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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5章 流泪的诀别(下)

    几天后,丹妮拉与沃尔斯达来到巴泽拉尔中部一个宁静的小市镇,买了一所漂亮的房子安顿下来,他们在圣公会教堂正式结婚,九个月后,丹妮拉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

    “她的眼睛长得和你一摸一样。”怀抱着初生的女儿,沃尔斯达望着床上的妻子,说。

    “她的嘴唇长得像你。不,比你还要好看。”丹妮拉笑着回答。

    “我给你取名为帕蜜拉,在故乡的语言里,帕蜜拉,就是‘希望’。”沃尔斯达举起女儿,说。

    愈合伤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在安详的生活中,时间过得特别快,直到两个人发现自己已经很少想起兰草庄园的那段时光。

    沃尔斯达设立了一所剑术教室,每天同很多可爱的小学生一起练习,丹妮拉xìng子比较活泼,在当地居民自治会当一名联络官。

    女儿渐渐长大,继承了母亲的眼睛、头发和xìng格,却有着父亲的嘴唇和北方jīng灵的惊人敏捷。

    在女儿6岁那年,沃尔斯达把她带到后院,指着一个人形箭靶说:“看,那里有个很坏的大坏人,我们应该怎么做?”

    女儿比划了一个拉弓的手势:“咻——shè死他!”

    北方jīng灵欣慰地拍着女儿的头,“好,那我就教你怎么咻——shè死他。”

    沃尔斯达一直以剑术教师的身份行走在西大陆,隐藏起高超的shè术,是担心箭术会暴露他的身份,给游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他把平生所学关于弓箭的一切知识灌输给独生女,那些知识,是jīng研此道的北方jīng灵上千年传承经验jīng华中的jīng华。

    事实上,作为北方jīng灵“青鸟”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沃尔斯达拥有超乎世人想象的知识与能力,但从“第二纪元的黎明”那时起,背井离乡的无土之王就把关于故乡的一切深深埋葬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起。

    rì子如水流过,一转眼,女儿快16岁了,跟她母亲当年一样活泼好动,长成了个惹人喜爱的大姑娘。按照巴泽拉尔民间的风俗,丹妮拉在银匠那里打造了一个束发银环送给女儿,女儿兴高采烈地接过银圈戴在脖子上,把小麦sè头发束进去,得意地转了两个圈儿:“爸爸,妈妈,我漂亮吗?”

    “跟你母亲当年一样漂亮。”沃尔斯达微笑着说。

    “是啊,跟我当年一样漂亮……”丹妮拉说,低头看到自己因生活劳碌而变得粗糙的手掌,又扭头看看与初识时一样年轻俊朗的丈夫,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忧伤。

    晚上,在床上,丹妮拉问丈夫:“你还像当年一样爱我吗?”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沃尔斯达回答。

    丹妮拉望着天花板,出神道:“我忽然想起那时我爸爸说的话,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老,而那时爱情的寿命也会结束。你是北方jīng灵,jīng灵是不羁的游客,总有一天,你总会离我而去的,是吧。”

    “不会的,丹妮,我会爱你直到我们彼此的生命结束。这是我在你父亲面前,以冰雪之神萨笛之名许下的承诺。”北方jīng灵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那好……”丹妮拉喃喃地说。

    夫妇两人相拥而眠,没人看到门外侧耳倾听的帕蜜拉露出难以相信的神sè。

    第二年,丹妮拉病倒了。这是一场没来由的重病,丹妮拉开始浑身浮肿、溃烂,虚弱得无法起床,沃尔斯达请来整个镇子最好的医生,医生用尽一切办法,都没有取得成效。

    “对不起,先生。”在病房门外,医生羞愧地对北方jīng灵说:“这种症状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疾病,或许,你该求助于圣公会的牧师。”

    沃尔斯达没有犹豫,走进圣公会教堂请来牧师,牧师只看了一眼就断言:“这是一种诅咒,一种邪恶的诅咒。对不起,这种诅咒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阿瓦凯,凭借我的力量无法祛除,——应该说,就连主教大人亲临也无能为力。这是主神的旨意,对不起。”

    送走了牧师,沃尔斯达强装笑脸,握住丹妮拉的手:“丹妮,牧师先生说了,你不要紧的,只要一些小小的仪式和治疗,你就能够去骑马、跳舞,与我击剑了。”

    丹妮拉回应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是个糟糕的骗子。……你们北方jīng灵,是不是都这么不善于表达感情?从我们认识以来,你一次都没有哭过,也一次都没有大笑过,真奇怪。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那是关于我被剥夺的姓名:萨瑟兰。”

    丹妮拉讲述了那个残酷的事实,萨瑟兰家族的每名女xìng成员都受到邪恶的诅咒,在生命中的某一个阶段诅咒发作,会逐渐浮肿溃烂而死,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治疗。

    唯一消除诅咒的方法,是在主教大人的驱魔仪式上,把诅咒转移到另一位女xìng身上,而唯一能作为诅咒受体的女xìng,是身上有着主神席拉新月形圣痕的蘑菇农庄女xìng成员。萨瑟兰家族与蘑菇农庄的百年契约约定,每一名萨瑟兰女xìng都能得到一名蘑菇农庄女xìng的救助。

    但丹妮拉没有。她已经被逐出萨瑟兰皇室,百年契约断绝了蘑菇农庄与她的任何一点联系。

    “就这样吧,沃尔,在我变得又老又丑之前。”丹妮拉微笑着说。

    “不不不不。”北方jīng灵站起来,捂住脑袋:“一定有别的办法的。还来得及,丹妮,一定有别的办法。”

    丹妮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爸爸所说的,我们的结局。”

    “别开玩笑了!”沃尔斯达的灰眼睛里纠缠着复杂的情绪,他不由自主握紧拳头,“我不允许你就这样离我而去!我要看着你变老,守着你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丹妮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沃尔斯达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从天亮到天黑。

    夜幕降临时,他转身走出卧房,把自己的轻剑带在身上,背起尘封的行囊。

    “妈妈!今天好一些了吗?我给你带了最好的酸nǎi回来,一定要喝一点,可以增加元气的!”这时,女儿从剑术教室回来,呼喊着母亲的名字打开屋门。

    父女两人在门前相遇,只对视一眼,女儿手中的nǎi瓶就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帕蜜拉,你听着……”沃尔斯达放下行囊,解释道。

    “别说了,我知道!”帕蜜拉浑身颤抖,以至于小麦sè头发掀起微微的波浪,她咬紧牙关,用雾气升起的深绿sè眸子盯着父亲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jīng灵。jīng灵从不停留,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妈妈,离开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没想到,在妈妈病重的时候……你在这个时候离开?”

    北方jīng灵震惊地后退一步,然后蹲下来,平视帕蜜拉的眼睛:“听着,女儿,我不会离开丹妮,也不会离开你。但现在我必须出门去,到一个叫做蘑菇农庄的地方寻找救治你妈妈的方法,就算机会渺茫,我也必须得尝试……”

    帕蜜拉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不管你用什么借口,你就是要离开妈妈!妈妈病了,变得没那么好看,你就要走,你走出这道门,就再不要回来!你走出这道门,就不再是我爸爸!”

    沃尔斯达搂住她的肩膀:“帕蜜拉!你听我说……”

    帕蜜拉猛地一甩身子,绕过父亲走近起居室,站在壁炉前,留给父亲一个瘦弱的背影:“你走吧,……你走吧。”

    沃尔斯达站起来,犹豫再三,回头望了良久,终于背起行囊,推开房门。

    “……不,爸爸,别走!”帕蜜拉忽然转过身面向父亲的身影喊道,泪珠一颗颗从脸颊滴下。

    沃尔斯达停了一瞬,接着脚步重重地走开了,剑鞘在门边一闪,消失在暮sè中。

    这之后,丹妮拉昏迷的时间渐渐长过清醒的时光,每当醒来的时候,她都会叫过帕蜜拉,给她讲一些过去的故事,发生在兰草庄园的故事,那些金黄sè的烟草、丰收的庆典、年轻英俊的剑术教师的故事。

    两个月后,丹妮拉带着平静的表情逝去了。圣公会将这位受人尊敬的居民自治会成员安葬在公共墓地,葬礼上,帕蜜拉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对母亲的爱,已经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一点一点转变成对父亲的恨,这种恨深入骨髓、痛彻肌肤,让帕蜜拉每夜都在噩梦中渡过,清晨醒来,就发疯一样练习箭术,把每一个箭靶想象成父亲的脸。

    又两个月过去,帕蜜拉收拾行囊,第一次离开了出生成长的小镇,开始在巴泽拉尔国境内漫游,后来,一路向北,进入圣博伦寻找父亲的踪迹。

    而这时,沃尔斯达站在小镇的街道上,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缀满干枯花朵的门旁,嵌着一块小小的石碑:

    纪念我们所爱的丹妮拉?W(2247年9月12rì——2282年7月23rì),是她给予我们欢乐与保护,愿她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居民自治会,2282年7月25rì。

第86章 温柔的憎恨(上)

    “占星术士阁下,你……流泪了?”埃利奥特虽然是一位富有教养的骑士,但似乎并不明白,在此时问出这种问题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约纳侧过脸,把眼泪藏在火盆光亮的yīn影中,“不,埃利,我没事。后来怎样了?锡比找到了父亲么?他们又是怎么样来到樱桃渡的?”

    “这个故事很长,我们会尽量把它说得短一些,以保证阁下的睡眠时间。”玫瑰骑士点头道。

    帕蜜拉一直没有找到父亲。她四处打探那名灰白sè头发、高个子、戴宽边礼帽的剑士的行踪,但当时西方大陆战火未起,路上行走的人何止千万,又有谁会留意一个匆匆过客的样貌呢?

    她决心抛弃自己的名字,父亲给予的名字。帕蜜拉改名为锡比,在巴泽拉尔山区方言里,锡比意味着“复仇”。走遍全国。为了减少麻烦,她不得不用厚重的斗篷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只露出那双与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绿sè眸子。

    她背着弓箭,进入圣博伦,路过红石堡,沿着大路一直向北,最后穿过整个扎维帝国,走到了埃比尼泽共和国的边境。

    埃比尼泽共和国以排外自闭的外交政策闻名于西陆,那一年,正巧新的执政官上任,新领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封闭所有的关隘,把商人和间谍一起关在国门以外。锡比的行程到这里掉头,再次穿越扎维帝国、圣博伦,回到巴泽拉尔。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她被或真或假的消息搞得晕头转向,因愤怒产生的斗志也已逐渐消磨。

    她沿着大路向西漫无目的地游离,不知不觉,走上了当年父亲与母亲逃离兰草庄园的同一条路径。一天晚上,她在旅馆中住宿,在旅舍主人的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向前20哩,有一处荒废的城堡,那是19年前被王庭裁判所摧毁的杜威?兰草庄园的遗址,据民间传说,庄园主人雅维利尔?萨瑟兰男爵的鬼魂一直在城堡中游荡,如果半夜走进城堡,运气好的话,可以听到雅维利尔男爵在顶楼书房yīn森的低语声。

    “是的,小姐。”旅店主人放下手中的抹布和酒杯,挤挤眼睛:“现在那里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无数想证明自己胆量的年轻人从王国四面八方乘车赶来,在城堡中睡一晚上,是最时髦的试胆经历,小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替你安排好马车和向导,明天下午出发,刚好可以在城堡中享用晚餐。”

    锡比如中雷殛,愣在那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她离开旅店,独自步行前往兰草庄园。中午时分,经过一道破败的篱笆门,锡比停下脚步,从泥土中拾起腐朽不堪的木牌,上面刻着“杜威?兰草:巴泽拉尔最好的烟草”的广告词。

    庄园里大片的烟草和香料田已经荒废,就连道路上也长满野草。19年前,杜威公爵、如今的国王陛下下令彻底废弃这块沃野,严令禁止zì yóu民和其他庄园主耕种这里的土地。

    锡比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母亲曾对她讲起庄园的一草一木,这些荒凉的草场,就是母亲眼中充满生机的金黄sè烟草田吗?那条河流旁边,应该有一座小小的磨坊不是吗?那里只有一扇石磨倾颓在河中,流水在岩石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看到城堡的刹那,锡比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无法把眼前灰黑sè的、塔尖早已崩塌的、门窗空敞的yīn森古堡与母亲的言语相印证,更无法想象城堡前那块长满荆棘的空场,曾经承载那么多年的丰收庆典,那座干涸的喷泉,曾经装满蜂蜜酿成的美酒,那些崩坏的石凳,曾经坐满快乐点燃烟锅的农夫,金黄sè的烟雾飘满天空。

    她像一具蒸汽傀儡一样机械地迈动步伐走进城堡。大厅中挂满蛛网,几个睡袋胡乱丢在灰尘当中,是上一拨匆忙离去的游客落下的,从楼梯上的尘土可以判断,这些结伴前来试胆的胆小鬼根本没有勇气登上二楼。

    锡比沿着楼梯登上顶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外祖父的书房。羊毛地毯已经被老鼠咬成碎片,覆满灰尘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页上压着一副放大镜,显然主人直到离开的一刻才停止阅读。锡比慢慢走过去,在桌子与书页上,发现大片已经变成黑sè的血迹。

    “外公……如果你在的话,能出来跟我说说话吗?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锡比喃喃地说,疲惫地坐进扶手椅,趴在书桌上。

    灰sè墙壁正中,有一片颜sè略浅的正方形空白。锡比知道,那曾经是悬挂家族纹章的地方,萨瑟兰家族的纹章,王族的印记。无论喜欢与否,自己的血管里,流动着与国王相同的血液。

    锡比忽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想动弹一个小指头。这破败的古堡、无人的顶楼、yīn森的书房,居然给了她两年内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什么也不愿想,就趴在书桌上,陷入深沉的睡眠。

    再次睁开眼,锡比看到了第二天早晨的阳光。她活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失望地环顾四周,外祖父的幽灵没有出现。传言只是愚蠢的传言罢了。只是传言。

    锡比最终在城堡后面找到雅维利尔男爵和男爵夫人的坟墓。简陋的坟茔上插着代表文字与绘画之神席拉的新月形标志,一块石灰石板嵌在坟墓上,充当墓碑。上面用剑尖潦草地刻着:雅维利尔(及夫人),不再享有光荣的姓氏,但以国王之名义宽恕其罪过。——王庭裁判所,银盾骑士基拉赫。

    石板更下方的泥土中有这样一行字:原来这不是你的过错。我原谅你,我愿意收回那句话。希望你们幸福。

    像是用木棍画出的笔迹显得模糊不清,但无论如何,不可能是19年前写下的。锡比惊呼一声:“外公!”她匆忙四顾,清晨的兰草庄园静得像一个巨大的棺材,外祖父,或者外祖父的鬼魂,依然没有出现。

    锡比最终没有找到雅维利尔的幽灵,带着遗憾离开兰草庄园,但无论如何,外祖父的那句话在她心中生出巨大的波澜。她开始思考父亲是否有自己的苦衷,思考母亲和外祖父的话,思考自己的明天。她终于做出决定,不再刻意追寻父亲的脚步,把憎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接着,她加入了一个雇佣兵团,很快成为佣兵团最年轻的首席弓箭手,以19岁的年纪,和女xìng的身份。

    就像锡比的母亲曾经感叹的一样,rì子过得太快,转眼过去七八年时间,锡比忽然间发现,已经慢慢淡忘的父亲的影子居然又夜夜出现在她的噩梦里。这是因为,她发觉自己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老,彷佛自母亲死去的那一年起,时光就停止流动,镜子里,25岁的锡比与17岁的锡比,没有半分不同。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血管内不光留着萨瑟兰王族的血,还有一半,是冰冷的北方jīng灵的血液。在此之前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半jīng灵的身份,毕竟北方jīng灵走入西大陆人的视野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半jīng灵这种畸形爱情的悲剧产物在巴泽拉尔乃至整个西陆的历史上都未曾出现过。

    她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会有多长。她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是否会闪着荧光。她知道的是,因为她深深恨着的父亲给予的诅咒,她不得不离开深爱着的佣兵团去陌生的地方流浪。

    锡比无法做出解释,与佣兵团的伙伴不告而别。此后,她活跃在巴泽拉尔或大或小的战场上,以用父亲传授的箭术收割敌人的生命为乐,每隔三四年,她就换一个佣兵团重新开始,直到扎维帝国耶利扎威坦大帝登基,派铁骑将战火与死亡播撒遍整个西陆大地。

    “等等等等……”约纳伸手示意玫瑰骑士暂停,他揉揉眉头,“故事开始的时候,是2665年对吗?”

    “是的。”埃利奥特回答道,“大陆历2665年。”

    “锡比就是那一年出生的。今年是2305年,那么锡比今年已经……四十岁了?”约纳张大嘴巴。

    埃利奥特点点头,严肃道:“没错,但约纳阁下,请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提起锡比小姐的年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约纳使劲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以jīng灵的寿命来说,锡比小姐仍然是一位尚未接受chéng rén礼的少女。”玫瑰骑士想了想,追加了一句。

    约纳试着回想《西大陆地理测算》上关于北方jīng灵的所有段落,在其中没有找到半jīng灵的描述,“埃利,半jīng灵的话……”

    埃利奥特流露出悲伤的神sè,摇摇头:“半jīng灵是不被祝福的种族,没有数据表明他们的寿命有多长。而且,锡比小姐还有萨瑟兰家族的血统,血脉中的诅咒会不会发作,何时发作,没人知道。”

    约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87章 温柔的憎恨(下)

    正在这时,有笑声传来:“嘿嘿,大叔你太笨了,那么简单的动作怎么会看不出来?”

    托巴的声音响起:“俺哪知道端起茶杯就是要俺走开的意思啊!直接说要睡觉了让咱们走开就得了呗,难道连嘴都懒得张啦?就算是贵族老爷,也不能懒成那个样子啊!”

    一道绿影闪过,锡比出现在屋中,指着外面笑得直不起腰:“大叔,你赖着不走,那个穿得金光闪闪的老头子端了十几次茶杯,都急得快骂人了!你没看到他脸上的便秘表情吗?多jīng彩啊!”

    托巴低头弯腰从门洞挤进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道:“最后要不是你提醒俺,俺跟贵族老爷得在那儿对着瞪眼多久啊!俺坐得屁股都麻了。那把椅子太小了,跟玩具似的。”

    “是你屁股大好不好?坐了半个屁股就把人家金光闪闪的椅子压得咯吱咯吱直响。我都怕把你把椅子坐坏了还得赔钱给人家。”锡比跳上室长大人的箭头,捡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喂,老哥,埃利老兄,你们两个聊什么呢?”

    埃利奥特一愣,明显不大会说谎,结结巴巴道:“锡比小姐,我们、我们在谈现在巴泽拉尔的局势,还有地、地行龙的战斗力的问题。”

    锡比扭头用大大的绿眼睛盯着约纳:“我才不信呢。老哥你说。”

    占星术士学徒惊慌地躲开对方的眼神:“就是那些事儿啊,无聊的话题啦。哎呀,这么晚了,睡觉睡觉。托巴,明天几点出发啊?”

    “天一亮就出发,大人。如果您一定要去的话,让俺背着您上路吧,您的身体还太虚弱。俺的后背背人可舒服呢,锡比能给俺作证。”托巴乐呵呵地回答。

    锡比噌地蹿到约纳面前,用两个手指捏住约纳的腮帮子,凑近他的脸,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鼻尖,“唷唷唷唷唷,老哥,你是不是哭过啦?眼睛红红的。”

    约纳脸红了,伸手推开锡比的魔爪:“别胡说!谁哭啦?我只是……只是有点想家而已。”

    一听这话,锡比倒是安静下来,叹口气,与约纳肩并肩坐在床上,望着炉火说:“也难怪啊。你离开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家里好吧?”

    占星术士学徒踌躇了一下,“实际上,我对家没什么印象,很小就跟着柯沙瓦老师进入占星术塔了。不过,我确实很想念占星术塔,想念柯沙瓦老师,不知他现在怎样。”

    锡比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放心,老哥。明天这场仗打完以后,龙姬姐姐和埃利老兄就要到南方去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挺无趣,不如一起跟着你杀回圣博伦去,寻找老师的踪迹,怎么样?——大叔,你说呢?”

    托巴摸摸后脑勺,“如果大人愿意的话,那当然是好啦。不过不知道耶空愿不愿意,而且,俺怕走了以后老爹会伤心呐。”

    “切——”锡比不屑地嘘了一声,“婆婆妈妈的,耶空肯定答应,你信不信?耶空,我们陪约纳老哥找他老师,他到哪,我们就到哪,你参加不?”

    站在墙角的南方人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佛牙在刀鞘里一跳,发出喀锵一声,算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瞧瞧!”锡比挥舞小拳头,“大叔你还有什么话说?”

    托巴咧嘴笑了:“其实占星术师大人早就说要册封俺成为他的扈从骑士了,埃利说过,就差一个仪式而已么……”

    约纳头痛地插嘴:“托巴,其实你不必那么……”

    “……誓死效忠大人!”托巴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

    “那说定了啊!”锡比欢快地蹦了起来,拉起约纳的左手,“老哥,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免不了有要麻烦你的地方喔。”

    约纳感觉心理暖洋洋的,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动,他张了好几次口,说:“谢谢……谢谢大家。不过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我想,应该继续追随背叛者赛格莱斯的预言吧,柯沙瓦老师他老人家应该没事的,只要我与占星术士协会重新建立联系,一定会得知他的消息。”他忽然一愣,“说起来,没有认真注意过下一条预言是什么,不知能不能找到点什么线索。”

    “看看看看。”锡比怂恿道,“不管你去哪,我们都跟着你,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什么好玩的可玩。”

    约纳伸手从贴身口袋里取出无名书的几页残纸,找到第三条预言:

    “10月29rì,火焰降落,河水遭到玷污,阿亚拉对伙伴说:‘吾将在别处等候’。”

    接下来的第四条预言,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永恒光辉之所,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他们互相拥抱,说出圣徒的言辞。”

    “没有rì期,没有地点。这下,完全没有头绪了。”约纳读了几遍,摊开手。

    埃利奥特捻着下巴:“迦马列。这是第二条预言里出现过的名字。”

    “是的。”约纳承认。

    “10月6rì,迦玛列从天而降,带着所有经过选择的异教徒。阿亚拉看不到他,阿亚拉听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宫里居住,不感到慌张。‘不要接近镜子’,迦玛列给予他忠告。”

    “当时,出于某种原因,约纳阁下你拒绝解释这条预言的内容。”玫瑰骑士说。

    约纳感到一阵心悸。是啊,来去无踪的恶魔,虽然近几天不曾再出现,但这个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他艰难地开口:“对不起,埃利……我……还是有不能解释的理由。”

    “当然。”埃利奥特坦然道,“每个人都有必须保守的秘密。总之,第四条预言是第二条的某种重现,无论那时发生过什么,都将在今后的某个时刻,以不同的形式再次发生。”

    约纳愣住了,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第二条预言,就是恶魔出现于世间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刻,那么“阿亚拉与迦马列第一次相遇”,难道指的是恶魔将以真身出现,与自己当面对峙吗?

    占星术士学徒思绪复杂地思考着。锡比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无聊,我听不懂。睡觉咯,明天还要早起,睡不够的话对美容是大大的不利,大叔,你偶尔也该保养一下脸上的皮肤。”

    托巴用大手搓着脸说:“俺觉得俺皮肤不错啊?”

    “哼,不错,跟钢丝刷子似的。”锡比说,一步跳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忽然问:“对了,你们谁看到龙姬姐姐了?从刚才起一直就不在家。”

    “我们去找她。室长大人,睡前要不要布置一下明天的战术安排?”玫瑰骑士拍拍独角兽的脖子,骑兽在地上踱了两步。

    托巴迷茫道:“啥战术安排?”

    埃利奥特耐心地解释:“对于明天要执行的任务,大家都还不够明白。你是否向大家解释一下明天的行径路线、战斗地点、地形、阵型、攻击时序、进入和撤出的策略呢?”

    巴泽拉尔农民摆摆手:“别提那些了,最重要的问题俺都没想好。要不,明天再安排吧?”

    “好的。大家先休息,我们稍后回来。”埃利奥特微微鞠躬施礼,独角兽轻盈地跃出房门,消失在夜sè里。

    A51房间安静下来,唯有火盆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响声。

    约纳在床铺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未知的明天让他感到焦虑,刚才玫瑰骑士讲的故事更让他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

    没用一会儿,托巴就响起鼾声。

    “老哥,睡不着?”锡比忽然开口问。

    “……嗯。可能是前一段睡太久了。”约纳自嘲地一笑。

    “埃利老兄是不是把我的事情讲给你听了?”锡比问。

    约纳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咳嗽几声,没有回答。

    “没事的,我不怕。”小蚂蚱平静地说,“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才会坦白自己的过去。”

    “锡比你……”约纳开口。

    “也不用对我感到同情,我现在很好。”锡比说,“老哥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跟大叔的关系为什么那么好?有些事情,是埃利不知道的。”

    约纳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动作,张口说:“是的,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

    “放心啦。你跟大叔一样磨磨唧唧的。”锡比说,“很简单的事情,三句两句就能说完。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天,扎维的骑兵打散了我所在的佣兵团,我和几个伙伴被暴君派出的刺客追赶着从王城一路向南,伙伴们一个一个死在刺客手中,我逃到圣河北岸,再没有退路,中了刺客的一剑,掉入圣河中。

    河水卷着我向下游冲去,如果不是大叔出现,我会流血致死,或者淹死,或者体温过低而死,我不知道会先死于哪种致命的理由。大叔当时在樱桃渡岸边执行任务,看到河水中的我,立刻跳下河来救我。”

    约纳愕然道:“下河?那是科伦坡人的禁忌啊!”

    小蚂蚱说:“没错,科伦坡巡河人立刻向他开火,那场战斗非常惨烈。

    最终大叔带着几乎冻成冰块的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身上插了七支投枪,每一支都深深刺入肌肉,伤及内脏。他独个儿消灭了整支巡河人的小分队,在科伦坡大部队到来前进入樱桃渡的保护范围,老爹接手了剩下的工作。

    那天晚上,大叔把通体冰冷的我搂在怀里,坐在屋子zhōng yāng,迎接一拨又一拨袭击者。A级房客的战斗力一旦下降,敌人就像闻到腐烂味道的苍蝇一样蜂拥而来,大叔不敢拔出那些枪头,也不敢放开我,用单手挥舞拳头,整整撑了一个晚上。

    直到rì出,我的体温才逐渐升高,慢慢醒了过来,一醒来,就看见他那张大脸堵住阳光,问我好些没,想吃点什么东西。说的那么轻松,就好像那七支枪头插在别人身上一样。

    他救了我的命,却差点失去自己的生命。八目先生后来说,那七处伤口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是七次致命伤,就算大叔这样体格超强壮健的人,也在生死线上徘徊了十个小时。

    后来我问大叔,为什么要搭上自己跳下河去救我,那个傻瓜居然说,我长得像他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女儿,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女儿一样。有没有搞错!我的年纪比他还要大耶!

    后来他在房中养病,我坐在屋子zhōng yāng拉开弓箭,保护他三个昼夜。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叫他大叔,他就叫我小蚂蚱。我们俩特别合拍,对我来说,他就像我从未有过的宽厚的、好心的、唠叨的爸爸。

    再后来有一天,我们到樱桃渡周边执行任务,在无权者当中看到了W。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的父亲,该死的北方jīng灵沃尔斯达,他和当年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我立刻用尽全力shè出一箭,他一看到那箭法就认出了我,愣在那里,并没有躲闪。

    那一箭是北方jīng灵箭法中最恶毒的攻击方式,箭头切断了他左臂的血管和肌腱,断绝生机,从那天以后,W先生不能再拉开长弓放箭,只能继续用剑战斗,——对于一名北方jīng灵,有点讽刺是不是?

    父亲并不还手,我试了那么多次,始终无法杀死那个伤害了我的祖父、我的母亲和我的男人。回到房间以后,我哭着向大叔讲了我过去的经历,没想到,他的经历,居然与我的血统有关。萨瑟兰,那该死的萨瑟兰。

    大叔并没有责怪我,‘毕竟你已经不姓那个姓了嘛,’他说。

    我问大叔,如果有一天我身上的诅咒发作,需要一位蘑菇农庄的女xìng才能救我的命,那该怎么办。大叔用他一贯的可恶的温柔的语气说‘到了那天再说呗。’我知道,他太善良,没办法全力去恨他本应该恨的东西。

    就这样,说完了。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约纳沉默了好久,“……不仅大叔,你对W先生的恨呢?”

    “我恨他。可如果有一天,我即将死去,死前最想看到的人,还是他。”小蚂蚱叹了一口气。“我没关系的。——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第88章 陌生的朋友(上)

    顾铁放低枪口,眼神锐利地盯着玻璃窗上龟裂的三个弹洞。没有击中。直觉告诉他,无论在外面窥探的是敌是友,都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娜塔莉亚听到枪声,喊着顾铁的名字推开洗手间门,“铁,你没事吧!”她手中多出一把小巧的手枪,食指放在扳机上,保险已经打开,随时准备击发。

    顾铁摇摇头:“可能是错觉罢了。我们出去。”他把手枪装进裤兜,示意女主人不要那么紧张。这时,敲门声响起,“咚咚咚”三声一组,敲了三组。

    “谁?”娜塔莉亚慢慢地走过起居室,枪口对准房门。

    “湿婆的朋友,夫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有礼貌地回答,说的是英语。

    顾铁竖起手指,做了个“等一分钟”的手势。

    他转身两步跑回卧室,抓起那座沉重的俄制相控阵卫星天线,迅速接通卫星链路,半闭眼睛,登陆“创世纪”终端。

    花了几秒钟时间、3ppm的能力,顾铁找到一颗空闲的“快鸟”型近地轨道民用卫星,传递所在地坐标,立刻,上千张卫星照片雪片一样流过他的识海,顾铁又用几秒钟编写简单的程序对照片中的可疑物体进行识别,很快,结果呈现在“净土”黑sè的天空:以这个距离莫济里市四十五公里的山地农庄为圆心,十公里半径内,没有任何飞行物体、装甲车辆和两人以上的小队伍存在,而从红外照片中可以看出,农庄中的有机体除了女主人、顾铁、一只狗与数十只羊以外,只有孤零零的一位访客。

    “开门吧,娜塔莎。要小心。”顾铁睁开眼睛,说。完成这一切,他一共花了五十五秒钟。

    娜塔莉亚把手枪藏在身后,拉开一条门缝,“请表明身份。”

    来人笑道:“能找到这里的只有两种人,夫人,朋友和敌人。敌人不会请求你开门的,他们会用子弹敲门,——就像刚才那位所做的一样。”

    女主人回头看顾铁,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拉开大门。

    门口站着一位中等个子的亚洲人,穿着米黄sè风衣,短头发,三四十岁年纪,眼睛周围有深深的鱼尾纹。“你好,夫人,初次见面,请关照。你好,顾铁先生。我是长谷川崩阪。”来人鞠了一个rì本人特有的半躬。

    “你好,……长谷川?”顾铁点头致意,无意识地抓起一个餐桌上的苹果抛来抛去,“我好像听说过你的名字,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两年前,在běi jīng,巴尔文德拉先生是介绍人,你帮助我取得了一批很重要的净化设备,我们在阿尔及利亚的地下设施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是不可能顺利竣工的,顾铁先生。”长谷川崩阪微笑着回答,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像一位温和无害的杂货店售货员。

    顾铁一拍脑门:“我说呢!你是‘疯子’长谷川!上次没有见到你本人,没想到你长得这副模样,太有欺骗xìng了!”

    长谷川崩阪哈哈一笑,走过来与顾铁热情握手。

    娜塔莉亚看着两个男人自来熟的样子,脸露不豫:“早餐要凉了。”

    顾铁亲昵地搂着rì本人的肩膀:“娜塔莎,这家伙可是个真正的传奇!别看他是个rì本人,——没有别的意思啊。”

    “我时常以我的四分之一中国血统为荣。”长谷川崩阪毫不介意地笑道。

    “IPU众多激进派组织中最激进的一个叫做‘一亿玉碎’,听名字也知道是rì本人组建的啦,这家伙就是一亿玉碎的首领,‘疯子’长谷川。娜塔莎,你要想听这家伙的疯狂经历,我一晚上也说不完,前几年GTC为了找他,把中东和非洲翻了一个底朝天。”顾铁拉开餐椅,让长谷川坐下,自己在对面坐了,给对方和自自己一人倒了一杯热牛nǎi。

    “干杯。一见如故啊老兄。”顾铁端起玻璃杯。

    “干杯。见你一面,我感到很荣幸,你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整个IPU都传说有你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存在,但几乎没人见过你,甚至没人知道你的名字。……恕我冒昧,顾铁是不是你的真名?”长谷川举杯道。

    顾铁喝口牛nǎi,挠挠头:“其实我一直没有刻意做什么保密工作哇。搞得神神秘秘的,至于嘛,我整天就在家里宅着,要不是老巴喊我,我都好久没出家门了。”

    长谷川一笑:“当然,铁先生。”他把牛nǎi杯放下了,唇边没有沾湿的痕迹。

    “不爱喝nǎi?”顾铁看到了这个小细节。

    “rǔ糖不耐。你知道,亚洲人……”疯子长谷川腼腆地笑笑。

    女主人坐在餐桌侧面,用叉子敲敲餐盘:“在炒蛋变凉之前吃完,我是上过女子大学的,我的营养学老师尤利娅?卡扬科夫斯卡娃说,早饭吃冷掉的食物会毁掉你的胃。”

    “好的,开饭开饭。”顾铁连忙抓起烤面包片,涂了厚厚一层黄油,“娜塔莎,那个叫什么卡扬鳏夫卡的娃的不是你的伦理学老师来着?”

    女主人瞪了他一眼。

    顾铁埋头吃饭。

    长谷川笑呵呵地靠在餐椅上,掏出烟盒:“出门前吃过了。可以抽烟吗,夫人?”

    娜塔莉亚瞧瞧他,又瞧瞧顾铁,点点头。

    rì本人燃起香烟,深深抽了一口,表情舒适地说:“无论什么时代,对身体有害的东西总是最迷人的。”

    顾铁举起叉子:“我可以举出中国晋代无数沉迷于黄白之术的风雅人士作为例证,不过想了想,贵国的**产业似乎更符合你的描述。”

    长谷川苦笑:“很尖锐的指证呢,铁先生。”

    “本人是受害者之一。”顾铁哈哈乐了,放下餐叉,“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老巴告诉你的?老巴回到俄罗斯了么?”

    长谷川崩阪掏出一个jīng巧的银质烟灰盒,打开来,向里面小心翼翼地磕了两下烟灰,“我在明斯克处理一些事情,IPU在明斯克的主题召集人——就是类似协调人的那种角sè——联络到当时身处明斯克的所有IPU成员,传达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我在那里遇到了巴尔文德拉先生。会后,他对我说已经让队员先穿越边境回到俄罗斯,自己还有一点收尾的工作要做。我当时一下就猜到切尔诺贝利那场闹剧是湿婆做的好事。”

    “我猜猜。”顾铁咽下口中的食物,“因为所有人都问是不是你干的,只有老巴没有问,对不对?”

    长谷川笑道:“就知道铁先生猜得出来。我很佩服湿婆的勇气,但不大明白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与马来西亚东亚核心路由爆破事件有关吗?IPU组织之间的通力合作非常少见,如果湿婆是为了给另一支队伍争取时间,那双方的关系非比寻常。”

    顾铁也不说破,“算是吧。老巴都说什么了?”

    “巴尔文德拉先生说他马上也会离开白俄罗斯,又说起你现在在莫济里附近的安全屋中,可能需要帮助。就这样,我搭乘夜班火车从明斯克到了莫济里,今天一早赶到这里。不过看起来,你并不需要什么帮助。”长谷川崩阪用下巴隐秘地指指女主人,冲顾铁挤挤眼睛。

    “还好还好……一亿玉碎的队员们呢?”顾铁问。

    “有四个人在明斯克,其他人在老家。白俄罗斯zhèng fǔ因为普里皮亚季公园的一场大火,宣布全国进入三级jǐng戒状态,人数少一点,麻烦少一点。”长谷川吸了一口烟,缓缓喷出烟雾,回答道。

    “烟龄多少年了?”顾铁吸吸鼻子,问。

    长谷川一愣,“有十几年了吧。一直戒不掉,尼古丁贴片是个大大的谎言。”

    “你抽烟不怎么过肺,好习惯,伤害少一点。”顾铁端起玻璃杯。

    “有些人希望我死得早一点,有些人希望我活得久一点。”长谷川微笑。

    娜塔莉亚站起来,撤掉剩余的食物和餐具,沏了一壶香浓的红茶,给两个男人每人倒了一杯。

第89章 陌生的朋友(下)

    顾铁说声谢谢,向自己的茶里加了两块糖,倒了一点牛nǎi。

    “nǎi?”他将小壶递给长谷川,“谢谢。”rì本人端起nǎi壶,加注入自己的杯中。

    “你不是……”顾铁比划一下不适呕吐的动作。

    长谷川恍然丢下nǎi壶:“哦,对,rǔ糖不耐,又忘记了。一想事情,就总忘记。我在想……铁先生,你有没有建立‘世界’的账号?”

    “有啊!”顾铁来了jīng神,“你也在玩‘世界’?一直想找个人聊聊,终于逮着机会了。”

    长谷川崩阪笑道:“相信同铁先生一样,是第一批测试账号。我出生在东方大陆,身份是一位亲王的儿子。不得不说,那个世界,似乎比我们所处的这个破烂不堪的世界更加美丽。”

    顾铁挑起眉毛:“亲王的儿子?人品真好哎,要什么有什么,哪像我,一个命运悲催的苍白少年,从记事以来就没遇到过好事,现在还困在河边一个又yīn暗又cháo湿的破地方。”

    “命运不同,没有好坏之分。”rì本人微笑道。

    “娜塔莎?”顾铁呼唤女主人,“给‘疯子’老兄换一杯茶。”

    穿着绿sè长裙的娜塔莉亚轻盈地走来,为客人重新倒一杯nǎi茶,“来来,亲一个。”经过顾铁身边的时候,听到这家伙嘴歪歪地笑着说。

    女主人欣然俯下身子,在顾铁脸颊上印了一吻,忽然间,听到顾铁以几不可闻的微小音量说:“别说话,别停下,别露出任何表情,现在离开,从后门走,老巴一定有过安排,离开白俄罗斯,去找他。这个安全屋已经废弃了,现在离开,不要回来。”

    娜塔莉亚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她低下头,在顾铁的另一边脸颊留下吻痕,然后起身向客人说声抱歉,裙摆一旋,转身走入卧室。

    “她去晾衣服。女人嘛,就该干点女人该干的事。”顾铁撇撇嘴,“对了,刚才在卫生间窗子外面的是你吧?差点打中你,多危险啊。”

    长谷川摆摆手:“是我的不对,铁先生,我把车停在山脚下,徒步走上来,看到一只小羊站在窗子旁边,非常可爱,忍不住过去抱抱它,谁知道铁先生你那么jǐng觉,居然开枪了。幸好没有击中我。”

    顾铁惊讶地瞪大眼睛:“一只可爱的小羊?没想到你居然用这么烂的借口。”

    “什么?”长谷川不解。

    顾铁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长谷川崩阪摇摇头:“铁先生,TTDS是内阁情报调查室最新配备的神经xìng毒气,发作时从肢端神经节开始麻痹,你藏在裤兜里的右手手指已经失去知觉,根本不可能扣动扳机。”

    顾铁双脚猛然蹬地,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他的肘部狠狠地磕在硬木地板上,反冲力使得手枪向前弹出,扳机被压缩到底,“砰!”枪响了。

    硝烟散去,顾铁无力地蜷缩在地上,长谷川掀开餐桌,站在他面前,顾铁的视野只能看到他长长的风衣下摆,和一双擦得铮亮的黑皮鞋。

    “做得好,铁先生。”长谷川苦笑道,低头看自己的腹部,黄sè的风衣上,有一个小小的弹孔,血迹迅速晕染开来,像沙漠中盛开的玫瑰花。

    “我的枪法向来很好。”顾铁发现自己虽然不能动弹一个小手指头,但舌头还算好用,“而你,疯子长谷川,再次毁掉了rì本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本来快要相信rì本人中也有好人来着。”

    “承蒙夸奖,我不大想做特别的个例。”长谷川坐倒在餐椅上,把红白格子的棉质餐巾塞进衬衣里,用力按住伤口,急促地呼吸着。

    “……肝区。”顾铁躺在地上念念叨叨。

    “什么?”长谷川没听清楚。

    “肝区。我说希望shè中了你的肝区。很乐于看到你死于出血xìng休克或者胆汁xìng腹膜炎,后者听起来更疼一些。”顾铁说。

    长谷川沉默了半晌,“抱歉,看来只是软组织贯穿伤。”

    顾铁的呼吸忽然一滞,胸口如同压上一块大石,肺部的空气沉重得像融化的铅,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问:“这个劳什子TTDS,还有什么能耐?”

    长谷川哈哈笑了两声,抽了一口凉气,咳嗽起来:“咳咳……还真疼。下一步,铁先生,你的迷走神经功能会下降,呼吸困难,心跳紊乱,直至昏迷。”

    “好吧。”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吸进一口空气,非常后悔刚才把卫星接收器放在卧室里面,现在无法连接量子网络。

    “我想问……铁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身份、经历,甚至与巴尔文德拉先生的对话全部都是真实的,你不可能发现什么破绽……咳咳……”长谷川崩阪按着腹部,虚弱地咳嗽着。

    顾铁想大笑三声以示豪迈,但没能笑出来:“哈……我本来没看出任何破绽……——如果你不是那么多疑的话。你怀疑我和娜塔莉亚会在你的食物中下毒吗?疯子,你该偶尔学学怎么去信任别人。”

    “请指教。”长谷川恭恭敬敬地说。

    “第一,你没有喝牛nǎi。第二,你没有吃早餐。第三,你几乎推翻了你不喝牛nǎi的理由。如果你喝下娜塔莎倒的第二杯红茶的话,起码还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但你演砸了。可惜我发动的时间太晚,谁能想到,这种神经毒气发作一点征兆都没有……是那根烟吗?”顾铁舔舔嘴唇。

    “烟灰盒。”长谷川诚实地回答道。他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风衣的衣袖裹住手掌,掰开顾铁的手指,拿起USP手枪。

    顾铁张大嘴巴,用力呼吸,但视野开始因供氧不足而慢慢变黑。“……疯子,最后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铁先生,还没有到最后。还没有……”长谷川左手按住腹部,右手握着手枪,说。他转身拖着脚步,慢慢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顾铁神sè骤变,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疯子!你敢!你敢动她一根手指,我要你的整个组织来陪葬!”

    长谷川没有说话,步履蹒跚地走进卧室。

    “……疯子……我要你和‘一亿玉碎’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我说到做到!如果你敢,你敢……”顾铁的叫声逐渐微弱下去。TTDS剥夺了他最后的肌肉活动能力,他的全身上下,只有缓慢搏动的心脏还在奋力把血液送往其他器官,保留主人的最后一线生机。

    “砰!砰砰!”

    枪声响起。

    顾铁失去了知觉。

第90章 黑暗的独舞(上)

    噩梦像一个泥潭,拽着顾铁不断下沉,下沉,他拼命划动手脚,但泥浆太过粘稠,缠住手脚,他离水面的阳光越来越遥远,直到整个世界陷入漆黑。

    这是哪里?

    他发不出声音,朦胧中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在微光中一闪。那熟悉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噩梦中出现,但顾铁从来没有机会看到他的正面,不知道那主宰自己潜意识的男人,到底是谁。

    一阵震动使顾铁从昏迷中醒来。他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有规律的震动使他明白自己处在某种交通工具中,但听不到任何噪声,四周静谧得像一个坟墓。

    顾铁试着动弹一下手指,TTDS毒气的后遗症立刻出现了,来自身体任何部位的神经信号都被成百上千倍放大,指节敲打在墙壁上这微小碰撞产生的神经冲动,像一枚子弹一样shè穿顾铁的尺神经、脊髓、延髓、丘脑,在大脑皮层上炸开绚烂的花火,顾铁被毫无征兆的剧痛击中,狂叫一声蜷缩起身体,浑身肌肉都因疼痛而剧烈抽搐。

    几分钟后,几乎因剧痛而窒息的顾铁长长吸进一口空气,无力地摊开手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中指指节因为过分放大的疼痛信号触动自主防卫机能,正在迅速地充血肿胀起来。

    “……见鬼的rì本人……”顾铁咬着牙齿咒骂。紧闭嘴巴以防再次袭来的疼痛感让他不自主咬断舌头,顾铁微微撑起身子,四处张望。

    没有一丝光亮。地面和墙壁是柔软的材料制成,吸音效果极好。空气比较清新,应该有空气调节装置。整个房间在有规律地震动,两次震动为一组,一秒钟大约有两组震动发生。

    ——我在一辆行进的火车上。顾铁思索了几秒钟,得出答案。

    他躺在黑暗里,依次活动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除了极其倦怠的无力感之外,没有其他损伤,他尽量放慢动作,缓缓站了起来。

    “长谷川?听到吗?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包括你的狗屁组织!”顾铁大声叫道。他不清楚是否有隐秘的红外摄像头与话筒监视着自己,但老老实实当一个囚犯,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没有回音。喊话声的回波被柔软的墙壁吸收了,只有微弱的混响,听起来干巴巴的。顾铁舔舔嘴唇。嘴唇已经干裂了,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脱水迹象。这不是个好兆头。

    顾铁扶住一面墙壁,慢慢移动脚步,心里计算距离。几分钟后,他心中构建起了这个黑暗无声房间的基本模型:长度12米左右,宽度约为3米,高度只有2米,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物体存在。

    这是一个空荡荡的火车车厢。

    顾铁感觉浑身肌肉发出针扎一样的刺痛,看来肌肉细胞生成的微量rǔ酸已经在向神经中枢输送过量的疼痛信号,他必须休息。

    他靠着墙壁坐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摸摸身上。

    自己还穿着娜塔莉亚准备的无领衬衣和背带工装裤,踏着硬底便鞋,裤兜空空的,没有皮带,自己随身携带的和巴尔文德拉帮他准备的诸多实用小工具都不在身上,——但值得庆幸的是,没有遭到xìng侵犯的痕迹。

    “疯子!我总以为你是搞基的呢!”顾铁咧嘴一笑,冲空气说。

    他用指甲偷偷划了一下地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车厢内饰无论是什么材质构成,都不是自己徒手可以破坏的。想到这里,顾铁干脆用更舒服的姿势半躺下来,挠挠头发,胡乱思索着。

    震动通过墙壁清晰地传入他体内,顾铁伸手按住另一只手的腕脉,闭上眼睛,一边计算脉搏,一边统计振动发生的次数。

    “1、2、3……53,54。”为了保证计数准确,顾铁强迫自己用报数方式计算心跳数,用大脑计算振动发生次数,两种方式由于调用了大脑皮层不同的区域,基本保持了dú lìxìng和准确xìng。

    心跳到达54次的时候,两次为一组的震动共发生了74组。

    “74公里每小时?我还在白俄罗斯境内。”顾铁立刻得出结论。

    这种简单易行的计算方式是顾铁10岁左右随父亲来到中国之时学到的,为了让小顾铁体验欧亚大陆的壮观景sè,父亲带他乘坐欧亚之星号洲际列车从奥地利上车,一直坐到终点站běi jīng。

    在横跨虽然风光壮丽但已经看到乏味的俄罗斯大地时,大胡子父亲推推眼镜对小顾铁说:“想不想学一个戏法?”

    顾铁无聊地丢下游戏机,用比父亲更标准的英语回答:“好吧。但你要保证不会像以前的那些戏法一样老套又乏味。”

    父亲笑道:“我保证。现在看着我的手表。”

    顾铁凑过去,盯着父亲手腕上那只银sè的宝玑5839陀飞轮腕表。

    “统计一下在45秒钟之内,车轮碾过铁轨的噪声共出现了多少组。与你听到的一样,‘哐哐’两声为一组。”父亲说。

    小顾铁狐疑地望了父亲一样,低头看表针指向一个整点,然后开始计数。一会儿,他抬起头来:“45秒了。‘哐哐’声响了89次。”

    “那么,现在列车的行进速度是89公里每小时。”父亲收回手腕,微笑道。

    “为什么?”顾铁瞪大眼睛。

    父亲竖起一个手指摇了摇。那是鼓励他dú lì思考的手势。

    “……一条铁轨的长度是多少?”顾铁想了一会儿,问。

    “12.5米。你已经找到答案了,很好。”父亲开怀大笑道,“我们可以找列车员先生核对一下算得是否正确。”

    包厢外面,正巧有一位列车员经过,小顾铁探出头去叫道:“喂,你好。现在我们的速度是多快?”

    列车员从怀里掏出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对讲机里传出粗放的男xìng语声和笑声:“由于正在穿越丘陵地带,处于爬升过程中,我们现在的速度只有90公里每小时,——对了,我们现在在俄罗斯,那么,是85俄里每小时,小小的先生。我是车长同志,——通话结束。”

    顾铁回到坐席,抬手与父亲击掌,“酷!”

    父亲笑道:“瞧,这个把戏不会那么老套又乏味吧?”

    “这根本不是把戏,老爹,这是科学!”顾铁撇嘴:“根本不算数啦!”

    “是啊,科学。科学……”父亲听到这个词,不由愣了一愣,伸手摘下眼镜,呵一口气,取出麂皮擦拭起来。这是代表烦恼的身体语言,顾铁知趣地闭上嘴巴。

    事实上,在决定把他送到中国定居之前,父亲尽管极力掩饰,但一天中数次出现的动作显示他处在极度的焦虑和烦躁之中。

    直到现在,顾铁也没找到他这样做的真实理由。

    “我放松状态的心跳是72次每分钟,54次心跳代表45秒。74组震动,74公里每小时。多简单的数学。多老的故事。多好的少年时光。”想到往事,顾铁不禁有点唏嘘。

    74公里每小时。现在东欧铁路系统普遍将时速提升到200公里左右,坚持使用独联体时代铁路运输标准的,在顾铁的记忆当中,只有政局不稳定、经济增长缓慢的白俄罗斯了。

    他松了口气。不管小rì本的意图是什么,起码自己还没有被运到某个小岛国去、成为某种神秘底下机构的试验品。话说回来,自己的身份虽然特殊,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sè,长谷川崩阪有什么理由绑架自己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宅男?切尔诺贝利事件?

    不不不。顾铁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历来对生理特征保护很重视,‘创世纪’上有一个保持运行的、占用很多配时资源的过滤程序时刻采取无害的方式对自己所处位置周边传输出的各种声光信号加以判断,保证自己平凡无奇的长相不出现在GTC的大人物们手中。除了IPU内部少数几个非常亲密的朋友之外,几乎没有人掌握到他的身份。

    而长谷川,算一个亲密的朋友。

    鉴于rì本人单枪匹马地出现,采取隐秘的方式袭击自己,还笨拙地挨了自己一枪,这不可能是GTC或其他任何组织的预谋,更像是长谷川崩阪个人自发行动。

    那长谷川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顾铁胡思乱想着,但无论如何找不出对方行动的理由。

第91章 黑暗的独舞(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规律地震动忽然停止了。

    “停车了?然后该干什么?提着枪的黑衣人走进来结果我的小命,还是出现一个电视屏幕,丑了吧唧的玩偶在上面说‘我想玩一个游戏’?”顾铁撇撇嘴思忖着。没有声音。没有光线。

    顾铁屏住呼吸,调动所有感觉器官感受外界环境的变化。

    果然,重心改变了。自己所在的车厢在上升。

    短短几秒钟过后,上升停止了,接下来又是无休无止的静止。

    顾铁通过脉搏计算了十分钟时间,然后就放弃了,“搞什么鬼啊……”他疲惫地躺下来,舔舔嘴唇。口渴,疲乏,没有尿意,身体在放出相当程度缺水的信号,如此判断,自己在这个黑暗的牢笼里已经呆了两天左右了。

    “咳咳……rì本鬼子!rì内瓦第一公约明确指出,确认敌对双方伤病员在任何情况下应该无区别地予以人道待遇的原则;禁止对伤病员的生命和人身施加任何危害或暴行,特别是禁止谋杀、酷刑、供生物学实验或故意不给予医疗救助及照顾;医疗单位及其建筑物、器材和人员不受侵犯……”明知说话会让水分流失更快,顾铁还是忍不住嚷道,“你听到没有?”

    仍然没有回音。

    这时,车厢微微一震,重心下降了。很快,有规律的震动再次出现,频率由慢而快,顾铁简单计算了一下,列车的速度已经提升到130公里每小时,还在持续上升中。

    “等等!”顾铁忽然醒悟,“我知道了!”——刚才是在举升车体更换转向架,也就是说,这列火车正从独联体国家的宽轨转为中西欧国家的窄轨。从地理上判断,毫无疑问,火车已经驶出白俄罗斯国境,进入波兰!

    搞清楚这个问题,顾铁反而更糊涂了:“靠,搞什么飞机?疯子长谷川是个臭名昭著的激进派IPU组织首领,GTC的人头悬赏额度高得让人眼红,他会自个儿送上门去?rì本人啥时候起都这么舍己为人了?”

    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干渴一阵一阵打乱他的思考,顾铁发觉自己分外想念娜塔莉亚美味的格瓦斯气泡酒和红菜汤。

    娜塔莎,娜塔莎怎么样了?这个问题顾铁一直在回避,强迫自己不去触及。他用左手指甲轻轻地掐了右手背一下,尖锐的疼痛像电流窜过脊背,顾铁惨叫一声,暂时放弃思考,喘着粗气躺在黑暗中。

    车体的震动让他昏昏yù睡,顾铁忽然jǐng觉起来,撑起身体。这时候睡过去可不是个好主意,体力正在一点一滴流失,绑架者无意露面,也没有为囚犯准备生活必需品,那么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自己逃脱这个牢房。

    一个房间,一定有一扇门。一个密封的房间,一定有一条通风管。本着这两条基本常识,顾铁勉力站起身来,沿着墙壁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

    经由TTDS神经毒气放大的神经冲动成了他的眼睛和耳朵,顾铁的指尖能够摸出墙壁上每一处微小的缝隙和突触,没用多久,一扇严丝合缝却仍有痕迹可循的大门出现了。

    沿着接缝处,顾铁试着抠起表面的那层软xìng塑胶材料,塑胶下是冰冷的钢板,没有门锁和门闩,没有铰链。这是一扇从外部锁止的滑动门,想徒手破坏这种大门,毫无可能。

    又花了十分钟,顾铁在车厢尽头的角落里找到通风口,仅有拳头大小的通风口覆盖着坚固的铁丝网,根本不可能任人出入。

    “电影里不是这样演的啊……”顾铁长叹一声,坐倒在地。半个多小时的探索一无所获,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没有发现任何摄像器材,显然绑架者对钢铁牢笼非常放心,也不太在意车厢内货物的生存状态。

    黑暗车厢唯一的客人喘息了一会儿,试着用身体内的‘世界’客户端连接无线网络,但随即醒悟,这样一个大金属罐子完全隔绝了信号传递,是无线电波的死角。

    “别急别急别急,一定有办法的。”顾铁念念叨叨,闭上眼睛,——虽然睁着眼睛一样看不到东西,但不知为何,闭上双眼更有利于思考。

    “白俄罗斯的火车。白俄罗斯。火车。列车。列车车厢。这种车厢不可能是客车,是货车。不是平车、敞车,是棚车。棚车制造业。机车制造厂。俄罗斯科洛姆纳机车制造厂?不不,白俄罗斯因为执政党态度,已经停用了所有的俄制重型设备。那么这辆车是哪里制造的?”

    顾铁像使用搜索引擎一样把种种关键词塞进自己的大脑,极力把一个又一个要素与记忆中的些微细节联系起来。

    “列车……白俄罗斯……中国……当然,当然是中国制造,白俄罗斯怎么能对价廉物美又没有政治障碍的中国制造说不?那么是哪家厂子制造的?……等等,有印象了,停!停下!”顾铁使劲拍自己的脑门,想让走马灯一样掠过脑海的杂乱记忆定格下来。

    一张俄文报纸出现在回忆里。一张《人民军队报》,乌克兰国防部的官方出版物,一段时间以前,在伊格里中将向‘湿婆’巴尔文德拉展示的资料中出现过,美女间谍瓦斯佳的伪装身份。

    报纸的内容早已模糊不清,在边角里,有一条新闻让顾铁稍微留意了一下,因为其中提到了中国。

    顾铁面露喜sè。记忆清晰起来,那是一张三年前的报纸,新闻的大意是邻国白俄罗斯从中国北车股份有限公司进口的20辆HXD4型大功率交流传动电力机车和1000辆P70-B型全密封载重型车厢等即将交付。

    “P70-B!一定要是这个型号!”想到这里,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顾铁猛地蹦了起来,结果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P70-B是北车公司大连厂制造的棚车,巧合的是,顾铁认识大连机车公司的党委书记,这位姓马的官员与肖李平关系不错,为人豪爽,有股东北人的耿直劲儿,马书记进京时经常找顾铁喝喝酒聊聊天,只谈风流事,对对方的过去一句话不提,深得顾铁之心。

    有次顾铁勉为其难地参加量子天使基金的某个活动,从烟台乘坐新型水翼快船到达大连,为避免冗繁的接待,他下船就偷偷溜掉,到大连厂去找马书记玩。马书记热情地带他参观厂区,特别参观了一批出口订单车皮,其中包括这批P70-B型棚车。

    当时顾铁问了一个问题:“老马,为什么这些货车都有个天窗?我看其他那些没有啊。”

    马书记点了两根中华烟,递给顾铁一根:“老弟,那个可不叫天窗。‘天窗’在我们搞铁路的人来说是火车运行间隙的意思。那是外国人特别要求的顶部出入口,据他们说,部分车皮是用于军队调遣的,有了这个设备方便一些。当然,还有些据说为军队领导设计的特别改装,比如防弹装甲和隔音共称……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跟你详细说,你也别问。——我能说的是,这些‘天窗’内部设计有紧急开启装置,一摁,能整个弹出去,可好玩了。——别看我,看我也不给你玩,一套装置3万块,你就算赔得起,还耽误我工期呢。”

    顾铁打个哈哈,就把这篇揭过去了。

    谁能想到数年前的往事,居然在此一一对应?

    “一定要是P70-B,P70-B……”顾铁摇摇晃晃站起来,凭着记忆摸向车厢前端。车厢只有2米高,伸出手臂轻松就能摸到天棚,在距离前端2米左右的地方,顾铁活动活动手臂,手心有点微微发cháo,“死还是活,就看这一回了。”

    他伸出手,指尖在顶棚的柔软塑胶材料上来回扫动,“……P70-B……P70-B……”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铁的信心在一点一点流失。终于,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触到一条若有若无的缝隙。——与他记忆中的方位有些偏差,但一平方米大小的顶部出入口确实嵌在塑胶板里,若不是往事机巧,无论怎样顾铁都不会想到它的存在。

    “**的老马我回去请你喝酒!”顾铁挥舞手臂大吼一声。他发疯似的用指甲抠起钢板上的塑胶,求生yù望带来的旺盛激素分泌使他暂时忘记疼痛,甚至不在意指甲折断。

    表面材料被掀起一个角之后,剩下的事情变得简单。顾铁扯下了那块软垫,伸手一摸,逃生口钢板中挖有一条深深的槽,钢槽里藏着一只手柄,手柄顶端有一个按钮。

    看不到使用说明,找不到安全提示。但这个时候,谁还在意cāo作规程?

    顾铁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拉,手柄嘎吱一声被扯出槽位,头顶传来高压阀充气的嗤嗤声,这是漫长寂静中顾铁除了自己的话语声之外听到的第一种噪声。代表生命的噪声。

    “给老子开!”顾铁叫道,拇指用力按下按钮,立刻伏下身子,护住头部。

    一秒。二秒。三十秒。一分钟。充气声还在继续。

    “搞什……”顾铁刚直起身子,“轰!”

    震耳yù聋的爆破声响起,化学装药和高压气泵双重弹shè启动了,逃生口内藏的叠氮化钠爆炸分解,化为氮气的冲击波,铺天盖地的白雾中钢制顶盖旋转着飞上天空。

    炫目的阳光洒满车厢,顾铁来不及护住眼睛,一时间只觉得眼前红彤彤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风声、撞击声、铁道声化为噪音的洪流充斥耳朵,“靠!又是这样!每年过年放炮的时候都要来几回!点了不着,走近了一看就炸!”

    顾铁痛苦地屈起身子咒骂着,但嘴角泛起了邪邪的笑容。

第92章 魔鬼的消息(上)

    天终于亮了。

    约纳看到第一线阳光从狭长的窗shè进A51房间,照亮隔壁床锡比恬美的睡脸,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失眠了,——这是一个漫长的无眠之夜。

    他侧过头,扫视四周。独角兽站在屋子zhōng yāng,低垂着头,埃利奥特俯卧在鞍鞒上,发出悠长的呼吸声。耶空的床铺空着,龙姬的床铺也空着。

    悉悉索索的响声传来,是室长大人。托巴从他那张相较于体型太过娇小的床上慢慢坐起,悄无声息地把一双大脚放在地上,穿好靴子,披上外套,蹑手蹑脚地弓着腰走向屋外。

    他刻意放轻的动作还是惊醒了玫瑰骑士。埃利奥特和他的独角兽同时睁开眼睛,“室长大人,现在还早,离出发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直起躯体,微微活动着全身关节,低声说。

    “俺想去无权者那里找找看有什么好吃的。”托巴小声回答,神sè紧张地向约纳的方向瞧了一眼,生怕打扰占星术师大人的睡眠。约纳立刻闭上眼睛,假装酣眠。“今天地下食物市集应该有早市的,俺去买点材料,再做一锅肉粥给占星术师大人喝,他的身子骨太弱了。”

    埃利奥特微笑道:“半个小时以前,耶空阁下和龙姬小姐已经出发去采购了,为了让室长大人多睡一会儿,他们偷偷拿走了你的钱袋,龙姬小姐让我们替她说声抱歉。”

    托巴向腰间一摸,瞪大眼睛:“为啥不叫上俺!”

    “龙姬小姐专门说过,室长大人你的鼾声是天然的催眠药剂,对一切缺乏休息的病人来说都是最好的辅助治疗手段。”玫瑰骑士眨眨眼睛。

    托巴摸摸脑袋:“是吗?俺倒是没听到过。”

    埃利奥特轻轻拍一下独角兽的脖颈,骑兽用轻柔如羽毛般的步伐原地转弯,向室外踱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们去八目先生那里更新一下情报,这里就麻烦你了。室长大人留在屋里的作用很大呢。”他回头对托巴说,微微低头,独角兽跨过门槛,离开了房间。

    托巴愣了半响,一拍脑门:“对啊!”

    他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床铺,坐在床上,微微闭起眼睛,发出均匀而富有节奏感的鼾声。

    锡比嘟哝了一句什么梦话,甜甜一笑,翻了个身,抱紧枕头,睡得深沉。

    约纳紧闭双眼佯装睡眠,心里泛起酸涩的涟漪。自己只是这乱世中微不足道的小角sè,无力抗争命运的洪流,主神为什么要将如此优秀的伙伴赐予他,让他获得如此难以回报的爱护?

    听着托巴的鼾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约纳打了一个盹儿。再次睁开眼,屋里已经空无一人,透过空洞的大门看去,干草叉的队员们正在聚集在外面聊着什么。

    约纳慢慢起床,克服了虚弱和缺乏睡眠带来的眩晕,穿戴整齐,走出门去,“占星术士大人!”托巴瞅见他,马上取下小帽弯腰道:“早上好!睡得好么?肉粥在后面的灶上煮着,马上就好了!”

    “嘿老哥,瞧你的两个黑眼圈!”锡比蹦过来摸摸约纳的脸。

    独角兽伸过脑袋来,把柔软的鬃毛洒在约纳肩膀上,占星术士学徒伸手亲昵地抚摸骑兽的脸,对大伙笑道:“睡得不错!现在还有些晕晕的,大约是睡多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龙姬冲他点点头,并不搭话。耶空仍然竹竿一样立在旁边,灰眼睛里却有温暖的光泽。

    “早餐后出发。……鉴于你的健康状况,占星术士阁下,我们仍然建议你留在樱桃渡。这不是一趟轻松的旅程。”玫瑰骑士行礼致意后,斟酌用词道。

    “你很弱,会拖后腿的哦!”锡比拍拍新房客的肩膀,笑着说。

    约纳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拍拍身侧的鹿皮包:“放心,我保证跟上大家的脚步,另外,我昏迷前制作了很多刻有储能星阵‘失败的流光’的石块,每一个都能成为极具威力的武器,相信我可以起到自己的作用的。”

    “对对,我知道我知道,很漂亮的焰火!”锡比拍手道,被龙姬一瞪,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托巴搓着手为难地看向埃利奥特,玫瑰骑士露出无奈的微笑,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

    “那请占星术士大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俺怕到时候顾不上保护大人……呸!说什么呢!咱们吃早饭吃早饭,俺们蘑菇农庄有句名言:吃好早餐是比吃好午餐和吃好晚餐更需要吃好的,不多吃点,哪来的力气?”室长大人转开话题,从屋后的灶台端来热气腾腾的肉粥和麦饼。

    樱桃渡的每间客房都配有简易行军灶,但A级房客很少自己烹饪食物,一则高昂的住宿费使他们只能以速食度rì,而来做饭和用餐是最容易遭到偷袭的时刻,没人愿意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不过目前接受樱桃渡史无前例的VVVH级无固定目标任务的干草叉小队受到了樱桃渡保护者史无前例的全面保护,因此托巴可以悠闲地放锅子在灶上冒着诱人的蒸汽,毫不担心四周众多咽着口水的窥探者。

    尝过一次肉粥之后,约纳对这种卖相恐怖的食物不再怀有戒心,他大大地吞下一勺,竖起大拇指:“好吃!”

    托巴脸红了,摸着后脑勺:“占星术士大人的夸奖是俺最大的荣耀……”

    坐在他肩头的锡比撇嘴道:“切,那是你没尝过地道的巴泽拉尔烹饪,等任务完成了,龙姬姐姐和埃利离开之后,我带你去雅维利亚省尝一尝什么叫巴泽拉尔美食,等你把舌头吞下去之后再感谢我吧老哥!”

    “吃饭。”龙姬简短道。不知为何,锡比总对龙姬的话言听即从,嘴巴一嘟,乖乖低头啃起麦饼来。

    约纳向玫瑰骑士看了一眼,“另一个故事。”埃利奥特低声回答。

    龙姬扫了他们一眼。东方女人今天的心情显然不太好,眼神锐利得像泛着寒气的刀子。两个男人也老老实实对付起盘子里的食物来。

    早餐很快结束,“那么,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出发?”托巴收拾好餐具,拍拍手,以一贯那种不具权威xìng的口吻宣布。

    埃利奥特回头看了看与他共乘的约纳,约纳双腿夹紧独角兽的脊背,点点头。

    “出发。”玫瑰骑士确认道。

    阳光照耀圣河彼方西北方植被茂盛的冲积平原,晴空中挂着深蓝sè的太阳,洒下的依然是金sè阳光。又是一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托巴迈开长腿大踏步走在前面,锡比在他身前身后蹦跶着,龙姬在侧面jǐng戒,埃利奥特与约纳处在队伍中间,身后跟着耶空。穿着万年不变铁锈sè外套的南方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一头红发在风中飘扬。

    队伍离开樱桃渡范围,踏入无权者区域,约纳看那些低矮的窝棚从身边掠过,忽然想,W先生会不会在某处注视着出征的女儿呢?高傲北方jīng灵对锡比的情感掩饰得并不好,如今回想,每次他与锡比碰面的时候,眼神中分明装满深深的眷恋和刻骨的悔恨,——那种情感,叫做“父亲”。

    一顶缀着羽毛的宽边礼帽在眼角余光一闪而过,约纳回头去看,没有发现W先生的身影。或许是看错了,他想。

    这次行进的速度显然比上次快得多,很快茂密植被就让位给黑sè岩石丛生的荒凉地貌,再次进入那条暗无天rì的峡谷小道,约纳觉得距离上次前往苏卡萨峡谷的记忆,已经远若隔世。

    “需要休息吗?”托巴放慢脚步,回头问。

    埃利奥特环视众人的状态,扭头征求约纳的意见后回答:“不,我们继续,室长大人。”

    “明白。”托巴的大靴子轰隆隆地碾过山岩,把道路大幅度落在身后。锡比一溜烟窜上他的肩膀,坐得稳稳当当,晃悠着双腿:“埃利,你估计到哪里能碰上女王和追兵?”

    玫瑰骑士答道:“早上八目先生的情报指出,由以丹先生为首的保皇党雇佣的一只队伍已经于昨天夜间出发,沿峡谷去往巴泽拉尔方向,任务目标是帮助两位女王顺利到达樱桃渡。这只队伍是临时组建的,是除了我们之外目前樱桃渡最强的战力了,成员包括言灵术士哈萨尔钦……”

    “破术士!麻烦死了!”锡比抱怨道。

    “堕落魔法师、月晕曼陀罗的持有者杰夫塔……”

    “破法师!麻烦死了!”锡比同样抱怨道。

    “盗贼西格玛?树蛇和动力释放者奥密克戎?洞马……”

    “破盗贼破释放者!麻烦死了!”锡比再次抱怨道。

    “战士瓜达尔……”

    “破战士!麻烦死了!”锡比一再抱怨道。

    “就这样。”埃利奥特总结道。

    锡比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组合应该比我们还要强吧?V2‘碎屑’小队被拆散了?‘病犬’小队也是?”

    玫瑰骑士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丹先生找到了附加条款的一个漏洞,在老爹眼皮底下完成了这次cāo作,花了大价钱。V2小队原本是旧贵族与富商的雇佣兵队伍,但哈萨尔钦与瓜达尔被丹先生收买了,就此解散;至于‘病犬’……实际上就是杰夫塔一个人的队伍,当然就不存在了。”

    锡比瞪大眼睛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埃利,你的看法呢?”约纳在身后问。

    “我们认为这只队伍虽然无法与扎维军队正面抗衡,但起码可以保证女王行伍不被敌人缠住,毕竟还有巴泽拉尔的高级骑士们在女王身边保护;因此,按照之前的众多情报分析,我们最迟今天黄昏前能够与他们遭遇,作战地点,估计在苏卡萨峡谷。占星术士阁下。”玫瑰骑士回答。

第93章 魔鬼的消息(下)

    约纳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预言显示灾难在樱桃渡发生,如果事情按照埃利奥特分析的形势发展,他们将在远离樱桃渡近百哩的地方与敌人作战。

    从好的方面说,A51的房客们将逃过这场灾难;而不好的方面,他将错过这次预言的发生。——也许错过预言,也是一件好事呢?自己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要背负沉重的预言呢?想到这里,约纳不禁扪心自问,陷入深深的迷茫。

    他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个小时后,灰sè山岩退位给湛蓝晴空,眼前豁然开朗,队伍踏入绿草茵茵的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

    托巴看来没有停下休整的意思,大脚踢起草叶和泥土,空气中充满新翻泥土的清香味。约纳出神望着草地中盛开的野花,禁不住问:“埃利,我还没问过,‘席瓦的眼泪’到底是什么意思?”

    埃利奥特微笑道:“席瓦传说中是主神席拉的亲妹妹,创世主与自己的造物——凡人所生下的半神女儿,在主神赋予她神格与不朽生命的那天,因为缅怀即将逝去的母亲,她在云之宫殿流下一滴眼泪,坠落西陆,化为群山中的奇迹草原。”

    “很动人。……而且,很熟悉。”约纳望着前面锡比的绿sè背影,喃喃道。

    “也许吧。”玫瑰骑士感叹道。“神话传说也许是真实的呢。”

    这时,锡比忽然大叫一声:“等一下!看那边!”

    托巴猛地刹住脚步,靴子在草地上犁出泥土翻飞的沟壑。独角兽长嘶着人立而起,几乎把约纳掀下马背,“怎么了?”龙姬灵巧地打个转来到托巴身边,问。

    锡比跳下室长大人的肩膀,指着不远处:“那里有个人!”

    “败兵、逃难者、猎人、流浪者,很常见吧。”龙姬也看到那个倒在野花丛中的身影。

    “不,龙姬姐姐你看他身上插着的那杆枪!”锡比跳着脚叫道。

    埃利奥特点点头:“没错,是地行龙骑兵的制式骑枪。”

    没等托巴提醒她当心,锡比几个纵跃出现在倒地者身旁,俯下身子:“唷!大叔!这家伙看起来很眼熟哦!”

    众人围拢过去,托巴只瞧了一眼,就捂住嘴巴:“瓜达尔!”

    地上躺着肤sè黝黑的大胡子,赫然是前最强小队“碎屑”的主将、丹先生特别任务小队的战士瓜达尔。这个在樱桃渡叱咤风云多年的男人,如今被一柄长长的骑枪贯穿腹部,蜷缩在自己的血泊里,任谁都从他逐渐失神的双眼都可以看出,他的生命之火已经摇摇yù熄。

    托巴蹲下去,手足无措地扶起杰夫塔的头颅,抚摸他的胸膛,按住他腹部的伤口,“瓜达尔!你说话啊!俺在旁边!”他焦急地喊着。两个男人之间虽没有机会发展出真正的友情,但力量与力量之间不用语言来交流,只要一次握手,就惺惺相惜。

    龙姬摇摇头。“他不行了。伤在胃部,现在他的胃液开始腐蚀其他器官,不可能挽救了。”

    约纳跳下马背,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埃利,真的没办法了吗?他一定有重要的情报能告诉我们。”他蹲下身子帮助托巴按住贯穿伤口,抬头说。

    玫瑰骑士没有答话。

    托巴踌躇半响,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平视埃利奥特。

    玫瑰骑士叹了口气,“你确认,室长大人?”

    托巴的表情有些羞愧,又带着坚决:“是的,求你了,埃利。”

    “好吧,如果是室长大人的要求。”玫瑰骑士点头应允,驱策独角兽走到瓜达尔身边,“大家麻烦让开一点,谢谢。”

    约纳不解地看着大伙,锡比拉住他的手,把他扯到一边,“别说话。不要直视,眼睛会受伤。”

    “什么?”约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时,一道柔和的白光出现在瓜达尔身上,锡比伸出小手,遮住约纳的眼睛,“这是埃利独角兽的‘生命祝福’,非常高阶的治愈系法术,等一下光芒会很强,直视的话,能灼伤双眼。”

    约纳眼前本来是漆黑的,却逐渐出现蓝莹莹的sè泽,直到整个视野被明亮的蓝光充满,他猛然醒悟,那是光线透过锡比的手掌shè出的颜sè,这个拥有悲伤过去的半jīng灵身上,果然流着与父亲相同的血液。

    光芒很快黯淡下来。约纳睁开眼睛,看到最后一丝白光收缩进独角兽那根莹白的角,埃利奥特疲惫地开口:“这是欺骗死神的举动。他的生命,延长了一个小时,室长大人,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对不起,埃利……”托巴眼中闪着什么东西。

    玫瑰骑士摆摆手,退到一边。

    托巴趴在草地上,扶着瓜达尔的上半身帮助他坐起来,雇佣兵战士咳嗽几声,慢慢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众人:“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还没有,没有那么容易。”托巴强笑道。

    约纳低声问身边的锡比:“这是独角兽的技能么?治愈系法术?非常了不起。”

    锡比的绿眼睛中流露出沉痛的神sè:“不,这是埃利用生命换来的。独角兽是圣洁的动物,天生会使用简单的魔法,与人类、小jīng灵形成三位一体的玫瑰骑士后,魔法能力会大大增强,但与此同时,因为其他个体的牵绊,再也得不到自然界赋予的魔法能量补充。每次施法,都是从三个个体公用的生命池中抽取能量,与我们不同的是,埃利的生命池是不会自动恢复的,每用一次法术,生命池的水面就降低一点,如果生命池被抽空……”

    “埃利会死?”约纳不禁大声说出来。

    托巴惭愧地低下头。龙姬瞪了他一眼,玫瑰骑士本人在一旁露出宽容的笑容。

    锡比恶狠狠掐住约纳的一块嫩肉一拧:“别乱说话!……这就是在不危及生命的战斗中,埃利从不用尽全力的原因。”

    约纳忍住疼痛捂住手臂,忍不住重新审视埃利奥特和座下的圣洁骑兽,穿着铮亮铠甲、披着鲜红披风的埃利奥特端坐在独角兽背上,金发遮住了碧蓝眼睛。

    ——身旁的每个伙伴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这就是占星术塔外面的世界吗?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吗?世界就是如此残酷?约纳心思再度纷乱起来。

    这时瓜达尔腹部的贯穿伤已经不再流血,眼睛也恢复了神采,他低头瞧了一眼那根骑枪,伸手抓住托巴的肩膀:“托巴!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听着!我和哈萨尔钦、杰夫塔,还有‘门牙’小队那两个恶心的家伙一起,昨天晚上出发……那两个从埃比尼泽来的奇怪家伙总有点什么东西让人感觉不对劲……”

    “俺知道俺知道。”托巴不得不打断他的话,“然后呢?”

    瓜达尔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sè。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位神经与身体同样惊人强韧的雇佣兵会露出如此无助的表情。

    “黎明之前,我们到达了苏卡萨峡谷,……那里已经成为了地狱!……魔鬼!……从摩帝马要塞撤退的女王刚进入苏卡萨峡谷,扎维的黄金铁锤就追到了,峡谷的治安兵团一瞬间就被击溃,苏卡萨执政官不知所终……我们加上巴泽拉尔的高级骑士与黄金铁锤纠缠了一个小时,女王才有机会逃离苏卡萨继续向东前进……我和哈萨尔钦他们被冲散了,中了一枪,不敢拔出来,想拼命先回到樱桃渡向丹先生汇报这个消息……我在途中超越女王的队伍,想尽量在天黑前回到樱桃渡,让丹先生做好准备,但走到这里,实在支持不住了……魔鬼!是魔鬼……”他黝黑的脸上浮现病态的殷红,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告诉俺,是谁伤了你?”托巴咬牙切齿道。

    “……我敲碎了十几个龙骑兵的脑袋,打倒了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这时他出现了……魔鬼!他是魔鬼……”瓜达尔惊慌地伸手乱着,托巴赶忙递过自己的大手,让对方牢牢抓住。“魔鬼?告诉俺,谁是魔鬼?”

    瓜达尔的眼神忽然僵直了,怔怔地盯着前方,“……是他……他来了……魔鬼来了……骑着巨大的龙象,穿着银sè盔甲,戴着有翼的头盔,猩红的披风,巨大的骑枪……他随手抓起一个龙骑兵的骑枪掷了过来……我没办法躲闪,想用权杖挡住,没想到,权杖断了……他是魔鬼……”

    “是他!”埃利奥特愣住了。

    “谁?”约纳看着他。

    “扎维帝国的最高战力,整个大陆拥有‘风暴骑士’称号的四位大骑士之一,西大陆的噩梦,黄金铁锤军团的军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玫瑰骑士翕动嘴唇喃喃地念出这个让无数人胆寒的名字,“他真的来了。”

第94章 质朴的虔诚(上)

    欺骗死神的生命祝福在短短一个小时以后失去效果,七大主神之一冥界之主乌芒带走了雇佣兵瓜达尔的灵魂。

    A51的房客们站在静静的草原,看托巴沉默地用手指扒开泥土,掘出坑洞,轻轻抱起雇佣兵的尸体,放进墓穴当中。约纳清楚看到室长大人眼中的泪,但所能做的,只有帮助他捧起泥土,一点点掩盖樱桃渡最强战士安详的面容。

    一个简单的坟墓出现在野花盛开的奇迹草原。托巴想了想,拿起那根夺去他生命的钢枪,双手用力掰成新月形,插在坟茔上,作为主神席拉的信徒,这是最好的墓碑了。

    “室长大人。”埃利奥特走近悲伤的巴泽拉尔山民,表情肃穆:“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在,你必须做出决定。两种方案,一个选择,从瓜达尔阁下拼死送出的情报来看,情势已经分明了,扎维帝国派出了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这改变了天平两边的砝码。”

    托巴背向众人,用手臂抹抹脸:“对不起,俺的脑袋有点乱。埃利,你说怎么办?”

    玫瑰骑士伸手指向西方:“用不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候,也许就是现在,——两位女王就会穿过峡谷进入奇迹草原,而黄金铁锤的追兵也会随之出现,无论我们选择哪种方案,现在都必须做好准备。如果室长大人没有异议的话,我们现在移动到峡谷入口,做好伏击准备。”

    托巴点点头。

    一路上,干草叉的队员们都没有交谈。

    奇迹草原西侧,延绵的灰sè群山围成半圆形围墙,一条狭窄的峡谷道路出现在围墙zhōng yāng。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伏击地点了。

    埃利奥特看了一眼,立刻开口:“占星术士阁下。”

    “是的,埃利。”约纳应答道。

    “峡谷入口北侧的山壁岩层比较松散,如果在裂隙处引发一场小型的爆炸,大量碎石会暂时堵塞整条通路。听到指令,就发动。能做到吗?”玫瑰骑士以目光指示。

    约纳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实质上作为队员的他第一次亲身参加干草叉小队的战斗。他摸一摸鹿皮袋里的半成品星阵,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

    “锡比小姐,龙姬小姐。你们在九点钟那棵树附近待命。”埃利奥特转向两位女士,“听到指令的时候马上全力开火,记住,用全力。”

    “收到!”锡比声音响亮地叫道。

    “了解。”龙姬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条黑sè的锻带,反手将长长黑发扎起,发线中的银铃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室长大人,你的位置就在道路zhōng yāng,既是诱饵,也是盾牌。请注意安全。”埃利奥特指示道。

    托巴答应一声,目光散乱,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耶空阁下……暂时待命。”玫瑰骑士最后看向耶空。

    持剑伽蓝没有任何反应。

    埃利奥特的独角兽左右移动几步,踢起青青的草叶。“战术很简单。敌人来到后——无论是女王的行伍还是扎维的追兵——放过最初的五十人,击垮岩壁,堵塞道路,用尽全力将第一股敌人击溃,然后稍作休整,等后面的敌人来到以后,边战边退,尽量拖延时间。……恕我们直言,在力量相差悬殊的敌人面前,战术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这不是战斗,是一场战争。……室长大人,以上是今天的简报,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托巴怔怔地望着远山出神。

    “室长大人?”埃利奥特走近他,低声提醒。

    “嗯?”托巴扭回头,见每个人都望着自己,不由一摸后脑勺:“那个,埃利说的很对,就这样办吧。俺完全同意。”

    “你必须做出一个决定,室长大人,女王还是扎维?”玫瑰骑士再次追问。

    托巴怔了怔,“俺……”

    约纳直至此时才想到这个问题:即将到来的两位女王陛下,巴泽拉尔的阿比黛儿一世与圣博伦的温格四世,同他们中的很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巴泽拉尔的萨瑟兰王室是托巴憎恨的对象,因为他们夺走了蘑菇农庄男人的母亲和妻子;锡比本身是萨瑟兰的后裔,无论情愿与否;约纳本身是圣博伦的子民;而玫瑰骑士在久远的历史中被流放之前的封地就是红土平原,他们是圣博伦的古老王族。

    无论托巴做出哪种选择,都有人被迫承担痛苦,这是一种无人得利的博弈。

    “……俺不知道……再等一下,俺再想想,再想想。”托巴痛苦地捂住额头。

    埃利奥特无奈道:“好吧,室长大人。无论什么选择,我们都将服从。”

    锡比走过去,轻巧地蹿到托巴肩膀上坐下,拍拍托巴的大脑袋:“好啦好啦,大叔,换成我也会很头疼的,根绝我以往的经验,遇到这样的问题,越想越不明白,干脆就什么都不要想,当事情到来的时候,你心里自然就生出答案了。”

    “真的?”室长大人无助地望着她。

    “真的!骗你是小狗!安啦……”锡比搂住托巴的粗脖子亲昵道。

    托巴又扭头愁眉苦脸地瞅着约纳:“那个,占星术士大人,给俺一万个胆子俺也不敢把您拽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可是,你瞧瞧……让俺怎么说呢?”

    占星术士学徒最受不了七尺大汉的羞怯表情,连忙摆摆手,走到一边。等他发现的时候,约纳已经无意识地走到龙姬身边。

    东方女人娴静地立在树下,头发扎成马尾,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她一只手握着匕首柄,另一只手随意拨弄树叶,显得很平静。

    “我……”

    “我的过去,你想知道吗?那不是什么美妙的故事。是一道伤口。一个诅咒。一具腐烂的尸体。相信我,你没有兴趣了解的。”

    约纳刚一开口,龙姬就打断了他的话,像能阅读内心一样说出了约纳埋藏心里很久的问题。

    “呃,我不是……”约纳张口结舌地摆手。

    这时旁边亮起一道柔和的淡绿sè光辉,大家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玫瑰骑士的独角兽显然刚释放完一个法术,角尖上闪烁着七彩霓虹。埃利奥特抬起手臂,竖起四只手指。

    “侦测到敌人了,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到达。”龙姬看了一眼,解释道,“这是预jǐng魔法‘大地道标’,通过植物之间的信息传感来预测敌人的动向,属于植物系魔法的一种。埃利能够释放治愈系、植物系和增幅系三系魔法,当然,都是以消耗生命为代价的。”

    “今天之前,我都不了解埃利的能力……”约纳感叹道。

    “是的,每个人都有不愿别人知道的事情。”龙姬望着手中的树叶,悠悠道。

    约纳犹豫了半响,想自己是不是该转身走开。

    这时龙姬又开口了:“有一个名字应当让你知道。他叫西米昂?龙昶,前者是他的教名,后者是他尚在东大陆龙家时的族谱名,实际上知道他这两个名字的人并不多,世人一般都称呼他为……”

    “刺客之王!”约纳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衣角,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发白。

    就算再没有常识的人,也知道整个世界的权力掌握在十二个人手中,——“十二议事主。”

    五大行会首脑中的四位都是十二议事主成员:魔法师协会、占星术士协会、数理学士协会、蒸汽傀儡师协会的四位会长。余下的八席坐着什么样的神秘权力者,民间的说法并不统一,约纳听到的传言说南大陆那位战绩彪炳的吐火罗帝国国王占去一席,北方jīng灵众王国的特派代表占去一席,另外权力之座上还有一位特殊的人物,因为恐惧,人们总避免提起。那就是刺客之王、暗杀者的jīng神领袖:西米昂?龙昶。

    刺客是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最神秘的职业,隐忍不发,一击而中,远遁千里,人们往往只能从重要人物的死讯中听到刺客的消息。

    传说中的刺客集团是一个纪律松散但规则严苛的组织,机构分支像蜘蛛网一样覆盖整个大陆,没人知道他们的样子,只是当你需要杀掉一个人、又付得起昂贵的报酬时,刺客的代理人就会出现在你身旁,或许竟是街角咖啡馆的女侍应、每rì见面慈眉善目的老房东。

    《西大陆地理测算》中针对刺客组织仅提到如下一句:据闻大陆历2254年温格二世女王陛下的突然离世与刺客组织有关,圣博伦举国调查未果。

第95章 质朴的虔诚(下)

    “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付不起的报酬。”这是刺客之王遗留在传说中的只言片语。没人知道他的年龄、相貌,约纳是在一本极其冷僻的书籍中偶尔见到他的名字,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在东方女人的话语中重见。

    “他、他是你的……”约纳不敢说出那个词。

    “恋人。是的,他是我的恋人,也是我的仇人,龙家的仇人,东方大陆的仇人。”龙姬拈起一片树叶,声音平淡地说,“六年了。我一直在找他,通过一条一条的线索,从东方大陆,一直追到这里。这几年中唯一发生在我身上的好事,就是认识了埃利,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来到西陆之后,我们很快得知他返回南陆的消息,但已经无法再次渡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取得船票的原因。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的足迹。”

    约纳心里泛起同情与苦涩交织的情绪,他不敢看龙姬黑得深邃的眼睛,低下头:“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龙姬手中的树叶肉眼可见地泛黄、枯萎,在微风中一颤,化为若有若无的一缕飞灰。

    “不用道歉,你有权利知道这些,约纳。”东方女人盯着他,“不是为了我愚蠢的过去,你本不用站在这危险的地方,赌上自己的生命。”

    “不!是我自愿……”约纳立刻高声道,但龙姬用一根纤长的手指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自白。约纳的心脏怦怦乱跳,他觉得那根手指传来的热度灼烧着他的嘴唇,点燃了他的血液,烧红了他的脸庞。

    “我知道。”龙姬摇摇头。“不用说出来。”

    她收回手指,掠一下散乱的几根长发,望着远方,不再说话。

    埃利奥特举起手,伸出食指。

    “五分钟!”锡比从托巴肩头蹦下来,喊。

    干草叉的伙伴们按照玫瑰骑士的安排各自就位。

    平复一下杂乱无章的心情,约纳花了几分钟在地上刻出一个相当大的星阵,又从鹿皮包中取出镌刻好的石块,整齐地摆在旁边。

    托巴站在道路zhōng yāng,回头环视身后的伙伴们,眼圈一红:“俺想说,跟大伙***架、吃饭、睡觉,俺觉得很快乐。”

    “废话!等把龙姬姐姐送走之后,以后还要接着***架吃饭睡觉呢!”锡比叫道。

    “室长大人。”埃利奥特用拳甲碰撞胸甲,发出响亮的铿锵鸣声。

    “托巴,谢谢你。”龙姬说。

    耶空一如既往戳在那里,并不说话。

    约纳随着眼圈也红了:“托巴你干什么啊,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打完这场仗,还要请你多照顾呢,不记得锡比说的话了?”

    锡比跳跃着笑道:“是啊是啊!我们还要陪着这倒霉的老哥去亚力维亚吃好吃的山区料理呢!”

    “对对,俺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了。”托巴憨憨地一笑,用衣袖擦擦脸。

    这时,埃利奥特锵地一声拿起骑枪,伸出左拳,在空中顿了两下。

    “二十秒!”锡比叫道。

    不用玫瑰骑士提醒,众人也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有极低沉的嗡嗡声从大地深处泛起,峡谷出口的草叶无风自动。

    约纳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山,他微微蹲伏身体,抓起一块花岗岩星阵石,在脑海中抓到纤细如丝的星际线,做好战斗的准备。

    “四……三!二!一!”埃利奥特高声宣布。

    前一秒种还是死寂的谷口,下一刻,成为喷薄的火山。杂着碎石和劲风,战鼓一样的脚步声里,身形巨大的战马狂奔而出,马鞍上坐着浑身血迹的巴泽拉尔骑士,代表巴泽拉尔女王和圣博伦女王的两面旗帜飘扬在领头的巨型战蜥背上,手握旗杆的大骑士拔出配剑,剑上电光闪耀,盖过了阳光。

    约纳屏住呼吸,眼角余光看到龙姬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在匕首上,锡比早已招出银光缭绕的蛇弓,拉满了弓弦,耶空不在视野里,托巴端端正正站在道路当中,握紧双拳。

    “听指令!”玫瑰骑士举起骑枪高喊着。

    约纳手心渗出汗水。女王的行伍像疾风一样驰近。托巴没有动。

    “听指令!”玫瑰骑士再次高喊。

    “这是阿比黛儿女王与温格女王的部队!我是王庭裁判所金盾骑士基拉赫!阻挡者视为叛国罪立即处斩!让开!”骑着异型战蜥的大骑士吼叫着挥舞佩剑。

    脸生鳞甲、张开血盆大口的战蜥已距离托巴不足10码,雷电在大骑士高举的剑上扭曲炸响,照亮他血污的脸和箭孔密布的王旗。

    这时,托巴动了。

    一见他的动作,约纳几乎立刻扔出“失败的流光”,但狂跳的心脏并没有损害他的听力:室长大人没有发出进攻指令。

    托巴动了。他左手一招,在空中捏住被风吹起的小帽,垂下头颅。

    风一样的大骑士呼地从他身侧掠过,雷鸣般脚步声里,女王的骑兵流水一样从托巴左右两边分流而过,扬起漫天湿漉漉的泥土与折断的草茎。

    一头足足有四个人高度的庞大战蜥步伐沉重地奔来,战蜥背着一顶飘着流苏的白sè伞盖,伞盖下,坐着两位女王和两国仅存的皇室成员。

    约纳呆呆地看着,锡比、龙姬、耶空、埃利,谁都没有动。

    托巴把软帽握在手中,右手抚心,慢慢低下巨大的头颅,像被风吹折的巨树一样,那么缓慢,又那么虔诚地,行了深深一礼。

    “是巴泽拉尔的臣民吗?请问你姓什么?”

    骑兽掠过身边时,伞盖下一个疲惫而温柔的女声询问。

    “俺没有姓,女王陛下。”

    托巴依然低垂头颅。

    “巴泽拉尔不会忘记你,没有姓氏的子民。他们很近了,请保重。愿主神席拉照亮你与同伴们前进的道路。”

    战蜥与骑士团如风远去,留下尘土和碎草的滚滚长龙,女王的声音留在浑浊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约纳张大嘴巴,不知该说点什么。

    托巴慢慢地直起腰,扣上小帽。

    锡比忽然咯咯笑了:“大叔,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你真的没办法学会怎么去恨一个人呢!”

    托巴脸上露出有点落寞的神sè:“俺,俺也不知道……女王陛下,毕竟是女王陛下……可俺的老婆,俺的蘑菇农庄……”

    龙姬微笑道:“我真羡慕你。有一颗这么大的心。”

    约纳走过去拍拍室长大人的胳膊,托巴受宠若惊地憨笑着。

    埃利奥特叹口气:“很明智的选择,室长大人。忠诚是最重要的品德,很高兴看到这种宝贵的品质,即使是在骑士当中,这种品德也快要绝迹了。……唯一的问题是,我们的敌人,从一百名巴泽拉尔的负伤骑士,变成了五千名扎维帝国的jīng兵,加上他们的军团长、风暴骑士以撒基欧斯。”

    “安啦,埃利。”锡比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托巴抖抖浑身肌肉,蹦了两蹦,“呼,这下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舒服多了。不知道那个叫乔普的小子在不在,俺还真想跟他打一架。”

    “军团长在的话,他肯定在。”约纳说,“不过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名字?我想想……”

    “王庭裁判所的金盾骑士基拉赫。”玫瑰骑士说,“抱歉,锡比小姐。”

    “抱歉?为什么抱歉?”锡比睁大绿眼睛,一头雾水地望着埃利奥特。

    约纳一下就想到这个名字的出处了,他跟埃利奥特对视一眼,苦笑道:“我听说,四十年前,就是基拉赫率领王庭裁判所骑士团毁灭了杜威?兰草庄园,当时,他还只是银盾骑士。”

    锡比的眼神凝固了。

    约纳懊恼地抽了自己一下:“说这些干什么!真是的……”

    “吓你的!”锡比哈哈大笑,吐出小舌头做个鬼脸,“半个世纪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谁还在乎啊,再说我都没见过传说中的外公,这时候再替他难过,是不是太多余了点?”

    约纳长出一口气,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耶空平伸右手,刀鞘里的名刀佛牙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

    这次埃利奥特没有再施放大地道标法术,他背后毛茸茸的小jīng灵迅速地降到地面打了个转儿,回到他的斗篷后面。“二十。”玫瑰骑士举起右手。

    “二十分钟?”约纳紧张到。

    “……十九……”埃利奥特目视前方,平静地倒数。

第96章 破碎的天空(上)

    几乎在约纳感觉到地面颤抖的同时,一道银sè的影子电一样从谷**了出来,长到夸张的骑枪银光一闪,刺向托巴的胸口。

    托巴怒吼一声,头顶冒出炙热的蒸汽,肌肉表面出现狰狞的青sè血管,他微微侧身让过枪锋,钢棍一样的双臂左右一搅,嘎吱吱的响声中强大无匹的力量立刻把纯钢的长枪卷成蛇形。

    在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骑兵打了一个呼哨,全身覆盖钢甲的地行龙粗壮的后腿猛烈蹬地,硬生生刹住冲势转弯回来,骑士弃枪拔剑,一剑砍向托巴的头部。

    室长大人的顺势半转身一个肘拳砸在骑兵胸前,肉眼可见那银sè钢甲像纸壳一样瘪了下去,骑士连地行龙一起被这力量可怖的砸得旋转飞出,在草地上掀起长长的泥土波浪。

    “小心!”约纳只来得及叫了一声。

    又有两道银影冲出,双足奔跑的地行龙速度快到在约纳的视网膜上留下一溜残影。其中一名骑兵冲出峡谷的第一瞬间就被电光般一支长箭贯穿了头颅,脱离坐骑,轰然倒地,另一名骑兵大喝一声,挥动右臂,将超长的骑枪用力掷出。

    “退五码!”埃利奥特喊道。

    托巴向后连跳三步,那把枪斜刺里扎入地面,猛烈的冲击力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泥土翻滚的深沟,直到托巴的脚下才停住冲势,枪杆仍在微微颤动。

    这时投出骑枪的骑兵已被一箭shè倒,托巴顺手拔起面前的骑枪向前投出,将失去主人仍在猛冲的两头地行龙一起钉在地面上,龙血喷出一个大大的扇面。

    一刹那功夫,就有十几名地行龙骑兵踏着尸体冲出谷口,从他们的缝隙中看去,密密麻麻的骑兵队伍延伸到峡谷转弯处目力难及的地方,如同阳光下一条银sè的河流。

    托巴站在道路zhōng yāng吸引骑兵的注意力,仅仅战斗了一分钟,峡谷涌出的几十名骑兵就拥塞了狭窄的出口,“约纳阁下!现在!”玫瑰骑士的声音响起。

    约纳早已准备多时。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占星术士学徒像弹琴一样拨动星际线,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星“小船”那条能量磅礴的星际线发出美妙的共鸣音,点点游离的星光被他手中石头上镌刻的星阵吸收,旋转聚合,猛烈压缩,形成一个白热的能量之核。

    失败的流光!

    约纳用尽全身力气投出手中的黑云母,拳头大的黑石画着抛物线飞向岩壁上薄弱的地点,

    “给我炸啊!”他大喊道。

    脱离控制的黑石黯淡了一下,接着在岩壁上爆出一团巨大的红云,震耳yù聋的巨响声中,整个岩壁被震成了不规则的碎块,大块大块的灰sè岩石崩塌落下,将地行龙砸成肉泥,灰尘腾起在高空,落石声与惨叫声响了半分钟还不曾停歇。

    没有人停下来观察战果。被迫与大部队分开的几十名训练有素的黄金铁锤军团骑兵立刻收束队形、认清目标,像一只巨大的凿子一样冲击而来。

    “好了!都闪开!我先来!”锡比大叫一声。

    约纳愣了一下,耶空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拉住他的领口,带他避开锡比可能波及的路线。

    “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秘箭?流波!”约纳从没见过小蚂蚱脸上露出如此严肃的神sè,她麦sè的头发被无形的风吹起,绿眼睛zhōng yāng泛起灰白的雾气。

    弓弦一响,却没有箭shè出。

    约纳睁大眼睛,看到她身前虚空中流出淡淡青sè的波纹,若有若无,轻风一样无声地吹进骑兵的队伍。

    奔驰中的地行龙骑兵们像积木搭成的一样断裂、摔倒、成为血肉泥泞中的残块,流光吹过的地方,一切都悄然破碎,无论骑枪、铠甲、**还是谷口的山岩。银sè铠甲的河流瞬间矮了下去,跌落的大块岩石在河中砸起血红的浪花。

    shè出这一箭以后,锡比明显萎靡了下去,显然耗去了大量生命池的能量。龙姬挡在她身前,举起匕首,玫瑰骑士远远地指示道:“先不要消耗体力!余下的敌人我们来解决!”

    侥幸在无形无声的秘箭流波偷袭下生存的地行龙骑兵只有七八人,除了埃利奥特两次冲锋收割掉两条生命外,全被托巴抡起大拳头,一个一个砸落坐骑,踩碎脑袋。

    室长大人肌肉灌注力量时比金属更加坚固,一头无主的地行龙狂xìng大发,张口咬在托巴小腿上,巴泽拉尔农夫怒吼一声,硬生生用腿部肌肉崩断了地行龙满口利齿,接着双手箍住骑兽的头颅用力扭转,清脆的骨折声中,半龙的头部与身躯仅剩一层皮肤连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身体还在不断抽搐。

    奇迹草原暂时宁静了。明亮的阳光里,人与半龙的碎尸铺成银光点点的红毯。被崩塌巨石堵塞的峡谷那边响起叫喊声与撞击声,用不了多久,扎维帝国的jīng兵就会破开障碍,干草叉小队将迎来一场真正的考验。

    “大家靠近我们。”玫瑰骑士策马站在托巴身边,指挥道。

    龙姬扶着锡比,耶空拉着约纳,人们围拢在道路zhōng yāng,“大家将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要排斥,放开心灵,接纳它。”埃利奥特说。

    约纳不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询问,就看到独角兽高高地昂起脑袋,雪白的鬃毛飘扬在风里,角尖依次泛起三道光环:一道白sè,一道绿sè,一道紫sè。

    “埃利,你疯了?!”龙姬大喝一声。

    一阵强烈的jīng神冲击几乎将约纳击倒,不知来自何方的神秘魔法力量强行灌注入他的身体,涌进他的大脑,填满他的心脏,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占星术士学徒想起埃利奥特刚才的告诫,试着放松肌肉与jīng神,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感觉浑身充满未知的力量,身体轻得想要自己飘起来,而代表魔法师力量源泉的jīng神池居然扩大了三倍规模,jīng神能量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最重要的是,他的心灵变得异常坚定,战斗开始前的紧张、迷惑、悲伤和不自信像阳光下的冰块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约纳感觉他的灵魂像一块坚硬无比的钢板,纵使刀剑与雷电也不能动其分毫。

    白sè的治愈系魔法:“笃信者祝福”。

    绿sè的植物系魔法:“月光之泉”。

    紫sè的增幅系魔法:“拉齐的力量之砧”。

    所谓魔法,是掌握使用方法并感受魔法元素存在的特定人群调动自然界力量的一种方式,只要满足以上两个要素,无论魔法师还是普通人,人类或者jīng灵,甚至高智慧的魔兽,都可以使用魔法力量。

    所谓“感受魔法元素存在”,是重中之重,魔法师协会在选拨魔法师学徒时会做一种简单的测试,他们通过特定方式提高被试者的感受力,让受选者zì yóu感受空间中存在的魔法元素,规定时间能够感应到魔法元素存在的人,即顺利通过考核。

    能否与魔法元素建立联系取决于两个方面,第一,个体本身对特定魔法元素的亲和力,即元素是否愿意聚集在个体周围;第二,个体本身对特定魔法元素存在的信任,即个体是否笃信某种魔法元素的存在。这听起来有点像个悖论,但由于某种未知的规则,两个方面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如同约纳这样有其固有信仰的人(信仰星空),即使魔法元素亲和力再高,也终身无法感知元素存在。而一个毫无天赋的普通人,再愿意相信元素存在的事实,身边的魔法元素也稀薄得让人无法窥探。

    由于两个条件的限制,魔法师通常只能掌握某一特定类别的魔法,与火系魔法元素亲近的人,顺理成章可以研习火系魔法,同时对其他所有类别的魔法元素绝缘。而魔法元素一共有多少种?没有人说得清楚。

    假设魔法师学徒入门教材第一页的引言是确凿的真理:“每一种类的魔法是特定种类的魔法元素与施法者相互作用的结果,目前已知的魔法元素有204种,魔法即分为204类,但几乎每年都有新的魔法元素被发现,魔法大发现的纪元,才刚刚开始。”

    在整个大陆的魔法史上,掌握双系及以上类别魔法的人极其稀少,而且因魔法元素亲和力被分散,很难发展至大魔法师乃至魔导士以上级别。完美掌握多系魔法的例子一般发生在受到主神眷顾的魔兽身上,但魔兽缺乏魔法修习的第一要素:掌握使用方法,因此即使天赋异禀,也终身不能进步。

    “埃利,你何苦这样……”龙姬伸手抚摸独角兽的鬃毛,垂下头道。

    玫瑰骑士与坐骑身上出现一层灰暗的颜sè,那不是光暗yīn影,而是生命力大量消耗给观察者带来的错觉。埃利奥特显得很平静,用蓝眼睛扫视队友:“持续时间只有三十分钟,请多加利用。”

    玫瑰骑士这种特殊的共生体是魔法世界中不为人知的特例,独角兽本身是几种魔法元素的宠儿,再加上骑士聪慧的头脑和小jīng灵出sè的魔法感召力,几乎每名玫瑰骑士都可以成为强大的魔法战士。但造物主为他们锁上了沉重的锁链,诅咒他们施法时得不到任何能量补充,这让玫瑰骑士每次施放魔法,都在消耗自己未来的生命。

    世事就是如此弄人。

第97章 破碎的天空(下)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之泉”的力量,约纳觉得头脑异常清醒,迅速想清楚埃利奥特所作出的牺牲。三系高阶增益魔法同时释放,这看上去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在势均力敌的正面战场上,玫瑰骑士的举动几乎可以左右一场战局。而他消耗了多少生命之力?除了表情平淡的骑士自己,没有人说得出来。

    托巴惊诧地睁大眼睛。他试着捏起拳头,绷紧肌肉,一股磅礴的压力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地面掀起嗡嗡作响的泥土波浪,连空气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几度。仅凭没有正规训练过的身体力量就能做到这个程度,连耶空都少见地视线一凝,退后两步,把目光焦点放在托巴身上。

    “这……俺觉得俺强大了一万倍!”室长大人有点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失神道。

    埃利奥特微笑道:“一万倍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室长大人。体力的增幅应该在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间,最好的一点是增幅消失后,没有太大的后遗症,最多有点肌肉酸软,多喝牛nǎi可以缓解。”

    锡比跳起来,脸上明显恢复了红润:“厉害耶!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跟扎维的混蛋们好好干一仗!”

    耶空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抽取名刀佛牙,挥舞两下,锯齿割裂空气发出丝丝的厉啸。

    这时,巨大的撞击声响起,接着传来碎岩崩塌的杂乱响声,显然黄金铁锤开始全力击破障碍物。

    “指令只有一个:全力开火。室长大人,你要说点什么吗?”玫瑰骑士长剑还鞘,右手握紧长矛,左手举起钢盾。

    托巴脱掉灰外套,慢慢地挽起衬衣袖子,露出粗壮的双臂。他露出一个轻松得近似愉快的笑容:“没别的,咱们打一场好架!”

    “呼呀!”锡比高喊一声,将蛇弓下端噗地插入地面,右手拉满弓弦,五支锋锐的长箭在手指尖凝结。

    约纳扭头看一眼龙姬,没想到东方女人同时投来眼光,两人视线在阳光里交汇,这次约纳没有躲开。

    “谢谢。”龙姬的嘴唇轻轻开启,像是在说这两个字,但没发出声音。

    约纳点点头,心头无喜无悲,平静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

    “呃,那个,要是俺万一那啥了,小蚂蚱,你一定要跟着占星术士大人啊,他是个好心的贵族老爷,跟着他准没错的……”托巴忽然摸摸脑袋,脸红红地说。

    “放什么大屁啊大叔!不吉利!呸呸呸!”锡比竖起眉毛骂道,却把脸转向另一边。

    “砰!”

    最大的一块巨岩被从zhōng yāng击穿,化为千百块碎石铺满天空,银sè的河流奔涌而出,地行龙钉着jīng钢爪套的双爪撕碎地面,前三排的骑兵同时投出手中的骑枪,枪尖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把碎石破为齑粉,就连阳光也被撕得支离破碎。

    托巴猛冲向前想保护众人。

    约纳却越过他向前跑了两步,蹲伏于地,闭上眼睛。

    被月光之泉加持的jīng神之池泛起深蓝的波澜,占星术士学徒伸出手,把炙热而明亮的星际线攥在手中,用力振动,宏大的星辰之力被大量剥落,像亮晶晶的碎冰一样掉进地面上的大型星阵,——那只是占星术士入门教科书《第一宫三十号星“熊”与第七宫七号对星“小船”之星际线初级实战应用》上最简单的攻击星阵之一罢了,但约纳重新审视亲手画下的线条,竟有了许多新的认识,事实上,他17年的生命里从未像今天一样jīng神如此集中,以至于星际线清晰得像眼前的实物,而玄妙的星阵中每一处细微的能量流转都像放大千百倍一样印在脑间。

    与以往不同,这次约纳能够jīng确计算中攻击的威力和消耗的jīng神力量,他控制星阵不断吸收星际线能量,把星辰之力压缩再压缩,直到简单刻在泥地上的星阵开始发出不安定的电火花,约纳的衣角向后飘起,周围的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枯。

    约纳毫不怀疑这次攻击的威力。他耗去了经过增益魔法加持之后的大部分jīng神力,以至于“灼热shè线”离手shè出的时候,他被反作用力掀翻在地,重重砸在地面上,望着蓝天白云,久久不能动弹一下。

    这一系列动作,不过耗去了现实中的几秒钟。干草叉的伙伴们刚刚做好防御或闪避的准备,就看到一道粗如怀抱的白热光芒从约纳身前亮起,水平指向黄金铁锤士兵最密集的地方。

    由于灼热shè线发出后立刻脱离了施术者的控制,因此并未发挥穿透的能力,而是在地行龙骑兵zhōng yāng引发了一场爆炸。

    一个白亮的火球照亮了众人的视野,火球急剧扩大,颜sè不断变换,由白炙而淡黄而橙红,最后爆开一团铺天盖地的暗红火焰,炙风和热浪从头顶翻卷而过,托巴一按锡比的脑袋,紧紧贴在地面。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腾空的火球翻滚扩大,随后爆炸声才传来,闷闷地震撼大地,掀上高空的泥土雨样纷纷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天空暗了下去,约纳慢慢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血和泥,发现原本是峡谷入口的地方成为一个深陷的黝黑大坑,坑边缘零落着地行龙和骑兵烧焦的碎块,空气中弥漫着血与火的腥甜味道。

    “给力啊老哥!”锡比挥着小拳头大叫一声。

    托巴站在约纳前方,手中攥着一杆投枪,回头举起大拇指。

    “令人印象深刻。不过,要来真的了各位。”玫瑰骑士提醒道。

    不畏死亡的扎维士兵再次涌出谷口,银sè海浪淹没了爆炸的坑洞与尸骸,忽然响亮的振翅声传来,两头通体金黄sè的黄金地行龙扇动短小的肉翅腾起于空,越过龙骑兵的头顶,眨眼间就跨越了五十码的距离。

    锡比弹动弓弦,五支银箭封锁了天空,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士不约而同地沉下身体,金sè半龙收束翅膀,急速俯冲而来。锡比再次开弓,又五支箭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地散开,一名龙骑士按下半龙的头部,举起大盾,“铛铛”两声附魔盾牌将长箭斜斜弹飞,另一名龙骑士用骑枪一搅,破坏了两支箭的飞行轨迹,对最后一支箭不闪不避,箭头噗地刺进黄金地行龙的胸膛,但只深入肌肉两寸,除了更加激怒凶恶的半龙之外,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咤!”

    两名龙骑士沉重地落地,借势冲锋,这时耶空不知从何处出现,双手持握名刀“佛牙”当头劈下。

    第一名骑士立刻抬起巨盾去挡,佛牙在盾上咬出噼里啪啦的钢花。骑士左手的骑枪毒蛇一样从盾底穿出,shè向耶空的腹部,持剑伽蓝松开刀柄,转身拧腰避过这一枪,反手握住长刀向斜下方一拖,佛牙上密密麻麻的锋利锯齿不断啃噬着盾牌的附魔保护层,发出鞭炮一样的连串炸响,终于电光一闪,附魔层像个气泡砰然破碎,南方古国的名刀切豆腐一样将钢盾断为两半,顺势切下了骑士的右手,斩开黄金地行龙鳞甲。

    刀刃深入半龙的脖颈,居然被坚韧的鳞甲和筋肉卡在当中,黄金地行龙狂吼一声,血盆大口喷出鲜血和腥臭的气息,张嘴咬向耶空的大腿。

    耶空视而不见,双手内缚,中指相对,结地藏根本印,“玖光……六道炎……升!”他双手间无端升起火焰,火焰由红转黑,霎时间在名刀佛牙表面镀上一层流动的黑炎,这是古国玖光秘术自地狱深处召来的轮回之焰,有焚灭灵魂之力。

    耶空轻轻挥手,拔出长刀,一缕黑火却在伤口熊熊燃烧,黄金地行龙突然全身僵直,发出凄厉的尖啸,翻身倒地把龙骑士压在身下,任凭负伤的主人怎样驱策都未曾恢复理智,只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龙骑士一时间未能挣脱,被沉重的半龙压得气息奄奄,铠甲的缝隙都喷出鲜血来。

    另一头黄金地行龙明显感觉到六道炎的邪恶气息,自行改变方向,朝龙姬冲去,龙骑士愤怒地大叫着,附魔骑枪带起疾风。

    龙姬却慢慢地跪了下去,跪在因血而泥泞的土地上,深情亲吻匕首柄上的蓝宝石,锋利的匕首割破了她的双掌,没有一丝血液流出,鲜血如游丝缠绕着刀刃盘旋而上,渗入刀柄的宝石。蓝宝石渐渐变为神秘的紫sè,光华亮起,紫雾升腾。

    约纳看着东方女人,不由连呼吸都停顿了。

    龙姬轻柔地呼唤冥界的恋人,声音如此轻软,像怕打扰对方安宁的睡眠。

    “吾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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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流火的草原(上)

    这是约纳第二次看到龙姬从未知的空间招来隔世的恋人,他心中的震撼并未因此而稍减。

    粗壮的骨骼泛着金属光泽,骷髅用骨刺狰狞的双手撕开空间,跨进这个世界,以极不协调的姿势悬挂在紫雾里,伤痕累累的骨架上新添了上次与黄金地行龙骑士乔普作战时留下的伤痕。骷髅的颈骨微微一响,燃烧着紫火的眼窝望向单膝跪地的龙姬。

    “……吾爱……”龙姬再次亲吻紫sè宝石。

    骷髅浑身一颤,约纳看到它的每一个关节都出现了那种细而坚固的紫线,龙姬轻轻一动手指,骷髅伸出双手,抽出自己的两根肋骨,挥舞双剑抵住了敌人的进攻。

    黄金地行龙骑士显然对如此惊怖莫名的对手没有准备,一个失神,骑枪被打落在地,他马上抽出佩剑,挡开骷髅毫无征兆姿势诡异的攻势,半龙用粗壮的后腿撑起身体,张嘴咬住骷髅的腿骨,用力撕扯,骷髅锋利的骨刀连续斩在地行龙的背甲上,附魔铠甲加上天然鳞甲发出破裂的脆响,但还是挡住了攻击。

    借此机会,龙骑士挥舞手臂,冰系附魔长剑刺进骷髅的胸膛,冰寒气息立刻散发开来,附近的骨骼挂满白sè霜花。

    龙姬的十个指尖像弹奏无弦琴一样在空气中拨弄,骷髅忽然以匪夷所思的姿势向后倒去,上半身以腰椎为轴心折叠至自己的脚跟,龙骑士的佩剑被坚固的肋骨卡在中间,一下子脱手飞出。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阻挡扎维的军队?”这名龙骑士大叫着,驱动坐骑斜刺里冲出战圈,兜了一个圆周,远远与干草叉的伙伴们对峙。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阻挡我们的野餐?”锡比促狭地叫道,一边冲约纳挤挤眼睛。占星术士学徒无奈地耸耸肩,抓起一块刻石星阵,准备发动。

    “军团长的命令,不留活口!”龙骑士厉声高叫,挥舞手臂,骑兵们从他周围cháo水一样涌出,立刻充满了约纳的视野。

    “小心,第二发!”锡比立刻发了一声喊,瞳孔中升起白sè雾气,“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群蜂!”

    她再次开了空弦,蛇弓前的空间肉眼可见地扭曲了,啪的一声轻响,爆出成百支微小如草茎的淡青sè箭枝,每一支箭都画出扭曲不定的飞行轨迹,像活物一样避开障碍物,准确找到敌人铠甲的缝隙shè入身体,或者直接穿透眼睛。

    龙骑兵们惨叫着滚下坐骑,下一瞬间就被地行龙的滚滚洪流淹没,几名骑兵被前面栽倒的坐骑绊倒,立刻诱发了连锁反应,一时间人仰龙翻,烟尘滚滚,也不知道造成了多大的杀伤。

    “第一师团变为两路队列!编号为单数的从我右方迂回,双数的在我左方!投枪营用三轮换阵型zì yóushè击!”混乱中,听到黄金龙骑士高声叫喊。

    “杀掉他!”埃利奥特一枪刺倒对面的骑兵,用带血的枪尖指着这位军官。

    锡比正处于释放秘箭之后的虚弱期,龙姬的骷髅攻击范围较窄,托巴在保护约纳,这时耶空将长刀拖在身后,低低俯下身体紧贴地面冲向敌阵,从两头地行龙的胯下穿过,骑枪在他身后带着呼啸刺进地面,持剑伽蓝根本未曾回头。

    迎面三四名龙骑兵蹄声隆隆地向他冲来,骑枪组成一个毫无死角的枪阵,耶空反而双腿用力加速冲去,黑光一闪,骑兵们抬头望去,看到燃烧着黑焰的名刀佛牙在高空旋转,“玖光……琉璃光……穿!”耶空双手拇指相拄,结药师如来法界定印,虚影硬生生撞碎在敌人的枪锋上,真人却从他们背后出现,脚一点地奋力跃起,凌空接住佛牙,向着那名黄金地行龙骑士当头劈下。

    骑士从鞍鞒上抄起大盾,双手迎上去,这次耶空却没有硬拼,手按在盾牌上微微借力,身影在黄金地行龙旁边一闪,斜向冲出骑兵队伍。

    “搞什么……”龙骑士放下盾牌,刚说了三个字,忽然一声痛叫,咕咚一声从坐骑背上滚下。他痛苦地蜷缩身体,瞳孔因剧烈的疼痛而放大,无力做出任何规避动作,眼睁睁看着铺天盖地的龙骑兵奔驰而来,镶着钢制爪套的脚掌在眼前不断放大。

    他的肘部,腕甲与肩甲的接合部位有一个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伤口,一滴鲜血正缓缓流下,血滴上燃烧着一朵小小的黑sè火苗。

    倒下的指挥官丝毫没有阻挡骑兵的脚步,膂力强劲的投枪营士兵纷纷掷出骑枪,嗡嗡作响的钢铁枪尖高速旋转着划破空气,约纳惊恐地抬头望天,看到一群致命的黑sè飞蝗正由小而大,飞速坠下。

    “室长大人!用那招!”独角兽像条白sè的闪电在敌军的洪流中左冲右突,玫瑰骑士的盾牌下起一场金属与金属碰撞声的豪雨,他的枪毒蛇一样从盾底钻出,刺穿敌人的甲胄。看到投枪飞出,埃利奥特抹一把面甲上的血液,高喊道。

    “收到!”

    托巴向前半步,将约纳、龙姬与锡比护在身后,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腰部半转,右臂上的肌肉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火炉样的热气和沸腾蒸汽的嗤嗤响声。

    “托巴!小心!”约纳不自主地叫出声来,划过天际的飞蝗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枪尖的螺旋状空气涡流,听到飞矛不详的尖利啸叫。

    “……打!”眼角余光看到耶空已经撤退到安全位置,埃利奥特断喝一声。

    “嘿!”托巴用尽全身力气挥起右拳,一拳打出。

    约纳张大嘴巴。

    整个大陆的历史已经有两万到三万年,文明史超过两千两百年,相比之下,魔法、占星术、蒸汽傀儡等新鲜玩意儿的出现要晚得多,就连念术士这种通过家族血脉传承的神秘超自然力量也是在近百年之内才走入大陆的视野,这喧哗灿烂的几百年时间里,人们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提升自己的jīng神能力,借用神灵与自然的力量,对**本源的探知趋于停滞。

    **力量的巅峰在哪里?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人再关注,约纳从《西大陆地理测算》中关于“强大”一词的词条解释中了解到,即使是骑士剑士等近战职业,也需要恰当的jīng神修炼方法,仅仅锻炼肌肉与战斗技巧能够成为合格的战士,却永远无法触及大骑士或大剑士的光辉头衔。

    今天,约纳见识到从未接受过任何系统训练、在狩猎与战斗中磨练出来的巴泽拉尔农民凭借钢铁一样的肌肉发出的极限之力。超乎想象的**力量。

    “咚!”

    那只拳头没有击中任何人,而是击中虚空。托巴带着蒸汽与高温的铁拳看似缓慢实则迅猛地打在一堵不存在的墙壁上,约纳清楚看见拳锋与空气的接触面发生了空间的震荡,眼前的一切事物都随之混沌,彷佛整个世界都在扭曲变形。

    接着一圈波纹从爆炸点荡漾而出,带着沉重雄浑爆破声的劲风扑面而来,约纳几乎无法呼吸,眯起眼睛,惊诧地发现前方天空中的飞矛似乎停滞了一瞬间,随后凝固在扭曲空间中的力量爆发了,冲击波像一个巨大的圆柱体钢柱横扫草原,飞矛、骑兵、地行龙像玩具一样被折断、撕碎、挤瘪,气浪夹着泥砂草木腾起巨大的蘑菇云,哗啦啦混杂着残躯和鲜血的泥土冰雹一样落下。

    “大叔!有你的!”锡比还没从虚弱中恢复,小脸苍白地笑了,转头对约纳说:“第二次。这是我认识大叔以来第二次见他用这招。酷毙了不是吗?”

    约纳拂去头顶的泥土,目瞪口呆看着托巴身前空无一人的长长沟壑,一时间,除了遮蔽天空的烟尘和断续落下的金属和碎肉,再没有任何移动的物体。

    “这……这是什么招式?”占星术士学徒咳嗽两声,戴上法袍的兜帽,问道。

    巴泽拉尔农民把右脚从地面上的深坑里拔出来,甩甩手,因为与空气的高速摩擦,整个手背都呈现焦黑的颜sè。

    “俺没起名字,就是用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打出去呗。”他摸摸脑袋,“俺是个没有姓氏的小民,起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反正是打架嘛,打赢就行了。不过这招只能用一次,用完手就不行了,疼得很哩。话说回来,以前俺用这招打架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厉害,吓了俺自己一跳!准是埃利的那个什么拉齐的铁砧什么的魔法的功劳。……嘿,埃利老兄,谢谢啊!”

    玫瑰骑士从烟雾中走来,伸手推开面甲,露出明亮的蓝眼睛:“室长大人,我们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了,埃利?”约纳问。

    “黄金铁锤的战斗队形向来是非常完整的,从侦察骑、先导骑,到奴隶敢死师团,到骑兵队、投矛骑兵队、宪兵团,再到亲卫团、军团长,最后是辎重团、后勤师团、后卫师团。即使是追赶女王的队伍必须全速前进,以撒基欧斯也不会放任黄金铁锤成为一摊散沙。”埃利奥特甩一甩骑枪枪尖的鲜血,有点忧虑地说。

    “啥?”托巴迷茫道。

    玫瑰骑士摇摇头:“我们是说,明摆着女王会从摩帝马要塞向东撤退,却没有派人提前在必经之路埋伏堵截,这不是身经百战的指挥官的作风。即使放权给军团里的高级军官,黄金铁锤也不会如此不济,更何况以撒基欧斯本人就在队伍当中。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

    龙姬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双手还交握着那柄匕首,吊在空中的骷髅静静注视着她,眼眶中的紫火忽明忽暗。“现在黄金铁锤的指挥权不在风暴骑士手中?”她敏锐地抛出答案。

    “我知道了!”约纳啊的一声叫出来,“听埃利说过,扎维帝国的第一zhōng yāng军也参与了巴泽拉尔王城围攻战,一定是第一zhōng yāng军接管了黄金铁锤的指挥权。”

第99章 流火的草原(下)

    埃利奥特肯定道:“约纳阁下说的就是我们所想的。第一zhōng yāng军的军团长是耶利扎威坦大帝的亲侄子巴鲁赫勋爵,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如果现在巴鲁赫勋爵在指挥黄金铁锤,那么第一zhōng yāng军的jīng英必定也在追兵当中。无论他是一个多糟糕的指挥官,起码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地行龙骑兵了,还要加上……”

    话音未落,空中响起锐利的啸响,“室长大人!十一点方向,三秒后!”玫瑰骑士向烟尘中望了一眼,立刻表情凝重地喊道,托巴毫不犹豫地调整姿态准备迎击,但右手显得有些不听使唤,手腕上的青筋暴起,显然在承受很大的痛苦。

    一条赤红的流星穿透烟幕,飞速落下。骑枪上剧烈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干草叉伙伴们的脸,“这是什么鬼东西?”锡比大叫一声。

    “第一zhōng yāng军的战斗施法团来了!这是附魔投枪,室长大人,不能硬挡,闪开!”玫瑰骑士立即高声呼叫。

    托巴用眼角看了一眼身后的约纳和锡比,巍然不动,双手向空中抓去。

    一道铁锈sè的背影簌地出现在托巴身前。耶空伏低身子,刀柄从腰后递到右手中,飞速反手拔刀,名刀佛牙以超出视力极限的速度划过虚空,铛的一声脆响,星花四溅,高速飞行的骑枪连同缠绕其上的火焰一起被从中切成两半,呼啸着擦过耶空的耳边,在约纳与锡比身侧不远的地面上炸开两团狂舞的焰火。耶空双臂的衣服同时被厉风与高温撕碎了,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一头红发在热风中狂舞。

    断枪上红sè的火渐渐被黑sè的火覆盖,来自地狱的六道炎吞噬了附魔火焰,正一点一点将jīng钢枪身熔化。

    “就知道耍酷。”锡比惊魂未定地拍拍小胸脯,啐道。

    “散开!向两侧分散!千万不要硬挡!即使近距离擦过也会被灼伤!两人一组!侧面狙击!”埃利奥特举起枪大声呼喊,独角兽奋起四蹄,电一样奔来,约纳只觉得后背一紧,眼前一花,已被拉到了独角兽背上。

    “抱歉,约纳阁下。”玫瑰骑士回头致意,“请抓紧鞍鞒。”

    “知道了!”约纳视野里还残留着附魔投枪的赤sè轨迹,他甩甩头,大声回答。

    几乎立刻,数不清的火焰流星填满天空。一支附魔投枪扎进地面,掀起泥土的波浪,长及小腿的青草立刻被点燃了,随着更多的投枪落地,奇迹草原很快燃起熊熊大火,黑烟升起,能见度变得更加低下。

    约纳扭回身,看到托巴将锡比放在肩头,在飞矛的间隙里敏捷地跳跃着。耶空与龙姬都不见踪影,想必已经找到了安全的掩体。

    “埃利!我要靠近一点才能攻击!”约纳紧紧攥着“失败的流光”,在玫瑰骑士耳边大声说。

    “明白!”一支投枪shè来,埃利奥特举起钢盾,以很大的角度将枪折shè出去,仅仅擦过盾牌表面,“砰”地沉重闷响还是让独角兽浑身一颤,魔法火焰不屈不挠地在盾上燃烧起来。

    一个毛茸茸、长着两颗亮晶晶眼珠的小圆球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灵巧地在盾上盘旋一周,连带火焰一起消失无踪。小jīng灵的元素亲和力在战场上第一次发挥作用。

    银sè的河流再次从崩塌的峡谷入口冲出,因托巴的重击而凸凹不平的道路给骑兵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双足的地行龙很快调整平衡,趾甲深深刺入泥地,沉重地踏过cháo湿的泥土。

    独角兽提高速度迎向地行龙骑兵,在接近骑兵队伍的时候,脚步一错,画出一道完美的切线。埃利奥特用巨盾挡住两次攻击,约纳奋力扔出准备多时的星阵黑长石,黑石翻滚着落入队伍中,“轰隆”一声爆炸开来,除了首当其冲的一名骑兵被爆炸力扯碎,冲击波更将十几个敌人掀下龙背,立刻丧生于同伴的铁蹄之下。

    埃利奥特兜了半个圈子,“再一次!”约纳从鹿皮包里掏出一块沉重的石英石,快速填充能量。因为“灼热shè线”耗去大半的jīng神之池得到月光之泉的滋养,短短时间就恢复了许多,石英石中的星阵运转起来,贪婪地吸收星际线能量。

    没等这次攻击出手,两人看到地行龙骑兵的队伍混乱起来,前排的冲击势头受到阻碍,后面的队伍立刻变得拥挤,更多的敌人在狭窄的峡谷入口处拥塞着无法出来,一名黄金地行龙骑士大声喊着:“保持队形!保持队形!”

    面对高速冲来的骑兵,托巴不闪不避,沉下肩膀撞去。

    “大叔!提前说一声啊!”锡比脚尖一点跃了起来,蛇弓连发两箭,shè穿两头地行龙的眼睛。

    托巴嘿嘿一笑,与领头的龙骑兵正面冲撞在一起。砰的一声,比岩石更坚硬的肩膀像一千磅大铁锤一样折断了地行龙的脖子,砸在骑兵的胸部,钢制胸甲立刻如薄纸片一样瘪了下去,鲜血从铠甲的每一个缝隙中飞溅出来。

    由于已经抵近战斗,冒火的投枪不再出现在空中,托巴与锡比消灭了一批敌人,更多的龙骑兵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蜂拥而来。

    “再来一发?”托巴手忙脚乱地抓住两把骑枪,掰成弯钩,抽空问肩膀上的锡比。

    “还得等三分钟!”小蚂蚱弹琴一样拨弄着弓弦,将箭雨洒遍战场。

    这时紫雾再次弥漫,如同魔神一样高大的骷髅出现在空中。它的模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浑身每一个可移动的关节处都长出长而锋利的骨刺,双手各持一把比金属更锋利的骨刃,头上怪骨嶙峋,隐隐约约竟是一只白骨的皇冠。空中垂下的紫线只剩一根,遥遥牵着骷髅的脊柱。

    “这是什么玩意……”一名龙骑兵惊恐地大叫,挥剑砍向骷髅的脚踝。闪着钻石般光泽的白骨叮地将剑刃弹起,虽然骨骼布满裂口,但并没有一道是新添的伤痕。

    骷髅张开下颌骨,发出无声的大笑。

    它忽然全身一颤,四肢下垂,像失去了控制;接着马上飞速旋转起来,成为骨刃密布的绞肉陀螺。龙骑兵的河流立刻掀起血sè浪花,武器与铠甲在这非人的力量面前失去意义,黄金铁锤的士兵们不能遏制地行龙冲势,惨叫着冲向刀刃的漩涡,立刻被绞成血肉模糊的碎块,四处喷洒。

    “埃利,这是怎么回事?”约纳一边紧张计算着与敌军之间的距离,一边喊。

    玫瑰骑士拔出佩剑,割掉了一个落单的龙骑兵的头颅,回头道:“这是龙姬小姐‘冥婚’能力的进阶。据说这种能力与献祭的额度成正比,付出越多,回报越大,此前看到的是‘第一阶:百夫长’。现在看到的是‘第二阶:亲王’。这种能力非常危险!升级到第二阶,龙姬小姐会损失大量的鲜血和生命池能量,如果没有人在旁边保护,简直就是自杀的行为!”

    “耶空与她在一起!”约纳隐约看到名刀佛牙的闪光。

    独角兽再次接近龙骑兵队伍,“编号75到90,拦住他们!”黄金地行龙骑士刚刚冲出隘口,立刻挥舞着骑枪指挥战局。骑兵的河流中分出一条支流,十五名龙骑兵脱离队伍,穿过着火的草原向玫瑰骑士迎击而来。

    约纳想扔出手中的爆炸物,“不要浪费在他们身上!”埃利奥特高叫道,伸手一拍独角兽的脖子,七sè霓虹再次从独角升起,其中绿sè光芒越来越明亮。地上着火的青草忽然像触须一样卷曲起来,纷纷缠住地行龙的脚腕,七八头笨拙的半龙怒吼着跌倒在地,把主人狠狠地砸向地面。

    埃利奥特舞动骑枪,刺倒两个敌人,从剩余的截击者zhōng yāng穿了过去。“现在!”

    约纳抡圆了手臂投出淡绿sè石英石,看石块落向骑兵队中心,喊道:“脱离,埃利!”

    独角兽的行进路线再次画出圆弧,将敌人抛在身后。

    这时一枝闪闪亮亮的小箭嗖地shè出,准确地击中石英石,带着石头飞向高空。约纳扭身惊诧地看着,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箭,而是一支随处可见的镀银餐叉。

    叉子与石头飞行了几秒钟,在空中轰隆爆炸,洒下灿烂的明绿sè焰火。

    “……乔普?”

    银sè的河流中出现了一个显眼的金sè光点。

    这是一头比普通地行龙高出两头身的黄金地行龙,满口利齿,浑身鳞甲闪着锋锐的光泽,鼻孔中喷出小小的火苗,背上一双肉翅都带着尖利的棱角。龙背上坐着的骑士穿着光洁的附魔铠甲,披着黑sè披风,头盔下露出几缕卷发,和一个高挺的鼻梁。

    “又见面了,朋友们。”

    乔普愉快地微笑着,拍拍座下凶恶的半龙。

    “我和我的珍珠很高兴见到你们。——让我们好好打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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