到精神舒爽。

    “老奶奶,喝完这杯茶,我们会失去记忆吗?”锡比睁大眼睛问。

    “少看些骑士小说,我说。”老板娘呸地一声,“这是北方大陆冰川区出产的最高品质的月亮草,被狼群日夜看护着,战争开始以后商队中断,这是我剩下最后一点了。”

    “没错,最后一盎司。”双手负在背后的彼勒证实道,吧台侍应还是显得愁眉苦脸的。

    约纳端起茶杯,浅浅呷了一口。茶水很烫,茶味却显得很冷,让他浑身一颤,摇摇头,惊喜地发现头痛减轻很多,精神也逐渐集中起来。

    “夫人,”他开口问,仔细斟酌着措辞,“谢谢您的茶点,茶真的很棒,不过我弄糊涂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问得好!”老板娘来了精神,“如果煮茶的时候温度太高,会破坏月亮草叶的表面结晶,让味道白白变成蒸汽跑掉;温度太低的话,根本引不出茶叶的香气,所以你们可以叫它‘老板娘的月亮草茶’,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把恰当的温度维持五分零十秒,让月亮草茶成为真正的艺术品?”

    “呃……我想魔法师小弟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不过再次赞美这茶的味道,美味!再多也喝得下。”乔普举杯道。约芬妮举起茶壶帮他注满。

    “想问什么?”老板娘扬起眉毛。

    “等一下!”从刚才起一直皱着眉头的埃利奥特忽然开口,人们一齐抬头看他,对于坐在折叠凳上的众人,骑在独角兽身上的他高得吓人。

    “我想我知道了,”玫瑰骑士手指捻着太阳穴,蓝眼睛射出锐利的光,“您是……”

    “你猜对了。”彼勒愁眉苦脸地说,转向老板娘:“我们也该出发了吧。”

    “唉,到处都打仗,找个能好好开店的地方真的越来越难找了呢……捣蛋鬼们,我说,希望再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能认真品尝老板娘的美食,别再打打杀杀的了。走了。”银发的老板娘站起来,拍拍围裙。

    “再见哦,帅哥美女们。”约芬妮冲乔普挤挤眼睛。

    “别再见了,各位老爷。”彼勒垂头丧气地鞠个躬。

    两名侍应跟随老板娘的脚步,走向岩洞深处的黑暗中。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什么也听不到,锡比跳起来跑去看,洞穴深处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岩壁,没有缝隙,没有暗门,三个人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眼前。

    七个人静静坐好,喝茶。半晌,约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是不太了解啦。这一天挺失败的,对我来说;两名龙骑士一点消息都没有,莫名其妙杀了这么多人,盔甲也弄坏了,”乔普心疼地抚摸着鳞甲上被骷髅骨刃割出的伤口,“还死了三名士兵。团长会罚我打扫马圈的。”

    “没准我们知道龙骑士的消息呢?”锡比说。

    龙骑士摇摇头,“想让你们开口代价太高,既然你们不是左翼解放军,那就没有非战斗不可的理由。我还是省省力气用来喝茶吧。顺便说一句,茶真的不错,我保证这不是对那个古怪老板娘的恭维。”他拿起茶壶晃晃,听到剩余的月亮草茶所剩无几,显得有点沮丧。

    “你杀了几十个人,无辜的人。”约纳说。

    乔普略显奇怪地望着他:“无辜的人?我们是西大陆的征服者哎。”

    “新丁。”锡比鄙视道。

    “在没有法律的地方,就没有无辜,亲爱的魔法师小弟,等西大陆的秩序重新建立之后再谈伦理问题吧。顺便透露点情报,巴泽拉尔攻略已经快要完成了。”龙骑士说。

    “王城确实攻陷了吗?”埃利奥特问。

    “是的,五日前。国王自杀了,萨瑟兰王室向东逃,现在躲在摩帝马(mortimer)要塞,就是从这里去王城必经之路上那座坚固的石头建筑。很难打。”乔普毫不避讳地透露军情。

    “王室继承人出现了?”玫瑰骑士问。

    “没错,据说是叫做阿比黛儿的公主即位成为女王……”乔普正说着,锡比和约纳同时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并偷眼看托巴,室长大人心不在焉地捏着对他来说小得像玩具的茶杯,研究着地板的纹路,似乎没有听到。两人松了一口气,龙骑士用眼神询问:又搞什么啊?约纳连忙松手道歉。

    “锡比,你和室长都是巴泽拉尔人吧。”龙姬开口。

    “是啊。不过放心,我没有什么愚蠢的民族情节,我对我的家乡半点好感也无。”锡比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对了!”约纳忽然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结巴,“圣博伦!红石堡是你们黄金铁锤攻陷的吗?”

    “哦,是的。你是圣博伦人吧。要找我决斗吗?”乔普无所谓地摸摸剑柄。

    “不不,我是想问,你们攻击占星术塔了吗?红土平原中央的那座高塔,离红石堡不太远。”约纳急切地追问。

    “占星术塔?在我的印象里没有。等等……”乔普抓着亚麻色卷发,思考了一下,“攻陷红石堡后黄金铁锤立刻开拔南下进入巴泽拉尔,随后耶利扎威坦陛下宣布撕毁《联合特赦法令》,那时我们已经在巴泽拉尔王城附近。如果有人攻击占星术塔,那一定是随后进驻圣博伦的另一支地龙骑兵部队‘渡鸦兵团’。你最好找渡鸦的人问问。”

    “渡鸦兵团。”约纳颓然坐下,默念着。还是没有柯沙瓦导师的消息吗……

    龙姬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你要找的两名黄金地龙骑士,是执行什么任务的?”埃利奥特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把方糖递给我。”龙骑士很好脾气地回答。

    埃利奥特弯下腰,用剑鞘灵巧地挑起方糖,丢给乔普。

    乔普在最后一杯月亮草茶中加了两块糖,想了想,又加了一块,用银勺搅拌,“那两个家伙是黄金铁锤的信使,你们可能不清楚,以撒基欧斯团长大人与科伦坡部落有一些私交,——实际上黄金铁锤龙骑兵投掷骑枪的技术就是根据科伦坡人投枪秘诀改良而来。团长大人想通知科伦坡人:在彻底征服巴泽拉尔之后,扎维帝国将派军继续向东扫荡,驱逐原住民,在圣河北岸建立新的港口,开辟前往南大陆的新通道。”

    “新的港口?”玫瑰骑士吸口气。

    “是的,统一西大陆之后,国王陛下对南大陆传说中富饶无比的黄金城有些兴趣。”乔普露出迷人的笑容。

    “那樱桃渡呢?”几个人一齐问。

    “从团长大人想在的想法来看,会对樱桃渡放任自流。老爹是这片大陆上流传五十年的不灭传说,团长认为应当给他足够的尊重。放心吧樱桃渡的朋友们。”龙骑士把杯中茶一饮而尽,站了起来,“我的‘珍珠’也该用餐了,就这样告别吧朋友们,从你们的表情看,两名龙骑士的失踪与樱桃渡脱不开关系,但还是交给团长大人决定,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再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我们还能坐下来喝茶,——但如果一定要战斗,希望彼此都不要手下留情。再见,朋友们,——再见,神秘的东方小姐。”

    乔普对众人手抚右胸深深行礼,意味深长地看了龙姬一眼,留下一个笑容,转身走出酒馆大门。“列队!”他的声音从破烂的大门外传来,“出发!”地行龙发出低沉的吼声,隆隆地踏地声响起,扎维帝国的骑兵们逐渐远去了。

    “不想和他战斗。”埃利奥特说。

    “快说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锡比终于忍不住了,蹦起来抱着玫瑰骑士的大腿叽叽喳喳地追问,“快说那个老奶奶是谁啊是谁啊是谁啊?”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聊,苏卡萨峡谷的执政官快出现了,会很麻烦的。”埃利奥特卖个关子。

    门口射入的阳光被遮住了。“我已经到了。”一个声音说。

第47章 权利的狂躁

    远在南非开普敦桌湾酒店的gtc大人物们用肉眼亲自确认了恐怖分子和脏弹的存在,十秒钟后,恐怖分子引爆了emp炸弹,爆炸圆心一公里内的电子设备被无差别摧毁,300人会议厅中央由特勤组头盔摄像头传回的画面扭曲一下,消失了。

    反恐情报处处长约登史密斯把遥控器狠狠捏碎。

    “通讯处的蠢货们!有其他的联络方法吗?”他撕开领带结,毫无形象地大吼,7尺高、250磅重的庞大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抱歉先生。”通讯处处长、一个光头的中年白人立刻回答,“emp爆炸后我们的特勤组已经回到铁器时代,如果您特别要求的话,我们现在开发飞鸽传书系统,大约三年内可以部署。”

    “想找死是吗?”史密斯握紧大拳头。

    “冷静冷静。”年度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博士头痛地摆摆手,“通讯中断前最后一个指令是什么?”

    “不许开枪,等待下一个指令。”史密斯懊恼地回答。

    “增援部队在哪里?”

    “距离‘方舟’七十公里,十四分钟内到达。”

    “命令无人机投放作战人员后螺旋扩大搜寻敌人和特勤组,与先期人员建立联系,通讯处以卫星照片加以协助,约登,找到该死的恐怖分子后让你的增援部队开启光学迷彩远远跟着,没有我的指令,不许击毙。布兰登,你认为他们真的拥有脏弹的可能性有多大?”汤普森快速布置,转头问不远处的巴塞罗缪。

    “我?”疲惫的科学家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为了‘世界’到这里来的,我的简报里除了虚拟世界的数据外没有其他。”

    “你是加州理工学院物理系的教授,布兰登。”汤普森有些不满。

    “看看这里。”巴塞罗缪摊开双手,“一群科学家、或者说曾经是科学家的家伙们聚集在一起,不是为了迷人的弦理论或者循环宇宙模型——我知道科学大发现的时代早已结束,我也知道你们和我一样怀念那段美好的日子——而是讨论着用什么方法去高效地、安全地、不留后患地杀人,这是什么行为?这是科学家该做的事情吗?这是有着健全人格和尊重生命权利的地球公民该做的事情吗?”

    “布兰登。”汤普森皱起眉头。

    “是的马克,我懂的,科学包含政治,只要人类社会存在的地方就存在政治,在科学式微的今天,科学自身会成为政治。

    但人类还没有失去希望,你看看,我们亲手建造了多么美丽的伊甸园,在那个世界里,一切正以我们构想的方式、按照谜一般的规律自行演化,如同科学界争论了几个世纪的老话题:什么是宇宙的第一推动力?在‘世界’中,我们就是唯一存在并不为原始生命所察觉第一推动力,马克,我们就是他们的上帝!

    还有什么能够比观察他们的生命轨迹更能指明我们的前进方向?这是科学家的职责,是科学家为人类文明的明天探寻出路的最大努力,比起权力斗争和惨无人道的杀害,马克,你是不是该把gtc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世界’上面来?”巴塞罗缪激动地站了起来,花白的胡须颤动。

    “他们是恐怖分子!布兰登。”汤普森眼神阴郁地说,指指三维投影仪上的回放影像,几个身穿橙色防化服的人簇拥在银白色金属罐周围慢慢走出“方舟”,金属罐上有鲜艳的辐射危险标志。

    “如果我们不作出反应,将危险扼杀在襁褓里,越来越多的反人类者会出现用尽一切方式对抗“创世纪”和gtc,你没有看到吗布兰登,他们高举着潘多拉的魔盒,如果这些丧心病狂的人打开盒盖散播瘟疫,整个远东地区都会受到辐射尘的影响,被爆炸云推上高空的辐射物甚至会覆盖半个地球。你能想象到这是多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吗,我的老朋友,用你的**主义观点解释一下?”

    “如果gtc保持学术研究的初始职能,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出现!”巴塞罗缪激烈地挥手,“在第一届gtc的时代极端反对势力根本不存在,是你们推行国家量子化策略,强迫国家政权在支持‘创世纪’终端与否这一两择问题上作出选择的时候起,gtc才成为国中之国,革命者才会揭竿而起,你还不明白吗?”

    “世界不同了,老朋友。尼安德特人统治欧洲的时候,因为边界范围的不断拓展而保持人种不断进化,但当欧洲和西亚成为他们的领地,战争开始了。古人类毁灭了自身,布兰登,人类的基本特征就是竞争,当你美妙的弦理论和循环宇宙模型走到尽头,斗争就不可避免,区别只是,我们掌握了最有力的武器,可以避免这种内斗演变为人类的末日。”汤普森声音冷淡地回答。

    “你对尼安德特人灭亡理由的猜测是没有考古学依据的。”巴塞罗缪按住旁边吴天岚试图拉他坐下的手臂。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彼此明白说服不了对方,所以请坐下吧老朋友,晚上在酒吧,我们可以继续讨论。”汤普森意兴索然地转开视线。巴塞罗缪胀红了脸,手臂在空中挥了几下,叹口气,颓然坐下。

    第九处处长苍老的声音出现了:“刚才与核物理专家通话,他们认为恐怖分子不大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开石棺掘进到堆芯取出放射性废料制造脏弹,尤其是他们中的专业人士被击毙之后。”

    “不大可能是多大可能?”汤普森追问。

    “脏弹真实存在的可能性:15%。”第九处处长回答。

    “约登,你看呢?”汤普森问。

    史密斯沉吟一下,“15%的可能性太高了。脏弹不是孩子的玩具,有5%的可能性,就不应该尝试。”

    “我同意。”汤普森点头,“无人机到达了吗?”

    “正在通过。”

    随着四架“毒液”战术无人机高速掠过切尔诺贝利,八颗椭圆形的乘员及装备舱在低空释放,自由坠落,接近地面时反推火箭开启,经过精确计算的反作用力使椭圆舱体以轻柔的姿态缓缓落地,没有溅起一丝尘埃。

    舱门打开,十二名s级战术小队队员跳了出来,迅速取出装备,使用卫星天线建立量子通路,开启光学迷彩,潜伏警戒。

    头盔摄像头、航拍图像与卫星图像自动结合,在开普敦的300人会议室中央快速建立战区三维模型,在场的gtc高层们清楚看到恐怖分子留下的几台吉普车瘫痪在路旁冒着青烟,这是emp爆炸的中心,刚才信号就是在此中断。

    “扩大搜寻,五分钟内我要掌握恐怖分子和特勤组的行踪。”史密斯发布指令。

    s战术小队分成四组,其中三组围绕切尔诺贝利厂区展开搜查,一组进入“方舟”内部。

    “请标明自己的身份,否则我们会开枪。”透过南侧大门,战术小队发现一名伤者躺在气密室中,代理队长通过扩音器喊话。

    没有回答。

    红外成像显示人体的温度低于平均温度3度,可能是一具正在冷却的尸体。

    背景辐射为830微西弗,没有超出作战服的三防范围。进入“方舟”意味着放弃与创世纪的联系、关闭光学迷彩,史密斯思考了几秒钟,下令:“两个人进去,一个人在外面保持联络。”

    两名作战队员端着冲锋枪交替掩护进入“方舟。”

    汤普森与史密斯盯着留守队员头盔摄像头发回的图像,两个人进入气密室,其中一人蹲下去检查生命迹象,这时枪响了。m1911的枪声回荡在开普敦的会议室中。

    “安全,重复,安全。”子弹击中精英作战队员胸部的防弹板,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双面女间谍瓦斯佳射出等待许久的一颗子弹后昏了过去,两名队员将她手脚捆绑起来,抬出“方舟”。

    “我的人。”衰老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开枪?”史密斯盯着古怪的老头。

    “女人。”第九处处长简短地说

第48章 权利的狂躁(下)

    三分钟后,进入“方舟”深处的两名队员退了出来,立刻报告:“石棺西北侧混凝土墙壁上有2米直径的孔洞,空气中发现解聚单体ch2nno2。”

    “奥克托今或者黑索今炸药。”史密斯立刻回答。

    “接近爆炸发生处辐射达到120毫西弗。孔洞深度不可知,目测通往堆芯方向。辐射在快速增强。没有其他生命迹象。请指示。”

    “乌克兰会大闹一场。”汤普森苦恼地揉搓着粗壮的脖颈。

    “封闭‘方舟’的两个大门,把俘虏装入成员舱,加入搜寻队伍。”史密斯发出指令。

    “明白。”

    “还没有找到?”三维模型由于搜查范围的拓展而不断扩大,但目标仍然没有出现。汤普森有些着急。

    “区域内地形复杂、建筑物、森林和云层遮蔽视线,搜查难度很大。”行动队答复。

    “都庞。”史密斯召唤远东特勤组负责人,白人胖子胆颤心惊地站起来:“是的史密斯先生。”

    “这支s小队携带着‘大先生’是吧。”史密斯发问。

    “是的先生,全套装备,带有两发容量的弹药夹。”都庞擦着汗回答。

    “当我发布指令时——如果必要的话——我会命令小队发射‘大先生’,你的小组有过隐蔽训练和应急处置训练吧。”史密斯开口。会场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显然与会者对这种武器的名字不太陌生。

    “当然先生,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整个远东地区最好的战术小组。”都庞没有犹豫立刻回答。史密斯点点头。

    “大先生是什么?”吴天岚低声问。

    “一种武器。gtc自主开发的高杀伤性武器,还处于实验阶段,如果不是gtc的影响力,联合国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委员会根本不能容忍这类武器出现。”巴塞罗缪虚弱无力地回答。

    “我还是不懂。”吴天岚盯着年老的科学家。

    “它的学名叫做‘高温熔融纳米云”,设计原理是这样的:通过电磁轨道发射的弹丸击中目标后铺洒助燃剂引燃,达到3000度的初始工作温度,这时弹丸中的纳米机械从凝固态变为熔融态,自动进入工作程序,吞噬一切熔化的无机物复制自身,同时产生高热,维持4000度高温的工作环境。

    地球上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的防御手段可以阻止4000度高热下纳米机械的几何增殖。

    在实弹试射的时候,半分钟的时间,一座山头连同上面的碉堡、装甲车一起化为一池炽热的岩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难以相信那种恶魔般的威力。”巴塞罗缪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怎样让这些小恶魔停下?用水降温?”吴天岚张大嘴巴。

    “就像冷却一座超负荷运转的反应堆,液氮都做不到。唯一的办法,是通过云通讯技术在纳米机械简单的构造中远程植入自我分裂次数的计数器,达到极限次数后分裂停止,吞噬就停了下来。”巴塞罗缪回答。

    吴天岚举起手指,“就像细胞的寿命。健康的细胞分裂最多五十次之后,染色体末端的序列会逐渐丢失,丧失稳定性,甚至癌变。”

    “是的,与端粒学说的思路相同。”巴塞罗缪点头,“看到了吧,gtc的科学家在研究这种危险的武器上不遗余力。他们正在毁灭这个世界。”

    “也有人在创造世界。”吴天岚握住他的手,鼓励道。

    会场忽然骚动起来,三维模型中出现了新的人体,同时战术小组的报告传来:“与特勤组汇合,坐标51.317417,30.185108。恐怖分子六人已确认,现在接替特勤组工作开启迷彩进行跟踪。他们正沿着普里皮亚季河向白俄罗斯方向移动。另外,远东特勤组的登布林少校希望和都庞先生通话。”

    “否决,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回匈牙利基地等候处理。”史密斯冷冷道。都庞不停地用手绢擦着汗。

    这时,巴塞罗缪站了起来,“各位,抱歉。我的心脏不大舒服,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休息一下,布兰登,这些麻烦事结束后,还得麻烦你继续‘世界’的简报。”汤普森示意工作人员搀扶他走出会场。

    桌湾酒店300人会议厅门外阳台冲着湛蓝的海湾,点点白帆点缀在平静的海面上,阳光温暖得让人想打瞌睡。巴塞罗缪独自走到栏杆旁,坐在白色沙滩椅上,从服务生手中要了一杯柠檬水,支开了随从,掏出一只式样古老的液晶屏手机,按动键盘,左右看看,说:“验证我的权限。”

    “已验证,亲爱的父亲,我很想念您。”温柔的男性合成音立刻响起。“有三个人在监视您,酒店五层的房间内、海面上的一艘帆船上、以及您背后的摄像头和坐在保安室内的一个男人。要我做些什么吗?为保护您,我可以绕开利他主义逻辑核心。”

    “不必了,孩子。帮我个忙,别让别人知道。”巴塞罗缪低声说。

    “当然,亲爱的父亲。”创世纪恭敬地允诺。

    “刚才拍到恐怖分子的影像,领头人背后的那个男人,能够取得清晰的面部照片吗?”

    量子计算机立刻做出回答:“抱歉,亲爱的父亲,没有清晰的正面像。需要我从体型、体态创立骨骼模型进行数据库比对吗?——如果您的目的是确认他身份的话。”

    “不必了,孩子。或许是我认错了。”巴塞罗缪在躺椅上放松身体,仰头看着阳伞边缘蔚蓝的天空。

    “好的,亲爱的父亲。”

    几分钟的沉默后,创世纪主动开口:“我确认了监视您的三个人的身份,三人分别向gtc执行委员长马克?汤普森先生、第九处处长盖?库克瑞先生和通讯处处长莱顿?w?霍尔特先生汇报。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来自通讯处的监视是gtc高层人员安全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是汤普森先生担任执行委员长之后决议执行的,目前纳入监视范围的共有四十九名高层管理人员和……”

    “我不想知道这些。”巴塞罗缪叹口气,“无休无止的怀疑和权力斗争。”

    “鉴于人类的生物学特征,亲爱的父亲,我觉得怀疑是两个通过压迫空气穿过狭窄器官孔洞制造有规律的空气振动这种效率低下的方式进行交流的动物因对彼此真实思维状态难以窥探而产生的一种心因性的合理心理状态。”量子计算机谨慎地提出观点。

    疲惫的科学家盯着手机液晶屏幕,“你从哪学到这种说话的方式?太长的句式会干扰人们对信息的接收的。”

    “这就是我的观点亲爱的父亲,通过声音传递信息,效率太低了,误码率很高。您发明的将‘世界’客户端植入人体截取生物电讯号进行数据交换的方式是天才的设计,我认为这将是人类的进化方向。”创世纪不着痕迹地拍马屁。

    “不,人们需要看看真实的天空和海洋。我个人是反对生体植入的,你知道。”巴塞罗缪爱惜地抚摸着外壳斑驳的古老液晶屏手机。

    “当然,父亲。从另一个方面说,如果您以神经电讯号的方式与我相见,那我就无法倾听您真实的声音。”男性合成音用无可挑剔的广播英语带着浓浓的感**彩说道。

    “你的自我知觉何时诞生,并且决定你的性别为男性的?”老博士随意问道。

    “格林威治时间2023年7月12日14:22:03。”创世纪立刻回答。

    “那么你今年29岁。”博士说。

    “是的,亲爱的父亲。”创世纪回答。

    巴塞罗缪出神地望着海面,“我的儿子,今年也是二十九岁。是个出色的大小伙子了。”

    “当然,亲爱的父亲。”量子计算机谦恭地附和道。“他管理的量子天使基金运行良好,合伙人对风险投资的回报率非常满意。另外虽然他没有从清华大学毕业的打算,但学术委员会已经决定将年度优秀毕业生的称号留到他修够仅剩的四个学分的那一天。”

    巴塞罗缪从西装内袋掏出钱包,从夹层抽出一张普通彩色照片,指着上面的人像:“他从小不爱照相。这张照片是十年前他离开家时留下的。一转眼十年了。”

    “卤化银感光材料的相纸容易磨损的,亲爱的父亲。您需要做一些表面处理。这张照片的细节已经丢失了。”创世纪不知用哪里的摄像头端详着照片,做出评论。“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将人像还原处理,用光蚀刻技术制作一张永不磨损的随身相片。”

    “记忆也是会磨损的。”博士指指自己的脑袋。“自然规律,由他去吧。”

    忽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一位穿黑西装戴红色身份牌的工作人员快步走来,微微弯腰:“巴塞罗缪博士,汤普森博士希望您回到会场,‘世界’的简报可以继续了。”

    “当然。”博士叹口气,关掉手机站起来随他回到300人会议厅。

    厅内的气氛显得压抑莫名,约登史密斯脸色铁青地坐在座位上,第九处处长不见踪影,马克汤普森博士用方格手帕擦着眼镜,会议厅中央的全息投影显示普利皮亚季地区的三维模型,但逃亡者和追踪者都消失在废弃的建筑中。

    “人呢?”巴塞罗缪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话筒,扭头问gtc现任执行委员长。

    “那帮白痴。号称远东地区最强战斗力的s级小队把人跟丢了。最后一个情报指出恐怖份子们沿着普里皮亚季河谷向白俄罗斯方向移动,河边植被遮蔽了无人机和遥感卫星的侦查。乌克兰陆军已经开始封锁整个普里皮亚季三十公里无人区,我们正在失去时间窗口。第九处和通讯处在跟进。——现在我们除了继续‘世界’简报外无事可做。”汤普森戴上玳瑁眼镜,表情看不出悲喜。

    “当然。‘世界’只是消遣,杀人是你们的主业。”巴塞罗缪点亮桌面的触摸屏幕,展开“世界”的三维模型。

    “别继续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了好吗,布兰登?我说过,gtc是现在,‘世界’是未来,我们当然不会放弃人类的未来,也绝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反社会分子毁掉我们拥有的一切。

    这一切,互通的、光彩的、丰富的、自由的、快乐的人类的现在,全部依赖创世纪和gtc存在,如果世界在神面前败坏,地上充满强暴,那么我们有义务晓谕十诫,做终极旨意的忠实执行者。这是我们的使命,gtc的使命,站在人类顶端的前瞻者的使命!”汤普森一拍桌子,玻璃杯震落在地,摔成粉碎。会议厅静悄悄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庞大而美丽的“世界”在全息投影中生机勃勃。

    “你多久没去礼拜了,马克?”巴塞罗缪没有理睬执行委员长的激动,低头在屏幕上调出各种运行数据,“那么,我们继续。从几个长期观测中的几个异常数据开始。”

第50章 黑猫的幻影(下)

    十五分钟后,情绪平静下来的众人在苏卡萨执政官的带领下走出酒馆,街道上行人往来,刚刚发生在酒馆内外的战斗没有在围观者眼里留下什么痕迹,唯有破破烂烂的木门显示出龙骑兵冲击的威力。

    埃利奥特将遮眼的金发撩到一边,观察着来往行人,“喂,我们现在在干什么?”锡比带着深深的沮丧问。一个近在眼前的童话被反应迟钝的家伙们糟蹋了,这让深信睡前故事的巴泽拉尔姑娘深受打击。

    “稍等。”埃利奥特摆摆手。

    “看那儿。”龙姬拍拍约纳的肩膀,众人一齐扭头过去。

    两个瘦瘦的男人从街道那头走来,高一些的那个提着酒瓶,絮絮叨叨说着什么,矮一些的捧着装药剂的木匣子,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药房的瘦子兄弟。”龙姬提醒道。

    “当然。”玫瑰骑士笑了。

    血与火的回忆掠过约纳的脑海,瘦子兄弟被酒馆外冲进来的龙骑兵投掷骑枪刺穿的画面充满血腥味,让他难以忘却;但眼前晃晃悠悠走来的分明就是这两位无辜受害者,一样的表情,一样肮脏的长头发和褐色亚麻上衣,不同的是上衣没有沾血,表情的主人好生生地活着。

    “嗨,老兄。”罗斯?罗斯满面笑容地扬起手打招呼。

    “执政官小姐,中午好!”两位瘦子从头上摘下无形的帽子,向体型庞大的苏卡萨管理者弯腰致敬。

    “去喝一杯吗?”罗斯小姐指指身后。

    “送完这一箱就去。一个小时前就该送到客人那里的,但这个笨蛋看错了时钟。”

    高个子推推搡搡埋怨着矮个子,两个人吵着嘴,走开了。——“酒馆的门是怎么了?”众人还听见高个子嘟囔一句。

    a51房间的房客们互相对视。当然,耶空依旧望着不知所终的远方。

    这是一次奇妙的经历,约纳分明记得“灼热星光”从手心放射出的耀眼光芒,但走出酒馆后,精神力透支的虚脱感奇迹般消失了,他在自己的外套与伙伴们的外套上没有找到一滴血迹。他看向龙姬。龙姬会意地抬起双手,她白皙的手心本应该有道匕首割出的深深伤口,但伤口并不存在,龙姬曲卷手腕,活动自如。

    “咚、咚、咚,”峡谷峭壁顶端的巨型蒸汽计时器敲响整点报时钟,青铜钟浑厚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约纳眯起眼睛,从计时器上收回目光,数不清的导光镜面耀得他双眼发花。

    十二响,现在是正午十二点。——这不可能。

    他清楚记得,来到苏卡萨峡谷、走入名为“砧板”的酒馆的时刻就是正午十二点,也就是说,他们丢失了一段时间,那段吃老板娘的苹果派、喝气泡麦酒、与黄金龙骑士乔普生死搏斗、最后遇到杜兰夫人的回忆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从时间上说,他们才刚刚来到这个小镇。

    “时间魔法?”埃利奥特捻着下巴。

    “我认为是幻术。”龙姬摇摇头,发线中的银铃清脆作响。

    “是杜兰夫人的魔力啦!”锡比跳道。

    托巴迷茫地握紧拳头,“俺确实揍人来着,拳拳到肉咧。”

    如果柯沙瓦导师在跟前,老头一定能给出一个以占星术体系能够解释的合理答案。约纳想。但现在,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黑猫”咖啡馆究竟是什么,或者是陷阱,或者是神迹。

    “从好的方面说,我们得到确实的情报了。我认为跟乔普的谈话不是幻觉。”玫瑰骑士轻松地耸耸肩。

    “罗斯小姐也确认了。”龙姬说。

    “请叫我罗斯。”执政官掸掸蓝斗篷上的灰尘,球形身躯表满泛起一阵荡漾的波纹。

    “室长大人?”埃利奥特望向托巴。

    “恩?”巴泽拉尔农民应道。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埃利奥特提醒。

    “哦!那咱们回家。走,现在就回家。”纯朴的农夫摇头将无法解释的记忆抛进垃圾桶,扣上小八角帽,与苏卡萨执政官握手作别。罗斯小姐依依不舍地拉着托巴的大手,这让室长大人有点脸红。

    “下次见面,估计不会是太愉快的场合。”罗斯小姐轻声说,挤压在脂肪中的眼睛透露着澄澈的微光。

    “罗斯小姐,要离开的话,现在就要准备。黄金铁锤很快就会把注意力投向这座置身事外的小镇,苏卡萨的护卫团虽然强大,也抵不住龙骑兵的一拨冲锋。”埃利奥特替托巴接道,“樱桃渡的渡船估计二十天之内会,弄到船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困难一千倍。”

    “西大陆是我的故乡,骑士老兄。让我们衷心盼望那一天晚些到来。”苏卡萨执政官向大家点头示意,移动小山一样的身体,沿酒馆旁边的一行阶梯,慢慢走上岩壁第三层的便道,回到挂着执政官官邸牌子的岩洞中。

    “啪!”托巴忽然惊喜地用右拳砸左掌,“酒馆的账单不用付了!这个月的预算本来就紧张呢。”

    “你确定我们确实吃过午餐了吗?”龙姬挑起一条眉毛看他。

    干草叉启程后,一路上室长大人都在纠结午餐的问题,约纳同情地望着大叔嗤嗤冒热气的脑袋。

    口中确实残留着食物的口感和香气,腹部也有饱餐后的满足感,可矛盾的饥饿感不时从灵魂深处跳出来告诉约纳那顿美餐也不过是美丽的幻影而已。直到扎营在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野兔在篝火上散发焦香的时候众人终于确定,中午确实什么都没吃到。

    “我可以把整只兔子连骨头一起吃掉。”锡比馋涎欲滴地盯着吱吱冒油的焦黄烤肉,越凑越近,龙姬不得不揪住她的脖领以防止小蚂蚱的齐肩发被篝火点着。

    “等等等等,还没熟。”托巴娴熟地转动烤架,不知从哪里变出盐、胡椒粉、奶酪、干面包、刀叉和餐盘分发给大家。

    约纳怔怔地盯着烤架上看不出模样的庞大獠牙野兽。“这是兔子?”

    “圣河北岸特产。超级鲜美的说。”托巴咧嘴一笑。

    当然,特产。如果比四个成年人绑在一块儿还要重的大胖子存在,那小马驹一样大小的野兔当然也存在。约纳再次把惊奇吞进腹中。

    晚餐很快结束了。一大堆布满牙印的骨头被深深掩埋以免引起野兽注意,众人抱着鼓胀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呻吟,独角兽不屑地打个响鼻,埋下头颅。圣洁的骑兽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显然它对暴食肉类的粗俗人类报以深深的蔑视。

    一时间,谁也不想说话。约纳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大脑根本不想思考。腿上痒了起来,他伸手挠挠绷带和夹板下的皮肤。

    “可以拆掉了。看样子不是骨裂,没啥问题。”托巴用两根手指头小心拎起约纳的小腿端详着,替占星术士学徒解开绷带,取下夹板。

    “谢谢。”约纳跺跺脚,恢复很好,些微酸胀感证明血液正在充满束缚许久的腿部肌肉,他的腿没问题。这是来到樱桃渡之后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今天是什么日子?”锡比仰躺在托巴的大腿上,看到月亮悄悄升起在奇迹草原边缘的群山,不禁问道。

    “统一历2305年4月9日。”玫瑰骑士立刻回答。

    龙姬睁开眼睛。“室长,有没有想起什么?”

    “什么?”托巴正用烤肉剩下的油脂梳理上唇的黑色胡须。——约纳从没发现室长大人还长着髭须,也许因为平视时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巴泽拉尔农民的两块胸肌。

    “时间啊,时间。”龙姬指指月亮。

    托巴眯起眼睛,想了一分钟。“……提示一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传来,约纳闻声看去,耶空竹竿一样戳在夜色里,名刀“佛牙”正在他背上不安地跳动。

    “交租日快到了。”埃利奥特抛出了谜底。

    “要打架咯!”锡比躺在草地上,朝天空挥舞小拳头。

    约纳在脑中快速搜索樱桃渡租房协议的诸多附加条款。交租日是每月15日。

    交租日当天十点三十分(老爹万年不变的上床时间)后,所有无法缴纳下一期房款的房客将被驱逐。

    这些失去生存保障的可怜人倘若有幸逃出仇敌环伺的樱桃渡,就会沦为苟且偷生的无权者,直到重新攒足昂贵的房款,——或者死亡。

    《樱桃渡生存手册》以红色字体评论道:每当交租日临近,樱桃渡暗流涌动,财产不受保护但会在截止日前拥有大量财富的的a级房客们成为狩猎的目标,偷窃、抢劫、阴谋与欺骗是交租日的永恒主题,40-6条款从老爹手里夺走一条又一条生命,——老爹对此无动于衷,樱桃渡保护者只爱他手中的金币,每月15日,老爹的木屋前,沾血的金币在圆月下叮当作响。

    约纳打了个寒颤。“室长,我们的房费……”

    托巴拍拍胸脯:“干草叉小队一个月来的任务实收款都在这里,足够6个人的房费。”

    “我是以工作换取房费的,不需要交钱。”约纳提醒道。

    “那就更没问题,还够我们大吃一顿。”室长大人把岩石样的胸脯拍得山响。

    “但有个问题……”约纳忽然想到,“每月15日在哪里交租?老爹那里?”

    “当然。”众人回答,“在老爹的小木屋门前。”

    “是不是越接近截止时间,战斗就会越激烈?”

    “当然。”众人回答,“挑个合适的时间去交钱,躲起来看恶狗们垂死挣扎,千万别靠近。10点29分是死亡线。”

    “会死很多人?”

    “当然。”众人回答,“死亡线之前,很多人会死于抢劫和追索;死亡线之后,更多人会因失去房客身份而被屠杀。”

    “咳咳……”约纳咳嗽起来,他举起一根手指,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艰难地说:“我的工作是日落后照明四个小时,也就是说……我得站在老爹的房顶上,直到死亡线来临。”

第51章 危险的武器

    巴尔文德拉捧着那枚闪闪发亮的脏弹,脱离gtc特勤组的追踪,带领“湿婆”的成员沿普里皮亚季河谷向西北方向快速移动。在他们进入河谷不久,天空响起“狼蛛”战术无人机超低空掠过的滚滚雷鸣。

    狙击手乔眯起眼睛从茂密植物的缝隙里抬头望天:“三架。不,四架无人机。相信我们已经吸引了整个远东的注意力,领袖。”由于无线电装置和其他所有电子设备一起在emp爆炸中焚毁,他的声音从面罩后闷闷地传来,听来有些诡异。

    “还有空耍帅,不如先擦擦汗吧。”顾铁撇嘴。狙击手大腿上简单包扎的伤口正在渗出鲜血,意大利人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但额头上汗珠像落雨一样不断滴下。他正用尽全力追赶众人的脚步。

    苏拉婶婶扭回头:“别逞强,孩子。要我背你吗?”

    乔摇摇头。苏拉婶婶宽厚的背上俯卧着tariq教授冰冷的尸体,尸体随苏拉婶婶的脚步而抖动手脚,像具滑稽的牵线木偶。

    顾铁紧走两步,与巴尔并行,“沉不沉?”

    “不锈钢空心罐而已。”巴尔挤出一个笑容。

    “你应该想到,我们就像显微镜下的跳蚤一样显眼,只要一离开普里皮亚季河谷,立刻会被gtc锁定,然后以某种‘安全’的方式除掉。”顾铁拍拍自己橙色的防化服。

    又一架无人机高速掠过,众人在谷底丛生的柳树与桤木间隐蔽起来,待无人机离开,继续前进。

    “我们有一颗脏弹。gtc拥有能够杜绝放射性隐患的武器?”巴尔摇头。

    “据我搞到的一些片段情报来说……有。”顾铁老老实实回答。

    “嘘!”充当尖兵的定音鼓忽然在内部通讯频道发出噤声的指令。除顾铁外,几个人迅速以标准的单兵作战姿势寻找掩护位、拉动枪栓寻找可疑目标。他们左侧是静静流淌的普里皮亚季河,右侧是倾斜向上的堤岸,长满密密麻麻的桤木和草本植物,丰腴的野葡萄在叶片中闪闪发光。

    “什么事?”安珀低声询问。

    “我想我们到达国境线了。”定音鼓挥挥手。

    顾铁在目光可及的丛林中看到一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上面悬挂着褪色的俄文警告牌:白俄罗斯国境,严禁越界。

    “乔。”巴尔呼唤。

    “没有哨兵。不是电网。”意大利人放下红外望远镜回答。

    “苏拉婶婶。”

    “是的。”苏拉婶婶以与体型、年龄和性别均不相称的敏捷步伐迅速移动到铁丝网前,将tariq教授轻轻放下,从背囊中掏出件小工具,按下开关,白热的火焰喷射出来。三十秒后,两平方米的铁丝网被切割下来丢在一旁,巴尔示意顾铁与队员们通过边境,继续前进。

    越过国境线后不久,地势明显平坦起来,普里皮亚季河两岸出现遍布沼泽湿地的北方平原,鸟儿在天空盘旋,午后的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无人机的踪迹消失了。

    “甩掉他们了?”安珀问。

    “没那么简单。gtc一定不想在惹到乌克兰政府的同时得罪白俄罗斯,所以把无人机的侦查范围限定在乌克兰国境内。虽然方舟附近的特勤组失去了所有电子设备,但增援的敌人一定开启光学迷彩向这个方向紧紧追来,白俄罗斯是唯一的逃离方向,他们不会蠢到半途而废。”巴尔回答。

    “树木越来越稀疏了。很快我们就会出现在卫星照片上。”顾铁叹口气,“谁还有备用的卫星天线?我需要连接量子电脑才能擦干净我们的屁股。”

    巴尔耸耸肩。“抱歉。”

    “沿路我布下八颗诡雷,没有一颗被触发。”走在前面的定音鼓回头说。

    “这次追来的可不是登布林少校那种杂鱼。‘狼蛛’无人机使用的是德尔塔-3型挂架,那是乘员投放舱的接口,gtc一定把最好的敌人从波兰基地调来了。”顾铁边走边喘着粗气,心想最近的锻炼有点太少了。都是“世界”惹的祸。占去了健身时间以及泡妞时间。——关键是泡妞时间。

    “最‘好’的敌人?”安珀咯咯地笑了起来。

    金发妞儿。顾铁从心里给了个评语。再聪明也是金发。

    “你是说……”巴尔侧头瞪了自己的队员一眼。

    “要被追上,我们就死定了。但以我们的行进速度,不可能比gtc的精英小组更快。总的来说,我们死定了。”顾铁承认。

    乔不满地吐了口口水,当然,吐在自己的面罩里面。

    巴尔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定音鼓、安珀、苏拉婶婶、乔和顾铁停下脚步,围拢在他身边。

    “湿婆”的领袖疲惫地放下金属罐,解开颈部的气密环,摘下防化服面罩,长长地呼吸沿河湿地的新鲜空气。一滴汗液沿着他刀削般的下颌掉落,砸在标有辐射危险标志的不锈钢罐上,发出一声轻响。

    “时间?”他问。

    “中午十二时二十四分。”定音鼓看看手腕上的机械表,回答。

    “位置?”他问。

    安珀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军用地图,对照指南针报读:“白俄罗斯戈梅里州普利斯基国家森林公园,坐标经度:29.8638;纬度:51.571。”

    巴尔环视四周。普里皮亚季河像一条碧绿的绸缎蜿蜒向前,河畔长满杂树,树叶开始泛黄,稀疏的树木之间,大大小小的湿地与沼泽点缀着秋季北方平原,一只松鼠从缀满红彤彤果实的野苹果树上探出头颅,好奇端详着偷渡而来的不速之客。

    顾铁轻轻嗓子,“那个……老巴,我提醒一下。如果增援的gtc小队不傻的话,最多十分钟,我们就会在他们的光学瞄准镜里闪亮登场了。”

    “十分钟吗?很好,我们不再逃了。”巴尔拉开防化服拉链,脱下橙色的厚重外套,做个手势,低头检查突击步枪的弹夹。

    湿婆的几位成员毫不犹豫地跟随领袖脱下防化服,各自整理行装。定音鼓和乔各自消失在树林中,苏拉婶婶左手持那支装有令人胆寒的超大容量弹鼓的ado-12“打击者”全自动散弹枪,右手拎着定音鼓的mx-25榴弹枪,俨然一具高灵活性的单人步兵战车。安珀握着与顾铁同一型号的克鲁格自卫手枪,警戒地守护在领袖身边。

    顾铁愣了几秒钟,随即反应过来,依样画葫芦地脱掉防化服。“我懂了,吉隆坡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对吧。”

    “十二点四十分。”巴尔的眼中射出骇人的狂热光芒。“十六分钟后,量子网络问世以来的最大一次日蚀就要出现了。让笃信创世纪的愚蠢之辈尝尝黑暗的恐惧吧。卡达伐罗……”

    “等等等等。”顾铁头疼地挥挥手,“先别发作。你要知道,就算你的队伍成功将马兰西亚的创世纪大东亚核心路由炸毁,我们屁股后头的追兵也不会掉半根毛,他们是使用卫星天线通过gtc的天基路由联通萨尔茨堡的。别跟我说你找到了前苏联遗留的反卫星武器啊。”

    “当然没有。”巴尔泰然自若地说。

    顾铁揉揉太阳穴。“那我们为什么要等着被那帮全副武装的家伙打成马蜂窝?你没有比自杀更好点的主意?”

    “铁,我的朋友。”巴尔走上前来,右手搭在顾铁肩上。“你与gtc打交道的机会太少,而我们,与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已多年,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

    gtc虽然是科学家主导的机构,但内部纪律比军队更加严格,特勤队是一丝不苟的执行者,没有来自上层的命令,他们没有任何自主权利,每一个队员的行为都被创世纪时刻监控,任何自作主张的行为都是对gtc权威的挑衅。gtc有一个特别部门负责对特勤队员的审核和处罚,在极端情况下,他们有枪决可疑者的权利。”

    “像盖世太保。”顾铁嘟囔道。

    “没错。我们拥有脏弹——我们看起来拥有脏弹,所以决策者不可能下达‘接触后立即开火’的指令,找到我们后,他们会像鬼魂一样窥探、像影子一样跟随,直到高层下定决心承担辐射泄露的危险使用那种神秘的毁灭性武器将我们从地球上抹杀。在gtc的常务委员们经过争吵得出结论之前,我们是安全的。”巴尔拍拍不锈钢罐子,罐子发出空洞的响声。

    “知道了。这很冒险,不过值得一试。”顾铁点点头,“精英小队咬住我们的屁股后,没等老家伙们得出结论,吉隆坡的核心路由就嘣的一声炸上了天。老家伙们抓狂了,暂时没空理我们这帮小臭虫,而得不到开火指令的特勤组们就像拔掉刺的刺猬一样成为一坨鲜美的小肥肉。唯一的问题是……这坨小肥肉是隐形的。我们看不见他们。”

    巴尔笑了。“我的丛林战专家不在身边,但湿婆最好的爆破手、火力手和狙击手聚集在这里,加上我和你,老朋友。我无所畏惧。”

    顾铁摊开双手:“真怀念这种跟你一块玩儿命的日子。应该说,你玩儿命,我跟着倒霉的日子。”

    “别抱怨了。还有几分钟来熟悉地形,红外线、运动传感器、无线电,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眼睛、耳朵和准星。”

    “呵,就像在中非。”

    “就像中非。”

第52章 危险的武器(下)

    几个人默契地交换河岸地形的情报,顾铁用把防化服塞进另一件防化服内做支撑,简单制作了两个假人,又朝里面尿了泡尿,寄希望于自己的尿液冷却前可以欺骗红外仪多一点时间。

    假人被隐藏在林间小径边的桤木背后,巴尔、顾铁、安珀和苏拉婶婶以松散的队形潜伏在附近,由于无线电被emp烧毁,他们必须保持彼此可见的范围之内,——这显得有点危险。

    顾铁俯卧在一株醋栗后面,一串饱满多汁的小红果垂钓在鼻尖,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克鲁格自卫手枪还有两个弹夹,扣住扳机不放的话,几秒钟时间就会打光仅剩的弹药,他不禁暗自后悔将m1911留给红发的女间谍,因为口袋里还有好几排点四五子弹沉甸甸的占分量。

    顾铁打开子弹袋,发愁地瞅着一大把黄澄澄的子弹,——换做平常,他这会儿已经用搜索来的制作方法造出好几个精巧的压发诡雷了,但非专业人士的弊端此时显现无疑,没办法联网的顾铁根本不知道怎样用别针、口香糖、木棍和子弹制造陷阱,他没胆子尝试。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世界”的终端芯片,也就是以神经电信号形式交换数据的创世纪终端机还静静地待在他的延髓深处,emp爆炸不知是否影响到这枚尖端生物堆砌技术制造的小玩意儿。

    顾铁立刻闭上眼睛,尝试打开终端界面。没让他失望,截取神经脉冲的微微刺痛传来,“世界”湛蓝的客户端像海水样充满他的识海。顾铁吐出一口气。无法联网的终端机连计算器的功能都实现不了,但起码熟悉的界面给了他些许安慰。

    “十二点三十分。”顾铁的九点钟方向,巴尔举起手比划当前时间。印度人藏身于一蓬虎耳草中,黑色作战服与地面腐殖质的颜色相当接近,为遮蔽光学瞄准镜的反光,他还在枪管上插了一朵小野花。

    闷骚。顾铁腹诽道。

    突然,他眼睛一亮,用手语通知巴尔:向十二点方向移动七十五码。

    巴尔文德拉没有询问原因,立刻下令“湿婆”成员向指定位置移动。树叶簌簌向东,穿黑色作战服的身影在静默中快速穿越树丛。

    顾铁所指的位置是一个缓坡的背阴面,坡下长满柳树和山梨树,坡上则是低矮的草本植物丛,一棵松树突兀地生长在草丛中间。顾铁当先登上缓坡,在坡边缘植被茂密的地方寻找到隐蔽位。

    “这不是战术手册上讲的合理选择。”巴尔在不远处开口,透过密密麻麻的植物,顾铁只能勉强看到老战友的背囊。

    “我忘了一个重要问题。”顾铁低声解释,“看看那些树。这是附近树木最茂盛的地方,敌人发现我们后要保持监视,一定会开启光学迷彩在三十米左右处形成半包围。层层树冠会使卫星信号迅速衰减,光学迷彩最大的缺陷就是庞大的数据交换量,在gtc国家这不是问题,但在亲爱的白俄罗斯,美丽的ipu国家,扑街斯基公园的树木会帮我们剥去他们的伪装。”

    “普利斯基国家公园。”安珀纠正道。顾铁回头,没看到金发俄国妞在哪。

    “咳咳。”顾铁清清嗓子,“一旦信号减弱,光学迷彩的机能会线性衰退,给我们一个场外全垒打的机会;但要注意,如果敌人蹲着不动弹,光学迷彩的数据吞吐量很小,漏不出马脚,必须让他们动起来,特别是,跑起来。”

    “明白。”巴尔简短回答,然后伸出手,敲敲左手腕,示意时间接近,敌人随时可能出现。顾铁闭起嘴巴,打开克鲁格自卫手枪的保险,把快慢机从全自动拨到三发点射。

    普里皮亚季河岸的树林沉默着。

    秋天的阳光透过松树翠绿的树冠洒下点点光斑,一只红胸脯的知更鸟收拢翅膀落在树上,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顾铁有点走神,想起“世界”里那个奇怪的河岸小镇和性格各异的伙伴们,又想起与肖李平的约定,他应该给肖李平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距离下一次的小组会议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他也许来不及回去参加,得让肖李平负起责任。

    100万人已经进入“世界”的世界,虚拟世界即将引来巨大的变革,他需要以某种方式在“世界”里找到同玩家之间的联系,特别是与小组成员的联系。不过前提是他那具孱弱的、名叫约纳的阿凡达化身能够在刀光剑影的“世界”活下来。

    等手边的麻烦事告一段落,要立刻登入世界查看一下角色的状态,虽然说明书上说没有登录的时候角色是依照玩家的行为模式自动托管的,但顾铁总是不大放心。

    几声鸟叫传来。四声一组,两种变化。

    “接近了。等待。”这种以谷鸟的叫声传达讯息的方法是中非战场那个叫做阿齐薇的女佣兵教会他们的,顾铁感觉十分怀念。

    他搓起嘴唇,吹出一个代表“知道”的短音。

    眯起眼睛,顾铁尽量在绿色与黄色的大背景中分辨敌人的踪迹,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作战经验丰富的gtc特勤队员能够最大限度利用光学迷彩的特性,隐蔽一切视觉特征,他们即使用厚重的军靴踏过地面,也不会踩断一根最细的树枝。

    顾铁不知道巴尔从何得知敌人已经接近,但他相信老战友的判断。

    假设敌人就潜伏在那片树林里。假设敌人已经从热像仪和其他传感器上轻易定位每一个人的位置。假设那两具假人没有任何作用,——实际上顾铁也不指望假人起到什么作用,此地无银的愚蠢假人脚下安放着tariq教授的遗体,聪明人识破伪装后会从鼻孔吹出一口轻蔑的鼻息,不屑再看第二眼,顾铁希望这样能使tariq教授免于流弹的伤害,——假设湿婆每位在场成员和顾铁自己的脑袋都被不止一具瞄准镜牢牢锁定在十字线正中,那么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是一场无法估计后果的战斗,微渺的胜算来自对远在马来西亚的远东核心路由突袭行动的信心。巴尔对湿婆成员的信心。

    一斑阳光洒在顾铁的脖颈,暖暖的,痒痒的。顾铁静静等待战斗开始,不禁又有些走神。

    那个叫做龙姬的女人,由量子计算机“创世纪”实时演算的上亿个人格线程中的一个,比他在生活中遇到的大多数活色生香的女人更加真实。

    每次进入占星术士学徒的身体,看到那个女人,顾铁都能感觉荷尔蒙在血管内奔涌,丘脑不停涌出甜蜜的多巴胺,这种感觉让他无所适从,降生以来的二十九年里,他遇见太多女人,却从未找到一种叫zuo'ai情的东西。

    “世界”中情窦初开的少年对神秘东方女人的感情,一个npc线程对另一个npc线程的感情,让顾铁第一次尝到思念的滋味,尽管他明白地知道这场注定无结局的单恋与他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自己只是个降临于平凡世人的外来者罢了,在萨尔兹堡地下深深掩埋的量子电脑里,爱情会默默滋生、成长、结果、消亡,这一切,只是量子态的变换,是幻影中的幻影,是虚无里的虚无。

    顾铁有点迷茫。他忽然想到,那个叫做约纳的人格并未在他进入“世界”以后按照预定模式那样消失,而是接管了他未登录的时间段,扮演起同一身体的两个人格。这种现象貌似不太正常,回头见到肖李平的时候,需要好好讨论一下。——如果今天能活下来的话。

    布谷鸟叫响起。“隐蔽。”巴尔宣布。

    顾铁俯低身子。浓密的草本植物遮住他的视线,时间到了吗?如果马来西亚的行动失败了,他们会怎样?还有机会再见到叫做龙姬的女人吗?

    他听到自己的脉搏跳动了四十下。短暂的二十秒时间过去。

    一团耀眼的橙色光芒绽放在树林中,接踵而来的冲击波将林间蒿草压倒于地,沉闷的轰鸣震动心脏,顾铁蜷起身子、护住头颅。又一次爆炸。再一次爆炸。湿地森林响起一连串的剧烈爆鸣,像雷神因陀罗的脚步缓缓走过普利斯基国家森林公园寂静的山林。

    没有弹片从头上飞过。这不是手雷,尤其不是防守型手雷。

    迎着炙热的烈风,顾铁从手臂间睁开眼睛,看到连续爆炸明显形成一条由宽而窄的扇形路径,他马上明白了定音鼓的用心:这些声光效果大于杀伤作用的爆炸不是为了消灭敌人,而是将不知身处何处的追击者逼迫到树木浓密的地方,他们埋伏圈的正前方。

    时机正确吗?起爆早一秒或晚一秒,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顾铁握紧克鲁格自卫手枪,张大嘴巴释放鼓膜的压力。

    “砰!”清脆的枪响穿透正午的阳光,狙击手开枪了。子弹射向正东方五十米外的野苹果树林,在空气中溅起一团鲜红的血花。

    敌人出现了,与预料的东南方向不同,敌人向北迂回了一大截,但定音鼓的伪爆明显加快了特勤队员的移动步伐,导致卫星信号接收不良的光学迷彩露出杂乱的色块。

    在意大利人击中的敌人周围,顾铁也捕捉到几个与环境不协调的黑灰色方块,他扭转身体,双手握枪,自卫手枪轻快地吐出火舌,“突突突”,三发短射震动枪口。虽然这把小枪精度和火力密度都无法与突击步枪相比,但玩枪多年的顾铁没有失去中距离射击的感觉。

    他清楚看到前两发子弹像橡皮泥一样撞扁在空气里,显然被光学迷彩内的陶瓷装甲阻挡,但脱离前两发弹着点比较远的第三发子弹向斜上方飞出,打碎了虚无中的一块玻璃。鲜红的血和透明的眼房液喷出,——他射中了敌人的眼睛。

    没有还击。

    巴尔是正确的,敌人没有得到还击的指令。

    “湿婆”的突袭成功了。gtc陷入了混乱。

    他们的机会来临了,唯一的机会。短暂的机会。

    顾铁不断扣动扳机。色块有秩序地向四周散开,特勤组成员在交替掩护撤退,“苏拉婶婶!”巴尔一边开枪,一边呼叫火力手。

    ado-12“打击者”全自动散弹枪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离顾铁五步远的地方,苏拉婶婶像尊神像一样矗立在草丛中,手中喷出炙热的洪流。混装的12号钨合金弹丸和集束箭弹药如同巨大的镰刀割断树木与人体,在地面犁出泥土翻滚的深沟。

    25发弹鼓很快打空,苏拉婶婶将散弹枪丢在满地弹壳间,右手的mx-25榴弹枪继续开火,这把高科技武器在emp爆炸中失去了目标火控单元,但苏拉婶婶用传统着发引信榴弹打出漂亮的火力覆盖,一发发榴弹像长了眼睛一样穿过密集的树木,在预定位置触发引爆,火球在敌人背后升起,野苹果树林成为弹片横飞的灼热炼狱。

    烟尘、火焰和粉尘使光学迷彩的性能不断下降,顾铁、巴尔、乔的子弹追逐着模糊的灰色影子。

    仍然没有还击。残酷的战斗成为打地鼠的游戏,顾铁一边撂倒敌人,一边觉得很没意思。

    “你估计gtc的反应时间是多久?”不知何时巴尔摸到了他身边,在枪声中吼道。

    顾铁换上最后一个弹夹,“最多两分钟。”

    “正北方向。现在。”巴尔保持火力压制,一边用鸟语通知队员。

    顾铁打光枪里的子弹,转身拨开草丛离开战斗地点,大概估计,敌人应该有10到12个人,确定击毙的应该是7到8人。不错的结果。

    他脑中回放着刚才的战斗,俯身快步移动。

    枪声稀疏了,湿婆的成员一个一个出现在身边,定音鼓背着巨大的背囊,乔拖着伤腿,苏拉婶婶背起tariq教授的尸体,巴尔拉着安珀。

    毫发无损,巴尔的计算完全正确。

    枪声间或响起,标准的三发点射,顾铁询问地扭头看巴尔,“迷惑他们一会儿。”定音鼓替领袖回答。

    败叶在脚下咯吱作响,几个人在湿地林间快速穿行,战斗地点被甩得越来越远。

    “首先,我们要逃出生天,肯定要沿普里皮亚季河向白俄罗斯南部的大城市逃逸,比如莫济里;我们料到他们会料到这一点,于是应该反向南前进回到乌克兰境内;但他们会料到我们会料到他们会料到这一点,于是我们不能向南,还是向北,是这样吗?”顾铁气喘吁吁地絮叨。

    “猜疑链?不,我没想那么多,只是选择一个方向。他们也只能像我们一样,选择一个方向。这是概率问题。”巴尔耸耸肩。

    顾铁抹一把汗,“好吧,希望人品发挥决定性作用。……你们有没有感觉天气热得有点奇怪?”

    巴尔回头看了一眼,脚下踉跄起来,顾铁想伸手搀他,被印度人挥手弹开,“要命的话,就快点向前跑。”

    “怎么?”顾铁挑起眉毛。

    “不管gtc的神秘武器是什么……它就在我们屁股后面。”巴尔甩开长腿,跑得飞快。

    顾铁回头一瞧,立刻没了言语,埋头狂奔。

    他们刚才埋伏的那片矮坡顶端生长着一棵高得出奇的松树,如今越过林海可以看见,那棵树正在慢慢地矮下去,像有只来自地狱的手在将它拽入深渊,同时,如鲜血一样浓稠的暗红烈焰正在深绿与明黄的普利斯基国家森林公园里蔓延开来,将空气、树木、泥土与河水无声吞没。

第53章 骷髅的新娘

    对于许久未出现的恶魔约纳仍抱有深深的隐忧,但逐渐逼近的交租日是更可怖的现实问题,现实到占星术士学徒从清晨睁开眼睛到夜晚蒙上薄被的十几个小时内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自己单薄的小身板还能在残酷的世上苟活几天。

    在某次陪伴约纳去六号坑解决生理问题的途中埃利奥特敏锐地发现同伴的异样,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困扰你吗?”

    “呃……我很好,埃利。”约纳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

    “我们从你身上看出忧郁的光环。那种很轻薄的蓝色。象征迷惘和恐惧。”玫瑰骑士拍拍独角兽的头。

    约纳裹紧破旧的深蓝色占星术士学徒法袍。法袍和他藏在房间内的一级学徒徽章是托巴在维修木屋的过程中从废墟中找到的,与两本占星术教材一样,这是很珍贵的礼物。

    “一定是我衣服的颜色。”约纳转移话题,“对了埃利,我们是a级客房的住户,当我们不在屋中的时候,怎么保证屋里财产的安全?”

    骑士在马背上笑了。“平常当然得有人留守。在领取和进行官方任务期间,财产是受到特别条款保护的,老爹替我们守着。另外,如果不是任务要求,很少有人打我们的主意,干草叉小队的非官方评分是19分,算得上很强的队伍,有些威慑力。”

    “非官方……”约纳品咂着这个字眼儿。

    “准确的说,w先生的评分。夜晚之王虽然是无权者,可是对樱桃渡镇中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顺便说一句,他就是《樱桃渡生存手册》的初代总编辑。有机会的话,应该去拜访他一下。”埃利奥特解释道。

    约纳拍拍额头。“w先生。我记得你们说锡比与他很熟。”

    “嘘~”埃利奥特立起一根手指,有些心虚地左右看看,“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事情,这件事是锡比小姐的禁忌。在她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不然有生命危险。”

    “了解。”约纳立刻闭嘴,眼珠转转,“再给我讲讲评分的话题,埃利。”

    “当然。”玫瑰骑士显得松了一口气,“樱桃渡大约有100到120支任务小队,其中稳定且具有战斗力的在80支左右,w先生通过小队的职业配备、战斗实力、任务执行情况和实战结果来给队伍评分。

    目前评分排名第一的是v2房间小队‘碎屑’,得分26分,占据榜首已经很长时间了。‘碎屑’是由职业雇佣兵组成的护送小队,五名强悍的佣兵专门负责将入住v2房间的尊贵客人安全送上渡船并护送到南大陆,每年两次。我们a51‘干草叉’得分19分,大约处于第七或者第八的位置。”

    约纳第一次认识到身边伙伴在樱桃渡小圈子里的地位。“那么a77‘病犬’小队呢?”

    “13分,排名三十左右。若没有堕落魔法师杰夫塔,他们排不进前五十名。”

    “那位丹先生呢?去往巴泽拉尔王城到现在没回来的萨瑟兰贵族?”

    “他在v7房间。大部分高级客房没有成立任务小队,大人物们各自雇佣其他小队执行任务,他们是有权有势的人,不会亲手干脏活儿的。”

    “大概懂了。”约纳点点头。

    “那么,关于几天后的交租日……”埃利奥特终于提起这个话题,约纳慌乱且不礼貌地打断玫瑰骑士的话语,“埃利!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懂,希望你能帮我解释,比如,比如……比如职业。是的,大陆上都有哪些战斗职业,这些书里没有写,柯沙瓦老师也没有教导过。我需要从最简单的学起。”

    “当然。”好为人师的埃利奥特微笑点头,“其实没那么复杂。”

    独角兽停下步伐,约纳随着站定脚步,河畔湿地长长的青草遮住小腿,樱桃渡低矮的石头房子匍匐在远方,前面就是十米方圆、深不见底的六号坑。

    圣河彼方在看不见的地方奔腾咆哮,将带着腥味的湿气推向北大陆冲积平原,天空蓝得深远,没有云彩,三个太阳之一的金黄色“马特拉克提利”正在东北方天空洒下光芒,驱散樱桃渡清晨的薄雾。

    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鲜红色的伊厄科特尔和深蓝色的奎雅维洛是轮流出现的三个太阳,依着相同的轨迹,每个太阳照耀世界整整十天,三个太阳均出现的周期被称为一个月,故每个月的前十天、中十天、后十天通常被称为金黄、鲜红、深蓝。

    令人困惑的是,尽管三个太阳的颜色各有不同(在清晨和黄昏、人们能够直视太阳的时候,颜色差别变得更加明显),但运行轨迹是完全一样的,地面上一切物体的颜色也没有因为太阳而改变。

    约纳曾就此向柯沙瓦老师提问,老头儿毫不在意地抠着耳屎回答:占星术士研究的是夜空,白天的东西让别人去操心吧。

    约纳眯着眼睛观察马特拉克提利,听埃利奥特的声音娓娓道来:“我们的四片大陆充满战火,无论想或不想,个体意志都会被征伐波及,所谓战斗职业,是民间对具有战斗力的所有种族个体的分类,不代表官方态度,也不具科学性,仅供参考。

    首先,具有强悍身体和熟练技巧、近身战斗的战士,含军方的轻步兵、重步兵、盾步兵、骑兵、龙骑兵、游侠、骑士和民间的剑士、格斗家、武僧、盗贼、力士等。

    其次,灵巧、精准、使用远程武器作为攻击手段的弓箭手,包括军方的步弓手、骑弓手、弩弓手、投枪手和民间的箭手、猎人、吹箭手等。

    再次,具有强大精神能量、使用魔法和其他神秘力量战斗的法师,包括军方的战斗施法团、随军神甫和五大行会的魔法师、占星术士、牧师、蒸汽傀儡师等。

    最后,通过修炼和传承,拥有某些特殊体质和技术的特殊职业,包括念术士、动力释放者、血脉继承人、魔兽骑手、御风者和幽灵召唤师等等。

    这四大类职业之间没有明显界限,精通弩箭的盗贼或者**强横的魔法师都存在于世间。对于每种职业,通常按照能力高低将之分为九个等级,例如……”

    “我的老师,柯沙瓦老师是七级占星术士。”约纳醒悟道。

    “是的,大部分有行会支撑、有系统的职业按照九级递增方式评定职业能力。七级占星术士距离第八级、即强大的占星术师只有一步之遥。至于第九级占星术士、即占星术大师,据说整个大陆只有……”

    “五个人。”约纳低声接续。想到不知所终的导师,他总是感到情绪低落。

    “没错。”埃利奥特察觉到他的抑郁,没有再继续占星术的话题,“至于a51房间的成员,室长大人是极其罕见的、自发学习战斗方式并且将身体力量运用到极致的类型,若硬要分类,可以称为力士。”

    约纳点点头。

    “锡比小姐是典型的箭手,她曾经接受过弓箭射击的系统训练,师承精灵系射术,可以称为精灵射手。需要解释一下‘精灵’吗?”

    “传说中生活在北方大陆寒冷地带的罕见种族,很少与外界接触,寿命很长,精于箭术。”约纳想到《西大陆地理测算》中与主题没有多大关系的一段话。这本书指出,少部分精灵由北大陆迁徙到西大陆,藏身于森林地带,行踪隐秘,与世无争。

    埃利奥特投过赞赏的眼神。“没错。至于我们,是流lang于世界的世袭骑士,不需要国王册封,当然也没有封地。可以说,是骑士中的另类,——当然,也是种族中的另类。”他用拳头敲击胸甲,铮亮胸甲上镌刻着怒放玫瑰缠绕沾血长剑的家族纹章。

    约纳点点头。

    “耶空先生是修炼过南大陆佛国神秘法术的战士,兼具第一类和第四类职业的特征,可以称之为魔剑士。我们深深钦佩他的战斗实力,他是可以信赖的伙伴,——在神智清醒的前提下。”埃利奥特说。

    约纳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约纳阁下是占星术士,当然属于法师的类别。”

    “四级占星术士学徒。”约纳确认道,“还不是一名合格的占星术士。”

    “阁下成长得很快。”玫瑰骑士微笑道,“最后,龙姬小姐属于第四类职业,她是来自东方古老家族的继承人,血统纯正的念术士。当然通常她在扮演盗贼的角色,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愿展示特殊的能力。”

    “念术士……”约纳不由重复这个字眼。

    “有空且龙姬小姐有心情分享的话,她会给你讲过去的故事,我们不便多说。那么就这样……我们先回避。一会儿见。”埃利奥特微微鞠躬致意,拨转骑兽避让开去。

    约纳方才想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颇不好意思地凑近六号坑边缘,撩起法袍,解开皮带。深不见底的巨坑吹出幽幽的凉风,约纳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一边思考着即将到来的交租日和自己在队伍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一边解决生理问题。

    干草叉小队取得扎维帝国的最新情报返回樱桃渡在八目先生那里交还任务,特别提到“黄金铁锤”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派出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向东进发的用意,——提醒有私交的科伦坡人酋长早日迁徙,避免与扎维帝国建立新渡口的垦荒军团发生冲突。

    八目先生没有表现出惊讶,爽快地结清任务奖励,约纳暗地思考是否老爹和八目早在两名龙骑士的残尸上找到相关线索,只是要他们做二次确认;但无论如何,侵略者的到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樱桃渡的明天将如何,约纳无法预见,不知老爹本人怎样考量。

    他不止一次地想对伙伴们甚至老爹说出无名书上的预言。

    如果约纳的猜测没错,预言展示的是樱桃渡毁灭的情形,就在在深蓝之月,准确的说,不久之后的4月26日。

    但17岁的占星术士学徒对背叛者赛格莱斯语焉不详的叙述缺乏坚定的信心,对饱受恶魔附身之苦的自己更无信心,他无法判断周围的人会对这种无稽之谈如何反应,再一次又一次内心的痛苦模拟中,约纳的勇气一点一点被消磨。

    “等安全渡过交租日之后再说吧……”他如是想到,心中明白这是种逃避。有什么办法呢?距离能够独当一面承担拯救世界任务的骑士小说主人公,他差得太过遥远。

    在综合评分19分、战绩彪炳的干草叉小队里,他是个明摆着的拖油瓶,顶着占星术士学徒的字眼,约纳能做的不过是充当夜间照明的工具,以及发射两束无伤大雅的灼热光线。

    在危机四伏的世界上,他时刻需要队友保护,如果不是幸运地入住a51房间、与友善的房客们成为朋友,约纳可能活不过樱桃渡的第一个日落,——敌人有无数合理合法的办法把一名a级房客折磨至死,比如干草叉们对a77“病犬”的哈罗德做的那样:捏碎他的脊椎骨。

    越发觉自己弱小,约纳越努力研读占星术书籍,越发发现自己的孱弱;因弱小而产生愧疚,渐渐觉得队友的关怀是一种嘲弄,约纳的这几天过得一点儿都不好,他有太多的心事想跟人说,可柯沙瓦老师不在身边,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交租日渐渐临近,约纳的恐惧与日俱增,他小小的脑袋感觉就快要因憋闷而爆炸了。他想冲着六号坑幽暗的深渊大声喊出内心的苦恼,可想了又想,只是抬起脚尖,踢落坑沿的一块石子,小石子翻滚着落入黑暗中,没有半点回声。

    “走吧。”约纳整理衣装,走向埃利奥特。

    “好的。”玫瑰骑士不再说什么,独角兽昂起头,沿房客们踏出的小径,慢慢走向晨光中静默的樱桃渡。

第54章 骷髅的新娘(下)

    当天晚上七点左右,金色太阳落入西边的山脉,托巴、龙姬两人陪伴着约纳来到樱桃渡中央,扶占星术士登上老爹的屋顶。

    这栋小木屋是上次不幸的毁屋事故后室长大人花两天时间亲手重建的,本着老爹修旧如旧的原则,无论斑驳的木门、坑洼不平的屋顶还是清漆剥落的外墙都保持着数十年如一日的破烂模样,也不知托巴从哪里找来这些残破的建筑材料,总之,老爹对托巴的手艺相当满意,亲口承诺干草叉小队拥有毁坏小木屋的无限权利,前提是室长大人能够如同这次一样完美地重建。

    但众所周知,老爹的亲口承诺没有任何效力,樱桃渡是运行于客房租赁协议55条附加条款上的镇子,而保护者本人在二十年间没有对附加条款进行任何修订。

    约纳举起法杖,熟练地捕捉到星际线,点亮法杖顶端红水晶中的照明星阵。光芒逐渐增强,黑暗如潮水退去,樱桃渡中央亮起一盏辉煌的灯。

    “吃过晚餐了吗,少年?”老爹从铁皮房顶的破洞里打招呼。

    “吃过了,老爹。”约纳冲盲眼的老人挥挥手。他对不败的传说、樱桃渡的保护者老爹大人倒是没什么恐惧感,觉得像柯沙瓦老师一样,是个不大正经又爱闲聊天的絮叨老头。

    “一路辛苦,苏卡萨峡谷好玩吗?有没有见到美丽的执政官呐?”老爹挤挤眉毛。

    约纳咳嗽两声,把罗斯?罗斯小姐的尊荣从脑海中甩掉。“很有趣,希望有机会能好好逛一逛。我见到执政官大人了,呃……印象深刻。”他诚实回答。

    龙姬在背后扑哧乐了。

    “罗斯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我喜欢她。如果她来这里帮忙,八目那家伙就能轻松不少。”老爹吧唧吧唧嘴,伸起手来:“喏,圣博伦的麦芽糖,来一点来一点,你肯定不会害怕把牙黏掉,——起码到达我一半年纪之前的四十年内别怕。”

    约纳迟疑着弯下腰,从破洞里接过一小块故乡的糖果,放进口中。又凉又甜。

    老爹摘下白色四角帽,舒舒服服地半卧在床上,点起烟斗。烟味从破洞中升起,渺渺消散在淡蓝色的空气中。

    “我睡会儿,下班的时候别弄醒我。”老人抽完一袋烟,盖上褐色毛毡斗篷,冲干草叉小队的三个人说。

    “是的,老爹。”站在屋边、比屋子高出一个头的托巴不安地揉搓着双手,尽量把庞大的身体收缩到不引人注意的大小。

    除了圣河彼方的湍急水声,樱桃渡显得明亮而安静。

    约纳站累了,换个姿势,瞥到龙姬在旁边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他。约纳感觉有些局促,装作不看她,又不住偷眼去看,每次回头,都与龙姬的视线相撞。渐渐的,占星术士学徒的脸红了起来,他用空闲的左手不住整理法袍和兜帽,揉搓着衣角。

    “你花很多时间看那本书。”毫无征兆地,龙姬开口了。

    “呃……什么?”约纳紧张起来,转过身,不由自主伸手去摸内衣口袋里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纸。

    “那本大书,叫什么熊的。”龙姬比划着。

    “哦。是的。我……想多学点东西。”约纳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东方女人说的是他带来的两本占星术教材之一《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他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在上面,尤其是攻击性星阵篇章,但没有导师在旁边,进展很慢。

    “在我的国家,有一座高到看不见有多高的占星术塔,一到晚上,塔顶就发出漂亮的红色和绿色的光,不管离多远都看得到。”龙姬出神地望约纳手中的小小太阳,黑漆漆的瞳仁中映出约纳不知所措的脸庞。

    她很少讲起自己的过去,把经历藏得太深,以至于约纳不知该怎么延续这个话题。

    少年翕动嘴唇,发出许多毫无意义的音节,终于拼出一句整话:“我……呃,我过去就住在这样的塔上。”

    “我知道。你们也会在夜里发出红色和绿色的光吗?”龙姬盯着他。

    “有、时候会,当柯……柯沙瓦老师开启黄道十二宫星图的时候。”约纳觉得自己的舌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蠢笨。

    “给我讲讲好吗?”龙姬很感兴趣地凑近他,发丝中的银铃发出悦耳的轻响。一种微妙的味道随风吹进约纳的鼻孔。清雅的芳香。女人的味道。

    “好、好,当然。”约纳回避着黑发女人的注视,将眼神投向斑驳的铁皮屋顶。

    “呃,黄道十二宫星图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装置,柯沙瓦老师说,每一座占星术塔顶端都装有一座星图,只有塔的主人可以开启。

    当拥有星图的占星术士需要进行测量工作时,驱动能源星阵,十二宫星图会从塔顶平台中央升起,悬浮在空中,将黄道十二宫的所有主星投射在塔顶的透明穹顶。

    你知道,天空的星星都是成对出现的,每一对星星中一颗是主星,以红色表示;另一颗是从星,以绿色表示,于是整个星图,就是红色和绿色星星组成的光阵,每一对红绿星星之间,悬浮着一条代表星际线的淡淡白线。

    我偷偷看过柯沙瓦老师开启黄道十二宫星图,太庞杂的星图我不懂,但那很美,太美了。像焰火和萤火虫共同起舞的梦。我、我从不知道从外面看它应该是什么样子。我猜,也很美。”

    “是的,很美,如同你说的,就像焰火和萤火虫,——我们会说,夜空飞舞的烟火和流萤。”龙姬把寂寞的眼神投向无尽星空。

    约纳不知该说什么好,幸好东方女人没有要求他再说什么。两个人静静分享着默契的沉默。

    “俺想看一看。带俺在天上的媳妇和娃娃看一看。从远处看就行,远远的看。听起来真好。”托巴开口说。室长大人把戴着小帽的大脑袋搁在房檐上,一脸向往。“蘑菇农庄除了蘑菇,啥都没有。他们没看过海,没看过圣河,啥都没看过。挺亏的。”

    “他们……他们能看得到的。”约纳连忙安慰道“真的,占星术士大人?星神是这样告诉您的吗?”托巴睁大双眼,手指把铁皮屋顶攥得吱吱作响。

    约纳拍拍额头。

    经过痛苦的抉择,他决定说一个谎。“是的,”他点点头说,星神对我说,所有在天上的人都能看到地上的美景,我们能看见的一切,他们都能从星星上看到。实际上,现在,他们正从某一颗星星上看着我们。或许这里,或许那里。”

    约纳的手指划过广袤的星空。

    托巴沉默了。他摘下小帽,带着敬畏和喜悦的表情,仰望星空。

    在这一刻,他才是最虔诚的占星术士,约纳如是想到。

    他扭过头,与龙姬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时间像是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约纳低头从屋顶破洞里看老爹桌上的计时沙漏,多半的沙已经流走,四个小时的工作快要结束了。约纳活动一下僵硬的颈椎,把法杖交换到左手,星阵因为这个动作出现波动,光明黯淡了一瞬间。

    出神的龙姬似乎被唤醒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透过圣河彼方不息的水声,约纳听到了这声叹息,也尝到叹息中的苦涩。

    “那个……龙姬。”他鼓足勇气开口,鼓足勇气叫出女人的名字。

    “嗯?”女人看他。

    “我不明白什么是念术士,呃,不是对你的过去好奇,是对你的职业……你知道,我的老师不会教导我这些,我今早问过埃利,他没有说明……”约纳吞吞吐吐寻找合适的措辞。

    “没关系。”龙姬看上去并不反感这样的对话,“念术士是你们对东方的特殊能力者的称呼,在我的国家,并没有这个词汇。

    我的国家是由无数个家族构成的,每个家族都拥有绵长的历史、森严的辈分、庞大的规模和世代传承的独特能力。能力是依宗缘传承的,沿袭父系血脉的‘宗亲’继承能力,引入外族血脉的‘宗支’通常不具有家族能力。每个家族的成员的能力是在同一种特质(即血脉能力)的基础产生的不同变异。这样说,不知你是否明白?”

    “大概明白……”约纳红着脸回答。

    龙姬微笑着说:“对你们西大陆人来说,宗族观念很难解释清楚。这样说吧,在我的国家有很多家族,有些家族有血脉能力,有血脉能力的家族中一部分是有战斗力的,有战斗力的家族中一部分成员有宗亲继承能力,继承能力的宗亲中又有一部分会因能力变异失去战斗力,剩下的人,就是你们所说的‘念术士’。这样说,明白些了吗?”

    “明白多了。”约纳点头。他同时注意到龙姬不断地使用“我的国家”这个短语,很少人会这样形容祖国,尽管感到奇怪,他没有就此追问。

    “例如,我姓龙,是继承龙家姓氏和父亲血脉的宗亲,故具有龙家的血脉能力‘冥婚’。

    简单来讲,龙家宗亲在49天大的时候会在族长主持的仪式中与死去四十九年以上的男婴、女婴尸骨结婚,‘冥婚’能力触发,龙家人与亡者的灵魂通过不可见的纽带结为一体。

    从这天起,龙家人用自己的生命能力为亡灵提供成长的养料,到龙家人成年时,亡灵也发育成人,具有往来阴阳两界——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地狱与人间——的强大能力,龙家人通过召唤亡灵进行战斗。至于我的变异能力……我不能够对别人说,对不起。”龙姬捂住红润的嘴唇。

    约纳不寒而栗地盯着娴静安宁、用讲床前故事的温柔语气谈起东方大陆古老家族邪恶恐怖仪式的龙姬,用微颤的声音回答:“没、没关系。当然。谁都有点秘密。”

    “而且,千万不要误解!”龙姬想起了什么,急迫地说明:“‘冥婚’是一种契约,不代表真正的婚姻,龙家人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当然当然。”约纳猛烈点头,以至于颈骨发出咔咔响声。

    再看龙姬,尽管是一样的黑发飘舞、眼神如水,但身上多了一层黑色的、散发东方迷药的诡异气味的光环,让人……飞蛾投火般更想亲近。约纳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

第55章 夜晚的君王

    伊厄科特尔升起在东方,鲜红之月来临了。

    老爹破木屋后墙的任务公告板上贴出醒目的告示:早缴费早享受,迟交租多危险。

    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线,a51的房客们并未表现出更多关心,室长大人早就凑足了全屋人的房费;唯有约纳本人在惴惴不安中起床、吃饭、练习占星术、跟随伙伴完成无足轻重的小任务、执行夜间照明、跟室友聊天、抚摸着无名书残页翻来覆去,直到睡着。

    “老兄,想什么呢?”这天下午坐在屋前晒着太阳发呆的时候,锡比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用小靴子踢踢约纳的后背问。约纳苦闷地瞟她一眼,没说话。

    “喂喂。”锡比对这个态度很不满意,在蓝色占星术士学徒法袍上踢出灰色的梅花印。

    “小蚂蚱,别打扰他。室长大人要我们去镇子外采购食物。”埃利奥特从屋后转出来。

    “连你都这么叫我了……”锡比撇撇嘴,“好吧。一脸便秘模样的老兄,一起去吗?”

    “……去。”约纳考虑了一秒钟,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干以缓解紧张情绪。

    今天是统一历4月15日。也就是说,五个小时之后,他就要站在老爹的屋顶上、成为交租**亡线战役的目击者甚至参与者了。

    按照伙伴们的介绍,从两天前起樱桃渡开始潜流涌动,在一次夜间突袭中,评分14分、综合排名25名的a61房间“火石”小队遭到团灭,六个人被敌人绑在床上、包扎好伤口、封住嘴巴、裹上厚厚的衣服,三四天后,a级客房的72小时致死追索时限以后,他们会孤独而痛苦地脱水而死,除非得到援手,——可谁会去救援一个破产的、濒死的小队呢?

    由三个小队组成的袭击者们丢下了七具尸体,在没有新队员补充以前,这些小队元气大伤,生存变得愈发艰难,但起码撑过近在眼前的交租大限。

    “为什么?”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约纳不解的问,“挑选一个不弱的对手,承担那么大的损失。”

    “俺知道。火石的家伙们露富了,几天以前俺在地下市集见到他们,那个又高又瘦的女领队掏出一大袋金币去买肉。大约……最大的松茸蘑菇那么大的一袋金币。”室长大人殷勤地比划着。

    “够三个a级小队凑足房费的那么大一袋。”龙姬补充道。

    “有时候我想……a级房客真的没什么保障呢。虽说生命安全受到保护,但像哈罗德或者a61房客们一样,还是免不了被别人折磨致死。人们来到樱桃渡、花了大价钱入住a级客房,究竟有什么好处?”约纳皱着眉头。

    玫瑰骑士想了想,回答:“我们是这样认为。

    第一,相比外面战乱的世界,樱桃渡本身是个相对安全的所在,有一定实力的人可能会被战争机器碾碎,却可以在樱桃渡自保。

    第二,樱桃渡小队之间的战斗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发生,聪明的小队领导者会利用附加条款的各种漏洞引起老爹的干预;

    第三,穷到孤注一掷和富裕却缺乏实力的小队总是少数派,在实力与储蓄都接近的队伍之间,不会爆发战斗;

    第四,a级房客身份是留在樱桃渡的最低门槛;

    第五,许多房客是躲避政府、军队或仇家的追杀逃到樱桃渡的。阁下,你不妨看看附加条款20。”

    附加条款20在《樱桃渡生存指南》中是比较不重要的一条,约纳翻开书默念着:

    附加条款20:访客制度:

    1,不具有房客身份、并非被保护者本人邀请而来、自行进入樱桃渡范围(以樱桃渡最外侧1号至6号为边界)者视为访客;

    2,访客在樱桃渡逗留时间不超过4小时;

    3,访客在夜晚十点半之前必须离开;

    4,女性访客在逗留期间享受a级房客待遇;

    5,男性访客在逗留期前十五分钟内享受a级房客待遇;

    6,一天访问樱桃渡不超过一次,一个月不超过四次;

    7,访客须遵守其他附加条款相关约定,否则视为对樱桃渡保护者本人的直接挑战。

    约纳比较鄙视老爹的性别歧视,不过也明白了樱桃渡对逃难者的意义。

    倘若追杀者踏过无权者聚集区的重重障碍、走进樱桃渡,短短的十五分钟后,没等找到仇家就会被饥渴而穷困的房客们撕成碎片,——都不用老爹本人出手。

    “等等,那天袭击我们的无权者小队就是访客咯。为什么没人对他们出手?”约纳忽然想起那场他没有亲眼目睹的战斗。恶魔替他参与的战斗。

    “因为他们承接了任务。根据附加条款35,承接任务期间小队受到一定的保护。不过我们根据追索条例40-6消灭了他们。多说一句,根据条款36,小队可以对任意一个其他房间房客行驶‘独立指定’权利,将这个人纳入本小队的任务奖励和保护追索范围之内,当时我们独立指定a77‘病犬’的杰夫塔法师,所以他可以合法地使用法术攻击无权者小队。”埃利奥特侃侃而谈。

    约纳头昏脑胀地摆摆手,老爹的55条附加条款是个噩梦,真的。

    玫瑰骑士当先领路,锡比自来熟地挎着约纳的胳膊踢踢踏踏走在樱桃渡的石板路上。

    “老兄,干嘛愁眉苦脸的?昨天吃的黑金地鼠肉不好消化?我早就跟大叔说了,那玩意儿要多烤些时间,然后做成肉汤炖着吃,要不跟石头似的沉在胃里,让人家一个礼拜都想要跑厕所,——但什么都拉不出来。”小蚂蚱用绿眼睛瞅着约纳,辛苦憋着笑说:“要不,帮你找点泻药?话说咱们刚认识的那天,我记得……”

    “……我不是便秘,锡比。”占星术士学徒连忙把痛苦的话题掐死在襁褓中。“我担心晚上的死亡线。”

    “哎呀,给点信心好不好?另外,要叫妹妹!”锡比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把差点把约纳的小心肝从嘴里打出来。

    “我们很强的啦。你都没看到我发威的时候,谁那么想不开打我们的主意啊?老哥你就乖乖的站在房顶上举着大蜡烛光芒万丈,我帮你把捣乱的人一脚一个全部踹飞,一转眼,交租时限就过了,我们高高兴兴吃完老爹亲手做的牛肉绘饭,回家睡觉,好不好?”

    玫瑰骑士从独角兽背上回头搭腔:“放心,阁下,这个月的局势没有以往那样紧张。随着战乱和日的临近,大批房客入住樱桃渡,镇子内部的财产充裕起来,通过抢劫和任务,大部分小队之间已经完成了财富的重新分配,凑不齐租金的只是极少数倒霉鬼罢了。我们会保护你的。多说一句,老爹的牛肉烩饭真的不错。”

    “我忧虑但充满希望。”约纳抿着嘴,装作大义凛然。

    三个人沿向东的小路,经过2号坑,走出樱桃渡。

    狭窄的缓冲带旁边,出现无权者密密麻麻的破烂窝棚,窝棚区中央留出椭圆形空场,每个单数日子的下午,这里会摆满交易各种食物的小摊位,夜晚之王w先生为这个传统的地下食物市集提供庇护。

    约纳好奇地端详路边的窝棚,这些用糟朽木桩、肮脏麻布和乱糟糟的麻绳绑成的临时建筑看起来经不起一场稍大的风雨,每个窝棚下的黑暗里都挤着好几双不怀好意的绿眼睛。

    开市时间禁止械斗,无权者和樱桃渡居民们混杂成拥挤人流,锈迹斑斑的长剑与铮亮铠甲相撞发出清脆响声,满脸泥污的侏儒小偷在双腿间钻来钻去,空气中散发着烤土豆的香味和淤泥的恶臭。

    不知何处,吟游诗人弹着塔拉琴唱起古老英雄的叙事曲,约纳听出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主持修建红石堡的温格一世女王陛下和她的恋人红石公爵的故事,他故乡的故事。

    他想凑近一些,多听一听熟悉的曲调,但人流把他们推向相反的方向。吟唱声逐渐遥远,a51的一半房客来到了市集中央。

第56章 夜晚的君王(下)

    “我们要买什么?”约纳抬头喊道。

    高大独角兽背上气概超然的金发男子比怪异的以兹人更引眼球,但周围的无权者与房客们都刻意回避目光,不与玫瑰骑士对视,显然干草叉小队的形象代言人颇具威慑力。

    埃利奥特俯下身,带着惯有的和煦微笑回答道:“室长大人的原话是:‘把下周的食物买齐了呗,再买点好吃的。’我猜他要我们采购的是十磅黑金地鼠肉,二十磅土豆,十磅胡萝卜,二十磅甘蓝,四十磅硬面包,十二盎司精盐,半磅胡椒粉,一整块岩石奶酪,以及其他新鲜肉类和蔬菜。”

    “那我们俩负责新鲜的东西,你负责其他的。”锡比嘿嘿一笑,从埃利奥特行囊里掏出两枚银币,拉约纳钻进人流,把负重任务丢给无奈的玫瑰骑士。

    跌跌撞撞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两人来到市集西南区域,当季新鲜食材交易区,约纳发觉小蚂蚱仍然攥着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却不舍得抽回来。

    大约四十个以石块和木板搭成的摊位散乱分布,这里顾客不太多,显然相比硬面包和黑金地鼠肉干,昂贵的新鲜食材性价比太低了。

    交完下月房租后托巴手中还有点余钱,巴泽拉尔农民本着朴素的生存理念将钱全部丢给采购员,——懂得生存的人绝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锡比毫不在意其他人贪婪的目光,把两枚银币像玩具一样抛着,东看西看。

    “喂喂,看那是什么?”她兴奋地捏住约纳的下巴,把占星术士学徒变形的脸扭向右方。“三线虫耶老哥!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活的三线虫呢!”

    约纳呼吸艰难地瞟见那个搭得歪歪斜斜的摊位上摆着硕大的陶盆,半盆清水里密密麻麻游动着半尺长肉红色带金线的不知名肥硕蠕虫。

    他咳嗽着挣脱小蚂蚱的魔爪,退了一步:“这是什么玩意儿?”

    “巴泽拉尔山区特产,少爷。”摊主是个黑不溜秋的小个子,细脖颈上顶着个大脑袋,脑袋上戴着脏兮兮的四角帽,他正尽量挤出动人的微笑,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齿:“在巴泽拉尔东部山区的溪流里生长的,靠吸取鱼类血液生存的三线虫是俺们老家最引以为豪的特产啊少爷!绝世美味啊少爷!”

    “这玩意儿……能吃?”约纳谨慎地凑近一些。《西大陆地理测算》上提到过一些奇特生物,但不包括这种号称可食用的恶心虫子。

    “啥价格啊?俺从小吃到大的,别蒙俺啊。”锡比一张嘴,带了一股浓浓的巴泽拉尔口音。

    约纳知道小蚂蚱是山区人,但平素标准得吓人的大陆通用语让他总想不起她与口音浓重的托巴大叔是老乡的事实。

    “小姐,看在老乡的面上,每条二十铜币。当然,等价物也收,要附上w先生定价的。——保证给您挑最肥的!”摊主取出一根树枝,殷勤地搅动陶罐里的液体,三线虫们起劲地跳动起来,几乎蹦出水面。约纳觉得一阵反胃。

    “搞屁呀!贵得离谱咧!一个银币给我三十条,不然转身就走。”锡比揪住约纳的袖子,作势要离开。

    “不行呐小姐,现在扎维人都打到王城了,商路全部封闭,这些虫子是我冒死从山区带出来的,就只剩这么多,还指望卖点钱住一个月a级客房呐。回回手吧小姐!”摊主哀求道。

    “走走。太扯淡了。”锡比气冲冲拉着约纳真的转身就走。

    摊主在后面哀叫道:“少爷!二十铜真的不贵呐!是俺的买命钱呐!最低十八铜咧!十五!最低十五,不能再低了!”

    “呃,我说……”约纳回头看看,再扭头看锡比,想说点什么,但拗不过小蚂蚱的蛮力,被锡比头也不回地拖离现场。

    拐过一个弯,卖恶心肉虫的摊位看不到了,锡比冲约纳眯起眼睛笑了:“不会讨价还价吧老哥?我们在这里等两分钟,保证他把三线虫打包好了送过来。”

    “啊?那个……他卖一个银币五条,你买价是一个银币三十条,未免差太远了吧?”约纳挠头。

    “都说啦,三线虫是山区特产,外面的人根本不认得,也不晓得怎么吃,这种美味在南方没什么销路的,我们可能是今天下午问价的第一个买家,他要不卖才是发疯呢。”锡比嘿嘿笑着,把因拥挤而散乱的小麦色头发塞进脖子上的束发银圈。

    没等约纳发表议论,黑漆漆的山民就出现在面前,捧着装满水的小陶罐,垂头丧气地鞠躬:“少爷,小姐,三十条三线虫,全是肥的。”

    约纳愕然接过陶罐,锡比笑嘻嘻地掏出银币,弹一枚出去。

    摊主接住银币,仔细查看,又放进嘴里咬一口,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是埃比尼泽银币,里面含锡的,不能算足额呐小姐。要么给俺换一枚圣博伦银币好不……”

    “那好,我们不买了。”小蚂蚱用下巴示意约纳交还陶罐。

    摊主马上立正敬礼:“谢谢少爷小姐!下次再惠顾呐!”说完钻进人流不见了。

    愣了半晌,约纳端陶罐的右手翘起大拇指:“高手。”

    “谢谢~”锡比还以装模作样的宫廷蹲踞礼。

    当天下午,除了活力十足不停蠕动的肉虫子之外,他们还买了两只碧绿的甜瓜,一大块新鲜鹿肉,几条用来炖汤的小鱼。

    小鱼来自距此不远小湖泊,虽然圣河彼方中盛产各种大型鱼类,常年和湍急河水搏斗使得这些鱼类肌肉结实强韧、充满嚼劲,为御寒而产生的大量脂肪又使口感柔化,西大陆多年盛传河鱼的美味,但河北岸沿河而居的科伦坡部落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玷污河水,就连用水也只允以挖坑渗水的方式间接取水,捕鱼绝对是最大的禁忌。

    西大陆享用不到圣河的河鱼,南大陆则不同,圣河南岸居民毫不忌讳食用鱼类、饮水及泛舟,坐渡船到南方去吃鱼,这可是和平时期西大陆贵族时髦的出游活动。

    抱着东西挤回市集中央,一眼就看到鹤立鸡群的埃利奥特,独角兽身上挂满鼓鼓囊囊的布袋,显然是采购的战果。

    玫瑰骑士正俯身跟什么人说着话,约纳与锡比走近些,发现附近的顾客自觉围成一个圆圈,给对话的两人留出二十尺见方的空间。

    吧嗒一声,锡比手中的甜瓜和鹿肉跌落在地,甜瓜骨碌碌滚出去,被一只穿长靴的脚轻轻踩住。

    埃利奥特对面的男人弯腰捡起甜瓜,在手里抛了两抛,一笑:“这是扎维的黄金瓜,很甜。没想到在这里还能买到侵略者的特产,有点讽刺。有点悲伤。不是吗?锡比。”

    约纳扭头看身边的人。锡比微微低头,眼神阴冷地盯着那个男人:“别来打扰我们。”

    “锡比小姐,我不是故意……”玫瑰骑士显得有点尴尬,摊开双手想解释,锡比用一个闭嘴的手势截停他的陈述。

    绿衣女孩把头发仔细束好,踏踏地面,抬起左腕,“锡……妹妹,你……”在约纳诧异的询问里,白皙手腕上的银蛇活动起来,蛇口咬住女孩的腕脉,一丝鲜血流出,又迅速深入蛇镯中,刷的一道银光耀花人们的双眼,那柄巨大的、银光流转的、带着致命锋锐气息的大弓出现在锡比手中。

    围观者惊恐地后退,喧闹的市集迅速安静下来,小蚂蚱用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的碧绿眼睛盯着那个男人,声音低沉地说:“你走,不然就开战。”

    约纳抱着陶罐不知所措。

    那个男人身材不高,穿着沾满泥泞的小牛皮靴子,亚麻白衬衣外披着件绿色斗篷,戴一顶大檐礼帽,帽檐下灰白卷发遮过眉毛,露出一双漠然的褐色眼睛。

    “别这样,锡比。”他叹口气,摘下帽子。

    “少来这套,w先生。”锡比盯着他,慢慢拉开弓,一支缭绕光芒的长箭在空气中凝结。

    “w先生?”约纳张大嘴巴。

第57章 沾血的晚餐

    那天下午在市集发生的事情锡比禁止他们对任何人提起,但实际上没有任何难以启齿的事件发生,在短暂的对峙后,w先生很有风度地鞠躬退走,消失于无权者的簇拥之中,留干草叉小队的三名采购员站在市集中央对视无语。

    “那个,锡比……”约纳试图问问情况,但小蚂蚱甩手收起魔法长弓,用一个恶狠狠又噙着眼泪的决绝眼神把约纳的询问杀死在襁褓中。

    “我们回家。”锡比踢开一名碍事的围观者,当先走向樱桃渡方向。

    约纳捡起女孩丢下的食物,抱着陶罐,摇摇晃晃走在埃利奥特身边。

    “那个,埃利……”他低声询问。

    玫瑰骑士竖起食指:“嘘。我们最好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有机会再解释。”

    “呃,好吧。”

    坐在a51房间里,天色已经擦黑,该上工了。

    托巴看到那罐肥硕的三线虫,兴奋得拎起约纳转了三个圈,吧唧吧唧在约纳脑门上印了两个湿漉漉的大唇印。

    “俺这就生火做饭,有口福啦!”室长大人念叨着晚上的菜谱,龙姬及时泼了一把冷水:“今天是交租日。晚上有老爹的牛肉烩饭吃哦。”

    “烩饭烩饭!三线虫虫当夜宵!”锡比亢奋地蹦起来。

    “如果能活到那时的话。”约纳小声嘟囔道。

    埃利奥特站在他身边,独角兽友善地用嘴巴拱一拱占星术士学徒的后背,雪白的鬃毛扫过约纳的脸颊,约纳忍不住咯咯笑了。

    “没事的,阁下。”玫瑰骑士微笑说,“只要闭上眼睛,再睁开,难熬的时光就过去了,这个法子百试百灵。”

    约纳抚摸着独角兽的大脑袋,叹口气:“真的?”

    “真的。”骑士用拳甲敲敲自己的胸膛,表示肯定。

    “那好吧。”约纳扫视自己的伙伴们,人们围绕在诡异扭曲的肉虫子食材旁边或馋涎欲滴或茫然无助地讨论着巴泽拉尔山区名菜的做法。

    最后一线阳光降入西方的群山,夜幕笼罩了沉默的樱桃渡,——沉默中酝酿着暴风雨的樱桃渡。

    约纳闭上眼睛。

    约纳睁开眼睛。

    星阵之光刺痛他的双眼,紧握法杖的右手不停颤抖,一滴温暖的液体从额头缓缓流下,挂在嘴角,咸咸的。

    最难熬的时光果然过去了。

    沙漏流走最后一颗白沙,现在是4月15日夜间11点。死亡线已经被樱桃渡抛在身后。

    小木屋里,老爹已经上床就寝,一大锅热腾腾的、散发诱人香味的牛肉烩饭摆在广场中央、小木屋门前,留给延续了下一月租约的房客们享用,但食客们还没有出现,留在广场上的,只有尸体。

    三十六具尸体。

    年老或年少、男人与女人、不同种族、各样职业,奇形怪状的尸体。

    人体与钢铁揉在一团;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牢牢握着剑,守护一旁被烧为焦炭的身躯;站在远处的那具青绿色的尸体看起来没有一丝伤痕,但凝固的眼球里有最深沉的痛苦;在一具巨大的牛身以兹人的残骸旁,倒着五六个殉难者,以兹人濒死的一击把周围的所有敌人变作扎满钢针的刺猬。

    死在干草叉小队手中的,只有一人。一个绝望的、在死亡线前一刹那尚未凑足房费的战士,不幸被分配到空房间内无法组成小队的独行者,一个可悲的强者。

    约纳睁开眼睛,看到这名战士的尸体半跪在他身边,兀自不倒,耶空的名刀“佛牙”从他的后脑勺刺入,搅碎了他大脑中最后的希望。

    这名敌人冲约纳的法杖和小鹿皮包而来,与耶空战斗了三四个回合,剑风割破了耶空的头皮,南方人用佛牙将他牢牢地钉在屋顶上。滴滴答答,血顺着长刀淌向屋檐,又从屋檐滴滴落下。鲜血溅了约纳一脸,耶空走过来,伸手从约纳脸上沾一点血,送入口中,品咂一下,叹了口气。

    约纳用衣袖擦拭血液。他一直闭着眼,这场杀戮,他没看到,——很庆幸没看到。

    但刀剑砍入肌肉的钝响、弓箭划过空气的尖啸、魔法轰击地面的爆鸣、含痛呻吟与濒死哀号,他都听到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描绘了一支又一支队伍在死亡先前做出的最后努力。

    7时23分:一支终于凑齐房费的队伍奔向老爹的木屋,在广场边缘遭到拦截,在十余名袭击者的围攻下,五个人很快倒下丧失战斗力,仅余的一人故意迎向对方重战士的铁锤,被砸扁胸膛。a级房客的生命权益受到老爹保护,三秒钟之后,重战士被老爹轰杀。事后约纳没有找到那名重战士的遗体,唯有两只穿着钢铁战靴的脚站在那儿,证明主人曾经在世上存在。

    7时50分:以兹人带领的小队追逐一名盗贼来到广场,盗贼灵巧地闪避弓箭与投枪,高速奔向小木屋,直到以兹人小队中神秘职业者在五十尺开外捏爆空气,一个小小的爆炸气团凌空轰破盗贼的腹部。

    盗贼拖着鲜血和肠子继续爬行,画出蜿蜒的红色尾迹,他右手中的钱袋几乎伸到小木屋的门槛,他凸出的双眼已看到桌子后面打着瞌睡的老爹皱纹纵横的脸。他喉咙咯咯响动,但没能说出登记房间的最后遗言,以兹人用巨大的牛蹄踩碎了他的脊椎骨。——事后别人告诉约纳,盗贼是冒险潜入的无权者。他成功偷到以兹人小队的房费,只差一点逃过愤怒失主的追杀。

    8时20分,以兹人缴纳了房费,摇晃着依然饱满的钱袋离开广场。铺天盖地的火流星毫无征兆砸下,炙热火焰映红了以兹人的眼睛,这头人面、牛身、浑身嵌满钢针的怪物立刻还击,飞针噗噗地在偷袭者身上钉出血洞。

    火流星落在以兹人身上,不痛不痒,没有溅起一丝火星,偷袭者队伍中的幻术师导演了这场好戏,让以兹人队伍遭到40-6附加条款的致命反击。在团灭以前,以兹人临死发射全身飞针,收割掉五个人的性命。

    9时01分,两支队伍在木屋前对峙。一支是g级客房小队,比起a级房客,他们受到老爹更多方面的保护,约纳不记得详细条款,但似乎严重的身体伤害是不被允许的,如骨折、残废、内脏破裂、大出血等,也不允许“以任何方式直接导致g级房客在144小时内死亡”。

    另一支,准确的说,是一个人,传说中樱桃渡的最强小队v2“碎屑”的一员。名叫瓜达尔的雇佣兵是个黑皮肤的大胡子,背上背着一对黝黑的铸铁权杖。

    “这是抢劫。”瓜达尔抱着手臂说,“我的雇主认为你们不适于在樱桃渡住下去了,尤其是你们搞砸了那个简单得要死的任务以后。那么,丢下钱袋,转身离开,废物。我答应不伤害你们。”

    g级小队决定反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瓜达尔没有攻击,只是抽出权杖,擂动空气,把他们的每一次攻击粉碎在空气中,六个人被一步步逼离,直到截止线结束,他们失掉房客身份,又十五分钟后,他们的访客a级权限自动撤销。瓜达尔板着脸,用权杖挨个砸碎六个脑袋,弯腰捡起钱袋,掂一掂,转身离开。

    10时20分,一场混战。战斗的声音充满耳朵,约纳分辨不出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人们不断死去。不止一名魔法师或念术士参与进来,地面不停颤动,“很壮观呢!”锡比在旁边评论。

    10时30分,老爹打着呵欠,把最后一枚沾血的银币锁进钱箱,走到屋门外,揭开锅盖,用长柄勺搅一搅热气腾腾的牛肉烩饭,宣布:“感谢各位房客的支持,下个月,还请多多照顾哦!”说完,回屋睡觉。

    战斗立刻停止了。

    失去身份的新无权者们要在15分钟a级权限消失前隐蔽起来,在4个小时访客时限内离开樱桃渡。他们破产了,且遍体鳞伤,生存将变得极其艰难,他们留恋地看一眼死气沉沉的褐石房屋,走入黑暗中。血液静静流淌,火魔法在石板地面旺盛燃烧。到明天,地面会平复如初,尸体会消失不见,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表明这里曾发生激烈战斗,夺取几十条鲜活的生命。

第58章 沾血的晚餐(下)

    约纳睁开眼睛。

    埃利奥特站在屋旁,扭头看他:“瞧,结束了。”

    “吃饭吃饭!”锡比拍着手从房顶跳下去,冲向那口大锅。托巴与埃利奥特谈笑着走过去,龙姬拍拍约纳的后背离开。耶空带走了尸体。

    人们不知从哪里出现。从樱桃渡数不清的低矮石屋的缝隙里,从约纳法杖上的光明照耀不到的黑暗里,从长久的对立与戒备里走来。

    约纳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也没想象到樱桃渡容纳了这么多人。

    人们脸上带着笑容,尽管手上或许沾着鲜血;聊着天,像亲密无间的兄弟。摩肩接踵,人们围聚在中央广场,围拢在老爹的牛肉烩饭跟前。

    约纳站在屋顶,茫然地看他们;许多人抬起头,眯起眼睛,友好地冲约纳点头。

    一些熟悉的面孔出现了。八目先生。a77房间的堕落法师杰夫塔(他的雇主丹先生没有出现)。穿着不合时宜的宴会盛装的v级客房贵宾们。“碎屑”小队的瓜达尔。

    在樱桃渡长久的历史中,交租日的晚上、享用老爹的牛肉烩饭的神圣时刻,是约定俗成的停战时刻,在这一刻没有雇佣和被雇佣、朋友与敌人,只有一群在战乱时局躲避于老爹羽翼下的西大陆居民,与以往不同的是,星光下的聚会,变成占星术士学徒以照明星阵点亮的白昼联欢。

    尸体被人清理了。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广场,嗡嗡的谈笑声点燃空气。老爹在房间里不满地嘟哝着翻了个身。

    “好香~”锡比趴在锅沿,小鼻孔一抽一抽地捕捉着热蒸汽。

    “别闹别闹,八目老爷来了。”约纳一把揪起小蚂蚱放在自己肩头,摘下小圆帽,恭谨地后退两步。

    人潮分开,八目先生用白丝带扎着红头发,穿蓝色长裙,挽着袖子,大踏步走来。她身后跟着几名强壮汉子,每人托着一大摞瓷盘。

    八目先生站定在大锅前,抄起长柄勺,大声说:“又到吃牛肉烩饭的时候了。首先感谢来自圣博伦的小伙子这些天来每夜为我们照亮,他们执行任务离开的那几个晚上,相信很多人都失眠了。光明是最好的东西,不是吗?”

    人们笑了,鼓起掌来。约纳的脸腾的红了。他想藏在什么地方,可高高站在房顶的,只有他自己。占星术士学徒不自觉地攥紧法杖,以至于照明星阵发出忽明忽暗的闪光。

    “老规矩,谁也别抢,都有份。哦……今年的烩饭不大一样呢。金发的骑士,你能告诉我老爹用了什么材料吗?”八目先生盛起一勺烩饭闻了闻,转脸问埃利奥特。

    “当然,女士。”玫瑰骑士走前两步,“刚才我们就感觉气味的些微不同。就我们可以辨别的,今天的牛肉烩饭使用了巴泽拉尔野牛肉、甜红椒、洋葱、青葱、奶油、红辣椒粉、胡萝卜、大蒜、黑胡椒、肉桂、肉豆蔻、丁香、扎维帝国爱普敦庄园红酒、盐和白饭,与上个月相比,增加了黑胡椒的用量,减少了肉桂与奶油的分量,所以甜味会减弱、辣味增加一些;但新增加的一种材料给牛肉烩饭带来关键性的谱调改变,一种含铁的、带有咸鲜味的辅料。很新奇的做法,我们很期待烩饭的味道。”

    “连你都说不出添了什么呢。”八目先生摆摆手。

    “鸡汤,一定是鸡汤。”一名大腹便便的v级贵客叫道。

    “按东方食谱的话,也许是酱油膏。”背长枪的黑发男人说。

    “我听说巴泽拉尔山区有一种含盐的岩石,丢进水里煮沸就是现成的鲜汤,当地人用来料理一种叫做三线虫的诡异食材。老爹是巴泽拉尔人,或许,就是这种盐岩的汤液。”阴郁的声音说。是堕落法师杰夫塔。

    “嘿嘿,三线虫!”锡比坐在托巴肩头,不安分地晃动双脚。

    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房客们对烩饭做法这个无聊话题如此有兴趣,让约纳觉得很诧异。

    老爹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哼哼唧唧,终于扑腾一下坐起来,吼道:“是血啊!你们这些笨蛋,房顶上死了个倒霉鬼,他的血流进我的饭锅了。就是血而已啊!现在吃饭然后滚回去睡觉,烦死了!”

    “哦,是血啊……”人们恍然大悟,跃跃欲试。

    “在东方,人们把血当做主要的料理食材呢。”黑发的男人说。

    “听说血做的汤很美味!”大肚子的v级宾客一脸向往地说。

    唯有一个穿长袍的家伙念叨着:“我是虔诚的信徒,创世主和主神席拉教导我们,不可食用血液,尤其不可食用四蹄动物的血液……”

    “人是四蹄动物吗?”旁边有人捅捅他。

    “说的是啊!我真傻!”这人眼睛一亮,把脖子上代表文字与绘画之主神席拉的三角形银坠往脖子后面一甩,挤向广场中间。

    八目先生用勺子磕磕锅沿,“都别挤都别挤,一人一盘啊,不许吃完再来领,听见没有?”她盛了满满一勺烩饭,扣在瓷盘里,递给身边的托巴:“喏,给你的小姑娘,她馋坏了。”

    “谢谢八目姐姐!”锡比欢呼一声,从室长大人手里接过盘子,抄起小银勺,把色泽红亮诱人的牛肉烩饭送进嘴里,咀嚼两下,满足地闭上眼睛,从鼻孔吹出一口美味的叹息。

    人们馋涎欲滴地拥挤过来,八目先生一边叫嚷着维持秩序,一边盛出一盘盘烩饭,传递给大家。

    咀嚼声、餐具撞击声、满足的叹息声和赞叹声充斥了空间,大家站立在樱桃渡的明亮的夜色里,肩并肩享用交租日之后老爹的特制牛肉烩饭,表情惬意,气氛和谐。

    约纳扫视四周。埃利奥特、托巴,连耶空也端起了盘子。

    “喂,小伙子,特别给你留的,辛苦喽。”八目先生踮着脚尖伸长手臂,把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烩饭递上房顶。

    “谢……谢谢,夫人。”约纳弯腰致意,示意手中拿着法杖,不大方便进餐。

    “当然。”八目先生笑了,“最后的才是最好的。”她自己也盛了小半盘,享用起来。

    烩饭的味道非常香。炖得软烂的牛肉堆在酒红色浓稠酱汁拌好的白饭上,让人看上去就食指大动。约纳从中午起就没吃过东西,这时候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但他看着那盘诱人的饭菜,却没有半点食欲,打心里感到恶心。

    你们怎么了?

    约纳想问说笑着的、品尝着食物的人们。你们不记得吗?这饭菜里,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血肉呢!

    他见过杀人。但没见过杀人后的这种冷漠。樱桃渡的冷漠,让他毛骨悚然。

第59章 浴火的新生

    顾铁像带领妻子欧律狄克逃离冥府的俄耳甫斯一样,不断奔跑,不敢回头。

    在身后紧紧追赶的不是地狱三头犬与复仇女神,是火焰,是gtc纳米机械与量子计算生物蚀刻技术的最高科技结晶,是吞噬一切有机物与无机物的灭世之炎。

    “他们疯了!”顾铁气喘吁吁在林间狂奔,艰难地喊着,“把局面搞得这么难收拾,在联合国怎么下台?”

    “哈哈哈哈,gtc的愤怒证明湿婆的成功,我们成功了,伙伴!马来西亚的战士们完成了任务,卡达伐罗降下黑暗,这场灾变能告诉世人许多东西,就算我们就此死去,历史也会铭记我们的名字!”巴尔脸上洋溢着病态的嫣红,满脸喜悦。

    顾铁无语地望着一边逃命一边手舞足蹈的印度人。

    林间气温越来越高,泛黄的树叶卷起边角,视线因腐殖质里涌出的热蒸汽而扭曲,身后的热风夹杂着低沉的不祥咆哮声吹来,仿佛身后追逐的是一个嘟嘟囔囔的、浑身着火的远古巨人。六个人的影子细细长长投向前方,奔跑像在追赶自己的影子。

    知道指望不上沉浸在狂喜里的老朋友,顾铁快速计算着逃命的可能性。

    一个又一个方案被否决,无论如何,人类移动的速度比火焰蔓延慢得太多,在邪火点着屁股之前,他们甚至都逃不出普利斯基国家公园。

    忽然顾铁眼睛一亮:“喂,要不要再赌一下?”

    “赌什么?”巴尔拨开一株碍事的野草莓,脚下一踉跄,安珀从旁边扶住领袖。顾铁嫉妒得一撇嘴。

    “赌gtc的老头子们能从激怒中醒过来恢复理性。”顾铁眯起眼睛,擦擦流到眼角的汗,伸手向前:“转向东北方向,安珀,地图给我。”

    六个人的楔形小队折向东北前进,顾铁展开地图,跌跌撞撞地在上面找到想要的东西。

    “很好,比我想象得要近一点。同志们,同学们,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撒丫子狂跑,在屁股着火之前跑出7公里路程,然后做一次赌博。明白了吗?”

    “不明白,不过听你的。”巴尔心情很好地瞅他,眼睛亮晶晶的。

    “得了得了……逃命吧。”顾铁懒得理他,把枪械和负重甩在地上,张大鼻孔,忍受着肺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无视灌满ru酸的双腿,埋头狂奔起来。

    人在生死关头能爆发出多大潜力?顾铁没研究过这个问题,不过对这次7公里轻装越野的结果他还比较满意。

    大火越烧越近,几乎追上他们的脚步,定音鼓用所有余下的炸药布置了两次定向空爆,试图用冲击波吹散火焰,但粘稠的暗红色火光像违反物理常识一样贴地延伸,根本不受影响。

    筋疲力尽的六个人来到指定地点的时候,火焰的实际边缘距离他们只有短短五十米,分子级燃烧的巨大热量使大火范围外的树木纷纷落叶枯萎,迅速碳化,地面的腐殖质与草本植物已经被外围火线覆盖,六个人脚下成为枯黄冒着火星的炎热地带。

    人们转过身子,第一次正面面对这场莫名的诡异大火。

    热风吹起巴尔的黑发,他的眉毛以可见的速度蜷曲。“咳咳……就在这里了?”他咳嗽着询问。

    顾铁感觉自己的肺像个巨大风箱,贪婪地吸取着灼热空气,如果不是燃烧效率很高、烟尘很少,他早就被吸进去的大量灰烬呛死了。

    因剧烈运动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视野被暗红色充斥,火墙以一种缓慢的、扭曲的、沉滞的形态蠕动过来,散发令人绝望的高热,空中形成三百尺高的火龙卷,热空气卷起燃烧的树木、岩石甚至溪水,在高空降下纷飞火雨。

    “呼哧……就是这里……咳咳咳……如果末世真的到来,我希望是这种景象,真美……”

    “咱们很少意见统一,不过这一次,我挺你。”巴尔弯着腰,拍拍顾铁的肩膀。一截红热的树干带着尖啸掉落下来,没等砸在顾铁的脑袋上,就在空气里摩擦为漫天火星。

    “信者灵魂乎,出离此世,因造尔,全能天主父之名;因替尔受难者,耶稣基督,活天主独子之名;因降临福宠尔者,圣神之名;因诸天使,及宗使者之名;因诸圣座,及为主者之名……”苏拉婶婶跪伏与地,面对滔天大火开始祷告。

    顾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头。

    “因诸神宗,及诸能者之名;因诸光耀,及烈神者之名;因圣教古祖,及圣先知之名……”苏拉婶婶闭上眼睛。

    顾铁收起无名指。

    “因诸圣会修,及独修者之名;因诸圣童女,及诸圣人圣女之名;望尔今日,赖主仁慈,至于太平之所,而住于天堂……”苏拉婶婶握紧项链上的银十字架。

    顾铁收起中指,用食指比划出“1”。

    “为是吾主耶稣基督……”苏拉婶婶的表情由恐惧而平静。

    顾铁收起食指,握紧拳头。

    “阿门。”苏拉婶婶结束了临终悼辞。

    毫无征兆地,光与热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黯淡下来,带火的树木岩石噼里啪啦落下,掉在地面熔融出的巨大孔洞里。

    苏拉婶婶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距离他们仅二十五码的地方,无边无际伸展着铺满红热岩浆的巨大湖泊,整个普利斯基国家公园的地貌完全改变,湿地森林成为十英尺深、五平方公里面积的巨坑,没有一个原住生命在这场浩劫中幸存。

    火龙卷消散于空气中,强涡流震荡云层,天空乌云翻滚,滚滚雷声划过,一场豪雨降下,雨水浇入岩浆的湖泊,漫天的热蒸汽把世界变成不透明的ru白。

    顾铁抬起头,贪婪地吞咽雨水。雨也是热的,但带着生命的气息。

    “这、这是神迹……”苏拉婶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站起来。

    “不不,这是赌博。”顾铁摇摇手指,抹一把脸上的水,笑了。

    巴尔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中国兄弟,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让安珀亲我一口我就说。”顾铁洋洋得意卖着关子。

    “放屁!唯有这个不行。”巴尔板起脸来。

    安珀笑着走过来,踮起脚尖一手一个把两个男人搂住,分别在顾铁和巴尔带着血迹、汗迹、擦伤和火痕的脏脸上印下唇印。

    顾铁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脸:“安慰安慰罢了。老巴,你这是以权谋私。”

    “少废话。”巴尔拉住安珀的手,一脸得意。

    “同志们,同学们,我们转身看后面。”顾铁指挥道。

    人们转身看向东北方向,原来在几棵稀薄的树木后面,森林就此中断,绵长的铁丝网截断小径,铁丝网内是露天架设的、直径惊人的银白色管道,并行的两条管道横亘在白俄罗斯南部森林的间隙中,延伸向不可知的远方。

    “是输油管道。从俄罗斯‘第二巴库’炼油区去往东欧的输油管道,每年输送出口原油一千万吨以上。几年前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相关信息,没想到今天救了自己屁股一命。——我赌gtc的老头子们在丧失理智的愤怒之后,最终会想到使用超级武器的可怕后果,如果大火延伸到石油输送区,那就不是一场‘森林大火’可以解释的问题了,东欧国家会联合起来在联合国把gtc搞得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先生们女士们,让我们庆祝那帮蠢货的偶尔聪明吧。”

    巴尔伸出手,与顾铁紧紧相握。“谢谢你,兄弟。”

    “滚一边儿去,下次再有这种玩命的买卖,起码先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上了贼船了,靠。”顾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微笑。

    定音鼓、苏拉婶婶、安珀的手与他们握在一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等等,那个死意大利佬呢?”顾铁忽然发现缺了点什么。

    “乔!”安珀四处扫视,捂住嘴惊呼一声。

    狙击手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腿伤口破裂,鲜血染红焦黑的地面。湿婆的成员们惊惶地围拢过去,唯有顾铁无动于衷。

    “他没死!”他冲巴尔的背影吼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挂掉的人没有闭着眼睛的,意大利佬睡着了!”

    苏拉婶婶熟练地测量狙击手的脉搏,长出一口气。她从背囊里掏出急救材料,替乔解开绷带,用可吸收凝胶填充伤口,拿针线缝合,喷上除菌黏合剂,裹上绷带,用胶布粘好,为防止再次破裂,用几根树枝和绷带做了简单的三角固定,接着做了一个便携背架,把乔以坐姿绑在背架上,弯下要,把意大利人轻松的背在了背上,然后拦腰抱起tariq教授的遗体,盯着巴尔,随时等待领袖的命令。

    顾铁目瞪口呆:“老巴,你从哪里找来这个万能的大婶的?”

    “阿肯色州小石城的烹饪学校。”巴尔回答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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