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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章 底比斯突击(下)

    谈往事,谈未来,谈离别之情,谈樱桃渡的日子和分离之后的见闻,时间像金色流沙簌簌流走,享受愉快聊天的约纳心知分离的时刻即将到来.他感觉自己只是稍微迷糊了一下,再睁开眼睛,东方大陆的明媚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纸在脸上投出暖融融的光晕,“已经早上了?”他猛地坐了起来,脑袋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一阵眩晕。

    “是的,约纳阁下,大家都在等你。麻烦整理行装吧,我们就要出发了。”无时无刻不优雅庄严的玫瑰骑士向他颔首致意,低下头退出门外,给他留下私密的空间。占星术士掀开棉被跳起来,用铜盆里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漱口洗脸,草草梳了梳头发,套上蓝色法袍,背好小鹿皮包,检查一下法杖、腰带与胸口的吊饰,弯腰蹬上皮靴,做了两个深呼吸,伸手推开了屋门。

    “太迟了!”丹尼大声嚷道,“我们都吃过早饭、跟若尘大人聊了一会儿天了,你这一觉睡得还真是踏实呢,真不知道是神经大条呢还是没心没肺咧,货物朋友!”

    玫瑰骑士在一旁苦笑着。锡比跑过来亲热地挽起他的手臂。龙姬双手抱着布满锈迹的名剑“睚眦”,黑眼睛波光流转地瞧着他。汉娜远远站在一旁,背上背着银亮威严的“海军上将”,红斗篷包裹着挺拔的身形。

    “那个……既然那个男人会因这把剑而过来找你,那还必须去南大陆不可吗?”约纳走到东方女人面前,吞吞吐吐地问道。

    龙姬垂下长长的睫毛,“寻到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若不奔着那个目标前进,此生、此身、那么多的仇恨就毫无意义了。原谅我,约纳,谁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然,我懂的。”少年重重地点头,暗自吞下苦涩的滋味。

    一行人沿着离珠旅舍长长的通道向前行走。若尘大人刚才在早餐时出现,再次向干草叉小队表达了由衷的歉意,看来这个浑身湿漉漉的猥琐家伙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好人。木地板在脚下吱吱作响,这回他们看到的可不再是黑猫咖啡馆的欢迎,而是实打实的东方建筑,从外面看来鳞次栉比拥挤在一处的平房,内部其实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单体建筑,大概呈现五角星形状,五角星的每一个尖端都是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门,五条通道延伸至中心处交叉,建筑的最中央就是高塔离珠,那里有着进入通天塔的唯一通道“试炼之门”:试炼者进入的“黑铁之门”、试炼者半途离开的“青铜之门”和试炼者登上塔顶彻底征服高塔之后的路径“白银之门”。相传还有一扇“黄金之门”存在,不过只是传说故事而已,谁也没找到那扇门在何处,就算掘地三尺,通天塔粗壮的塔身还是深深嵌入地面,根本找不到尽头。

    在从人的带领下转过一个弯,“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西南大门。”青衣小帽的从人鞠躬行礼,用不太熟练的西大陆通用语说道,“小的就送到这里了,这条路也叫做‘行商之路’,整个小镇的商人云集于此,有兴致的话可以游玩一下。但请别忘记,正午十二点之前若不续交房费、又不离开本旅舍的话,即算正面挑战本旅舍保护者的权威,而挑战本旅舍保护者权威的下场……”

    “好啦好啦,不就是死翘翘吗,回去吧回去吧。”背着沉甸甸大牛皮袋的丹尼·斯图尔特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对方赶走。那么沉重的一袋东西看起来没给他造成什么负担,——以后他可以在自夸中加上“无尽沙海最好的行李工”,约纳腹诽道。

    这条道路两旁布满小小的隔间,每个隔间都挂着商铺招牌,酒馆、餐馆、武器店、防具店、杂货店、钟表店、蒸汽傀儡店、魔法用品店、药剂店和炼金材料店一字排开,花花绿绿的货品令人眼花缭乱。此刻时间尚早,除了吃早餐的房客之外没有多少顾客,每家店的掌柜都跑出柜台或一脸讪笑、或横眉立目、或低三下四地用多种语言乱七八糟地吆喝着,希望这支看起来有些消费能力的队伍能够光顾自己的小店。不过似乎是因为若尘大人的某种禁令,店主人都小心地瞧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迈出店铺门口红油漆画出的一条粗线,隔着无形的墙壁招徕顾客,看起来有些滑稽。

    “逛逛吗,老哥?我想那个毛茸茸的旁遮普兽灵。”锡比昂起头可怜巴巴地用大眼睛瞅着约纳。

    占星术士想了想,摇摇头:“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小蚂蚱。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一定送给你最漂亮的旁遮普兽灵。”

    “真的吗?”眼睛弯弯地露出笑容,半精灵用脑袋蹭着约纳的臂膀:“老哥你最好了!不过你这么穷,要啥时候才能送得起我礼物啊……”

    走在前面的埃利奥特停下来,在一间武器铺买了一副精钢盾牌,此前的战斗中他的钢盾被打碎了,只能临时找东西替代。“三贯,客官。”掌柜笑眯眯地举起三根手指,用四种语言说道。玫瑰骑士愣了一下,窘迫地转回头,汉娜立刻一脚踹在自己哥哥的屁股上:“还不快去结账?”

    丹尼嘟嘟囔囔摸索出三枚金币递给店铺老板,肉痛地一咧嘴:“难道以后就要靠我活着了吗?你们这帮寄生虫……”骑士与占星术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财富这个问题对背负宿命的人来说没那么重要,但有时又是不可回避的因素呢。

    说着聊着,通道走到了尽头,两扇木门左右敞开,外面是南商国春季碧绿的原野,不远的地方矗立着睢阳城的轮廓。与夜晚的印象不同,在阳光下看起来这座古城呈现深邃的黄褐色,城墙应该是用某种特殊的石材砌成。比起此前曾见过的大城红石堡、巴克特里亚、摩睺罗伽等,古城睢阳显得更加厚重雄浑,斗拱飞檐的角楼角楼呈现异样的东方美感,远远能看到城中央宫殿的黄色琉璃瓦反射着眼光。

    “踏出这一步,如果平安,我们就此分别;如果敌人出现,我们会一起将其狠狠踏平,正面击溃所有阻挠,大家了解了吗?”独角兽停下脚步,骑士从鞍鞒上卸下铮亮的骑枪,紫色增幅魔法波纹掠过地面,众人感觉到力量在肌肉中蠢蠢欲动,身体变得羽毛般轻盈。

    “了解!”新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齐声应道。汉娜摘下大枪,蒸汽傀儡机械喷出白烟;锡比唤出长弓,无形的蛇箭在弓弦上凭空凝结;约纳启动了腰带上的防御、浮空、加速法阵,握紧法杖席拉霏娜;龙姬却没有动用自己的匕首,而是将长剑“睚眦”握在手中,这柄生锈的剑对她来说太重、太长、太难掌握,凶神恶煞般的剑灵发出震撼人心的无声嘶吼,黑气开始沾染东方女人美玉般的手指,可龙姬用双手牢牢握紧剑柄,嘴角露出寸步不让的决绝。

    “我们走!”玫瑰骑士大喊一声,扣上头盔的面甲,独角兽奋蹄向前,蹄铁从木地板上高高跃起,在肥沃的黑土中扬起烟尘。

    和煦的阳光洒遍四野,出征的号角响起于遥远天际,指挥官举起长枪,赤枭兄弟会遍布离珠旅舍五个门口的伏兵开始向西南大门聚拢。这是南商国睢阳城附近一夜之间所能够调动的所有战力,由遍布南商军队、各大家族势力的低级成员和雇佣而来的杀手组成的三百人部队组成了五个底比斯圣队,准备像绞肉机一样将目标绞成粉碎。名为楚峰的睢阳城防军副总指挥使是在场的最高级成员,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指挥这次战役的责任,他先私刻令牌调动部队封锁了通天塔附近的道路,以“皇家围猎”为由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靠近,然后亲自披挂上马,在离珠旅舍周围一圈圈巡视。昨夜澹台杀手与保护者展开的那场激战他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但兄弟会的章程里明确禁止主动触犯保护者的权威,毕竟能够独立维持一个城镇的强者实力都深不可测。

    耐着性子等了一夜,这位副总指挥使的盔缨都被露水打湿,但脸上未曾出现一丝疲惫,深深的褐瞳依旧明亮。越权调兵是死罪,私自借用南商皇家旗号更是族灭九族的重罪,但楚峰丝毫不觉恐惧,自从来自南大陆的金翅迦砵底将那封密信送到睢阳城,他的命运就不再由王室决定,兄弟会无时无刻不在搜捕背叛者血脉,但如此郑重其事地追捕一个人还是头一回。楚峰非常明白,如果自己能够在此终结背叛者血脉的逃亡脚步,世俗的身份就成为过眼烟云,他将登云步月、一跃成为兄弟会的高层人物,拥有超乎于凡间势力的滔天大权。

    “出击!”当侦察兵连滚带爬通报“敌人出现”的消息,楚峰的脸上并未出现一丝激动的神色,他命令传令兵吹响号角,双腿一夹马肚,挥舞长枪冲来。

    五个底比斯圣队带着滚滚烟尘碾过草原,将干草叉小队淹没其中。

第33章 新生干草叉

    阳光。草原,如洗碧空下如潮水涌来的敌人,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短短几个月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奇迹草原一战已经如此遥远,法杖席拉霏娜顶端升起危险而华丽的星辰之光,约纳睁开眼睛,毫无恐惧地扫视敌人。伙伴们围拢在身边,给予他温暖的信念之力,——而这一次,他已经拥有了可以保护伙伴的珍贵力量,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做“成长”?

    “一共有五支队伍。约纳阁下请唤出月光精灵做好防御,丹尼先生掩护汉娜小姐射击每支底比斯圣队中举着红色旗帜的骑兵,我会想办法分散三支圣队的力量,然后锡比小姐、龙姬小姐与约纳阁下,全力开火吧。主神席拉会原谅我们的罪孽,因为血与火是人类的原罪,战争中不需要所谓的仁慈!”玫瑰骑士高高昂起头,血色的披风在晨风中飘舞,骑枪锐利的冷光仿佛能够刺伤人的眼睛,蹄声隆隆,骑士向着敌人稠密的地方发动了冲锋。

    绿色的植物系魔法光芒亮起,独角兽的四蹄每一次落地,都溅起荆棘藤蔓的涟漪,无数带刺的灌木从蹄印中疯狂升起,“吒!”骑枪如电刺出,第一名敌人捂着胸口沉重倒地,布满利刺的藤蔓立刻将他纠缠其中,贪婪地刺破他的每一寸皮肤、吸干他的每一滴鲜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在枝头升起,苍白干瘪的尸体悄然沉入大地。

    举着红旗的圣队指挥官开始发布指令,圆形的底比斯圣队开始旋转,如同沉重的滚石一样碾压过来。埃利奥特大声呼喝着,独角兽如电般穿梭于战场,荆棘玫瑰的墙壁升起于东方大地,将大量敌人暂时隔断在外。“埃利现在经常使用植物系魔法。”约纳同身旁的龙姬说。

    “是的。在奇迹草原的战斗中他由于过分透支生命能量,被永久剥夺了使用治愈系魔法的能力。”东方女人淡淡地回答,用名剑“睚眦”将一名敌人拦腰切成两半,尝到鲜血味道的锈剑兴奋地颤抖起来,“没想到还有机会并肩战斗呢。”

    占星术士从侧后方望着女人玲珑的耳垂和缠绕银丝的黑发,声音中充满希冀:“那么你暂时不离开了是么?”

    龙姬窈窕有致的背影静止了刹那,“嗯。这种情况下,我没办法舍下你们。”

    17岁少年此生中第一次对赤枭兄弟会产生感激之情。作为兴奋的回礼,他冲着最接近的敌人发动了攻击。在摩睺罗伽初试端倪、由降临者加以完成、在试炼之塔的两年岁月里精粹凝练的“核爆三叉戟”第一次以完整姿态出现于世上,无论是对约纳自己、还是对整个占星术理论体系而言,这都是极其重要的一刻,遗憾的是三级占星术士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实力,按照通天塔中的精神力发动星阵,短短三秒钟内他的精神池液面就被三叉戟星阵吸干了,“糟糕!”懊恼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约纳不得不提前释放星辰之力,以防樱桃渡过分透支力量导致昏迷的悲惨一幕再次重现。

    “小心!”沉甸甸的射线脱离法杖,约纳望着歪歪扭扭的光芒,大声提醒身旁伙伴。同时他一拍腰间鹿皮包,释放出封印魔法罐中的月光精灵,绿光划过空气,小乖浮在空中左顾右盼着:“那个平胸女呢?是不是因为胸脯太小、走路失去平衡而跌死了?老娘还没跟她吵够呢!”

    一旁的锡比立刻跳着脚回击道:“你死了一万年我都死不掉呢你这个暴露狂!把翅膀拔掉你还不跟一条菜青虫一样!”

    “什么?高贵的魔法精灵的翅膀也是你能讨论的?你这个毫无品味、脖子上戴着大银圈子的乡村平胸女!”月光精灵叉着腰大声喊道。

    “你们都别闹了!”约纳满脸流汗地吼道,“小乖立刻布下空间障壁,这场爆炸的威力不知道有多大,我控制不住了!”

    “切,这时候就想起老娘的好了是吧,约纳老兄。”小乖从鼻子眼哼出一口气,但宝石蓝的大眼睛向远处一瞟,立刻瞪得老大:“主神萨笛的大长腿呀!那是什么鬼东西!”

    “都说我控制不住了!”占星术士虚弱地喊道。

    歪歪扭扭的光芒像一条大蛇般横亘战场上空,由130-77灼热的星际线能量与21-814沉郁的星际线能量组成的不稳定射线爆发出噼噼啪啪的电火花,用于分隔两种能量的“流光”无属性星辰之力已经失去形态,随时可能产生一场爆炸。这时候毒舌的月光精灵也不敢废话,白色的菱形空间之盾凝结于身前,将干草叉众人护在后面。

    “不够,再来!”约纳喊道。

    “要老娘的小命啊!”小乖咬着牙挥舞纤细的手臂发动魔法,另外两面空间之盾一左一右浮现,组成严密的盾墙,最后她在盾墙前发动了独有空间魔法“旋转方糖”,空间被切得支离破碎,飞速旋转起来。完成这一切之后,小乖连振翅的力量都没有了,蔫蔫地降落在约纳肩膀上,“这样多来几次我会挂掉的,约纳老兄,透支力量可是美容的大忌啊……”

    “来了!”一团耀眼的火花自法杖席拉霏娜上爆开,占星术士被震得跌倒在地,“核爆三叉戟”的电龙脱离施术者飞上高空。“吼……”就像一道粗壮的闪电,纠缠的红蓝两色光芒垂直击中地面。忽然一阵轻风拂过草原,吹过约纳的衣角、小乖的三对翅膀、锡比的麦色长发、龙姬身上的银铃、丹尼·斯图尔特的白袍与汉娜·斯图尔特的红衫,干草叉的伙伴们脸上凝结着惊愕的表情,看到一团电芒正以极慢的速度自底比斯圣队中心升起,缓缓化为升腾的白热火球。

    “轰!”

    没人见过这么恐怖的爆炸。位于爆炸核心的六十名兄弟会士兵立刻化为水蒸气蒸发无踪,冲击波在泥土中掀起波lang,整个草原被无形的大手抬起,又狠狠掷下,飓风吹倒了五百码内所有直立的物体,把草木与岩石撕得粉碎,巨大的蘑菇云由红转黑,冉冉升起于黯淡的天空,爆坑像火山口般散发着灼热的红光,深坑底部的熔岩正飞速冷却,蕴含毒气的气泡没等破碎就凝结在坚硬的表壳。

    三面空间之盾毫无悬念地破碎了,若不是旋转方糖分散了冲击波的威力,仅仅爆风就会令干草叉的队员们身负重伤。约纳掀开一块草皮爬起来,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的杰作。尽管一击就用光了所有的精神力,可这种威力绝对是超出一般人想象力的,是可以决定战局的可怕力量。

    小乖呸呸吐着唾沫,从占星术士的兜帽里爬了出来,愤怒地用手指头杵着约纳的脑壳:“长点心思吧约纳老兄!这样下去我们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这种力量根本不是你能使用的!想操纵冲突的能量你还早了一百年咧一百年!以后不许再发射了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不许欺负我的约纳哥哥!”小蚂蚱灰头土脸地跳了起来,“男人就该丢出这种大炸弹,要不还要男人干啥用?你这个没见识的暴露狂!”

    “什么?老娘活了那么久,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没见识’这个词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吧脏兮兮的乡村平胸女!”小乖愤怒地飞过去左右开弓抽打锡比的小脸蛋,锡比立刻噼里啪啦像拍苍蝇一样还手。

    这时埃利奥特兜了个圈子驰了回来,抬手打开头盔面甲:“出乎意料,约纳阁下!评估一下战果,一支底比斯圣队已经完全毁灭了,一支受到眼中伤害,无法正常运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三支队伍。都是普通的士兵,只要防备澹台杀手的偷袭之外,全力开火就好,以上!”

    “了解!”干草叉的伙伴们抹去身上的泥土,自信满满地回应道。

    “小乖,你给我回去!”约纳终于忍不住吼道,从包里掏出玻璃罐。“要用人家的时候,就蛮横地把人家揪出来;不用人家的时候,就绝情地把人家塞回去。人家……老娘总有一天是要想出办法翻身做主人的!”小乖趁锡比不注意,啪地揪掉小蚂蚱一根头发,化作一道绿光飞进封印容器躲了起来,留下一段不甘心的独白。

    “哥哥……”锡比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瞅着无辜的17岁少年。

    说话间,三支黑压压的底比斯圣队再次碾压过来,每支队伍都由六十到七十人组成,最外围是防护严密的盾刀兵,中间层是长矛兵,中心是弓箭手、指挥官和澹台宗家杀手。“丹尼,你护着约纳,这里交给我了。”汉娜·斯图尔特喀嚓一声拉动枪栓,表情平静地迎向敌人。

    “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才对。”龙姬双手拖着名剑睚眦,锈剑在泥土中犁出深邃沟槽。

    “锡比今天还没发威呢!”小蚂蚱举着蛇弓大声道,眼中燃着斗争失败的不甘火焰。

    “要比赛吗?”

    三个女人彼此对视一眼。

    “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啊!”丹尼·斯图尔特哭丧着脸道。

第34章 新生干草叉(中)

    明黄色光斑洒在地面,琉璃珠化作飞光射入泥土,澹台杀手的偷袭被锡比灵巧地闪过了,半精灵弓箭手跳跃于空中,拉弓如满月,声音清脆地喝道:“来瞧一瞧我在飞空艇上特训的结果吧!我不会再让一个伙伴死掉了!以冰雪之王萨笛的名义……秘箭·吹沙!”

    长箭射入深邃的晴空,旋转的细沙沿着无形光柱高速飞舞,霎时间变成一场螺旋上升的飞沙风暴。与若尘大人的血琉璃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秘箭飞沙用极其微小的颗粒迅速瓦解物体的形态,“防御!”指挥官挥舞红旗,底比斯圣队加快旋转,外围的二十二名盾战士奋力举起大盾,组成一堵圆形的金属之墙。飞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着钢铁盾牌,“啊!”一名战士惨叫一声,钢盾连同持盾的右手一起在风暴中湮灭,圣队外围立刻收缩,将他挤到后排保护起来。

    “后退!压制射击!”指挥官放下红旗,举起一面蓝旗,底比斯圣队如车轮一样向后滚动,中央的弓箭手、投矛手全力开火,虽然铺天盖地的箭支与飞矛大部分被风暴绞碎,但这种无差别攻击阻止了锡比近一步追击,只能眼睁睁瞧着敌人脱离了秘箭飞沙的攻击范围,“见鬼啦!”小蚂蚱愤怒地叫道。光柱越来越细,终于化为残光消散于空气中,旋舞的沙粒纷纷扬洒落,留下荒无一物、直径三十码、布满螺旋形刻痕的空荡荡沙场。

    约纳忽然喊道:“小蚂蚱!”

    “怎样?”锡比红着眼睛扭回头。

    “不……没什么,小心啊!”占星术士欲言又止。在摩罗太子陵前的激战中,兄弟会的弓箭手爱里坦曾经使用过这招秘箭·吹沙,不过那名半精灵无法承受精灵秘箭的反噬之力,出现了丑陋的返祖现象。他没法直白地讲出来,只能替小蚂蚱暗暗担心。

    干草叉的其他伙伴也感觉到了底比斯圣队打来的压力,若不是占星术士那样倾尽全力给予毁灭性打击,以一人之力很难正面突破圣队的防御,对指挥官造成威胁。汉娜手中的“海军上将”吐出长长的火舌, 将炙热的弹雨洒向敌阵,用耳朵已经无法分辨两颗弹丸发射的间隔,只看到六个排气孔不停喷出ru白色蒸汽,发出绵密铿锵的金属撞击声。高速弹丸将盾牌打得千疮百孔,可盾战士们不断轮转换位,顽强地承受着攻击。汉娜本人也在不停地移动,跳跃、闪躲,在弓箭与投矛的间隙里保持射击。

    “锵!”枪机发出清脆响声,一匣弹丸用光了,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左手一拧枪管,三根枪管中的另一根咔哒一声旋转复位,“咻!”来自“夏日之白樱”的橘红色魔法射线照亮大地,正面洞穿了一名战士的附魔盾牌和他铠甲覆盖的身体。右手连续扣动扳机发出死亡的射线,汉娜一边弹开枪身上的装弹口,左手从挎包中掏出弹丸哗啦啦倒进大枪。

    “ii型防御!引导范围攻击魔法!”指挥官举起黄色旗帜。与其他几支队伍不同,这支底比斯圣队的核心保护着两名魔法师,隶属于睢阳城防军的魔法师是兄弟会中位阶较高的成员,此刻火系魔法师开始念诵“炎爆”咒文,水系魔法师扯开魔法卷轴,在空中洒出七色花粉末和魔晶石碎片,一条蓝色水元素组成的游龙腾空而起,盘旋在圣队上空,汉娜射出的魔法光芒没入水龙的身体,立刻嗤的一声熄灭。

    “烦人。”汉娜·斯图尔特狭长的灰绿色眼睛盯着队伍核心的魔法师,再次旋转“海军上将”的枪管。

    战场另一侧,挥舞着长剑“睚眦”的东方女人刚刚斩获一名盾战士的头颅,接着被密密丛丛的长矛逼退,“矛阵!”指挥官挥动紫色旗帜,底比斯圣队生长出浑身尖刺,每支五码长矛的尖端都闪着淬毒的绿色冷光。《大陆法典》禁止在战争中使用淬毒武器,但这不是战争,兄弟会不会对异端之血有任何怜惜。

    龙姬抽身飞退,箭雨在身前哗哗洒下,她微微皱起眉头,望着手中的黑剑自语道:“使用这柄剑战斗,才知道与你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吒!”剑锋深入地面,锈迹斑斑的名剑发出渴望鲜血的饥渴咆哮,龙姬双手离开剑柄,指尖与剑身之间牵出长长的黑线,“睚眦”愤怒地颤抖着,收回邪恶的黑雾触角。

    东方女人抽出匕首割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沿着剑刃流向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在宝石中掀起一场紫罗兰色的无形风暴。一支飞箭擦着脸颊呼啸而过,带走女人几根飘摇的青丝,“吾爱……”龙姬闭上眼睛半跪于地,轻声召唤沉睡在异界的隔世恋人。

    女人用玫瑰花般娇艳柔软的唇亲吻蓝色宝石,长长的睫毛垂下,嘴角升起恍若隔世的悠远笑容。“来……”温柔如水的声音发出呼唤,紫色迷雾升起于战场中央,空间开始发生不安的颤抖,即将在聚散翻滚的雾气中央撕裂空间而来的,正是那阔别已久的白骨之王。

    两个明黄色光斑出现在龙姬的胸口,凝聚于那令人心旌旗动摇的起伏轮廓。“小心!”约纳在一旁焦急呐喊道,想要飞奔过来替她抵挡澹台杀手致命的偷袭。

    “砰砰!”两道“飞光”破空而来,在坚硬的表面击出四溅星花。一双没有一丝肌肉的手掌缓缓张开,两颗破碎的琉璃珠坠落尘埃。“吼……”阳光被迷雾遮断,那白骨嶙峋的双手蛮横地撕破空气,伤痕累累的骷髅破空而来,再次降临世间。它扭过泛着金属光泽的头颅,用燃烧着紫火的眼窝深情凝视黑发的女人,下颌骨一张一合,似乎在倾诉经年累月的离愁。

    龙姬轻轻挥动春葱般的手指,割断骷髅身上的众多紫线,独留一根紫线深入云霄,遥遥牵着白骨的脊柱。“战吧……吾爱。”她再次垂下视线,仿佛不忍心看到恋人因自己而深陷敌阵,但骷髅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欣喜狂吼,无数锋利骨刺从膝盖、双肘、手背、肩膀部位生长出来,空中白影一闪,掀起骨刃的死亡旋风。

    “第二阶:百夫长!”初登场就使用了进阶形态,白骨亲王的出现让兄弟会士兵惊恐地屏住呼吸,各自向主神大声祈祷。“防御、矛阵、压制射击、狙击关节!”指挥官镇定自若地挥舞着各色旗帜,由六十五名士兵组成的底比斯圣队高效运转起来。弓箭和弩箭噼啪折断,给白骨留下崭新的伤痕,空中的白骨亲王微微侧过头,以空洞的五官显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它或许不理解为何有这么多卑微的人类敢于反抗,以孱弱到不值一提的力量对抗自己的威严。

    “轰!”双脚降落在两面盾牌表面,两名盾战士立刻发出惨叫砰然倒地,铠甲的每一条缝隙里都激射出鲜血。一名长矛兵慢慢抬起头,颤抖地望着这个遮蔽阳光的高大魔神,他奋进全力刺出长矛,接着看到自己左右两边同伴的惊恐眼神。人的眼睛怎么可能同时看到左边和右边的景象?带着这个最后的疑惑,士兵被垂直切开的两瓣身体各自倒地,白骨百夫长的骨刃根本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一见面就折损小半人手,残存的三个底比斯圣队同时陷入苦战,这是睢阳城城防军副总指挥使楚峰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他想要孤注一掷,召唤六百名负责警戒的城防军士兵加入战团,——那些士兵并非兄弟会成员,这样调兵不仅在南商国是死罪,也严重违反兄弟会对于使用世俗力量的严格要求。可他已经顾不了太多,密信中并没有提及这些异端之血的战斗力,谁能知道区区一个六人小队,竟可以正面对抗五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带着两名轻骑兵随从在草原上策马狂奔。远方隐隐约约能看到城防军骑兵的轮廓,楚峰嘴角浮现笑容。但一名白马银盔的骑士出现在正前方,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等候已久了,指挥官阁下。”骑士摘下头盔,露出明亮的金发、蕴含智慧的双眼与洞悉一切的优雅笑容。

    “见鬼!”楚峰勒马停步,咬紧牙关,伸手摘下马鞍侧面挂着的大戟。名为“扶栏”的画戟是陪伴他多年的兵刃,正是戟刃上沾满的鲜血送他步步高升,爬上副总指挥使的位置,又在兄弟会中承担东方大陆南部警戒的重任。他是注定要成为大人物的男人,怎能在此停止向上攀爬的脚步?

    “上!”楚峰挥动画戟,两名轻骑兵左右两边包抄而去,他自己催动斗气,给大戟镀上一层淡蓝色的辉光。眼前只有这一名敌人,只要将他打倒、用令牌调动城防军士兵,就可以一举消灭这些异端,挽回不利的局面……策马冲锋的时候,楚峰用尽全力催发斗气,脑中升起美好的念头。

    两道藤蔓同时升起缠住轻骑兵坐骑的脚踝,奔马惨撕着倒地,将马背上的主人压得骨断筋折。埃利奥特戴上头盔,“一对一,才是骑士的精神。”

    他轻轻地合上面甲。

第35章 新生干草叉(下)

    “现在我们该做点什么呢,货物朋友?”丹尼·斯图尔特毫无主意地问。

    “看着别人战斗,然后,别死掉。”约纳淡淡地回答,挥动法杖打倒一名偷偷摸过来的散兵。士兵头上挨了重重一击,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占星术士忽然想起什么,用席拉霏娜的尖端拨开士兵的甲叶,撕开他的上衣。

    “你要干什么,货物朋友?货物朋友?朋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惊慌失措地叫道,不自觉地搂住自己的小胸脯,用恐惧的眼光瞅着身旁的少年。约纳气乐了:“我又不是食尸鬼或者变态狂,只是看看他们身上的纹身而已。你瞧,每名兄弟会的士兵都会有一个红色双头鸟的纹身,不知道在什么位置……哦,有了。”

    在脖颈与肩膀之间的斜方肌部位出现了赤红色鸟形纹身,约纳若有所思道:“但我总觉得纹身与纹身之间是有差别的。怎么说呢,仿佛有两种类型的纹身似的,代表不同的阶层……只是猜想而已。”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丹尼呆滞道。

    “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占星术士摇摇头,“有人过来了,小心别死啊。”

    二十名在“核爆三叉戟”攻击中溃散的游兵各执刀枪冲了过来,口中用听不懂的语言叫嚷着,黑头发、黄皮肤的脸上带着狰狞的表情。丹尼怒道:“你别小看无尽沙海最好的厨子、水手、搬运工、测绘员和战士!只靠一对拳头我就能料理这些无名小卒!”他小心翼翼放下大牛皮袋,挽起袖子,用莫名其妙的东大陆通用语吼叫着迎了上去。

    拳头砸碎骨头的声音清脆响起,诚如丹尼所说,由海军上将费恩·斯图尔特的七名伙伴之一、宗师级拳术师米克诺斯亲手调教的徒手搏击技术确实犀利,尽管没有斗气外放的实力,不过一名又一名士兵还是倒在沉重的铁拳下,刀剑沾不到丹尼飞舞的白袍。“怎么样,货物朋友?”这家伙得意洋洋地扭回头炫耀战果,差点被一柄大斧切掉鼻子尖。

    约纳没有什么反应。他冷眼旁观着战局,士兵们应该是来自睢阳城城防军的步兵,使用几乎相同的刀法、枪法和步法,唯有一名盔上悬挂暗黄色翎羽、低级军官模样的家伙略有不同,这人低调地隐藏于士兵当中,悄悄地接近丹尼·斯图尔特,反手握着的短剑像毒蛇一样刺出。

    “小心,丹尼!”占星术士大喝一声。“还早得很!”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眼角余光早看到了这次偷袭,双拳上下一错将对方持剑的手夹在中央,粗壮有力的手臂如绞肉机般旋转,喀嚓一声扭脱了军官的手腕。脱臼的剧痛让军官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但他闷哼一声,飞起一腿攻向丹尼头部,发出“啪”地一声爆响,他没有查看战果、只借对手防御的时机抽身飞退,同时右拳用力击打左掌,关节发出一声脆响自动复位。

    “捉住他!”约纳猛地蹦起来朝混战之处冲去,丹尼愣了一秒钟,军官已经潜入人群,几次折返后冲出战场向睢阳城方向飞速逃窜。两名伙伴想要追赶,却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拖住脚步,“见鬼啊!”占星术士恶狠狠地用攻击着碍事的盾战士,法杖敲得盾牌咣咣作响。

    “那是什么人啊?”吐气开声砸飞一名敌人,丹尼瞧瞧右臂上逐渐肿起的红痕,面露惊讶之色。那种腿法非常凌厉,若不是及时防御的话必定会被一击倒地,可奇怪的是,全大陆没有任何一种武学拥有那样简单直接的攻击技术,“巴克特里亚的疾风”上的甲板水手大叔了解全世界的格斗技术,但从来没演示过这种凝练到极致的腿法。

    约纳懊恼道:“我哪知道那是什么人!就像我说的,兄弟会里好像有两种人,那种人好像拥有非常奇怪的能力,若是能逮住他盘问一下就好了……都怪你啦!你反应太慢了!”

    “关我屁事!”丹尼怒道,“继女人们之后,连你也瞧不起我了吗?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水手、厨师……”

    土黄色盔樱在风中飘摆,低级军官以八百米赛跑的速度匀速奔跑着,尽力调匀呼吸。手腕传来阵阵刺痛,他深深皱起眉头,用英语暗自咒骂着。一见面就卸掉自己持刀的关节,若无其事地防御全力发动的高鞭腿,这个世界的人全部都是怪物吗?但微笑逐渐浮现在他的嘴角,刚才近距离确认过目标了,那个在南大陆掀起轩然大波、在“利维坦”受到相当程度关注的候选者确实出现在这里,这可是能令项目主管刮目相看的功劳。接下来要做的很简单,只要别让这个角色死掉,就可以在“世界”中与现实里同时获得晋升,——无论如何,每个人只有一次进入“世界”获取角色身份的机会,这也是执行任务的麻烦之处呢。

    七年的军事训练让他知道怎样在剧烈运动中调整呼吸,减少体力消耗。离战团远一码,他的心情就轻松一分,刚才那次瞬时间杀死七十人的惨烈爆炸让他心有余悸,面对那种可以媲美227毫米口径m270火箭炮的恐怖威力,唯有运气才是生存的最重要因素吧。没错,他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只要继续……

    思维停顿了。他的表情僵硬于毫无温度的阳光下,像一座冷冰冰的蜡像。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他缓缓伸出双手,想要握住贯穿胸腔的银亮骑枪。耳边传来饱含歉意的男性声音:“抱歉,背后偷袭是可耻的事情,但背对战场的逃兵无法适用骑士的美德。愿主神席拉宽恕你与我们的罪恶,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在云端上的天国重逢。”

    埃利奥特双眼流露出悲哀之色,左手画出主神席拉的新月形圣痕,右手抽出骑枪。血柱从伤口狂喷而出,带走了军官的最后一分力气,他扑通栽倒在地,这个残酷、美丽又充满奇迹的世界旋转着离去,等待他的,是冷冰冰的现实世界,与失去角色身份、在“利维坦”再无法高升的可悲事实。

    玫瑰骑士甩掉枪尖的血珠,将骑枪挂在鞍鞒,抬起面甲扫视烽烟缭乱的战场。他知道伙伴们可以应付这些敌人,自己的职责是消除所有不安定因素,将召唤增援的可能性消除于襁褓中。方才那个不知名的指挥官使用着奇怪的长柄武器,给自己添了一些麻烦,不过他并不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坚定信念是骑士作战的最高纲领,虚晃一枪妄图逃跑的人是没办法取得胜利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骑士?”骑枪静止在喉咙,埃利奥特居高零下望着躺在地上的指挥官。

    楚峰咳出一口血沫,癫狂地大笑着:“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这个没有腿的怪胎……我不会死的,兄弟会的大人物在我身上施加了亡灵系的诅咒,就算杀死我一百次……”

    枪尖轻轻地刺破皮肤,这场战役的指挥者失去了生命。

    没有人看到埃利奥特所做的一切,新生干草叉的伙伴们在各自奋战,但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沉甸甸的信赖,知道伙伴们会看护彼此的后背,让自己可以专注于眼前的战局。底比斯圣队缓缓旋转,三名女战士的战斗到了关键时刻。

    汉娜·斯图尔特将“海军上将”调回速射模式,一边以连串滚翻避过飞箭,一边高速开火射击底比斯圣队的下盘。炙热的弹幕扫过盾战士的腿脚,四五名战士来不及放下盾牌防御,惨呼着捂着脚跌倒,圣队立刻降低防御,将受伤的战士吐了出去,化为更缩小凝练的椭圆形。湛蓝色水龙虽然防御能力强大,但飞行速度很慢,无法有效抵御灵活的弹丸袭击。

    汉娜扣动扳机低姿势不断扫射,忽然拇指扳动射速调节转职,左手从下往上一拍枪管,向着天空吐出一串火舌,接着拇指咔哒一动,继续低轨道覆盖射击。“两名矛兵换盾!中低防御姿势!攻击魔法还没好吗?”指挥官大喊道。火系魔法师无法开口,“炎爆”魔法已经引导到了关键阶段,一颗巨大的橙黄色火球正在空气中凝聚。

    子弹在盾牌上打出乒乒乓乓的爆鸣,盾步兵能感觉到每一颗弹丸带来沉重的冲击力,像铁锤一样敲击钢盾,把持盾的手震得发麻。幸好底比斯圣队在身后提供强大的支撑力,只要坚持下去,那个可恶的红衣女人总有子弹耗尽的一天。这名盾步兵如此思考着,尽量用盾牌护住身体和脚面。这时空中传来细微的呼啸,一片蚊虫样的黑幕从天而降,沙沙洒在人群中,溅起炽热鲜血的雨点。子弹射进头盔,穿过眼眶,将盾步兵的大脑绞成浆糊,到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到这次攻势从何而来。

    “哗啦!”底比斯圣队的防御体系崩溃了。十几名步兵栽倒在地。汉娜·斯图尔特以隐秘手法向天空发射了一片高抛物线的弹丸,没有人想到这些画出驼峰形弧线的子弹会延迟十几秒后才在头顶出现,防御无法同时照顾天空和大地。

    外围防御混乱,旋转停止了,底比斯圣队脆弱的核心显露出来,指挥官与火系魔法师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女人,水系魔法师调动水龙想要遮挡即将到来的攻击。

    汉娜·斯图尔特咔哒一声旋转大枪,换上了最粗的一根枪管,“最高输出……鬼神弹!”六个散热口喷出五码长的白色蒸汽柱,后坐力推动红衣女人的双脚在地面上犁出沟壑,光芒照亮斯图尔特当代家主古井不波的俏丽脸颊。

第36章 战火三重奏

    锡比化作一道绿影不停穿梭于枪林箭雨,像夏夜森林中飞舞的流萤。弓弦嗡嗡作响,三支无形长箭凝结于指尖,接着簌忽射破空气,瞬时间出现在盾步兵的钢盾表面。“锵锵锵!”锐利的蛇箭刺入盾牌,马上在底比斯圣队的高速旋转失去余势,箭尾如蛇般不甘地剧烈抖动着,终于化作粉白色微粒消散于风中。

    “见鬼啦见鬼啦见鬼啦!”小蚂蚱烦躁地叫嚷着,只要脚步稍微停顿,恼人的明黄色光斑就出现在胸口,而对面那个带刺的钢铁乌龟进退有序攻防分明,滴溜溜旋转着,用普通的方法根本没办法击碎它坚硬的壳。

    此刻她非常怀念大叔,怀念大叔像墙壁一样遮风挡雨的身体,在樱桃渡的日子,她只需要安心地拉弓射箭将敌人击倒就可以,失去了托巴的庇护,现在锡比找不到能安心引导秘箭的短暂空隙。她的绿眼睛忽然睁大。是啊,大叔的身体已经在杜兰夫人那里重新制造出来,只要找到七件神器就可以寻回他的灵魂,——诸神之刻印是眷顾约纳哥哥的,只要与他一起奋力活下去,一定能够集齐神器——眼前的战斗只不过是这条漫长道路上的小小困阻而已,要是在这里就止步,凭什么让心爱的大叔重生?

    嘴唇微微翕动,北方精灵的古老音节如水流出。在父亲教导他精灵箭法的短暂日子里,那个自己憎恨的男人不止一次说过:“秘箭是调用生命潜能发射的强大攻势,准备过程依赖极度集中的精神,不坚定、不纯洁、不稳固的灵魂会遭到严重反噬,那很危险,非常危险。”戴着礼帽的白发男人说到这里,怔怔地望着对面身材娇小的女儿,“请一定记住,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使用秘箭,若必须要使用,引导过程一定要完全集中。……所以,找到可以保护你的伙伴吧,我的帕蜜拉。”

    父亲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小蚂蚱的眼神冷了下去。她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轻盈地越过致命的飞矛,将道道“飞光”甩在身后。秘箭的咒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奇怪感觉,她觉得心底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升起,每吐出一个字节,四肢就沉重一分,灵魂反而在躯壳内左冲右突,意志在悄然动摇。

    帕蜜拉。帕蜜拉……尘封的名字在这时触动小蚂蚱的心扉。在北方精灵的语言里,“帕蜜拉”意味着“希望”,那个抛弃自己和母亲独自逃走的男人,樱桃渡的夜晚之王,总是带着笑容、却以忧愁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家伙,如今又在何方呢?他在自己的身上寄托了怎样的希望?……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自己会不会选择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刻,让父女之间若有若无的命运羁绊输送多一点温暖的气息?

    她忽然想起在樱桃渡废墟登上飞空艇“瘸腿亨利”号的时候,老绅士亨利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并不是独个儿在尸体堆中睡着了,可怜的锡比小姐。从天上向下望,能看到无数尸体排列成玫瑰花瓣的形状,就像一个指引我降落的道标呢。而你,就在玫瑰花的中心,——被死者遥遥包围起来,却没有人能接近你三码之内,这不能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有位神秘的骑士一直在不眠不休地保护我?你老糊涂了,戴领结的老爷爷!”锡比当时这样应对道。

    如今想来,那是多幼稚的辩驳啊。

    回忆褪去,一片箭雨遥遥出现于天空,底比斯圣队的长弓手刚刚完成一轮齐射,澹台杀手也刚射出几枚琉璃珠,呼啸长箭的倒影在小蚂蚱的眼眸上不断放大,她忽然俯身弹射而出,穿过箭雨的缝隙,那些淬毒的箭尖只差毫厘就能划破她的皮肤,锡比的鼻尖都闻到了毒药的腥甜味道。

    最后几个音节脱口而出,体内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怖热流,“以冰雪之神萨笛的名义……秘箭……”半精灵射手的眸子忽然间变得苍茫一片,无形的大手从背后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臂,帮她拉开弓弦,一支银色的长箭慢慢凝结于空气,接着开始旋转,卷起白色云雾飘渺的漩涡。“秘箭……贯铁!”两个声音同时出现,那是锡比的清脆女声和来自遥远北方大陆的神灵之声,无形的巨手松开弓弦,箭尾的风吹动麦色长发,小蚂蚱的双眼恢复神采,注视着银箭长长的白色尾迹横亘整个战场。

    “叠盾防御!加速!”底比斯圣队的指挥官立即举起蓝旗,凭经验判断这支酝酿已久的飞箭不可小觑,他命令内侧圈的长矛手换上盾牌增强防御,泛着冷冰冰金属光泽的盾墙矗立起来,圣队加快旋转速度,试图用倾斜的外表面将箭支弹飞。

    这支箭的速度比预料之中慢很多,箭身在高速旋转着,周身环绕着愈演愈烈的暴风。一名盾战士咬紧牙关、紧闭眼睛举起大盾,等待箭支击中盾牌的重击传来,但几秒种后,预想中的冲击没有到来,战士奇怪地睁开眼睛,看到“秘箭·贯铁”的飞旋之箭缓慢地、轻松地、毫无阻碍地钻透钢盾,撕开盾牌背后的牛皮衬底,穿透自己的精钢胸甲、衬衣和**,向底比斯圣队的核心飞去。他没有感觉疼痛,还能扭回头观察着这支怪箭的白色尾迹,即使穿透自己的胸膛,箭上也没有沾上一滴血迹,像一道不属于世间的圣洁白光。

    看似漫长的瞬间,只是锡比漫天飞舞的小麦色长发飘落的时间,半精灵射手垂下右手的蛇弓,左手将发丝收束进颈上银圈,嘴角露出疲惫而欣慰的笑容。一条白线正面贯穿了整个底比斯圣队,依然余势未减地贴地飞远,箭尾卷起草叶、血柱和泥土的白色风暴。

    被一击致命的是四名盾战士、两名长矛手、一名澹台宗家杀手和指挥官本人,六十人的圣队因此而崩溃了,像一头庞大而沉重的乌龟仰面跌倒一样滚落尘埃,保持旋转的脚步一旦受阻,就会变为倾颓、纠绊和碾压,人体与人体沉闷地碰撞在一起,长矛刺入伙伴毫无防备的腹腔。

    “我做到了,约纳哥哥!”小蚂蚱扭回头,绿眼睛中充满激动与欣喜。

    这时占星术士刚好把最后一名游兵击倒在地,跟丹尼·斯图尔特背靠着背大口喘息着,他望向锡比的方向,愣了一下,举起大拇指:“太好了,小蚂蚱!你已经很累了,剩下的让我们来吧。”

    “那怎么行,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刻是最棒的!”半精灵雀跃着举起长弓,开始用蛇箭收割敌人的生命,分崩离析的底比斯圣队再无反抗之力,仅余的澹台杀手捂着喉咙栽倒,口中咳出粉红色泡沫。

    “不!小蚂蚱,你……”约纳大喊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又缓缓放下悬在空中颤抖不已的右手,“不,我是说……”

    “怎么?”锡比抬起快乐的眉头。

    “没什么。”17岁少年只能报以微笑。

    锡比并不知道在移动施法、强行发出“秘箭·贯铁”之后,她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变化,两排暗绿色鳞片沿着她皮肤娇嫩的上臂生长出来,后脑部位凸出两枚锐角,裸露在外的腰部、大腿、脖颈部位都开始出现绿色斑纹。毫无疑问,这是返祖现象的先兆。约纳的整颗心脏冻结了,他怕这种现象惊吓到锡比,不敢向小蚂蚱说出事情,心中只能暗暗祈祷这些异状在她本人发现之前快速消退,——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不要复发。但他其实很清楚,返祖现象一旦出现,就只会像石块坠向井底一般不断加速,没有谁能够逃离创世主对于混种人类的恶毒诅咒。

    “啊啊啊啊啊!那、那是……返……”丹尼大叫一声,用手指着锡比结结巴巴道,约纳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肘砸在他肋下,把即将吐口而出的字眼塞回斯图尔特家男丁的腹腔。他自己没有发现,这快、准、狠的一肘,正是异世界那种古老武术的典型动作,降临者曾经在战斗中使用的“顶心肘”。

    “呃呃呃……”丹尼深深弯着腰,用无辜的受伤小动物眼神瞧着自己的货物朋友,“别废话!”占星术士瞪着他,“你要是敢说出来……”

    丹尼艰难地伸手指指锡比,又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嗯?”嘴角终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苦笑。

    巨大的咆哮声忽然响起,在四百码开外,一颗庞大的绿色火球照亮四野,火球的每一条绿色触角都生长着扭曲的人脸,球心蕴含着最深邃邪恶的黑暗,每一条接近的灵魂都被贪婪攫取,任何物质都会在恶灵之火中化为灰烬。“鬼神弹”直达放下防御的底比斯圣队核心,与水系魔法师的水龙、火系魔法师的炎爆交汇,引发了一场更加剧烈的爆炸。

    绿火升起于天际,无数凄厉的哀号一闪即逝,汉娜·斯图尔特一甩大枪,弹出耗尽能量的灰白色魔晶石,扛起闪亮的“海军上将”在铺天盖地的绿火中走来。

第37章 战火三重奏(下)

    “我有个问题。”丹尼开口道。

    “不许问。”约纳冷冷地回绝道。

    “那算了。”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立刻放弃了,拍拍牛皮袋上的尘土,将宝贝袋子背在背上,“现在只有龙姬的战斗还没结束了,看来我要赢了!嘿嘿嘿,果然赌我的暴力妹妹第一个解决战斗才是王道啊……”

    “赢什么?我们打赌了么?”占星术士疑惑道。

    “三个女人谁先完成战斗?我们没赌吗?那是我的幻觉?”丹尼摸着脑袋,“这种场景总是要有点赌注才好玩吗,不是时常能看到女人打架的。”

    就在锡比不断开弓消灭残兵、汉娜望着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焰检定战果的时候,骷髅百夫长却静止在十几名士兵的尸骸中,缓缓垂下右臂,一名被骨刃贯穿的长矛手扑通落地,鲜血滴滴答答浸湿地面。这支底比斯圣队一瞬间就被白骨亲王的压倒性力量所摧毁,指挥官已经化作骨爪下的肉泥,刀剑根本无法伤害到坚如钢铁的白骨,剩下的只是单纯的杀戮而已。但龙姬怔怔地停止了动作,骷髅的颈骨咯咯转动,用紫火飘摇的眼窝望着黑发的恋人。

    “你的名字是什么?”因为失血,东方女人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用一种奇怪的口吻、以东大陆通用语发出询问。

    白骨亲王左手的骨刃下,一位澹台杀手坐倒在血泊里,黑瞳因惊恐而放大到了极限。他没有回答,视野中装满布满缺口的狰狞骨刃,连呼吸都被充满寒意的死亡气息夺去,根本不知道对面的女人在呼唤自己。他拼尽全力发出的“飞光”只在白骨表面留下浅浅的痕迹,——这是什么样的怪物?需要怎样的实力才能与这种怪物对抗?往事在眼前飞速掠过,在这一刻他忽然非常后悔,后悔选择了这样一种职业,由此走到这样一个结局。

    “我在问你,你的名字是什么?”龙姬缓步走来,随手摘下背后的名剑睚眦将一名游兵迎面劈倒。“吼……”白骨亲王张开下颌骨,以人耳接收不到的低沉嘶吼震慑全场,士兵们扑通坐倒在地,灵魂之火因恐惧而摇摇欲坠,颤抖的双手再举不起沉重的刀兵。

    “……我?”身穿澹台宗家深蓝色紧身衣、黑布蒙面的杀手扭动僵硬的头颅,透过骷髅身体的缝隙,看到静静走来的东方女人,“杀、杀掉我吧,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尽管那么害怕,他还是颤抖地拒绝道。

    “为什么?”龙姬绕过白骨亲王,用“睚眦”锈迹斑斑的剑尖挑去他覆面的黑布。一张年轻、长相平凡无奇、黄皮肤、眼窝深遂的东方大陆面庞显现出来,这位杀手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牙齿正因恐惧而咯咯作响,可嘴角带着倔强的表情。“为什么?因为我也是龙家的人。”东方女人的表情如冰山消解,微微抬起柳叶般的眉头,轻声道。

    澹台杀手的身体僵直了。

    正在这时,白骨百夫长再次开始行动,在敌兵群中跳起一场诡异的死亡之舞,热血泼溅于冰冷的白骨,头顶升起腥甜的紫烟。战斗在两分钟之内结束,草地被新鲜的血液灌涤,没有一具尸骸是完整的,没有一个灵魂可以逃出生天。

    “别了,吾爱。”龙姬闭上雾气飘渺的双眼,白骨亲王不舍地伸出手臂触摸恋人的脸颊,接着被时空交错之力吸入紫雾升腾的异界。

    “你、你、你是什么人?”坐倒在地的澹台杀手抬起手臂试图瞄准东方女人,但根本凝聚不出引导“飞光”的光斑,他只能在因血而泥泞的大地上不住倒退,远离这个魔神般的窈窕女人。

    龙姬盯着他,“我是龙家宗室十四代长女,奉长老会之名远走异乡,你不认识我也是情有可原。看你的身形、步法,龙家的“瞽龙”与“跛龙”应该有一些火候了,应该是影宗的老先生们训练出来的吧。你混入澹台家的目的是什么?这张面具做得很不错。“地上的少年立刻触电般喊道:“开什么玩笑,我是澹台宗家独行爷爷的直系孙辈,这次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上我认命了,但谁也不准用这种无稽的言辞来侮辱我!”他奋起余力一跃而起,如雄鹰一般猛扑过来,龙姬脚跟在滑腻的草地上一碾,身影如同一线黑烟消散,两个旋转后出现在少年的背后,用两根手指一捏对方的肩膀:“我们踏着一样的步法,拥有一样的罩门,即使澹台家的笨蛋们看不出来,可瞒不过同为龙家人的我的眼睛。”

    肩井穴的轻轻一击,就让这名杀手身上的力气消散了,他跌坐在地,呼哧呼哧喘着气:“无论你说什么,我、我是不会……什么?”他的眼睛忽然睁大,呆呆地望着龙姬手中出现的一样事物,“这难道是……也就是说,你真的是……”

    “我不会害你的。”东方女人手指一旋,小小的碧玉徽章隐入腰间。

    杀手立刻翻身而起,扑通一声屈身下拜,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诚惶诚恐道:“平阴龙家去乡侯旁支第十七代孙、影宗‘慎’字支三级外务使龙慎鳞拜见宗家掌刑祖奶奶!小人眼拙没能识得出祖奶奶,望祖奶奶万勿怪罪!胆敢与祖奶奶为敌,小人万死!万死!”

    “喔,十七代。”龙姬毫不推辞地受了这一拜,抬抬手指示意对方不用拘礼,“虽说是四大掌刑之一,我只负责追捕某个叛徒,家族里的事情我是不管的,你不用太紧张。不过影宗为何要派你潜入南商国澹台家?你仅仅是三级外务使,连隐藏自己的身法都做不到,不被发现真是老天开眼。”

    龙慎鳞惶恐道:“小人明白天资愚钝,作为外族旁系能够得到影宗祖爷爷赏识已经是法外开恩,可澹台家‘飞光’秘术极难修习,影宗数百名外务使中仅有小人及两人炼成‘飞光’绝技,能够潜入澹台离宫顶替澹台子孙身份而不被发现。”

    东方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南商国与凉隋国被十万大山隔开,两国之间素无战事,龙家因何向澹台离宫派遣外务使?”

    龙家十七代孙为难地低下头:“此事牵涉甚广,掌刑祖奶奶若不介意,需要花些时间从头讲起。现在这个场合……”

    “知道了。你现在也不便回到澹台离宫,改换装束跟我们走。”龙姬命令道。

    “听掌刑祖奶奶吩咐。”龙慎鳞恭恭敬敬应道。

    这时干草叉小队其他人的战斗都已经结束,埃利奥特策马驰骋于辽阔草原,将溃败的敌兵一一消灭,这场六人对五百人的悬殊战斗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大家都变厉害了!”约纳兴奋地感叹道。锡比连蹦带跳地走来,身上的返祖特征已经悄然隐去,占星术士从心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爱怜地将小蚂蚱搂在怀中。

    “接下来该怎么做?”汉娜·斯图尔特发出询问。新加入的干草叉队员也适应了小队的模式,——当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开口问玫瑰骑士,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唯一真理。

    骑士摘掉头盔,用红披风擦去脸上的一滴鲜血,“远方有众多士兵警戒,但估计应当是睢阳城的士兵,不归兄弟会管辖,我们现在进城去,约纳阁下,东方大陆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就在城中,你要在那里找到庇护。”

    “我懂的,埃利。”17岁少年回答道。

    “哎呀哎呀,龙姬小姐跟那个敌人聊起来了!多奇怪啊,难道就像猫抓耗子一样,要好好玩弄一番才吃掉猎物吗?这真是奇怪的兴趣……很性感的兴趣……要说起来,有种女王的风范吧……”斯图尔特家的男丁亢奋道,紧接着后脑勺挨了汉娜狠狠一巴掌,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众人向东方女人那里围拢过去,约纳看着遍地的尸块,为白骨亲王的实力暗暗心惊。尸横遍野的草原中央一站一跪两个黑瞳的东方人,阳光拨开硝烟洒下,让画面显得奇诡非常。

    “跟上。”龙姬说道,然后转身迎向伙伴们。龙慎鳞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始终不敢抬头正视掌刑祖奶奶的背影。

    “呃……那是谁?”约纳迟疑地问,“一名澹台杀手……跟在你后面……”

    “没事的,他是我的重孙子。”东方女人红唇斜挑,露出带点戏谑的微笑。丹尼如中雷殛,慢慢张大嘴巴:“啊!我喜欢的女人到底有多大年纪了……结过婚生过孩子的老女人吗?完全看不出来……”

    “你喜欢的女人?”汉娜瞥了他一眼。

    “老女人?”锡比瞥了他一眼。

    惨叫声传来,占星术士无奈地捂住脸。“是龙家人吗?潜入澹台家的?这样安全码?”玫瑰骑士立刻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安全。”龙姬回答。

    “那么我们走吧,这里可不是适合叙旧的好地方。”埃利奥特说道,独角兽转身踏过死亡士兵的躯体行去,干草叉小队带着意外拣到的陌生人向天际处的睢阳城进发,留下鲜血浸润的沉默草原。——约纳忽然发现,他居然对这么多的尸体毫无感觉,这算是可怕的堕落,还是可贵的成长呢?

第38章 仇恨共同体

    顾铁因为这场对话而伤透脑筋。

    煤油暖炉散发着熊熊暖意,这曾经是日本平民阶层普遍使用的取暖用具,却因为高昂的燃油税和环保税变为有钱人的奢侈怀旧享受,每一分钟都要烧掉五十美元的煤油,在顾铁看来这跟直接燃烧钞票没什么区别。在这栋水边木屋待得越久,就越发现浅田雄山这个寓居于日本的琉球人是个极其怀旧的家伙,为了维持一种简朴有序、带有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格的平凡日子,他花费了大量精力和财富,却不知在妻子眼里这只是无能中年人所能提供的最好生活罢了,这个高傲的旧帝国后裔没有找到理解自己的配偶,如今,又失去了心爱的女儿。

    透过黄褐色的瞳仁,顾铁能够看出他对日本这个国家的深深仇恨,但这种仇恨与他护照上的归属国形成残酷的悖离,生为日本人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是移民也无法改变的灵魂烙印,顾铁能够理解这种撕裂般的痛苦,——滑稽的是,这种分裂感几乎就是大和民族民族性格的一部分,浅田的痛苦让他更与日本人的标签密不可分。回头想想,“一亿玉碎”作为日本的ipu抵抗组织,却只在境外活动,无力改变日本全盘gtc化的世事,这就是分裂感的最大体现吧。

    而让顾铁伤脑筋的地方,在于想要告诉浅田一些事情,又不能告诉他太多;两个人的目标应当是一致的,可这个阴暗的琉球人并不值得全盘信赖,顾铁从不轻易相信伙伴,当然也不会轻易详细这个眼神冰冷得如同海水、身体中住着仇恨毒蛇的男人。更糟糕的是,浅田雄山这个人固执而不通情理,总是自以为是地对事物作出判断,太过骄傲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这一切加起来,将这场对话变为困难无比的心理游戏,没吐出一个字,顾铁都要在脑中经过深思熟虑,像下国际象棋一样想好三步之后对手的行棋。

    “说完了?”收缩着长手长腿、像守候猎物的蜘蛛一样蜷在沙发上的琉球人抬起眉毛,黝黑的脸上带着阴霾的表情。

    “说完了。”顾铁长长吐出一口气,舒展身体,感觉脊椎骨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发出咯咯脆响。

    “我复述一下。”浅田雄山无意识地玩弄着啤酒瓶盖,将铁制瓶盖如橡皮泥一样搓圆捏扁,“你是说有一个组织潜伏于现代社会深处,触角伸向人类文明的各个方面,妄图完成某件惊天大事,——或许是统治世界?就算我相信这幼稚的阴谋论,你如何将我女儿的失踪与这个名为‘赤枭兄弟会’的组织联系到一起?他们绑架一位日本政府公务员做什么?”

    中国人在三十秒后才开口回答,给提出问题的人留出自己思考答案的时间,“没错,老浅,就像我说过的,这个组织的触角盘根错节,深度超乎你我的想象。如果没估计错的话,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这个全日本最大的情报机关已经落入它的掌握,东京警视厅大楼的地下一定装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奈绪美的失踪不可能是个例,你如果做足功课的话,定能找到失踪事件的蛛丝马迹。”

    浅田面无表情地望着顾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全日本的失踪案件在二十二年前开始急速增加,于2035年左近达到高峰,接着缓缓下降,于五年前再次上扬,接着急剧下降,二十多年间整体呈现驼峰形曲线。”他忽然开口道,显然这些数据在脑中记得非常清晰,“失踪人口的分布基本与人口密度相符,东京千代田区的失踪率一直在平均值以下。……但我确实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东西。”

    “哦?”顾铁扬起眉头。

    浅田雄山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小比例尺的日本地图,用红色记号笔在东京周围画出一个小圆圈,“2032年开始,东京都周边县市的人口失踪率有大幅度上升,注意:我的数据来源不仅是警察系统数据库的已报案失踪人口,还包括其他渠道统计的失踪脱籍者、流民、偷渡客。我管这个圈叫做‘第一消失圈’。”

    顾铁探头过去看着,这个红圈将东京周边的琦玉、山梨、神奈川、千叶等县囊括起来,“接着说,老浅。”他若有所思道。

    “2034年左右,失踪人口开始在更外围的县市增加,我管这个圈叫做‘第二消失圈’。”琉球人用记号笔画出更大的圆圈,这次将近畿地区的长野、静冈、爱知等县与关东地区的新泻、群马、枋木等县圈在其中,日本本州岛东部几乎都包含在这个“第二消失圈”中。

    “继续。”中国人说道。

    “2035年,失踪率扩散到了全国其他县市,东北地区的秋田、岩手、山形,关西的奈良、滋贺、兵库,九州的福冈、长崎、熊本,四国的香川、德岛、高知,全部出现失踪人口大幅度增加的情况。我管这个叫做‘第三消失圈’。”这次浅田在地图上画出巨大的圆圈,将全部日本四岛装了进去,“像一个以东京为圆心的波纹在向外传递,‘第三消失圈’扩散到整个日本之后,第一次失踪率高峰期就结束了。”

    顾铁嘴角现出笑容:“如果要解释的话,就像有一大堆专业绑架者开着车子从东京出发驶向全国作案,最后掠夺完整个日本之后就偃旗息鼓呢。这种情况没有引起日本警察厅的注意吗?”

    浅田雄山不屑道:“失踪案件只是地区派出所处理的小小案件,没有人会这样加以全盘统计,再说已报案的失踪案件只是失踪人口的冰山一角罢了,猪猡一样的官僚们怎么可能加以注意。”

    “‘猪猡’这个词最近不太常听到了。”顾铁不著痕迹地挖苦着落后于时代的琉球人,“那么第二次失踪率高峰呢,相同情况么?”

    “相近,又并不相同。五年前全日本人口失踪率急速上升,很快又急剧下降,如果以‘消失圈’来描绘的话,大约就是这个样子。”浅田换了一支黑色记号笔,在地图上画出层层叠叠如花瓣般的形状,“许多个‘消失圈’交叠在一起,迅速向全日本扩散,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到达九州和四国,接着如第一次般消失了。”

    顾铁点点头:“比起十年前,这次要专业得多,但突然行动导致失踪率飙升,很容易引起有关人士注意,这更像一次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莽撞行动。就像……某个大人物忽然想召开一场人肉的宴会,一挥手千千万万的跟班就戴上黑墨镜开着箱式货车跑遍全日本将美味的男人女人逮回来……”

    浅田雄山斜着眼看着他,“人肉的味道与鸡肉没什么差别,绝对算不上美味。”

    原本只想开个玩笑的顾铁打了个哆嗦,“咳咳,这个……总之,通过这些数据我们很明显能得出结论,这个盘踞于东京千代田区警视厅大楼地下的怪物两次攫取了大量游民,若不是这种庞大组织,谁能有如此可怖的手笔?”

    “在警视厅大楼工作的警察与内阁情报调查室公务员的失踪案件每年有一起到两起,去年、今年分别有三起,算是在正常范围之内。”琉球人用记号笔戳着地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对了,近几个月来,在宗谷海峡、利尻岛、佐渡岛、对马海峡、福江岛附近有一些沉船事故和渔民失踪的报告,另外,关于周边国家的失踪案件……”

    “等等!”顾铁忽然喝了一声,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木屋。这声大喝不自觉用上了八极拳的“擤气”,老赵教导他用“哼”、“哈”二声发力,壮筋骨、稳下盘、增力气,必要时刻还可以震慑敌人。不过身经百战的浅田没被他吓到,只是奇怪地望着这个神情激动的中国人,“古巴战场上也没见过你这样失态,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重复一遍。”顾铁站了起来,直勾勾望着浅田的眼睛。

    “关于周边国家的失踪案件……”

    “不是这句!前一句!”

    浅田雄山显出不悦的神色,但耐着性子说道:“宗谷海峡等地发生了一些沉船事故,不过海难中失踪的人不计入失踪人口统计,所以……”

    “果然。”顾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每隔五秒钟吐出一股,持续十次,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这是老赵一脉八极拳独有的调息方法。“果然,老浅,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你坐下来,我给你解释一切。”

    “该坐下的是你,我一直坐着呢。”琉球人不耐烦道。

    顾铁无暇掩饰失态,扑通坐回沙发上,“我可以基本判定,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就是那个神秘组织的某个支部,二十年来他们一直在进行某种人体试验,我要找的女人就是愈来愈隐秘的绑架手段的牺牲者,而你要找的女人一定是因为窥伺到了这个秘密,而不幸被波及。”

    “我关心的是,我的奈绪美是不是还活着。”浅田雄山用阴冷的眼神望着中国人。

    “活着。不幸地活着。”想起侵入“阿斯蒙蒂斯”时惊鸿一瞥的阴暗地下机房,那被所在操作舱中插满管线的苍白人体,顾铁狠狠地捏紧拳头。

第39章 仇恨共同体(下)

    “人体试验,对吗?”浅田雄山的脸藏在日光灯的阴影里,看起来像一尊面无表情的石膏像,他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但顾铁知道人类所拥有的绝望、愧疚及仇恨不可能比眼前的这位父亲更多了,“……我的奈绪美正在那个肮脏的蚂蚁窝里被日本人鞭打、切割、注射,一点一点失去生命和女人的自尊,对吗?”

    “不,老浅,兄弟会的阿斯蒙蒂斯不是731部队,如果你见过二战期间侵华日军关东防疫给水部的恐怖历史照片,就知道日本人的变态程度远在你我想象之外。比起石井部队来,藏在警视厅大楼地下的那个怪物似乎已经掌握了某种将人体与机械合二为一的方法,他们……会将人类放进一个巨大的操作箱,给人体接上各种管线,将人变成量子网络的操作体……”顾铁明白面对这个饱经沧桑的老男人,安慰的话是不起作用的,他只能毫不避讳地说出事实,“操作体的本体意识似乎被剥夺了,这样人脑在指令激素的作用下成为了‘创世纪’最好的终端武器,我不确定在拔掉插头以后这些人的思维能力还能不能恢复,但起码她们没有受到**上的伤害。”

    琉球人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怎么知道内部情况的?我动用所有的关系都无法得到内阁情报调查室内部的消息,还引起了反恐部门的注意,不得不偃旗息鼓回到横滨。”

    顾铁举起食指摇了摇:“我很愿意帮助你,老浅,坦率地说也需要你的帮助,但让我们彼此之间保留一点秘密吧,没有秘密的生活是无趣的。”

    浅田转移了话题:“好。那么赤枭兄弟会与gtc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如果真的有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存在,配时委员会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gtc中一定有兄弟会的深厚势力,甚至十二人委员会中都可能有兄弟会成员。”中国人皱起眉头,想到自己远在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父亲,——希望那个脾气耿直的老人不要卷进这场风波吧。如果将神秘的幽灵右手加入考虑,gtc内部一定成了一个错综复杂权力斗争的漩涡。当时在探空卫星中发现卫星量子计算机模型的萨基尔曾经猜测兄弟会的目的是使用“世界”当做末日浩劫之后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如今看来那只是诸多合理的猜测之一,兄弟会就像一头挥舞着触角的深海怪物,霍华德·洛夫克拉夫特陛下的旧日支配者克苏鲁那样强大却深藏于海底的存在,将触手四处伸展,每支触手的尖端都是人类科技文明的最高点。

    如果倒数日的信息确实无误,那么兄弟会应该是用尽各种努力在拓展人类的未来,——顾铁忽然想到这一点。从部门划分上来看,阿斯蒙蒂斯在进行人体试验、人脑量子网络化研究;路西法制造了身为人类、却大大超过人类的新生物种;萨麦尔正在渗透全球武装力量,将军队与导弹掌握在自己手中;利维坦在“世界”中部署了庞大的兄弟会体系,如今看来,那简直就是为了征服虚拟世界而下的暗棋。

    如果人类确实将要灭亡,那么站在全人类的制高点上,或许兄弟会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吧,自己的“背叛者”小组织隔岸观火的做法似乎反而是一种消极的逃避。这个念头在顾铁心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想通的问题是小丑特里、自己所拥有的“被选者”身份,赤枭兄弟会为什么要对特定的几个人如此重视,花费大量资源在全球追捕被选者;而那个藏头畏尾的幽灵右手又为何要保护被选者,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难道说像特里或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世界,决定最终审判日是否能够到来?

    简直是开玩笑。

    “你在想什么?”浅田声音低沉地问。

    “无关紧要。”中国人摇摇头,“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不是安分呆在家里自怨自艾的人,是不是已经想好什么计划了?”

    浅田雄山膝盖用力像僵尸一样站了起来,长长的双腿拖着脚步走向电视机,按下电视机上的几个换台按钮。二十五寸的老式电视机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屏幕上的画面一阵阵扭曲,显出信号不亮的雪花点。

    “啊,秘密基地吗?”顾铁略显亢奋地站了起来。

    一组按照顺序按下的密码激活了机械设备,机械的低鸣从深深地下传来,整面电视墙开始缓缓下降,一盏又一盏led灯在眼前开启,照亮墙壁后面隐秘的空间。这是想要隐藏秘密的人惯常所用的手段,从屋内看去,电视墙就是木屋的内侧墙壁,其实房屋在建造时利用视觉误差在内墙与外墙间留出了两米宽的充裕空间。

    “你们都喜欢搞这一套。——不过我喜欢。”顾铁眯起眼睛感叹道:“妻子与女儿在屋子里住了这么久都没发觉到吗?我从刚才起就觉得这屋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想想应该是空间比外面看来要小不少,要是我在这里多住一两天,一定能找到这个小小的机关。”

    浅田雄山没有理睬他,迈步走入密室。就像艾德·亚辛斯基在波兰的密室一样,这位强硬派ipu抵抗组织“一亿玉碎”的高级干部也拥有一个装满武器的军火库,不同之处在于琉球人对冷兵器有着某种执着的偏爱,左侧墙壁挂满各式刀剑,从西洋剑、唐刀到军用匕首、日本刀,各种颜色的锋刃闪着同样锐利的寒光。在叛逆的年纪顾铁曾经对冷兵器非常着迷,收集了为数众多的军刀和军用刺刀,此刻就像见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露出笑容:“这是一个宝藏,老浅!能让我选一把合手的吗?”

    “武器是为人存在的,若不能被人使用,存在还有什么意义?”琉球人淡淡地说,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名剑北谷菜切。

    密室正面的墙壁是各式枪械,看起来浅田雄山惯用短枪,他的收藏以冲锋枪、手枪、自动手枪和左轮枪为主,在地狭人多的日本,短枪比长枪更适合小规模战役。右边墙壁是各种爆炸物,包括手雷、塑胶炸药、高爆模块化炸药、特种炸药和各种起爆器,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小盒子。顾铁将一柄连鞘短刀毫不客气地插进腰带,转身瞧着那个盒子里闪着银色光泽的金属棒,嘴角一抽:“金属氢炸药。可以把整个港口都炸到天上去的分量。”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港口炸到天上去?”浅田瞥了他一眼,从地上拾起一件战术马甲,开始将自己挑选的装备一件一件放进衣兜,当他把金属氢炸药插进自锁袋的时候,顾铁的心脏悠悠一颤:“在我来找你之前,你究竟在计划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失去女儿的父亲毫不在意地说出这句话,就像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准备将警视厅大楼炸掉,让那些猪猡般的公务员给我的奈绪美陪葬。”

    “……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中国人声音有点干涩地说道,“现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奈绪美还在那栋大楼的地下。”

    “当然,我不蠢。”浅田雄山说,“在救出奈绪美之后再炸。”

    顾铁以手抚额,知道面对这个顽固的死硬派,什么劝阻都没有用。他也捡趁手的装备塞进衣服,从中国飞来的这段时间内身上空荡荡的感觉很不适应,这下腰间鼓鼓囊囊的,顿时觉得安全了许多。一边挑选武器,他一边问:“这道向下的楼梯是通往码头吗?你的装备在严格禁枪的日本是500年有期徒刑的罪行,一定是通过‘一亿玉碎’的海外关系从公害运来的吧。”

    “他们都躲在非洲,只有我在日本。”琉球人说道,“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但这样的关系可以长久维持下去,因为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几分钟后,顾铁活动一下身体,觉得这个程度的装备不会影响行动的灵活性,而前天雄山披上一件米黄色的大风衣,将插满爆炸物的战术马甲严严实实遮了起来。这种日本街头出现率极高的风衣披在这个又瘦又高的家伙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这个老男人意外地拥有宽阔的肩膀,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像展示橱窗里用衣架挂着的风衣样品。

    “接下来呢?睡一觉,明天出发?开车去东京不可避免要受到盘查,希望你有好的伪装方法。另外要稍微调整一下化妆,你最好也在脸上动点手脚。”顾铁说道。

    “现在就走。”

    浅田简略地说道,举步走下楼梯。顾铁叹了口气,跟着他沿着长长的铁质楼梯向下行走,灯光一盏一盏亮起,不知下行了多深,他们来到一个密闭的小房间,四周都用镀锌钢板牢牢封闭,脚下出现一个有着密封铁盖的洞口,“下去吧。”浅田用力拉开铁盖,指着黑洞洞的空间说道。

第40章 双头枭同盟

    “告诉我这不是潜水艇。”顾铁说。

    “这是潜水艇。”浅田雄山说。

    “告诉我我们只是乘潜水艇去搭乘更大的船而已。”顾铁说。

    “我们直接前往东京湾。”浅田雄山说。

    中国人无语地瞧着琉球人,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老浅啊老浅,革命斗争这么多年,你竟然还如此幼稚,真是出乎我的想象。从安全的角度来说,没有比潜水艇更糟糕的交通工具了,把自己锁在一个不锈钢大罐子里丢进水中,一旦遇到突发状况根本没办法及时逃生!要开着这个大棺材去东京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可不想做你泰坦尼克号的第二名乘客,请便,再见!”

    浅田平静地瞧着他,“你不了解日本这个国家,自以为是的中国人。身上装满违禁品的我们在进入大东京地区之前就会被警察拦截,在马来西亚量子网络路由集群爆炸案之后,整个日本的警察都高度活跃起来,就连骑自行车晨练的人都要接受临时检查站的搜查,电子警犬可以嗅出三天前射击残余的火药味道,更别说这么多爆炸物了。我的潜水艇与你想象的完全不同,对不懂的事情,不要妄加判断。”

    顾铁愣了一下,“我接受你所说的话,我对日本确实不够了解。但就潜艇本身来说……”

    浅田不再说话,双手一攀舷梯,像长臂猿一样荡进了潜艇的竖井。顾铁犹豫了一下,叹口气,依样跃入潜艇舱室中。如同想象的一样,潜艇内部空间相当狭小,成年男人无法直起身体站立,驾驶座紧紧贴着舱壁,一个小小的乘员座位上堆满了潜水服、水下冲击矛等装备。老男人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驾驶位,顾铁以别扭的姿势挤进来,把杂物稀里哗啦丢在地上,勉强在乘员座位上落座,脑袋还得歪着,以迎合舱壁圆滑的曲线。

    “不像日本货。”中国人撇撇嘴评论道:“日本产品不会这样不重视人体工程学,就算再小的日本车也会让人坐得舒舒服服的。要我说,这种形式大于功能的设计思路肯定源自法国。”

    “正确。”浅田手掌按在操作台上,指纹、体温和dna探针同时确认了他的身份,绿色信号灯亮起,潜水艇的内壁忽然变得完全透明,将外界的一切清晰显露出来。一条大泷六线鱼从身边游过,顾铁惊叹地环顾四周,水深不过十米的浅海呈现浑浊的碧绿色,抬起头能看到码头木屋下方的圆筒状接驳结构,码头的灯光透过水面照亮海底,海床约有八十米深度,能够勉强看到水底的岩石、海草和底栖鱼类。这种感觉就像坐进一个透明气泡悬浮在海里,若不是碍眼的座位、仪表、杂物和琉球老男人,真有种漫游仙境的感觉。

    “印象深刻。”顾铁不得不赞叹一句,“还是那句话,形式主义和美学意义比功能性更强。”

    “这是‘琥珀’级特种潜艇,‘第一帝国’的布劳瑟·拉芳丹帮‘一亿玉碎’搞到的,那个法国人扬言能够侦测这种潜艇的声纳还没有发明出来,凭借法兰西第一设计局的绝对保密设计,‘琥珀’级可以横行全世界每一个戒备森严的港口,——甚至是军用港口。”浅田随口说道。他按下一个按钮,数据、图表和被动声纳信息浮现在全息舱壁上,“法国人一共制造了三艘,一艘在法兰西第一设计局的研究院中摆着,一艘因燃料电池爆炸而沉没,另一艘,就在这里。由于某种设计缺陷,‘琥珀’级未能量产,设计资料也全部销毁了,我们实际乘坐着一艘并不存在的潜水艇。”

    顾铁脑中出现了留着浮夸的八字胡、骄傲至极的法国男人形象,总是以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自居的ipu组织领袖是个神通广大的家伙,不过性格着实令人生厌。他花了几秒钟思考,“燃料电池爆炸……从透明外壳的形状来看,这艘潜艇呈现水滴形,前部乘员舱都这么狭小,后部推进系统更是小得惊人,普通的燃料电池无法提供足够的马力和续航力,一定是使用了最新的……”

    “金属氢燃料电池。”琉球人毫不在意地给出答案。轻微的震动传来,涡轮螺旋桨开始转动,头顶的舱盖封闭了,气密阀门锁紧舱门,悬吊挂钩脱离,“琥珀”级潜艇悬浮在横滨港不算清澈的海水中。

    “也就是说,我们在用比tnt的爆炸力高出五百倍的炸药来驱动这艘潜艇。”中国人轻轻拍手。

    “正确。”浅田板着脸说,“尽管缺陷很多,但金属氢燃料电池在输出功率和续航力上都大大超过常规动力潜艇,同时又比核动力潜艇安静许多,是几乎完美的动力选择。”

    “我算算啊。”顾铁配合地举起手指头,“三艘潜艇,一艘爆炸。事故率只有33.3%嘛,根据概率计算,我们两个人里面大概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吧。——我收回前言,这不是个单纯的钢铁大棺材,而是干脆把我们关在了‘小男孩’(美国投向广岛的核弹头)的外壳里面了啊老浅!”

    琉球人根本无视他的态度,“以二十节的速度巡航至东京港,通过h-133水道潜入,丰海町的大洋丰海庄基础部分有适合停泊的水下洞穴,我们将潜艇停放在那里,从筑底市场后面的隐秘水道登陆。有问题吗?”

    “有很大的问题。”顾铁扬起眉毛:“我们刚才还在讨论作战计划,根本没拿去什么可行方案,你就带我看你的秘密基地,然后拉着我跳进这个拿炸药当柴油的混账潜艇,难道要我陪你去把警视厅大楼炸掉吗?”

    “十个小时的路程,足够你想出一个计划了。”浅田雄山推动操纵杆,螺旋桨无声拨动海水,“琥珀”级潜艇开始转向,“赌上你们中国人引以为豪的才智。”

    “赌你的日本海大屁!”顾铁怒道,委委屈屈缩在座位里,望着外面掠过的鱼群开始紧张思考。

    潜艇离开私人码头,悄悄潜入黑暗的深海。

    与此同时,在与日本横滨港相隔两千公里、时差一小时的亚洲某地,几个人正聚集在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里,盯着停尸床上的苍白男尸。

    “可以说是失败的产品。路西法近些年在调制神之子方面毫无建树,我认为议会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部门的存在意义,将资源分配给更重要的领域。——比如,最重要的利维坦。”一个非常肥胖的黑人说道,他穿着超大码的白色西装,巨大的头颅上顶着米黄色巴拿马草码,即使与他的身体比较,这颗脑袋也大得惊人,让头顶的草帽和鼻梁上的眼镜看起来像是儿童玩具般袖珍可爱。

    “啊,是的,当然,我认同,继续削减经费吧,让路西法从兄弟会中彻底消失好了,议长大人没准会同意的,我会主动提出辞呈,别客气,那是我该做的,这种渎神的行为早该被终止,愿天上的父原谅我的罪孽。”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在胸口花了一个十字,这是一位面貌慈祥的老人,清瘦而高大的身上披着天主教最高品阶的红色法衣,说话时不住点头致歉,显露出谦虚而忍让的美德。

    “你完了,胖子。”靠在墙角的女人说道,“红衣主教已经把你添进黑名单了,什么时候你犯了错误,路西法的试验室里就会多出一个胖得流油的试验标本,肥腻的身躯抹满防腐油脂,两腿之间的可爱小东西因缺血而皱皱巴巴缩成一团,呵呵呵……即使想象一下这个画面,都让我兴致高涨呢。”这个女人身上穿着穆斯林女人的传统黑袍,以黑纱蒙面,全身上下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对眼波流转的琥珀色眸子,但没有男人敢站在她附近,即使隔着黑袍,女人身上还是散发着致命的性诱惑力,就像交配季节的女王蜂一样刺激着男人的原始冲动。说着话,女人微微晃动一下身体,惊人饱满的胸脯隔着黑袍荡漾出一阵惊心动魄的波动。她对面的男人们不由得一起咽了一口唾液。

    金发垂肩、穿着得体黑色手工西服的德沃鲁轻轻皱着眉头,开口道:“这次失败我应该负主要责任,拒绝支援是我的主意,与被选者一起出现的幽灵战士让我精神有点涣散。我会亲自向议长大人认罪。”

    “不必过分自责,狮子。”肩膀宽阔,拥有一身坚结实肌肉的老者轻轻拍了拍德沃鲁的肩膀,银白胡须中的嘴巴显露出笑容,用流利而考究的法语说道:“一旦选定猎物,这就是圣殿荆棘十字团的责任,作为执事长我更应该品尝失败的苦果。”

    “不,这是我的错,公爵。”德沃鲁望着停尸床上的男人,语声寂寞道。这句尸体曾是一个高大雄壮的波兰男人,新近从路西法的炼狱中走来的神之子,肩负着兄弟会未来期望的新生力量。尽管自己一直无法喜欢上他,但第一次任务就如流星般殒命,这对引路人来说是无比巨大的耻辱。

第41章 双头枭同盟(中)

    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中走来。屋中的所有人立刻停止交谈,以手按住红色双头枭纹身所在的位置躬身行礼。

    “不必客套。”这个男人说,“议长大人的行程被耽搁了,gtc内部的隔离审查还没有结束,他暂时无法离开萨尔茨堡,于是委托我来主持这次临时集会。”

    “这次审查波及的范围很大呢……副议长大人。”黑袍的女人眼波流转道。

    副议长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深红色的诡异光芒,“是的,可能对未来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总之,回到正题,这是议长大人亲自召集的临时会议,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第四位兄弟,圣殿荆棘十字团执事长‘公爵’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阁下。”

    满头银发的贵族老人点头致意。

    “第六位兄弟,阿斯蒙蒂斯执事长‘掘墓人’达列·安布罗斯阁下。”

    黑袍的女人微微屈身行礼。

    “第七位兄弟,路西法执事长‘红衣主教’安东尼奥·拉辛革阁下。”

    主教手画十字,喃喃念诵主的言辞。

    “第九位兄弟,利维坦执事长‘海怪’图坦巴拉克阁下。”

    身形巨大、头颅更巨大的黑人轻蔑地瞧着对面的会议召集人,没有任何表示。

    “第十一位兄弟,圣殿荆棘十字团副执事长‘狮子’德沃鲁阁下。”

    拥有耀眼金发和挺拔身姿的男人彬彬有礼地致以礼节。

    “我是第二位兄弟,圆桌会议的副议长。那么,关于这起事件……”阴影中的男人上前一步,头顶的led射灯刚好能够照亮他的鹰钩鼻和即将熄灭火炭般的赤红色眼睛,“等等。这个男人就是你们所说的第四号调制体?”

    “是的,副议长大人。”红衣主教回答道,“这个孩子是我亲手调制的,还没来得及认识自己的能力就死于战场,上帝似乎其他而去了,尽管我日夜为他祈祷。”

    德沃鲁默默望着停尸床上的男尸,想开口说点什么,公爵用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那些承担责任的话再次脱口而出。

    副议长伸出手触摸着尸体冰冷的皮肤,忽然开口道:“这个男人还没有死去。”

    “什么?”在场的兄弟会大人物们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德沃鲁大声道:“我用生物电检查了他的每一寸神经,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腹部的伤口是超导电磁跑造成的,他的大肠、肝脏、胰脏和半个胃都已经不翼而飞,全身的血液几乎流干,这样的人若还没有死去,整个人类的医学理论体系都要被改写!”

    红衣主教慈祥地望着他:“狮子,路西法的工作就是创造一个又一个生物学奇迹,无论是副议长大人这样的神之子,还是你这样杰出的调制体,本身都是超过医学理论体系的存在。尽管我也认为这个叫做艾德的孩子已经死去,但副议长大人的能力或许会创造神迹呢。”

    德沃鲁犹豫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副议长张开苍老、多皱的手掌,五指之间出现深红色的辉光,光芒如同蹼膜一样填满指缝,他的手掌一接近艾德·亚辛斯基的尸体,男尸的皮肤就变得透明,白色的骨骼、粉色的肌肉、红色的血管、蓝色的神经像在ct扫描下一般显露出来,“无论看多少次,副议长大人的‘领域’都是如此震撼人心呢。”黑袍的掘墓人用娇媚的女声说道。

    阴影中的男人将手掌放在**男尸的胸口,因静脉血回流而呈现深紫色的心脏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的能力……非常惊人。”副议长感叹道,“尽管躯体主人的思维已经停止,细胞却还保持着活性,以自发的方式向脑部提供含有氧气的血液,防止脑组织因缺氧而坏死。瞧……一次搏动。”

    果然,尸体的右心室在以微小的幅度收缩着,将尚未凝固的血液泵入肺动脉,横膈膜蠕动,肺部扩张,这具冰冷的尸体以无人察觉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呼吸。被破坏的腹腔部分血管都已经自我封闭了,途径肺泡携带氧气的血液缓缓流向大脑,构成了恐怖的死后血液循环。

    “这种力量……是线粒体的能量吗?”德沃鲁难以置信地伸手触碰尸体的皮肤,放出电荷感觉血液的流动。由于呼吸过程太过轻微,血液流速又极其缓慢,他几乎无法感觉到这种若有若无的生机。

    红衣主教露出微笑,摘下颈间的十字架虔诚亲吻着,“天上的父听到了我的祈祷,这个孩子的灵魂还徘徊在天国门口,圣彼得并未对他开放云端的大门。”

    “线粒体。”德·拉芳丹公爵若有所思道,“这些古老的异种与人类共生了百万年,携带着自己独有的dna,被无数科学家怀疑是外来物种潜伏的阴谋,如果能够控制线粒体的话,任何奇迹都可能发生吧。但我估计这种假死状况无法维持太久,线粒体活动所需的能量得不到补充,很快这些小家伙就会开始分解细胞、吞噬肌肉和脂肪、将躯体本身化作燃烧壁炉的柴火。”

    “啊不不,公爵大人,这孩子的身体结构异于常人,他体内储存的能量密度是正常人类的四十倍,那么微弱的循环可以持续几年时间吧。”红衣主教说道,“问题是大循环停止后免疫系统失效了,身体组织会被细菌感染,最后**。”

    副议长的手掌按在男尸的皮肤上,忽然开始缓缓下沉,毫无阻碍地没进艾德的胸腔,就像将手放进一只装满水的鱼缸一样轻松。众人看着副议长皮肤褶皱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尸体的心脏,暗红色辉光照亮四周,让尸体的躯干像水晶制成的一样闪闪发亮。

    “我命令你醒来!”苍老的男声带着不容拒绝的权威发出命令,光芒一盛,接着归于沉寂。副议长悄悄退回阴影之中,用深红色双眼望着停尸床上的男尸。

    下一瞬间,艾德·亚辛斯基睁开了眼睛。他想要坐起来,又因腰部无法用力而跌倒下去。死而复生的男人用双肘撑起身体,望着腹部那个狰狞的大洞,苦笑道:“这次玩得确实过火了。没想到那位老兄居然用简单的声光电手段把我玩得团团转。喔,议员大人们都这样盯着我,就算我也会感觉不好意思的吧……对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得到,没错,这种假死状态会维持很久,不过在腐烂之前我就可以恢复行动能力了,这些小东西在努力地驱动细胞修复身体组织,虽然对于‘器官’这个层面还未能恢复功能……德沃鲁?你也没事,很好。这次是我输掉了。你尽可以嘲笑我。”

    “这是神迹,孩子。”红衣主教抹抹眼角,“副议长大人的神之领域提前让你醒来,否则我们会把你装进棺材的。”

    阴影中的老人道:“不必感谢我,每一位兄弟都是可贵的财宝,更别说路西法走来的神之子了。下去休息吧,我们有些事情要谈。”

    两名白衣人走了进来,想要将停尸床推走,艾德摆摆手,自己抓住床沿跳了下来,转动一下腰肢:“幸亏脊椎没有受伤,要不然就站不起来了。谢谢大家,我先去熟悉一下自己的能力,省得这种丢脸的事情重演。”

    兄弟会的两名成员惊恐地望着面色青白、嘴唇漆黑、浑身浮肿,腹部露着一个前后贯穿大洞的尸体摇摇摆摆走出门去,伤口沁出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散发着恶臭。

    门关上了。“出乎意料。”德沃鲁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好了,现在来谈正事吧。”副议长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对于神之子遇袭的调查是次要的,议长大人对狮子的行动没有任何不满,作为圣殿荆棘十字团的副执事长,狮子有做出任何判断的权利。议长大人关心的是这名被选者,让兄弟会的雄狮吃尽苦头的东方人的讯息。几位执事长阁下都曾与他有所关联,不妨说说看。”

    阿斯蒙蒂斯的“掘墓人”安布罗斯率先开口道:“这正是德沃鲁前往日本视察阿斯蒙蒂斯的初衷,前一段时间这个东方人通过量子网络入侵了日本东京中心机房,正面击溃了我们的防御体系,穿过防火墙自由行动了十秒钟时间。我不确定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多少情报,但这样的敌人是从前从未遇到过的,我需要借用十字团的力量。”

    德沃鲁接着说道:“是的。遵照公爵大人的命令我从奥地利飞抵日本,追查被选者留下的蛛丝马迹,基本确定攻击者就是在欧洲出现、被幽灵右手保护起来的那个东方人。随后,借助玛蒙的力量锁定对方的位置,我独自出发进行追捕,在中途红衣主教大人的第四号调制体加入我的行动。我们从蒙古共和国到达中国,沿着对方留下的痕迹不断追踪,最后在华北地区与对方展开正面战斗。”

    “那个被选者……也是拥有能力的人吗?”副议长问道。

第42章 双头枭同盟(下)

    “能力?不,该怎么说呢?他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却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德沃鲁皱起眉头斟酌着用词,“在追踪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的机警和聪敏,但绝对没想到他能在正面战斗中击败路西法的神之子,这人身上有一种古怪的特质,他似乎能够提前看到危险,以高高在上的视角洞悉一切。那些幽灵右手波兰支部的战士似乎听命于他,信赖他的指挥,——这在从前的经验中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被选者怎么能够反过来控制幽灵?”

    “波兰支部的话……”公爵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时肥胖的“海怪”开口了:“先停一下。副议长,这些废物所做的事情与我有半点关系吗?把我从天堂般的塔斯马尼亚叫道这个寸草不生的鬼地方,只是为了看一具复活的尸体、听这个失败者的废话吗?”

    “嗡……”电流声响起,粉红色的“光弧”浮现在德沃鲁的两手之间,金发的特派员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副议长大人允许的话,我将正式向可敬的兄弟图坦巴拉克发出挑战,当然,他可以选择拒绝挑战,或选择死在我的手中,但无论是逃避还是死亡,都必须以一个道歉为前提。”

    利维坦的海怪平摊双手,皮肉紧绷的大脸露出鄙夷的表情:“来吧,用你娘娘腔的粉红色丝线把我割成八块吧,荆棘十字团的小猫!谁都知道我是非战斗序列的高级议员,这种挑战是可是违反法典的,还会让你在神之子中成为一个笑柄!来吧,我就站在你面前,不动手吗小猫?要我把脖子伸进你粉红色的圆圈圈吗?还是要陪你昨晚过家家的游戏,你才肯放下芭比娃娃、仁慈地给我个痛快?来吗?来吧!来吧!”

    德沃鲁依然面无表情,可“光弧”在空气中的无规律波动昭示了他的愤怒,“滋……”忽然间数十根散乱的线条将空间切裂,扭曲的光弧出现在金发男人周身,立刻将附近的大人物们逼退。这种数量的高热碳纳米游丝对操纵者本身是极大的考验,除了德沃鲁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类能够自由使用这种可怖的武器,——当然,更没有任何人能以人体生物电驱动哪怕一根导电纳米管。

    副议长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室内的温度霎时间升高了五摄氏度,距离德沃鲁不远的不锈钢停尸床叮叮当当地坠地,化为一堆切口平滑如镜的碎块,“放肆!”有人忽然大喝一声,走上一步伸手抓向德沃鲁的肩膀,狂怒中的金发男人不由惊道:“别靠近我,公爵大人!”

    他想要抽手,但为时已晚,一团乱麻般的“光弧”缠住了公爵的手臂,将考究的晚礼服衣袖切成片片飞舞的碎片。但这时名为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的老人怒喝一声,手臂喷出白色雾气,碳纳米游丝被阻在与皮肤一线之隔的地方,无法割破肌肉。“公爵大人……”德沃鲁又喊了一声,对方却一无所动,用铁钳般有力的右手砰地捏住了金发男人的喉咙。

    德沃鲁体内的“暗甲”立刻自然启动,高压电网在皮肤下浮现出青黑色的鳞片型轮廓,噼噼啪啪的电火花出现在德沃鲁的咽喉与公爵的手指间。“哼!”圣殿荆棘十字团的执事长闷哼一声,手臂再次散发出白色雾气,暗甲被蛮横地挤压变形,金发男人痛苦地睁大眼睛,喉头发出“咯”的一声轻响,接着瞳孔涣散了。

    “砰!”修长的躯体沉重倒地,骄傲的狮子失去了意识。

    “阿门。”红衣主教手画十字,眼露悲哀。

    老人的能力对以电为武器的德沃鲁有一定克制作用,公爵能够自由控制体内的排汗系统,让体液在汗腺中化为炙热的蒸汽通过毛孔排出,这种能力非常单纯,但具有多种多样的应用,刚才德·拉芳丹公爵在防卫“光弧”时控制汗腺持续喷射出高压蒸汽,像墙壁一样将碳纳米游丝推开,而在对付“暗甲”时,他的指尖喷射出不含任何杂质的纯水蒸气,水的导电性依赖杂质中的游离电子实现,不含离子的纯水蒸气是优良的绝缘体,依靠指尖与德沃鲁皮肤之间的薄薄蒸汽层,公爵能够不受到电击伤害。最后,他的手背以极高的速度喷出蒸汽,像喷气式发动机一样推动右手在极小的距离内加速,完成了沉重的一击。看似简单的几个动作,是老人长期保持锻炼、不断开发自我能力极限的完美体现,相比之下,天赋异禀的德沃鲁所拥有的五种生物电武器显得相当幼稚,而还不懂得能力奥妙的艾德·亚辛斯基更还是个呱呱学语的婴儿。

    路西法以试管婴儿的方式制造出了第一代的神之子,随后从受精卵——胚胎开始的培养方式被兄弟会议长所禁止,红衣主教率领的科学家们不得不转而寻求基因突变改造的途径,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公爵这时出现在路西法的视线中。他是一位真正的公爵,在法国有着广袤的封地和历史悠久的家族纹章,作为兄弟会圆桌议会的高级成员,他从未显示过超出常人的能力,直到三名神之子凭空出现、在短短时间内夺得了兄弟会的控制权。公爵在众人面前展示了惊人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在家族内久远传承、不定时出现在后代男性身上的古老天赋,红衣主教这才恍然大悟:既然基因改造后的试管婴儿可以获得恶魔般的力量,那么这个“开关”当然也能以别的方式开启!

    以公爵为研究原点,路西法的工作总算找到了方向,于是才有了德沃鲁的出现,第一名神之子人工调制体让兄弟会打开了新的篇章,“这是神谕。这是天上的声音。这是真理。沿着荆棘之路前进,应许之地就在前方。”望着实验室里天神般发出光芒、浑身缠绕着雷电之龙的金发男人,红衣主教热泪盈眶地下跪祈祷,声称自己听到了上帝之声,公爵在旁边心绪复杂地望着被电弧融化的钢铁房间,不知自己帮助打开的,究竟是一扇什么样的大门。

    他压迫颈部动脉致使德沃鲁昏迷,用的是很巧妙的手法,不会对这个年轻人造成任何伤害,——这也是保护他的唯一方法,这位荆棘十字团的副执事长冲动地发出了错误的挑战,根据法典,这是不被允许的,犯错者必须受到惩戒。

    讽刺的是,负责惩戒的正是圣殿荆棘十字团本身。兄弟会内部口耳相传,最可怕的惩戒不是调高疼痛等级、鞭刑或者火刑,而是德沃鲁的“蜇击”,那个如同天使般完美、却如同恶魔般恐怖的男人用一根手指就能彻底摧毁人的意志,将人推入无底的痛苦之渊。

    若晚一些出手阻止,海怪一旦被德沃鲁伤害到,就算“蜇击”的惩戒也无法达到法典的要求,他将面临的是赤枭兄弟会最严厉的酷刑。望着脚下的年轻人,公爵不由得握紧拳头。

    海怪笑嘻嘻地鼓掌道:“很老练啊,公爵大人。你圈养的宠物别看平素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还是只按耐不住冲动的小野猫呢。你有多大年纪了,七十岁?八十岁?能力还没退化多少呢,居然一招就干掉了传说中最强大的荆棘十字团团员。”

    公爵的整条衣袖被毁掉了,肌肉结实的右臂慢慢浮现纵横交错的红色灼痕,即使没有切断组织,“光弧”的热量也灼伤了老人的皮肤。“他的伤还没有好,只能发挥20%的实力罢了,——不过就算20%的实力,也足够将你杀死一万次,顺便将利维坦轰成一堆自命不凡的废墟。”公爵干脆脱下礼服,绣有旧帝国马耳他五星纹饰的长礼服坠落地面,盖住了德沃鲁侧卧于地的身体。

    黑袍的掘墓人娇笑道:“海怪是个只会说的家伙,要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他的那话儿就会吓得缩回腹股沟去呢。不过狮子做得确实不对,如果要杀死一个人,狙击、下毒、陷阱、车祸、性暗杀,方法多得是,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强出头呢?”

    红衣主教叹了口气:“德沃鲁是路西法的第一个人工调制体,也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孩子,而公爵阁下作为调制体的原点,本身就是最值得敬畏的存在。你们拥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力量,在上帝面前,我从未隐藏自己对神之子的嫉妒之心。我相信图坦巴拉克同样只是嫉妒作祟所以口出不逊,天上的父会谅解这小小的罪恶吧。”

    “闭嘴,你这个渎神的神棍!路西法所做的事情会让你得到前往炼狱的特等座票!”海怪骂道。

    “够了。”

    副执事长终于说话了,“议长大人对你很不满,图坦巴拉克阁下,利维坦的作为与兄弟会隐忍、谦逊、沉默的美德完全不符,他要求你亲自前往总部做出解释,并在下一期圆桌议会上提出调迁动议。”

    “哼哼。”海怪从牙缝中挤出笑声:“说我不称职?起码有两个大人物不这么想。”

第43章 沉眠之君王

    3.18“世界”中残留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独角兽骑士高高在上的冷峻脸孔,一声痛叫从虚拟世界带入显示,操作员扑通一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用于遮蔽外界感官的黑幕头盔跌落下来,露出一张布满汗水的苍白脸孔。“对、对不起!”这个男人狼狈地爬起身来连声道歉,惊恐地望着平台上俯视大厅的管理者。

    “你的角色死亡了。这只是入职的第三个月而已,你的能力让我非常失望。三角洲部队的约翰·吉格特上校向我推荐了你们,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折损大半,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看来美国人吹牛的能力倒是不差。”平台上的人说道,“执事长大人前往亚洲参加议长大人召集的临时会议,现在我对利维坦有绝对指挥权,对于你的处理嘛……”

    “后勤、杂役、保安,什么都可以!副执事长大人,只要让我留在利维坦,调我到哪一个岗位都可以!一切都是我的不对,如果您能够原谅我的……”退役士兵的话没能说完,他的瞳孔突然涣散了,身体像一截木桩一样沉重地栽倒在地,鼻子砸在地面上爆出血花。

    “清理一下。”副执事长厌烦地挥挥手,“角色死亡,植入终端就必须要销毁,这是利维坦的基本规则,居然蠢到向我求情……美国人,哼。”他翘起的尾指轻轻推动万象手柄,悬浮于大厅上空的移动平台开始前进,“局长,你是不是应该做出点什么反应?”

    一个中年白种人立刻从屏幕后站立起来,紧张地回答道:“是的,我会负起责任,副执事长大人!第42号候选者确实惹了很多麻烦,我会立即调动力量将他彻底抹杀!”

    “唔,给你一周。不,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以后如果42号候选者没有消失,消失的就是你,亲爱的局长大人。”副执事长丢下一句话,浮空平台灵巧地转了个弯,平稳地飞向另一个房间。

    局长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大喊道:“叫杂役把地上这个蠢货拖出去!将42号的优先级调至最高!现在谁不在执勤状态?去‘黑室’请顾问们上线,看来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了!”

    “第三层的顾问吗?可是……”一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操作人员站起来犹豫道。

    “没错,吉尔斯,去唤醒他们吧,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局长深深地皱着眉头。

    名为吉尔斯的操作人员为难地点点头,还是离开位置,沿着浅蓝色与灰色相间的通道走入相邻的房间,不足五平米的小房间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他按下一个按钮,房间发出轻微震动,开始沿着深井向下移动。十秒钟后,电梯房停止运动,滑动门缓缓开启,操作人员咽了一口唾沫。

    门外是彻底的黑暗。如同创世纪之前的一片混沌,这里没有任何光的存在,房间顶部的几盏led射灯将微弱的光芒投射出去,勉强照亮三步之内的地板。吉尔斯鼓足勇气迈出第一步,走出几步之后,电梯门在身后关闭,光束立刻变得狭窄起来,随后彻底消失。

    黑暗将他吞噬。这是彻底的黑室,四周没有任何一丝光芒,巨大的孤寂感立刻开始侵蚀吉尔斯的心脏,这让他不由自主大喊起来:“顾问先生!顾问先生!我是利维坦第三局的吉尔斯,局长请您……”话喊了半截,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极其怪异,与平时完全不同。这时他忽然响起,这个房间的墙壁是用吸音能力极强的高分子蜂窝材料制成的,音波不会在墙壁上形成漫反射,自己听到的声音是通过骨骼传导而来的,实际上耳朵根本听不见回馈的音波。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没有气味,每个角落的换气装置都有活性炭吸附结构,将空气净化得无色无味,温度是最适宜人类生存的二十四摄氏度,湿度是百分之四十七,在这里人不会感觉寒冷或燥热,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浸泡在温水中一样舒适,舒适到毫无感觉。在这种环境中待上几个小时,人就会被自己来自自己体内的各种声音、气味、感觉和幻想折磨得发疯。

    喉结滚动,吉尔斯再次咽下唾液。他努力回想着黑室的地形图,向前走七步,向右转九十度,再前进五步,应该就能找到第一位顾问的冰棺。话虽如此,但黑暗中完全无法判断前进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进了几步,吉尔斯的右脚就踢到了坚硬的钢铁物件,痛得闷哼一声。从位置判断,他应该是向左偏离了一米左右,吉尔斯摸索着钢制构件,向右转身,修正方向后走了几步,幸运地摸到了一具冰凉的棺材。

    无论里面躺着死人还是活人,“棺材”这个词总是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吉尔斯心惊胆战地摸索前进,手指从光滑的金属棺盖上滑过。终于,他在棺材尽头处摸到一根金属圆柱,在圆柱顶端找到操作平台,那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按钮、手柄好额开关。吉尔斯再三确认按钮的位置,完成了一套相当复杂的操作,最后重重地按下最右侧的按钮,听到电磁阀门发出“咔哒”一声响,立刻后退两步,屏住呼吸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电动机的嗡嗡噪声响起,接着是机件滑动声、限位器解锁声、喷气声和液体流动声,一丝寒意扑面而来,立刻被空气调节系统喷出的暖风涡流驱散。电磁阀再次发出“咔哒”一声,一切噪声在瞬间消失,吉尔斯的手指在颤抖,就算尽力瞪大眼睛,也看不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怖片的情节接踵而来,他感到随时可能有一张腐烂的脸孔出现在眼前,或者一只滑腻冰凉的手触摸他的脖颈。

    但什么都没有。整整十分钟,他独自站在黑暗里,等待冰棺的主人醒来。但当声音传来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大跳,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跃出胸腔。

    “为什么打扰我?”

    一个极其干涩、扭曲的男声一字一顿地说道,用的是很不标准的英语。

    吉尔斯用手捂住胸口,打着寒颤回答道:“顾问、顾问先生,我是利维坦第三局的吉尔斯·艾伯斯坦,局长命令我唤醒你们,参加、参加对候选者的围剿……”

    “仅有我,还是所有人?”从冰冻中复活的顾问静了一会儿才开口。

    “所有人。”吉尔斯战战兢兢地回答。

    由于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对话得以进行下去,不被吸声设备所消除。忽然哗啦啦的液体声传来,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水中,发出清脆的鸣响,吉尔斯不由又后退一步,他知道顾问在他的冰棺中坐了起来。

    “知道了。”顾问疲惫地说道,“我会唤醒其他人。”

    “那么……我可以走了吗?”吉尔斯小心翼翼道。

    “去。”顾问结束了这段对话。

    吉尔斯连滚带爬地沿着来路冲去,这次方向又产生了偏差,重重地撞在钢构件上,但他顾不上呼痛,手足并用向印象中电梯的方向爬去。当摸到平整的墙壁时,他的心情感觉到巨大的放松,而找到电梯按钮的一瞬间,他的整个灵魂都在歌唱。滑动门缓缓开启,为了不打扰顾问,电梯内的灯光并未开启,吉尔斯扑进电梯,按下上升按钮,坐倒在角落里大口喘息。

    十秒钟后,电梯门再次开启,刺眼的光明将他笼罩,吉尔斯流着眼泪露出笑容。

    “坐个电梯有那么夸张吗?”两名第一局操作员从通道旁路过,一个人面露怪异的表情。

    “嘘……他是去请大人物的,你可不知道那有多恐怖。”另一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哦……但愿咱们局不会有那一天,有的话也别轮上你我。”第一个人恍然大悟道。

    第三局局长如困兽一样在大厅中央转来转去,看到吉尔斯慢慢走来,迎上去问道:“完成唤醒了吗?”

    “按照操作规程,唤醒了第一位顾问。”吉尔斯喘着气答道,“我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远程唤醒呢……”

    “顾问是非常珍贵的武器,同时敏感而脆弱,从安全的角度来讲这个流程是必须的。辛苦了。”局长紧缩的眉头没有舒展,用手拍拍吉尔斯的肩膀以示鼓励。

    在黑屋里,第一位顾问花了十五分钟才摆脱浅度冬眠带来的无力感,缓缓挪动双腿从棺材中走出来,连续开启了第二、第三、第四具冰棺。冷气释放使得空气调节系统加大功率,接着除湿机也开始工作,一时间屋里显得有些嘈杂,第一顾问回到自己的棺材,用滴水的手烦躁地捂住耳朵。

    终于复苏流程结束了,黑屋中安静下来,第一顾问通过神经接口向其他三位顾问发布了指令信号,接着躺了下来。棺盖缓缓关闭,液态氧化氟碳开始注入棺材,液体从鼻孔灌入肺部,液态呼吸替换了气态呼吸。

    在这个完全剥夺感官的棺材里,第一顾问联通了量子网络,登陆了“世界”。在那个世界,一位大人物的瞳孔放大,接着恢复清明。他望着座下万千叩拜的臣民,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44章 沉眠之君王(中)

    直到走进睢阳城之前,约纳都没有真切感觉来到了东方,这片传说中的大陆对他来说太过遥远,站在蓝天与碧草之间,他并未意识到悬在头顶是完全不同于故乡的辽阔青空。西大陆文明是整个世界的运行基础,深远影响着炎热的南大陆和冰封的北大陆,但随着对东方大陆的认识加深,学者们开始意识到独居一隅的东方才是世界文明的原点。近些年随着西方、南方时局不断恶化,五大行会除了蒸汽傀儡术士协会总部还留距离与火山之国埃克巴塔纳不远的瞿维什提,其他四个全部将总部搬迁至相对和平的东方大陆,可以说东方现在成了世界魔法、占星术士、数理学与宗教的真正核心。

    “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就在睢阳城。那么其他几个协会呢?”听着埃利奥特的讲解,约纳不由问道。

    “据我们所知——这些情报是在离珠旅舍中收集来的,准确性亟待检验——圣公会总部在汶上、数理学士总部在须昌,而魔法师协会总部在‘黑城’平阴,也就是龙姬小姐的家乡。”玫瑰骑士望了东方女人一眼,看她似乎并不介意,才说出这座城市的名字。

    ——也是阿赛的家乡。约纳在心里补充道。“我还是不太了解东方大陆的格局,这里一共有六个大国对吧,最南方的是南商国,都城睢阳,其他的国家呢?如果有本《东大陆地理测算》之类的书就好了。”他一头雾水地提出问题。

    “一言难尽。”龙姬淡淡地说道,结束了这场对话。

    干草叉小队这时已经来到了睢阳城下。在穿过睢阳城防军士兵组成的封锁线时,占星术士感觉很紧张,可埃利奥特说不必停下与士兵交谈,径直穿过去就好,这条封锁线是防备外面的人进入草原的,可里面的人出去,肯定不在禁止之列。就这样,怀着惴惴的心情,17岁少年望着那些顶盔贯甲的骑兵,慢慢从他们身边走过,这些精锐军兵并没有在意从身后走来的小小队伍,甚至没有人向身上沾血的干草叉成员投来好奇的眼光。

    走到城门前,看到城门楼的飞檐、斗拱、碧绿琉璃瓦,看到城门前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悬挂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一颗风干的人头),看到嵌满黄铜门钉、半开半掩的巨大朱漆木门,看到手执刀枪斧钺肃立两旁的面貌严肃带甲士兵,看到穿着青布衫、免裆裤、白布袜、黑布鞋、不管男女老少都有一头长长黑发的南商人川流不息进出城门,看到城门张贴的黄纸告示和纸上看不懂的东方文字,看到菜农独轮车上沾着露水的新鲜蔬菜和行脚商人背上沉重的蓝布包袱,约纳这回才算领略了“东方”这两个字的韵味所在。他敬畏地低叹一声:“只是看书的话,完全想象不出东方的样子,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和这样的人存在呢……”

    “少见多怪。”丹尼·斯图尔特鼻孔喷出不屑的嗤嗤声,“我们无尽沙海的水手来自世界各地,从小我就对东方大陆无比了解,可谓真正的‘东方通’啦!若不是龙姬……龙姬小姐在这儿,我完全可以充当大家的向导和翻译咧!作为无尽沙海最好的水手、搬运工、枪手、测量员和翻译官……”

    “埃利埃利,那是干什么的?”锡比指着城门口的一桩物事问道。那是搁在柏木架子上的大号铜盆,盆中盛着满满的净水,穿着牛皮甲、带着帽盔、盔上插着锦鸡翎毛的城门官正在号令进城的人排成一列纵队,挨个在铜盆中洗涤双手,就连身上脏兮兮的菜农都不放过。每个人洗完手,那盆脏水都要倒入一个巨大的水瓮重新换水,因此这个流程很花时间,干草叉小队拍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几分钟才向前挪动一下。

    “东方人爱干净呗!”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立刻翘起鼻子回答道,“连这都不知道!手是全身最脏的地方,把手洗干净了进城才不会弄脏城里的房子和大树呀!听说有的城市更夸张,要把脚洗干净才让进城!如果这就吓倒你的话,那么我给你讲讲传说中‘洗干净裤裆才能进城’的城市吧……”

    “进门洗手?从没见过。”龙姬说。

    这时穿着灰袍、留着八字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镜片的税务官捧着登记册和钱袋走了过来,挨个向排队的人收取入城税,每个人五枚铜币,每辆独轮车十五枚铜币,每辆马车四十枚铜币,每人可以带合理的随身行李,超大的行李和马匹另算。“我这里有一些零钱。”东方女人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叠铜币。约纳好奇地看了一眼,东方使用的铜币中央有一个方形的孔,可以用线绳串成一串方便使用。四周的很多人就这样把钱穿起来像腰带一样围在腰间,再裹上一条青布,算是很安全的携带方法。

    看出少年的好奇,玫瑰骑士主动解释道:“东方的钱币都是中央有孔的,各国的形制基本相同,钱币正面的四字铭文有所差别,比如南商国的铜币上面刻着‘南商通宝’,背面什么都没有;银币的话,正面刻着‘南商重宝’,背面刻着‘当百’,意思是可以兑换一百枚铜币;金币的话,正面刻着‘南商元宝’,背面刻着‘当万’,意思是可以兑换一万枚铜币。各国钱币的购买力基本是差不多的,不过据小道消息说最近后秦的政局不稳,皇帝陛下脑筋越来越糊涂了,钱币开始迅速贬值,很多地下钱庄的兑换比率已经到了一百二十比一百,——当然,比率的基准是东方大陆最强盛国度凉隋国的‘凉隋通宝’。”

    “啊啊,有趣。”约纳赶紧表达态度,以防博学的埃利奥特聊到更深奥的话题。

    这时税务官收完了排在前头的一个马队的入城税,慢腾腾地迈着步子走来。干草叉小队众人的外貌并未在这里引起什么骚动,睢阳城是东方与南方大陆交流的关口,当地人对异国人早已司空见惯。税务官抬起眼皮瞧了瞧玫瑰骑士,用手推推水晶镜片,在厚厚的登记薄上刷刷写了一行字,说:“你们六人同行,六人一马一包袱,一共四十五枚铜钱,给钱拿票,别忘洗手。”他“刺啦”一声撕下一张纸条递了过来,翻过手掌心等着要钱。

    龙姬给大家翻译了他说的话,也念出纸条上写的一句话:“六人成队,蕃蛮五名;白马一匹,包袱一领;辰时入城,钱票两清;若有差池,概不再论。”

    “辰时?”锡比挠挠鼻尖。

    “就是东方所说的上午九点。东方大陆把一天的时间分成十二个等分,然后用天干地支中的……算了,一言难尽。”龙姬解释了两句,发觉太难一句话说明,就干脆放弃了。

    汉娜拍拍兄长背上那个装满废物的包袱皮,举起大拇指。丹尼这才反应过来,跳着脚嚷道:“包袱也要算钱?这也太黑了吧!我抗议!这是不公正待遇!在《大陆法典》中可是严禁地域歧视的!我要向睢阳城的执政官递交抗议书!”

    税务官站在那儿抖着右腿,好整以暇地瞧着这帮外来人口。东方女人没有多说话,数出四十五枚铜币放在税务官手心里。这时埃利奥特轻轻拨动坐骑走近一些,躬下身,将另外十枚铜币放进税务官手中,笑道:“我们是远道而来的旅行者,不知道这座城的风土人情,请问这个洗手入城的规矩是怎么回事?”

    穿灰布长衫的先生手腕一转,铜币就消失不见,他的八字胡一抖,露出一个笑来:“事关宫中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进城后第四棵槐树右转,那里有个酒馆,酒馆里的活计消息灵通得很,尽可以问他。”

    玫瑰骑士风度翩翩地微笑着,凑近税务官,将更厚的一摞铜币悄悄递给对方:“多谢您的照顾,不过我们还有点急事,时间紧迫,能不能通融通融……”

    “啊,远道而来的客人当然要优先照顾,怎么说这也是待客为先的上邦之地嘛。”税务官眯起眼睛说,“不过你瞧,今天人真么多,照顾哪个不照顾哪个也是让人头痛……”

    “当然当然,若不是事情紧急,真不想麻烦您。”埃利奥特摸出最后一摞铜板,面上窘迫的表情一闪而逝,看起来已经掏空了干瘪的腰包。

    “贵客您事出有因,我当然要还之以礼。”税务官满意地推推水晶镜片,两撇小胡须看起来春风得意。

    “他在做什么?”锡比瞧见这一幕,偷偷地问。

    “我也不知道。”约纳摇摇头,在他所处的世界里可没有这样的谈话方式。

    正说着话,大家看到税务官冲着城门官挥挥手,然后示意干草叉小队的诸位离开队伍,直接插到长长队伍的最前面去。“这样……不好吧?”占星术士瞧瞧周围的人,感觉有点尴尬。

第45章 沉眠之君王(下)

    干草叉的几人绕过弯弯曲曲的长队,径直来到城门官跟前,约纳小心地瞧着周围人的脸色,奇怪的是这些排队的东方人对于插队的行为视而不见,仿佛利用特权加塞是顺理成章,这在信奉主神席拉、主张人人平等的西大陆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17岁少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这只是文化冲击的第一课而已,在这片陌生的大陆肯定还有更多不同的东西等待他发现。

    城门官友好地冲干草叉小队挥挥手,“等这几名商人洗过了手,就轮到你们洗手入城,略等一下就好。”

    埃利奥特与税务官的对话是在龙姬翻译下完成的,因此其余几名伙伴也听了个明白,“哈哈哈哈,你们不懂,我可知道。”丹尼再次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这是东方文化的精髓所在,西方人所欠缺的社会交际法则!这个凝聚了东方五千年文明的交际礼仪叫做‘行贿’与‘受贿’,埃利奥特先发出‘行贿’的信号,税务官就用‘讨价’的动作来回礼,埃利奥特又摆出‘还价’的姿态表示尊敬,税务官于是以‘受贿’的行动结束了这一交际流程,“行贿受贿”的礼节就完成了。这样就可以增进感情、让许多难办的事情变得顺利哩!”

    “你说的……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约纳皱着眉头。

    “那是你没有东方文化的基础知识啦货物朋友。”斯图尔特家的男丁拍拍胸脯,“多跟我学习,总有一天能够赶得上……我的一半水平的,加油吧!”

    终于前面洗手的几人完成了流程,龙姬第一个站在铜盆前,士兵打开水车的龙头,用竹管将清水注入盆中,东方女人微微欠身,将白皙的双手濯净。刚才的战斗中她用名剑“睚眦”亲手杀死好几名敌人,手上不可避免地沾了血迹,此时血在水中丝绸般散开,又被波纹搅乱,旁边的士兵微微一愣,不过没说什么。

    洗完手之后,士兵端起铜盆,摇摇晃晃地登上十阶楼梯,将盆中水倒入一旁的大瓮。这是约纳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容器了,足足有三个成年人的高度,中间粗两头细,用黑色粗陶制成,从水倒进去的回声推断,里面已经装了多半瓮的洗手水了。龙姬、玫瑰骑士、汉娜、锡比依次洗了手,在城门洞里等待着,约纳走到柏木架子前,挽起法袍的衣袖,将手浸在水中。春季的东方大陆还没有炎热起来,清水凉浸浸的挺舒服,水就是水,盆就是盆,一切都平淡无奇,没有什么机关或魔法存在。

    等到干草叉的伙伴们重新集合,传过悠长幽暗的城门洞进入睢阳城之后,占星术士才忍不住问道:“洗手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像丹尼说的那样单纯吧,我们是不是要去那个酒馆探听一下消息?”

    丹尼·斯图尔特哼了一声,显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旁边的汉娜忽然轻呼一声:“哎呀,龙姬刚才带来的那个东方男孩呢?一会儿没注意他就不知哪里去了,他没跟我们一起入城啊。”

    “小龙。”东方女人闻言张口呼叫道。

    一道黑影刷地出现在她脚边,跪伏于地一叠声道:“平阴龙家去乡侯旁支第十七代孙、影宗‘慎’字支三级外务使龙慎鳞拜见宗家掌刑祖奶奶!掌刑祖奶奶有何吩咐?”

    这人的身法快得让大伙都吓了一跳,“奶奶……”丹尼凭借一知半解的东方大陆通用语听懂了这个关键词,立刻脸色变得煞白:“我喜欢的女人果然已经有孙子了……难道我的爱情人生要变得如此重口味吗……”

    “你暂时跟着我,不要乱跑,不要在人前显露身形,不要惹事,安顿下来之后我们好好谈话。去吧,小龙。”龙姬轻轻一挥手。

    “遵命!龙慎鳞不离左右,听候祖奶奶吩咐!”穿着澹台家黑衣的龙家人保持下跪的姿势不变,脚跟一旋就像阵风一样消失在众人面前。不等大伙开口询问,龙姬主动解释道:“他是龙家影宗的外务使,名叫龙慎鳞,是十七代旁支子弟。影宗是家族里负责隐秘行动的一脉,成员主要练习的是龙家的轻身功夫‘跛龙’与藏身功夫‘瞽龙’,这两门功夫练到一定境界,可以隐匿在人的阴影之内而不被人发觉,是龙家引以为傲的独门能力。我虽练过一段时间‘跛龙’,不过冥婚之术太过消耗精力,没办法在轻身术上再加精进,现在想来还有些遗憾。”

    约纳点点头,想到这个忽来忽去的身影确实和龙姬的身法有相同之处。汉娜语声有些冷地发问:“可你把他带在身边做什么?那总归是不安定的因素吧。”

    东方女人也不做辩解,微微颔首道:“对不起,我觉得此人与我们似乎有某种关联,待到详细了解之后自然让他离开。”

    玫瑰骑士在征询大家意见后,做出了先去酒馆探听情报的决定。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在第四棵槐树处右转,来到一条树影婆娑的小路。睢阳城的道路平整而宽阔,地面用青条石铺成,经年累月驶过的马车在石板路上留下深邃的车辙。路旁种满树木,最细的大树都有怀抱粗细,昭示着古老城市的历史。两旁的建筑物大多为木质结构,下层开店,上层住人,人字形屋檐呈现明朗轻快的轮廓,房屋充满精心雕琢的细节,无论檐下的风铃、雕花的墙砖还是雄狮起舞的柱础、双环套月的门廊都让西大陆人不住地发出惊叹,透过一家大庄园柴门半掩的花墙,能看到曲折幽深的小径探入假山石后面,风吹动竹梢,一脉清泉在院中汩汩流淌,流水环绕雕梁画栋的凉亭。

    “无论看过多少次,东方还是令人充满惊奇。”埃利奥特感叹道,独角兽一边行走,一边探头去嗅竹篱笆里伸出的山茶花。

    “我还是不能理解东方,总觉得有种难懂的冷漠与奇怪的偏执存在。”占星术士说道,“——虽然我觉得东方人都是和善的大好人。”

    听到他补充的这句话,龙姬不禁莞尔一笑。约纳心里砰砰一条,东方女人已经很久没笑了,这如同冰雪初融的笑意让他心头小鹿乱撞,心情同时明朗起来。

    现在时候尚早,许多店铺没有开门,走了十分钟路程,前面忽然出现一个热闹的所在,一个大大的“酒”字幌子迎风招展,许多衣衫普通的平民坐在酒馆里喧哗吵闹,吃着早餐,喝着热酒,聊着天,下着棋。几位相貌各异、持刀佩剑的异域人没有打扰当地人的性质,青衣小帽的店小二跑过来腾出一张四方桌子,用抹布擦着桌上不存在的灰尘:“几位客官坐!这个点儿吃早饭晚了点,喝酒又早了点,不如试试本店的招牌‘大饼油条配热酒’怎么样?不是我吹,整个睢阳城提到‘袁记’老字号自酿的五年陈,没有人不挑大拇哥!大饼是刚烙的,油条是新炸的,小菜是早市买的一掐青现拌的,您要想多来点下酒菜,我们这还有‘宝裕号’的酱菜和‘天和居’的羊头肉,都是正宗的北路风味!看各位的样子一定是远道而来,小的我斗胆介绍一下,本店‘袁记’老字号卖的可不是又甜又腻的南商菜、又酸又淡的南商酒,我们的老老板是凉隋国平阴城袁家宗室正格的十四少爷,吃不惯这里的南路菜才创的这家小店,一转眼三百年了,比起其他老字号还算嫩的,不过说起来……”

    “好了,我们六个人,吃的喝的看着上吧,酒少烫两壶,找个卖消息的来聊聊。”龙姬打断了伙计的喋喋不休,率先坐了下来。

    “得嘞,六位上座看茶!大饼油条配热酒,小菜看着上,来个‘卖风的’聊聊!”伙计把白手巾往肩上一搭飘走了。几位西方大陆来的外国人听得头昏脑胀,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他说了点啥?”约纳问身边的丹尼。丹尼·斯图尔特张开嘴巴,磕磕巴巴地说:“他、他说了那个啥……对!不就是说吃饭喝酒……还有肉那啥的!至于、至于在面包与黄油这个问题上,对于文化性的差异嘛……”

    占星术士明知他没听懂,心底暗笑着瞅着他面红耳赤继续瞎编。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热气腾腾的面食配上热气腾腾的烧酒,听起来很奇怪的搭配,吃起来却格外协调,一口**辣的酒喝下去,赶紧咬一口又香又软的大饼,再加上香脆的油条、爽口的小菜、浓郁的酱菜和一点都不腻人的凉拌羊肉,一大口咽下去,从里到外透着满足。

    正吃得高兴,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坐了过来,穿着白色短衫,长发在头上挽了个纂儿,用根铁筷插住,看不出是做什么职业的。“几位贵客,想知道点什么?今天还没开张,打听什么都是半价。”这人一张嘴,居然说着流利的西大陆通用语。看干草叉几人脸上都有惊奇的神色,这人也不恼,自顾开口道:“先送你们一个消息,买卖不成仁义在。后秦国那个执政五十年的老皇帝近年来不是一直疯疯癫癫的不正常吗,今早忽然清醒过来了,一张嘴就废长立幼、夺了太子的权,这消息在各国都传疯了,老皇帝一旦睡醒了,有哪个皇帝能够在被窝里睡得安稳?消息来源是睢阳数理学士协会的联络官,准确性有九成。——这条就不收钱了。”

    埃利奥特驻马站在酒馆外,因为酒馆的天花板太矮无法在鞍上直立。这时骑士开口道:“挺有趣。我想知道城门洗手盆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没钱,能给你的,是另一条情报而已。”

第46章 万人泣灵阵

    “情报?说来听听。”情报贩子挺感兴趣地说。

    “关于红色双头鸟的组织……”

    玫瑰骑士的话刚说出口,情报贩子就蹦了起来,慌得把桌上的酒碗打翻在地。“嘘……”他扑到埃利奥特身前,示意骑士不要出声,单眼皮的小眼睛向四周一瞟,压低声音:“这位客人,须知隔墙有耳,高等级的情报不能在袁记这种地方说出口的,你们慢慢吃不急,吃完饭跟我来。”

    干草叉的伙伴们带着疑惑享用完丰盛的早餐,然后一齐盯着丹尼·斯图尔特。丹尼假装瞧不见,但大伙无辜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渐渐把他的面皮烤得热乎乎红彤彤的,“好啦!”斯图尔特家的男丁郁闷地嘟囔一声,从鞋子里面抠出一枚银币来摆在桌上,心痛道:“就当我养你们啦,以后可别让我干活啊,我可是出钱的大老爷……”

    “一共九十钱。”酒馆的活计乐滋滋地接过银币瞧了瞧,看起来不认识扎维银币上面的战争与铁匠之神拉齐的刻印,不过他也算见多识广,捏住银币中心弹了一下,凑到耳边听听,然后丢进嘴巴使劲一咬,看看牙印:“谢客官赏!加上十个钱的抽成正好一个大钱,您慢走!”

    “啥?又多收我十枚铜币?”看着对方没有找钱的意思,丹尼着急道。

    “抽成就是介绍费的意思,没有伙计的引荐,情报贩子是不能主动跟客人打招呼的,这是东方的规矩。”龙姬解释道。

    丹尼愤愤不平地背起大包裹,一行人跟着情报贩子走出酒馆,沿着春意盎然的街道走了一会儿,拐进一条小巷子,经过一扇圆拱门,走近一个僻静的小院。穿白色短衫的东方人回身将院门关闭,引着众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跑到屋里沏了一壶热茶端上来,这才开口:“方才真是冒失了,现在世面可不平静,祸从口出啊诸位。对了,听这位女侠跟伙计说话时带着纯正平阴口音,一定是从凉隋来的大家子弟吧?”

    “女侠?”锡比小声问。

    “我猜是‘带着刀剑的女人’的意思吧?”约纳估摸着回答。

    “龙姬小姐来自平阴龙家,请别多问了。”玫瑰骑士接过话茬,眼神扫过正房上的蓝天,嘴角露出和煦的笑容:“那么按照约定,你先将城门口洗手盆的情报告诉我们,我们再将有关红色双头鸟的情报告知于你。”

    “瞧您说的,您那个消息讲不讲都不打紧,我这条消息就算半卖半送。”情报贩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半个月前,南商国的长公主——说是长公主,也就是皇帝唯一的宝贝女儿啦——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出青紫色的脓疮,每个脓疮上都长着一个小小的人脸,疮长到拳头那么大就砰的一声爆裂,发出吓死人的尖叫,流出一地臭烘烘的脓血,没用几天时间长公主就变得不成人形,屋子臭得没法进人,几天时间里砍掉了多少位太医的脑袋,没一个人能说得出来这是种啥病。”

    “我知道一个人或许能治……唉,算了,没什么。”约纳说了半句话,忽然醒悟到幽灵左手的高乌遮尊者已经在“皇家之星”上涅槃成佛,不禁叹口气闭上嘴巴。如果以枯朽身躯承担他人病与毒的可敬高僧还在,那么公主的怪病或许可以得到治疗。

    情报贩子端着茶杯继续讲:“总之,想尽各种办法都治不好长公主的病。后来太后——就是皇帝的妈妈——自作主张请来了睢阳城圣公会的主祭,须知南商国以道教为尊,信的是玄天上帝,对圣公会向来是不冷不热的。既然太后已经把人请来,皇帝也不好说什么,谁知道主祭一瞧长公主,立刻就手画圣符念念有词道:这不是疾病,而是一种诅咒。要消除这种邪恶的诅咒,必须由圣公会总部派出驱魔修士团,在睢阳城布下魔法阵,再用‘万千圣水’盥洗长公主的身体。所谓万千圣水呢,估计就是主祭自己起的名字啦,其实就是包含一万个人味道的水,这就是每个进城的人都要洗手的原因,大瓮里的水沾有每个人的味道,等到凑够了一万个人的洗手水,这种圣水就炼成啦。”

    “恶心。”汉娜面无表情地评价道。

    “诅咒?”埃利奥特皱起眉头,“谁会对一位公主使用恶毒的诅咒?在现代魔法体系里,诅咒是以施术者的寿命为代价的,被诅咒者折损的寿命会以一定比例从施术者那里扣除,除非有深刻的仇恨,没人会轻易动用这种手段。”

    占星术士问道:“我今天入城时看到大瓮快装满了,是要凑够数量了么。”

    情报贩子回答道:“从五天前开始收集洗手水,今天早上摆在城门口的已经是第十只瓮了,这只瓮装满,仪式就可以启动了。魔法阵就在南华门外,估计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围观。”

    17岁少年点点头,忽然觉得这种情节似曾相识。他想了几秒钟,一拍石桌惊道:“对了!”——这不正是西大陆故事的原样翻版吗?一百年前巴泽拉尔王国的公主突获顽疾,圣公会主祭宣称在主持弥撒时得到主神希拉的喻示,某个来自地狱的嫉妒之恶魔诅咒了萨瑟兰家族所有的女性成员,这种诅咒无法破除,必须以大规模的魔法阵将诅咒转移到另外一个家族的女性身上去。那些不幸承担了悲哀宿命的臣民就是蘑菇农庄的居民,身上有着新月形圣痕的古老家族,室长大人托巴的家人。

    约纳将自己想到的事情跟大伙一说,玫瑰骑士点点头:“确实有共通之处。如果说这是圣公会用以获得国家支持、谋取权位的手段,那么这些主神的侍奉者都应该接受审判。不过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正义感可以使人强大,但过分的正义感反而会害死人,圣公会不是我们能够挑战的存在。”

    “不。”龙姬终于开口了,“此事确实与我们有关。”

    “怎么说,龙姬小姐?”丹尼的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成年男女之间相互吸引是很正常的事情,要让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对这样一位风姿绰约的东方女性不产生好感才是奇怪的事情。不过约纳看在眼里,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东方女人斟酌一下用词,“就像约纳所说,我觉得发生在南商国长公主身上的诅咒也是无法破解的,所谓驱魔团、魔法阵和圣水应该都是幌子,圣公会想做的事情,是把诅咒平均分担到一万个人身上!圣水中包含有一万个人的灵魂信息,只要诅咒转移了,长公主就可以得救,而一万名牺牲者谁都不会遭到致命伤害,顶多是……”

    “头上长包脚底流脓是吧。原来是这样!”情报贩子一拍手叫道,“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如果有个权威出处的话,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为啥睢阳城里就没人朝这个方向猜测呢?大伙都说根据东医——就是东方大陆的医学,以草药和针灸为基础——的说法,水是一味很重要的药引子,无根水,泉水,井水,溪水,涧下水,河流水,功效全都不同,所以这个万千圣水听起来也挺正常的。须知惯性害死人啊害死人……”

    玫瑰骑士说道:“知道了,等我们去过占星术士协会之后就到魔法阵所在地,若真如龙姬小姐所说,定不能让这个阴谋得逞。……那么,按照约定,我们将有关红色双头鸟的情报告诉你。”

    情报贩子仍然端着陶制的小茶杯,很感兴趣道:“是的是的,您讲您讲。”

    “我们之中的三级占星术士约纳阁下就是赤枭兄弟会要找的人,关于这点,其实你早已经知道了吧。”埃利奥特微笑着说。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同时一愣,情报贩子立刻脸上变色,将茶杯狠狠向地面掷去,“小龙!”随着龙姬一声清吒,一道黑影簌忽而过,以奇诡的姿势抄起茶杯飘然远走。“摔杯为号?”东方女人轻轻一叹。

    “快来吧大、大人们!我撑不下去啦!”情报贩子扑倒在地骨碌碌一阵翻滚闪到旁边,“向屋内突击,跟着我!锡比小姐射下墙头的弓箭手!丹尼先生擒住领路人!”玫瑰骑士高呼一声,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独角兽四蹄蹬碎石板地,化作一阵飓风轰地撞入屋中。屋里四五名刀斧手还没做好准备,满脸震惊地望着高大的骑士,接着被强大的冲击力直接撞飞,稀里哗啦摔成一团。

    “什么弓箭手?”小蚂蚱走在队伍最后,奇怪地望着院墙。几秒种后,矮墙上就出现了弓箭手的身影,锡比瞧着这些穿着各色平民衣饰、手执各种形状弓弩的箭手,不禁喜笑颜开:“实力的对决,来呀!”

    蛇箭穿透空间,噗噗地扎进弓箭手的心窝,人影扑通栽倒,更多的人影跃上墙头,半精灵弓箭手的指缝中同时凝结出四支长箭,弓弦震动,银色飞矢将敌人的心脏一一贯穿,带着血线飞入天空,“再来,再来!”小蚂蚱雀跃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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