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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章 雨中的刀声

    一颗扁圆的空气球像把钝刀一样割裂雨幕射来,托巴伸出大手,凌空一捏,气团“砰”地在他手中爆炸,散乱的空气涡流被雨水打散。

    “火力密度提高了,他们在掩护盗贼接近目标物。”埃利奥特撩开遮眼的金发,观察竞技场另一侧,横飞的空气弹代表动力释放者在全力开火,就算最强大的释放者也不能如此挥霍生命能量超过三分钟,否则他的生命能量会被自己的骨髓吸干。

    “看到了!”锡比应声道。暴雨中一个若隐若现的灰影以诡异的迂回脚步高速奔跑着,将阻击者的箭纷纷抛在身后。

    “射一箭试试。”玫瑰骑士命令。

    锡比松开右手中指。弓弦击碎雨线,“嘣”地弹出那支银色的蛇形长箭,箭高速旋转着弹开水珠剖开空气,猛地扎进盗贼脚下的泥浆,砰然爆炸。没有一颗泥点追得上盗贼的脚步。盗贼以极其微小的扭腰动作避开锡比的第一箭,奔跑的速度丝毫未受影响。

    “是他?”龙姬开口。

    “是他没错。g7‘门牙’小队的西格玛?树蛇,埃比尼泽共和国的叛国贼,左翼解放军的永恒耻辱。这么说,对面的动力释放者就是他的同党兼g7房间的室友奥密克戎?洞马。”埃利奥特点点头。“有点难缠,不过算不上大麻烦。门牙小队除他们之外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不过是运气好嘛!再来几下?一定干掉他。”锡比眼巴巴地抬头望玫瑰骑士。

    “不,不,等待。”埃利奥特持枪端坐。

    耶空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但“佛牙”显得有些烦躁,长刀在主人的手里不安地鸣响,锯齿在刀鞘中摩擦发出令人汗毛耸立的吱吱声。耶空拔出刀,丢开刀鞘,轻轻抚摸云纹灿烂的刀背。佛牙微微颤抖着,每一粒闪着蚀骨寒光的锯齿都发出渴望血液的悲鸣。

    西格玛?树蛇用那种扭曲到上半身几乎贴地的奔跑动作绕过小半个竞技场,逐渐拉开和追击者的距离,忽然加速,一溜青烟融入雨幕,轻若无物地出现在旗杆顶端,探出手,抓住了老爹以红色棉布包裹的目标物,与此同时,奥密克戎?洞马射出两团威力巨大的空气弹,以猛烈的爆炸暂时逼退围攻者,门牙小队的其他几名队员从空隙中突围而出,冲向竞技场中央。

    “就是现在!开火吗?”锡比拉满银弓,从牙缝里挤出焦急询问。

    “……不!等一下!”埃利奥特的瞳孔猛然放大。“室长大人,挡!”

    托巴没有任何犹豫,横跨一步,握紧拳头,低头躬身竖起小臂,花岗岩般肌肉隆起狰狞的青筋,一滴雨水打在托巴光秃秃的头顶,立刻被灼热的体温蒸发化为袅袅白烟。带着雨水、风声和厉啸射来的某件物体撞在强大的**之盾上面,毫无悬念地失去速度,跌落在地。

    埃利奥特只瞟了一眼那个鲜红色的小小包裹,立刻低吼道:“中计了!现在向西南方收缩,锡比小姐,射断旗杆!”

    干草叉小队立即收缩队形,向西南方移动,锡比连珠射出三箭,第一箭精确钉在橡木旗杆根部,第二、三箭分别击中前一支箭的尾部,像钉楔子一样把锋利的箭头敲入木柱,又从另一侧对穿而出。十尺高的旗杆发出沉重的呻吟,慢慢倾斜,接着颓然倾倒在竞技场中央,溅起漫天泥水。西格玛的影子随着旗杆跌落,空中画出扭曲的线条,消失在飞扬的褐色泥浆中。

    一个又一个敌人出现在视野中,被倾倒的旗杆阻了一阻。g7门牙小队的盗贼玩了一手借刀杀人的计谋,他在全场的注视中把目标物丢给干草叉,随即隐匿身形。几乎同时,动力释放者的攻击也停止了,黄昏竞技场立刻安静下来,只有被大雨遮掩的急促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a51房客们靠近。

    玫瑰骑士戴上了铮亮的头盔,面甲降下,遮住面无表情的脸。“室长大人,目标物。”他在移动中指示。

    托巴用两根手指从泥浆中拈起红色棉布包裹,潦草的打结松开了,一块黝黑的鹅卵石坠落在地。“豆腐?”托巴攥着东西迈起大步追赶队友的脚步,一边困惑道。

    “废话,当然不是。”锡比恶狠狠地回答。

    埃利奥特忽然拨转马头,独角兽踏起冲天的泥水驰向敌人来袭的方向,玫瑰骑士从托巴手中抓起鹅卵石与棉布,迅速包裹起来,像流星锤一样飞速旋转,手指一松,布包直直向上射了出去,在大雨滂沱的暮色中飞向高空。

    “西格玛?树蛇先生,你的礼物太贵重了,谢谢,但不必了!”埃利奥特大声喊道,接着掉头回到队友身边。“锡比,射中它。”他推起面甲,指示弓箭手行动。

    锡比弯弓搭箭,一箭射中高空的红布包裹。“啪!”银箭击中布包里的鹅卵石,爆出金黄色的火花,星花与碎石立刻被雨水冲刷不见,但这一瞬间已经足够让敌人看清楚布包里究竟是什么内容。

    来袭者显得有些迟疑,几条人影退去了,剩下数人仍然向a51的房客们靠近。

    干草叉小队以楔形阵型迎敌,托巴握紧拳头,青筋缠绕的肌肉填满外套里的每一份空隙,手臂坟起的血管像埋着几颗小心脏一样怦怦跳动,光头头顶升起炙热的蒸汽,雨水浇在上面发出嗤嗤的沸腾响声。

    埃利奥特回头望了一眼被保护在队伍中心的锡比与龙姬,轻轻道:“先不要使用禁术,龙姬小姐。”

    “明白。”东方女人手持嵌有巨大蓝宝石的匕首,保持戒备。

    “室长大人!”玫瑰骑士叫道。

    “俺听得见!”托巴回应。

    “听我们指示,数三个数以后,伸右手11点方向,抓住。”

    “明白!”

    “1、2……3。抓!”

    埃利奥特话音落下的同时,托巴的右手在空中虚抓,指尖合拢的刹那,一条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高速射来的长矛出现在他掌中,托巴闷哼一声,锁紧筋肉,矛身与皮肤摩擦发出尖利的挂擦声,长矛像活物一样在掌中扭曲挣扎,最终在强悍的握力下屈服,散发一股焦糊的轻烟,咔嚓一声从中而断。

    “m19‘扫把星’。”龙姬用脚尖挑起断矛,看了一眼。

    “除了那个科伦坡悍妇,还能是谁?”锡比咒骂着,从托巴腋下探出半身,向投矛射来的方向回击三箭。豪雨中的人影不断规避,灵巧地避过攻击。

    “谁?”托巴问。

    “m19房间的不知名科伦坡女士,视力和语言能力有残疾的可怜人。不过很强。”玫瑰骑士回答。“扫把星不算强敌。好运气。”他补充。

    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约纳看到自己的手臂——耶空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准确地说,是佛牙按耐不住嗜血的渴望,在用锋利的獠牙切碎每一颗妄图接近的雨滴。

    “耶空阁下,上吧,右翼那两个归你了。”埃利奥特叹一口气,合上面甲。

    约纳立刻感觉视野不断降低,耶空以几乎紧贴地面的姿势像箭一样射了出去,长刀佛牙在身后的泥浆里划出狰狞的壕沟。

    敌人的身影飞快放大。当先的是一个强壮的双斧武士,武士大吼一声,巨大的双斧画出x形电光劈开雨水。

    “玖光……琉璃光……穿!”耶空松开手中刀,双手手心向上重叠,拇指相拄,结药师如来法界定印。

    叮的一声脆响,双斧斩碎了空气中残留的琉璃幻象,耶空的真身出现在武士身后,保持去势并不回头,右手一握,从武士双腿之间破lang而来的佛牙反持在手中,接着扭身抽刀,刀身的锯齿轻轻从武士大腿根部划过,带走一丝殷红的血线。

    武士犹未感觉痛楚,怒吼着扭身追击,才发现右腿连根而断,他用尽全身力气向耶空远去的背影投出愤怒的一斧,接着栽倒在雨水中。

    飞斧贴着地面飞旋而来,耶空并未回头,因为第二名敌人已到眼前。

第76章 雨中的刀声(下)

    这是一名极其肥壮、肉山一样的力士,扬起两只蒲扇一样的大手铺天盖地拍下,耶空把佛牙向天一掷,双手莲华合掌,小指藏在掌心,天鼓雷音如来印点燃东方古国的玖光秘术,“玖光……宝幢杵……破!”耀眼佛光里,镌满经咒的巨石柱自虚空而来,重重撞在力士手上,气劲轰然爆发,碎石四溅,力士踉踉跄跄后退五步,硬是托住了宝幢一撞。

    耶空脚尖一点轻轻跃起,身后的飞斧正巧出现在脚下,南方人踩在斧面上借力一跃,高高腾起在空中,双手抓住佛牙的刀柄。

    “死!”力士深埋在肥肉中的眼睛冒出红光,双臂一合,咔嚓一声,硬生生把宝幢勒成两断。他抖擞双手,咆哮着抬头寻觅敌人的踪迹,飞斧却被耶空一踢改变方向,贴地飞来,径中力士的腹部。肥肉立时吸住锋利的斧刃,巨斧不过切出浅浅的伤口,就被凝在力士肚腹当中。

    就这刹那分神,耶空已经在他头顶,双手持刀,直直刺向力士油光光毫无防护的脑门。

    “死!”力士吼叫着抬起右掌挡住头颅,佛牙噗嗤一声刺穿肥厚的手掌,却改变方向,错过敌人脆弱的头顶,深深插入力士多肉的肩膀。

    耶空立刻弃刀跃起,但一只大得不像人类所能拥有的左掌已经袭到眼前,他只来得及屈臂稍作防御。约纳借他的眼睛看到力士的手掌越来越大,甚至能清楚看到雨滴被掌心的肥肉纷纷弹开。

    “死!”力士在狂吼。这一掌的力量有多大?约纳没办法想象,只知道人体不会比秘术唤来的刻印宝幢更加坚硬。

    他没机会体会到力士的力量。一支突如其来的银箭从耶空身后射来,越过他的肩膀,正巧击中巨掌的根部,十字箭头嗖地切断力士的手筋,约纳觉得自己听到了最坚韧的牛皮筋断裂的“嘣嘣”声,蒲扇般大手立刻失去力量,仅依惯性抽在耶空身上。

    约纳的视野天旋地转,接着一片漆黑,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到绛色的天幕。

    地面在剧烈震动,耶空艰难地昂起头,力士正驱动肥硕的双腿追赶而来,右手被佛牙钉在左肩,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除了一柄巨斧嵌在身上,还钉了七八支银色蛇形长箭,箭没办法贯穿他的身体,在肥肉里扭曲呻吟,最终化为银色光点消失无踪。

    耶空挣扎一下,没能从泥浆中站起身来,力士山样的身影越来越近,“死!”巨人吼叫着抬起大脚。

    约纳惊慌失措,持剑伽蓝却笑了起来。——他居然会笑?约纳想着,看耶空躺在泥泞的竞技场当中望着雨幕恣意狂笑,笑声震动身体,让整个世界都晃动起来。

    他的右手轻轻握成莲花拳,竖起食指,结胎藏除障佛顶尊胜印,约纳透过他的身体感觉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有形有质的东西在回应他的笑声,那种感觉,就像身外之身、心外之心,灵魂的一部分游离在外,却如臂使指。

    耶空手指一勾,近在咫尺的力士发出惨烈的狂吼。

    约纳从耶空的眼角余光望去,力士肩头钉着的佛牙如活物一样猛然下刺,连柄插进力士的身体,又从肚腹下方穿出,余势未消,深深扎进泥泞的土地,把敌人庞大的身体牢牢钉在竞技场当中。

    力士粘稠的肥肉裹住伤口,几乎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但他怎样怒吼挣扎都无法动弹分毫。“死!”狂怒的敌人挥舞手臂,扇开雨水,震动大地。

    耶空止住笑意,慢慢地坐直,从泥浆里昂然站起,一步步走到力士近前。不远处几条人影正在激战,耶空根本没有投诸半点关注的目光,他带点玩味地抬起头盯着力士的眼睛。

    “死!”彷佛不晓得其他的语言,力士只知道眼中冒火不断吼叫,徒劳地挥动手脚。

    “你有那种味道。很近了,很近了。”耶空说,说话的时候却又没望着对方。

    “死!”力士吼道。

    “你从哪里来?”耶空问。

    “死!”力士伸手撕扯佛牙的剑刃,手指被锯齿纷纷割破。

    “要到哪里去?”耶空问。

    “死!”力士喷出腥臭的唾液。

    耶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到力士背后,在对方视野的盲区结印蓄势,接着跃起来,右手猛地插入敌人肩部的伤口,直没至肘;“玖光……明王枪……射!”

    一声闷响,力士的身体彷佛增大了一圈,他藏在肥肉里的眼睛射出精光,接着七窍喷出灼热的血液。“死……”随着最后一句渐弱的咆哮,满嘴牙齿纷纷掉落,力士庞大的身体轰然栽倒在滂沱大雨中。

    耶空站在他背上,右手探进伤口,握住佛牙的刀柄。约纳分明感觉到名刀跃动的兴奋与喜悦。耶空转身拖刀,佛牙将力士的尸体一裂为二,腥臭的脏器和血液翻涌而出,持剑伽蓝弯腰指尖沾血送进口中,品咂鲜血的滋味,再次确定地点点头:“很近了。很近了。”

    “耶空阁下!”远处传来埃利奥特的呼唤。

    耶空没有理会,低头用刀尖拨弄残破的尸首,直到在力士上臂找到一个绯红色的鸟形纹身。

    “哦……”南方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呆立半晌,才拖着佛牙向队友的方向走去。

    竞技场东北角,队友的身影逐渐在雨幕中清晰起来,人人都毫发无伤,虽然残损的衣服与破裂的地面显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短暂但激烈的战斗。

    托巴高举手臂,三根手指捏着一个穿长袍的男人,男人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脸上透着衰弱的灰白。

    “奥密克戎?洞马,这是最后的机会,让你的同伴送回目标物,我保证你活到竞技场结束。”龙姬抬头对俘虏说。东方女人并没有动用冥婚禁术,手持匕首,匕首刃上有他人的血迹。

    “不可能……我……我们一定要拿到船票……否、否则……”动力释放者奥密克戎?洞马呼吸艰难地回答。

    埃利奥特叹口气。“洞马阁下。虽然龙姬小姐的做法不符合骑士精神——所以我们不大赞同,也不能参与——但在当前情况下,保存生命无疑是最正确的做法。”他停了停,补充道:“另外,我们相信西格玛?树蛇不会对你的生死视而不见,因为我们能够感觉到,你们之间不仅是简单的战友关系。我们相信,你们之间有着强烈的情感,与每一朵银玫瑰见证的恋情一样强烈的情感。你们之间,应当是配偶关系。”

    托巴和龙姬惊愕地张大嘴巴。锡比恶心地干呕几声。耶空茫然视而不见。

    “由此推论,你们逃离埃比尼泽共和国、背叛左翼解放军,可能仅因为这段不容于文明社会的感情而已。这样来说,你们更应该珍惜彼此的生命……”玫瑰骑士低头,带着羞愧说,显然这种要挟与他的本职工作背道而驰。

    “是、是又怎么样……如果拿不到船票,我们……我们一定会死在西大陆……不如……让西格玛活下去……替我们两个人活下去……”洞马断断续续却坚定地开口。

    “别说了,奥密。”一个扭曲的身影浮现在人群之前。

    西格玛?树蛇是一个瘦弱的、双腿极长并且畸形的高个子男人,他表情平静地拉开灰色紧身衣,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托出那块作为象征物的白豆腐。豆腐在雨水中晃晃悠悠,一时间,竞技场里没有人说话。

    “对不起。可是我有我必须去的理由。”龙姬说。她走过去,用匕首托起那块豆腐。

    “不用感到抱歉。我们的机会本来就很渺茫,只是赌博,赌博罢了。”树蛇说。

    托巴松开手指,洞马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树蛇走过去扶起他,慢慢地走向竞技场边缘,消失在大雨中。

    龙姬用目光向埃利奥特说抱歉。玫瑰骑士移开了眼光。

    “现在呢?”托巴问。

    “不能杀死他们,就要等到时间结束。”埃利奥特回答。“另外还有三四个人活着,保持防守队形,在结束前最后一颗都不要放松警惕。”

    “明白。”托巴、龙姬、锡比应答道。

    耶空把佛牙插在泥土中,用手抚摸内衣袋中温暖的珠子。约纳能够感觉到反复使用玖光秘术带来的深深疲惫,但南方人的双脚还像竹竿一样坚定。

    一时间,除了雨声与河水奔流声,竞技场安静得像个坟墓。

    “那个……”托巴想开口说句什么,但平静先被别人打破了。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到干草叉小队跟前,三个人从雨幕中走来。一个人说:“好久不见。现在来谈谈船票的问题吧。”

    锡比立刻拉满银弓。

第77章 乱世的序曲

    这是一个极其美妙的清晨,秋季和煦的阳光穿过挂满花朵的玻璃窗,照亮淡蓝色的亚麻床单,和洒在床单上碎金一样绚烂的长发,顾铁侧躺在娜塔莉亚身旁,以手支颐,欣赏着女主人恬美的睡姿。

    白俄罗斯女人长得不像话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感觉到顾铁的注视,她慢慢睁开双眼,湖水一样深邃的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立刻让顾铁陷落其中。

    娜塔莉亚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把枕头挪动位置,摆得跟床沿完全平行,顾铁立刻想起昨天晚上的抵死缠绵中,女主人不止一次摆弄他的命根子,好让小顾铁不偏不倚直直地立在中央;这个尝试失败了,男人都明白,命根子不是向左斜,就是向右斜,倘若直撅撅地翘起,也未必指向天空。这让娜塔莉亚有点郁闷,倒是引得顾铁性趣盎然。

    顾铁伸出手,爱怜地拂去娜塔莉亚脸颊的一丝乱发,说:“早上好。”

    “早上好,铁先生。”女主人伸展身体,向他微笑,薄薄被单下的身体呈现惊心动魄的曲线起伏。

    “我要向你坦白,我喜欢你,可我不懂什么是爱情,所以此刻再美好,也无法长久,你能原谅我吗?也许很快我就要离开。”顾铁用尽量文艺的方式道出心底的话。

    “我懂的,铁先生。”娜塔莉亚握住他的手掌贴在唇边,在顾铁的手背上印一个轻轻的吻。“你们是战士,战士不会永远停留。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另外,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向你坦白。”

    “尽管说,娜塔莎。”顾铁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第一,我说昨晚我提前服用了避孕药,其实我没有。”女主人平静地说。

    顾铁傻眼了。

    “第二,我没有上过女子大学。昨晚我们喝的酒,也不是特供克里姆林宫的伏特加,只是便宜的牌子。对不起,我撒谎了。”

    顾铁立刻感到狂饮伏特加之后从不爽约的剧烈头痛袭来。

    “你能原谅我吗?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昨晚更加美好。”娜塔莉亚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顾铁痛苦地捂住脸。

    唉,女人。他本想保持愤怒的姿态,让撒谎的女人得到教训,但随着娜塔莉亚身上的薄床单慢慢滑落,顾铁指缝间的距离也慢慢增大,两个极其完美的球体立刻让小顾铁升旗致敬,至于柔美光滑的细腰之下,那丰腴如凝脂的臀部,让顾铁毫不犹豫地把所有抱怨都吞回肚子里。

    等白皙纤长的一双美腿出现在视野里,顾铁立刻在肚子里的抱怨上横七竖八打了一堆封条。

    唉,女人!顾铁别无选择,只能叹了口气,扑了上去。

    他们起床时已经是当地时间上午十一点,女主人换上一身湖绿色的及地长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厨房,声明要为情人做一顿丰盛的早午饭。筋疲力尽的顾铁慢慢穿上无领亚麻布衬衣和工装裤,决定趁这个间隙,到“净土”去看一看。

    他走进客房,锁好房门,躺在床上,连接感应器和卫星接收器,最后再次检查从不离身的usp手枪,把枪放在床头柜上,拨通卫星链路,闭上眼睛。

    黑色大地无边无际,雷云在高天翻滚,地平线上笼罩着浓浓的白雾,间或有一线黑色的电光从雾中一闪而过,快得像个幻觉。

    顾铁头枕双手躺在地上望天。防御机制在良好运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曾有不速之客到访。留下没头没尾的信息之后,陌生人竟然再不出现。这让顾铁同时感觉安全和愤怒。

    他支起身子,用手拂开地面的泥土,透明天顶下呈现缓缓转动的地球,在地球量子网络模型上可以看到,东亚区域代表信息交换的绿色线条有所增加,但仍处于极其低下的水平,日本、香港、新加坡、韩国、台湾等部分区域的连通数量明显超过其他地区,显然发达国家调动了更多的卫星资源组建天基路由集群,中国大陆唯有北京、上海、深圳三地微有寥寥灯火,他处呈现一片漆黑的死寂。

    “真是捅了个大娄子,哈哈。”顾铁满意地倒下去。

    他伸出右手食指,一只亮晶晶的红色甲虫在指尖凝结,“给伊斯拉斐尔:老肖,立刻联络我。”甲虫振翅起飞,射入云层,又施施然从云层中飞回来,在空中盘旋三圈,化成一团小小的火苗消失。

    顾铁摇摇头。还是无法联络,也不知道老肖会忙成什么样子。

    正当他准备打个盹的时候,昆虫飞行的声音出现在耳边,顾铁睁开眼睛,看到一只硕大无比的帝王大角金龟子扇动膜翅悬停在眼前。顾铁伸出右手,金龟子降落在掌心,黝黑发亮的背壳爆开,化为一句法语的留言:“亚当,我知道你不准我联络你,可是没办法,我必须联络你。看到留言的话,找我。”

    在“背叛者”这个小小的组织内部,顾铁为每个人赋予一定的“创世纪”配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量子加密通讯方式,帝王大角金龟子代表的是远在非洲的马特里尔,——真名拉西希?奥科隆科沃的笨蛋,几年前中非战场上同一阵线的战斗伙伴,如今的中非共和国元首。

    顾铁叹口气,站起身来。“经常有人说我是个爱惹麻烦的混蛋,可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是把,马特里尔阁下?”

    他伸出双臂,在虚空中一撕,整个空间颤抖起来,雷云翻滚,降下闪电,被撕裂的空间中流出大量淡蓝色的液体,一个湿漉漉的人被冲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浑身沾满泥土。

    这人狼狈地爬起来,拍一拍黄色连体服上的污迹,抗议道:“你不能没回单独会面都把我搞得这么狼狈,有实力了不起啊?”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太频繁使用生化舱登陆量子网络,时间长了,对肺部有损害的。呼吸富氧溶液与呼吸空气毕竟不同。”顾铁摇摇头。

    马特里尔吐出一口蓝色液体,走过来绕着顾铁转了几圈,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喂喂,中国朋友,你瞧你实体的拟真度这么高,除了生化舱之外,还能是用什么终端登录的?”

    顾铁嘿嘿一笑:“以你的智商理解不了。我现在用的终端,全球独一份。好了说正事,我现在也麻烦缠身、屁股着火,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马特里尔一屁股坐下,招招手:“先给我弄杯酒。”

    顾铁也席地而坐,打个响指,两杯加了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从地面升起,金黄色的酒液带着冰块叮叮当当在杯中漾起诱人的波澜。

    “不不。”黑人摇晃手指,“你又忘了,亚当。阿布贾蒸馏酒。”

    “你的品位真是差劲。”顾铁泼掉一杯威士忌,在空中一抄,递给穿黄色连体服、戴绒球睡帽的小个子黑人,马特里尔看着杯中透明无色的酒液,喜笑颜开,连喝几口,举起大拇指:“还是生化舱最酷了,连味道都这么真实。”

    “井底之蛙。”顾铁撇撇嘴。

    “你知道,中非与乍得接壤。”马特里尔喝完一杯酒,开口道。

    顾铁点头,“非洲死亡之心,我知道。乍得都是沙漠,穷得内裤都穿不起的地方。”

    “正确,但也不全对。”马特里尔露出狡黠的笑容,“除了沙漠之外,乍得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优质棉花产地之一,也是非洲第二个gtc国家。两年前,gtc扶持查可查?吉姆特特卡中将武装政变取得政权,之后乍得从gtc那里获得了大约6亿美元的无息贷款,其中一大部分被军政府挥霍掉了,一小部分用于基础建设和资源勘探。最近,你猜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铁摸摸鼻子,“我记得二十世纪初的时候,中国在乍得投资了几个百万吨原油项目,产量不错,二十年后,石油开采殆尽,乍得就重新穷成一坨无人问津的垃圾。既然你问起,那我猜勘探队找到了新的油田。乍得要发财了。”

    “很接近,不过差一点。”马特里尔倒过酒杯,示意酒喝完了,顾铁从身后抓出一只5升的大酒瓶递给他,马特里尔满意地眯起眼睛,“勘探队走遍全国,在乍得与中非边境、马萨拉河区域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村庄暂歇,发现村庄中几乎没有三十岁以上的成年人,虽然乍得全国的平均寿命只有49岁,但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村庄里,阿訇的年纪居然只有二十五岁,这显然是很不正常的。”

    “继续。”顾铁皱起眉头。

    “勘探队在与阿訇的接触中了解到,村庄里的人一旦超过三十岁,就会生合适各样的怪病,长出肿瘤,痛苦不堪,直至死去。但先辈根据《古兰经》选择了村庄所在,他们没有权利搬迁……”

    “我知道了。”顾铁眉头舒展,一拍大腿,“勘探队发现了放射性矿脉,铀矿还是钚矿?”

第78章 乱世的序曲(下)

    马特里尔哈哈大笑,“就知道你能猜出来。品质上佳的铌钛铀矿,整条矿脉横跨中非与乍得两国边境,储量极其丰富,开采极其简单,就算采用最简单的填充法开井,预计年开采量到达五千吨也没有问题。现今国际期货市场上,每公斤精铀矿石的价格是455美元。”

    “每年22.75亿美元。”顾铁惊道,“对一个穷国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而且……”马特里尔说。

    “没错,目前全球所有已知的铀矿都在西方国家的严密控制之下,而乍得是一个连原子能委员会都没有的非洲穷国,这势必引起新一轮的政治乃至军事斗争,甚至,影响整个世界的核格局。”顾铁正色道。

    “最新得到的消息,gtc有意把铀矿直接控制在自己手里,但吉姆特特卡中将意向与俄罗斯签订和平利用原子能战略伙伴纲要,同时,***武装‘哈萨卡人**线’在马萨拉河流域纠集了3000人的武装力量,以此要挟政府对伊斯兰教信徒给予平等待遇。你知道,在一个伊斯兰教国家,让一个异教徒军阀当政,中将的屁股一定烫得要命。已经有不同方面势力的人来中非求见我了,毕竟有半个铀矿在我这边。”马特里尔喝了一大口蒸馏酒,说。

    顾铁捻捻下巴,“gtc是作为特别非常任理事国参加核框架公约的,他们想做什么?开采铀矿在井口精炼?联合国可一直盯着gtc武装力量的发展,他们拥有的技术力量太过恐怖,比如那场把普里皮亚季国家公园烧成平地的大火,靠,真是要命的武器!”想起几天前的遭遇,顾铁仍然心有余悸。

    “那不是森林大火?新闻里说……”马特里尔惊诧道,随即笑了起来:“还真是亚当你捣的鬼啊!那东亚地区那次史无前例的断网,还有乌克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遗址的再次泄漏……”

    “不提了不提了。”顾铁连忙摆手。“gtc不需要核武器,——但如果gtc想要拥有核武器,只要解决了原料来源,技术、设备、人员全都不成问题。”

    马特里尔接道:“而全球的gtc国家里,由gtc直接控制、具有绝对权力的不过三四个穷困小国,乍得就是其中之一。”

    “只要gtc与那个什么特拉卡的将军达成共识,完全可以把国际原子能机构关在国门外,自己鼓捣出大杀器来。”顾铁喝了一口威士忌。

    “吉姆特特卡中将。”中非共和国元首及时帮他更正。“当然,还要有我的同意才行。gtc对核武器觊觎很久了,这是一位ipu的高层告诉我的,他们想在联合国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必须拥有核大棒才行。”

    “好吧。那么,你想干什么?”顾铁叹口气,盯着马特里尔的眼睛。

    黑人咧嘴一笑,露出黄而不齐的牙齿:“不是我想干什么,是别人要对我干什么。要控制整条铀矿,gtc一定会对中非下手,乍得有一个绝好的理由出兵中非,两年前政变的时候,前任元首多迪吉特?迪沃里被杀身亡,他的长子迪沃里二世逃过边境,到班吉寻求庇护,到现在还在我的府邸做客。”

    “这个世界疯了。”顾铁扑通一声无力地躺下。

    “战争就要开始了,亚当。而且,这将是强硬派ipu国家与绝对gtc国家之间的第一场全面战争,是ipu与gtc斗争史上的第一次正面对抗,是正义与邪恶的正式开火,是吸引全人类目光的圣战!”马特里尔站在他身旁,小眼睛闪闪发亮,蒸馏酒灼烧得小脸黑里透红。

    “靠,放你娘的马达加斯加大号狗屁!”顾铁揶揄道,“我们都是伪ipu份子,不然还能用创世纪终端联络?”

    马特里尔哈哈大笑:“不管怎么说,只要乍得出兵的消息传遍全球,ipu组织一定聚集在非洲助我一臂之力,那是多令人振奋的景象!再说现在gtc焦头烂额,国际声誉一落千丈,——感谢亚当你所做的一切——我们占据了先机。这么好玩的事情,一句话,你来不来?”

    “我喜欢战斗,讨厌战争。战斗是一种竞赛,战争是一种屠杀。”顾铁说,咂咂嘴补充:“这句话不错,记下来,日后写回忆录用得着。”

    “乍得有8万名士兵,300辆坦克,而我有4万名士兵,150辆坦克,400辆装甲车,50架崭新的中国造战斗机,1000门大炮!”马特里尔兴奋得直跳。

    “是是,4万名吸毒的士兵,150辆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坦克,400辆前苏联退役装甲车,50架中国廉价拼装机,1000门射程短得吓人的老式加榴跑。”顾铁撇嘴。

    马特里尔竖起中指:“白痴,你再想想。”

    “在非洲是很了不起的力量了。这场仗有的打。”顾铁无奈地肯定。

    “景况不同了,老兄。当年我们在中非奋战的时候,得到一支老式ak步枪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呢。”马特里尔回忆着。

    “睡不着觉的是你。我搂着女人睡得可香呢。”顾铁啐道,“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个叫阿什么的黑妞,到回国也没跟她睡一晚上。叫什么来着?阿奇格……阿凡达……”

    “阿齐薇好吧混蛋!”马特里尔愤懑道,“才三年半时间,就连名字都忘了!她嫁人以后住在南非,你要是来,她一定来中非见你。”

    “真的?”顾铁眼睛一亮。

    “我敢打包票。”马特里尔咚咚敲着瘦弱的小胸脯。

    “那我参加。”顾铁嘿嘿一笑,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任何要求。”马特里尔亢奋地搓着手。

    “别告诉肖李平,一个字也别提,开会的时候也不准说。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顾铁想到肖李平眼镜片后面冷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马特里尔跟着打了一个哆嗦,理解道:“一定,一定。”

    说到这里,想起陌生访客的留言,顾铁有一点犹豫,问:“需要我什么时候到?”

    “任何时候,兄弟。这几天边境军队调动频繁,吉姆特特卡发来正式外交照会,要与我见面商讨铀矿联合开发的问题,我一口回绝了,谁知道是不是猴门宴。”马特里尔比划一个不雅的手势。

    “鸿门宴,鸿门宴。”顾铁纠正。

    “我找部落萨满询问过了,他说神秘的石板显示战争将会在7天后发生,我不大相信,不过他的神奇药水可真好喝。比最好的鸦片还来劲。”马特里尔tiantian嘴唇。

    顾铁叹口气:“知道了,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尽快赶过去,你还要通知谁?”

    马特里尔想了想,“与几个ipu激进组织打过招呼,另外就是当年中非战场的老伙伴们了。”

    “好。你先走吧,稍后跟你联络。”顾铁摆摆手。

    “再见,老兄。对了,你有没有玩《世界》?”马特里尔忽然问。

    “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我在《世界》中的角色是游戏的主角。”顾铁笑道。

    “有空交流一下,我觉得我才是主角,老兄。走了,——就算战争开始了,班吉的军用机场也随时为你开放。”马特里尔点点头,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化为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顾铁疲惫地躺下来。刚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又要卷入一场前途未卜的洪流中了。神秘的来客不再出现,“留在莫济里”的箴言到底有何用意呢?难道他预知了中非战争的险恶,让自己避开这场交锋?如此来说,难道闯入者竟然是一片好意?

    他胡思乱想了半晌,忽然很想念《世界》中的小约纳,也有点想念约纳的几位性格各异的伙伴。他们不知是否安好?顾铁决定回世界去看看。

    正想登陆的时候,娜塔莉亚的微弱的声音响起:“铁先生,吃饭了!”

    顾铁无奈地登出客户端,回到现实世界。起居室里,女主人已经摆好一大桌丰盛的食物,娜塔莉亚正弯腰仔细调整餐具的位置,保证横平竖直。顾铁走过去,轻轻抱住女主人的肩膀。

    娜塔莉亚扭头微笑:“去洗洗手,吃东西了。另外,下次擦完手以后,把毛巾摆正。”

    “哦。”顾铁答应一声,走入洗手间,低头洗净双手,拿起淡蓝色毛巾仔细擦干,端端正正摆好,左手拧动门把手,右手闪电般抽出usp手枪,指向窗外:“我数三声,不表明身份,我就开枪。”

    “咩~~~”窗外的影子回答。

    “砰砰!砰!”顾铁扣动扳机,两发击胸、一发击头,教科书一样的手枪战术射击动作。

第79章 辉煌的败局

    一颗头颅在泥浆中骨碌碌滚动,停在托巴脚下,褐色皮肤、绑成三股辫的棕色长发、左脸颊的刺青,毫无疑问,这是一位科伦坡女战士的残躯。

    “m19‘扫把星’的投矛手。”埃利奥特只看了一眼,略带伤感地说。

    “嗨,好久不见,现在来谈一谈船票的问题吧。”

    三个人从雨幕中向严加戒备的干草叉小队走来。中间的人,戴着大大的宽边礼帽,雨线像珍珠一样从帽檐滚下,打湿了绿色斗篷和白色的亚麻布衬衣,可这人依然神态悠然,像在春日阳光中漫步,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

    “w!”锡比尖叫一声,拉满弓弦,流光之箭因为紧张和愤怒,在空气中嗡嗡颤抖。

    “嗨,你好吗。”w先生伸手向锡比特别打招呼。

    托巴抢前一步,用宽厚的后背把小蚂蚱挡在身后,搓着双手恭谦道:“w先生,俺没想到您也参加了竞技场……您从来不进入樱桃渡参与老爹组织的任何活动呀。”

    “是的托巴,我欠了一个老朋友的情,只能厚着脸皮向老爹租了一个房间,找了个伙伴来凑凑热闹。”w先生彬彬有礼地摘下礼帽,微微弯腰致意。托巴忙不迭地鞠躬回礼,埃利奥特在马上横剑行了骑士平剑礼。

    “w阁下,你是我们最不想战斗的对象。”玫瑰骑士坦言道,“再加上你身后的两位绅士。如果我们没认错的话,左边那位是v2‘碎屑’小队的哈萨尔钦阁下?”

    站在w先生身后一步、瘦瘦高高穿着岩黄色长袍的人点头表示确认。这人的骨架大得惊人,也瘦得惊人,一袭吸饱了雨水的袍子挂在身上飘飘荡荡,像缠着裹尸布悬在绞刑架上的骷髅。

    “谁?”托巴迷茫地问。

    “v2‘碎屑’的主力伤害输出者,瓜达尔的伙伴,战斗力非常恐怖的古老血脉继承人。——他是一名言灵术士。”埃利奥特低声向大家解释。

    “怪不得看起来有点眼熟!”托巴一拍脑门。

    “另外一位我们不大熟悉,抱歉。”玫瑰骑士向第三位敌人致意。

    w先生摆摆手,“你们肯定不认识他,他是我的老朋友,我的委托人,一个不会打架的老学究,为凑足三个人的名额才参加进来的。”

    裹着厚重毛毡斗篷、戴金色镜框水晶眼镜的老先生禁不住咳嗽起来,用责怪的眼光望着w先生。

    “好吧好吧,很快就结束了,等一下我们回房间生火取暖。”w先生无奈地安抚着。

    埃利奥特、托巴与龙姬的神色凝重起来。

    樱桃渡的夜晚之王、无权者的皇帝w先生有多强大?没有活人能够证明。流传于街头巷尾的传说,他曾以一己之力歼灭外出执行任务时不幸打扰了他安眠的整支樱桃渡v级小队,这场战役过后,v2“碎屑”才升上了排行榜第一名。

    而言灵术士哈萨尔钦有多强大?有太多的人能够证明。他古怪的战斗方式,让失败者在动弹不得、眼睁睁被瓜达尔用铸铁权杖敲碎头颅的时候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失去性命。

    这两个人组成的队伍有多强大?带眼镜的老先生可以证明。带着一名毫无战斗力的游客来到危机四伏的黄昏竞技场,闲庭信步地干掉所有敌人,与敌人轻松地交谈,这是绝对实力带来的绝对自信。

    耶空表情空洞地望着雨水,手指轻轻地放在佛牙的刀柄上,感受名刀因兴奋而发出阵阵韵律的颤抖。

    埃利奥特扭头看向托巴:“室长大人,要战吗?”

    托巴显得有些犹豫。

    “开战吧,大叔!”锡比咬紧牙关,湿透的小麦色头发紧紧贴在脸上,显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托巴不自然地望向龙姬,东方女人手持匕首,像个影子一样矗立在豪雨中。

    “你是队长。但我有必须到南方去的理由。”龙姬轻声说,两条细长的眉描画出坚定的表情。

    耶空没有做声。

    托巴又回望埃利奥特,玫瑰骑士叹了一口气:“如果要战,就战吧。各位,言灵术士哈萨尔钦的战斗方式非常特别,请务必牢记一点:当他喊出你们的真名的时候,千万不要答应。记住,是真名,即降生的那一时刻,母亲用来呼唤你的名字。深深地放在心里吧,拜托。”

    “明白。”a51的房客们毫不怀疑骑士的话,尽管这要求听起来有点无稽。

    托巴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宽厚的胸膛高高鼓起,正当他要喊出攻击号令的时候,耶空率先发动了。

    约纳看到的景物再一次低矮下去,接着高速后退。持剑伽蓝像猎豹一样紧贴地面飞速接近敌人,长刀佛牙在身后犁起高高的lang花,w先生的面孔迅速放大,约纳彷佛看到w的嘴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没等他看真切,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耶空的左脚噗的一声深深扎在w先生身前,生生刹住前冲的势头,带着巨大的冲力旋身拖刀,佛牙洒出一片晶莹的水幕、画出一道悲鸣的半月形刀光。

    w先生拔出带护手的轻剑,在刀光上轻轻一点,身子向没有重量一样向后飘去。

    耶空再次转动身体,第二刀从地面的泥浆中破茧而出,将遭遇的每一条雨线切成两段,w先生横剑防御,佛牙自下而上与轻剑相交,“叮”的一声脆响,根本不受力的敌人像违反物理原则一样再次飘开,耶空余势未尽,带着长刀高高跃起在天空中,像赭红色大鸟一样悬停了一刹那,刀光再次割裂空气。

    w先生向上横剑防御,佛牙丛生的锯齿喀锵一声锁住轻剑的剑身,w先生退步卸开长刀,才发现空中仅有那柄散发无穷战意的刀,刀的主人却消失不见了。

    他感应到危险的气息,目光向下一扫,看到一双空荡荡没有焦点,却让人呼吸停顿的灰色眼睛。

    耶空低低伏在泥浆中,左拳置于脐上,右手施愿相,结宝生羯磨印,来自遥远南方古国的秘术自虚空中招来暴烈的毁灭之力。

    “玖光……明王枪……”他的双臂泛起金色光焰,“……双连射!”耶空两手齐推,空气中爆出两个强劲的风圈,两支光热惊人的火焰之枪一前一后激射而出,把沿途的雨滴化为ru白色蒸汽,穿透两人之间短短的空间,刹那间照亮w先生略带惊奇的脸。

    或许感觉到明王枪的惊人力量,这次w先生没有用那柄轻剑抵挡,他脚步轻轻一点,身形后退,看起来速度不快,却生生抵消了明王枪迅疾的去势,两支火焰之枪旋转着在他鼻尖前发出尖啸,却永远无法再缩短一点距离。

    “你……”w先生想开口说句什么,却没机会把后半句话说完。

    耶空闭上了眼睛。他双手金刚合掌,食指弯曲相合,大拇指并立在两侧,结出胜佛顶转轮王大慧刀手印。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苫,惹庾邬瑟尼洒,娑贺……”古老梵语像晨钟暮鼓敲响众人的心,雨势彷佛在这瞬间慢了,慢了,直到每一滴水珠落下的轨迹都能以肉眼轻松辨别。

    托巴慢慢张大嘴巴。龙姬屈起身体,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弹射而出;埃利奥特举起长剑,锡比的弓弦空了,那只银箭已经离开蛇弓,正破开空气,缓缓前进。

    “……断除无明之根,证悟寂静涅槃,无等无比,大寂之顶……”耶空徐徐睁开双眼,整个瞳仁变为金红色,借他身体感受战斗的约纳惊呼一声,他觉得耶空身体内部出现了一个黑洞,正贪婪地吞噬持剑伽蓝生命池里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w先生的眼中,有一个小小的耶空,小小的耶空身前,正生出一朵璀璨无比的金色莲花,莲花的每一瓣金色花瓣都迅速生长并迅速凋谢,化为血红色的光华。

    “……玖光……赤莲花……”耶空双手结印,向前推动,浮华灿烂的金红莲花沉重如同须弥山,每推动一分一毫,都耗去一丝一缕生命,但每推动一分一毫,都震动整个世界。

    耶空的左眼角绽裂了,鲜红的血珠慢慢掉落,在血珠坠落在凝固的泥浆中那一刹那,他道出了玖光禁术的最后一字咒文。

    “……放!”

    赤莲花开放了。

    赤莲花绽放在黄昏竞技场,密密层层的血红色花瓣割裂空间,彷佛整个樱桃渡都因其而产生动荡,老爹噌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丢掉烟斗:“好家伙!”

    w先生的眼中,莲花已经大到遮天蔽日,他急速后退着,但莲花撕碎了先前发射的两支明王枪不断迫近,w先生再次横剑防御,显然经过高明附魔的轻剑发出噼噼啪啪的一连串爆响,终于附魔法阵像一个肥皂般破裂,整把剑立刻被花瓣绞成亮晶晶的金属粉末,约纳能清楚看见,w先生宽边礼帽的帽檐也被莲花散发的光热烧灼了,连带他的一缕白发一起化作飞灰。

    这时,过度透支生命能量的耶空一头栽倒在泥水中,约纳的视野一下子黑暗下去,接着天地一阵倒转,强大抽离感让他忍不住尖叫起来。

    随着头部撕裂般的疼痛,约纳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樱桃渡a51房间的床上,身旁围绕着干草叉的五位伙伴,耶空正半蹲在自己身旁,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手中,握着那只小小的老鼠,——记录并重现幻想的旁遮普兽灵。

第80章 辉煌的败局(下)

    约纳剧烈咳嗽起来,几乎没把心脏咳出体外。

    锡比冲托巴一撇嘴:“瞧,他也没惨到哪去吧,刚才还不是这副模样。”

    “大人,你没事吧……”托巴焦急地蹲在一边搓着手,不知道能做点啥。

    龙姬走过来,手指像拨动琴弦一样在约纳背后弹动,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从他脊椎处升起,约纳打了个冷战,咳嗽停止了。

    “这是什么法术?”占星术士学徒睁大眼睛盯着神秘的东方女人。

    “不值一提。”龙姬微微一笑,转身走开。

    约纳盯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忽然他一拍额头,几乎蹦起来:“后面呢?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看不到了?”

    “因为南方佬晕过去了。最后是我背着他回屋的,这家伙看起来瘦瘦的,还真沉!”锡比鼓着腮帮子抱怨道。

    “埃利埃利,后面的事情快讲给我听。”约纳转向埃利奥特。

    玫瑰骑士无奈地点点头,“好吧。约纳阁下。”

    “耶空阁下的神秘法术确实伤害到了w先生,据我们所知,这是w先生第一次受到**上的伤害,——尽管只是脸部的小小擦伤。”

    “什么?”约纳惊呼,“只是小小擦伤?”

    锡比伸过小爪子来,掐住他腰上的一块软肉一拧:“乖乖听人家讲,老哥。”

    约纳满头冷汗不做声了。

    “是的,只是脸部的擦伤,可也算是辉煌的战果。在樱桃渡已知的历史中,没有任何敢于与w先生正面交锋的人可以让他受一点点轻伤。据估计,w先生拥有与老爹相近的实力,不然也无法统治人数众多的无权者,隐隐与樱桃渡分庭抗礼。”

    “耶空阁下晕倒了,w先生就没有做出反击。他很欣赏耶空阁下的战斗方式,也夸奖了锡比小姐的箭术。”

    “闭嘴!”小蚂蚱露出凶狠的神色。

    “对不起,锡比小姐。”玫瑰骑士弯腰致歉,“然后,他说要休息一下,就让言灵术士哈萨尔钦与我们战斗。在两三个回合的接战后,我们——不,室长大人——决定向对方投降,放弃目标物的争夺。”

    “为什么?”约纳忍不住追问。

    “因为哈萨尔钦是一个非常难缠的敌人,我们无法将他击败,再加上尚未出手的w先生,我们毫无胜算。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前选择放弃,是当时最合理的选择。”埃利奥特平静地说。

    托巴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龙姬看不出在想什么。锡比有点怨恨地望着窗外。

    约纳想了想,问:“哈萨尔钦的战斗方式是怎样的?”

    “是这样的,约纳阁下。”

    通过玫瑰骑士的叙述,约纳在脑海中描绘出这场短暂战斗的情形。

    w先生摘下烧焦的宽边礼帽,退到戴眼镜的老先生身边,抚摸着脸上的小伤口出神,又高又瘦的言灵术士站在a51的房客们面前,双手藏在袍子里,看不出拿着什么武器。

    锡比没有废话,开弓射出三箭。言灵术士没有闪避或抵挡,在箭头几乎接触到长袍的瞬间,张开嘴巴喝道:“气!气!气!”

    他的嘴巴张开的幅度异乎寻常的大,而且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的腮部长着六个细小的孔洞,呼气或吸气的时候,空气从空洞里穿过发出或高或低的啸声。

    他每喝出一个字,空气中就浮现一个字大概轮廓的气团,箭头撞在无形无质的气团上,居然撞得粉碎。

    接着哈萨尔钦深吸一口气,喝道:“岩石!岩石!岩石!”一块半个桌面大小的岩石彷佛响应他的召唤一样从地下破土而出翻滚着砸向干草叉众人,来势惊人。托巴蜷曲身体,准备全力抵挡这次冲击。

    距离二十码远的哈萨尔钦又喝道:“水!水!水!”一股倾下而下的雨水忽地变成一条粗壮透明的长鞭,猛烈抽在岩石上,一块岩石变成数百块岩石的子弹。托巴尽力挡下了大部分,剩余的飞石还是让伙伴们忙于躲避,不能组织起有效的进攻阵型。

    哈萨尔钦又喝道:“铁!铁!铁!”

    奇景发生,无数生锈的箭头、折断的刀剑和碎裂的金属甲叶从泥浆里升起,悬浮在空中,随哈萨尔钦目光所指的方向飞速射来。

    托巴大吼一声跃起在空中,摊开手脚,霎时间被飞蝗一样的铁弹扎成刺猬。锈蚀的锋刃刺不进他坚韧的皮肤,但身后的空隙里,正在准备召唤秘术的龙姬无可避免地受了轻伤,精神一散,差点收到法术反噬。

    “你受伤了?”听到这里,约纳赶忙扭头问龙姬。

    东方女人摇摇头,举起右臂,拉起黑色紧身衣的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臂:“小伤口。已经快好了。”

    约纳看到一个两寸长的割裂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又仿佛看到一条蚰蜒的青色巨龙刺青从龙姬的手臂内侧盘旋而上,没等看清楚,龙姬就放下衣袖,遮住了手臂。

    战场上,埃利奥特左手从鞍鞒上取下纹章大盾,右手从挂钩上摘下骑枪,独角兽后蹄刨地,向哈萨尔钦猛冲过来。玫瑰骑士用大盾护住自己和骑兽,听飞箭叮叮当当敲打在盾牌上,估算好距离和角度,然后猛地俯下身子,长枪从右肘底部传出,直指哈萨尔钦的心口。

    言灵术士不闪不避,大喝道:“根!根!根!”

    黄昏竞技场底部徒然钻出众多扭曲生长的植物根脉,根系卷起哈萨尔钦的身子,拉着他平移了五码的距离,玫瑰骑士斩断一串阻路的树根,却与言灵术士擦肩而过。

    锡比这时从托巴腋窝地下钻出来,拉满蛇弓,一次射出五支银箭,不等弓弦停止振动,再次开弓又射出五支箭,后五支箭的速度比前五支更快,刹那间出现在哈萨尔钦眼前的,是一个封锁了所有空间角度和时间进度的箭阵。

    言灵术士大喝:“风镰!风镰!风镰!”

    这次却不是外物,是哈萨尔钦自己腰间携带的一支镰刀破囊而出,在空中极快地画了几个圆圈,箭阵被风镰切得七零八落。

    锡比再次拉弓准备房间,但言灵术士用黝黑诡谲的双眼牢牢盯着她,突然大喝:“帕蜜拉!帕蜜拉!帕蜜拉!”

    锡比很自然地开口应道:“嗯?”

    忽然间她浑身一颤,身体僵直了,手指还保持勾起弓弦的动作,但绿色眼眸都凝固住了,仿佛中了时间的魔法,静止在众人眼前。

    “小蚂蚱!”托巴狂吼一声,咚咚咚大步抢在锡比前面,用后背挡住几片飞矢,焦急地蹲下身呼唤:“你怎么了?快醒醒啊!埃利不是说了不要答应,你怎么这么笨啊!喂!”

    “……帕蜜拉?”约纳疑惑道。

    “闭嘴!”锡比露出凶狠的神色。

    约纳闭嘴了。

    这时埃利奥特拨转马头再次冲击,一边高喊:“室长大人,保护好她,五分钟之后她就会恢复正常!”

    一道黑影画个弧形穿越二十码距离,从侧后方快速接近言灵术士,施法失败的龙姬握紧匕首对准敌人的腰部直刺过去。

    哈萨尔钦喝道:“哈萨尔钦!哈萨尔钦!哈萨尔钦!”

    忽然间,奇异的景象再次发生,又高又瘦的言灵术士忽然发出低沉吼叫声,浑身迅速长出金属般结实的肌肉,仅仅几秒钟后,筋肉填满了空荡荡长袍的所有空隙,他变成一个拥有极其壮硕身躯的巨人,龙姬的匕首齐柄刺入他的腰际,却连厚实的肌肉层都没有穿透。

    哈萨尔钦挥舞铁锤一样的大拳头向龙姬砸过来,龙姬想拔出匕首,但刀刃却被紧密的肌肉牢牢吸住,一时间挣脱不开。

    还好埃利奥特驰骋过来,独角兽人立而起,呼律律暴叫着扬起前蹄,玫瑰骑士闪电般的一枪刺中敌人的肩窝,强大的冲击力把巨人逼退两步。

    就在这时,埃利奥特高声喊:“我们放弃。你们赢了!”

    就这样,战斗结束了。

    约纳目瞪口呆听完了一切,不由不开口问:“w先生是用何种方法逃过耶空惊天动地的一击的?哈萨尔钦的能力到底是什么?那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是谁?”

    “关于w先生的问题很难回答,约纳阁下。哈萨尔钦是掌握言灵力量的人,他通过呼唤熟知的物体的真名,操控它们,又通过呼唤人的真名,控制人的身体,让人无法行动。当然,操控自己的身体也算能力之一。至于戴眼镜的老先生,有证据显示他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大人物,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玫瑰骑士解释道。

    “好吧。”约纳垂头丧气接受了解释。“失掉了船票,然后呢?”

    他身旁的沙漏流尽了最后一颗沙粒。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预言中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

第81章 北方的青鸟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约纳不愿一次又一次低头去看这段模糊的预言,但手指神经质地反复触摸粗糙的莎草纸。

    他无法控制自己。

    为庆祝占星术士学徒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托巴刚才溜出去,不知从哪里搞来两瓶新鲜的麦酒,金黄色酒液在杯中咕嘟作响,吐出诱人的泡沫和香气,a51的房客们举起木头酒杯,当然,约纳的杯中装的还是室长大人秘制“蘑菇农庄”牌肉粥,这是病号的特别优待。

    “我们应该说一句祝酒词。”埃利奥特提议。

    托巴无助地望向锡比,小蚂蚱捅了捅身旁的龙姬,龙姬微笑道:“为身体健康。”

    “当然,为了身体健康!”

    “为了健康!”

    “有个好身体最重要!”

    干草叉的伙伴们举杯相碰,就连耶空的眼中也有愉悦的明亮神采。

    麦酒流进食道,化为微醺的暖流,a51房间里响起久违的谈笑声,人们默契地不主动提起近在咫尺的明天。

    锡比叽叽喳喳地讲着这八天时间里樱桃渡发生的大小新闻,托巴则如实汇报了八天内每一顿晚餐的菜谱,约纳一边抚摸着独角兽柔顺的鬃毛,一边喝下杯中滚烫的粘稠液体,觉得不安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或许,只是把不安压抑在心里更深的地方?

    约纳的沙漏被丢在一旁,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夜幕降临,火盆燃起,托巴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把一块肥美的新鲜黑金地鼠肉放进嘴巴里,约纳忽然一惊:“哎呀,我的工作中断了这么久,怎么向老爹交待?”

    “没事的,约纳阁下,室长大人已经凑钱为你交足了一个月的房费。”埃利奥特无视托巴挤眉弄眼的表情,开口道。

    “托巴,这……”约纳瞅着巴泽拉尔农民,不知该说什么好。

    “哎呀,那什么,哈哈哈哈。”托巴脸红脖子粗地尴尬笑道,“俺还有个小任务要完成,先走了啊,大人请慢用,早点休息啊。”说着,站起来往外就逃,早先被一拳捅出个大洞的房门被轻轻一撞,化为一堆形状各异的破木头散落一地,室长大人惊慌失措的庞大身影在夜幕中逃远了。

    “我也去啦。”锡比向大家挥挥手,轻巧地窜出门外。

    约纳愣了半晌,“就他们两个,不要紧吗?”

    玫瑰骑士放下餐盘:“放心,只是与雇主的一次见面,没什么危险的,现在我们的人身和财产权利受到条款保护。”

    “说到这个,”约纳也丢下叉子,“明天你们到底要执行什么任务?告诉我。”

    埃利奥特为难道:“室长大人特别吩咐不要讲给约纳阁下听的,这……”

    “我有权利知道。”约纳强硬地说。

    玫瑰骑士为难地望向龙姬,龙姬沉吟良久,叹了口气。

    “好吧。”埃利奥特正色道,“这是一个vvvh级,极其困难的任务,由十个v级房间的房客联合发布,——这在樱桃渡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八目先生将干草叉小队列为任务第一顺位承接人,也就是说,在我们放弃的前提下,其他小队才有承接任务的权利。”

    “为什么?”约纳不解。

    “在二十三场残酷的黄昏竞技场比赛后,大多数小队的战斗力大幅度下降了,在新血液补充之前,干草叉小队成为樱桃渡排名第二的战斗小组,仅次于v2‘碎屑’。而在这次任务当中,v2本身是任务的发布者。”玫瑰骑士解释道。

    约纳说:“我懂了。等等,还有a61房间的新小队,w先生……”

    “取得黄昏竞技场的战利品之后,那个小队解散了。”

    约纳点点头。“解散了,当然。”

    “任务的奖励非常惊人。没有人能想到,v级房客们会拿那样贵重的东西作为任务的酬劳。”埃利奥特露出奇怪的表情。

    约纳不解地盯着他。

    “船票,约纳阁下。准确地说,是登船名额。这次老爹发售的船票有二十三张,每张船票附带四个随从座位,而本次任务的奖励,就是两个以随从身份登船的名额。”玫瑰骑士说。

    约纳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惊喜地盯着龙姬:“也就是说,你们还是有机会回到南方去?——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必须回去的理由是什么,但我想,那一定非常重要。”

    龙姬缓缓点头:“是的,我们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非常惊喜。但立刻,我就对埃利说,我们不能接受这个任务。那纯粹是送死。”

    约纳又望向玫瑰骑士。

    埃利奥特神情有些阴郁:“参加黄昏竞技场,把整支队伍置于极度的危险当中,是经过反复考量的,毕竟战利品是一张船票,五个登船名额,五个名额可以让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避开战乱,到相对和平的南方大陆安定下来。这值得我们冒险。

    但只为两个登船名额接受vvvh级任务,,——也就是说,为了龙姬小姐和埃利奥特两个个体的需求,让整支队伍踏上九死一生的征程,那是极度愚蠢的举动。我们当场向室长大人表明了态度。”

    “是吗,九死一生……”约纳喃喃道,“但我猜,托巴会毫不犹豫地承接任务,为了你们。”

    玫瑰骑士低下头颅:“是的。室长大人和锡比小姐不顾我们的阻拦,在任务单上签了字。根据条款40-3,队伍中任意两人接受任务,视为整支小队接受任务。——那个时候,他们甚至连任务内容都没有细看。”

    龙姬发丝中的银铃叮叮一响。约纳看她,只看到她扭向门外的侧脸,和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

    “愚蠢吗?这种举动。”约纳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非常愚蠢,利益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玫瑰骑士抿起坚毅的嘴唇,“与我们奉为信条的骑士精神一样愚蠢。”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任务内容到底是什么?”约纳理清思路,再次询问。

    “任务没有内容,只有目标。目标是:拖延扎维帝国铁骑的脚步,确保4月27日之前樱桃渡不受到正规军的正面威胁。

    八目先生前几天发表几个侦察任务,外勤小队陆续带回的情报显示,摩帝马要塞被黄金铁锤军团攻破,圣博伦的温格四世女王陛下与巴泽拉尔的阿比黛儿一世女王陛下带领残存的两国皇室成员东撤,最快将于4月26日到达苏卡萨峡谷,并继续向东穿越丘陵地带进入樱桃渡。

    约纳阁下应该听我们汇报过,v7房间的丹?萨瑟兰先生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取得两张船票,准备迎接两位女王乘船渡过圣河彼方。”埃利奥特随手抽出长剑,躬身在床头的小餐桌上蘸酒画出地形图。

    巴泽拉尔东部是延绵曲折的丘陵山区,只有一条道路通往樱桃渡,就是约纳曾经走过的、途径苏卡萨峡谷与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的山谷小路。

    “我……不大明白。”约纳皱起眉头。

    埃利奥特不知该怎么表达,想了想,“简单来说,现在樱桃渡出现了三股势力。

    第一:老爹。针对扎维帝国的行动,老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然忠实执行着五十五条附加条款;

    第二:以丹先生为首的保皇派,多数由圣博伦和巴泽拉尔的旧贵族组成,已经做好迎接两位女王陛下的准备;

    第三,其余v级房间的富商和他国贵族组成的势力,也就是发布vvvh级任务的人,我们的雇主。”

    “嗯,继续。”约纳说。

    “今年的科伦坡春季狩猎节是4月27日,因此渡船的时刻,定在4月27日正午12时。

    手里拥有船票的第三派势力想尽一切方法保证渡船可以按时出航,两位女王陛下就成为了不安定因素。

    须知,女王陛下的身后,有扎维帝国黄金铁锤军团的精锐部队紧紧追赶,甚至有传言说,黄金铁锤的军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本人就在追击的军队当中。”

    约纳立刻想起在苏卡萨峡谷杜兰夫人的黑猫咖啡馆里见过的黄金地行龙骑士乔普,以撒基欧斯亲卫团的团长。仅仅一名脱离了坐骑的龙骑士就拥有那样庞大的战力,约纳不敢想象风暴骑士本人该有多么恐怖。

    “第三派势力尽管对老爹的实力有一定程度的信心,但依然想把未知因素减弱到最低程度,因此,联合发布vvvh级任务,派遣樱桃渡最强的小队去拖延扎维帝**团的脚步。这样说,约纳阁下明白了吗?”埃利奥特询问。

    “完全明白了。”占星术士学徒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送死的任务!”他猛地站起来,又因为虚弱的头晕而坐回去。

第82章 北方的青鸟(下)

    龙姬走来抚摸他的脊背,玫瑰骑士苦笑道:“这个任务有几种可能性,又因为室长大人可能做出的不同选择,产生了更多分支。

    假设女王陛下与追击者在4月26日到达苏卡萨峡谷,第一,我们可以袭击女王陛下与皇家护卫,让扎维帝国达成目标,任务完成;

    第二,我们可以袭击扎维帝**队,拖延至4月27日,在渡船之前回到樱桃渡,任务完成。

    而皇室如果4月27日才出现,那一切又将不同。

    另外不要忘记,第二派保皇势力也会参与其中,为事件增添更多的变数。——无论如何,在每一种假设的前提下,干草叉小队遭遇团灭的可能性都要比安全返回高得多。——这就是我们的明天。”

    “不不不,没有那么简单。”约纳紧紧皱着眉头,“预言显示的内容,是4月26日,也就是明天,樱桃渡发生了巨大的灾难。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黄金铁锤明天就将到达。”

    埃利奥特显得有些犹豫:“乔普先生曾经说过以撒基欧斯对老爹有些忌惮,扎维帝国有意驱逐科伦坡人,在樱桃渡附近新建一个港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应该不会袭击樱桃渡。而且,w先生也不会袖手旁观。”

    “好了,你们两个。不用再多想。如果命运是注定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就平静地迎接吧。”龙姬站起来,走到两人之间,说。

    “平静?如果命运无法改变,那预言还有什么作用?背叛者赛格莱斯选择我作为预言的背负者,难道只是为了让我见证一场又一场灾难?”约纳显得有些激动。

    龙姬用漆黑深邃的眼睛盯着他,说:“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可以远远地逃开,把这些发黄的纸丢进火盆,不,是你自己选择见证一切。”

    约纳做了两个深呼吸,伸手按住内袋里的无名书残页:“我相信我能改变什么。”

    “那好,改变我的命运看看啊?帮助我逃脱这个无穷无尽的魔咒,好吗?”龙姬睁大眼睛。

    “……你的命运……”这瞬间,约纳从那双乌黑的瞳仁里看到了那么多无奈、惊恐、愤怒和悲伤,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一回又一回的失望,一夜又一夜的思念,一捧又一捧的哀伤,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组成悲凉宿命的蜘蛛网,网的一端,是一个隐隐约约男人的背影,网的这头,是龙姬泫然欲泣的一双眼睛。

    “龙姬,我……”约纳想做点什么。他想伸出手臂,把柔弱无依的女人搂进怀中,可试了又试,只抬起苍白的双手,指尖与龙姬的臂膀,还差着一个拥抱的距离。

    “夜了,早点休息吧。”

    龙姬扭过头,留下一句晚安,从空荡荡的门洞走了出去,银色的发饰在夜色中一闪,把夜色映得更加深沉。

    约纳追悔莫及地垂下头颅,捂住脸颊。独角兽把脑袋凑近他的脖颈,热乎乎的气息吹得耳朵痒痒的,约纳知道,埃利奥特在试图安慰他。

    “我没事,埃利。”他低着头说,“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玫瑰骑士低声说:“龙姬小姐是一位非常坚强的战士。她会没事的。希望她会有勇气把她的故事讲给你听,在此之前,我们从没见到龙姬小姐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你是不一样的,约纳阁下。”

    约纳摇摇头,没有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

    耶空一直矗立在墙角,抱着红色皮鞘的名刀佛牙,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中央的火盆噼啪作响,木柴在盆中爆出小小的火星。

    “约纳阁下,你曾经问过我们锡比小姐的过去。不介意的话,现在我们可以讲给你听。”埃利奥特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哦?当然不介意,埃利。”约纳抬起头来。每个人都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而小蚂蚱身上的秘密,尤其让约纳介怀,尤其是她与w先生水火不容的仇怨。

    “说起w先生……”

    “w先生,是锡比小姐的父亲。”玫瑰骑士说。

    约纳呆住了。

    “约纳阁下可能注意到,w先生有一头白色的卷发,那不是西大陆人常见的发色。实际上,在他常年佩戴的宽边礼帽下,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w先生的耳朵是长而尖锐的。”

    约纳嘴唇翕动,无声地说出一个单词。

    “是的,北方精灵。”玫瑰骑士做出肯定。“他是遥远北方大陆、那片常年覆盖冰雪的极寒国度的来客,一名高贵的北方精灵。”

    约纳不由自主想起《西大陆地理测算》提到过的只言片语。

    北方精灵是北方大陆的古老居民,拥有纯正的血统、灿烂的文化和悠长的生命,在整个世界的文明史中,北方精灵在建筑、音乐、文学和工艺领域创造了辉煌的成就。

    他们平静地生活在北方的冰雪中,直到百年前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发生,火山爆发及相继而来的地震几乎毁掉了整个北方大陆的地理结构,北方大陆被裂谷割成五块大小不等的浮岛,有些地方依旧冰雪覆盖,有些地方变成熔岩奔涌的地狱。

    许多北方精灵部族失去了家园。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部分北方精灵离开家乡,到其他大陆寻找新的定居地。这场灾难,被称作“第二纪元的黎明”,是北方精灵新历法编年的元年。

    “那、那锡比,她也是……”想到这里,约纳不由得变得有点结巴。

    “她是人类与北方精灵的孩子:一名半精灵。”玫瑰骑士说,“故事由五十年前开始。”

    通用历2265年秋天,位于巴泽拉尔西部行省亚力维亚省的庄园迎来一场丰收。这座名为杜威?兰草的大庄园是当时还没有继位的王储杜威?萨瑟兰公爵的封地,庄园主名叫雅维利尔,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儿,管辖着4000亩烟草和香料田地,拥有200名农夫和雇工,是一个幸福而豪爽的老家伙。

    今年庄园迎来难得一遇的大丰收,金黄的烟叶堆满每一座仓库,送给萨瑟兰公爵的顶级烟草已经烤制完毕,装进镀银的礼盒,从巴泽拉尔全国各地赶来的商人正赶着空马车走在半途,农夫们把装不进仓库的烟叶堆积在庄园城堡前的广场,尽情享用,无数个燃烧的烟斗把香气送上湛蓝的晴空。

    雅维利尔正在书房与夫人谈话,商量为女儿请剑术教师的问题。女儿刚满18岁,已经是个有主见的大姑娘了,她不满足于成天骑马射猎的日子,每天吵闹要像男人一样学习技击剑术,这让雅维利尔有点头疼。

    “好吧,但一定要找到可靠的教师。”谈话的最后,雅维利尔做出决定。

    雅维利尔夫人提议:“我的哥哥前些日子来信说在王城遇到一个很出色的剑士,想推荐给我们做卫队总管,我还没有答复他。不如回复他说我们想聘请那名剑士为丹妮拉的剑术教师,薪酬同卫队总管一样。你说呢?”

    雅维利尔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书房的门打开了,丹妮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小麦色头发扬起在空中,大大的绿眼睛满是笑意:“我听见了,爸爸,妈妈,谢谢你们!”

    雅维利尔板起脸:“别惹麻烦就行了。”

    “当然。爸爸我爱你!”丹妮拉跳起来抱住老雅维利尔的脖子,把嘴唇印在父亲的脸上。

    雅维利尔夫妇相视一笑,——这个决定或许是对的吧?他们想。

    一个月以后,笼罩在杜威?兰草庄园上空的金黄色烟草云雾刚刚散去,从王城坐马车赶来的剑士在餐桌上见到了雅维利尔夫妇。

    夫妇俩对剑士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这个戴着宽边礼帽、有着不常见的灰白色头发的高个子年轻人彬彬有礼,比老管家更懂得任何细微的贵族礼节,就连看着他用刀叉切割食物都是一种享受。

    午餐过后,剑士抽出轻剑,与卫队长进行了简单的切磋,看卫队长一脸晦气的表情雅维利尔就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个真正的高手。

    “所以,你的名字叫做?”决定聘请他之后,雅维利尔问。

    “沃尔斯达,先生。我的全名很长,请叫我沃尔斯达就可以,这在我的母语里是‘青鸟’的意思,。”年轻人恭恭敬敬回答。

    沃尔斯达与丹妮拉的第一次会面没有两个人预想中愉快,丹妮拉的好胜心太强,想在第一回合试剑中赢过自己的剑术教师,而精通音乐和剑术的北国来客不太懂得18岁姑娘的心理,一次又一次把丹妮拉手中的长剑击落在地。

    “你是个混蛋,沃尔斯达!”丹妮拉恶狠狠地把剑掷在地上。

    “对不起。”北方精灵睁大眼睛,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三个月后,他们恋爱了。

第83章 流泪的诀别

    约纳半躺在床上,听埃利奥特讲四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玫瑰骑士俯下身子,用火钩拨弄火盆里通红的炭块,圣河在远处奔流,初春的夜色很凉。

    “然后呢?”约纳问。

    埃利奥特把火拨旺一些,拍拍手:“是的,他们相爱了。然后,没过多久,雅维利尔先生发现他的独生女怀孕了。”

    雅维利尔老爷当然暴跳如雷,他不用四处询问就能猜到孩子的父亲是谁,几个月来,关于丹妮拉小姐与剑术教练沃尔斯达的流言蜚语传遍整个杜威?兰草庄园。

    雅维利尔选择了视而不见,他其实打心眼里喜欢来自北方的年轻剑士,甚至偷偷动了收他为女婿的念头。

    这个念头老爷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甚至雅维利尔夫人也不知情,但现在,丹妮拉微微隆起的腹部像晴天霹雳一样击碎了老爷所有美好的想象。

    乒的一声,昂贵的东方瓷瓶摔碎在橡木地板上,“不可原谅!”雅维利尔愤怒地咆哮着,又抓起一只造型精美的银酒壶,“不可原谅!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是雅维利尔的耻辱!是兰草庄园的耻辱!甚至是杜威?萨瑟兰大人的耻辱!”杜威公爵的远亲、巴泽拉尔世袭男爵雅维利尔虽然只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庄园主,但对礼仪与伦理无比重视,更明白贵族这个病态圈子里对私通的女人通常如何看待。

    丹妮拉与沃尔斯达并排跪在老爷的书桌前,北方精灵深深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丹妮拉拽拽他的衣袖,见情人没有回应,自己抬头大声说:“爸爸,请不要责备沃尔斯达,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惩罚?”雅维利尔痛苦地撕扯自己的领结,“你说得太轻松了我亲爱的女儿,国王密使已经将这个消息送往王城,用不了多久,杜威公爵大人和国王陛下就会得知在王国的偏远角落亚力维亚发生了一件侮辱整个王室的丑闻,他们会派出皇家礼仪调查员,审定你与那个该死的剑士的罪行,送交裁判所审判,并作出相应惩罚。最重的惩罚,我亲爱的女儿,是绞刑!”

    雅维利尔夫人坐在一边抹着眼泪,念叨着当初不该同意丹妮拉的话,从王城请这位英俊的剑术教师来。

    “爸爸!”丹妮拉站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这不公平!我与沃尔斯达是自由相爱,彼此情愿,凭什么要让那群古板的老头子来审查?如果相爱有罪,那整个巴泽拉尔王国谁是无罪的?”

    “闭嘴!”老爷盛怒之下,把银酒壶重重砸在地上,半壶冒着气泡的麦酒洇湿了华美的羊毛地毯。

    他颤抖着嘴唇,“凭……凭什么?就凭这个!”他哆哆嗦嗦指点着墙上悬挂的家族纹章,“就凭我们的姓名。……即使被放逐到这荒凉的行省,我们的姓名,依旧是萨瑟兰!”

    丹妮拉瞪大绿眼睛:“那只是一个愚蠢的字眼,一个毫无用处的诅咒!我是丹妮拉,爸爸你是雅维利尔,他是沃尔斯达,我们不需要什么萨瑟兰来对我们的爱情指手画脚!”

    “等等!”约纳不由大喊一声,阻止玫瑰骑士接着说下去。

    埃利奥特疑惑地看着他。

    约纳神情紧张地握紧拳头,“帕蜜拉的母亲是一位萨瑟兰王族?”

    埃利奥特点点头,“千真万确。”

    “可是托巴他与萨瑟兰之间的仇恨……”约纳说不出下半句话。

    “接着听我们讲,占星术士阁下。稍后,你会得到答案的。”玫瑰骑士平静地说,夜风拂过,吹起他额头的一缕金发。

    雅维利尔?萨瑟兰男爵伸手指着丹妮拉,张开嘴巴,喉结翕动,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站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倒在扶手椅中。

    “爸爸,对不起。”丹妮拉红润的脸颊挂满泪珠,她走到父亲面前,坐在地上,把小脸放在父亲的大腿上,“我与沃尔斯达是真心相爱的。本来,我们想亲口告诉你,祈求你的祝福,可没想到,一切来得太突然……”

    “丹妮拉,丹妮拉。”老爷喃喃地念着,伸出手,抚摸独生女儿小麦色的长发,“我本来会给你们我最衷心的祝福。沃尔斯达是个好小伙子,兰草庄园里每一个人都喜欢他,尊敬他,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可现在看看,我的好小伙子,你都做了些什么?”

    沃尔斯达依然跪在地板上,不发一语。

    雅维利尔老爷用颤抖的手指遥指剑士的头颅,“而你、你现在,甚至都不肯把那顶滑稽的礼帽摘下来,给你深深伤害的这个家庭一点起码的敬意!”

    北方精灵的帽檐微微一颤。

    来到兰草庄园这么久,他极少在别人面前摘下礼帽,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来自家乡的一点小小的怪癖。”小小的怪癖没有损害文雅谦逊的沃尔斯达的形象,反而让他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当老爷提出这一点的时候,雅维利尔夫人也从悲伤中抬起头来,她发觉自己根本没有见过剑术教师没戴帽子的样子。

    “爸爸,这个……他不习惯摘掉帽子的,别强迫他好吗?”丹妮拉流着泪摇晃父亲的手。

    “以你的雇主、你孩子的外祖父和庄园主的名义,我命令你摘掉礼帽!”看到剑术教师沉默的样子,雅维利尔的愤怒在不断增长。

    北方精灵这回没有再迟疑,他伸出手,摘掉宽边礼帽,露出那头灰白色的卷发。

    “很好,很好。”庄园主抚摸着起伏不定的胸膛靠向椅背,“最起码,你还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等一下,那是什么,在你的头发里。是你的某种来自家乡的小小装饰品吗?”

    沃尔斯达低着头轻声说:“不是的,先生。那是我的耳朵。我并非有意隐瞒这个事实,对不起,先生,我是一名北方精灵。”

    丹妮拉叹息一声,雅维利尔夫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虽然从几十年前开始,西大陆出现了北方精灵迁移者的身影,但亲眼见过这神秘种族的人太少太少,以至于在巴泽拉尔人脑海里,北方精灵更像一个飘渺无形的神话。

第84章 流泪的诀别(中)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雅维利尔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转向夫人,笑着说:“瞧瞧,亲爱的,我们是一个怎么样的家庭!18岁的女儿怀孕了,而不请自来的女婿又是一个北方精灵!哈哈哈,我们该怎么做,开一个滑稽剧团吗?”

    丹妮拉悲伤地抱住父亲的身躯:“爸爸,爸爸!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很震惊,但他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好的情人,好的丈夫,也会是一个好的父亲……”

    “不不,我亲爱的女儿,你没有搞懂。”雅维利尔男爵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背,问北方精灵:“你们的寿命到底有多长?一百年?两百年?”

    “八百年左右,先生。但我可以保证……”沃尔斯达抬起头回答。

    “八百年!”雅维利尔笑出了眼泪,“听听!八百年!别看他年轻,肯定比我年纪要大得多了吧。那么你到底几岁,年轻人?”

    沃尔斯达咬紧嘴唇:“一百四十岁,先生。”

    “一百四十岁!先生!”雅维利尔鼓掌道,“你不应该叫我先生,我应该叫你先生,先生!那么你到这人人短命的西大陆来做什么?哦对不起,我应该问,你到这里来以后,已经与多少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私定终身了?——假设那就是你的目的所在……先生?”

    “爸爸!”丹妮拉猛地站起来,“他的家乡被一场灾难毁灭了,他是一名幸存者,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雅维利尔忽然收住笑意,直直盯着独生女的眼睛:“亲爱的女儿,你今年十八岁,还很年轻,当然,他也很年轻,就他的寿命来说。

    但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四十年后呢?当你老得跟我一样,要靠手杖的帮助才能走路,那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呵呵,当然,他一点都不会变!

    你相信爱……爱也是有寿命的我亲爱的女儿!当你变老的那一天,就是愚蠢的爱死亡的一天!

    如果你们能侥幸逃过这次审判,结为夫妻,也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这样说,你明白了吗?”他转向北方精灵,“而你,一定早就明白,先生。”

    “爸爸……”丹妮拉颤抖着双肩捂住脸。

    沃尔斯达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情人身边,搂住她瘦弱的肩头,“先生,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歉意,但请相信我,我对丹妮拉的爱是真实而永久的。我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发誓,先生。”

    “先生,先生。那么我也以大神席拉的名义发誓,只要我活着的一天,就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先生!”雅维利尔一跺脚站起来,把扶手椅推翻在地。

    “丹妮……”雅维利尔夫人哭泣着呼喊女儿的名字。庄园主怒气不休地走到她身边,拉起配偶向门外走去。

    推开书房门的时候,雅维利尔停下脚步,背对丹妮拉与沃尔斯达,说:“对了。你们已经被逐出杜威?兰草庄园,断绝与萨瑟兰家族的一切关系,丹妮拉,从今以后,禁止你使用家族纹章与王室姓氏,你是一个平民了,小姐。

    在明天日出之前离开吧,不管你们到哪里去,兰草庄园不欢迎你们,我,从今以后,也不是你的父亲,不是精灵先生的雇主,不是你们认识的任何人。事实上,我今生再次提到你们两个的名字,一定是在我的墓志铭上。那么,再见,丹妮拉小姐,沃尔斯达……先生。”

    木门重重地合上。屋里安静了。

    丹妮拉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人类,连对爱情的信仰都失去了吗?”北方精灵搂紧怀中的女人,悲伤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不解与浓浓的懊悔。

    那确实是他们与庄园主夫妇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丹妮拉与沃尔斯达收拾好行装,乘坐一辆简陋的小马车离开了杜威?兰草庄园,数以百计的农夫与佣人在庄园城堡门口默默集结,把自发准备的食物送给即将离去的情侣。

    丹妮拉流着泪接过沉甸甸的面包、奶酪、火腿,一句道别的话都说不出来。马蹄踏响,车轮滚动,小马车在清晨的浓雾之中驶上庄园的便道,向东方慢慢远去。

    庄园城堡顶层的小窗在此时恋恋不舍地合上。

    丹妮拉与沃尔斯达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们有足够的金币买下一块田地或一所住宅定居下来,但马车走过一个又一个市镇,他们都没有停留。北方精灵的家乡已经沉没在滚滚熔岩之下,而丹妮拉的家乡,在越来越远的身后。

    第三天黄昏,怀有身孕的丹妮拉疲惫不堪,两人在一个不知名小镇的旅舍歇脚。旅舍一层的餐厅挤满了人,丹妮拉没有任何食欲,但沃尔斯达强迫她吃一点东西,“就算为了未出世的孩子。”

    他们拣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来,点了热汤和饮料。隔壁桌坐着一群饮酒的农夫,他们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抽着眼袋,谈着无聊的乡村话题,丹妮拉从烟的味道就知道,他们抽的正是兰草庄园出产的当季烟草,想到这里,又涌起一阵悲伤。

    这时,一个农夫说:“喂,你们看到上午从北边那条大道上驰过的那一群骑兵吗?个个盔甲铮亮,不知道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发生呢。”

    另一个说:“别傻了,亚力维亚省在王国最西头,再往西只有无尽群山,会有什么军情啊?”

    又一个说:“你们都闭嘴!我看清楚了,骑兵们马背上的旗帜画着王室的纹章,他们不是军队,是萨瑟兰王庭裁判所的骑士。”

    再一个问:“王庭裁判所是什么?圣公会的机构吗?”

    刚才那个回答:“笨蛋!圣公会那个叫做宗教裁判所!王庭裁判所是皇家礼仪大臣管辖的,专门对王室内有违礼仪规范伤风败俗的恶劣事件进行处罚。”

    第一个大声说:“我知道了!兰草庄园的那个漂亮妞儿与她的剑术教师私通,这事已经传遍整个亚力维亚,当然王室也知道了!这下兰草庄园有麻烦喽……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抽到这么好的烟叶。”

    刚才那个又道:“你这个笨蛋!要仅仅是私通,事情哪有这么严重,最多是女人吊起来鞭刑然后游街罢了,——当然男人还是要杀头的。不知道兰草庄园的那个老家伙,叫什么来着?对了,雅维利尔老爷,他脑子错乱了还是怎样,居然派出私兵在半路上拦截了送出消息的国王密使,把密使杀死后埋在了兰草庄园内!”

    “嚯!”农夫们一起惊叫起来。

    刚才那个得意洋洋地说:“这消息一般人不知道呢。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知道密使身上都有王国魔法师秘密施加的报警法术,密使一死,远在王城的皇家礼仪大臣就得到了消息,这不,第三天,王庭裁判所的骑士们就到了。”

    “然后会怎样?”农夫们问。

    “杀掉国王密使,视为叛国罪,你们说呢?”这名农夫挤眉弄眼地说。

    “……别说了!”丹妮拉再也无法听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掀翻了餐桌。整个餐厅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兰草庄园的女人咬紧嘴唇,踢开地上的杯盘,一步一步走出旅社。

    “丹妮!对不起……你要去哪里?”沃尔斯达追上情人的步伐,惊慌又心痛地撩起丹妮拉的裙摆,以防她自己忙乱的步伐绊倒。

    “回到庄园去!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大家,正在因为我的错误受到惩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丹妮拉大大的绿眼睛里装满不知所措的冲动,她甩开情人的手,大步向前。

    北方精灵一把抱住自己的爱人,任凭丹妮拉尖叫挣扎,也不放开。“丹妮!对不起,丹妮,你听着……如果王庭裁判所的骑士今天上午到达这里,那么一切都晚了,太晚了,他们已经到达了兰草庄园,并且执行了命令,无论命令的内容是什么……”沃尔斯达把丹妮拉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沉痛地说。

    丹妮拉号角着捶打着对方的胸膛,忽然张开嘴,咬在沃尔斯达的肩膀上,咬得如此用力,以至于透过几层衣服,牙齿深深插进北方精灵的皮肤。鲜血迸出,那闪着蓝色荧光的血液,是北方精灵除了尖耳朵之外,与人类最大的区别。

    这是鲜红色伊厄科特尔照亮的时节,有人说,这是最适合杀人的日子。

    丹妮拉的挣扎渐渐平息,沃尔斯达能感觉到情人身躯的悸动,也能感觉到身躯内一个小小生命的力量,一种顽强的、跃动的、不屈的力量。

    “我……无论如何,我要回去看看。”丹妮拉低声说。

    “我知道,我陪你去,但不是现在。”北方精灵回答。

    “如果我们不相爱,一切是否都不会发生?”丹妮拉抬起脸,深绿的眼睛中盈满泪水,泪水中浸满迷茫。

    “如果。”沃尔斯达想了想,说。

    他们最终也没有再回到兰草庄园。

第85章 流泪的诀别(下)

    几天后,丹妮拉与沃尔斯达来到巴泽拉尔中部一个宁静的小市镇,买了一所漂亮的房子安顿下来,他们在圣公会教堂正式结婚,九个月后,丹妮拉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

    “她的眼睛长得和你一摸一样。”怀抱着初生的女儿,沃尔斯达望着床上的妻子,说。

    “她的嘴唇长得像你。不,比你还要好看。”丹妮拉笑着回答。

    “我给你取名为帕蜜拉,在故乡的语言里,帕蜜拉,就是‘希望’。”沃尔斯达举起女儿,说。

    愈合伤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在安详的生活中,时间过得特别快,直到两个人发现自己已经很少想起兰草庄园的那段时光。

    沃尔斯达设立了一所剑术教室,每天同很多可爱的小学生一起练习,丹妮拉性子比较活泼,在当地居民自治会当一名联络官。

    女儿渐渐长大,继承了母亲的眼睛、头发和性格,却有着父亲的嘴唇和北方精灵的惊人敏捷。

    在女儿6岁那年,沃尔斯达把她带到后院,指着一个人形箭靶说:“看,那里有个很坏的大坏人,我们应该怎么做?”

    女儿比划了一个拉弓的手势:“咻——射死他!”

    北方精灵欣慰地拍着女儿的头,“好,那我就教你怎么咻——射死他。”

    沃尔斯达一直以剑术教师的身份行走在西大陆,隐藏起高超的射术,是担心箭术会暴露他的身份,给游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他把平生所学关于弓箭的一切知识灌输给独生女,那些知识,是精研此道的北方精灵上千年传承经验精华中的精华。

    事实上,作为北方精灵“青鸟”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沃尔斯达拥有超乎世人想象的知识与能力,但从“第二纪元的黎明”那时起,背井离乡的无土之王就把关于故乡的一切深深埋葬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起。

    日子如水流过,一转眼,女儿快16岁了,跟她母亲当年一样活泼好动,长成了个惹人喜爱的大姑娘。按照巴泽拉尔民间的风俗,丹妮拉在银匠那里打造了一个束发银环送给女儿,女儿兴高采烈地接过银圈戴在脖子上,把小麦色头发束进去,得意地转了两个圈儿:“爸爸,妈妈,我漂亮吗?”

    “跟你母亲当年一样漂亮。”沃尔斯达微笑着说。

    “是啊,跟我当年一样漂亮……”丹妮拉说,低头看到自己因生活劳碌而变得粗糙的手掌,又扭头看看与初识时一样年轻俊朗的丈夫,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忧伤。

    晚上,在床上,丹妮拉问丈夫:“你还像当年一样爱我吗?”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沃尔斯达回答。

    丹妮拉望着天花板,出神道:“我忽然想起那时我爸爸说的话,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老,而那时爱情的寿命也会结束。你是北方精灵,精灵是不羁的游客,总有一天,你总会离我而去的,是吧。”

    “不会的,丹妮,我会爱你直到我们彼此的生命结束。这是我在你父亲面前,以冰雪之神萨笛之名许下的承诺。”北方精灵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那好……”丹妮拉喃喃地说。

    夫妇两人相拥而眠,没人看到门外侧耳倾听的帕蜜拉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第二年,丹妮拉病倒了。这是一场没来由的重病,丹妮拉开始浑身浮肿、溃烂,虚弱得无法起床,沃尔斯达请来整个镇子最好的医生,医生用尽一切办法,都没有取得成效。

    “对不起,先生。”在病房门外,医生羞愧地对北方精灵说:“这种症状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疾病,或许,你该求助于圣公会的牧师。”

    沃尔斯达没有犹豫,走进圣公会教堂请来牧师,牧师只看了一眼就断言:“这是一种诅咒,一种邪恶的诅咒。对不起,这种诅咒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阿瓦凯,凭借我的力量无法祛除,——应该说,就连主教大人亲临也无能为力。这是主神的旨意,对不起。”

    送走了牧师,沃尔斯达强装笑脸,握住丹妮拉的手:“丹妮,牧师先生说了,你不要紧的,只要一些小小的仪式和治疗,你就能够去骑马、跳舞,与我击剑了。”

    丹妮拉回应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是个糟糕的骗子。……你们北方精灵,是不是都这么不善于表达感情?从我们认识以来,你一次都没有哭过,也一次都没有大笑过,真奇怪。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那是关于我被剥夺的姓名:萨瑟兰。”

    丹妮拉讲述了那个残酷的事实,萨瑟兰家族的每名女性成员都受到邪恶的诅咒,在生命中的某一个阶段诅咒发作,会逐渐浮肿溃烂而死,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治疗。

    唯一消除诅咒的方法,是在主教大人的驱魔仪式上,把诅咒转移到另一位女性身上,而唯一能作为诅咒受体的女性,是身上有着主神席拉新月形圣痕的蘑菇农庄女性成员。萨瑟兰家族与蘑菇农庄的百年契约约定,每一名萨瑟兰女性都能得到一名蘑菇农庄女性的救助。

    但丹妮拉没有。她已经被逐出萨瑟兰皇室,百年契约断绝了蘑菇农庄与她的任何一点联系。

    “就这样吧,沃尔,在我变得又老又丑之前。”丹妮拉微笑着说。

    “不不不不。”北方精灵站起来,捂住脑袋:“一定有别的办法的。还来得及,丹妮,一定有别的办法。”

    丹妮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爸爸所说的,我们的结局。”

    “别开玩笑了!”沃尔斯达的灰眼睛里纠缠着复杂的情绪,他不由自主握紧拳头,“我不允许你就这样离我而去!我要看着你变老,守着你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丹妮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沃尔斯达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从天亮到天黑。

    夜幕降临时,他转身走出卧房,把自己的轻剑带在身上,背起尘封的行囊。

    “妈妈!今天好一些了吗?我给你带了最好的酸奶回来,一定要喝一点,可以增加元气的!”这时,女儿从剑术教室回来,呼喊着母亲的名字打开屋门。

    父女两人在门前相遇,只对视一眼,女儿手中的奶瓶就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帕蜜拉,你听着……”沃尔斯达放下行囊,解释道。

    “别说了,我知道!”帕蜜拉浑身颤抖,以至于小麦色头发掀起微微的波lang,她咬紧牙关,用雾气升起的深绿色眸子盯着父亲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精灵。精灵从不停留,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妈妈,离开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没想到,在妈妈病重的时候……你在这个时候离开?”

    北方精灵震惊地后退一步,然后蹲下来,平视帕蜜拉的眼睛:“听着,女儿,我不会离开丹妮,也不会离开你。但现在我必须出门去,到一个叫做蘑菇农庄的地方寻找救治你妈妈的方法,就算机会渺茫,我也必须得尝试……”

    帕蜜拉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不管你用什么借口,你就是要离开妈妈!妈妈病了,变得没那么好看,你就要走,你走出这道门,就再不要回来!你走出这道门,就不再是我爸爸!”

    沃尔斯达搂住她的肩膀:“帕蜜拉!你听我说……”

    帕蜜拉猛地一甩身子,绕过父亲走近起居室,站在壁炉前,留给父亲一个瘦弱的背影:“你走吧,……你走吧。”

    沃尔斯达站起来,犹豫再三,回头望了良久,终于背起行囊,推开房门。

    “……不,爸爸,别走!”帕蜜拉忽然转过身面向父亲的身影喊道,泪珠一颗颗从脸颊滴下。

    沃尔斯达停了一瞬,接着脚步重重地走开了,剑鞘在门边一闪,消失在暮色中。

    这之后,丹妮拉昏迷的时间渐渐长过清醒的时光,每当醒来的时候,她都会叫过帕蜜拉,给她讲一些过去的故事,发生在兰草庄园的故事,那些金黄色的烟草、丰收的庆典、年轻英俊的剑术教师的故事。

    两个月后,丹妮拉带着平静的表情逝去了。圣公会将这位受人尊敬的居民自治会成员安葬在公共墓地,葬礼上,帕蜜拉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对母亲的爱,已经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一点一点转变成对父亲的恨,这种恨深入骨髓、痛彻肌肤,让帕蜜拉每夜都在噩梦中渡过,清晨醒来,就发疯一样练习箭术,把每一个箭靶想象成父亲的脸。

    又两个月过去,帕蜜拉收拾行囊,第一次离开了出生成长的小镇,开始在巴泽拉尔国境内漫游,后来,一路向北,进入圣博伦寻找父亲的踪迹。

    而这时,沃尔斯达站在小镇的街道上,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缀满干枯花朵的门旁,嵌着一块小小的石碑:

    纪念我们所爱的丹妮拉?w(2247年9月12日——2282年7月23日),是她给予我们欢乐与保护,愿她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居民自治会,2282年7月25日。

第86章 温柔的憎恨

    “占星术士阁下,你……流泪了?”埃利奥特虽然是一位富有教养的骑士,但似乎并不明白,在此时问出这种问题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约纳侧过脸,把眼泪藏在火盆光亮的阴影中,“不,埃利,我没事。后来怎样了?锡比找到了父亲么?他们又是怎么样来到樱桃渡的?”

    “这个故事很长,我们会尽量把它说得短一些,以保证阁下的睡眠时间。”玫瑰骑士点头道。

    帕蜜拉一直没有找到父亲。她四处打探那名灰白色头发、高个子、戴宽边礼帽的剑士的行踪,但当时西方大陆战火未起,路上行走的人何止千万,又有谁会留意一个匆匆过客的样貌呢?

    她决心抛弃自己的名字,父亲给予的名字。帕蜜拉改名为锡比,在巴泽拉尔山区方言里,锡比意味着“复仇”。走遍全国。为了减少麻烦,她不得不用厚重的斗篷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只露出那双与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绿色眸子。

    她背着弓箭,进入圣博伦,路过红石堡,沿着大路一直向北,最后穿过整个扎维帝国,走到了埃比尼泽共和国的边境。

    埃比尼泽共和国以排外自闭的外交政策闻名于西陆,那一年,正巧新的执政官上任,新领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封闭所有的关隘,把商人和间谍一起关在国门以外。锡比的行程到这里掉头,再次穿越扎维帝国、圣博伦,回到巴泽拉尔。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她被或真或假的消息搞得晕头转向,因愤怒产生的斗志也已逐渐消磨。

    她沿着大路向西漫无目的地游离,不知不觉,走上了当年父亲与母亲逃离兰草庄园的同一条路径。一天晚上,她在旅馆中住宿,在旅舍主人的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向前20哩,有一处荒废的城堡,那是19年前被王庭裁判所摧毁的杜威?兰草庄园的遗址,据民间传说,庄园主人雅维利尔?萨瑟兰男爵的鬼魂一直在城堡中游荡,如果半夜走进城堡,运气好的话,可以听到雅维利尔男爵在顶楼书房阴森的低语声。

    “是的,小姐。”旅店主人放下手中的抹布和酒杯,挤挤眼睛:“现在那里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无数想证明自己胆量的年轻人从王国四面八方乘车赶来,在城堡中睡一晚上,是最时髦的试胆经历,小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替你安排好马车和向导,明天下午出发,刚好可以在城堡中享用晚餐。”

    锡比如中雷殛,愣在那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她离开旅店,独自步行前往兰草庄园。中午时分,经过一道破败的篱笆门,锡比停下脚步,从泥土中拾起腐朽不堪的木牌,上面刻着“杜威?兰草:巴泽拉尔最好的烟草”的广告词。

    庄园里大片的烟草和香料田已经荒废,就连道路上也长满野草。19年前,杜威公爵、如今的国王陛下下令彻底废弃这块沃野,严令禁止自由民和其他庄园主耕种这里的土地。

    锡比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母亲曾对她讲起庄园的一草一木,这些荒凉的草场,就是母亲眼中充满生机的金黄色烟草田吗?那条河流旁边,应该有一座小小的磨坊不是吗?那里只有一扇石磨倾颓在河中,流水在岩石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看到城堡的刹那,锡比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无法把眼前灰黑色的、塔尖早已崩塌的、门窗空敞的阴森古堡与母亲的言语相印证,更无法想象城堡前那块长满荆棘的空场,曾经承载那么多年的丰收庆典,那座干涸的喷泉,曾经装满蜂蜜酿成的美酒,那些崩坏的石凳,曾经坐满快乐点燃烟锅的农夫,金黄色的烟雾飘满天空。

    她像一具蒸汽傀儡一样机械地迈动步伐走进城堡。大厅中挂满蛛网,几个睡袋胡乱丢在灰尘当中,是上一拨匆忙离去的游客落下的,从楼梯上的尘土可以判断,这些结伴前来试胆的胆小鬼根本没有勇气登上二楼。

    锡比沿着楼梯登上顶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外祖父的书房。羊毛地毯已经被老鼠咬成碎片,覆满灰尘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页上压着一副放大镜,显然主人直到离开的一刻才停止阅读。锡比慢慢走过去,在桌子与书页上,发现大片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

    “外公……如果你在的话,能出来跟我说说话吗?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锡比喃喃地说,疲惫地坐进扶手椅,趴在书桌上。

    灰色墙壁正中,有一片颜色略浅的正方形空白。锡比知道,那曾经是悬挂家族纹章的地方,萨瑟兰家族的纹章,王族的印记。无论喜欢与否,自己的血管里,流动着与国王相同的血液。

    锡比忽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想动弹一个小指头。这破败的古堡、无人的顶楼、阴森的书房,居然给了她两年内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什么也不愿想,就趴在书桌上,陷入深沉的睡眠。

    再次睁开眼,锡比看到了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她活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失望地环顾四周,外祖父的幽灵没有出现。传言只是愚蠢的传言罢了。只是传言。

    锡比最终在城堡后面找到雅维利尔男爵和男爵夫人的坟墓。简陋的坟茔上插着代表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新月形标志,一块石灰石板嵌在坟墓上,充当墓碑。上面用剑尖潦草地刻着:雅维利尔(及夫人),不再享有光荣的姓氏,但以国王之名义宽恕其罪过。——王庭裁判所,银盾骑士基拉赫。

    石板更下方的泥土中有这样一行字:原来这不是你的过错。我原谅你,我愿意收回那句话。希望你们幸福。

    像是用木棍画出的笔迹显得模糊不清,但无论如何,不可能是19年前写下的。锡比惊呼一声:“外公!”她匆忙四顾,清晨的兰草庄园静得像一个巨大的棺材,外祖父,或者外祖父的鬼魂,依然没有出现。

    锡比最终没有找到雅维利尔的幽灵,带着遗憾离开兰草庄园,但无论如何,外祖父的那句话在她心中生出巨大的波澜。她开始思考父亲是否有自己的苦衷,思考母亲和外祖父的话,思考自己的明天。她终于做出决定,不再刻意追寻父亲的脚步,把憎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接着,她加入了一个雇佣兵团,很快成为佣兵团最年轻的首席弓箭手,以19岁的年纪,和女性的身份。

    就像锡比的母亲曾经感叹的一样,日子过得太快,转眼过去七八年时间,锡比忽然间发现,已经慢慢淡忘的父亲的影子居然又夜夜出现在她的噩梦里。这是因为,她发觉自己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老,彷佛自母亲死去的那一年起,时光就停止流动,镜子里,25岁的锡比与17岁的锡比,没有半分不同。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血管内不光留着萨瑟兰王族的血,还有一半,是冰冷的北方精灵的血液。在此之前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半精灵的身份,毕竟北方精灵走入西大陆人的视野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半精灵这种畸形爱情的悲剧产物在巴泽拉尔乃至整个西陆的历史上都未曾出现过。

    她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会有多长。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是否会闪着荧光。她知道的是,因为她深深恨着的父亲给予的诅咒,她不得不离开深爱着的佣兵团去陌生的地方流lang。

    锡比无法做出解释,与佣兵团的伙伴不告而别。此后,她活跃在巴泽拉尔或大或小的战场上,以用父亲传授的箭术收割敌人的生命为乐,每隔三四年,她就换一个佣兵团重新开始,直到扎维帝国耶利扎威坦大帝登基,派铁骑将战火与死亡播撒遍整个西陆大地。

    “等等等等……”约纳伸手示意玫瑰骑士暂停,他揉揉眉头,“故事开始的时候,是2665年对吗?”

    “是的。”埃利奥特回答道,“大陆历2665年。”

    “锡比就是那一年出生的。今年是2305年,那么锡比今年已经……四十岁了?”约纳张大嘴巴。

    埃利奥特点点头,严肃道:“没错,但约纳阁下,请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起锡比小姐的年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约纳使劲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以精灵的寿命来说,锡比小姐仍然是一位尚未接受成人礼的少女。”玫瑰骑士想了想,追加了一句。

    约纳试着回想《西大陆地理测算》上关于北方精灵的所有段落,在其中没有找到半精灵的描述,“埃利,半精灵的话……”

    埃利奥特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摇摇头:“半精灵是不被祝福的种族,没有数据表明他们的寿命有多长。而且,锡比小姐还有萨瑟兰家族的血统,血脉中的诅咒会不会发作,何时发作,没人知道。”

    约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87章 温柔的憎恨(下)

    正在这时,有笑声传来:“嘿嘿,大叔你太笨了,那么简单的动作怎么会看不出来?”

    托巴的声音响起:“俺哪知道端起茶杯就是要俺走开的意思啊!直接说要睡觉了让咱们走开就得了呗,难道连嘴都懒得张啦?就算是贵族老爷,也不能懒成那个样子啊!”

    一道绿影闪过,锡比出现在屋中,指着外面笑得直不起腰:“大叔,你赖着不走,那个穿得金光闪闪的老头子端了十几次茶杯,都急得快骂人了!你没看到他脸上的便秘表情吗?多精彩啊!”

    托巴低头弯腰从门洞挤进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道:“最后要不是你提醒俺,俺跟贵族老爷得在那儿对着瞪眼多久啊!俺坐得屁股都麻了。那把椅子太小了,跟玩具似的。”

    “是你屁股大好不好?坐了半个屁股就把人家金光闪闪的椅子压得咯吱咯吱直响。我都怕把你把椅子坐坏了还得赔钱给人家。”锡比跳上室长大人的箭头,捡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喂,老哥,埃利老兄,你们两个聊什么呢?”

    埃利奥特一愣,明显不大会说谎,结结巴巴道:“锡比小姐,我们、我们在谈现在巴泽拉尔的局势,还有地、地行龙的战斗力的问题。”

    锡比扭头用大大的绿眼睛盯着约纳:“我才不信呢。老哥你说。”

    占星术士学徒惊慌地躲开对方的眼神:“就是那些事儿啊,无聊的话题啦。哎呀,这么晚了,睡觉睡觉。托巴,明天几点出发啊?”

    “天一亮就出发,大人。如果您一定要去的话,让俺背着您上路吧,您的身体还太虚弱。俺的后背背人可舒服呢,锡比能给俺作证。”托巴乐呵呵地回答。

    锡比噌地蹿到约纳面前,用两个手指捏住约纳的腮帮子,凑近他的脸,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鼻尖,“唷唷唷唷唷,老哥,你是不是哭过啦?眼睛红红的。”

    约纳脸红了,伸手推开锡比的魔爪:“别胡说!谁哭啦?我只是……只是有点想家而已。”

    一听这话,锡比倒是安静下来,叹口气,与约纳肩并肩坐在床上,望着炉火说:“也难怪啊。你离开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家里好吧?”

    占星术士学徒踌躇了一下,“实际上,我对家没什么印象,很小就跟着柯沙瓦老师进入占星术塔了。不过,我确实很想念占星术塔,想念柯沙瓦老师,不知他现在怎样。”

    锡比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放心,老哥。明天这场仗打完以后,龙姬姐姐和埃利老兄就要到南方去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挺无趣,不如一起跟着你杀回圣博伦去,寻找老师的踪迹,怎么样?——大叔,你说呢?”

    托巴摸摸后脑勺,“如果大人愿意的话,那当然是好啦。不过不知道耶空愿不愿意,而且,俺怕走了以后老爹会伤心呐。”

    “切——”锡比不屑地嘘了一声,“婆婆妈妈的,耶空肯定答应,你信不信?耶空,我们陪约纳老哥找他老师,他到哪,我们就到哪,你参加不?”

    站在墙角的南方人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佛牙在刀鞘里一跳,发出喀锵一声,算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瞧瞧!”锡比挥舞小拳头,“大叔你还有什么话说?”

    托巴咧嘴笑了:“其实占星术师大人早就说要册封俺成为他的扈从骑士了,埃利说过,就差一个仪式而已么……”

    约纳头痛地插嘴:“托巴,其实你不必那么……”

    “……誓死效忠大人!”托巴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

    “那说定了啊!”锡比欢快地蹦了起来,拉起约纳的左手,“老哥,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免不了有要麻烦你的地方喔。”

    约纳感觉心理暖洋洋的,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动,他张了好几次口,说:“谢谢……谢谢大家。不过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我想,应该继续追随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吧,柯沙瓦老师他老人家应该没事的,只要我与占星术士协会重新建立联系,一定会得知他的消息。”他忽然一愣,“说起来,没有认真注意过下一条预言是什么,不知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

    “看看看看。”锡比怂恿道,“不管你去哪,我们都跟着你,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什么好玩的可玩。”

    约纳伸手从贴身口袋里取出无名书的几页残纸,找到第三条预言:

    “10月29日,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接下来的第四条预言,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永恒光辉之所,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他们互相拥抱,说出圣徒的言辞。”

    “没有日期,没有地点。这下,完全没有头绪了。”约纳读了几遍,摊开手。

    埃利奥特捻着下巴:“迦马列。这是第二条预言里出现过的名字。”

    “是的。”约纳承认。

    “10月6日,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当时,出于某种原因,约纳阁下你拒绝解释这条预言的内容。”玫瑰骑士说。

    约纳感到一阵心悸。是啊,来去无踪的恶魔,虽然近几天不曾再出现,但这个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他艰难地开口:“对不起,埃利……我……还是有不能解释的理由。”

    “当然。”埃利奥特坦然道,“每个人都有必须保守的秘密。总之,第四条预言是第二条的某种重现,无论那时发生过什么,都将在今后的某个时刻,以不同的形式再次发生。”

    约纳愣住了,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第二条预言,就是恶魔出现于世间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刻,那么“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难道指的是恶魔将以真身出现,与自己当面对峙吗?

    占星术士学徒思绪复杂地思考着。锡比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无聊,我听不懂。睡觉咯,明天还要早起,睡不够的话对美容是大大的不利,大叔,你偶尔也该保养一下脸上的皮肤。”

    托巴用大手搓着脸说:“俺觉得俺皮肤不错啊?”

    “哼,不错,跟钢丝刷子似的。”锡比说,一步跳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忽然问:“对了,你们谁看到龙姬姐姐了?从刚才起一直就不在家。”

    “我们去找她。室长大人,睡前要不要布置一下明天的战术安排?”玫瑰骑士拍拍独角兽的脖子,骑兽在地上踱了两步。

    托巴迷茫道:“啥战术安排?”

    埃利奥特耐心地解释:“对于明天要执行的任务,大家都还不够明白。你是否向大家解释一下明天的行径路线、战斗地点、地形、阵型、攻击时序、进入和撤出的策略呢?”

    巴泽拉尔农民摆摆手:“别提那些了,最重要的问题俺都没想好。要不,明天再安排吧?”

    “好的。大家先休息,我们稍后回来。”埃利奥特微微鞠躬施礼,独角兽轻盈地跃出房门,消失在夜色里。

    a51房间安静下来,唯有火盆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响声。

    约纳在床铺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未知的明天让他感到焦虑,刚才玫瑰骑士讲的故事更让他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

    没用一会儿,托巴就响起鼾声。

    “老哥,睡不着?”锡比忽然开口问。

    “……嗯。可能是前一段睡太久了。”约纳自嘲地一笑。

    “埃利老兄是不是把我的事情讲给你听了?”锡比问。

    约纳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咳嗽几声,没有回答。

    “没事的,我不怕。”小蚂蚱平静地说,“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才会坦白自己的过去。”

    “锡比你……”约纳开口。

    “也不用对我感到同情,我现在很好。”锡比说,“老哥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跟大叔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好?有些事情,是埃利不知道的。”

    约纳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动作,张口说:“是的,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

    “放心啦。你跟大叔一样磨磨唧唧的。”锡比说,“很简单的事情,三句两句就能说完。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天,扎维的骑兵打散了我所在的佣兵团,我和几个伙伴被暴君派出的刺客追赶着从王城一路向南,伙伴们一个一个死在刺客手中,我逃到圣河北岸,再没有退路,中了刺客的一剑,掉入圣河中。

    河水卷着我向下游冲去,如果不是大叔出现,我会流血致死,或者淹死,或者体温过低而死,我不知道会先死于哪种致命的理由。大叔当时在樱桃渡岸边执行任务,看到河水中的我,立刻跳下河来救我。”

    约纳愕然道:“下河?那是科伦坡人的禁忌啊!”

    小蚂蚱说:“没错,科伦坡巡河人立刻向他开火,那场战斗非常惨烈。

    最终大叔带着几乎冻成冰块的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身上插了七支投枪,每一支都深深刺入肌肉,伤及内脏。他独个儿消灭了整支巡河人的小分队,在科伦坡大部队到来前进入樱桃渡的保护范围,老爹接手了剩下的工作。

    那天晚上,大叔把通体冰冷的我搂在怀里,坐在屋子中央,迎接一拨又一拨袭击者。a级房客的战斗力一旦下降,敌人就像闻到腐烂味道的苍蝇一样蜂拥而来,大叔不敢拔出那些枪头,也不敢放开我,用单手挥舞拳头,整整撑了一个晚上。

    直到日出,我的体温才逐渐升高,慢慢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他那张大脸堵住阳光,问我好些没,想吃点什么东西。说的那么轻松,就好像那七支枪头插在别人身上一样。

    他救了我的命,却差点失去自己的生命。八目先生后来说,那七处伤口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是七次致命伤,就算大叔这样体格超强壮健的人,也在生死线上徘徊了十个小时。

    后来我问大叔,为什么要搭上自己跳下河去救我,那个傻瓜居然说,我长得像他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女儿,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女儿一样。有没有搞错!我的年纪比他还要大耶!

    后来他在房中养病,我坐在屋子中央拉开弓箭,保护他三个昼夜。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叫他大叔,他就叫我小蚂蚱。我们俩特别合拍,对我来说,他就像我从未有过的宽厚的、好心的、唠叨的爸爸。

    再后来有一天,我们到樱桃渡周边执行任务,在无权者当中看到了w。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的父亲,该死的北方精灵沃尔斯达,他和当年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我立刻用尽全力射出一箭,他一看到那箭法就认出了我,愣在那里,并没有躲闪。

    那一箭是北方精灵箭法中最恶毒的攻击方式,箭头切断了他左臂的血管和肌腱,断绝生机,从那天以后,w先生不能再拉开长弓放箭,只能继续用剑战斗,——对于一名北方精灵,有点讽刺是不是?

    父亲并不还手,我试了那么多次,始终无法杀死那个伤害了我的祖父、我的母亲和我的男人。回到房间以后,我哭着向大叔讲了我过去的经历,没想到,他的经历,居然与我的血统有关。萨瑟兰,那该死的萨瑟兰。

    大叔并没有责怪我,‘毕竟你已经不姓那个姓了嘛,’他说。

    我问大叔,如果有一天我身上的诅咒发作,需要一位蘑菇农庄的女性才能救我的命,那该怎么办。大叔用他一贯的可恶的温柔的语气说‘到了那天再说呗。’我知道,他太善良,没办法全力去恨他本应该恨的东西。

    就这样,说完了。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约纳沉默了好久,“……不仅大叔,你对w先生的恨呢?”

    “我恨他。可如果有一天,我即将死去,死前最想看到的人,还是他。”小蚂蚱叹了一口气。“我没关系的。——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第88章 陌生的朋友

    顾铁放低枪口,眼神锐利地盯着玻璃窗上龟裂的三个弹洞。没有击中。直觉告诉他,无论在外面窥探的是敌是友,都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娜塔莉亚听到枪声,喊着顾铁的名字推开洗手间门,“铁,你没事吧!”她手中多出一把小巧的手枪,食指放在扳机上,保险已经打开,随时准备击发。

    顾铁摇摇头:“可能是错觉罢了。我们出去。”他把手枪装进裤兜,示意女主人不要那么紧张。这时,敲门声响起,“咚咚咚”三声一组,敲了三组。

    “谁?”娜塔莉亚慢慢地走过起居室,枪口对准房门。

    “湿婆的朋友,夫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有礼貌地回答,说的是英语。

    顾铁竖起手指,做了个“等一分钟”的手势。

    他转身两步跑回卧室,抓起那座沉重的俄制相控阵卫星天线,迅速接通卫星链路,半闭眼睛,登陆“创世纪”终端。

    花了几秒钟时间、3ppm的能力,顾铁找到一颗空闲的“快鸟”型近地轨道民用卫星,传递所在地坐标,立刻,上千张卫星照片雪片一样流过他的识海,顾铁又用几秒钟编写简单的程序对照片中的可疑物体进行识别,很快,结果呈现在“净土”黑色的天空:以这个距离莫济里市四十五公里的山地农庄为圆心,十公里半径内,没有任何飞行物体、装甲车辆和两人以上的小队伍存在,而从红外照片中可以看出,农庄中的有机体除了女主人、顾铁、一只狗与数十只羊以外,只有孤零零的一位访客。

    “开门吧,娜塔莎。要小心。”顾铁睁开眼睛,说。完成这一切,他一共花了五十五秒钟。

    娜塔莉亚把手枪藏在身后,拉开一条门缝,“请表明身份。”

    来人笑道:“能找到这里的只有两种人,夫人,朋友和敌人。敌人不会请求你开门的,他们会用子弹敲门,——就像刚才那位所做的一样。”

    女主人回头看顾铁,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拉开大门。

    门口站着一位中等个子的亚洲人,穿着米黄色风衣,短头发,三四十岁年纪,眼睛周围有深深的鱼尾纹。“你好,夫人,初次见面,请关照。你好,顾铁先生。我是长谷川崩阪。”来人鞠了一个日本人特有的半躬。

    “你好,……长谷川?”顾铁点头致意,无意识地抓起一个餐桌上的苹果抛来抛去,“我好像听说过你的名字,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两年前,在北京,巴尔文德拉先生是介绍人,你帮助我取得了一批很重要的净化设备,我们在阿尔及利亚的地下设施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是不可能顺利竣工的,顾铁先生。”长谷川崩阪微笑着回答,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像一位温和无害的杂货店售货员。

    顾铁一拍脑门:“我说呢!你是‘疯子’长谷川!上次没有见到你本人,没想到你长得这副模样,太有欺骗性了!”

    长谷川崩阪哈哈一笑,走过来与顾铁热情握手。

    娜塔莉亚看着两个男人自来熟的样子,脸露不豫:“早餐要凉了。”

    顾铁亲昵地搂着日本人的肩膀:“娜塔莎,这家伙可是个真正的传奇!别看他是个日本人,——没有别的意思啊。”

    “我时常以我的四分之一中国血统为荣。”长谷川崩阪毫不介意地笑道。

    “ipu众多激进派组织中最激进的一个叫做‘一亿玉碎’,听名字也知道是日本人组建的啦,这家伙就是一亿玉碎的首领,‘疯子’长谷川。娜塔莎,你要想听这家伙的疯狂经历,我一晚上也说不完,前几年gtc为了找他,把中东和非洲翻了一个底朝天。”顾铁拉开餐椅,让长谷川坐下,自己在对面坐了,给对方和自自己一人倒了一杯热牛奶。

    “干杯。一见如故啊老兄。”顾铁端起玻璃杯。

    “干杯。见你一面,我感到很荣幸,你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整个ipu都传说有你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存在,但几乎没人见过你,甚至没人知道你的名字。……恕我冒昧,顾铁是不是你的真名?”长谷川举杯道。

    顾铁喝口牛奶,挠挠头:“其实我一直没有刻意做什么保密工作哇。搞得神神秘秘的,至于嘛,我整天就在家里宅着,要不是老巴喊我,我都好久没出家门了。”

    长谷川一笑:“当然,铁先生。”他把牛奶杯放下了,唇边没有沾湿的痕迹。

    “不爱喝奶?”顾铁看到了这个小细节。

    “ru糖不耐。你知道,亚洲人……”疯子长谷川腼腆地笑笑。

    女主人坐在餐桌侧面,用叉子敲敲餐盘:“在炒蛋变凉之前吃完,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的营养学老师尤利娅?卡扬科夫斯卡娃说,早饭吃冷掉的食物会毁掉你的胃。”

    “好的,开饭开饭。”顾铁连忙抓起烤面包片,涂了厚厚一层黄油,“娜塔莎,那个叫什么卡扬鳏夫卡的娃的不是你的伦理学老师来着?”

    女主人瞪了他一眼。

    顾铁埋头吃饭。

    长谷川笑呵呵地靠在餐椅上,掏出烟盒:“出门前吃过了。可以抽烟吗,夫人?”

    娜塔莉亚瞧瞧他,又瞧瞧顾铁,点点头。

    日本人燃起香烟,深深抽了一口,表情舒适地说:“无论什么时代,对身体有害的东西总是最迷人的。”

    顾铁举起叉子:“我可以举出中国晋代无数沉迷于黄白之术的风雅人士作为例证,不过想了想,贵国的av产业似乎更符合你的描述。”

    长谷川苦笑:“很尖锐的指证呢,铁先生。”

    “本人是受害者之一。”顾铁哈哈乐了,放下餐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老巴告诉你的?老巴回到俄罗斯了么?”

    长谷川崩阪掏出一个精巧的银质烟灰盒,打开来,向里面小心翼翼地磕了两下烟灰,“我在明斯克处理一些事情,ipu在明斯克的主题召集人——就是类似协调人的那种角色——联络到当时身处明斯克的所有ipu成员,传达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我在那里遇到了巴尔文德拉先生。会后,他对我说已经让队员先穿越边境回到俄罗斯,自己还有一点收尾的工作要做。我当时一下就猜到切尔诺贝利那场闹剧是湿婆做的好事。”

    “我猜猜。”顾铁咽下口中的食物,“因为所有人都问是不是你干的,只有老巴没有问,对不对?”

    长谷川笑道:“就知道铁先生猜得出来。我很佩服湿婆的勇气,但不大明白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与马来西亚东亚核心路由爆破事件有关吗?ipu组织之间的通力合作非常少见,如果湿婆是为了给另一支队伍争取时间,那双方的关系非比寻常。”

    顾铁也不说破,“算是吧。老巴都说什么了?”

    “巴尔文德拉先生说他马上也会离开白俄罗斯,又说起你现在在莫济里附近的安全屋中,可能需要帮助。就这样,我搭乘夜班火车从明斯克到了莫济里,今天一早赶到这里。不过看起来,你并不需要什么帮助。”长谷川崩阪用下巴隐秘地指指女主人,冲顾铁挤挤眼睛。

    “还好还好……一亿玉碎的队员们呢?”顾铁问。

    “有四个人在明斯克,其他人在老家。白俄罗斯政府因为普里皮亚季公园的一场大火,宣布全国进入三级警戒状态,人数少一点,麻烦少一点。”长谷川吸了一口烟,缓缓喷出烟雾,回答道。

    “烟龄多少年了?”顾铁吸吸鼻子,问。

    长谷川一愣,“有十几年了吧。一直戒不掉,尼古丁贴片是个大大的谎言。”

    “你抽烟不怎么过肺,好习惯,伤害少一点。”顾铁端起玻璃杯。

    “有些人希望我死得早一点,有些人希望我活得久一点。”长谷川微笑。

    娜塔莉亚站起来,撤掉剩余的食物和餐具,沏了一壶香浓的红茶,给两个男人每人倒了一杯。

第89章 陌生的朋友(下)

    顾铁说声谢谢,向自己的茶里加了两块糖,倒了一点牛奶。

    “奶?”他将小壶递给长谷川,“谢谢。”日本人端起奶壶,加注入自己的杯中。

    “你不是……”顾铁比划一下不适呕吐的动作。

    长谷川恍然丢下奶壶:“哦,对,ru糖不耐,又忘记了。一想事情,就总忘记。我在想……铁先生,你有没有建立‘世界’的账号?”

    “有啊!”顾铁来了精神,“你也在玩‘世界’?一直想找个人聊聊,终于逮着机会了。”

    长谷川崩阪笑道:“相信同铁先生一样,是第一批测试账号。我出生在东方大陆,身份是一位亲王的儿子。不得不说,那个世界,似乎比我们所处的这个破烂不堪的世界更加美丽。”

    顾铁挑起眉毛:“亲王的儿子?人品真好哎,要什么有什么,哪像我,一个命运悲催的苍白少年,从记事以来就没遇到过好事,现在还困在河边一个又阴暗又潮湿的破地方。”

    “命运不同,没有好坏之分。”日本人微笑道。

    “娜塔莎?”顾铁呼唤女主人,“给‘疯子’老兄换一杯茶。”

    穿着绿色长裙的娜塔莉亚轻盈地走来,为客人重新倒一杯奶茶,“来来,亲一个。”经过顾铁身边的时候,听到这家伙嘴歪歪地笑着说。

    女主人欣然俯下身子,在顾铁脸颊上印了一吻,忽然间,听到顾铁以几不可闻的微小音量说:“别说话,别停下,别露出任何表情,现在离开,从后门走,老巴一定有过安排,离开白俄罗斯,去找他。这个安全屋已经废弃了,现在离开,不要回来。”

    娜塔莉亚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她低下头,在顾铁的另一边脸颊留下吻痕,然后起身向客人说声抱歉,裙摆一旋,转身走入卧室。

    “她去晾衣服。女人嘛,就该干点女人该干的事。”顾铁撇撇嘴,“对了,刚才在卫生间窗子外面的是你吧?差点打中你,多危险啊。”

    长谷川摆摆手:“是我的不对,铁先生,我把车停在山脚下,徒步走上来,看到一只小羊站在窗子旁边,非常可爱,忍不住过去抱抱它,谁知道铁先生你那么警觉,居然开枪了。幸好没有击中我。”

    顾铁惊讶地瞪大眼睛:“一只可爱的小羊?没想到你居然用这么烂的借口。”

    “什么?”长谷川不解。

    顾铁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长谷川崩阪摇摇头:“铁先生,ttds是内阁情报调查室最新配备的神经性毒气,发作时从肢端神经节开始麻痹,你藏在裤兜里的右手手指已经失去知觉,根本不可能扣动扳机。”

    顾铁双脚猛然蹬地,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他的肘部狠狠地磕在硬木地板上,反冲力使得手枪向前弹出,扳机被压缩到底,“砰!”枪响了。

    硝烟散去,顾铁无力地蜷缩在地上,长谷川掀开餐桌,站在他面前,顾铁的视野只能看到他长长的风衣下摆,和一双擦得铮亮的黑皮鞋。

    “做得好,铁先生。”长谷川苦笑道,低头看自己的腹部,黄色的风衣上,有一个小小的弹孔,血迹迅速晕染开来,像沙漠中盛开的玫瑰花。

    “我的枪法向来很好。”顾铁发现自己虽然不能动弹一个小手指头,但舌头还算好用,“而你,疯子长谷川,再次毁掉了日本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本来快要相信日本人中也有好人来着。”

    “承蒙夸奖,我不大想做特别的个例。”长谷川坐倒在餐椅上,把红白格子的棉质餐巾塞进衬衣里,用力按住伤口,急促地呼吸着。

    “……肝区。”顾铁躺在地上念念叨叨。

    “什么?”长谷川没听清楚。

    “肝区。我说希望射中了你的肝区。很乐于看到你死于出血性休克或者胆汁性腹膜炎,后者听起来更疼一些。”顾铁说。

    长谷川沉默了半晌,“抱歉,看来只是软组织贯穿伤。”

    顾铁的呼吸忽然一滞,胸口如同压上一块大石,肺部的空气沉重得像融化的铅,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问:“这个劳什子ttds,还有什么能耐?”

    长谷川哈哈笑了两声,抽了一口凉气,咳嗽起来:“咳咳……还真疼。下一步,铁先生,你的迷走神经功能会下降,呼吸困难,心跳紊乱,直至昏迷。”

    “好吧。”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吸进一口空气,非常后悔刚才把卫星接收器放在卧室里面,现在无法连接量子网络。

    “我想问……铁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身份、经历,甚至与巴尔文德拉先生的对话全部都是真实的,你不可能发现什么破绽……咳咳……”长谷川崩阪按着腹部,虚弱地咳嗽着。

    顾铁想大笑三声以示豪迈,但没能笑出来:“哈……我本来没看出任何破绽……——如果你不是那么多疑的话。你怀疑我和娜塔莉亚会在你的食物中下毒吗?疯子,你该偶尔学学怎么去信任别人。”

    “请指教。”长谷川恭恭敬敬地说。

    “第一,你没有喝牛奶。第二,你没有吃早餐。第三,你几乎推翻了你不喝牛奶的理由。如果你喝下娜塔莎倒的第二杯红茶的话,起码还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但你演砸了。可惜我发动的时间太晚,谁能想到,这种神经毒气发作一点征兆都没有……是那根烟吗?”顾铁tiantian嘴唇。

    “烟灰盒。”长谷川诚实地回答道。他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风衣的衣袖裹住手掌,掰开顾铁的手指,拿起usp手枪。

    顾铁张大嘴巴,用力呼吸,但视野开始因供氧不足而慢慢变黑。“……疯子,最后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铁先生,还没有到最后。还没有……”长谷川左手按住腹部,右手握着手枪,说。他转身拖着脚步,慢慢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顾铁神色骤变,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疯子!你敢!你敢动她一根手指,我要你的整个组织来陪葬!”

    长谷川没有说话,步履蹒跚地走进卧室。

    “……疯子……我要你和‘一亿玉碎’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我说到做到!如果你敢,你敢……”顾铁的叫声逐渐微弱下去。ttds剥夺了他最后的肌肉活动能力,他的全身上下,只有缓慢搏动的心脏还在奋力把血液送往其他器官,保留主人的最后一线生机。

    “砰!砰砰!”

    枪声响起。

    顾铁失去了知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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