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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章 浴火的新生(下)

    趁着暴雨和蒸汽遮蔽侦察卫星的视线,六个人继续向北方前进。

    天黑后不久,他们来到距离白俄罗斯南部城市莫济里45公里的一处农庄,绕过一座小山,在人迹罕至的山坡上,亮着一盏昏黄的门廊灯。

    筋疲力尽的人们爬上山坡,打开木质栅栏门,一条狗狂躁地吠叫起来,直到木屋里走出的女主人将它喝停。

    “晚上好,塔伊兰。”巴尔挥挥手,用俄语问好。

    “晚上好,比什诺伊。”女主人热情地回礼,迎了出来。

    在黯淡的星光和微弱的灯光里,顾铁被女主人的美貌震撼到了,穿着长裙的高挑女人有一头耀眼的金色卷发、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大而清澈的褐色眼睛,宽松的裙子遮不住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

    南斯拉夫人的标准女人。完美的地球女人。顾铁赶紧冲前两步,拉起女主人的手:“塔伊兰……塔伊兰,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吗?”

    女主人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相信没有,铁先生。你奋战在非洲战场上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顾铁无趣地绕过她,向屋里走去:“没劲,还以为你是纯朴农妇咧,结果又是湿婆的情报员。”

    一行人走进农庄的木屋,瘫倒在木地板上。

    屋里装修很简单,原木打制的餐桌、椅子与床,壁炉里燃烧着木料,汤锅里传出红菜汤的香味。

    “这是湿婆在白俄罗斯的安全屋。这位女士是娜塔莉亚?塔伊兰小姐。这是顾铁先生,我最亲密的战友和最糟糕的兄弟。”巴尔躺在壁炉前,有气无力地引见二人。

    “你好。”顾铁趴在那儿,抬出一只手表示“幸会”。

    女主人在餐桌上铺开碎花桌布,开始忙活晚餐,“很高兴见到你,铁先生。”她抽空回答,“比什诺伊,你比预计晚来了两个小时。”

    “切,他的计划是狗屁。他就没打算活着逃出乌克兰……娜塔莉亚,你和他什么关系?”顾铁啐了一口,问。

    “什么?”女主人扭头看湿婆的领袖。

    “他跟我说什么计划撤退到白俄罗斯,跟你一定也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他更想做混账ipu大义的殉道者。他根本就没有部署潜逃白俄罗斯的详细计划。你说说,老巴?另外,我猜你俩以前有过奸情,不是么,娜塔莉亚?”顾铁虚弱地改用英语数落着战友。

    “什么?”安珀扭头看湿婆的领袖。

    “我猜……仅仅是猜测啊,猜错了别生气。

    娜塔莉亚你本来是个单纯可爱的明斯克女孩,被印度花花公子诱拐,但印度人不放心把你放在战斗一线,安排你在遥远的白俄罗斯南部独守空房,这次到切尔诺贝利胡搞,提前肯定留下了‘等我到晚上八点,如果我不来,就销毁一切资料、用储备金安心过完这一辈子,嫁个好人’之类的鬼话。

    这样呢,如果不幸挂了,他就当做跟新欢安珀一起殉情;如果活下来了,当着战友的面你们俩也不会真情显露,留待以后小别胜新婚再缠绵。我猜的对不对?”

    “什么?”两个女人一起盯着湿婆的领袖。

    “问我怎么猜出来的?很简单,见面的时候,娜塔莉亚你既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领袖’来称呼老巴,也没有跟我一样直呼其名,而是叫了他的姓氏,且没有用敬语;同样老巴也用你的姓氏称呼你,没有用敬语,在我的经验里,这就是有奸情的显著特征。

    还要更多证据吗?娜塔莉亚你挥手的时候,眼神没有扫视所有来客,而是盯着老巴的瘦脸;老巴你挥手的时候,不是手指舒展的自然姿势,而是五指卷曲伸向掌心,这是‘抓握、拥有’的手势,表明你挥手的对象从心理层面上是你的所有物。够了吗?我还观察到……”顾铁滔滔不绝,没发现屋里的气氛已经山雨欲来了。

    巴尔文德拉佯装睡着,鼻孔吹出安详的呼吸。两个女人站在他左右两边,对视的眼神中燃起噼噼啪啪的电火花。

    “呃……苏拉婶婶呢?”顾铁忽然想起来,问。

    “在外面。埋葬tariq教授。”定音鼓回答道。

    屋里沉默了。

    “我要出去看看。”巴尔睁开眼睛,努力爬起来,步履沉重地走出屋外。

    狙击手乔躺在床上,气息沉沉地睡着,定音鼓拿一条雪白的毛巾擦着脸,与顾铁对视一眼,叹息一声。

    女人们暂时放下争端。

    娜塔莉亚有一双巧手,很快将丰富的食物端上餐桌,滚烫的红菜汤、烤小土豆、羊奶干酪、腊肉、腊肠、茴香炖羊肉、烤什锦、凉拌莴苣和自酿的格瓦斯气泡酒。当面包和盐摆上餐桌时,苏拉婶婶与巴尔还没有回来,顾铁疲惫地坐起身子:“我出去看看。”

    白俄罗斯的秋夜冰凉入水,山坡下不远处,或站或坐两个人影,顾铁拖着脚步走过去,看到苏拉婶婶站在新堆的坟茔旁边念着悼辞,巴尔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知想些什么。顾铁走过去拍拍老巴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我不害怕死亡。”巴尔声音低沉地说,“死亡是另一个轮回的入口,身体是让灵魂攀附的一个工具,人死后灵魂离开**,**变成不重要的皮囊。

    按照教义,我应该火化tariq叔叔的遗体,可我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我们花一生追求梵我如一的至高境界,超脱死亡的痛苦,解除灵魂轮回,但面对别人的死亡,我都无法放下心魔,我没办法把这具尸体当做无生命的皮囊,这是我的族叔,可敬的tariq教授,我永远的导师和指引者。我害死了他,讽刺的是,我还活着。”

    “活着总比死了好。与其追求虚无的超脱与解放,不如多喝一杯酒、多恋一次爱、多做一个梦,多嗅一次窗外的花香。”顾铁望着朦胧星光。

    “我知道。我……就是一时想不开。”巴尔叹气。

    “走吧,等着你开饭呢。”顾铁伸出手。巴尔迟疑一下,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两个人肩并肩走向木屋。

    “而且,你有一个很困难的问题要面对。比生存与死亡更难的题,是什么?”顾铁问。

    “当然是爱情。”巴尔苦笑。

    “连我都搞不懂的东西,你当然更头大了,哈哈!我救不了你。”顾铁笑着拍巴尔的脑袋。

    推门进屋,温暖的空气与食物的香气将他们笼罩,人们坐在桌前谈天,乔醒了过来,喝了一些热汤,脸上有了血色。

    巴尔、顾铁、苏拉婶婶落座后,娜塔莉亚给每个人斟满香甜的格瓦斯酒。

    巴尔举起杯,“致tariq教授,在卡达伐罗行动中殉难的战友们,和一切在反抗gtc霸权通知的战争中失去生命的英雄们,他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湿婆’勇敢前进。明天,我们离开白俄罗斯,去接收卡达伐罗的辉煌战果,世界将记住‘湿婆’的名字,干杯!”

    “干杯!”

第61章 净土的访客

    顾铁觉得自己仅仅小睡了一会儿,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第二天上午的日光。阳光透过纱帘柔柔地洒在脸上,透过皮肤,把疲惫一点一点蒸了出来。

    顾铁舒适地伸直脊梁,伸个懒腰,于是一脚踢在巴尔脸上。挤在一张床上的印度人居然没醒,吧唧着嘴把臭脚拨开,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顾铁翻身起床。四肢酸痛是免不了的,浑身淤青也在预料之中,他甚至还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找到靴子上的一个弹洞,但无论如何,比起卧床不起开始发烧的狙击手他还是幸运得多。

    娜塔莉亚早已烧好洗澡水,解决生理问题之后,顾铁在木头澡盆里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穿起早预备好的衬衣和背带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满足地哼着小曲来到起居室。除了女主人以外,起居室里没有别人。

    “早上好,铁先生。”娜塔莉亚正在摆放餐具,点头致意。

    “早,娜塔。”顾铁自来熟地挥挥手,像小狗一样甩着湿漉漉的头发。

    “关于昨天你说的事……比什诺伊和安珀的事……”女主人细心地把刀与叉垂直于桌沿摆好,轻轻调整,保证彼此平行。同时,她吞吞吐吐地问,白俄口音的俄语听起来纤细又富有音乐感。

    “我的俄语不太好,你能听懂英语么?”顾铁坐在一张餐椅上,抱着椅背,观察女主人的行动。

    “能,但是说不好。”娜塔莉亚回答。

    “我发不好卷舌音,没辙。”顾铁摊开手。“老巴是个好人。他可能是见一个爱一个,但不能否认他爱每个女人都是真心实意去爱的,不是那种——你知道,骗你上床——的爱。”

    女主人低着头,几缕金发遮住眼睛。她不厌其烦摆弄着那几幅刀叉、盘子和盐罐,做微小的角度调整。

    顾铁忽有所感,环视四周。

    方方正正的起居室,西侧摆着铺有方格桌布的原木餐桌、八张带靠背的餐椅,东侧是一张格子床单的单人床,壁炉前搁着两张红色植绒的单人沙发,一张茶几。

    无论餐桌椅还是床与沙发,都端端正正摆放着,每一条直角边都与墙壁垂直,每样家具的长方形轮廓都彼此平行,甚至壁炉里的木料也整齐排列着,彷佛等待检阅的士兵。这是不符合燃烧效率原则的,顾铁心想。

    “停,刚刚好。”他忽然开口指挥道。

    娜塔莉亚停下手,歪着脑袋端详那副刀叉,抿抿嘴,终于点点头。

    “亲爱的,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顾铁笑道。

    “强迫症,我知道。”女主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双手支颐。“直线偏执症。”她不放心地摆弄着一把银质餐刀。

    “可爱的小毛病。”顾铁评论道。

    “我之前在明斯克一家幼儿园当教师。当那些小朋友一而再再而三打乱秩序,把午休的小床搞得乱糟糟的时候,我用扫帚狠狠打了他们。

    我被送进格罗德诺州的科兹洛维奇精神病院,距离明斯克250公里,我的父母一次都没来看望我,因为我是他们该死的耻辱。医院给我大量的氯米帕明和卡马西平,药物让我整天昏昏欲睡、精神恍惚,体重增加到140磅,时不时呕吐。所以……我不太认为这是可爱的小毛病。”娜塔莉亚平静地回忆。

    顾铁咳嗽两声,偷眼打量面容与身材都无可挑剔的白俄美女。

    “那个,是老巴把你从精神病院救出来的?”他带着窥探**的罪恶快感追问。

    “关你屁事。”巴尔出现在起居室门口,脸色冷冰冰的。

    “比什诺伊,我们谈谈。”女主人站起来,迎上前去。

    “那个,我出去走走。”顾铁吐吐舌头,忙不迭地逃离战场。

    推开屋门,清新空气让人精神一振。山坡上长满草稍泛黄的茂密牧草,一群白山羊聚集在栅栏另一端,tian着草叶上的露水。平缓丘陵一望无际,高远的秋日天空蓝得让人心醉。山坡下tariq教授的新坟旁边,站着苏拉婶婶与安珀,两个女人正聊着什么,两人脸上都有泪痕。

    “我的黑兄弟呢?”顾铁没瞧见定音鼓,问。

    “慢跑。加警戒。”安珀抹抹眼角,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女战士穿着娜塔莉亚提供的淡蓝色棉布长裙,用碎花头巾包着头发,鼻子哭得红红的,像做农活儿做到委屈的淳朴农妇。对面山坡上有个小小的黑影在移动,顾铁勉强能认出定音鼓的体态。三个人不约而同做了一个深呼吸,望着远处的青山。

    早餐在十五分钟后开始,顾铁不住打量巴尔与娜塔莉亚,但当事人脸上相当平静,包括安珀。

    “铁,储藏室里有一台tc-ii型卫星接收器,早餐后麻烦去搜集相关情报,其他人整理行装,我们十点三十分准时出发,离此三十公里有一处联邦储备仓库,我们在那里取得车辆和证件向东北方向进发,从切布斯克过关进入俄罗斯境内。为避免卫星侦察,我们分三批出发,在储备仓库汇合。”巴尔一边切割腊肉,一边布置道。

    “从战争年代到现在,gtc的卫星侦察手段依然没什么进步呢。”顾铁评论道。

    “感谢空天侦察框架公约(2035),卫星照片分辨率被限制在米级。”安珀笑道,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苏拉婶婶皱皱眉头。天主教与东正教画十字的方向相反,复杂宗教背景的团队中总会有点这种小别扭。

    娜塔莉亚的眼神不与别人接触,吃完了盘中的食物,低头摆弄着刀叉。

    “乔怎么样?”顾铁冲病床上的意大利人努努嘴。

    “在发烧,已经服药了,没什么危险,但很虚弱。”苏拉婶婶回答,“喂他喝了一些蜂蜜红菜汤,这孩子太逞强了,早应该让我来背的。”

    人们扭头看看狙击手,又低头吃东西。

    巴尔坐在安珀对面,两人眼神一接触,又挪了开去。餐桌上的气氛非常微妙,一时间没有人想首先开口,只有咀嚼食物和刀叉相撞的声音传来。顾铁往煎蛋里加了些盐,把四角形盐瓶丢回桌上,娜塔莉亚有些不满地旋转盐罐,直到四条边与餐桌边沿对齐。

    “我去上网,确认你们胜利的消息。”顾铁干脆丢下叉子,逃离这顿别扭的早餐。

    他溜溜达达出了木屋,找到屋后的小储藏室,小屋塞满农具、干酪和兽皮,散发令人不快的腥臊味道。

    顾铁捂着鼻子,在一大摞破油毡下面发现两口密封的大板条箱。找根撬棒把第一个箱子撬开,顾铁找到足够武装一个班的北约制式装备,突击步枪、班用冲锋枪、手枪、便携火箭发射器、枪榴弹、进攻手榴弹,还有一枝保养良好、覆盖着薄薄淡黄色枪油的as-50狙击步枪。他取出一柄9mm手枪掂了掂,又扔了回去,依原样盖好箱盖,把木钉一个一个敲回去,粘好密封条。

    另一口箱子里是防弹衣、平板电脑、卫星电话、对讲机、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机械小玩意儿和两台卫星接收器。顾铁端起一台看看,笨重的不锈钢外壳让底座沉得缀手,各种接口闪着黄金的独特光泽,底座上立着40*40厘米的正方形天线,底部缀着不起眼的黄铜铭牌,上面用俄语刻着:tc-ii相控阵卫星天线/navis导航系统设计局。

    太好了!顾铁乐得蹦了三蹦。

    这个型号的俄国玩意儿是黑市上的抢手货,他曾经在朋友那儿见过俄罗斯军方流出的报废品,经维修后被用作小规模dos攻击的专用接口,稳定工作了三年都不带重启的,加上自动跳频和规避寻址的反侦察功能,实属民间可望不可得的神物。

第62章 净土的访客(下)

    在走回大屋的路上,顾铁已经用老办法将卫星天线与“世界”植入终端相连,推开门就急忙向起居室内喊:“老巴,卫星参数给我!”

    巴尔吞下最后一口红茶,走过来帮顾铁在单人沙发上坐好,提供参数给他。

    顾铁在tc-ii机器上输入参数,顺利接通卫星链路,然后闭上眼睛,登陆“世界”终端。

    湛蓝的界面在识海里展开,一个闪烁的绿色标记表明网络已经接通了,量子计算机在半个地球以外恭候他的差遣。

    “天基路由没有受影响。”顾铁对现实世界中的人们说,然后像揭开书籍封面一样掀开登陆界面,简陋的黑色登陆框显现出来,为向需要输入用户名与密码的旧时代致敬而设立的文本登陆框是顾铁本人的恶趣味。

    他微微一笑,动了一个念头。独特的神经脉冲激活了后门程序,顾铁的识海旋转起来,接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大地飞速铺展,雷电交鸣的天空中挂着醒目的红色数字,顾铁长出一口气,放松地瘫倒在地面上。

    没有什么比他的净土更能让灵魂得到休憩了,现实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唯有在净土,他拥有绝对的权利,不容置疑的权威。

    忽然,空中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顾铁张开双手,拨动云朵,乌云像摩西劈开红海一样翻滚起来,虚无的空隙中,那片闪亮的小东西慢悠悠地跌落下来,划着优雅的弧线,轻飘飘地打着转。顾铁惊奇地盯着它,直到小东西飘飘悠悠坠下,正好降落在他的鼻尖。

    这是一片羽毛,亮晶晶的绿孔雀尾羽,闪电划过天际,照亮构成羽毛红色、蓝色、绿**案的每一根细小纤毛。

    鼻尖痒痒的,顾铁疑惑地拈起羽毛,仔细端详,他调动创世纪1ppm(百万分之一)的运算能力,将羽毛解构为一连串代码。这不是量子密码,而是简单的哈希加密,解密后呈现的是一张低分辨率的tiff图片,图片上只有五个中文字:留在莫济里。

    没有隐藏信息。没有其他线索。

    顾铁挠挠脑袋,把“留在莫济里”从空气中抹去。他开始回溯来访者的踪迹,画出跳跃路径,把不速之客的脚印一个一个点亮。

    在量子计算机终端机的时代,网络黑客其实并不存在,虚拟世界的强者与弱者分别仅在于两点:权限与逻辑。

    gtc拥有最高的配时权限,但初代gtc本身创立的利他主义逻辑核心阻止掌权者利用自己的权限侵犯他人利益;网络用户不受逻辑悖论约束,可他们没有权限身份,在创世纪深藏于萨尔茨堡地下的机房里,坐在终端机前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提出普通权限请求的平凡线程。

    顾铁那来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强大权限是他玩闹人生的最大安全保证,但如今,有人在他的专属空间里留下信息,没有触动一个警戒易拉罐,挥挥衣袖,全身而退。

    来客利用一个又一个加壳线程伪造身份,顾铁一层一层剥离外壳,额头同时流下冷汗。

    五分钟内,他已经已经剥离了6万层外壳,这表明陌生人起码掌握了6万个真实用户的终端机登陆信息(包括账号、密码和生理指标特征),且拥有伪造6万个工作线程以欺骗创世纪的惊人能力。

    顾铁坐了起来,淡蓝色的数据像河流在周围流淌,河流中的每一朵lang花就是每一个外壳的破裂。这条河看起来无穷无尽,顾铁鼻翼不自觉地翕动,嘴角尝到自己汗液的咸咸味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

    顾铁的能力极限是创世纪1500ppm的峰值运算能力,超过这个额度,他的小小后门程序就会被量子计算机的错误日志所记录。

    现在,他已经堵上一切,调动了1499ppm的运算配时,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承担整个世界80%个人和商务运算请求、64%军事运算请求和99%科**算请求的、人类前所未有的也是将来唯一的超级大脑正分配667分之1的强大运算能力帮助寻找一个微渺的入侵者的痕迹,但时间一秒一秒流过,顾铁暴露的风险在不断加剧,陌生人的脚印还在无穷无尽的延伸。

    14065万个壳线程被剥离,顾铁还看不到尽头。

    这绝对不可能!

    顾铁猛地站起身来。“净土”的主人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他停止了所有运算。湛蓝的河流凝固了,每一朵爆裂的lang花都飘散出密密麻麻数据的水雾。

    顾铁尽量定下心神,调整呼吸。

    忽然间,他想起看院子的老赵在教拳的时候对他说的话:小子,你练拳练的是打法,练拳打人,这不算错,可是你错过了真东西。我家八极传有李书文《三经》心法,可使元气日充,元神日旺,神旺则气畅,气畅则血融,血融则骨强,骨强则髓满,髓满则腹盈,腹盈则下实,下实则行步轻健,动作不疲,四体康健。你不学,我也没生下一个半个的,不知道传给谁,哎,中国的好东西就是这样慢慢被糟践没了。

    这时候顾铁非常后悔自己拒绝老赵的好意,只因为练那劳什子《三经》太花费时间,而他当时需要的就是时间。学了几套打人的拳,在不同场合派上大用场,但到今天他才发现,到了需要平心静气的时候,他不知道气该如何吐、手脚往哪摆。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又深呼吸。

    “铁,你没事吧?怎么了?”来自现实世界的询问在净土回荡,顾铁摇摇头,没有理会来自耳蜗神经信号的关切。

    看仔细点。他低下头,凑近一朵爆裂的lang花,诵读每一行凝固的代码。这个壳来自日本大阪,一台具有高度还原能力的生物舱终端,能够采集与反馈人体动作信号的生物舱是植入芯片诞生前还原度最高的终端设备,舱体的主人是个在大企业工作的平凡30岁上班族,下班后窝在家里玩玩游戏泡泡妞,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下一朵lang花,是新加坡新加坡城的45岁华裔计程车司机,使用最简陋的液晶屏幕、键盘与鼠标构成的廉价终端,喜欢抽烟,有无伤大雅的几次前科。不可疑。

    下一朵lang花,是中国四川省绵阳市的23岁女性政府公务员,使用办公室的触摸屏终端登录,玩玩在线纸牌类的游戏。不可疑。

    下一朵lang花,是朝鲜**主义共和国的一位开明将军,使用触摸屏终端登录,只浏览新闻信息,不可疑。

    等一等……顾铁皱起眉头。这些壳都来自亚洲。这不是巧合。

    他使用5ppm的能量启动数据河流,从缓缓流动的水面截取数据信息,构建模型。没错,所有的壳都来自亚洲,14065万个来自亚洲的僵尸线程?开什么国际玩笑!

    顾铁猛地一拍额头。他编写了一段代码,调动1400ppm催使河流奔涌,同时将壳线程特征一一记录。这次,没花五秒钟时间,他就找到了陌生人足迹的特征,同时惊得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该死的环。只有500个壳,区区500个该死的壳形成了加壳的数据环,陌生人的足迹本应该是一条有始有终的曲线,但却两头相接,形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莫比乌斯环。

    暴力破壳的时候顾铁并没有注意壳的特征,于是被这个简单的陷阱所迷惑。来访者就在这个没有尽头的数据环中抽身而去,再没有一丁点可追溯的信息。

    但这不可能实现!把僵尸终端的发散线程连接成一个环是违反量子计算机网络的基本逻辑的,创世纪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顾铁满头大汗地分析数据结构,直到猛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对了,“湿婆”昨天炸毁了量子网络东亚核心路由,——在他自己的帮助下。

    东亚地区的gtc国家应该陷入了信息黑暗,也就是说,东亚的众多终端设备现在在创世纪的视野里是不存在的,来访者利用这个机会,调动500个僵尸终端,漂亮地吞噬掉自己的尾巴,把一个没头没尾的信息留在他的净土之中。——话说回来,自己的“净土”在gtc的视野里应当也是不存在的。

    一个不存在的敌人,利用不存在的帮手,入侵了不存在的房间,留下了不存在的足迹。

    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为什么?意义在哪里?

    顾铁被恐惧、自卑与无助袭击了。他跪倒在黑色大地,抱紧双臂,惊恐地环顾四周,寻找不存在的敌人的踪迹。

    我该怎么办?我该寻找谁的帮助?我能否自己挺过这一关?我有没有与他一战的能力,或者……我能否嗅到该死的来访者的裤脚?

    顾铁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有蜷缩在不再安静的净土瑟瑟发抖。

    “铁,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不然我要中断卫星连接了!”巴尔焦急的呼唤不断传来。

    顾铁终于缓缓坐起,通过右脑语言中枢向自己的嘴巴发送了一个带有语言信息编码的神经脉冲。

    现实中的顾铁缓缓张开嘴,对围拢在周围、面色紧张的湿婆成员们说:“行动成功了,你们马上离开。我,要留在这里。”

第63章 流血的明日

    约纳一边端详着叉尖上的古怪食物,一边思考如何开口把无名书的预言讲给伙伴们听,并使他们相信自己得到了真正的启示,而不是由于目睹交租日的血腥场面而产生幻觉。

    “呃……这个真的能吃的吗?”他怯怯地问。

    “少废话!趁热吃!”锡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约纳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慢慢张开嘴。两寸长的油炸三线虫尽管看起来焦黄酥脆香喷喷,像是灌满肉丁的小香肠,但生命力强韧的水生蠕虫还在叉尖上不停扭曲,跳着垂死挣扎的舞蹈。

    “我认为它还活着……”他怯生生地说。

    “活个屁!早熟透了!自然反射而已,这样口感才好呢!吃!”锡比大口咀嚼着自己的食物,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不懂欣赏美食的圣博伦市民。

    约纳偷眼打量队友们。

    人们围坐在a51房间的地板上,面前摆着油炸三线虫、小鱼汤、硬面包和万年不变的黑金地鼠肉。

    两位巴泽拉尔山民欢快地嚼着故乡的传统食物,没有一丝心理障碍;南方人耶空面无表情地把各种食物送进嘴里,约纳不认为他尝到了食物的味道;埃利奥特显然同样做着心理斗争,但服从原则迫使他屈从于锡比的yin威,皱着眉头吞下半截舞蹈的肉虫子;“我不吃肉。”龙姬说,于是得到了额外赦免,但她偷看约纳与埃利奥特、带着促狭微笑的表情出卖了她,占星术士学徒觉得愤愤不平。

    约纳考虑了许久。或许考虑了太久。他看看伙伴们,觉得时机合适了。

    “我……我有一件事要对大家说。”他放下叉子,正色道。

    “您说您说。”室长大人端起木头杯咕咚咕咚喝水,咽下一大口食物。

    “很严肃的事情。”约纳眼神严正。

    “您说您说。”巴泽拉尔农民威严地挥手,示意伙伴们静下来听占星术士大人训话,一边咯吱咯吱嚼着松脆的油炸昆虫。

    “严肃的。”约纳提醒。

    “您说您说。”托巴坐得挺胸抬头,紧紧闭上嘴巴,大腮帮子上鼓起一坨。

    约纳决定无视众人的反应。

    他低下头瞧着地面,快速说:“其实有一件事情是我来到樱桃渡以后一直想讲给大家听,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说出口的。

    大家知道我是圣博伦人,在红石堡被扎维帝国的军队——照那个地行龙骑士乔普所说是叫做‘渡鸦’的军团——攻破以前,我经常从占星术士塔步行到红石堡的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查阅资料,有一天我在图书馆一间隐秘的小屋里发现一本奇怪的无名书,这本署名为‘背叛者赛格莱斯’所著的大书前半本讲述了圣博伦隐秘历史,而后半截是奇怪的毫无逻辑的日记或者诗歌。

    当时我年纪还小,没有意识到这本书的含义,直到侵略者攻破红石堡城墙的那一天。那时暴君耶利扎威坦还没有单方面撕毁联合特赦条约,这让我可以安全地走进红石堡,目睹残酷的屠杀,——对那时的我来说,屠杀彷佛是骑士小说里的事情,与我无关,——直到眼前的某个画面与记忆中无名书的一章完全吻合,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无名书的后半部分是背叛者赛格莱斯关于未来的预言,这个神秘的作者在几十年前用模糊不清的语言准确预知了红石堡即将发生的这场屠杀。

    我意识到书的重要性时,皇家与圣公会图书馆已经被敌人点燃,我冒着火焰冲进去只挽救了无名书的两页半残纸。

    室长,埃利,小蚂蚱,耶空,……龙姬,听我说,我是因为无名书的预言才来到樱桃渡的,尽管占星术塔不再安全我不得不离开;樱桃渡就在赛格莱斯的预言当中,伙伴们,预言的日期就是不久之后的4月26日,我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我能肯定,糟糕的事情将会发生,我们需要做好准备,为这个日子,——预言之日。”

    约纳一口气说完准备许久的大段独白,急促地呼吸着,抬头观察大家的反应。a51的房客们举着餐具愣愣地看着他,咕咚一声,室长大人把那坨食物咽了下去,吧唧吧唧嘴。

    “老哥你说啥?我没听明白。”锡比眨巴着绿眼睛。

    约纳站了起来,焦急地从内衣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几页带着体温的无名书残页,“你们看,就在这里,我说的都是真的,请相信我,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因为占星术士不应当相信愚蠢的预言,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些书页里明明白白写着樱桃渡的未来,我们的未来,甚至是世界的未来。拜托,请相信我!”

    “我们可否……”埃利奥特伸手示意。

    “当然,当然,埃利。”约纳踮起脚尖把纸业递给玫瑰骑士,焦躁不安地抽动鼻子。每当他觉得焦虑的时候,总会觉得鼻子痒痒的,在离开布置作业的柯沙瓦老师之后,这种感觉许久没有过了。紧张、但渴望认同的急迫感,像憋了大半夜的晨尿,让人坐立不安。

    埃利奥特举起泛黄的莎草纸,使纸上的文字被狭长窗口射进的阳光照亮。

    “那半页,被焚毁的半页纸,埃利。按照顺序,那页是首先发生的事情。上一条预言被烧掉了,但我记得内容,于是写在上面。”约纳提醒。

    “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玫瑰骑士用极其标准的大路通用语念着,暂停一下,带着一点疑惑看向约纳。

    “这是我们知道的第一条预言,继续念继续念,埃利。”约纳不安地揉着鼻子。

    “10月5日,太阳被利剑刺穿,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埃利奥特念道。

    约纳走到房间中央,摊开双手极力向伙伴们说明:“就是这条!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事情,4月2日,红石堡被攻破的那一天,几百名女王亲卫队的士兵在皇宫前广场前被扎维人集体斩首。

    太阳被利剑刺穿,指的是马特拉克提利(第一太阳)悬挂在红石堡皇宫高塔的尖顶上;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天空和脚跟,这句指的是被斩首的士兵们,他们被绑在一起,头颅跌落在地,头颅上的眼睛有的望向天空,有的望向无头的尸体。就是这样!”

    他环视四周,人们脸上带着迷茫的表情,龙姬微微伸出手,彷佛想要给他一点什么帮助。

    “不,我没有疯!”约纳几乎有点歇斯底里地叫道,“听我说,如果你们也在那里,4月2日下午的红石堡,跟我一起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因为那该死的画面就是在尖叫着‘我就是那条噩梦一样的预言’!”

    “俺当然相信您。”托巴一脸崇敬地开口。

    “不不不,我要的不是你这种相信,我要的是‘相信’我的相信。呃……天哪,我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你们相信?”约纳猛烈地揉着自己的鼻梁,转圈踱着步子,“那个,埃利埃利,你接着念下去好吗?”

    “是的阁下。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玫瑰骑士接着念道。

    “这是第二条预言。你们听到了吗?这条讲的就是……”约纳兴奋地张开口,却突然凝固了表情,彷佛被石化术变为石像的牺牲品。

    锡比迟疑地站起来,用小手在他面前挥舞,“老哥,你还好吧?”

    关于我身体里的恶魔。这是比预言更加离奇的事情。我能对别人讲吗?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会不会成为该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的异端?可如果不说出口,又怎样验证预言的正确?

    等一等……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预言里提到‘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也就是说,可能有许多附身的恶魔降临于世间,说不定现在在我的面前,我亲密的伙伴们,a51的房客中间就有恶魔潜伏在凡人的躯壳里窥探,如果我表明我洞悉了这个天大的阴谋,可能会给我以及他们带来更大的灾祸……但如果就这样隐藏秘密,又怎能寻求帮助,找到驱逐恶魔的方法?

    约纳左思右想,大脑成为一个翻滚着恐惧感与使命感的雷电与暴风的漩涡,一个又一个念头像闪电划过,接着被否定的飓风毁灭,支离破碎的思想碎片散落在思维的平原,他不知道该怎样做,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以缓解尴尬,他的身体整个僵直了,连脚趾头也在靴子里绷紧。

    “喂喂?”锡比拍拍他的脸,紧张地问大家:“他还活着吗?瞳孔都放大了唉。”

    “坐下,小蚂蚱,他没事。”龙姬说,轻轻站起来,捏住约纳的面颊,用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望进他的瞳孔。

    不知东方女人做了什么,但挣扎在矛盾中的约纳分明看到一道割裂天空的霹雳将纷杂的思绪猛然震散,轰隆一声,雷电与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大脑变得分外清明起来,微风刮过原野,思绪的碎片组合成清晰的思路,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64章 流血的明日(下)

    约纳摇摇头,轻柔地推开龙姬的手,低声说:“谢谢……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值一提的小把戏。”龙姬微微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干草叉小队的每个人都盯着自己,但约纳已经下定决心将灵魂深处的恶魔埋藏在自己的记忆里。

    “呃……伙伴们,因为一些原因,这条预言我无法解释给大家,但它也确实发生了,就在第二天,4月3日,它是如此的真实,比盘子里的地鼠肉真实,比窗外的蓝天真实,比晚上托巴的呼噜声真实,比你们能想到最真实的事情还要真实。所以,还是,请一定要相信我,这很重要。下一条,就是樱桃渡的未来。那个……埃利,麻烦你?”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玫瑰骑士宣读。

    “这就是第三条预言,樱桃渡的预言。樱桃渡的未来。可能‘遭到玷污’的河水,一定是被北岸科伦坡人长久守护的圣河‘彼方’,而预言中的10月29日,发生在第二条预言23天后,也就是大陆历4月3日的23天后,奎雅维洛的深蓝之月,本月的26日。如果没记错的话,科伦坡人的春季捕猎节通常在4月底举行……”约纳求助地望向埃利奥特。

    “是的,通常是4月25日至5月3日之间,依照科伦坡人的历法而定。”埃利奥特肯定道。

    “看到了吗?就是这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处!我几乎可以肯定,今年的科伦坡春季狩猎节举行的日子,即樱桃渡春季渡船的日子,有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要降临在这个地方,而我,将被迫离开你们,去追寻下一条无名书的预言。

    伙伴们,请相信我,这一切将会发生。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改变预言,也不知道‘降临的火焰’将是怎样的灾难,但我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能够有所准备,无畏地、努力地、无悔地反抗命运,别让一场又一场劫难按照赛格莱斯的安排降临世界……这些,就是我想说的……谢谢你们……”约纳说出了这些话,感觉终于用尽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倒在铺有稻草的石板地面上,疲惫地喘息着。

    屋里安静了好几分钟。人们对视着、然后逡巡着目光,无意识地拨弄盘中食物,耶空的眼神仍然凝固在空气里,可彷佛也感受到诡异的气氛,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种询问的神情。

    当埃利奥特终于开口时,约纳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今天是4月16日,不是吗?”玫瑰骑士望着托巴,得到肯定答复后,说道:“那么9天以后,就是第三条预言发生的日子,这让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去准备。——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为什么而准备。”

    “埃利,你相信我?”约纳惊喜地仰望埃利奥特。

    “在生命的这个阶段里,我们的全部精神与**归属于龙姬小姐,守护她的意志是我们存在于世上的唯一职责,直到送出那朵银玫瑰为止。

    我们相信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们的伙伴,更因为龙姬小姐相信你,——无条件地相信你,不知为什么。我们中的精灵通过情绪的波动,看到了这种信赖。”玫瑰骑士彬彬有礼地回答。

    “……你?”约纳又去看龙姬。东方女人抱膝坐在那儿,不置可否地带笑看他,几缕黑发遮住眼睛。

    “俺当然相信您。”托巴仍然一脸崇敬地说。“虽然没搞明白啥意思。”

    “我明白!笨蛋大叔,老哥是说,到4月26号的时候就有很多的架可以打了!跟很强的敌人打架!”锡比一脸不屑地教训道,跳起来用小手指头戳坐在那儿的室长大人的额头。

    “那更好了!俺无比相信您!”托巴乐道。

    约纳带着兴奋夹杂感动的心情,望向a51房间沉默的第六人,永远像个影子一样静静站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但在战场上永远可靠的伙伴,来自遥远南方已覆灭的古老佛国的伽蓝战士。

    耶空火焰般的红发、铁锈色的外套和背上的名刀“佛牙”处处暗示着危险,但与刚来时不同,约纳觉得自己与脑病不定时发作的危险人物拥有了一种特别的纽带,也许是锡比讲的故事让他感同身受,从那夜以后,他再没感觉耶空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觉得有一份惺惺相惜的亲密。

    耶空没有看他。“佛牙”在刀鞘里轻轻跃动,发出“锵锵”的金铁交鸣声。一个肯定的回答。一定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约纳不知该怎么表达此刻的感受。算起来,他来到樱桃渡不过短短十天,但a51房间已经完全接纳了他,他也完全接纳了五个曾经陌生的亲密伙伴。

    当一个秘密终于可以对比别人诉说、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之时,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几乎让约纳的身体轻得能够飞起来。他眼角噙着泪(努力不让别人发现),慢慢地、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初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和永远的朋友。”他完全发自内心地说。

    埃利奥特手抚左胸弯腰回礼,独角兽屈膝做出优雅的盛装舞步。龙姬轻轻点头。锡比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托巴后面,室长大人手足无措地想趴下磕头。耶空依然沉默着。

    “好了,约纳阁下。现在我们谈谈细节好吗,或许能够发现预言中更多的线索。”玫瑰骑士朗声道。伙伴们围拢过来,在房间中央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

    “当然,当然,埃利。”约纳偷偷抹一下眼角,“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代称开始。我们相信‘阿亚拉’是对预言持有者,也就是阁下你的代称。那么‘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这里的伙伴,指的是我们,干草叉的成员?还是另有所指呢,比如,你的身体(是灵魂的伙伴),你的父母(是伦理的伙伴),你的导师(是职业的伙伴),或者你的魔法力量(是生存的伙伴)?”埃利奥特的手指从潦草的手写体字迹上划过。

    “显然不是最后一条,我没什么魔法力量可言。”约纳自嘲地笑了一下。

    “没准是说老哥你要断手断脚什么的。你对你的左脚说‘吾将在别处等候’。然后到了某一个时候,有人能用魔法把你失踪的左脚给接上,嘿嘿。”锡比笑嘻嘻地举起食指猜测道,被龙姬在后脑勺敲了一个暴栗,委屈地缩起脖子。

    “俺觉得说的就是俺们。难道俺们要死掉?希望死得轰轰烈烈。”托巴若有所思地说。

    众人正准备声讨他的时候,屋门忽然被推开了,阳光将一个人的身影投进a51房间。

    六个人一齐回头望向不速之客,来客是一个黑色皮肤、长着一蓬大胡子、背着一对钢铁权杖的强壮男子,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闪亮的牙齿:“唷,托巴老兄,忙呢?”

    “不忙不忙。呃不……那啥,有点忙。”室长大人摘下小八角帽向来客打招呼。

    “新鲜烫手的消息:老爹宣布明天上午十点发布船票信息。狩猎节的日期确定了,老兄,准备好大干一场了吗?”这个约纳曾经见过的家伙、v2房间最强小队“碎屑”的主将,雇佣兵瓜达尔笑呵呵抛出炸弹一样的消息。

    “哦嘎!”托巴猛地站起来,脑袋碰的一声撞在石屋天花板上,整栋屋子都在颤动,瑟瑟落下石屑来,室长大人弯腰拍拍光头上的土,不好意思地向众人鞠躬。

    “唷!那不打扰了!明天见!”雇佣兵挥挥手,反手带上房门,离开了。

    人们面面相觑。“真的要来了。”龙姬总结道。

第65章 失败的流光

    在外面的世界呆得越久,约纳越觉得自己所有有用的知识都来源于那本出于兴趣而阅读的《西大陆地理测算》,对一名占星术士来说,不利用有限的时光抬头仰望星空,而是埋头研究地面上的东西,绝对算是不务正业。

    幸好柯沙瓦老师不大关心他的学徒在完成作业之后都做些什么,让约纳有机会偷偷看了不少专业以外的书籍,包括这本地理图书,当然,以及大量的骑士小说。

    科伦坡人。约纳隐约记起《地理测算》中关于圣河北岸原住民的简短章节:

    科伦坡人是生活在圣河“彼方”北岸冲积平原的原始部族,据历史学家j?j?托马斯在638年(大陆统一历2276年)出版的《西方人种的形成》考证,科伦坡人是距今2万2千年前由北方大陆迁徙而来的古老民族,在一次大部族的分裂过程中北部科伦坡人定居在红土平原并与当地原住民结合,血缘融合诞生了构成现今西大陆13个国家的主要民族“柯西维特人”,而南部科伦坡人南迁至圣河北岸并定居下来。

    在漫长的西方大陆文明发展史中,南部科伦坡人一直延续了先祖采集、捕猎、居住岩石半球形房屋的行为特征,拒绝科技进步及文化交流,至今不使用马车(圆型车轮)、火柴、铁器、蜡烛等现代工业制品,保持原始的生活方式,使用原始的部落语言。

    在信仰方面,他们保持纯朴的自然崇拜,将圣河“彼方”视为世上最高且唯一的神灵,反对任何凡人直接或间接接触河水,以维护圣河的神格。

    值得一提的是,科伦坡人的好战性格和极其高超的投矛技术(即使只是石刀简单修整的木棍作为矛身、用尖利燧石和野兽利爪制成矛尖的原始投矛)使得西大陆南端的巴泽拉尔王国及其附属国敬而远之,南大陆至西大陆的航线因此受阻,直到西陆人掌握到科伦坡人一年两次举行狩猎节的习俗,建立港口城镇“樱桃渡”,一年两班的对开客船才让西、南大陆之间得以有限互通。

    下一章节是有关圣河彼方的地理测算,捎带提出了春、秋季渡船极其昂贵的船票和附带而来的走私问题。

    因为西大陆销售的南大陆商品是经过东、北大陆辗转整个世界而来,售价往往是其成本价的上百倍,在一年两班的客船上就出现了铤而走险的走私者,他们花费大笔金钱购买一张船票,在登船时想尽一切办法把南大陆特产的麝香、龙角草、翡翠与王冠紫金塞满大衣内袋和靴筒,躲避卫兵的检查,只要平安抵达西大陆,唾手可得的暴利就在不远处等待。

    约纳摇摇头。接下来《西大陆地理测算》严重走题地讲到三十五年前发生的一场冲突,走私贩子与商会雇佣兵在樱桃渡展开五百人规模的流血械斗,巴泽拉尔王国名义上对樱桃渡拥有管辖权,但因对科伦坡人的忌讳,樱桃渡并没有驻军,而穿过苏卡萨峡谷崎岖而来的漫长道路使王国使者无法及时赶到。

    战斗中,一场意外的大火将木造建筑组成的樱桃渡整个夷为平地,据幸存者讲述,因烟尘飘到圣河彼方上空,科伦坡人的投矛队毫不留情地对双方进行惩罚性攻击,铺天盖地的飞矛轻轻松松将几百人从世界上抹杀。

    此后巴泽拉尔与西陆商会出于政治和利益考量,都没有重建樱桃渡的计划,直到扎维帝国年轻的耶利扎威坦大帝登基,对附属公国发动闪电突击,把整个西大陆卷入战火,一位具有强悍实力的保护者收留了大量外逃的贵族、杀手、军官和逃犯,在樱桃渡遗址上原地重建了港口城镇,并很快重新开放一年两班的渡船。

    这位保护者,当然就是瞎眼的、矮小的、有点唠叨的小木屋所有者老爹。

    这一章节在约纳的记忆里本来已经模糊了,有一天夜间独自练习星阵法术的时候,忽然就在眼前蹦了出来。

    原来老爹已经统治樱桃渡三十年了。独自一个人,守护着偌大的一个镇子,面对败军、魔兽和科伦坡人,三十年不败,同样,三十年没有离开樱桃渡一步。

    约纳不由得心生崇敬,也替老爹感到悲哀。

    “喂喂,老哥,想什么呢。”锡比问。

    “没什么,别打扰我练习。”约纳回答。

    他们坐在a51房间的屋顶上守夜。鲜红的太阳伊厄科特尔当值期间,月亮也变成血红的颜色,但月光依然是永恒的银白。

    两个人坐在房檐,腿在空中晃晃悠悠,樱桃渡低矮的石头房子绵绵延延,夜色里看不清远方的景色。

    “老哥,你去河边看过没?”锡比问。

    “没有。”约纳回答。

    他手中握着一块拳头大小的云纹石英石,石头上用刀尖刻出深深的复杂线条,此刻有一线细微的莹红光芒在线条中缓慢流淌,像红色的水银。

    在苏卡萨峡谷那场不知道究竟发生过没有的遭遇战之后,约纳一直在检讨自己在战斗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一个法师应当是合格的攻击输出者,决定战局的中坚力量,团队最软弱又最刚强的攻击核心,——这是埃利奥特教给他的。

    而他,目前只是个时时刻刻需要别人保护的差劲家伙,会用一两个孱弱的攻击法术,而且打不中目标。痛定思痛,约纳发觉最重要的是提高自己攻击的速度,拿一根别人的手指在地板上画星阵图案蠢得不能再蠢了,他需要一件快速而精准的施法装备。就从这块云纹石英石开始。

    约纳盯着石头,脑中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星“小船”那条能量磅礴的星际线清晰地划过夜空,从他身体正中穿过,点点游离的星光沿着玄妙的轨迹被石头中的星阵吸收,旋转聚合成一个白热的能量之核。

    这个星阵来自于《五级占星术士学徒习题薄(665年版)》中的一道练习题,名为“失败的流光”,题目旨在讲解如何用简单的方法实现一个高级的、复杂的、威力巨大的攻击星阵“流光”的部分功能,因为二者的能量流动路径是互通的。

    几个月前柯沙瓦老师曾经给约纳布置过这道题,但占星术士学徒不幸被题目击败了,画出了一个“失败的失败的流光”,输入能量后,作为载体的红水晶冒出一阵青烟后“乒”地裂成两半,害得柯沙瓦老师将他一阵狠批。

    如今,离开占星术塔短短十几个日夜,约纳觉得自己无论心境还是精神都大大成长了,他尝试再次刻画星阵,果然,他成功了,尽管手中的石头是最普通的载体材料。——他在樱桃渡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

    “想不想看烟火?”约纳扭头问锡比。

    “当然想看啊!”锡比的绿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像兴奋的猫。

    约纳点点头,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块云纹石英石向远处丢出去。ru白色的石头翻滚着飞向夜空,接着脱离控制者的星阵紊乱起来,高度压缩的能量核挤破星阵的屏障,形成一次绚丽的能量爆炸。

    “嘭!”星光里爆开一团翻滚的橘红色烈焰,带着两道破碎星阵产生的粉红色光环,光焰迅速扩大,照亮两个人的脸孔。

    “哇!”锡比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一圈圈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空气波纹散去,火焰黯淡下去,化为亮晶晶的石英石粉末洒了下来,夜晚恢复平静。

    “搞他妈什么呢?”不知哪间客房的房客吼道。

    “a42房间的小约瑟夫,不想丢掉蛋蛋的话就立刻闭嘴!”锡比蹦起来双手捂嘴以巨大的音量回吼道。

    a42房间马上安静得像个坟墓。

    “老哥,真好看,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锡比转过来蹲下身,以无比企盼的眼神盯着约纳。

    约纳擦掉一滴额头冷汗,回答:“当、当然……”他感觉一下,以精神疲惫程度来说,他大约可以制作十枚这种“失败的流光”,在战斗时能够起到一定作用了。当然,如果能够解决稳定存放的问题,他大可以向更多石头里面灌注能量,发给大家当做投掷武器使用,——只是想想而已。约纳自己也知道,不需要操纵者的星阵是高端研究内容,连他的导师也只是初窥门径呢。

    “啪!”第二个焰火在天空绽放。这次星阵的载体是黑色的黑曜石,导致火焰的颜色变成暗红。

    “哇!”锡比脸色红扑扑的。

    “咚!”第三个焰火开放。这是一枚黄色的玄武岩,爆炎的色泽是明亮的柠檬黄。

    “哇!”锡比双手捧心。

    “哐啷!”第四块石头是质地疏松的石灰石,因为材质的原因,刚离开约纳的手就开始泄漏星光能量,直到露出原形,带着悠长的尾焰砸在对面石屋的屋顶上。

    “切。”锡比不屑道。

    “月亮真圆。”约纳抬起头转移话题,同时,费力地搬出取出最近收集的最大一块石材,已经刻画有大型“失败的流光”星阵、重达25磅的红色花岗岩。

第66章 失败的流光(下)

    作为蓄能类星阵,“流光”及其衍生品“失败的流光”威力直接取决于星阵的规模及品质,前者以大小论,后者依介质与占星术士的技术决定。

    25磅岩石刻出的星阵是约纳能够控制的极限。

    他集中注意力,启动星阵,开始积蓄能量。肉眼观察不到的能量漩涡开始猛烈旋转,撕扯空间,将强大的星际线游离能量地吸入石块内。菱形花岗岩微微散发温暖的红光,在夜色里莹莹发亮,像块烧红的木炭。

    锡比警觉地向旁边跳一步,“哇,大炸弹!老哥,当心把重要器官炸到了哦。”

    约纳想开口反击,但忽然发觉自己的精力像潮水一样退去,手中的星阵成为贪婪的无底洞,大口大口攫掠着他所剩无几的精神力。

    约纳无法开口,无法挪动一根手指,甚至无法挪动眼球向锡比投去求助的目光,他像沉入沼泽的死木,无声地、绝望地向黑暗深渊缓缓下降,缓缓下降。

    坏了。约纳浮起一个念头。这不是一块纯粹的花岗岩,在长石与石英之外,一定含有某种更适合星辰力量传导的矿物质,或许是水晶,或许是铜或银,总之,刻在石块表面的星阵激活了石块内部的高导物质,使星阵的品质大大提高了,作为等价交换,需要占星术士付出的精神力大大增加。增加到什么程度,约纳不清楚,但远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

    “老哥?”小蚂蚱察觉他的异样,关切道。

    呼唤的声音在耳边显得如此遥远。约纳此时没有感觉害怕,只觉得愧对柯沙瓦老师的教导。

    “年轻人,好好听着,我可没空讲第二遍。”老头摇晃着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以近乎吼叫的音量讲述占星术基础课程,“你没有用心听,导致以后因为星阵反噬而死掉,那不是我的责任,年轻人,听清楚没?”

    柯沙瓦老师用教鞭砰砰敲打着身边的铜望远镜。

    “是的,老师!”六岁的d?约纳二世,一级占星术士学徒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恭敬回答。这是上午十一点的红土平原,占星术塔的顶层,阳光被半透明球形穹顶柔化成温暖的轻纱,望远镜、星象仪、六分仪和半埋藏在地板中的黄道十二宫星图散发着铜器和黄油的味道,约纳面前小木桌上摊着《一级占星术士学徒基础教材:几何学》、《一级占星术士学徒基础教材:天文学》两本书,但老师开口讲的第一句话,却并不是书本上的内容。

    约纳四岁时通过占星术测试被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老师选中带回占星术塔,在塔底小房间由家庭教师进行的两年识字、算术教育之后,柯沙瓦老师终于将他带上高高的塔顶,在一堆奇妙的仪器中间,摆好小木桌椅和小小的黑板,然后掏出一枚圆形徽章,自己别在小约纳的衣襟上。约纳低下头,看到黑色徽章上有一朵不停游弋的淡蓝色星花,像只调皮的蝌蚪,在黑色的池塘中四处游荡。

    黑色代表夜空。星花代表星星。游动的蓝色星花代表能力正在成长的占星术士学徒,每一朵星花,代表学徒的一个等级。不需要导师说明,六岁的约纳就完全明白这个徽章所代表的意义。

    地位尊崇的五大行会成员,超然于世,不受战乱和饥荒所迫,这是全大陆人梦寐以求的身份标识,即使只是学徒,也是至高的荣耀。但从小内向的约纳没有表现出过分兴奋,只端正坐好,等待自己的第一堂占星术课程。

    “好好听着,我可没空讲第二遍。”柯沙瓦老师重复道,这实际已经是第二遍了,“在学习占星术之前,年轻人,我希望你明白占星术以怎样的面目存在于世。虽然共处于五大行会,但占星术协会与圣公会之间一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根本原因在于圣公会不承认星阵法术的合法性,那帮神棍只肯承认占星术士在天文学、测量学、几何学上的成就,星阵法术被认为是渎神之举。”

    “年轻人,相信家庭教师给你讲过创世主与七大主神的传说,你要注意,占星术士笃信星空,因为星空能够给予你神灵无法赐予的力量。

    占星术的两大分支,第一是学术,观测、测量、演算、绘图;第二是实践,以星阵的形式重现观测、测量、演算、绘图的成果,将星空之力引至人间。

    圣公会承认天体运行规律的存在,但认为星星是七大主神之一、生育之神卢塔的孩子,是高高在上的圣灵,因此判定占星术士借用星光力量的举动是严重的亵渎。这是彻头彻尾的狗屁,星际线的能量是切实存在的,就像阳光、水流、大地、树木一样真实,这里没有神灵,只有浩瀚星空,人类应当充满敬畏尝试了解,而不是以超自然的力量加以解释,自欺欺人!”

    “你年纪太小,可能听不明白,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懂,懂的那天,再来向我致谢。

    现在听着,我,七级占星术士柯沙瓦,是个主张学以致用的实践主义者,对于平衡星阵的研究使我年纪轻轻就荣升七级占星术士,但尝试飞上天空的举动,被圣公会视为对创世主的极大不敬,圣公会两位红衣主教联合向占星术士协会施压,协会内正值学术派和实践派派系斗争的紧要关头,不合时宜的我被当做牺牲品,远远放逐至缺乏学术范围的西大陆,就算不久后我跟老伙计亨利制造出全大陆空前绝后的浮空机械“瘸腿亨利”,也无法改变协会当权者的意志,我的一生被绑在这红土平原鸟不生蛋的地方,一转眼,就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了。”

    “至于你,年轻人,我希望你继承我的衣钵,成为星阵的掌握者,真正拥有星空能量的占星术士。星空之力博大到无法揣测,但只有握在手中的才是真实。在课程开始之前,一定要记得以下这段话:”

    “精神力是实践派占星术士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一切施法类职业的核心。

    人的精神力有强弱之分,无法准确计量,但能够通过很多方法大致估算,测量方法,以后再讲给你听。

    你可以把精神力想象成一个池塘,操纵星阵时要从池塘中抽走一些水当做交换,星阵越复杂、越高级、越庞大,抽走的水就越多。冥想与睡眠会恢复水量,池塘大小会因精神力锻炼而扩张。

    注意:如果你不自量力操纵超越自己等级的星阵,要从一万升容量的池塘中抽走两万升的水,那么被抽去的就不仅是精神力之水,星阵会抽干你的灵魂能量,你的血液,你的生命。这种致命的现象,叫做星阵反噬。”

    “保持好奇,但别让好奇杀死你!死于星阵反噬的占星术士数不胜数,就连我们的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大人,也不幸死于时空星阵的反噬,一同被星阵吸走的还有那座藏有占星术所有古老秘密的占星术塔。

    失去指引者的占星术士学徒们只能从导师遗留下的只言片语中发掘占星术的奥秘,慢慢发展至今,而传说中代表星阵研究最高成就的时空星阵的所有资料,早随那座名为“安莉西亚”的占星术塔消失在时空的乱流之中。——如果以后你长大了,有机会去南大陆看一看,不妨去吐火罗帝国西北边境的安莉西亚占星术塔遗址凭吊一番。”

    “那么,听懂我要表达什么了吗?”柯沙瓦老师用教鞭敲打望远镜,发出铛铛的响声。

    “别不自量力。”小约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很好。别碰超出自己实力的星阵,这就是第一课我要说的。现在,滚下楼去布置餐桌吧,年轻人。”柯沙瓦老师兴味索然地丢下教鞭,自顾走向穹顶天台。

    小约纳合上两本教材。他其实不太懂老师都说了什么,但起码明白占星术是个危险的行业,就连至高无上的初代导师都玩火**。——越想,越觉得恐怖。

    “老哥,你怎么了?说话啊?”遥远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约纳对冥冥中的老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陷入了没有一丝光明的沉沉黑暗。

第67章 雷电的邀约

    “你确定要这样做?”巴尔再三询问。确切地说,再四十四次询问。

    “确定。放心,我不会对塔伊兰小姐下手的。——不是我没兴趣,而是我会很忙。”顾铁一脸正经地保证道。

    巴尔走过来,给他一个男人的拥抱,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房间。

    接下来是苏拉婶婶,美国妇女亲吻他的脸颊,说:“愿上帝保佑你。”

    “ciao。”意大利狙击手在担架上虚弱地举起右手,并不用正眼看他。

    “好运,老兄。”定音鼓主动过来握手,用拳头捶他的胸膛。

    “……再见,铁先生。”安珀迟疑地说,“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向你讨教一些事情。”

    “当然,美人儿,等我解决了自己的一屁股麻烦再说。”顾铁苦笑道,“顺便说一句,你的emp炸弹让人印象深刻,手工制造的?”

    “是的!”安珀眼睛一亮,“emp电磁脉冲的强度跟爆炸当量有关,我的微型装置在非核emp系统里算是能效比最高的了,另外还没向你展示磁场分量定向脉冲技术,我引以为豪的……”

    “安珀!”湿婆的领袖在外面喊道。

    俄罗斯美人垂下眼帘,“那么,再见了。希望能够再见。”说完,背起行囊,快步走出房间,反手带上小木屋的屋门。

    顾铁没有送行,他靠在窗边,看湿婆的五位战士穿着朴素的农家棉布衣裤,走进碧草蓝天,路过山坡下tariq教授的新坟,在山脚分成两个小队,各自沿蚰蜒的乡村公路,慢慢走向天边。

    顾铁撇撇嘴,回头看看娜塔莉亚。女主人坐在空荡荡起居室中央的摇椅中,摆弄着一只魔方。当然,顾铁心想,魔方是最棒的玩具了,无论怎么旋转,小方块都保持横平竖直,绝不脱离平行线的轨道。

    “为什么不去送行,伤心吗?”顾铁饶有兴趣地问。

    “不。”女主人生硬地回答道,把红红绿绿的小色块拧来拧去,顾铁只花一秒钟就看出她根本不会玩,那样乱来永远也没法将一个基础的6面3阶魔方完成。他走过去,伸出手:“可以吗?”

    娜塔莉亚抬起头看他一眼,将魔方丢给他。

    “这个小东西其实是个有趣的数学模型。如果你lang费过一些时间在cfop(快速复原)上面,就明白它简单得吓人,喏,把那一百几十条公式背下来,练习一下手法,加上观察力和判断力……成了。”顾铁边说边飞速旋动手里的魔方,话音刚落,一个复原完成的魔方就放在娜塔莉亚手中。

    “这是鲁比克原厂为纪念魔方发明50周年发售的全球限量版,看起来不起眼,定价贵得没天理。无论是谁送给你这个礼物,这人一定非常关心你,又不懂得怎样表达,这种又闷骚又嘴硬的性格,真是男人中的极品哪……”

    顾铁自顾自说着,溜溜达达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后,娜塔莉亚埋下头,握紧小玩具,灿烂的金色卷发遮住表情。

    “对了,经常玩的话,要用润滑油的。”顾铁补充道,接着关上小屋的门。

    这是一间五个平方米的小小卧室,在宣布自己将留在白俄罗斯的消息后,顾铁向女主人征用了这个房间,特别说明“当门从内侧锁起来的时候,不要用任何方式窥探屋内的任何动静,直到本人打开门走出来或者屋内开始散发尸臭为止。”

    他没有向巴尔文德拉说明留下的原因,巴尔在震惊过后,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这里是安全的。等你想走的时候,让塔伊兰帮你安排。”湿婆的领袖只留下这一句话。

    顾铁拨动锁簧将门反锁,然后将门边的小衣柜拖过来,顶住门扇。屋里除了衣柜和床以外别无它物,一扇小小的双层玻璃窗嵌在木头墙壁上,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丘陵。

    顾铁左右张望,在床底下找到一根壁炉用的火钩子,将这根金属棒卡在窗户上,当做简单的防入侵措施,接着从兜里掏出在储藏室找到的hk-usp手枪,卸下弹夹,把12发45acp子弹一一弹到床单上检查弹头和底火,接着将枪上膛,把12发弹夹装满扣进握把,检查保险后把手枪塞进枕头底下。

    屋子里散发木料的清香,秋季的北方山区安静异常。顾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倒在床上,望着墙壁上一根木料的节疤出神。他需要时间休息。更需要时间思考。

    玻璃窗旁边挂着一簇枯萎的粉红色花朵,花朵旁边缀着串亮晶晶的银铃铛,顾铁在铃铛上看到一个膨胀变形的小人儿,穿着蓝色棉质长袖衬衫,蓝色劳动布背带裤,肿得像个气球的脑袋上顶着凌乱的长长黑发。顾铁咧嘴一笑,小胖人儿跟着笑了,露出一排大得吓人的白牙。

    对。没事。我感到恐惧,只因为潜意识将未知的对手巨大化了。他只是个使用小小手段骗过追踪、发送一条没头没尾信息的陌生人,不值得让自己这样提防、像个鼹鼠似的深深躲在洞里。

    顾铁拍拍自个儿的脸,试图振作精神。那个“留在莫济里”的信息,是警告、威胁、死亡预告还是善意的提醒?他留下了,留在白俄罗斯南方重要城市莫济里东侧45公里丘陵地带的不知名农庄,为什么要听从陌生人的指示?顾铁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否感到惧怕?——当然。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一个人,顾铁希望自己头上顶着四个大字:“玩世不恭。”他希望给别人留下玩世不恭的印象,是因为他把自己埋藏得太深,嘻嘻哈哈、拿生命当儿戏是顾铁惯常的处世之道,但唯有肖李平一个人能偶尔窥到他内心深处的阴暗。

    顾铁害怕别人窥伺他的内心,害怕别人问起他的身世,害怕提到2023年,——他出生的那一年,同样也是“创世纪”启动的那一年。

    他身上埋藏着太多秘密。他的生父。他消失的童年。他在量子电脑网络中不合常理的后门权限。他费尽所有精力寻找的那个日子。他知道存在于某处、但抓不到头绪的某个真相。

    “你是个怪人。”肖李平不止一次这样评论。“不知道你究竟想找什么,但心甘情愿随着你找,帮着你找。希望找到那一天,你能告诉我。”

    顾铁一笑而过,实则心头泛起抽搐的疼痛。他不能说,也说不出。

    在29年的生命里,他很少感到害怕,因为家境、金钱、战斗技巧、智力和量子计算机赋予他足够的安全感,无论在危机四伏的虚拟网络,还是在弹火纷飞的中非战场。

    到今日,唯有今日,一封来自虚空的短信,竟把这种自信击得粉碎,恐惧袭来。顾铁在单人床上蜷缩起身体,把大拇指放进口中吮吸。浑身止不住颤抖。冷汗湿透衬衫。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无关的事情,把恐慌的情绪压制。

    我的下丘脑现在在命令脑垂体分泌促甲状腺激素、促肾上腺皮质激素、促性腺激素。顾铁回忆着医学知识。现在,这些激素传导至内分泌腺。我的肾上腺髓质开始分泌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与心肌细胞膜受体结合,心肌兴奋性提高;同时皮肤粘膜血管、肾血管加剧收缩,神经纤维异常兴奋。我会心跳加快、手足震颤、浑身出汗、口渴、肌肉紧张,甚至痉挛。

    顾铁紧紧闭上眼睛。不自觉地,他想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于是一个小小的神经脉冲开启了延髓部位植入芯片的隐藏界面,漆黑的大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携带闪电的雷云在头顶翻滚,这个混乱而平静、喧闹却死寂的地方,这个唯一的、最后的伊甸园,属于顾铁的净土。

第68章 雷电的邀约(下)

    顾铁睁开量子的眼睛,逐渐舒展蜷曲的身体。心跳渐渐平复。

    他的净土没有人打扰。陌生的访客没有再次传来信息。

    顾铁仰面躺着,用两根手指拨弄高天的乌云。如果不速之客再来,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不,六成。不,或许四成。见鬼,这种几率根本无法量化。只要我有所准备……

    他念头一动,给他的使徒们发去信息。代表短消息的小甲虫从他指尖起飞,划出高速的火红流光扎进云层。

    “萨基尔,欢迎回来,下一次会议延期举行,近期不要联络我。”短消息指向美国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

    “夏姆谢尔,两周后与你面谈‘世界’中集会的问题。会议延期举行,近期不要联络我。”短消息指向美国华盛顿史密森学会。

    “雷米尔,近期不要调用科研配时,处处提防。会议延期举行,近期不要联络我。“短消息指向丹麦哥本哈根拉尔森基金会。

    “马特里尔,我没有联络你的时候,你不要联络我。也不要乱杀人,更不要发动侵略战争,你这个闲不住的蠢蛋。”短信息指向中非共和国首都班吉。

    “伊斯拉斐尔,马上联络我。……老肖,我有麻烦了。”短消息指向中国北京。

    信息被接收了,除了发往北京的那条。

    火红小甲虫从云间射出,在顾铁的头顶盘旋,顾铁一弹指,把甲虫化为亮晶晶的字节粉末。

    他低下头,用脚推开地面的泥土,泥土下露出透明的玻璃天顶,玻璃下,展开一个数据构成的缓缓旋转的地球。

    这是他在净土构建的量子网络模型,通过对全球信息节点的隐秘窥探,顾铁可以在自己的空间看到gtc全球部署进程的每一点进步。

    在亚洲区域,代表信息交换的绿色线条稀疏得可怜,顾铁花了一秒钟观察到,gtc调集了所有可以覆盖亚洲地区的天基路由器,使用通讯卫星建成临时数据交换链路。但整个亚洲接入“创世纪”的电脑终端和移动终端数量超过40亿台,杯水车薪的天基路由仅承担了300万台关键设备的接入请求,大部分区域还处于信息黑暗状态。

    顾铁没有看头条新闻。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是场多大的灾难。

    亚洲绝大部分国家是gtc国家,虽然gtc国家的军方和金融系统仍采用封闭以太网架构,但“创世纪”终端机覆盖了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可以说,量子终端是gtc国家现代文明的承载者。

    当通讯中断后,终端机变为毫无作用的废铁,除个人设备、手机、车载电脑等民用终端外,公共交通、服务、传媒、制造业、研究机构等商用终端受到影响更大。顾铁想象着每一个信号灯故障、电梯停运、铁路瘫痪、机场关闭、电视与广播失去信号的世界。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应急预案充分的政府,这将是国家历史中无比黑暗的一页。

    这是一场恐怖行动,毫无疑问。他帮助ipu激进组织“湿婆”导演的一场恐怖行动。

    顾铁没有愧意。实际上,他对生命的认知,对是非的判断,对价值标准的衡量,不与主流价值观相符,用肖李平的话说,“你像个妖精,不在乎人命。”

    他再次躺下,枕着双手出神。肖李平应该很快就会恢复联络,毕竟,他是中国首都众多政府官员中级别比较不低的一位。现在他该考虑的,是为“净土”构建一个可靠的防火墙。这让顾铁有点犯愁。

    量子网络的所有运算和存储都基于“创世纪”完成,形象点来看,量子计算机是一个无穷小的点,从这个原点发散出无数根线条,每个线条的末端缀着一个终端设备。终端设备的请求和创世纪的反馈是一个标准工作流程,在模型上,是这根线上套着的小环完成一个来回旅程。顾铁要做的,是把刺探的请求拦截发送的路径上,也就是说,无论陌生人利用多少层跳板接近,他只在最后一步等待。

    顾铁站起来,展开双臂,握紧拳头。一朵翻滚的乌云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渐渐被挤压成一团不安的粘稠黑雾,黑雾中不时冒出闪电和雷光。

    左边一团乌云最终被压缩为一条漆黑的棍棒,尖锐的两端闪烁雷电的光辉;右边的云朵被挤出滂沱大雨,豪雨浇在大地,蒸腾起浓密的白雾,若以洞彻之眼看去,雾气由密密麻麻变换的字节组成。

    “净土”的空间开始不详地颤动起来,隐隐雷鸣从不可知的地层深处传来,空气中绽开一条又一条裂缝,裂缝里露出无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顾铁额头流下一滴汗,汗从胸前滚落,啪的一声砸进泥土,沉重得如同水银。

    1499ppm。顾铁使用了他此生曾掌握过的最大力量,他所支配的极限。

    躁动的空间裂缝像优昙婆罗花般层层盛开,这代表动荡的“净土”已经无法承担强大的数据洪流,防护窥探的外壳几乎要被涌动的数据撑爆。浓稠白雾充斥了整个空间。

    顾铁挥起左手,推动漆黑的矛射入雾中,矛逐渐加速,直至成为眼睛无法捕捉的一线流光,唯有残留的电光昭示其存在。大地在摇动,一道狭长的裂隙将顾铁的双腿齐齐斩断,顾铁跌倒泥土,却面露喜悦。

    “就这样把。保护我的极乐世界。”他撑起身体,双手合掌。

    白雾被数不清的空间裂缝吸入,下一瞬间,净土空间重新变得清明。

    顾铁撤销了运算请求,维持0.004ppm运算量,这是保持净土存在的最低需求。虚无中的裂隙一条条消失,顾铁完好无损地站在黑色大地中央,仰头微笑。

    如果冥冥中有俯视的眼睛,将看到顾铁的“净土”成为悬浮在密密麻麻数据之线中、被ru白色雾气包裹的异界,不详的白雾里,游动着无形无影的黑色闪电之矛。

    这是顾铁在多年量子网络生涯中最得意的算法作品。

    白色雾气是以数据表述的离散量子云,黑矛是代表粒子位置的存在,在这个希尔伯特空间中,越接近“净土”这个核心,黑矛出现在该位置的或然率就越高。

    也就是说,不速之客如果徘徊刺探,不会察觉到危险,只有提出实质性请求进入顾铁的私有空间时,黑矛出现的或然率几何增加,直到以无限接近100%的几率将陌生人刺穿,——也就是说,那短短几百个字节的病毒会在量子计算机内锁定攻击者,将他或她斩落马下。

    说是病毒,其实是不确切的。量子网络终端机实际上只是调制解调设备,顾铁没办法对那台终端机做出任何攻击;“病毒”能做到的,是找到陌生人在“创世纪”所拥有的权限及存储模式,通过某种方式,将权限抹杀。

    就像顾铁曾经对安珀说的,量子计算机的时代没有黑客,有的只是权力。如果拥有更高的权力,只要找到对方,就可以将其抹杀;反之,就要像顾铁长久所做的一样,把自己藏在量子网络浩瀚的海洋里,避免一切可能的危险。

    为除去不速之客这个潜在的威胁,顾铁不惜自我曝露的危险,调用了太多的资源,但眼下,他顾不上反省。

    “来吧,陌生人,我在莫济里等你。——我在净土等你。”顾铁对暴雨欲来的天空说。

第69章 性感的晚餐

    顾铁把来自现实世界的神经信号与来自量子网络的电信号平均分配,一心二用观察两个世界的动静。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从下午等到黄昏,“净土”毫无动静。

    小木屋的窗前飞过两只肥硕的喜鹊,顾铁闲极无聊地搜索两只鸟儿的资料,得知它们是东北亚常见的喜鹊亚种picapicasericea,其中一只左脚上套着带有gps芯片的橙色塑料环。

    顾铁顺手通过芯片编号找到塑料环的主人:俄罗斯自然科学院圣彼得堡科学中心鸟类研究所的米盖尔?帕夫洛维奇博士,他在帕夫洛维奇博士终端机的桌面上画了个笑脸以示“到此一游”,然后透过摄像头看着中年秃顶博士惊诧的表情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透顶。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敲门声轻轻响起,“铁先生,晚饭准备好了。”女主人用不熟练的英语低声说。

    “哦我……好吧。这就来。”顾铁花一秒钟询问自己的胃,咕咕作响的腹部告诉他是该补充些糖类与脂肪了。

    他摘掉卫星接收器的线圈,关掉嗡嗡作响的俄制机器,站起来把枕头下的手枪揣进背带裤口袋,挪开堵门的衣柜,开门来到起居室。

    能容纳十人同坐的长条形餐桌铺上了崭新的红色方格桌布,桌上摆着一对漂亮的方形锡质烛台,娜塔莉亚把餐巾铺好,摆上餐具,仔细微调,让刀叉与桌布的线条完全平行。女主人穿着蓝色棉布长裙,白色无领衬衣,金发挽起高高的发髻,露出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

    美女。顾铁再次评价道,他伸手打个招呼,拉开椅子坐下。

    娜塔莉亚划着火柴,将两只烛台上的十支蜡烛一一点燃。顾铁狐疑地看着女主人忙碌的身影,但没用几分钟,他就明白了。电灯忽然熄灭了,白蜡的光芒照亮整个起居室,把木屋映得摇曳生辉。

    “比什诺伊安排的所有安全屋,无论在城市还是乡间,都不通电、没有电视线缆,当然,也没有网络。他说是为了安全考虑,我不懂。柴油发电机在半公里外的山洞里。添加柴油是个很讨厌的活儿,幸好,有男人在这里做客。”女主人放下热气腾腾的小山羊肉排,面带欣慰地说。

    “当然,当然,电力线与有线电视线都是不安全的,ipu国家也有gtc雇佣的传统黑客,我了解。我现在去鼓捣发电机……”顾铁盯着鲜嫩多汁的肉排,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吃完饭再去?”

    “就算绞刑,也要先吃饱的。”娜塔莉亚将红菜汤、山羊奶酿造的酸奶、土豆酸菜沙拉、奶油焗什锦蔬菜蒜面包、香肠、依次端上桌子,最后将一只盛满透明酒液的水晶曲颈瓶放在顾铁面前,自己拉开靠背椅,坐在顾铁对面。

    “不不,伏特加是我的罩门……有二锅头可以来点。”顾铁面露惊恐,慌忙摆手。

    女主人没给他选择的权利,拔掉水晶瓶的木塞倒满两只小小的吞杯,擎起一只,另一只递到顾铁的手里,换用俄文说:“这种酒你一定要尝一尝。苏联时代的1962年,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访问古巴回国之后下令研制一种高档伏特加,让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喝酒第二天还可以继续参加会议,纯净且不添加其他成分,该方案被称为sv方案,意为特供克里姆林宫的伏特加。

    许多著名科学家参与了特供酒的研制,科学家们发现了净化酒精的新方法,使酒中只含酒精和水,口味非常好,连从不喝酒的外交部长安德烈?葛罗米柯也喜欢上了特供酒。

    生产特供酒的只有三家工厂,分别位于莫斯科郊区,克里木半岛和白俄罗斯,造酒厂的工艺流程属于绝密,严格防止泄露,赫鲁晓夫下台之后三家工厂很快关闭了,这种sv伏特加从此消失在前苏联的历史中。

    一年前,比什诺伊布置格洛诺德市郊外的安全屋时买下一座废弃的厂房,在厂房的地下发现一批这种特供伏特加酒,准确的说,发现了一百七十三瓶,其中保存良好可以饮用的只有六十瓶。铁先生,你可以不喜爱伏尔加,但你一定要品尝苏维埃共和国被尘封的历史,——白俄罗斯人被俄罗斯人奴役的历史。”

    顾铁睁大眼睛。他举起杯,惊叹地打量杯中透明的酒浆。

    “这种稀奇的玩意儿在国际拍卖会上能买个好价钱呢!太lang费了,太lang费了……”顾铁不算好酒之徒,但有过好几年整日微醺的生涯,对酒熟悉得像自己的血液,他此前喝过最珍贵的酒算是半瓶1962年出产的茅台,如今早不记得茅台的味道,只知道半瓶酒就喝醉了四个大男人,——好东西自有神妙处。

    “干杯,铁先生。你们的事业我不太懂,也不想懂。那么,祝身体健康。”女主人举杯示意。

    “身体健康,娜塔莉亚。”顾铁举杯与白俄美女相碰。

    “你可以叫我娜塔莎。”女主人说,举杯至唇。烛光中的唇色娇艳欲滴。

    “祝健康,娜塔莎。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顾铁心疼地用手指圈住杯口漾出的酒液。

    女主人将杯中的伏特加吸干,顾铁张大嘴巴,把酒一滴不漏地倒进喉咙。舌根甜甜的,一条滚烫的火线却簌地由嗓至胃,又翻滚而上一直烧到脑门,耳根立时渗出**辣的汗来,“痛快!”顾铁呵出一口酒气,赞了一声。娜塔莉亚轻轻笑了,斟满两只酒杯,宣布晚餐开始。

    刀叉碰撞瓷盘,顾铁将大块羔羊肉送进口中,牙齿轻轻一合,饱满的肉汁就急不可耐地溅满口腔,鲜得九千个味蕾一齐打了一个趔趄,——顾铁差点闪了舌头。

    “介羊……是自己养的?”他大口吞咽,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嗯,不多,二三十只,从小喂到大。为增加一点安全屋的真实感,另外……有了羊只,没那么寂寞。”娜塔莉亚自己喝下一杯酒,捧腮望着烛火说。

    顾铁嘴里塞满食物,忙里偷闲地举起大拇指。

    “这次,你们惹了大麻烦对不对?”娜塔莉亚轻轻叹气,问。

    顾铁停止咀嚼,想了想,点点头。

    女主人举杯与他相碰。两个人各自喝下一小杯特供伏特加。

    “其实你不必说明我们的关系的。‘湿婆’在成立之初就立下规定,献身革命的先驱者终身不得成立家庭,特别是在核心成员之间。

    我与比什诺伊拥有的最亲密的关系,只可能是**关系,如果有一种被称zuo'ai情的东西存在,那它也只在拥抱的时候诞生、起床的时候消亡。

    那个叫做安珀的俄罗斯女人,我能看出来,他们之间连**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在保护她,像对革命同志、对出生入死的战友、对最亲密姐妹那样的保护,保护她的身体,与感情。

    曾经我与比什诺伊也这样面对危险,在明斯克黑帮头目的追杀下他一直保护着我,就算赌上生命也在所不惜。直到有一天,危机解除了,我们发现越来越难离开彼此,这是不应当出现的。

    于是,他远远离开,我在山中筑起这座小屋,安静等待。等他来,不等他来,他来了,他不来,有什么区别呢?能见一面,知道他身上哪里添了新的伤痕,知道他还好好活在艰难的世上,就够了。我不敢奢求更多。”娜塔莉亚白皙的脸被酒精染得粉红。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不去碰满桌食物,只一杯又一杯喝下刀子一样锋利的俄罗斯烈酒,每杯喝完,都把八角形的酒杯放在桌布格子上仔细对齐。

    顾铁放下刀叉,用酒冲净口中的食物。“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感觉有点后悔,想从女主人脸上看出深闺怨妇的孤单,但没有,白俄罗斯女人说着说着,脸上浮现了笑容。这是个好女人。他暗自想。

第70章 性感的晚餐(下)

    “在中国,古代,”顾铁清清嗓子,“清朝的时候,山西商人把商号和票号开遍天下,乡里子弟年少时入票号当学徒,先娶一房妻,然后离乡驻外,不等当上掌柜不能回家探亲,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后,鲜衣怒马带着银两回乡,见到念了十年却根本记不起模样的妻子,一对陌生人互诉十载的离情。

    娜塔莎,你就把自己当成山西商人的妻子,等你的丈夫在外面的世界奋战拼杀,等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或者三十年后,他成了掌柜,有资格也有时间享受一个长长的假期的时候,他会回来,回到白俄罗斯的家来陪你,说不定一陪就是整个后半生。”

    “真的?”娜塔莉亚睁大迷人的褐色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真的,我保证。”

    女主人垂下眼帘。“谢谢你。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知道革命者最终的命运不可能那样平静,即使革命成功,——完成推翻gtc这个几乎是幼稚的崇高目标——他最终也会因手上的鲜血被推上绞架,就像法国大革命的领袖那样。”

    “罗伯斯庇尔,1794年7月28日。”不需要联网搜索,顾铁也能准确忆起这个名字和这个日期。“听我说,娜塔莎,巴尔是个合格的领袖,倘若他真的完成最艰巨的宏愿,全身而退是个简单得多的任务。”

    “不,不。我的比什诺伊做不到。就算成为罗马尼亚的暴君……”娜塔莉亚不停摇着头。

    “尼古拉?齐奥塞斯库,1989年12月25日。……别谈论这个话题了行不行?”顾铁不由得也跟着摇头。

    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男人与心理状态坚强的女人碰杯喝酒。

    不知不觉,水晶瓶中的酒已经喝掉一多半,顾铁觉得舌头开始迟钝起来,娜塔莉亚的语声在耳边显得非常遥远,看着食物,烛光在不停闪烁,倘若盯着烛光不动,整个房间开始上下旋转。

    刚开始进餐时,他还时不时扫视门窗防备莫须有的袭击者,但很快顾铁就丢掉了戒心。既然已经在量子世界里结好了网,现实世界的威胁就显得不那么重要,毕竟现实的不安全感来自虚拟空间的巨大挫折。

    顾铁用叉尖挑起最后一块奶油焗蔬菜,打了个饱嗝,放进口中,拍手道:“我……吃饱了。太棒了,说真的。娜塔莎,我得说你是个天才的厨娘。”

    “谢谢。”女主人笑了,眼睛弯起月牙。“那么,现在要不要上床?”

    “我一般不这么早睡的……等等!”顾铁一个激灵,结巴道:“你、你、你是说我,和你,咱们俩,两个人一起……”

    “zuo'ai。这样明白一点是吗?”娜塔莉亚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彷佛在讨论什么纯洁无暇的事情,比如邻家的小猫或者屋顶的稻草。

    顾铁端起酒杯猛干一杯,丢下杯子,有点语无伦次:“这种事情通常、惯常是我主动的,要是女士开口要求,人家……我会感觉很不习惯的,这种不习惯不光会导致我说话不利朔……不利索,还可能导致某些器官功能的下降……而且!问题的关键!你是我兄弟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这是我们的老祖宗说的!我、我会有心理障碍……”

    娜塔莉亚从桌对面探身过来,用纤长的手指把顾铁的酒杯摆得横平竖直,衬衣领口里发育过分良好的两个半球被压在桌面上,露出深深的ru沟。

    “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知道,过分压抑自己的**对身体和心灵都是有害的。我说过,我与比什诺伊只有**关系,我们都不介意对方适时释放压力,无论对象是谁。”女主人白嫩的双手捂住顾铁的一只大手。

    “呃……话是如此没错啦……”顾铁眼睛不知道往哪搁。往常没少祸害姑娘的他今天正是酒劲上头壮色胆的时候,但偏偏对女主人左闪右避不敢正视,顾铁在心里咒骂巴尔文德拉一千遍:要不是他祸害在先,自己也不至于把这个标致的白俄美女当嫂子看哪……

    “我漂亮吗?”娜塔莉亚取下发卡,金色卷发瀑布般流下。

    “漂亮。”顾铁板着脸诚实回答。

    “我也觉得你很有吸引力。”娜塔莉亚毫不害羞地直视顾铁的脸。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顾铁颤抖着嘴唇大着舌头评价。

    “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的伦理学老师尤利娅?卡扬科夫斯卡娃说,无论男人与女人,都要正视自己的**。医院的热捏奇卡医生也说过……还是不要提医院的事情吧。”娜塔莉亚站起来,拉起顾铁的左手,贴在自己胸前。“那么,铁,我们去房间里面,还是在餐桌上?”

    “老巴,对不起,要怪就怪顾小铁吧,现在是他主事了……”顾铁叹口气,把心一横,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熄了所有的蜡烛。

    “仔细想想,会不会是娜塔莎给我发来那条‘留在莫济里’的信息?从动机上来看完全有可能。”

    顾铁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的山坡上,借着星光,沿着地面上虚掩的输电线寻找柴油发电机的踪迹。

    热情奔放多情狂野的白俄罗斯女人给中国男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尽管时不时会冒出背叛老巴的些许罪恶感。

    遥远异国孤男寡女共处在偏僻山区没有电视电话的木屋里,不发生点啥事情才怪!顾铁如此自我安慰道,昨天的疲劳感今天转化为肌肉刺痛,刚刚又一场白刃战,他几乎感觉不到两条腿了,像机械人一样甩着步子。

    手枪在兜里沉甸甸的坠着。顾铁四处看看,觉得那么防备确实有点多余。

    gtc怎么收拾乌克兰一场激战的小烂摊子、白俄罗斯一场大火的中烂摊子、东亚核心路由一场爆炸的大烂摊子,他一点都不关心,最起码那些老头子不可能派出大批特勤组搞地毯式侦察了。

    巴尔那边应付海关和国内安检、摄像头的办法顾铁也有足够信心,巴尔代表比什诺伊家族在俄罗斯经营多年,要是让gtc在家门口逮个正着,那真算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了。

    俄罗斯是gtc国家里的异类,虽然国内设有量子网络路由器,允许民用终端机联网,但国家杜马一直不肯承认gtc的合法性,自2044年gtc以无国度联邦名义在安理会赢得第十一个非常任理事国席位以来处处与gtc作对,禁止gtc在国内设立除售后服务站之外的任何驻派机构,这给ipu组织活动提供了良好的空间,据顾铁所知,起码有七八个ipu激进组织将总部设在俄罗斯联邦。

    想着想着,不知觉地抬头看天,漫天星星。顾铁不禁想起“世界”中的化身,那个软弱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呢?今夜要去那个世界看一看。——如果今夜有空的话。

    顾铁从嘴角漾出一个笑容。这时,输电线钻进了一扇铁丝网门,门后是一台军绿色的俄制重型柴油发电机,160千瓦。这栋小房子有5千瓦的小机器就够用了,顾铁咂咂嘴,——老巴有点势力。

    他在山洞里找到一排装满军用柴油的油桶,花了一番力气把发电机的油箱加满,检查了水箱、油底壳、喷油嘴,把调速手柄搬到800转,拧转启动钥匙。

    启动电机尖叫了3秒钟,柴油机轰隆隆地咆哮起来,浑厚的噪音把山洞填满。顾铁捂着耳朵,等水温升高了,搬动手柄提高转速,发电机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嘈杂,他呲牙咧嘴地盯着电压表,看电压稳定了,把自动断开的空气开关推到闭合,飞也似的逃出山洞,眯着眼睛望对面的山坡。小屋隐隐约约的黑色剪影亮起几盏橙黄的灯。

    顾铁搓搓手上的油泥,感觉有种家庭妇男做完家务的充实感。

    然后立刻发现自己能有这种想法,真是恐怖到家。

第71章 星空的约定

    约纳独自走在寂静的夜晚荒原,头顶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星。

    他左右张望,看不清远方。他忘记了为什么要行走,当然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一颗橙红色的小小光球悬浮在不远处的夜色里,为他指明前进的方向。

    他机械地迈着步子,用脚底感觉青草、枯枝、石块和荆棘,光球在前方慢悠悠领路,淡淡橙色光芒照亮方圆十码的空间。

    尖利的石子刺痛约纳的脚心,他弯腰抚摸左脚,发现自己全身**,未着一件亵衣,奇怪的是,丝毫不感觉寒冷。空气里的味道让他感觉熟悉,这是他的故乡,圣博伦的红土平原散发的温暖味道,家的味道。他没有一丝恐怖。

    他向前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也没有疲惫。永恒的漆黑夜晚笼罩平原,他应该走过了几个日升月落,但从没看见光明。

    不知何时,忽然,橙色光球静止了,约纳停下脚步。

    “你完成课余作业了吗,年轻人?”有人在左侧说。

    约纳扭过头去,看到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占星术士法袍的柯沙瓦老师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摇晃着须发乱蓬蓬的脑袋。

    “老师!”约纳惊喜地叫道,想跑过去给老头儿一个拥抱。

    “孩子,最近过得还好吗?”右侧传来的话语绊住他的脚步。

    一男一女从夜色里走来,男的长着一张红润的脸庞,上唇有黑而茂密的髭须,略微秃顶;女的穿着粗棉布长裙,布满鱼尾纹的眼睛依然又大又明亮。

    “……妈妈,爸爸?”约纳迟疑地开口叫道,探出左脚。

    “这不是叙旧的时候。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前方,传来平静的男中音。

    约纳看到一个穿着连帽黑斗篷的身影,但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隐在黑暗里的脸。

    “你是谁?”

    “他是个骗子。你需要相信的是你自己。懂吗?并非别人强加给你的自己,而是你的本我,你躯壳里的躯壳,你悬浮在电解质里的灵魂,你的小宇宙,你的原力,你的阿赖耶识,你的神经电信号dna。你相信的东西构成了你,相信你自己,就足够了。说起来,人活着就得有点自信不是?”轻飘飘又好听的男人声音在身后响起。

    约纳转过身,橙色光球照亮一面雪亮的镜子。

    约纳走近镜子,镜中映出一个全身**的苍白男人,但那健壮的躯体、漆黑的眉毛和充满讥诮的眼神,绝不属于自己。

    “你、你又是谁?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约纳踉跄退后几步,充满惊恐地问。

    “我是你啊,笨蛋。”镜中的男人扬起眉头,说。

    “你怎么会是我?你……”约纳忽然止住质问,轰然醒悟。“你,是占据我身体的恶魔!”

    “拜托,恶魔这个词过时很久了,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坏蛋来看,不过请放心,我会珍惜我们的身体的。”镜中人咧起一边嘴角,露出邪异的笑。

    约纳握紧拳头,浑身颤抖。他俯下身捡起一块碎石,用尽浑身力气掷向那面镜子,石头击中镜面,荡漾起一阵水样的波纹,让镜中人的笑容显得更加扭曲恐怖。

    “冷静。”光球开口道。

    约纳垂下头,以手扶膝,大口大口喘气。

    “占星术士的第一信条是什么?”光球问。

    “保持好奇,常存敬畏。”约纳从牙关中挤出每个占星术士和占星术士学徒必须铭记的占星术七信条第一条第一句。

    “然后?”光球追问。

    “真理永存星空。倘无知、悲伤、困惑,只须仰望。”约纳不用回忆,嘴巴自然念出初代占星术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乃翁的箴言。

    “很好。现在该怎么做?”光球诱导道。

    “抬头仰望夜空。”约纳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他站直身子,抬起头颅,用全部的视线和精神望向天空。

    头顶的黑暗像玻璃一样砰然破碎,化为漫天星星点点水样流光,笼罩荒野的,是无垠的星空。璀璨繁星缀满天顶,将大地映成银白,黑暗边缘的身影无声消失在星光里,约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伸直手臂,让红土平原的风吹过他的指尖。

    “幻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真理,因为真相未必对我们有益,却让人穷尽一生追寻。”橙色光球对约纳说,然后缓缓升高,渐渐融化在灿烂的星光中。

    “找到安莉西亚时,不妨来见我,我会一直等你。——话说回来,不等你,又能做什么呢?”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光球彻底消失了。

    约纳孤零零站在荒原中央,没有方向。他极目远眺,想找到占星术塔或红石堡的轮廓,但一无所获:这虽然是他熟悉的红土平原,但没有他熟悉的道路和村庄。

    他站了半晌,决定向一个方向走下去,直到天亮。刚走几步,一阵风吹来,飞沙迷了他的眼睛,约纳闭上双眼,用手指揉揉,感觉眼皮沉重得可怕,彷佛被人用胶水粘在一起,又缀上半磅铅垂。他努力又努力,用掉全身力气一再尝试,终于艰难地睁开一线眼睛。

    狭窄而模糊的视界里,填满锡比泪水盈盈的绿眼睛。

    “他醒了!他醒了!他醒了!”锡比噌地从床前蹦起来大喊着向外飞奔,然后与闻声破门而入的托巴撞个正着。

    室长大人低头弯腰钻进a51号小石屋,左手捏着破掉的木门,右手从腿上把锡比揭下来,满脸不敢置信的狂喜:“大人醒过来了?真的?我看看我看看!”

    约纳半睁眼睛,看清樱桃渡石屋褐色的石质天花板。他花了半分钟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躺在床上,枕着稻草枕头,盖着薄被。

    他在樱桃渡的a51房间。

    那张凑近自己的表情扭曲的大脸属于干草叉小队的队长,来自巴泽拉尔山区的力士,他的朋友托巴。

    那个欢呼雀跃不停四处跑动以宣泄情绪的绿色影子是精灵弓箭手,总与他作对的不请自来的妹妹,他的朋友锡比。

    正从门外走进来,表情平静、但发丝中银铃的轻颤暴露了紧张情绪的窈窕东方女人,是龙姬,他的朋友龙姬。

    立在屋外,像尊披甲的石像一样守护在他身边高贵独角兽骑士,是被放逐的古老骑士家族成员,忠诚的玫瑰骑士,他的朋友埃利奥特。

    立在屋角的那柄极长的、包裹在血红色皮鞘中的、散发隐隐杀气的刀,是南方古国的名刀“佛牙”,佛牙的主人,是覆灭佛国的持剑伽蓝,患有脑病、但足可信赖的魔法战士,他的朋友耶空。

    他翕动嘴唇,想说句什么,但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像粗糙的石灰石,声带除了发出难听的摩擦声,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单词。

    我是怎么了?约纳试图抬起右手,经过几次尝试,只让右手食指微微弯曲。用一双大手将约纳手掌包裹其中的室长大人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次搏动,惊喜地喊道:“占星术士大人真的醒了!他的手指动了!那个啥,谁有水,拿水来啊!”

    “水壶、水杯、水囊,在哪里在哪里……”锡比抓狂地在屋子里疯跑,掀开每张床单寻找水源。

    “我来。”龙姬走到窗前,轻轻跪下,掏出自己的黑色兽皮水袋,拧开木塞,温柔地托起约纳的脑袋,将水袋凑近他干涸的嘴唇。

    清水触到干裂的下唇,被吸收进去,约纳觉得生命力与冰凉的清泉一起流进自己的身体,他张开嘴巴,贪婪地啜饮起来,喉头每咕咚咽下一口水,身体里的力量就增加一分,一口气喝完整袋的水以后,约纳意犹未尽地tiantian嘴唇,坐起身来,咳嗽两声,环视众人,艰难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哇!”锡比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约纳手足无措地望着小蚂蚱包裹在绿色猎装里耸动的小肩膀,求助地望向龙姬。

    东方女人叹了口气,收起水袋说:“你可把我们吓死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么?”

    五个小时?约纳说,但只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咕哝声。

第72章 星空的约定(下)

    “歇歇,让水湿润你的喉头再说话,不然声带会受损伤。”龙姬说,用一方黑色银丝的手帕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水痕。

    约纳感觉她指尖掠过肌肤带来的电流,像柯沙瓦老师做的电学实验一样穿透他的身体,——这是昏迷过后的后遗症,会让皮肤变得太敏感,一定是的。

    约纳不敢正视近在咫尺的龙姬的脸庞,忍耐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阵阵悸动。龙姬也察觉这样的举动显得太过亲密,收起手帕,让开一点距离。

    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约纳在心里说。

    他用手拍着锡比的背安抚她,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虽然深入骨髓的酸软让他不自主想要呻吟。

    “福大命大的约纳阁下,你应当赔偿锡比小姐的损失。她每天晚上守着你,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她的眼袋……”埃利奥特的话语被锡比杀人的眼神打断了,剩下半句用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来表达。

    玫瑰骑士弯着腰进入小屋,独角兽走到床前,用鼻子亲昵地拱着约纳脸颊,雪白鬃毛弄得约纳鼻子痒痒的,就连不轻易露面的精灵也在玫瑰骑士身后探出毛茸茸的身子,小毛球用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大难不死的占星术士学徒。

    每天晚上?约纳一边抚摸独角兽的长脸(别碰它们的犄角,后果自负。——《西大陆地理测算》编外篇:西大陆珍禽异兽考),一边思忖着。

    他向托巴投去询问的眼神。

    室长大人立刻满面笑容地回答道:“大人如果问耶空的话,那家伙一定是到w先生的地下市集去了。

    有一天俺们无意中说起有种药物对昏迷病人的治疗很有效果,但极其稀少;当天晚上耶空那家伙就搞到一颗,从此每天都搞一颗回来给大人您服用,大人您能醒来,没准是那家伙的功劳!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是买到的还是抢到的还是怎么弄到的……”

    “哦哦,就是那种绿色小四方块的东西,化在水里喂给老哥的。那到底是什么呀?”锡比抬起头来问,红彤彤的眼睛果然挂着两个大黑眼袋,看得约纳一阵心疼。

    “灵魂蜜蜡。具有充沛的灵魂能量,是珍贵的炼金术材料,也是法系职业不可多得的补充药物。”回答这种问题惯例是埃利奥特的职责。

    “用什么做的?”小蚂蚱追问。长睫毛上还挂着泪水珠。

    “唔……非要说的话……”玫瑰骑士破天荒地为难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以兹人具有融合生物体的能力,在年龄较大、精神能量比较强的以兹人头部,准确的说,大脑的中央,偶尔会形成这种灵魂蜜蜡,百分之一的几率,故而稀少。虽然西大陆各国不承认以兹人的人种身份,但柯西维特诸种族惯常还是把他们当同类来看的,猎杀以兹人会受到谴责甚至民间审判,因此灵魂蜜蜡的产量极低,只在黑市流通……”

    “啊?给老哥吃以兹人的脑子啊!”锡比嘴巴张成夸张的o形,但约纳怎么看都觉得那个表情像是幸灾乐祸。

    “……然后呢,俺们就说每天都会有人守着大人您了,可是耶空那家伙嘴上一句话不说,暗地里可不放心了,偷偷把他的那把长锯齿的怪刀放在屋子里。那把刀可邪了,遇见敌人会自己跳出来示警,听说还会杀人哩。俺怕耶空不带刀出去不安全,不过埃利说那家伙厉害得很,不用担心啥的,俺就由他去呗……那天他衣服上溅满了血,他又不肯换外套,怪不得外套是那种怪怪的红色咧……”托巴不在意没人听他唠叨,自顾自讲着南方人的事情。

    几乎立刻,约纳脑子里就形成了表情空洞的红发男人行走在无权者窝棚区,用凶残的佛国法术狩猎落单以兹人的画面。感动与恶心一起涌现在心头。

    “……总之,就是这样了。”

    室长大人说完了话。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房客们互相张望,会心微笑,享受片刻安详。

    约纳活动一下喉结,感觉喉咙已经充分被水浸润了,他咳嗽几声,虚弱地说:“谢谢。”

    这次听起来清楚多了。托巴摘下小帽红着脸摆手。锡比嘻嘻笑着埋起头。埃利奥特用拳背敲左胸铠甲。龙姬叹口气,又微微一笑。

    “我……我昏过去几天?”约纳终于问出口。

    “7天?”锡比不确定地说。

    “8天零14个小时。”埃利奥特回答。“现在是4月25日下午2点。”

    “什么?”约纳瞪大眼睛。他对那天凌晨在屋顶上发生的事情还有记忆,但遭到花岗岩星阵反噬之后,他就一直在黑暗中行走,失去了时间与空间。没想到,竟然昏迷了那么久。他宝贵的时间……。

    “等等……明天就是4月26日了!”想到这儿,约纳几乎蹦了起来,但无力的下肢使他支撑不住,栽向床下,锡比及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放回原位。

    “喂喂,老哥,你想死啊!”小蚂蚱用凶狠的目光鞭笞约纳的脸颊。

    “明天就是4月26日了!”约纳用手肘勉力撑起身体,焦急重申,“预言的日子就在明天!樱桃渡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有什么征兆吗?”

    伙伴们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很多事情发生了,一言难尽。”龙姬终于开口道。“别急,先吃点东西恢复元气,我们还有时间,慢慢讲给你听。”

    “我当然要着急!预言中樱桃渡将迎来一场灾难!可能关系到你们,不,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约纳奋力坐起来,头颅一阵眩晕。

    他闭上眼,等难熬的晕眩与下坠感消失,继续说:“现在就讲给我听好吗,任何事情,所有征兆,每一条线索都很重要!”

    “那个,大人……”托巴胀红了脸,扶住他的脊背,“俺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啊说啊。”约纳不停催促。

    这时,耶空从外面走了进来,人们都扭头望他。高而瘦的南方人走入石屋,回头瞧了瞧被室长大人一拳头捅碎的大门,又看到坐在床铺上的约纳,没停步,一语不发地走到墙边拿起名刀佛牙,背在背上,转身又走了出去。经过门槛时,他特意加重脚步,然后消失在门外。

    门槛上,有一小滩带着靴子印的鲜绿色痕迹。被踩扁的灵魂蜜蜡。

    “靠!lang费。”锡比瘪瘪嘴。

    “这家伙有时候像个不说话的疯子,有时候像个不疯的哑巴。”托巴发出颇有哲理的评论。

    “……说啊说啊。”约纳继续催促。

    室长大人无助地望向埃利奥特,玫瑰骑士叹口气,说:“室长大人,约纳大人有权知道这些。”

    “那你说。”巴泽拉尔农民狡黠地转移火力。

    “说啊说啊。”约纳冲埃利奥特嚷道。

    玫瑰骑士无奈地开口:“好吧。首先,船票发售了。只有二十三张,因此死了很多人。”

    约纳呆住了。

    “然后,圣博伦的温格四世女王陛下在巴泽拉尔登基,与巴泽拉尔新登基的阿比黛儿女王陛下一起被困摩帝马要塞。

    根据最新消息,摩帝马要塞刚刚被黄金铁锤军团攻破,两位女王向东撤退,想穿过苏卡萨峡谷来到樱桃渡。

    v7房间的丹先生,也就是巴泽拉尔萨瑟兰家族的王储丹公爵,回到樱桃渡后已经通过自己部署的雇佣兵和六间a级客房的扈从骑士搞到两张船票,准备迎接两位女王陛下渡河南下,躲避追兵。

    如果约纳阁下你不熟悉的话,温格四世女王陛下是温格三世的姨妈,温格二世的妹妹,战争开始后一直在巴泽拉尔避难,温格三世去世后登基;而阿比黛儿女王陛下……我们就不细说了。”介于蘑菇农庄叛民托巴与萨瑟兰家族的恩怨,玫瑰骑士将这部分一笔带过。

    约纳保持呆滞状态。

    “最后,室长大人接到一个任务,明天出发。vvvh级的任务,附加执行期间全部队员的身体权利与财产权利保障。我们本来准备把你留在这里独自出发。这个任务的困难程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而问题的关键,这个任务具有可选择性,而我们将选择的权利全权交给室长大人。”埃利奥特说。

    “什么?”约纳喉咙咯咯地呻吟。

    “不便细说。”托巴红着脸用肥厚的手掌搓壮硕的脖子。

第73章 落日的号角

    约纳深刻感觉时间紧迫,他把计时沙漏放在床头,一边与大家谈话,一边盯着流沙簌簌流走,每一次颠倒沙漏,就证明时间又流去半个小时,距离预言中的时刻更近三十分钟。

    托巴为他准备了一碗暗红色粘稠的流质食物,满脸堆笑地端到面前,用银调羹舀起一勺,殷勤道:“大、大人,要恢复元气,还是吃这种东西最好了!从小俺和俺爹每天晚上都吃两大碗,这样能够恢复一天的疲劳,还能增长肌肉、培养精神,才能越长越壮咧!”

    约纳闻到一股诡异的香气,他大致能分辨出未经烹调的肉糜、牛奶、燕麦、酒和番茄的味道,但挂在银调羹边上晃晃悠悠的肠状物他无论如何猜不出来自那种动物。

    “托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我需要了解这段时间都错过了些什么,更需要弄明白我们明天要面对怎样的任务。所以……给我多一点水、几块干面包就好了。”约纳摆手推辞道。

    “不不,您一定得吃光它,吃光以后,休息一下,离日落还有好一会儿呢。”巴泽拉尔农民眼睛闪闪亮地盯着病人的脸。

    “我……我想我还不饿。”约纳咽一口唾液,尽管多日没有进餐,碗里莫名诡异的半流质还是让他挺难接受,一阵一阵泛酸水。

    “您的胃是个骗子。大人,您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太久没碰过食物,都忘记食物的味道了,您一定要展示您的权威才行,比如,——吃光这碗营养丰富的‘蘑菇农庄’牌肉粥。”室长大人固执道。

    “……如果我命令你呢?”约纳板起脸一瞪眼睛(学着骑士小说里贵族老爷的样子)。

    “您同意册封俺成为您的扈从骑士了?”托巴的表情立刻僵硬了。

    他颤抖着,用右手摘下头顶的小帽,左手端着那碗粥,慢慢地单膝跪倒在约纳的床前。尽管跪伏于地,托巴还是高过倚在床沿的占星术士学徒太多,约纳仰头望向室长大人的脸,虚弱地叹了一口气。他扭头求助地看埃利奥特。

    玫瑰骑士站在不远处,轻轻咳嗽一声道:“根据大陆历2299年修订的《大陆法典》,五大行会成员册封扈从骑士可不必进行申报,但为保证‘骑士’头衔的纯粹与光荣,规定如下:

    第一,册封仪式需在晨光中举行,最迟不超过日出后两小时;第二,册封仪式需要有一位神佑主祭圣公会的见证人在场,如没有,则由子爵以上贵族或大骑士见证;三,扈从骑士应被赐予家族纹章,如册封人尚未拥有家族纹章,须至所在国皇家事务管理局(或同性质机构)申请。所以呢,我们认为就算约纳阁下想要把室长大人你收编,眼下也是无法完成的。”

    “呼……”约纳拍拍胸脯,转眼瞥到室长大人眼角带泪、虎目含嗔的哀怨表情,伸直手臂勉强够到托巴的肩膀,拍了两下,说:“会有机会的,托巴。有一天,等我有了地位、实力和家族纹章,那时我让你也拥有这一切。扈从骑士的空缺永远为你留着。”

    “大人……”粗犷的巴泽拉尔山区汉子低头亲吻约纳的手背,皱起鼻梁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约纳没想到自己未必多当真的一句承诺有这样的效力,不忍心多看,屏住呼吸,舀了一勺粘稠的粥状物,怀着为朋友牺牲的心情慢慢送入口中。

    味道出乎意料地好。

    “好吃呢!”约纳眼睛亮了起来,端过粥碗大口吞咽,感觉滚烫的粥像一条熔岩的河流从喉咙流进身体,填满他空虚的肠胃,热力散进四肢百骸,让虚弱的身体一下子充满元气。

    他呵着热气,含混不清地问:“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你想知道才有鬼。”锡比在边上插嘴。

    “大人,主料当然是巴泽拉尔山蜥的血啦,缺了它,粥会变得一点干劲都没有哩!然后加入跳鼠的肉和内脏、大量的麦酒、牛奶、燕麦片、番茄、胡椒……特别好的是,现在是跳鼠生产的季节,因此这些小老鼠的卵巢……”托巴显得有点亢奋。

    “咳咳。”埃利奥特赶紧虚咳两声,打断室长大人的叙述,“那么我们接着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约纳紧闭嘴巴以确保恐怖的食物不会从腹腔喷射出来,感激地冲玫瑰骑士点头。

    “樱桃渡船票发售形式没有一定之规,全取决于老爹的心情。去年十月份的船票三十五张(每张含随从三人座位)以拍卖形式出售,因此全部被富商与贵族取得。

    值得一提的是,由圣河南岸渡口‘雪灵顿’开往北大陆的船票永远定价发售,先到先得,因此我们和龙姬小姐倾尽所有资产购得船票得以来到这里。”

    “在约纳阁下昏迷之后不久,老爹发布了今年春季船票竞购原则:夺标。简而言之,老爹开启了樱桃渡南端近河岸处的‘黄昏竞技场’,举办二十三场夺标比赛,船票(每张含随从四人座位)就是每场比赛冠军的奖品。

    夺标以小队形式报名参加,每场参与队伍数量不限,黄昏竞技场范围内一切樱桃渡房客特权归零,没有规则限制,两个小时夺标时间结束后,持有标的物的小队成为冠军;或在时间截止前将其他小队全部消灭的小队成为冠军。”

    “会死很多人的。”约纳捂住嘴巴,打了个寒颤。

    “以樱桃渡约120支队伍来计算,参加每场夺标的小队不超过四个,如果做出正确的选择避开实力强大的队伍,干草叉赢得一场胜利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与龙姬小姐需要一张回到南大陆的船票,因为我们在寻找的那个人据说已经回到南方;感谢室长大人、锡比小姐和耶空的帮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参与了这场原本没必要参加的夺标比赛。”

    托巴红着脸摸摸后脑勺。

    “我们参加了第六场夺标。与预计一样,前四场比赛都是v级房间的强力小队以压倒性优势取得胜利。第五场夺标的水准下降很厉害,最终杰夫塔率领的‘病犬’小队赢得比赛,——我们认为病犬是受到丹先生雇佣参加比赛的。第六场比赛,干草叉小队的对手有三支队伍:g7房间‘门牙’、m19房间‘扫把星’与新a61房间的无名小队。”

    “等等,a61房间我记得……”约纳摸摸鼻子回忆。

    “是的,约纳阁下。a61房间原‘火石’小队在交租日前遭到三支队伍的联合袭击遭到团灭,随后老爹腾空了房间,安排三名新房客入住,这三个人成立了一只没有名字的队伍,并参加夺标比赛。没有估计到陌生人的实力,是我们参赛策略的最大错误,我们需要就此道歉。——埃利奥特需要就此道歉。”对于人称代词的不精确用法,玫瑰骑士特别给予纠正。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约纳紧张地追问。

    埃利奥特与托巴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不大愿意开口。

    “对了对了,那个那个!”锡比忽然蹦起来说,指着自己胸口。

    “这不是个好主意,小蚂蚱。”龙姬坐在床尾,否定道。

    锡比委屈地坐下,低下头偷偷给玫瑰骑士使眼色。

    埃利奥特以征询的目光望着龙姬。东方女人叹口气,摊开手。

    “到底是什么啊!”看众人互相打哑谜,约纳急道。“作为队伍的一员,我有权利知道所有事情!”

    “……当然,约纳阁下。”埃利奥特点点头。他伸手从铠甲右下侧的皮囊中取出一样东西弯腰递过来。

    约纳疑惑地接在手心,仔细一瞧,那是一只小小的毛绒白老鼠玩具,须尾俱全,栩栩如生,两只红宝石的眼睛亮晶晶的映出人影。

    “老鼠?”约纳不解。

    “旁遮普兽灵。你记得吗?苏卡萨峡谷有一家专门贩卖这玩意儿的商店。南大陆佛国旁遮普省特产,用秘术把死亡动物的灵魂封闭在尸体标本中制成,这只小东西能够记录大约三个小时的影像信息,是临行时罗斯?罗斯小姐偷偷塞给室长大人的纪念品。”龙姬说,瞟了托巴一眼。托巴一如既往地脸红着,嘿嘿摸着脑袋。

    约纳刚克服了血粥带来的不适感,又被具有灵魂的动物尸体搞得心神不宁。

    他小心翼翼捧着老鼠问:“我有印象。据说只有精修的婆罗门才能命开启旁遮普兽灵的记录功能并读取影像来着。”

第74章 落日的号角(下)

    人们一齐望向屋门。透过破碎的屋门,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竹竿一样戳在外面。

    “耶空没准是整个樱桃渡唯一具有这种能力的家伙。”龙姬撇撇嘴回答。

    “喂!南方佬!进来说话啦!”锡比招手喊道。

    耶空茫然地四处望着,接着慢悠悠地走进屋中,戳在屋子中间,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约纳阁下,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旁遮普兽灵放映的不是画面和声音,是用灵魂记录的信息,在接驳的刹那会给你带来剧烈的疼痛感,再加上战斗带来的精神冲击……我们希望你在恢复一些体力之后再进行,安全起见。”埃利奥特担心道。

    托巴觉得不爱听了。“埃利,喝完俺的秘制粥之后大人已经完全没问题啦!”

    “反正他已经这样了,还能惨到哪去?”锡比笑嘻嘻说。

    约纳挥挥手赶开乱糟糟的评论,对耶空举起手心小小的老鼠:“耶空,可以麻烦你帮助我看到那天的情形么?我需要知道一切。”

    “4月21日下午3时32分。”玫瑰骑士补充道,“约纳阁下,你确定……”

    耶空走近窗前,低下头,他的双眼明明盯着约纳的脸,约纳却觉得他的视线穿透自己的身体,向不知名的远方射去。

    南方人面无表情,双手快速做出复杂的手印,手指间盛开花瓣繁复的花朵,每到一组手印的段落,耶空猛然合掌,肉眼可见的金色波纹从掌心漾出飘散在空气里,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低沉禅钟声。

    埃利、托巴、龙姬与锡比各自退开窗前,约纳的亚麻色卷发和耶空的一头红发被有形有质的金风吹起。

    “我吒!”以一个双掌相对、上下弹指的智吉祥印作为结束,耶空断喝一声,合起双掌,将约纳的右手与旁遮普兽灵一起覆在手心。

    极少听到他的声音,原以为耶空的声音会像他的刀一样充满锯齿又干又涩,没想到是一把好听的男中音。

    约纳脑筋乱糟糟的想着,忽然似一柄大锤猛然砸中天灵盖,约纳耳边轰然巨响,视线簌地陷入黑暗,伴随而来的是头部撕裂般的剧痛。黑暗。跌落。就像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星阵贪婪地吸走他的精神力与生命,熟悉的感觉让约纳艰于呼吸,他双手抓挠着领口,鼻翼急促地闪动。朦胧中似乎听见同伴们焦急的呼唤声,他不禁想起,还没来得及向大家解释昏迷的原因。

    一阵风拂过他的脸颊。疼痛潮水般退去,约纳听到奔腾的水声,闻见潮湿的气味,触到冰冷的雨点,接着,看见一场豪雨,和雨中烟雾迷蒙的水面。

    这是一片何其宽广的水面,望不见彼端河岸的尽头,黑蓝色河水翻涌着无数湍急lang花,lang花拍碎在岸边,溅起的水雾立刻被暴雨冲散,天地之间,是一片属于水的混沌。

    他站在方圆一百码的巨大竞技场当中,这是一块凹陷的盆地,陷入地面约六尺深,未经铺设的褐色泥地被雨水泡得稀烂。

    竞技场外或坐或站有许多观众,他在人群中看到老爹,老爹惬意地坐在雨水中,瞅着他的大烟斗,烟斗的火居然没有被豪雨浇灭。

    他感觉到外套吸饱雨水带来的重量,因此解开环扣,将长刀从背后解下握在手中,脱下沉重的铁锈色外套,丢在泥水里,抹一把脸。

    他是耶空。这里是樱桃渡的黄昏竞技场。不远处黑蓝色的水面是圣河彼方。他的身边,站着托巴、埃利奥特、锡比和龙姬。他们的对手,正一个一个跳入竞技场,暴雨让他看不清对手的模样,只知道人影分成了三组。除他们之外,三支队伍。

    “这是第六场夺标比赛。你们的目标,在竞技场中央的旗杆顶端,——多说一句,这场的目标物是我本人特别喜欢的东方食物:一块豆腐。能够完好保存目标物到时间结束、或者消灭所有对手并保持目标物完好的队伍是本场比赛的胜利者,将赢得二十三张船票中的一张。与你们之前看到的规则一样,在黄昏竞技场……”

    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战斗已经开始了。一支队伍遭到另一小队的偷袭,喊杀声与刀剑相击声响起。

    “……没有任何特权与条款,甚至在我吹响开始的号角之前,你们就可以开始战斗了。这场比赛中有聪明人呢。”老爹哈哈大笑起来。他丢下烟斗,擎起金色的巨大号角用力吹响。

    低沉浑厚的号角声响彻黄昏竞技场。

    干草叉小队排出防御队形。托巴用健壮的胸膛挡住可能的威胁,回头问:“埃利,现在怎么办?”

    “观察。”高举长枪的玫瑰骑士回答。“赛前无法得到对手的资料,现在必须防御并且搜集信息。室长大人,我们已经确定一位危险的动力释放者存在。”

    远方的雨幕中,有一团一团的高速空气球带着尖利的呼啸四处乱射,雨水给无形的气团绘出扁圆形状。

    动力释放者是西大陆独有的职业。如果不算以兹人、外来的精灵族等其他种族,西大陆基本上是以皮肤白皙、瞳色蓝灰的柯西维特人组成的单一种族板块。

    柯西维特人中有极少数在18岁时经历天赐能力觉醒,成为天生的动力释放者,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以强大的进攻性著称于世,但对生命能量的消耗使动力释放者身体孱弱、寿命短暂,除非得到昂贵的药物辅助。扎维帝国的第一中央军就有由动力释放者组成的法兵团,是其在地行龙骑兵军团之外的最大战斗力。

    “好运气。”龙姬在身边说。她的黑色长发湿透后紧紧贴在修长的脖颈,像黑羽的白天鹅。

    “没错,好运气。”玫瑰骑士赞同道。

    他们指的是四支队伍的位置。三支队伍从竞技场北端进入,已经展开战斗,干草叉小队在竞技场南端,占据背靠墙壁且将目标物纳入监视范围的良好防御位置。

    “豆腐?是那种软塌塌的一坨一坨的食物?靠,那要怎么拿啊。呸,这破天气。”锡比抹着脸上的雨水抱怨着。

    “小蚂蚱小姐,能看清旗杆的顶部吗?”埃利奥特问。

    “像看自己的脚尖一样清楚。”锡比的绿色瞳孔收缩成一线,像只充满危险气息的猫。“喂,都说了别都叫我小蚂蚱啊。还小姐,多难听。”

    “有一个盗贼在高速移动。等他取得目标物以后,射倒他。龙姬小姐,准备夺取目标物,注意别弄坏了。各位,我们没有发现强力魔法师存在,动力释放者很快就会耗尽生命能量,不足为虑。干草叉小队的防御能力远强于攻击,我们夺得目标物后原位防守,直到时间结束。同意吗?”玫瑰骑士快速布置并征询意见。

    “那还用说。”锡比毫不怀疑a51房间实际指挥者的话,挥臂拉开那张银光缭绕的蛇形大弓。

    “耶空。别让别人靠近龙姬小姐,这样就够了。”埃利奥特扭头过来。

    约纳的灵魂点点头。耶空没有做出反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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