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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邪多闻     星空王座txt下载     星空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2章 打穿幽冥府

    男人的血液中都藏着战斗的本性,谁敢说一生之中没有过残忍嗜血的冲动?虽然顾铁不是个喜欢暴力的人,不过一旦战士的本能被唤醒,站在心爱女人身边他多少感到有些热血沸腾。

    现在的局面是九死一生。被困在地下十层的建筑中,敌人正在门外越聚越多,量子网络信号中断了,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有限的弹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名毫无恐吓作用的人质,仅此而已。

    “你怕不怕,阿齐薇?”顾铁蹲在一具生化舱后面问。这种生化舱属于gtc公开发售的型号,使用富氧溶液浸泡人体以消除外界观感,在植入芯片诞生前是体感最好的量子网络终端,马特里尔就喜欢用这种方式上网,说到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中非的战事也不知道怎样了?上次他曾说起小规模的战斗已经发生,不知是否演变成了全面战争?

    “我?”女人轻笑了一声,靠在墙上露出笑容。

    “算我没问。”顾铁摇摇头,扒下地上尸体的白大褂,给阿齐薇披上。雨林之花身上淋湿了,此时正在不断发抖,本来就白皙透明的肤色开始泛出青紫色,显然体力流失很快。虽然操作舱会对其中的操作体施以全方位电极,保持肌肉活性以防坏疽,但只靠营养液生存让她的消化系统功能严重退化了,阿齐薇的体温正在快速下降,额头却烫得惊人。顾铁找出一块巧克力,细心地掰成小块塞进女人嘴里,接着心疼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带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为什么就没想到多带一些食物呢?

    旁边的芳山彻犹豫开口道:“这位女士生病了……我这里有一些零食,如果不介意的话……”

    “拿来。”顾铁瞟了他一眼,校长先生立刻乖乖掏出饼干和鲜贝递过来。“……很好,一百万日元卖给我,晚些时候转款进你账户。”中国人一把抢过食物,撕开包装递给阿齐薇,开始到处寻找饮料。

    “你、你是个怪人。”老人颤抖着说道:“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却为这点食物付出巨款,……为什么?”

    顾铁没有看他,淡淡回答道:“世界对人是客观的,人对世界是主观的。在我的眼中,只有三种人:敌人、平常人和亲人。敌人要毫不犹豫地消灭,平常人要以社会准则平常对待,而亲人……”他眼神在雨林之花身上轻轻一停,“可以让我抛弃道德,将平常人当成敌人一样对待。”

    “可是世界比你所说的复杂很多,人不能单纯地分类的……”芳山彻咳嗽两声,手抚胸口道。

    “这并不矛盾,老先生。”顾铁走到墙角,按下按钮打开一具生化舱的舱盖。不锈钢盖缓缓开启,露出一池淡红色的液体,一具男性的尸体浸泡其中,操作员应该死于刚才疯狂攻击造成的瞬间过载。“就像我说过的,世界是客观的,我并不否认;但世界在我人格中的投影是主官的,没有人有权利否认其他人对世界的认识,一百亿人心中有一百亿个世界。”

    校长想了想,“但既然是社会中的人,就需要遵守社会的规则,你随意杀人的话……”

    中国人拆下两根导线,熟练地扯断一根软管,接了一捧无色透明的液体,蹲下来喂给阿齐薇:“喝点吧,你开始发烧了,需要补充水分。这种型号生化舱使用的富氧溶液可以饮用,主要成分是水、四氟化碳……”

    雨林之花张开娇嫩的嘴唇,轻轻啜饮着他掌心的液体,“能喝就够了。在雨林的时候,我们什么水没有喝过?”她咽下一口溶液,向顾铁微笑着。身上的黑色素被残酷的人体试验消除了,让她的嘴唇也呈现粉白的颜色,中国人强装笑脸,忍住心头升腾的火焰。

    “校长先生。”他对身后的芳山彻说,“规则是人类强加给社会的,世界运行只有规律,没有规则。我承认对死在手中的敌人感到抱歉,但生存与死亡是所有生物的原罪,即使最终审判来临,我也不会说出一声抱歉!”

    “可是……”老人垂下头。

    这时失去功能的滑动门发出“嘎吱吱”的摩擦声,一根撬棒将门强行开启,“砰砰砰砰!”一串子弹洒了进来,弹头在光滑的地面与墙壁来回反弹,擦出一连串耀眼的火花。在闪烁的红色警灯照亮下,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冲了进来,手中的自动手枪和冲锋枪吐出火舌。

    “十二人?”阿齐薇抬起头,接天花板的反光统计敌人的数量。

    “不算精锐,看来所谓的‘损管部队’还没有到来。”顾铁答道,看一颗跳弹反射而来,擦着他的耳朵嵌入生化舱面板。

    “不要开枪!我是平民!我的身份是平民!”芳山彻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显得非常微弱。

    男人和女人躲在屋子的角落。一座座生化舱成了最好的屏障,在能见度不高的情况下,盲目射击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顾铁检查一下电磁轨道枪,确认枪管已经足够冷却可以发射,“掩护我。”他丢下三个字,如猛禽一样冲出掩体。

    “呼……”阿齐薇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尽力减少自己手指的颤抖,她鼓足力量,半转身跪坐在生化舱边缘,在层层叠叠机械设备的间隙中连续开枪,“砰砰!砰砰!”两发点射准确击中一名敌人,男人的头颅如同烂西瓜一样爆开,尸身栽倒,手中的冲锋枪还在胡乱吐出火舌。

    杂乱的咒骂声和喝令声响成一片,敌人的火力开始集中起来,雨林之花转身藏在钢铁棺材后,听背后的掩体被子弹打得叮当乱响。她默数了五个数字,忽然俯下身子,从生化舱底部支撑脚的缝隙里开枪,几名敌人的脚部中弹,惨叫着跌倒在地,视线中紧接着出现一颗迎面而来的子弹。

    “噼噼啪啪……”弹雨像热带雨林的阵雨敲打着香蕉树叶,阿齐薇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掩体,胸口快速起伏,淡淡灰蓝色的眸子泛起缅怀的神采。在无数个默默呼唤顾铁的名字、等待他骑着白马出现在这恶魔之地的日子里,阿齐薇不止一次想起三年半以前中非雨林的日子,两个人背靠背面对整个世界,没想到这样的情景还能再一次出现,那个男人,那个强大的、骄傲的、羞涩的男人,如今就在自己身旁,她不会害怕,不会害怕!

    “咻咻咻咻……”绵密的破空啸音响起,电磁轨道枪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全力开火,微小的枪口焰如风中烛火一闪再闪,陶瓷子弹的洪流像如蜂群席卷人群,木偶般的死亡舞蹈再次上演,“扑通!扑通!”顾铁松开扳机,十几具人体相拥着缓缓倒地,滑动门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弹孔,每发子弹都深深嵌入合金门板,在另一侧凸出尖锐的圆锥体。

    “别出来!”顾铁叫了一声,扑过去在尸体堆里搜寻着武器和弹药,这时一名敌人从门缝里缓缓出现,无声地举起手枪瞄准中国人的后脑勺,“砰!”一朵血花在他前额爆开,敌人如木桩扑通栽倒,“好枪法。”顾铁头也不抬地举起大拇指,阿齐薇冲他遥遥摆了摆手。

    芳山彻被这一阵迅疾的杀戮吓呆了,爽图乱蹬,彷佛想要缩进墙壁中去,“啊啊啊……”老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声,满脸都是飞溅的血液。“校长先生。”顾铁扯下一副西装后摆将战利品一裹,冲老人说:“要活下去啊!这可是能向子孙后背夸赞一辈子的时刻,好好享受吧!”

    收到惊吓的校长自然不会回答他,顾铁用枪托狠狠砸开大门的控制面板,揪出几根导线搭载一块儿,“啪啪!”电火花闪烁,滑动门开始关闭,受到轨道上那具尸体的阻碍,电机发出嗡嗡噪音,门扇切进尸体的大腿肌肉,还在缓缓合拢,鲜血喷出,润湿了房间内外的地面。

    花了点时间设置了几个诡雷陷阱,顾铁跑回隐蔽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一边撕开光学蒙皮,看着腕上的手表。“你的计划,还需要多久?”阿齐薇问道。

    “最多半个小时。”中国人喘息着回答道,“半个小时是极限,我们坚持不了更久。而若半个小时他还没完成,那就永远没有完成的希望了。”

    “明白了。给我弹药。”雨林之花平静地翻检弹夹,给手枪补充弹药,“……你为什么不问我丈夫的事情?”

    顾铁愣住了。自从见面之后,两个人一直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如今虽然是最不适宜的时间,但既然女人提起,男人也不得不心痛地结果话茬:“好吧,他……是个好男人吗?”说出这话时,他的心在滴血。

    “我根本没有结婚。父亲的生意失败了,亲事取消了。对外宣称是我丈夫的人,不过是我父亲从前的合伙人,我们正努力恢复家族事业,谁知在日本海遇到了这群侏儒。”雨林之花说道。

    顾铁听到了天堂奏响“欢乐颂”的乐声。

第93章 打穿幽冥府(中)

    出租车在东京警视厅大楼门前停下,美国人丢下20美元,在司机的感谢声中开门下车。阳光有点刺眼,萨姆威廉斯抬头眯起眼看了看高大平静的楼宇,从上衣兜里掏出雷朋墨镜戴上,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喂?出木贝塔银矿大人,您到底在何方啊?我已经到了指定地点,可是没见到鼓乐队和24响礼炮欢迎哪大叔。”

    “我这里堵车。”出木池太郎烦躁地按住汽车喇叭,但整条道路都堵死了,就算有交通警察在前面开路,也只能缓缓挪动,“我的团队应该收到你的位置信息,马上会赶去与你汇合,大事就要发生了,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有自由还击权,但绝对不能主动开火!银矿在日本的工作处于很不利的地位,千万不要冲动,等我过来!”

    “起码告诉我要做些什么,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萨姆掏出烟盒,用1945纪念版zippo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骆驼香烟,琥珀色太阳镜的倒影里,三个男人正穿过人群,从不同方向向他走来。

    出木池太郎单手转动方向盘,从一个微小的间隙插到旁边车道,后车响起愤怒的喇叭声,他抓起工作证伸出车窗一扬,后车立刻沉默了。“听着,萨姆,这时银矿今年最大的一次行动。”他确认了一下手机的保密信道,放低声音道:“聆听者布置给银矿日本支部的任务是帮助一名被选者,你所在的地点,是兄弟会阿斯蒙蒂斯的总部,被选者正深陷其中。”

    “阿斯蒙蒂斯?”美国人扬起金黄的眉毛,“这不是东京警视厅吗?阿斯蒙蒂斯居然隐藏在日本警察部门内?”三个男人距离他不过五米距离,几乎同时伸出右手。萨姆默默握紧衣袋里的枪柄。

    “不是警察,是内阁情报调查室。事情说来很复杂,总之这名被选者可能性增幅很惊人,可能会把阿斯蒙蒂斯搞个天翻地覆吧……聆听者的情报指出,有两名圣殿荆棘十字团的特派员不久之前刚刚降落在成田机场,随时可能赶到,你们要将他们拦截在警视厅大楼之外,防止被选者身上的不确定性增加。明白吗?”出木神情严肃地说道。

    萨姆一时没有出声。三个男人站在他面前,每个人都举起右手,将手腕部位缓缓浮现出的黑**案以精巧的角度展示给他,美国人放松了警惕,依样举起右手。“我见到你的团队了,出木大叔。”他打量着三个男人,说道:“看起来很不错,都有军方或谍报系统的培训背景对吗?”

    “他们是国外别动队的精锐,我所管理的别动队一共有三百人以上,幽灵右手的成员超过四十名,但多数都在国外,一个小时内,会有六人过去增援,这就是全部的战力了。……你是总部看重的人物,萨姆伽马减银矿,不要让我们失望。”出木池太郎说完这句话挂断了电话,猛地转动方向盘撞碎了道路中央护栏,丰田凯美瑞轿车碾过路基高高跃起,“扑通”一声降落在对侧道路,底盘与地面碰撞出一溜火星。花白头发的男人将油门踩到底,电动发动机转速迅速攀升至10000转,丰田轿车迎着滚滚车流高速冲去,交通警察慌忙拿起对讲机,指示同事对这个有点发疯的情报调查室高官加以帮助,“见鬼……今天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交警放下对讲机听筒,摘下摩托车头盔,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喃喃自语。

    “我是萨姆伽马减银矿,新来的,特长是……没什么特长,什么都会点。”美国人自我介绍道。

    最左边的男人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萨姆知道那是定向声音屏障,可以保证1.5米半径的球星空间内对话不遭到窃听。他们站在警视厅大楼前一个日式凉亭样子的吸烟亭中,每人点起一支烟,看起来就像烟瘾发作的普通上班族一样。

    “我是土屋伽马减银矿,这位是东木德尔塔加银矿和小早川德尔塔加银矿,我知道日本人的名字不太好记忆,简单称呼我们一号、二号、三号就可以了。”手持声音屏障的男人说道,“你与我等级相同,但你是聆听者亲自选定的执行者,在支部长到达之前,一切听从你的指挥,萨姆先生。”

    美国人抽了一口香烟,喷出圆圆的烟圈:“老规矩,先对表,然后交换情报。说起来,我可是一头雾水,什么情报都没有……就告诉我荆棘十字团的家伙们什么时候到达吧。”

    三号点点头,敲了敲喉咙,向远程支援者发出信号,片刻之后回答道:“离开入境大厅之后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初步认定其中起码有一位是神之子,从干扰摄像头运作这一点来看,其能力与光、电或电磁波有关。”

    “头痛。在罗马尼亚联合侦测贝鲁塞巴布的时候就被神之子追踪过,差点死掉。”萨姆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那里有一道横亘胸膛的伤口,当时如天神般出现在眼前、挥手可以招来粉红色闪电的敌人差一点收割了他的生命,他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无力的恐惧感。“……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当靶子?不用打打埋伏、搞两把狙击枪什么的?”

    “自由防御权。”二号简略地说,“我们的身份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的职员,只有在受到攻击的时候才有出手的理由。放心,防御措施是充足的,起码可以保证我们不会在第一波攻击中死掉。”

    美国人有点郁闷地四处瞅瞅,“真不知道你们的自信是从哪来的。神之子啊……那可是非人类的怪物……算了,说说这个被选者的事情吧?他在里面做什么?”

    一号回答道:“准确地说,是在底下做什么。他已经突入阿斯蒙蒂斯的核心区域了,地下十一层。”

    “疯子?已经暴露了?那他打算怎么出来?”萨姆有点惊讶地望着大楼,警视厅大楼看不出任何异状,人流穿行不息。美国人皱起眉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个地下建筑通风口,漆涂成绿色藏在花坛中的通风口正排出地下的热风,萨姆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闻到隐隐约约硝烟的味道。再好的空气净化装置也不能将火药燃烧产生的微粒完全清除,只要在枪林弹雨中打过滚的人,对这种味道不可能不敏感。

    “基本不可能。我们都没有进入过那么深的地下,那是阿斯蒙蒂斯的禁地,防御措施极其严密,还有一支武装程度极高的损管部队。”一号边说边摇了摇头,“如你所说,这是疯子般的自杀行为,不知这名被选者在想些什么。”

    “如果像你们说的那么严密,他是怎么进去的?”萨姆丢掉烟头,“这样一个男人,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我们是银矿的人,不负责直接保护被选者,萨姆先生。”一号提醒道。

    “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不过保护者怎么会允许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美国人说道。

    正在这时,街对面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一辆红黑相间的本田厢式货车忽然加速,横穿街道向大楼这边疾冲而来,听声音这具发动机的转速已经超过12000转,尖锐的转子声带着不详的哨音刺人耳膜,街上的路人纷纷惊叫着躲避,无数车辆紧急刹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警视厅大楼门口的保卫人员立刻大声喊叫,掏出手枪来瞄准,但货车根本没有刹车,“哐当”一声驶上人行道,撞飞了两辆自行车后冲向大厅的玻璃门。

    “砰砰!砰!”枪声响起,货车的挡风玻璃立时布满蛛网状粉碎,接着碎成一地玻璃颗粒,萨姆威廉斯眼神扫过驾驶座,发现这辆车根本没有驾驶员。“哪方面的人?”他低沉而快速地问。

    “总之,不是我们要等的人。这不是兄弟会的行事风格。”一号是个相当镇定的男人,站姿动也没动,“继续等待。如果你同意的话,萨姆先生。”

    这时大厅里暗藏的重火力开始发射,没人知道警视厅一层大厅天花板中居然有可升降的12.7毫米重机枪,“咚咚咚咚咚……”计算机精确控制的可变装药重机枪随时调制着每一发子弹的装药量,确保弹头可以射穿车辆蒙皮,却不会从对侧穿出伤及路人。十秒钟时间内,上百发子弹将货车正面打成了马蜂窝,“扑哧……”地下升起一个圆柱型钢栓,一团白雾喷洒出来,霎时间固化为坚硬丝网将车子的两个前轮黏住,“咯吱吱吱……”toro饭店的厢式货车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冲势被遏制了,重机枪子弹的洪流掀飞了车顶,将座椅和地板下的电池组打得稀烂。

    “这是佯攻。”萨姆说。

    大厅上空“啪啪”弹出高分子黏网,红色大网将车子完全包裹住,“噗!”地板一阵动摇,大网膨胀起来又缓缓复原,货车爆燃的威力被完全吸收了。这是一次干净利落的阻击,许多带枪的警察和调查室职员开始聚集在大厅。

    这时在大楼背后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浅田雄山望着水泥地面自言自语道:“我来了,中国人,先别死!”

第94章 打穿幽冥府(下)

    浅田雄山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掀掉toro餐馆运送食材用的小推车上的蒙布,一尊流线型的庞然大物显露出来。将厢式货车遥控撞入大厅确实只是佯攻,在顾铁准备光学外骨骼的两天时间内,琉球人也一刻没有闲着,他动用“一亿玉碎”的关系网,辗转弄来了一件关键性武器。整个组织正处于混乱当中,没人在意“一亿玉碎”的敢死队队长想用这种大威力武器做什么,唯有当时负责交货的人语声沉凝地对浅田说:“它是非常敏感的东西,即使不使用,最多三天后就会有人顺着线索追查到这里,而一旦使用,cia、美国国土安全部和军方会立刻发现,你会陷入麻烦的,浅田前辈。”

    “我知道后果,不必多说了。”琉球人摆摆手。“一亿玉碎”的武备官鞠躬行礼,转身出门,开着宅急送的小卡车离开了。

    “这就是你说的东西?”顾铁好奇地凑近观察,这是一颗流线型的炸弹,表面蒙皮呈现赭红色,布满细微的平滑沟槽。不同于普通炸弹,这个大家伙前端是一个明显不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的截面,扁平的弹头处装有各种透镜和传感器。小推车上的电子称显示415公斤的重量,中国人转了两圈,在弹尾处找到了lmt字样的铭牌,“洛克希德马丁公司,”他轻声念道,“gbu1400-mk12。好家伙,这可是美军的宝贝啊……”

    浅田雄山脸上没有一丝笑纹:“‘潜水者’主动超空泡钻地炸弹,小规模装备于美国空军精确打击部队,用于在斩首行动中击穿200米以下地下掩体而设计制造,每枚造价700万美元。”

    “我可不信你乖乖付了700万美元。”顾铁撇嘴道,“偷来的吧。”

    浅田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如果你的蓝图比较准确的话,这颗炸弹打穿最深层是没有问题的,即使在原地发射,‘潜水者’尾部的火箭发动机也能提供足够的初始动能,我会把战斗部的装药取出,只要能打出通路就够了。”

    “不,我有个更好的主意。”顾铁敲敲炸弹外壳,露出邪邪的笑容。

    根据突入防火墙取得的那份蓝图,地下建筑与地上的警视厅大楼并不完全重叠,l形通道末端、电梯井附近的几间房间是超出地面建筑范围的,如今浅田雄山所站的位置,就是地下建筑的1号房间位置,现在顾铁与阿齐薇所处的3号房间隔壁。

    一路上避过摄像头,携带着超过四十公斤的装备,推着415公斤的炸弹穿过街道来到预定地点,没有被别人发现,这种事情也只有琉球人做得来吧。浅田抬头瞧了瞧墙上的摄像头,被飞石打歪的摄像头指着五米开外,由于大厅里的混乱,这种小小偏差短期不会被人发现。

    “吱吱……”扳动炸弹底部的液压支架,流线型弹体逐渐直立起来,指向混凝土地面。浅田在平板电脑上检查着陀螺仪,调整炸弹的指向目标,开启电路自检。这时一位制服警察从小巷那头转了出来,一眼看到这惊人的武器,立刻抽出警棍大叫道:“你在做什么!立刻举起手……”

    “噗噗!”琉球人一语不发掏出手枪打碎了对方的脑袋。“一亿玉碎”中最残忍嗜杀的男人没有心情与警察周旋,他按下起爆按钮,丢掉平板电脑,缓步走到转弯的花坛后面等待倒计时结束。“潜水者”开始以滴滴声提示三十秒倒计时开始,不同于飞机投掷,0高度发射必须经过倒计时程序,以防控制者被火箭助推器灼伤。

    随着滴滴声越来越密集,四五名警察出现在巷口,纷纷掏出点二二警用左轮手枪向浅田瞄准射击。他们是被临时召集的刑警,虽然浅田心中对日本人毫无好感,但此时不得不暗自点头,承认日本警方的反应速度相当不错。他连开四枪,消声器喷出小小的枪口焰,子弹穿透两名警察的脖颈,撕碎动脉,人群中出现鲜血的喷泉。“啪啪啪啪!”警用手枪像小砸炮一样的枪声响成一片,花坛上草叶乱飞,琉球人靠坐在花坛后面,卸下消声器,心中默默地倒数:二十,十九,十八……

    “嘟嘟嘟嘟嘟……”冲锋枪的声音响起,武装警察出现了,在密集火力的压制下警察们开始逐步前压,有人用无线电大声呼唤着拆弹专家,“……罗嗦……”浅田皱起眉头,身形一伏,如同魔鬼鱼一样贴着地面飘了出去,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跃出花坛,“砰!砰!砰!砰!”每次枪响,就有一名警察栽倒,毫无实战经验的警员如何与杀人如麻的敢死队长相较?

    一名武装警察濒死的射击打出一溜火星,子弹“咣咣”砸在炸弹外壳上,“潜水者”立刻发出嘟嘟的角度倾斜报警声,“倒霉!”琉球人暗骂一声,丢掉手枪电射而出冲进敌群,本部御殿手左右开弓,“啪嚓!”两名警察的头颅被轻轻一拨撞在一处,相拥着跌倒,浅田瘦长的臂膀从奇诡的角度出现在敌人面前,毫不费力地捏碎日本人的喉结、扭断他们的脖颈,接着搂住一名警衔较高的警察连退十步,来到炸弹附近,“不要开枪,否则你们的长官会立刻死亡。”他沉声说道,为了增强威慑力,长达两米的大刀“鲔包丁”出现在警察咽喉处,云纹灿烂的刀锋闪着寒光。

    对面的人群立刻停止开火,缓缓后退,留下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借这个时机,浅田轻轻推动“潜水者”,看弹体上的陀螺仪窗口恢复平衡,“你、你代表什么组织?如果提出要求的话……”这名巡察部长战战兢兢说道。

    “五,四,三……”琉球人长刀一挥,割掉了他的头颅,断颈朝天喷出血柱,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人群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警察们举起枪口,浅田飞起一脚将人头踢向他们,男人们不自觉地想要闪开,头颅跌落于地,有人眼尖地发现一起落地的还有一颗圆滚滚如石榴般形状的东西。“……手雷!”

    “啵。”手雷发出微小的爆炸声,二十四条扭曲不定的明黄色粘稠液柱升起于空中,下一瞬间,电子发火器爆出小小的电火花,稠化燃烧剂化为二十四条火龙,人体被点燃了,惨叫声刚刚响起就戛然而止,高温在五秒钟内将人体化为焦炭,熊熊燃烧的烈焰四溢伸展,一道火墙将巷子封闭了。浅田又丢出两颗手雷,火势再度加大,这种同样来自于美**方保密项目的防御性爆燃手榴弹采用最新的高能可燃稠化燃烧剂,其燃烧效能是凝固汽油弹的十五倍以上,由于有悖于海牙国际公约,因此未能正式装备部队。

    这种火焰是水无法扑灭的,对干粉式灭火器也有相当的抗性,三颗手雷应该能争取到十分钟左右时间,浅田慢慢走到花坛后,闭上眼睛。

    “嘶……咚!”光芒将花坛和男人的影子投向对面墙壁,火箭发动机耀眼的光芒和热度一闪而逝,一声沉闷的爆炸震撼大地,浅田回过头,看到混凝土碎块形成的喷泉高高升起于东京警视厅大楼背后,“哗啦啦啦……”小巷下起一阵泥土的骤雨,碎石冒着蒸腾热气,一个阔达3米、边缘红热的洞穴出现于地面。隆隆的雷鸣从深深地下传来,“潜水者”正势如破竹地钻开水泥、土壤和重重楼板,将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地下建筑彻底击穿。

    这种炸弹使用的是超空泡技术,所谓“超空泡”指的是钝头流线型物体快速运动中在前端产生的空泡,它可以将介质“推开”,大大减少前进阻力。超空泡鱼雷已经得到实战检验,但将泥土像水一样推开难度要大得多,超空泡钻地炸弹不过近几年才由设想变为现实,比起传统射流炸弹30米左右的侵彻深度,“潜水者”的侵彻力最高达到300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进步。

    琉球人站在洞穴旁边静静等待。半分钟后,浑身的汗毛感觉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静电,丢在一旁的平板电脑爆出火星,屏幕熄灭了。在炸弹战斗部装上emp炸弹,这是顾铁的主意,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遗址一战中中国人深刻体会到信息黑暗的重要性,如果潜入失败,被迫执行暴力入侵的计划,那么大家一起进入黑暗时代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尽管有厚厚的铅质防辐射层,但这次爆炸是从建筑物内部发生的,一瞬间整栋大楼的电子电器全部化为废铁,网络中断,灯光熄灭。浅田雄山从大衣中掏出绳枪,将锚尖深深射入大楼墙壁,将绳枪固定在右臂,口咬长刀,纵身跃入洞穴之中。耐热绳索哗啦啦松开,大地断层从眼前飞速掠过,琉球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倒映着火焰的瞳仁蕴藏着毁灭之光。

第95章 流火千代田

    浅田雄山的支援来得正是时候,顾铁与阿齐薇已经陷入困境,如同即将被碾碎在靴底的小小蝼蚁。在以生化舱为依托打退两拨敌人之后,门外暂时安静下来,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门旁,鲜血在地面汩汩流淌。自动灭火系统已经停止工作,地面积水将血液稀释成艳丽的粉红色,空气中充满火药、血与烧灼塑料的味道。

    顾铁喘着粗气给电磁轨道手枪换上最后一块燃料电池,将枪管插入生化舱的富氧溶液中冷却,这种近似于淬火的做法会损害轨道枪管的精确度度与耐久度,不过打完这个弹夹,得不到弹药补充的手枪本身就跟废铁没什么两样了。

    雨林之花正用处理顾铁臂上的一处擦伤,医疗官的药箱里有丰富的急救用品,用来做一次紧急开胸手术都绰绰有余。“嗷!”中国人不由得惨叫一声。“多大年纪了,鬼叫什么,丢不丢人啊!”阿齐薇啐道,依次喷洒伤口消毒剂、液体绷带(组织黏合液),接着用绷带用力将伤口扎紧,撕下医用胶布将绷带固定好,最后拿起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个十字。

    “这是什么意思?”顾铁扭头看看,奇怪道。

    “靶子。如果一定要被子弹击中的话,就打这里好了,起码不会死掉。”阿齐薇回答道。

    顾铁叹口气:“看到是个十字架,以为你皈依基督教了呢;后来仔细一看是个逆十字,又想你是不是信撒旦了。现在算松了口气。”

    女人虚弱地微笑道:“信仰没有什么错,可来救我的并不是耶和华或者撒旦本人啊。”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顾铁的视线立刻闪避开来,生怕眼中的怜惜与疼爱被对方发现,阿齐薇却用那淡淡灰蓝色、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盯着中国人的脸,望着他游移不定的眼神、高挺的鼻梁和总带着歪歪笑容的嘴角,“出去之后,我们去哪里?”她轻声问。

    “我们”这个词在顾铁心中砰然作响。在他跌宕起伏的生命里,自我指代的名词向来是“我”。我去哪里。我做什么。我是谁。他是一个孤独的行者,此刻忽然发觉“我们”一词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嵌在脑海,心头产生了莫名的慌乱,“我们……”他犹豫地开口,觉得吐出这个字眼的感觉非常陌生,“我们回到非洲,好吗?去找奥科隆科沃玩,他那里正要开始一场战争,或许已经开始了吧。不,或者,回到南非,我陪你在约翰内斯堡住一段日子,每天去动物园看狮子,做香蕉烤饼吃,对了,有件事你不知道,我煮咖啡的技术好极了!我做的espresso可是连意大利人都会吓一跳的水准!……不,我们去摩洛哥,去阿加迪尔去看香石竹,在卡萨布兰卡看开往西班牙的帆船!”他慌乱地说着,就算刚刚经历一场出生入死的枪战,他的心脏也从未如此刻般悸动不停。”

    “好啊。”阿齐薇答道。

    “……哪个提议好?”顾铁愣道。

    “都可以。随便带我去哪里吧。只要离开日本。”雨林之花轻声说道,抿起毫无血色的嘴唇。这个坚强自立的女人从未如此刻般显露出小女人的神态,顾铁的五脏六腑都揪紧了,他知道她已经在无尽的折磨中遍体鳞伤,再也撑不起坚硬的形象,“好,我们马上就走,只要再坚持一下……”他拉起阿齐薇的手,感觉着女人手指上密密麻麻的电击伤痕,“马上就走……”

    一颗手雷从门缝骨碌碌滚了进来,“发烟手雷!戴上防毒面具!”只瞟了一眼,顾铁就大声呼叫道。短暂的交流结束了,两个人刚刚戴上面具,手雷就嗤嗤射出浓密的刺激性烟雾,房间一角响起芳山彻剧烈的咳嗽声,老人的运气极好,没有一颗流弹击中他的身体,做过手术的心脏也禁受住了重重考验,也不知支撑他活下去的是生存的信念,还是账户中传说中的千万日元补偿金。

    紧接着又是两枚手雷滚入,“咣咣!”震撼弹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和刺眼的亮光,芳山彻校长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躲在生化舱后面的两人隔着防毒面具对视一眼,“要来真的了?”阿齐薇问道。

    “就是他们说的‘损管部队’吧。阿斯蒙蒂斯控制的情报调查室力量的精锐。”顾铁皱起眉头,举起手指开始倒数:“五、四、三……”

    一柄大型液压钳插入门缝,用五秒钟时间就将滑动门强行开启,从破拆工具到操作手法都是专业水准。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以标准战术步伐相互掩护进入房间,从放在墙角的一块碎玻璃上,顾铁透过雾气看到了这些黑衣的士兵。没有标示的黑色作战服,美式陶瓷防弹战术马甲,带有夜视装置的三防头盔,北约制式fn-falvi突击步枪,与当时在波兰比亚维斯托克郊外森林中见到的士兵装备相同。

    “二,一……”顾铁屈起最后一根手指。

    “咔哒。”第一名士兵踩到了小小的机关,那是一片平放在地面上毫不起眼的钢板。什么都没有发生,更多的士兵涌入房间,黑洞洞的枪口四处扫视,雪亮的战术手电穿透雾气。一名士兵发现了墙边的芳山彻,做了几个手势,示意将幸存者移出房间。

    顾铁伸出受伤的手臂将阿齐薇搂进怀中,用身体将女人保护起来,雨林之花没有抗拒。尽管服用了药物,高热也开始影响她虚弱的身体,让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端着突击步枪的士兵们绕过第一具生化舱。红色防爆灯不停闪烁,让行走在白雾中黑衣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忽然一名戴袖标的士兵举起右手,所有人立刻停下脚步,以生化舱为依托各自寻找掩护,警惕地观察着室内的一切。

    队长将视野切换为红外探测,在幽暗的背景中,地上尚未冷却的尸体呈现橘红色,自己的队员因防红外辐射作战服而呈现淡淡的绿色,远处生化舱里生死不明的操作员呈现明黄色,体积庞大的金属物体在干扰他的视线,队长没有找到敌人,却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人说话,只有外面通道中的警笛凄厉作响,队长缓缓贴近生化舱,这具舱盖关闭的生化舱中有微小的涌动声,仿佛有人在液体中吐出气泡。队长立刻调转枪口瞄准这具钢铁棺材,做出警戒手势,小队a组成员对外侧警戒,b组从各个方向将生化舱封锁,技术员用随身终端机接通生化舱的输入接口,输入了开启指令。

    顾铁搂紧阿齐薇,屈起身体,等待即将到来的冲击。

    “滴滴。”指示灯由红色变为绿色,生化舱盖开启了一条缝隙,“轰!”

    队长的瞳孔放大了。在红外视野中,一团灰白色的气团急剧膨胀,将沉重的不锈钢舱盖掀了起来,紧接着气团变为红色,那种艳红的颜色是如此鲜明,红外射线仪已经没有办法显示其中蕴含的热量。

    “轰隆隆隆……”

    爆炸发生了,生化舱化为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附近的十几名损管士兵如布娃娃般在热风中扭曲、破碎,化为焦黑的尸块高高飞起,冲击波在室内激荡,火焰四处席卷,热流从屋门咆哮而出,将外面戒备的几名士兵狠狠掼在对面墙壁上,“噗……”胸膛被挤扁的士兵吐出含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缓缓坐倒在地。

    天花板吊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密密麻麻的管线,四处燃起火苗,自动消防喷头嗤嗤发声,却只滴滴答答流下几滴阻燃液体。屋里布满变形的金属碎块,七八具生化舱被推倒在地,地板上出现一个冒着滚滚浓烟的大洞。顾铁掀开身上的不知名废铁,扶起阿齐薇,“你没事吧?”

    “……我没事。”雨林之花抬起头强笑道,白皙透明的肤色浮现病态的殷红。

    “所有花招都用完了。”中国人将她小心地放在墙角,打开手枪的保险,“接下来就看是外面那个老兄何时能来接我们了。老浅,就看你的了……”

    “你相信那个人吗?”阿齐薇问道。

    “不。”顾铁答道,视线望向地板,似乎能透过钢筋混凝土看到静静躺在b11层房间中的浅田奈绪美,“但他有必须到来的理由。”

    爆炸陷阱是顾铁使用光学外骨骼内一个备用氧气瓶造成的,生化舱的富氧溶液本身是不可燃的,但顾铁将页面下降至三分之一高度,开启了补充混合气体的阀门,又在氧气瓶上拴了根钢丝丢了进去,最后关闭密封舱盖。含有甲烷类成分的气体充满舱体,随着士兵踩到踏板,杠杆原理拉扯钢丝,舱内氧气瓶的泄压阀脱落了,纯氧与可燃气体混合起来,压力不断攀升,最终在敌人开启舱盖的时候化为一场威力巨大的爆燃。

    如他所说,这下最后的手段都用尽了,顾铁捏一捏阿齐薇的手,从掩体后面一跃而出,向着门外涌进的士兵扣动扳机。

第96章 流火千代田(中)

    出木池太郎距离目的地还有3公里的距离,逆行了一段之后终于堵死在红绿灯失灵的十字路口,“混账!”他一脚踹开车门跳了出来,在拥挤的大街上拔腿狂奔,虽然年纪已经五十出头,但常年执行国外任务的内阁情报调查室别动队队长每日坚持锻炼,体能比小伙子都要强得多。一边奔跑,他一边掏出手机接听电话:“是我!别动队失去通讯?我知道了,不用惊慌,等我到现场再说……”

    成员超过三百人的别动队中有四十名是幽灵右手的成员,根据推测,赤枭兄弟会成员应该有七十人以上。“银矿”是幽灵右手的执行支部,自从掌握了阿斯蒙蒂斯的确切位置以来,一直隐秘地向情报调查室植入势力,多年来隐忍不发的原因在于聆听者的训示:银矿禁止主动出击,唯有在被选者直接参与其中的时候才能显露力量。出木池太郎在加入组织之后,已经多次申请从内部颠覆阿斯蒙蒂斯,以政治和军事两方面同时拔除兄弟会植根于情报调查室的势力,可申请一次次被驳回,幽灵右手始终不同意这种冒险的举动。

    幽灵右手的几大部门包括指挥控制中枢“金矿”、执行部门“银矿”、情报部门“铜矿”、保护部门“铁矿”、量子网络部门“锡矿”,照理来说被选者应该由相应国家的铁矿支部来负责,但根据情报,这位身份奇怪的被选者将自己的保护者甩在身后,只身深入阿斯蒙蒂斯。而情报来得如此迟缓,直到事情发生之后聆听者才给出指示,这怎能不让出木贝塔银矿恼羞成怒?

    他挂断电话,再次拨通那个美国人的号码,“喂?萨姆……”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通话突然中断了。“……混账!”出木池太郎大骂一声,跑过大街,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狠狠推倒在地,抢过自行车,将工作证一晃:“日本政府征用,回头到警视厅大楼寻回,哦不……直接申请赔偿吧!”

    男人看到证件上明晃晃的徽章,一句话也不敢说,瞧着穿蓝色夹克的白发中年人蹬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萨姆威廉斯现在可无暇接电话,就在那辆厢式货车撞进大厅引发混乱之际,他手指拨开手枪保险,低声说:“如果荆棘十字团的人再不出现,就要错过一场好戏啦……那些神之子一个个都是自负的混蛋,肯定会大摇大摆走来的,瞧着吧!”

    一号回头望着喧哗的大厅,皱眉道:“只有两名十字团特派员,能够做些什么呢?就算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也是子弹可以打死的凡人吧?”

    “你看过《超人》吗?”美国人忽然问道。

    “看过啊。”一号回答。

    “《蝙蝠侠》呢?《蜘蛛侠》?《绿巨人》?《雷神》?《美国上尉》?”萨姆说道。

    “你是说兄弟会十字团的特派员是某种超级英雄?”一号露出冷笑。

    萨姆摊开手耸耸肩:“你觉得呢?”

    这时远方响起枪声,几个男人一齐侧耳倾听,“从大楼后面传来的。”二号开口道,“有警察制式左轮手枪的射击声。”

    枪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聚集在汽车残骸周围的警察开始跑出楼门,快速反应部队的黑色防弹车刹停在人行道旁,荷枪实弹的特警从萨姆面前跑过,“要是没猜错的话,是被选者的伙伴。”美国人评论道。话音刚落,熊熊火焰照亮了大楼后巷,从他们所站的位置,能看到一条黑沉沉的烟柱升起,刚刚进入巷子的特警纷纷被逼退回来,有人拿出便携灭火器喷射,但火焰反而愈涨愈高,连钢筋混凝土的墙壁都开始燃烧。

    这时候千代田霞关二丁目已经完全被警察封闭,路人与文职警察匆匆跑出封锁线,街道肃清了,这让立在吸烟亭的四个人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一名警察跑过来敬礼,三号掏出工作证:“我们是调查室的执勤人员。”警察立刻恭恭敬敬行礼,转身跑开。

    “要做好准备……”一号的话刚说了半截,天际传来隐隐雷鸣声,南侧与北侧的封锁线同时产生一阵骚动,萨姆的视野微微一阵晃动,他立刻握紧手枪,“是光学屏障!敌人来了!现在街道两侧已经被光学屏障隔绝起来,这个街区就是他们的战场!你确定你的防御措施……”

    “放心。撑过第一波攻击,然后设法反击。只要敌人率先开火,聆听者的禁令就取消了。”一号将手中的小盒子轻轻放在地面上,萨姆本以为那只是个声音屏障,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枪声响起,然后戛然而止,警察的尸体纷纷倒地,北方走来一个身穿合体黑色手工西服、系着红色领带的年轻男人,留着短短的黑发和络腮胡,从面部特征上来看像是中东阿拉伯人;同样装束的中年人从南方走来,他的肩膀极宽,肚腹微微发福,满头银发向后整整齐齐梳着,嘴上叼着雪茄,像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大亨。

    萨姆威廉斯的手心在出汗。这两个人并不是当年在罗马尼亚见到的那位神之子,但毫无疑问,两人都是拥有特殊能力的异种。美国人至今仍然心有余悸,不同于兄弟会其他部门的行事风格,圣殿荆棘十字团的特派员根本没有仁慈之心,也不顾忌世俗势力与政治影响,他们出现的唯一理由就是将敌人彻底歼灭。他扭头瞧瞧身边的三个日本人,心中升起绝望的情绪。就算多二十倍的人手也不一定能击溃这两名神之子,这些日本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来了!”一号喊道。

    黑发特派员扬起右手。没人看清他使用了什么武器,“轰!”距离萨姆十米开外的一个垃圾箱突然爆炸了,碎纸纷纷扬扬漫天飘洒,“禁令解除了!”

    就在这一瞬间,四个人的脑中同时响起聆听者指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指令并非以声音的形式呈现,但明确传达了“可以还击”的信号。

    “我们走!”一号拾起小盒子,带着众人向大楼内部退却,敌人再度发动攻击,这次距离更远的一颗电线杆被凌空炸断,“这也是某种形式的光学迷彩对吗?”萨姆立刻明白了,“我们的投影在另外一个位置。”

    “只是小把戏而已,不过逃过第一拨攻击不成问题。”一号面有得色,唯有对神之子的力量没有概念的人才会露出这种表情。短短几秒钟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完全改变了,一根银亮的金属条不知从哪里射来,“噗”地洞穿了三号的眉心,毫无阻碍地从后脑射出。尸体沉重地倒地,美国人没有犹豫,拼尽全身力气向侧面扑出,“噗噗噗!”一号与二号的身形紧接着凝固在玻璃门前,银色金属一次次贯穿他们的身体,鲜血呈喷射状四处喷洒。

    萨姆连续几个滚翻进入了大楼,藏身在一根柱子后面大口喘气。厅内的警察看到异状,纷纷掏出手枪冲向外面,“神之子……”美国人抹去脸上的鲜血。他看清了这次攻击,那并不是一根金属条,而是一条细长的银色金属线,如同蛇虫一样灵活地在空中扭转,线的另一头一定掌握在那名大亨的手里。

    坐在湾流喷气式飞机机舱中的德沃鲁望着终端机屏幕上的数据,同电话另一头的公爵对话:“胡安摩多拉多的能力我很清楚,‘磁流体塑形’是攻防一体的强大能力。不过他曾经有过透支能力导致贫血晕倒的记录,将血液化作磁流体,对自身的损耗相当大,能力也受到多种环境条件限制。”

    “没错。所以我派了另一名骑士去帮助他,莫里纳赛尔的能力非常单纯,就是利用高速度制造空腔效应造成破坏,这个年轻人有一颗清醒的头脑,他们会是一对好搭档。当然,如果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了,狮子。”公爵说道。

    “我会尽快赶到。”德沃鲁望着窗外掠过的白云,紧紧地皱着眉头。

    萨姆的心脏怦怦乱跳。不过半分钟时间,数十名警察已经失去了生命,那名叼着雪茄的大亨使用着一条形状千变万化的金属线,可以像利刃一样刺穿人的胸膛,也可以变为盾牌防护枪弹。就算是神之子,也不可能逃离自然规律,美国人联想到他们在机场曾经干扰摄像头工作的事情,立刻得出结论:这种能力与电磁力有关。

    就在他紧张开动脑筋想办法的时候,胡安摩多拉多正从尸体堆中走过,喷着雪茄烟雾走向警视厅大楼,他感觉到人体在一根梁柱后面发出不安的电磁信号,磁流体化为锐矛静静瞄准。

    “咚!”这时沉闷的巨响震撼大地,地底传来一连串爆鸣,“潜水者”正带着emp炸弹战斗部冲往深深的地下。

第97章 流火千代田(下)

    emp炸弹爆炸的瞬间,往事如同幻灯片一样在萨姆威廉斯眼前循环播放,一根尖锐的磁流体之矛穿透了混凝土柱出现在他眼前,因为太过锋利而无法让视线凝结在上面的矛尖距离他的琥珀色雷朋太阳镜只有五公分的距离。美国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从指尖到颈椎全部僵直了,死亡从未如此接近,他几乎看到头颅被银色长矛洞穿的画面,感觉到金属贯穿口腔的冰冷味道。

    但那一切没有发生。一阵令人浑身不适的脉冲传来,冰冷的磁流体长矛忽然软软地垂落下来,“哗啦”一声坠落地面化为一大滩银色液体,密密麻麻银色微粒在液体中涌动、溃散,逐渐恢复鲜红的颜色。萨姆慢慢地转过头,看警视厅大楼外面那位叼着雪茄的大亨倒在地上不断抽搐,他的右手腕喷出鲜血,一条蜿蜒的血线一直延伸到美国人眼前。

    血液化作磁流体?萨姆脑中快速浮现相关知识,磁流体是直径为纳米量级(10纳米以下)的磁性固体颗粒、基载液以及界面活性剂三者混合而成的稳定胶状液体,而血液中含有各种无机盐、细胞代谢产物、激素、酶和抗体,不知神之子将哪种物质化作磁性颗粒、又怎样制造出了界面活性剂。但眼前发生的一切,说明他血液中的磁性成分被破坏了!萨姆掏出手机,发现屏幕一片漆黑,大厅里也忽然黑暗下来,灯光熄灭,电动门停止工作,一颗emp炸弹爆炸了!这个巧合救了他一命,让神之子受到了相当大的伤害。

    美国人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猛地从柱子后面转出朝敌人连开三枪,两颗子弹偏离目标,一颗子弹射入大亨的身体,溅起一朵血花。萨姆没有犹豫,立刻向另一个方向猛扑出去,“轰轰!”刚才藏身的柱子立刻爆炸开来,混凝土块四处飞溅,这种爆炸没有火焰,也看不出袭来的轨迹。

    “呸!”萨姆吐出嘴里的灰土,藏在安检柜台后面,借一块碎玻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黑发的年轻人走到大亨身边,俯下身给他做了些检查,然后站起身来向大楼继续进发。

    “你是什么人!”两名警察从楼梯里冲出,向美国人吼道,萨姆立刻掏出童子军纪念徽章晃了一下:“我是国际刑警的里克威廉斯!外面有两名穷凶极恶的罪犯,他……”

    “轰轰!”爆炸的气lang将整个安检接待台掀飞出去,萨姆一溜滚翻,感觉像被千磅大锤狠狠砸中,耳边嗡嗡作响,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咬着牙移动到大厅东北角,藏身在一堵墙壁后面。那个黑发络腮胡的男人站在大厅门口,将陆续冲出来的警察挨个射杀,每次微微抬手,爆炸就凭空产生,整个大厅像被m270式227毫米火箭炮轰击般剧烈震动着,看不见火焰的爆炸将钢筋混凝土狠狠撕裂,碎块带着尖啸掠过头顶。

    “日本东京警视厅大楼遭遇恐怖分子袭击?还是煤气管道爆炸?”美国人苦笑着摇摇头,“见鬼的增援快点来吧……”

    “潜水者”超空泡钻地炸弹的emp战斗部不仅救了萨姆的小命,也将顾铁从死局中拯救出来。他的电磁轨道手枪打完了最后一块电池,愈来愈多的损管部队冲入房间,十几把突击步枪的猛烈火力将两人压制在房间角落,若不是障碍物延缓敌人脚步,两人此时早成了冰冷的尸体。

    墙壁上噼噼啪啪冒出火花,深邃的弹洞密密麻麻如同马蜂窝,顾铁捡来的手枪也打完了最后一个弹匣,望着头顶一道道炽热的火线,他掀掉自己与阿齐薇的防毒面具,惨笑着对女人说:“看来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顾铁……”雨林之花满脸病态的殷红,嘴唇喃喃翕动道,意识已经陷入模糊。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深远的咆哮声,中国人的眼睛立刻亮了。就在敌人一刹那迟疑的时候,他猛地用力揪起阿齐薇的手臂,翻身跃入墙角的生化舱。“咔嚓!”不锈钢舱盖关闭了,两个人浸泡温热的富氧液体中,顾铁做了个深呼吸,让液体充满肺部,忍住恶心进行了第一次液态呼吸,阿齐薇这时已经神志不清,白金的发丝散乱飘舞,口中吐出一串气泡。中国人将她搂紧,嘴唇与嘴唇相接,温柔地、平缓地将富含氧气的液体输送过去,引导女人完成气态到液态呼吸的转变。雨林之花剧烈挣扎起来,但随着肺泡获得宝贵的扬起,她的动作逐渐平缓,冰蓝色的瞳孔无神地张大,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在紧紧拥抱的两人身后,这具生化舱操作员的尸体悬浮在淡红色液体中,让拥挤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这一刻世界陷入一片宁静,为防止外界干扰而设置的铅锌合金密封圈将声、光、电信号阻隔在外,一切都消失了,唯有一盏微弱的红灯照亮这个远离喧嚣的小小空间。富氧溶液让阿齐薇的体温下降了,她的眸子恢复了清明,略显惊异地望着黑发的男人,像在询问“为何进入这个无处可逃的地方。”

    顾铁嘴角露出笑容。那熟悉的、有几分邪异的、却令人温暖的久违笑容。他轻轻后退,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不那么尴尬,视线透过淡红色液体交汇,紧紧拥抱着心爱的女人,顾铁的心跳从未如此平静,哪怕下一刻就会死去,在这一瞬,他也获得了无上的满足。

    阿齐薇的眼神柔软了。她伸出手,将操作员尸体的脸颊轻轻拨转,似乎不想让他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紧接着,顾铁的嘴唇传来柔软的触感,那是刚才来不及回味的、带着女人体温和甜蜜的温柔触感,从未有过的炙热洪流在他每一条血管中奔涌,名为“幸福”的天使在空中洒下五彩花瓣,坚固的心防像是被小鸡从内侧啄破的蛋壳,绽裂出霓虹色彩的裂缝,顾铁张开嘴唇,有些笨拙地感觉女人的唇,透过温暖的液体,舌与舌相互交缠,每一次触碰都引起内啡肽的加剧分泌,让甜蜜的毒药流遍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像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对恋人般紧紧拥抱,就算核弹的蘑菇云升起也未曾移开彼此纠缠的眼神。忽然间那盏微弱的红色led灯熄灭了,顾铁恋恋不舍地放开雨林之花娇嫩的嘴唇,捧起她的脸颊,望着她灰蓝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阿齐薇以微笑作为回应。

    顾铁伸手拉动紧急启动拉杆。电路已经中断,随着齿轮转动,支撑杆缓缓升起将沉重的舱盖向侧面顶开,“哗啦……”淡红色液体瀑布般四溢,男人和女人坐起身来,望着这新生的世界。

    一片黑暗。所有的照明都失效了。顾铁跃下生化舱,开启了外骨骼上的小小led灯,一道白光照亮鬼气森森的房间。数十名损管部队士兵在地上挣扎扭曲,有人的头盔掉落了,露出一张五官融化的可怖脸庞。阿齐薇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怔:“是你的增援吗?”

    “emp炸弹。近距离接触这么大强度的电磁波,会严重烧伤、脑功能紊乱,甚至眼球都会被灼成一团蛋白质。”顾铁四处张望着确定方位,然后转回身,优雅地鞠躬,伸出右手:“我们回家。mylady?”

    “mylord。”阿齐薇微笑着将左手放在他掌心。“当然。”

    男人牵着女人走过一片狼藉的室内,踏过深深浅浅的弹坑,一切电子设备都被烧成焦炭,焦臭的浓烟充满空间,唯有躲在生化舱屏障中的顾铁掌握着仅余的电子设备。两人走到一堵墙前面,顾铁开启了外骨骼功能,仅余的电量只够简单的动作,但这已经够了,光明就在前方。

    “贴身靠!”在那所四合院里练习过无数次的动作自然而然使出,如果老赵能看到这一幕,定然也会为弟子的进步而骄傲,纵使借助了机械的力量。“咚!”一身闷响,墙壁破碎了,碎砖哗啦啦掉落,顾铁身体晃一晃,拂去头顶的沙尘,迈步跨过断墙。阿齐薇跟着他钻过墙洞,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

    1号房间已经改变了模样。一个巨大的圆洞出现在地板上,端口闪着红热的光,天花板上也有同样的孔洞,透过重重楼板,可以看到一线久违的天光。在扭曲的金属与焦黑的水泥之间站着一个高而瘦的男人,“中国人,你还没死。”浅田雄山冷冷地问候道。

    “老浅,对不起……奈绪美她在下一层。3号房间,就在隔壁。”顾铁望着琉球人,轻声说道,伸手取出“北谷菜切”递交过去:“她的痛苦已经结束了。”

    “你们先走吧,我带奈绪美回去。”父亲的身体微微一颤,没有伸手接过短刀,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向着大洞纵身一跃,修长的四肢在露出的钢筋上一荡,已经进入b11层房间。

    顾铁默默收起短刀,抓住两股碳纳米垂索中的一条,将自动卷索器挂在上面,伸手揽起阿齐薇的腰:“准备好了吗?我们走。”

    “当然。”

    电机转动,男人揽着女人开始上升,沿着“潜水者”打出的隧道,向着光明的世界出发。

第98章 云端之力量

    塔斯马尼亚岛,明媚的南大陆阳光照射着山峦掩映中的白色建筑,1500平方米的大厅却一片昏暗,局长焦躁不安地转来转去,眼前的投影屏幕上有无数复杂的绿色线条滚动,四个节点显得分外明亮,其中一个节点正由绿色逐渐转为明黄色,如同脉搏般一亮一暗。

    “艾伯斯坦!艾伯斯坦!”局长张口大叫道,一名瘦高的中年白人立刻从座位里弹了起来:“我也看到异常数据了,局长!第三顾问的生理指标开始下降了!”

    “做些什么!”局长抹去额头的汗珠,“通知四局了吗?他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吉尔斯艾伯斯坦回答道:“十五分钟前通知了,局长!他们接管了‘黑室’的理化环境,正在调整舱体内的温度、ph值和渗透压,释放各种激素!”

    局长狠狠攥起拳头,又缓缓松开,用冷汗淋淋的手掌按下通讯器的按钮,“呃……副执事长大人,有件事需要向您报告,如果有空的话……好的,好的,等您过来当面汇报。”中断了通讯,这位大腹便便的局长浑身像水洗过一样被冷汗湿透,“吉尔斯,要四局务必稳定住第三顾问的生理指标,实在不行就将他再次冷冻,听到了吗?”

    “冷冻?以第三顾问现在的状态,下次解冻的时候就是彻底死亡的时候……”艾伯斯坦犹豫道,“如果有阿斯蒙蒂斯的顾问在,说不定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那么立刻接通阿斯蒙蒂斯,我要与对方负责生化项目的局长直接对话!”局长一拍额头,快步走到投影屏幕前。

    艾伯斯坦发出了通讯指令,屏幕上杂乱的数据线消失了,代表yin欲之神的羊首恶魔纹章出现在眼前,但对方的通讯官并没有做出答复,几秒钟之后,通讯自动建立了,呈现在眼前的是空荡荡的房间。紧接着距离最近的兄弟会成员的随身终端被接通了,“喂?我是利维坦第三局的通讯官吉尔斯艾伯斯坦,第956位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遵照程序接受通讯?”艾伯斯坦立刻开口道。

    屏幕闪过一阵杂乱的线条,接着出现一张惊慌失措的日本人脸孔:“我是阿斯蒙蒂斯额外防卫组的赤城大根,第1744位兄弟,就在几分钟以前,阿斯蒙蒂斯总部核心区域遭到了突袭,现在通讯已经全部中断,我们大阪支部奉命立刻前往东京进行支援!马上要登车了,我要中断通讯了!”

    “等一下!”局长接管了通讯,“阿斯蒙蒂斯遇袭,为什么我们利维坦没有接到消息?现在兄弟会的网络安全由谁负责?”

    屏幕上的画面不住晃动,赤城大根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回答道:“听说由贝鲁塞巴布暂时负起量子网络防御工作,不多说了,再见!”

    画面消失了,局长呆呆地立在投影屏幕前,没等他说出什么,画面一闪,利维坦执事长“海怪”图坦巴拉克的脸出现在上面,大厅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没有登入网络的职员立刻站起身来肃立,等候执事长大人训话。

    肥胖的黑人摘掉墨镜,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阿斯蒙蒂斯也有今天,这下那个半男半女的家伙可算吃了个大亏,这真是今年最激动人心的新闻啊……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局长大人?不是说你,我说第三局局长。”

    明明是屏幕上的投影,但局长却觉得图坦巴拉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浑身颤抖起来:“不,执事长大人,只是对这个消息有点吃惊……”

    “海怪”咂咂嘴,露出一口金黄的牙齿:“是啊,还不是那帮幽灵动的手,据说是个候选者搞出来的事情,真是出人意料。当时半男半女还向议长汇报说‘阿斯蒙蒂斯是七大部门最安全的一个,因为植根于日本最大情报部门之内’,瞧瞧,还不是让人搅得天翻地覆?现在荆棘十字团的白痴们已经插手了,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嘿嘿嘿嘿……第三顾问是被谁唤醒的?”

    执事长突然抛出的问题让局长悚然一惊,他结结巴巴一时未能说出话来,“是我,执事长大人!”艾伯斯坦站得笔直,声音颤抖道:“是我唤醒了四位顾问,因为42号的熵值在不断增高,我们不得不提前发动计划,这必须借助顾问的力量……”

    “局长同志,对此你有何话说?”图坦巴拉克用小而锐利的眼睛睥睨四顾。

    “对于这件事……按照法典来说,是可以理解的……我们的预案中写道……”局长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忽然“砰”的一声轻响,他的瞳孔扩散了,血液从耳道和鼻腔内缓缓流出,沉重的身体扑通跪倒在地,头颅靠在栏杆上没了声息。植入芯片的小小爆炸搅碎了他的延髓,毫无痛苦地夺取了这条生命。

    “啧啧。”图坦巴拉克摇摇头,脸颊上的肥肉跟着晃动:“一点干劲都没有,真不像利维坦的高尚成员。承认个错误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名字是吉尔斯艾伯斯坦?”

    “第956位兄弟,执事长大人。”艾伯斯坦低下头,战栗地答道。

    “海怪”沉默了几秒钟,“刚刚得到消息,阿斯蒙蒂斯排名454的兄弟一寸木已经在突袭战中死亡,我在与其他六位执事长的博弈中得胜,现在,你,吉尔斯艾伯斯坦,排名升为454位,接管利维坦第三局。另外,给第三顾问注射‘天堂之路’吧。就这样,其他事等我回来。”

    通讯中断了,大厅里传来纷纷议论声,清洁工很快将前局长的尸体处理掉了,地板被打磨得光洁如新,一滴血迹都看不到。艾伯斯坦站在前局长的办公位置,显得有点迷茫,“第四局。”他犹豫一下,打开内部通讯,“根据执事长大人指示,请给第三顾问注射‘天堂之路’。”

    “明白。”

    地下那无声无光的黑室里,第三局钢铁棺材内的生命正在缓缓消逝,浸泡在液体中的是一个骷髅般瘦弱的男人,他的眼球如同金鱼般鼓凸,皮肤布满褶皱,在没有一丝肌肉的干瘪腹部皮肤下,内脏正在一个接一个衰竭,随着肝脏的衰弱,毒素正在血液中快速聚集,就算液体中加入了大量抗生素、营养液与激素,也无法改变他即将衰弱而死的事实。

    这就是利维坦的秘密武器,名为“顾问”的特殊操作体。自从准备部署“世界”项目的那一天起,兄弟会就开始研究在虚拟世界获得权力的方法,在阿斯蒙蒂斯的意识剥离技术、贝鲁塞巴布的“先知”云图和图坦巴拉克这个量子计算机天才的联合力量下,八个“世界”npc重要角色身份被窃取了,“创世纪”是公正无私的分配者,一切账号分配由量子计算机自动完成,这八个角色身份是倾尽兄弟会力量能够做到的极限。

    为了将操作员与角色配对,他们又借助了路西法的力量,将操作体改造成为可以通过“世界”本体意识验证的模样。所以本体意识验证,就是意识本身对自我的认知,“自己是一副什么模样”这个简单问题在意识底层的投影。即使阿斯蒙蒂斯的大脑剥离技术已经登峰造极,操作体也必须以完整的身体登陆“世界”,他们无法说服一颗大脑相信它的身体依然存在。这也是阿斯蒙蒂斯研究方向改变的原因,大脑毕竟是不完整的器官,要发挥人体的潜能,必须保留完整的肢体,这是无法欺骗的本体意识决定的。以体外循环、呼吸机维持的身体,是没办法继续保留本体意识的。

    这些因改造而病态、脆弱的操作体是最宝贵的武器,他们与重要角色身份之间是一一对应的,一旦操作体死亡,角色将被“创世纪”夺回加以接管,永远不可能再度获得。

    这时,一根静脉注射管轻轻刺入第三顾问的手腕,温暖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的血管,“天堂之路”是激发人体最后潜能的药物,路西法研究成果的衍生品。男人的躯体在液体中载沉载浮,忽然全身的肌肉抽动起来,嘴巴张开,吐出模糊不清的叫喊,他体内的脂肪开始溶解,所有衰竭的器官都重新焕发活力,血液在血管内高速奔涌,将充沛的氧气带给每一个细胞,他的大脑皮层从未如此活跃,饱满的电信号在神经突触之间不断闪烁,如同一团灿烂的星云。

    “十分钟。”四局给出了第三顾问余下的时间,“不,更正一下,十一分二十秒。第二代‘天堂之路’的效果比第一代更强。”

    “我知道了。”新任局长中断了通讯,怔怔地盯着屏幕上横七竖八的绿色线条,那个已经进入黄色区间的绿色节点忽然明亮起来,散发着充满活力的鲜明绿色。

第99章 云端之力量(中)

    这是一栋极阔、极暗、极拥挤的宫殿,却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八十名高帽紫衫的官员拜伏于丹墀,眼望地面,不敢抬头直视御塌上的君王。锦屏前、金榻上侧卧着须发皆白的老皇,他穿着团龙金绣的中衣,头上未冠,脚下无履,以手支颐打着瞌睡,此时更鼓已过,天色未明,正是上朝的时间,老皇打着鼾,对满朝重臣视而不见。谁敢指责老皇不合礼数?这位纵横东方大陆六十年的皇帝一朝醒来,跺脚天地动、瞪眼鬼神惊,众臣仿佛都看到五十年前后秦王朝四处征伐开拓疆土那战无不胜的辉煌气象,有废太子的例子在前,谁敢说出半句忤逆之言?

    “滴答。”一声轻响传来,狻猊铜香炉中的龙眼香灼掉一半,轻轻掉落于承灰盘中,肃立一旁的掌灯太监悚然一惊,轻手轻脚地用银架子夹起香料,这时御塌上的老皇缓缓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浑浊不清的语声在大殿内回响。

    “五更三点,陛下。”掌时太监立刻跪拜于地,俯首作答。

    “太子来了吗?”老皇坐了起来,用手揉搓皱纹堆垒的脸孔,表情有些奇怪地盯着自己生满老人斑的手掌,似乎觉得有点恍惚。

    传令太监跪倒作答:“太子、平乡侯、南国侯、柏水侯都到了,陛下。”

    “好。”老皇脚下用力,昂首站了起来,天阶之下众臣将头更加挨近地面,唯恐皇帝看到自己的脸孔。“掌灯。叫他们上来。”

    掌灯太监撤去布幔,一百零八颗夜明珠绽放出柔和的辉光,大殿逐渐明亮起来,东侧窗外刚巧出现第一线晨曦。四名皇子在太监的带领下进入大殿,绕过群臣走上丹墀,拜倒在老皇面前,刚刚成为太子的五皇子偷偷打量一眼父亲,发觉父皇今天的气色出奇饱满,身形健硕、势态威严,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度,仿佛岁月正在他身上逆流。

    “太子。站起来。”老皇眼望东方,声音雄浑道:“你今年是十七岁?”

    “十六岁,父皇。”太子垂手肃立道。

    “我死之后,你可以登基,但年纪还小,凡事要听摄政王的,知道吗?”老皇沉声道。

    下跪群臣之间掀起了小小的骚动,但老皇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大殿重归于寂。“父皇勿语不吉,钦天监观星者说紫薇垣位居正宫,无冲无犯,父皇寿岁久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恭谨回答道,大殿中立刻响起整齐的呼喊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的手指轻轻一动,立刻有太监转入屏风后面,领着一位黄袍高冠的中年人出来,“摄政王虽然非吾墨家一脉,但能力非凡,定可以引我后秦国后世中兴,太子,记得了吗?”老皇目光望着远方,淡淡说道。

    中年人伸出手,挽起太子的双手,红色双头鹰纹身在他手腕一现即逝,“太子,……不,陛下,希望我们精诚合作,兄弟会定会助后秦国重新崛起、天下布武的!”

    “你说什么!”太子瞪大眼睛,“父皇在上,‘陛下’这词岂不是大逆不道?你……”

    摄政王的蓝眼睛露出热切的神色,脸露微笑道:“承明皇帝早知道寿岁将近,不必过分悲伤,国之大体为重啊,陛下。”

    太子挣脱他的手,跪拜在老皇脚下,以额头触地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僭越之意!摄政王皇叔的说法我完全不知情,父皇……”他双手触碰老人的双腿,发觉肌肉是如此僵硬,手感像两截硬邦邦的木桩。太子惊惶地抬起头,发现老皇虽然还昂然站立在御塌前,但目光已经散漫,无神的瞳孔映着初升的日光。

    摄政王将手一摆,宣礼太监展开黄绢圣旨,高声诵道:“承明皇帝遗旨:后秦华光一百四十四年、大陆历两千二百八十二年六月二日,光明昭武崇德平天下承明皇帝墨叹崩于须昌正宫,太子、东山王墨泣登基即位,号承德皇帝,摄政王俄瑟普尔提辅暂理国事,后秦国与赤枭兄弟会结为同盟,励精图治,共图天下!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立刻山呼万岁,太子慢慢站起身来,迷茫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后秦国摄政王、赤枭兄弟会副执事长俄瑟普尔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堂之路’的激发期结束了。三,二,一……结束了。死亡档案已经登入数据库,现在要销毁吗?”四局的信息在视窗屏幕上滚动,新任三局局长犹豫了一下,发出了“同意”的信号。心电图变为一条直线,顾问的躯体松弛了,他体内所有的糖分与脂肪都已经被过量燃烧,整个身体成为一具空壳,大脑沟回被水肿熨平。这时舱内开始注入强酸,没用多久,第三顾问就彻底消失于漆黑的舱底,随着溶液流入下水道,这个存在被彻底抹杀于世间。距离不远的钢铁棺材中,第一顾问微微挪动一下头颅,在接入状态中他不可能感觉到这悄无声息的分解过程,但他的嘴巴微微翕动,吐出无意义的话语,像是为黑暗中的朋友念诵超度的经文。

    后秦国掀起的风暴很快就被整个大陆得知,但现在的干草叉小队可无暇分析种种情报,独行三爷的愤怒让他们狼狈不堪,“都他妈的给我滚开!”澹**行大吼一声,身旁的黑衣人连滚带爬四散开来,就连几名精锐也暂避锋芒,他全身上下无数裂口同时喷出绿色雾气,眼看恐怖的十一重碧琉璃飞光就要倾巢而出,“轰隆!”一团巨大的钢蓝色圆球坠落地面,把石板地砸出一个大坑,罩在“伽罗战盾”中的夜十五国喊道:“赶紧走!只要出了围墙,脱离澹台离宫的范围,他们就不能怎么样了!”

    约纳咬紧牙关,揪着迷迷瞪瞪的丹尼斯图尔特拔腿飞奔,这时无数耀眼的绿光铺天盖地而来,如雨点一样噼噼啪啪砸在伽罗战盾上,溅起蓝绿相间的火星,六级占星术士夜十五国脸上的疤痕红得像能滴出血来,咬牙切齿道:“明明看见是我还敢开火,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矛尖还是我的盾厚……”

    黑压压的澹台杀手绕过战场呐喊着冲来,一道道飞光从头顶呼啸而过,这时一个又黑又胖的男**步狂奔过来,翘起兰花指娇媚地喊道:“我来掩护!你们走!”

    “达顿先生!不要逞强!你的星阵……”约纳的话没说完,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四级雷相占星术士的黑脸涨红了,长睫毛一眨一眨地喊道:“少年,你也太小看我了!就算不中用,我好歹也是巴特西昂大师的湮灭三相星阵项目组的一员!让你们看看究极星阵的厉害!……五种星辰之力湮灭究竟有多可怕……世界终焉!”

    达顿先生挥动嵌满宝石的短杖,四种颜色的星辰能量在闪耀着雷火的核心周围聚集,雷声滚过天际,一个小小的黑洞形成了,这就是无人可以复制的五相湮灭星阵“世界终焉!”一名跑得太快的澹台杀手毫无防备地撞上了黑洞,胸膛中间被挖去了一小块血肉,黑洞发出“噗”的爆炸声,消失不见,杀手捂着胸口跌倒在地呻吟起来,很快被后面的人踩得无声无息了。

    锡比边跑边回头看:“……这位大叔果然是个搞笑艺人!”

    “别那么说,小蚂蚱,达顿先生……或许还没用处真正实力吧?”约纳犹豫地替他辩解着。

    果然,这只是个开始,星际线感应能力居于金字塔顶端、但亲和力低得惊人的达顿拥有独特的战法,他只需要不到两秒钟时间就可以施放一次星阵,短短两分钟之内,数十个小小的黑洞铺满了整个空间,追兵撞入“世界终焉”的大阵,身上到处冒出血花惨叫着倒地。

    “好快!”17岁少年惊叹道,他从感应星际线、引导、驱动到发射攻击星阵起码需要一分钟时间,恐怕世界上没有人能像达顿先生这样使用占星术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真对!

    在夜十五国和达顿的帮助下,干草叉小队撤退到了墙边,被红袍老爷爷轰出的大洞还冒着青烟,两名毫无存在感的占星术士学徒帮助众人越过断壁残垣。一个大球骨碌碌滚过来,夜十五国在伽罗战盾里面破口大骂,独行三爷打不破这个大乌龟壳,他也没办法从内侧再做出攻击。

    澹**行的眼睛都在冒火,他吼道:“全都给我上!杀光这些人!”他身后的几位高帽魔法师都开始引导魔法,五颜六色的光芒亮起。

    “听我说一句话,独行先生。”这时埃利奥特开口了:“我们不知道你们赌局的规矩是什么,但擂台赛开始前并未指定参赛者,也就是说,在大厅内任意一方的七人都可以成为参赛者,比起拥有强助的我们来说,正在大殿里与若尘大人苦战的多闻先生是更容易下手的目标吧?只要把他的人手全部打败,就可以赢得擂台赛不是吗?既然你们并不是兄弟会的虔诚信徒,那么为何非要与我们为敌呢?甚至,与整个南商夜家王朝为敌?与占星术士协会为敌?这里有一条出路:只要将公主保护起来……”

    独行三爷与夜十五国同时瞪大眼睛。

第100章 云端之力量(下)

    干草叉小队随着澹台多闻的信使离开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前往澹台离宫的时候,夜十五国刚好不在“天堂之柱”,随后他接到了占星术大师赛斯巴特西昂的传信,带领湮灭三相星阵研究组的几位占星术士前往离宫接应约纳,等看到约纳独有的“核爆三叉戟”打破大殿屋顶的时候发动突袭。夜十五国可不知道长歌公主也陷于澹台离宫,此刻目瞪口呆道:“我侄女也在这里?她来做什么?她怎么逃过睢阳九门守的检查?”

    “长歌公主是被澹台多闻挟持来的!”独行三爷吼道。约纳众人知道这不是事实,公主是自愿跟着他们跑出来,凭借干草叉小队的掩护躲过了城门官的搜查,不过此时没人愿意去纠正。

    夜十五国表情冷了下来:“虽然我与夜行皇帝不合,但那是我夜家内部的事情,我的亲侄女可不能受半点委屈。她现在人在哪里?”

    “公主殿下应该还在地穴大殿中。”玫瑰骑士言道,“与若尘大人在一起。”

    “离珠旅舍的澹台若尘?”夜十五国一捂脸,“又是他啊……真是阴魂不散……我早就说让长歌把面纱扯下来绝了他的念头就得了嘛……”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东方占星术士将金兰木法杖一顿,伽罗战盾化作幽蓝光点飘散,“独行,此事就到此为止可否?你我以前的恩怨不应该牵涉其中,约纳是巴特西昂大师的学徒,你动不得的,如同骑士所说,与其在我们身上lang费时间,不如去找澹台多闻好好打一架,澹台家主之位空了这么久,总该有个主人了吧。”

    独行三爷将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九叔死在那个黑衣女人手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夜十五国盯着对面的男人:“那么就是要继续打咯?”

    “我澹台离宫岂能又你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澹**行身上数十张血口悄悄绽放,碧绿琉璃珠在皮肤下面滚动。

    “……不怕我将你们的老巢整个毁掉吗?”夜十五国的深蓝法袍无风自动,脸上伤疤如血红蜈蚣一样蠕动,约纳能感觉到恐怖的星辰之力正在他的法杖顶端聚集,来自21-814星际线的重力及平衡之力,那熟悉的感觉正是柯沙瓦老师的平生绝学,深蓝色的“审判之光”!

    这时旁边的玫瑰骑士忽然低声道:“约纳阁下,你看到那座黑色八角楼了吗?”

    17岁少年微微一怔,目光越过重重敌人、澹台离宫无数残破的亭台楼阁,凝在远方一座高耸的黑楼,那座楼坐落于离宫正中央,以黑色玄武岩筑成,连一扇窗子都没有,八角形外墙画满经咒,显得诡秘非常。“看到了,埃利。”约纳点点头。

    “你可以再发射一次‘核爆三叉戟’吗?瞄准那座楼。”埃利奥特道。

    约纳没有犹豫,握紧掌中的席拉霏娜,“我知道了,但距离这么远,不一定能准确击中,或许半途就会失去控制的……”

    “只要有姿态就够了。”骑士轻声道。

    就在约纳引导攻击星阵的当口,局势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伽罗战盾再次将夜十五国保护起来,“审判之光”在法杖低端嗡嗡作响,仅凭溢出的星辰能量就能断定这名夜家子嗣的能力已经超过六级占星术士的极限,他发出的攻击可能比柯沙瓦本人更加强大。对面的独行三爷忽然腮帮子一鼓,十数颗碧琉璃聚集在口腔,随着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响,琉璃珠被强行压缩,最终成为两颗体积微小、极其凝练的深碧色小珠,“破壁碧琉璃!这不是澹台多闻的招数?”夜十五国讶异地抬起眼皮。

    “呼呼……”澹**行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这时一道橙蓝相间的螺旋线划过天际,人们的脸孔被“核爆三叉戟”照亮,红袍老人、达顿先生、道尔古与两名学徒同时惊呼出声,“走!”玫瑰骑士断喝一声,干草叉小队默契地越过断壁向外疾走,独行三爷的眼瞳映着那到绚烂的光线,忽然身体僵直了,露出极其恐惧的神色:“……保护藏经八幡楼!快!快!”两颗破壁琉璃珠脱口而出,轰地破开地面沉入深深的地下,独行三爷根本顾不上眼前局势,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射向黑楼的方向。

    约纳中途撤走,失去控制的核爆三叉戟立刻变得摇摇晃晃,在空中画出歪歪扭扭的飞行轨迹,澹**行带着手下越过重重殿阁向藏经八幡楼飞奔而去,这座楼中藏有澹台家所有的典籍秘笈,是整个离宫的重中之重。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大多数独行一脉的杀手都随着三爷撤走,留下遍地尸体与二爷一脉的杂兵,夜十五国呆了半晌,泄气地停止了“审判之光”的引导,“这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你们先走,我去找到侄女就回去,凭借悬浮星阵自保没有问题,不用管我。”他催动星阵,脚下黄金席冒出蓝光,托着他忽忽悠悠升上天空。

    约纳明白这位师兄身份特殊能力强大,想必不会在这里吃亏,没有多说什么,随众人越过宫墙向睢阳城方向奔去。澹台离宫外是旧城遗址,宽阔的大街依稀可见当年繁华,但屋舍破败、楼塔倾颓,杂草从石板路的缝隙里冒出,整个旧城除了虫蛇鼠雀之外没有半个活人,一丝活跃的气象也无。“不愧是组长!”达顿先生一脸娇媚的通红,“这个星阵真是厉害!三相星阵的发展方向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约纳一边咳嗽一边回答:“还早得很呢,缺陷还很多……”

    这时黑影一闪,消失多时的龙慎鳞出现在龙姬身后,“掌刑祖奶奶!在下不便露面,请勿怪罪!在下带了礼物来请罪!”

    “礼物?”东方女人奇怪道,“你手里拎着个人干什么,我要这个男人做什么用?”

    “是他!”汉娜斯图尔特一眼认出了小龙手中的黄袍男人,那正是她在地穴浮台上打败的铁磁系七级魔导士杜梅因祖勒马。这个家伙浑身破破烂烂,眼睛紧闭昏了过去,一点也没有刚登场时七级魔导士的高贵样子。

    “掌刑祖奶奶,这个人是澹台家与兄弟会之间的关键人物,影宗祖爷爷给在下的任务就落在此人身上,而且似乎有传言说此人知晓什么秘密,掌刑祖奶奶不妨拷问出来,有益无害!”龙慎鳞恭敬道。

    龙姬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去再谈。”

    “遵命!”小龙带着昏迷不醒的祖勒马隐去身形。

    这一路上再没有敌人出现,澹台家的内乱刚刚开始,兄弟会的增援暂时没有来到,一行人顺利离开旧城,踏上青青草原,远方隐约可见睢阳城的轮廓,另一个方向,高塔离珠通天彻地矗立在蓝天下,“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约纳摇头道,“丹尼,你可千万别再被绑架了。”

    “怪我吗怪我吗?”套着占星术士学徒袍子的丹尼斯图尔特一听这话就愤怒了,“要不是因为你拐走了我妹妹,何至于背井离乡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受罪啊?你要没出现,我们现在还在无尽沙海逍遥自在,拿着死鬼老爹的大笔遗产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想跟谁睡觉就跟谁……总之过着好日子呐!你是不是主神卢塔派来考验我们的啊货物朋友?要不是你,我至于被人绑架吗?这一屁股麻烦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17岁少年登时语塞,慢慢低下了头:“对不起……确实都是我的错,兄弟会的目标是我,你们被牵连了……”

    “闭嘴!”汉娜怒视自己的哥哥,“少说几句!”

    “妹妹啊!”斯图尔特家的男丁虎目含嗔道:“现在回头还不晚,咱们回去吧,哪也没有无尽沙海舒服啊……”

    “是吗?”汉娜眼望西方天际线,悠然道:“你的家在无尽沙海吗?那么扎维帝国又算什么?”

    丹尼愣住了,支支吾吾道:“我们离开扎维的时候还太小,都不记得那里的样子……”

    “是啊,哥哥。”斯图尔特当代家主淡淡道:“我们是没有家的人呐。既然如此,流lang又有什么不好呢?”

    一行人走着说着,忽然前面出现一个孤独的背影。白衣飘飘站在碧草地中的男人抬首望天,身上湿答答的,黑发像海藻一样披洒身后,不是若尘大人还能是谁?“若尘大人!”约纳奇怪地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安全跑出来了么?长歌公主在哪里?”

    离珠旅舍的保护者慢慢回头,双眼肿得跟桃子一样,悲戚道:“长歌是谁?世上究竟有这个人吗?我不知道……”

    “长歌公主就是那个头发长长穿白衣服蒙着脸的姐姐啊!”锡比叫道,“大哥你的记性未免也太差了吧!刚刚你们还说了一大通酸溜溜的骑士小说台词哩!”

    若尘大人缓缓摇头,长叹一声:“唉……感觉不会再爱了啊……”说完,他驼着背,像八十岁老人一样慢悠悠踏过草原,消失在通天塔的方向。

第101章 命运分岔路

    澹台离宫被抛在身后,起先还能看到各色魔法的隐约闪光,最后整个旧城的轮廓都成为天际线上模糊不清的影子。睢阳城已经近在咫尺,行走在驿道上的百姓多了起来,这些黑发的东方人依然各行其是,根本不对这一行奇形怪状的外国人投诸感兴趣的目光。

    “……夜十五国先生……他不要紧吧?”约纳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算是死对头,独行三爷也没有打死他的勇气,毕竟是夜家皇族哩。”达顿先生翘着兰花指回答道。

    众人走到睢阳城东门前,洗手大瓮当然撤去了,不过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缴纳入城税,这时城门官探头挥挥手:“占星术士大爷们,这边儿来!刚才皇帝陛下发布赦令,为感念协会拯救长歌公主的恩德,今后占星术士与随从们都不用缴税了!”

    “咳咳咳……我们可以直接入城不用交税。”痨病鬼翻译道。

    “省钱了!”丹尼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众多东方人麻木的眼光里,干草叉小队从队伍最末直接插到最前面,在城门官与税务官满脸堆笑的护送下走入睢阳城。城内围着一大群人,闹哄哄地瞧着墙上张贴的一张黄纸,达顿先生凑过去念道:“招募能力高强之士,各系能力评定五级以上者优先录用,一旦任用,加官进爵,富贵可期。即刻前往后秦须昌城投效,车马费用全免,城东、城北须昌邸店有专人恭候大驾,望天下有识之士共襄盛举!后秦宝坻王、天官司裁判墨七十流,昭顺元年六月二日。”

    “加官进爵,听听!”丹尼斯图尔特立刻一拍胸脯,“妹妹,跟我去吧,凭咱们的本事还不能混个东方的大官当当?何苦跟着这个运气差到极点的货物朋友受罪呢?”

    “就是这样啦!只要有力气、能打架,不管是术士、法师还是玩刀的弄剑的,只要随我去往须昌就有机会当上大官!各位乡亲父老,墨家新皇帝黄纸金字的圣旨在此,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一个身穿白色短衫、身材瘦小、以铁筷子挽着头发的家伙站在布告下面,举着一个黄色卷轴吆喝着,众人议论纷纷围在旁边,神色中有点疑虑,不过已经有性急的家伙拿起毛笔在投名状上画下了大名。

    “是你!”锡比指着那人的鼻子喊道,“你居然没挂掉!还有比账没算完呢!别跑!”

    白衣人吓了一跳,将卷轴往后脖领子中一塞,吼了句“城北城东邸店都可以坐车啊!”说完拔腿就跑,三下两下钻入人群不见了。这位正是初入睢阳城时见到的那位情报贩子,将约纳的行踪透露给兄弟会的家伙,没想到在一场混战中活了下来,看上去活蹦乱跳连个擦伤都没有。“哼哼,总有一天……”小蚂蚱愤愤地跺着脚。

    “昭顺元年?”埃利奥特疑惑道,“后秦年号不是华光?今年应该是华光一百四十四年的样子……难道……”

    龙姬点点头,“看来是了,老皇驾崩了!新太子登基改元,这可是大事件了……为什么刚刚登基就发这种布告呢,后秦国究竟想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眉宇之间都有沉重的神色。

    丹尼叫嚷着要去城东邸店坐车,汉娜没有多说,干脆利落地一拳砸在丹尼后脑勺上,拖着不成器的哥哥迈步往前走。这时一队骑兵策马奔来驱散了人群,这些红盔赤甲的骑兵是南商国禁军的精锐,为首的将军神色严峻,驰骋至城门附近速度丝毫不减,掏出一个腰牌一晃,城门官立刻将排队入城的市民驱赶开来,仗剑行礼目送禁军出城。

    “皇室发现长歌公主失踪了。”玫瑰骑士简略地说道。

    一行人穿街越巷来到占星术士协会总部,“天堂之柱”下面同样围了一群人,仔细一看,恭恭敬敬弯腰驼背守在大厅门口的都是南商国的文官,一名二级占星术士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喊道:“巴特西昂副会长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请回去吧!”

    为首的文官弯腰作揖,脑门都快杵到第一级台阶了:“占星术士大人万勿怪罪,下官并非兴师问罪而来,只是若巴特西昂天师知道长歌公主行迹的话不妨不吝下赐,皇帝陛下着实急坏了,长歌公主可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刚刚治好一身怪病,又莫名其妙失了踪……”

    “我再说一遍,再说一千遍一万遍都可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别阻碍我们正常工作,占星术士学徒遴选正忙着呢,你们要不想走就乖乖在一旁等着,别捣乱,听到了吗?”二级占星术士说完一转身回去了,文官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但也不敢发作,老老实实侯在一旁。

    约纳悄悄叹了口气,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政权哪个势力,以这种态度待人总是不大正确的,但自己身为协会的一员也没法说什么。一走入大厅,立刻有一堆人围了上来,热情道:“这不是新任五级占星术士约纳老师吗!还有湮灭三相星阵项目组……你们组还招不招收新人啊?话说我也对这种紧急星阵有点研究,那天晚上我把实验室都炸掉了,你听说没有啊……”“听说您是巴特西昂大师的学徒?真是荣幸之极!我一直非常仰慕大师,不知道能否替我美言几句,让我向大师当面讨教几个问题啊?”“师兄!师兄啊!那年柯沙瓦老师到总部来的时候可是将我收为第一预备占星术士学徒候补啊!说起来我、你和夜十五国可是亲师兄弟啊!”

    17岁少年哪遇到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地答应着,锡比喊道:“都让开!谁打扰我们回去休息就是跟巴特西昂老头过不去!”这句话一处,果然人们闪开一条道路,楼梯入口处有一位六级冰相占星术士非常殷勤地替他们开启了自动扶梯,除了约纳以外,大伙是第一次乘坐这个新鲜玩意儿,新奇地四处瞧着。滚动的台阶拖着众人盘旋而上,不用多久就到达了塔顶的房间。

    赛斯巴特西昂正在实验室中写写画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喔喔,回来了?歇着吧,你的朋友们可以住在旁边客房,剩下人就回去吧。”

    “那个,大师,我们刚才……”约纳恭谨施礼,想要汇报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随便吧。”占星术大师摆摆手,连多听一句的兴趣都欠奉。约纳把话吞回肚子里,挥别了红袍老爷爷、达顿先生、道尔古(加上两个学徒),带着大伙回到自己房间,他分配的房间在“天堂之柱”第九层最东侧,是三间卧室、一间实验室的大型套房,他还不知道隔壁都住着什么人,但想必都是比自己身份高得多的大人物吧。

    “哗!”用占星术士徽章打开房门,所有人都齐声发出惊叹,房间装修得考究之极,各式各样设备错落有序,就连试验用的水晶石、宝石、秘银材料都堆满一个储藏箱,丹尼啧啧道:“狗屎运啊货物朋友!这可是大师级的待遇啊!”

    约纳心虚道:“其实我不配受到这样的礼遇,我知道的……”

    龙姬瞥了他一眼:“那还不赶紧变强起来?”

    少年苦笑道:“是啊,那是我的愿望来着……”

    伤痕累累的干草叉小队成员在屋里梳洗休息,夜幕很快降临,协会总部的膳食组送来了丰盛的晚餐,跟着送餐人走进门的是得意洋洋的夜十五国,“我把长歌带回来了。”他大笑道,“澹台家那帮废柴根本就不敢把我怎么样!哈哈哈……这次胜负分明,算是一洗脸上疤痕的耻辱啦!”

    “澹台新家主诞生了吗,夜先生?”玫瑰骑士问道。

    “还在打呢。一团糟。”东方占星术士耸耸肩,“反正不关大家的事儿了,要是澹台多闻当上家主,协会再出面找他的麻烦。就这样,我去跟老头子说一声,回头见。”

    晚餐的气氛热烈欢快,丹尼喝多了酒自告奋勇跳起沙漠民族的奇怪舞蹈,锡比跟汉娜聊着西方大陆的风土人情,不时爆发出清脆笑声,埃利奥特轻轻梳理着独角兽的鬃毛,龙姬跟约纳碰杯,两人各喝了一口东方大陆的白酒,这酒是膳食组特意从老字号“袁计”买来的十年陈酿,入口柔和、口感清爽、回味甘甜,约纳觉得一股热线从喉咙一直流到腹中,浑身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借着酒劲,他鼓起勇气问道:“……龙姬,如果阿赛……不,刺客之王现在来到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东方女人望着窗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拔剑杀了他。”

    “可以是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误解,我觉得阿赛是个很好的人啊?”少年道。

    “你不懂的事情太多,约纳。别长大,长大很辛苦。”龙姬用深邃的黑瞳望着他,约纳能看到女人眼瞳中映射的星光。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如果他知道这是跟龙姬的最后一次对话,他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直到下一个黎明到来。但当时,约纳只目送着龙姬站起身来,寂寥的背影在窗边微微一顿,接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102章 命运分岔路(中)

    是夜约纳睡得很不安稳。他躺在又大又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窗外的睢阳城万籁俱寂,旁边地铺上的丹尼斯图尔特早就打起了鼾。少年忍不住摸出贴身收藏的无名书残页,点起照明星阵细细阅读,丹尼发出不满的嘟哝声,裹紧身上的薄毯转身继续打鼾。

    “融合一万种颜色会变成灰色,融合一万种元素会变成灰色,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亚拉沉没于灰色的湖泊。”约纳轻轻念着。在一路指引他走到这里的预言当中,这一条是最不明确的,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根本没办法解读。他叹口气,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将赛格莱斯的预言仔细收藏,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呢?为何幽灵左手的保护者还不出现?下一件神器的线索又在哪里?世界将面临怎么样的变化?

    17岁少年抚摸着法杖席拉霏娜,感觉着神器温暖灵魂的力量。自从来到东方大陆以后,三件诸神之刻印一直有着隐隐约约的能量波动,这种现象说明下一件神器的距离并不遥远。约纳轻轻叹口气,从纱帘的缝隙里望着窗外,东方大陆的星空与西方大陆并无不同,深邃的天幕中闪耀着不计其数的星辰,璀璨银河横亘天际,少年跪坐在床上,将双手平放胸前,像从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仰望浩瀚星空,感受着夜空的博大与自我的渺小。仰望星空,常存敬畏。初代导师吉尔伯托吉尔伯奈翁的影子在眼前浮现,他的箴言化为红土平原占星术塔正门的刻印,短短几个月时间,故乡已经变得如此遥远,不知如今星光照耀的圣博伦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在不安与迷惑中,约纳不知何时陷入了沉眠,经历不断的战斗与伤痛少年已经满身疲惫,一旦精神放松下来,就扑通一声坠入了梦乡。

    凌晨两点,就在人们睡得最深沉的时候,另一间卧室中的床上坐起一个窈窕的影子,她回头望了一眼身旁熟睡的锡比,爱怜地伸出手拂去锡比额头的乱发,小蚂蚱在梦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搂紧枕头蜷成一团,脸上浮现甜蜜的笑容。

    “做了个好梦吧。”龙姬轻声低语道。她静悄悄地站起来,拉开通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三间卧室中唯有这间连接着阳台,跨过分界线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突破了一层若有如无的薄膜,那是月相星阵结界保护的标志。

    阳台上摆着黄铜望远镜、星象仪、六分仪和测绘桌,夜色中的睢阳城黑暗而静谧,但塔顶射来明亮的光芒,东方女人抬起头,看到“天堂之柱”顶端的黄道十二宫星图启动了,红色与绿色的星辰被投影在透明穹顶,就像无数飞舞在塔顶的萤火虫。

    “掌刑祖奶奶。”龙慎鳞出现在身后,跪拜于地恭谨道。

    “现在说吧。”龙姬望着头顶红绿两色萤火,没有回头。

    “从那名魔导士身上得到的信息,已经通过传音告诉您了。”龙慎鳞低声道,“事关重大,请您……”

    “不是这件事。”东方女人淡淡地说道,“其他几个人是谁?”

    “什么?”小龙睁大眼睛。

    夜色中亮起几道锐利的冷光,“锵锵!”刀剑出鞘的清鸣声一闪而逝,龙姬的身影如烟雾般隐现,手中光华璀璨的名剑“螭吻”出现在一名黑衣人的脖颈上,“想要对约纳不利,是兄弟会的人吗?小龙,你……”龙姬冷冷地望着跪倒在地的龙慎鳞,但话说了一半就感觉异样,她的身躯逐渐失去了控制,从肢端开始麻痹起来,仿佛手腕脚腕套上了沉重的镣铐一般。

    东方女人却没有反抗,只惊奇地睁大了黑瞳,“……囚龙四柱缚?是龙家的哪位长辈到了?”她话语中的敌意消失了。

    “你没认出我吗?”黑衣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开横亘在脖颈的短剑,转过身掀起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年老、精悍、眉目如剑的脸庞,每一条深深皱纹都刻着风刀霜剑的痕迹,一看就是一位久经战阵、看尽世情的强者。龙慎鳞以额头触地,浑身瑟缩,一句话都不敢说。

    “……是你……”龙姬轻轻吐出两个字,双手下垂,被无形的枷锁捆绑起来。东方女人挺起胸膛,眼神中无喜无悲:“是我迟钝了,除了你,谁还能将‘囚龙’用得这么无声无息?既然你到了,那么你的影子一定要到了,影叔叔,你在吗?”

    塔顶的黄道十二宫星图照亮黑衣人的身影,在地面投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开始扭曲、蠕动,从中升起一个男人的轮廓,两点精光在眼睛的部位闪耀,影子用同黑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低沉声音问候道:“小姐,久违了。”

    “你们离开龙家可是一件大事,是被什么惊动了?”龙姬平静地说道。

    “你。”黑衣的中年人简短地说,“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你蒙在鼓里,现在事情败露了,你可知罪吗?”

    龙姬静了一小会儿,忽然冷笑道:“原来如此,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我以为能将那个叛徒亲手斩杀,只要多一点时间……”

    “闭嘴。”中年人手指依着玄妙的痕迹在空中舞动,无形的枷锁“喀喀”锁紧女人的躯体,龙姬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无法再出声了。“现在跟我回到平阴,龙家长老会已经动怒,幸好你就在东方,影宗掌握了你的行踪,省了我不少麻烦。走吧。”他转过身,那个模糊的男人轮廓骨碌碌沉默于影子当中。

    就在这时,龙慎鳞忽然大喝一声:“就现在,快逃,掌刑祖奶奶!”他一跃而起,合身扑向中年人,四颗“飞光”脱手呼啸而出。“囚龙”是龙家秘传的束缚术,破解的窍门在于施术者的手势,一旦手印被迫变化,束缚的效果就会消失,小龙倾尽全身力气想逼迫中年人变换手势做出闪避,但黑衣人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身形纹丝不动,四颗琉璃珠发出“啪啪啪啪”四声轻响撞碎在无形的屏障上面,被割成端口光滑的碎片落地,“找死……”中年人抬起右手,用一根手指遥遥指向龙慎鳞的额头。

    忽然夜空中亮起奇异的紫火,一条布满伤痕的骷髅手臂浮现于虚空,将龙慎鳞从空中猛地拉了下来,在场几人的动作全部停顿了,“锵锵!”无形的枷锁被骨刀切断,龙姬活动一下臂膀,走到龙慎鳞身边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句什么,接着转向中年人:“出来之前我已经发动了‘冥婚’,想要困住我非得拿出真本事不可。不过免了麻烦,我愿意跟你们走,这也不关我伙伴们的事情,让那几十名外务使撤走吧。龙慎鳞是影宗子弟,一时冲动而已,你无权处置,也放他一马吧。”

    骷髅百夫长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破开空间钻回异界,龙姬并拢双手,“这次我不会反抗了。”

    中年人紧紧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又向小龙望了一眼:“连‘镰龙’都不知道,影宗的子弟真是不成器。你那些狐朋狗友我不感兴趣,但那名骑士……”

    “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否则就来战一场吧。”东方女人冷冷地说道。

    “哼。好,等长老会的判决出来再裁定不迟。”中年人抬手将黑巾蒙上,右手虚空一握,“囚龙四柱缚”再次将龙姬牢牢捆住,他抬脚登上阳台栏杆,带着龙姬凌空跃起,身形立刻化作烟雾消失于夜色之中,“给你个教训。”留下一句话,睢阳夜幕中已看不到他的行迹,数十条身影从各处跃出,簌簌地潜入黑夜。

    “噗!”龙慎鳞的胸口喷出一股血柱,他根本看不清攻击从何处而来。“掌刑祖奶奶!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来捉你回去的!我不是叛徒!”他捂住胸口跪倒在地哭喊道,“掌刑祖奶奶!我会去找你的!”

    “不要追。”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龙艰难地扭过头,看到玫瑰骑士昂然立在阳台门口。在第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时,在客厅里守夜的埃利奥特就立刻睁开眼睛。他策动独角兽缓步走到第二间卧室门前,用剑鞘轻轻推开卧室门,看到几条人影正在阳台上对峙,龙姬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他,左手轻轻做了几个手势。那三个手势的意思是“别过来”、“我没事”、“不要找我。”

    骑士明白东方女人的处境,静静站在卧室中望着,一句话都没有说。月相星阵结界将波动隔绝在外,若非共生精灵的敏锐感触,根本察觉不到阳台上发生的一切。锡比还在床上熟睡,埃利奥特沉默地看黑衣人将龙姬束缚起来,如同烟雾一般消失于夜幕。他轻轻放松骑枪枪柄,抬起右臂,看到自己满是汗水的掌心。

    “不要追。告诉我们一切。”他走到龙慎鳞身后,慢慢地说道。

第103章 命运分岔路(下)

    “……事情就是这样。”埃利奥特低声道。骑士跨马站在实验室正中,由于屋子的高度限制不得不微微弯腰,这种姿态与他眼神中的担忧组合起来,给这场对话定下来难熬的基调。

    “什么!”约纳立刻蹦了起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为什么要等到天亮才告诉我?现在去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我现在去找夜十五国先生,借他飞席的力量去追赶!”

    锡比满脸煞白,呆呆地坐在床边:“龙姬姐姐丢下我走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旁边的斯图尔特兄妹对视一眼,暂时没有做声,汉娜伸手揽过小蚂蚱的肩膀,安抚着因震惊而全身僵硬的半精灵。

    玫瑰骑士摇摇头,碧蓝如水的瞳孔中写满忧伤:“追不上的,约纳阁下。昨天我们目睹了敌人的身姿,那是超出我们太多的实力,那名黑衣的中年人……起码有着风暴骑士级别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龙姬小姐不许我们去追赶,龙慎鳞先生,可以开始说明了吗?”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屋子中央的男人身上,小龙双眼红肿地开口道:“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向影宗祖爷爷透露了她老人家的情报,又以‘拙龙’里的传声术唤掌刑祖奶奶离开结界保护,她怎可能轻松被带走?直到最后掌刑祖奶奶都在保护我,我根本没发现曾祖爷爷暗自唤出了‘镰龙’,若不是掌刑祖奶奶阻止我扑上去,我早就被切成千万段了!”说到这里,这个清秀的年轻人嘴巴一扁,看起来又快要哭出来。

    “别说废话!”约纳大步走到他跟前厉声喝道,“带走她的人是谁?什么祖奶奶曾祖爷爷的,用我们能听懂的话说!”

    埃利奥特想开口说些什么,又犹豫地闭上嘴巴。伙伴们从没见到约纳露出这副神态,那个熟悉的温和、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少年不见了,站在眼前的是一个掷地有声的大人物,堂堂五级火相占星术士、因心底的担忧和愤怒而不由自主散发出逼人气势的真正男人。

    小龙低下头,将牙咬得咯嘣咯嘣响:“龙家曾祖爷爷的名讳我不能说,否则就犯了僭越之罪……但他老人家就是龙家当代家主!上代家主太祖爷爷有风暴骑士的封号,可曾祖爷爷的实力据说早就超过了太祖爷爷,被称为龙家三百年来‘九法’全通的第一人!”

    “龙家家主?”约纳的手指在颤抖,那并不是因为恐惧。听到龙姬被带走这个消息的刹那,他才明白这个黑瞳的女人在心底占据了多大分量,仿佛有一柄边缘锋利的钢勺在心脏上狠狠一挖,将一块热腾腾淌着热血的肉取走,整颗心都残缺不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彻骨的疼痛。

    这时独角兽昂起头,尖角散发出霓虹色魔法光芒,淡紫色光环将五级占星术士笼罩,增幅系魔法“席拉的忧伤之泪”带来了镇定、安抚、平抑情绪的效果,约纳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逐渐隐去,少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暂时稳定了心神。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是龙家第十七代,龙慎鳞先生。”玫瑰骑士说道,“根据你的称呼,父辈是十六代,祖父、祖母辈是十五代,祖爷爷、祖奶奶辈是十四代,太祖爷爷辈是十三代,对吗?”

    “对。”小龙垂首答道。

    “那么龙家当代家主就是龙姬小姐的父辈。从他们的对话与特征来看,两人之间应该有着血缘关系……”骑士低声说道。

    “是的,太祖爷爷是掌刑祖奶奶的亲生父亲,这一点许多人不知道,唯有影宗成员知晓。”小龙立即答道。

    屋里静了一会儿。约纳开口道:“他带龙姬回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小龙“啪”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追悔莫及道:“我以为太祖爷爷外出私访,听到掌刑祖奶奶的消息要过来探望一下,没想到是长老会要捉掌刑祖奶奶回去,隐约听到什么罪名,我也不清楚……掌刑祖奶奶已经多年没有回过龙家,能有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她的身上?祖奶奶将我从战场救出来,帮我完成澹台家的任务,对我有莫大的恩德,倘若因我而遭遇不测……”

    “够了。”约纳淡淡地说道。他站起身来,将随身物品装进小鹿皮包,整理一下衣装,检视胸前的项链俱利伽罗、腰间的腰带艾丁蒙特和手中的法杖席拉霏娜,走到实验室大柜前挑选了一些合用的施法材料、卷轴和宝石装进行囊,步伐平稳地向大门走去。

    “你要一个人去追她吗?”汉娜问道。

    约纳没有回头。

    “你会死掉的,货物老兄!”丹尼叫道。

    约纳没有回头。

    “我也要去!等等我哥哥!我们一起去把龙姬姐姐带回来!”小蚂蚱蹦了起来,泪眼婆娑地冲过来。

    约纳没有回头。

    “‘伙伴’这个词的应用是不分场合的,约纳阁下。”埃利奥特说道,“但请你听完下一条信息再做出决定。”

    约纳的背影轻轻一颤,停在大门旁边,右手搭在门把手上。

    龙慎鳞开口道:“掌刑祖奶奶临走前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第一句是‘叫他们无论如何不许来找我!’”

    17岁少年的手不自觉用力,将黄杨木门把手捏得咯咯作响。

    “第二句话是‘将魔导士身上得到的情报说给伙伴们听。’”小龙继续说道,“下面是从魔导士杜梅因祖勒马身上得到的情报:他是赤枭兄弟会中一个隐秘组织的成员,他们相信一件神器原本由魔法师协会拥有的诸神之刻印就在高塔离珠的顶层!他们正在想办法对神器下手,妄图凭借这件功劳在兄弟会内获得地位和权力。”

    “就在通天塔顶,怪不得……”约纳喃喃自语道。

    “第三句话是‘带着那把剑回到龙家’。这句话是对我说的,那把剑指的应该是原本属于龙家的名剑‘睚眦’。”小龙说着指一指旁边,那把由刺客之王所使用、又被黑猫咖啡馆杜兰夫人从虚空中唤回的锈迹斑斑黑剑正静静靠在墙边。

    “第四句话。”龙慎鳞说到这里,狠狠拭去脸上的涕泪:“‘对不起!’”

    约纳的背影凝固了。

    埃利奥特开口说道:“有关神器的消息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现在信息仅被掌握在那个小组织之中,一旦对方开始行动,我们取得神器的机会就会变得非常渺茫,必须现在就出手夺去!约纳阁下肩负寻找神器的任务,而想要复活室长大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大叔!”小蚂蚱慌乱地呼叫了一声,抓狂地揉搓着小麦色的乱发:“要是现在不去抢神器就没办法复活大叔了!可是龙姬姐姐又被坏人劫走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玫瑰骑士点点头:“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局面。约纳阁下,我们该如何行动,这个决定必须由你来做。”

    17岁少年缓缓转过身,:“对不起,埃利,小蚂蚱,大家……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找龙姬,我会马上出发。”

    骑士叹息道:“约纳阁下,请看一眼这张地图。”一张东方大陆的地形图挂在墙上,埃利奥特擎起骑枪,枪尖指向地图中央一块模糊的图案:“这是从南商国去往凉隋国都城平阴的必经之路,去往那里,必须穿越这一片区域。龙慎鳞阁下。”

    小龙介绍道:“这是整个东方大陆最大的湖泊与沼泽群,名叫云梦泽,根据古籍,整片大陆的一万条河流从四面八方流入云梦泽,再由两条大川‘思秦川’与‘渭源川’汇入圣河。河流虽然因沿途风土不同呈现各种各样色泽,但云梦泽的湖水呈现死灰之色,其中没有任何生物生存,一旦沉入湖水或陷入沼泽就必死无疑……更别提其间杂生的野兽与魔兽,就算商队也只敢在重重护卫下沿着驿道隅隅而行,一旦雨季到来、道路淹没,商道就断了,只能从东方后秦国借道,路程足足多出一千八百里……”

    约纳愣住了。

    玫瑰骑士轻叹道:“就是这样,约纳阁下。”

    背叛者赛格莱斯的第八条预言在眼前浮现。“融合一万种颜色会变成灰色,融合一万种元素会变成灰色,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阿亚拉沉没于灰色的湖泊。”这不正是云梦泽的写照吗?最后一句分明是死亡的预兆,也就是说前往凉隋国平阴城的命运早已被无名书所注定?

    伙伴们望着他。

    做出决定并不苦难,迷茫只在约纳心中存在了一瞬间。他抬起头,眼瞳中写满超出年龄的决绝与坚定,“我不懂如何做决策,只知道有些事情是非去做不可的。埃利,你们想办法突入通天塔夺取神器,我与小龙动身前往平阴城。就这样吧。”

    门把手转动,大门开启了,汉娜斯图尔特猛地站了起来,丹尼从背后一把将自己的妹妹牢牢抱住,小蚂蚱站在屋子中间彷徨四顾神态凄惶,玫瑰骑士静静地望着占星术士的背影。

    无论如何选择都是一种背叛。约纳选择了听从心底的声音。

第104章 星月夜独行

    “变化”是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波澜壮阔的冒险。约纳尽管对骑士小说中的故事无比向往,但生性内向的少年并不喜欢陌生的事物,如果时光能够停留在红土平原阳光温暖的午后,蜷缩在占星术塔小小房间的床上阅读占星术书籍的日子能够永远延续该有多好?柯沙瓦老师在塔顶的实验室摆弄着器材,远方天际线上的红石堡被阳光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空气平静得如同一块透明的水晶,食物的香气传来,厨娘开始准备晚饭,放下炭笔伸个懒腰,摆弄着小蒸汽傀儡机器人“瘸腿亨利二号”,等待晚餐的时刻到来。

    约纳愿意用能付出的所有换回这段宝贵的时光。这段旅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占星术士的灵魂,背叛者赛格莱斯用无形的线操纵着自己,一路上的战斗、欢笑、见面与离别,回想起来显得如此不真实,原来那个约纳的记忆正像通天塔中经历的两年时光一样悄然消散,有时候面对镜子,17岁少年几乎认不出镜中人是谁。

    此刻他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心中默默地向伙伴们道了一声“珍重。”变化,巨大的变化再次到来,从与干草叉伙伴们重逢的时刻起,约纳就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急。唯有这一次,赛格莱斯的预言昭示了死亡的前景,约纳仿佛看到没有面孔的预言者藏在坟茔中露出阴森的冷笑:明明知道这是条通往地狱的道路,自己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踏上征途。

    “请稍等,约纳阁下。”

    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碧绿的藤蔓破土而出,轻轻缠住占星术士的脚腕。埃利奥特平静地说:“龙姬小姐的去向很明晰,作为大家族族长的女儿,即使强加于她身上的罪行再重,也要经过漫长的审判之后才能定罪,不要这样冲动,麻烦多留一刻,把一些事情谈清楚好吗?”

    “埃利!埃利!”小蚂蚱揪着玫瑰骑士的红斗篷,慌乱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了,是我太冲动了。”约纳花了几秒钟思考,点了点头,沉默地转回身来。缠住脚腕的藤蔓枯萎、干燥、化作飞灰,占星术士停留在门口,站在留下与离开的分界线上,用姿态在自己与伙伴之间筑起一道决绝的墙壁。

    骑士开口道:“龙慎鳞先生,可以介绍一下龙家的情况吗?如果违背你的文化传统或者誓言的话,当然可以拒绝。”

    小龙激动道:“我会说!我知道的都会说出来!”他缠着纱布的胸膛一起一伏,对胸口渗出的血迹视而不见,“东方大陆有六大古国,形成互相牵制、和平共处的格局,几百年间虽然统治国家的家族时有改变,但很少出现大规模战争。大陆共有十七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被称为‘东方十七家’,每个家族都有着强大的实力,其中又以龙、孟、墨、巫四家最为强盛。”

    “墨家就是统治后秦国的皇族吧,昨天在城门口看到的布告……”丹尼插嘴道。

    “是的,后秦是六国中版图最大的一个。”龙慎鳞指着墙上的地形图,“占据了东方大陆的整个东北区域。而孟家是残齐国的统治者,他们处于南商国的东方,都城汶上,距离睢阳城一千五百八十里远。”

    斯图尔特家的男丁头疼道:“东方的地理我是不懂啦,可为什么国家的名字都这么奇怪?”

    小龙答道:“东方六国是南商、残齐、后秦、凉隋、末汉、晚唐,至于名字是从何而来我说不清楚,似乎很久以前有着更加强盛的大帝国存在,后来帝国破败之后诞生如今的国度吧……墨家与孟家统治着两个国家,龙家在凉隋国都城平阴,目前没有主政,而巫家在大陆最北端的晚唐国,也未掌握政权。四大家之外,还有夜家、姜家、孔家、嬴家、吕家、赵家、鲁家、蔡家、班家、姬家、澹台家、第五家、朱邪家……”

    汉娜心不在焉地听着讲解,目光的焦点落在约纳身上,而少年根本未曾感觉到斯图尔特当代家主灼热的视线,他正在将小龙说出的每一个字印入脑海,这陌生的东方大陆将成为他一个人的冒险舞台,每一个信息都是极其重要的。

    “请继续。”玫瑰骑士若有所思道。

    龙慎鳞喘了口气,“龙家主宅坐落在凉隋国都城‘黑城’平阴郊外二十七里处,紧邻通天塔‘天璇’,占地三千五百亩,主宅中最古老的长老会议事堂已经有超过六百年历史,我曾在加入影宗的典礼上进入一次,平时以我分家子弟的身份是不被允许进入第二重以上院落的。龙家虽然不主政,但目前凉隋国执政的吕家是东方十七家中势力最微小的,龙家对国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你们战斗使用的是什么力量?”埃利奥特问道,“是我们所不理解的能力……”

    小龙愣了一下,过了良久,才凝重地点点头:“这都是为了掌刑祖奶奶……东方十七家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每家都有两个秘密:第一,世代传承的独门修行法,传子不传女,传宗不传分;第二,纯正血统带来的血脉能力。在龙家来说,修行法门被称作‘九法’,其中包括……”

    他的身影一闪,化作一道乌光在室内纵横来去,“啪啪”在墙壁上弹跳四次,轻捷无比地出现在原地,“步法与轻身法‘跛龙’。”

    紧接着,小龙身上的色泽越来越淡,直至融入屋内的阴影当中不见了踪影,伙伴们四顾寻找,从实验室另一侧传来声音:“阴影藏身法‘瞽龙’。”

    他复现身出来,捂着胸口慢慢走近众人,“再加上观气知命、预测凶吉之法‘拙龙’。这就是我所学过的三种法门。本来作为外姓子弟,我是没有权利学习‘九法’的,但受到祖爷爷赏识加入影宗,才可以法外开恩获得三种**。”

    “可龙姬的战斗方式并不相同。”骑士说道。

    “是的,掌刑祖奶奶是血统最纯正的龙家人,龙家宗家长子长孙一脉的继承人,幼年时太祖爷爷及曾祖爷爷等长辈就使用八字相合的孩童尸骨赋予了掌刑祖奶奶‘冥婚’的能力,这种血脉能力比‘九法’要深奥得多,祖奶奶根本没必要学习这些粗浅法门。”龙慎鳞回答道,“除了我所会的三种法门之外,‘九法’中还包括许多能力,我身上的伤口……”他不自觉地抚摸着沾血的绷带,“是太祖爷爷使用‘镰龙’造成的,这是‘九法’中最高法门,杀人于无形,根本看不清是怎么出手的……若不是掌刑祖奶奶她……”

    埃利奥特忽然问道:“那么‘飞光’就是澹台家的修炼法门。照你的说法,他们也有血脉中携带的独特能力?”

    龙慎鳞点点头:“没错,每个家族的方针不同,澹台家是东方十七家中唯一接受杀人委托的杀手集团,他们的家规规定除非长老会同意,否则不可以在战斗中动用独门能力,我们从澹台离宫一路走来,没有任何一位澹台杀手发动血脉能力。”

    “……龙姬到底犯了什么罪?”约纳忍无可忍地开口道。这个问题在心底盘桓已久,终于破口而出,“为了你们龙家的某个人,她一个人,一个女人,独自走遍天涯,风餐露宿,挥手杀人,没有任何一个龙家人出面帮助;如今又被绑回家乡加以审判,这就是你们龙家报答人的方法?你们这些东方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埃利,你是怎么回事?昨夜你为什么不立刻叫醒我们追上去,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她会死的!”

    他知道这些话说得很无礼,可若非如此,无法平抑内心的激动。

    “对不起。”玫瑰骑士垂下了头颅,“我们是遵从誓约的骑士,无法违抗龙姬小姐的命令。自从承诺帮助她送出第一朵银玫瑰的时刻起,任何违抗她意志的行为都会化作火焰灼烧我们的灵魂。龙姬小姐命令我……不要去寻找她。”

    龙慎鳞咬着牙道:“这都怪我!”他将长剑“睚眦”背在背上,忍着伤口的疼痛握紧拳头,“我不知道掌刑祖奶奶究竟有什么罪……无论如何,我现在就去找她老人家!”

    锡比东看看西看看,急得眼眶中蓄满了眼泪,平时叽叽喳喳像小雀儿似地嘴巴瘪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汉娜抚摸着她的头发,狭长的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约纳,丹尼斯图尔特站在妹妹背后,表情显得非常奇怪,既悲伤、又欣慰,还加上一点迷茫。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约纳艰难地说道,“起码多告诉我一点龙姬的事情好吗?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埃利,可以吗?你是怎样遇到她的?”

    骑士怔了一怔,抬起头来,“现在吗?……我知道了。”

第105章 星月夜独行(中)

    “龙姬小姐从未禁止我们讲述她的故事。”埃利奥特缓缓开口道,“但这段故事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伤痛,我们不愿在她面前揭开这道伤疤。约纳阁下,如果你执意去寻找她,那么请坐下来,听我们讲完这段往事再做出决定不迟。”

    约纳考虑了几秒钟,点了点头,走回房间。锡比立刻跳过来牢牢挽住他的臂膀,将脸上的泪水蹭在蓝色法袍上面,一脸委屈如同受伤小动物般望着表情坚定的少年。汉娜轻轻松了一口气,丹尼斯图尔特摸摸后脑勺,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独角兽在屋内轻轻踱步,玫瑰骑士花了一点时间组织语言,然后开始讲述龙姬的故事。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天堂之柱”第九层的实验室,这是一个清爽透明的早晨,睢阳城静悄悄的,早起的市民聚集在坊门处等待开门的鼓声响起,东方大陆的空气有一种稻米、牲畜、茶叶与熏香混合起来的奇异味道,在埃利奥特开口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干草叉的伙伴们各怀心事地望着窗外,不约而同感觉到了这片大陆气味的不同。

    一名学徒出现在门口,礼貌地请示约纳要不要用早餐,“如果不麻烦的话,谢谢。”少年心不在焉地答复道。学徒尊敬地鞠躬下楼去了,徒步登上占星术塔的九层也是项不轻的体力劳动,这没准也是对占星术士学徒的某种修行。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深夜。”埃利奥特终于开始了他的故事,优雅的骑士出神地望着远方,“事实上,我们初次见面地点距离这里不远,就在圣河‘古难’的岸边。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

    “战争?东方大陆不是很久没有战争了么?”丹尼奇怪道。

    “从规模上来说,应该只是一场战斗吧。”玫瑰骑士悠然道,“但当时的场景无论如何看,都更像是一场战争。”

    大陆历2277年11月9日,东方大陆,圣河“古难”北岸,大陆至此终结,怪石嶙峋的地貌被波涛汹涌的圣河截断,乌云聚集在宽阔河面上方,雷声在云层中滚动,闪电一次次照亮深绿色的沸腾水面。这是圣河古难急流期的第四天,每个圣河北岸的原住民都知道这次涨潮短期之内不会结束,这条脾气难以捉摸的圣河正在宣泄着它惊人的力量,别说横渡水面,就连接近河面都会被疾风骤雨卷走。

    一道粉红色的闪电照亮天际,映出骑士矗立在山峦的轮廓。暴风雨只笼罩圣河古难水域,向河岸方向行走五十码,风雨就奇迹般消失了,埃利奥特抬起头,望着天际无数的星辰与皎洁的明月,轻轻发出叹息。他手中横抱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黑色夜行衣、黑发黑瞳的女人,女人的眼睛、耳朵、嘴角同时流出鲜血,瞳孔已经放大,生命正从她的身体飞速流逝。一道恐怖的伤口切开了她的腹腔,几乎将女人拦腰斩断,“生命祝福!”洁白的光芒亮起于独角兽的尖角,圣洁的治愈系魔法将女人笼罩起来,骑士皱起眉头,感觉自己的力量被大量抽离,怀中的女人就像一具漏气的充气玩偶,无论怎样注入能量都会立刻流走。死神乌芒已经牵起她的左手,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她从黄泉路上拉回了。

    独角兽昂起头颅,向着月光发出哀鸣,“愿你的灵魂重归天国,回到主神席拉的温暖怀抱,不知名的小姐。”玫瑰骑士深深垂下头。独角兽缓缓跪伏于地,骑士将女人的遗体轻轻放在地面,黑发女人无神的眼睛望着天空,凝固的瞳孔中写满眷恋与不舍。一束银色玫瑰从她的右手脱落,坠落于鲜血浸润的土壤,“未能送出的银玫瑰由我们收回,对不起……”埃利奥特右手拳甲叩击胸膛行礼,将那朵银玫瑰拾起,扭头望向另一个方向。就在五码开外,一个胸膛被刺穿的男人正匍匐在地努力伸长手臂,像是要爬向女人的方向,随着最后一声粗重的喘息,他也垂下了头颅。

    这是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继承玫瑰骑士之名后的第一次游历。上一代的玫瑰骑士、他敬爱的父亲已经安眠于云梦泽的迷雾之中,为了送出第二朵银玫瑰,他的父亲只身深入那片变幻莫测的湿地区域,再也未能离开。当侥幸逃命的脚夫告诉他这个消息时,埃利奥特平静地点了点头,问明父亲葬身的地点,默默在地图上作出标记,然后告别零落的族人,踏上四处云游的征途。红土平原之王的后裔自从被放逐之后就过着流lang的生活,新一代玫瑰骑士并未寻找父亲的坟墓,他知道死于投递银玫瑰的途中是玫瑰骑士一生最光荣的结局。卡斯菲尔德一族被诅咒的宿命让他们必须以三位一体的形态生存,一旦某个个体死去,就是群体死亡之时,这导致每一代玫瑰骑士的寿命都很短暂,能够在短暂的生命中获得刹那辉煌,这不就是生存的意义所在吗?

    埃利奥特穿过凉隋国,向南途径南商国来到圣河古难北岸,想要渡河去往南方大陆,他的目的地是东方,那片曾经的国土、此生未曾回去过的故乡。但他的命运被这个夜晚完全改变了,来到河岸边时已是深夜,一场战争刚刚落幕,玫瑰骑士踏上一个丘陵,看到在乌云翻滚的天幕前,月光照亮一个宽广的谷地,也照亮难以计数的尸体。

    尸体横七竖八铺满地面,每一寸泥土都被血液浸透,这些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相似的黑色夜行衣,从外貌和武器上来看其中有不少强者,但死因只有两种:被利器斩杀与被火焰烤焦。埃利奥特的眼神飘过尸骸,不忍心仔细观察这些支离破碎的死者。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无论腿、脚、头颅、腰肢、胸膛,还是剑、盾、枪、矛、棒,都禁不住敌人的一次斩击;而那些烧成灰烬的尸体、融化的金属、冒着热气尚未凝结的岩浆昭示着火焰的温度,独角兽的前蹄踩到一朵尚未熄灭的黑火,埃利奥特悚然一惊,感觉到那种暴虐无匹的蛮横力量,那是唯有真正的魔鬼才能掌握的地狱火焰。

    骑士慢慢穿过谷地,试图找到幸存者加以救助,随着深入战场,他渐渐得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这些人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掌握利器与火焰的人究竟能有多强大?而这些不知名的死者又来自何方?圣河“古难”进入涨潮期,杀人者一定无法横渡,那么他如今又在哪里?

    这时小精灵从背后盘旋而上,用绒毛触碰埃利奥特的脸颊,它感觉到了微弱的生命波动。骑士立刻向那个方向驰去,在谷地边缘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你还好吗,小姐?我们这就帮你治疗!”玫瑰骑士说道,白色与紫色的魔法光芒轮流亮起,给伤者注入生命之力。女人靠坐在山岩,睁开眼睛艰难喘息着:“那个、那个人在哪里?”

    “你是问敌人吗?我们没有看到他的踪迹,应该已经走远了。请不要多说话。”埃利奥特望着女人腹部的伤口暗暗吃惊,独角兽跪了下去,他俯下身掏出绷带试着将伤口封闭,但血液不受控制地涌出,魔法与药物都没办法阻止伤情恶化。

    “哈哈,走远了,好吧……只要他、只要他不回到东方大陆……”脸色苍白的女人咯咯笑道,忽然睁大眼睛:“哥哥呢?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十二哥哥?他是第二队的,应该就在附近!”

    玫瑰骑士摇摇头:“对不起,小姐,我们不知道你所说的人是谁。请不要说话了……”他看到伤者脸上忽然涌起红晕,明白这已经是生命最后的火焰在燃烧,她的寿命只剩下短短几分钟了,于是垂下视线,尽量不让对方看到他眼中的悲哀:“如果可以描述一下外观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你寻找这位先生。”

    “十二哥哥,我的十二哥哥是个小个子,脸圆乎乎的,有两个酒窝,他是个呆子!那么多次,我等着他说点什么,他只知道傻乎乎地乐着不说话,真是的……”女人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脸色红润得如同灿烂晚霞。

    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传遍了玫瑰骑士的躯体,他从披风后面摘下银玫瑰,发现卡斯菲尔德家族世代传承的玫瑰花正在散发柔和的银色光芒。毫不犹豫地,他低头行礼,将右手放于胸前:“这位小姐,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玫瑰骑士,愿意为您立下银玫瑰代表的誓言,无惧任何危险,帮助您向爱人送出这朵玫瑰花。”

    “我不懂你说什么。”女人甜甜地笑着,接过了玫瑰花,“但这花真美,我想拿给十二哥哥看呢。”

    契约成立了,但只延续了短短四分钟。埃利奥特用尽所有力量找到了那个身受重伤的男人,但男人与女人都在天国的入口徘徊,短短五百码的距离就远逾隔世。怀着最后的美好憧憬,女人在他的马鞍上失去了生命,银玫瑰的光芒熄灭了,爱情之桥在死神乌芒的铁律前如玻璃般粉碎。

    玫瑰骑士沉默了。他从血污中拾起那朵玫瑰花,珍重地收藏起来,从鞍鞒上摘下骑枪,想要为这一对抱憾的情侣掘一个墓穴。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冽的响起:“你是他的手下?来,战吧!”

第106章 星月夜独行(下)

    埃利奥特抬起头,看到丘陵顶端站着一个女人。月光照亮她白皙的脸庞,深邃的黑色瞳孔藏着平静的火焰,裹在黑色紧身衣里的身材窈窕修长。她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舞动,发丝中缠绕着银色丝线,丝线上的银铃随风作响。一柄短剑悬挂在腰间,剑柄有一颗光彩夺目的蓝宝石,散发着只看一眼就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其中的魅惑光芒。

    “锵。”女人拔出了短剑,剑刃在空中漾出清冷的波纹,“那个男人呢?告诉我他的去向,这样你死亡的过程不会变得太漫长。”

    “对不起……”玫瑰骑士将骑枪挂回鞍鞒,抚胸行礼:“这是一个误会,不知名的小姐。我们是玫瑰骑士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流lang于大陆的银玫瑰持有者,当我们到来时,这场悲剧已经发生了,我们只是想帮助这位可怜的小姐达成生命中最后的愿望而已。”

    在那个时刻,两人的交流产生了一些问题。虽然身处东方大陆,但与族人过着隐居生活的埃利奥特对东方大陆通用语并不熟悉,只能听懂有限的单字;而刚刚离开龙家大宅的龙姬不懂得西大陆通用语。红土平原旧王国的后裔与东方十七家古老家族的长女隔着遍地尸骸长久对视着,“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名的小姐。如果这些亡者是你的家人或同僚的话……我们会立即离开,对不起。”独角兽轻轻踱步后退,埃利奥特温和地说道,向丘陵上的女人露出微笑。

    女人显得略有些恍惚,一定是直觉与判断力展开了交战。即使在这种场合下相遇,也没有人能够将优雅的骑士判定为罪犯,他整洁的外表、得体的仪态和俊朗的微笑只属于最坚定的笃信者,疯狂的杀人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气质。可骑士接下来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激烈反应,“找死!”她怒喝一声,身影化作黑色利剑刺入夜色。

    玫瑰骑士行了一个平剑礼。

    在大陆的骑士体系中,平剑礼是仅次于跪拜礼的尊贵礼节,而对终身无法离开马鞍的玫瑰骑士来说,这是表达最高敬意的方法了。埃利奥特从鞍鞒左侧抽出长剑,反握在右手中,躬身垂首,用剑柄叩响左胸的甲胄。几秒钟过后,骑士缓缓抬起头颅,视野中消失了女人的轮廓,他立刻明白对方会错意了,以为拔剑是战斗开始的信号,“等一下,不知名的小姐,这不是宣战!只是……”埃利奥特急忙开口解释,这时左侧一股劲风袭来,他立刻举起战盾,“铛!”火星在钢盾表面爆开,女人的身影一闪而逝,匕首上幽蓝的宝石光芒再次隐入夜幕。

    “……只是行礼而已……”玫瑰骑士苦笑道,坐在马鞍上叹息四顾。远方的圣河古难上方涌动着滚滚雷云,皎洁月光洒满鲜血浸透的山谷,这种场景有一种怪异莫名的协调感,骑士的悲哀眼神扫过累累尸骸,思考着这些亡者、杀人者与眼前追踪者之间的关系,思考着解开这场误会的方法。

    小精灵传来波动的信号,埃利奥特将剑盾归位,擎起骑枪,“吒!”枪尖如夜色中的流星划过天际,刺破厚重的夜色,接着凝结在空气里,如磐石般纹丝不动。枪尖前方半码处显露出东方女人的身影,“还对敌人手下留情吗……”女人咬紧牙关,连续两个纵跃再次消失不见。

    “我们不是敌人!”骑士将长枪挂回鞍鞒,举起双手喊道。这时奇异的能量开始在山谷某一处聚集,独角兽不安地挪动四蹄,埃利奥特眯起眼睛:“看来要来真的了……必须要战斗吗?”

    妖艳的紫火照亮虚空,空间被一双白骨的手撕裂,布满伤痕的骷髅从遥远异界降临世间,“好奇特的召唤术!”玫瑰骑士再次握紧骑枪,看那具伤痕累累、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白骨在空中缓缓伸展,身上每一个关节都牵着极细的紫色细线,“喀嚓!”骷髅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做剑,一瞬间就穿越二十码的距离出现在眼前。

    “哐当!”埃利奥特的大盾挡住了一击,星花四溅中长枪从盾底电射而出,“锵”地刺中骷髅的胸骨正中,白骨在空中飘荡起来,骨骼上只多了一点浅浅的伤痕。骑士并不恋战,独角兽灵巧地转弯后退,在尸体之间跳着优雅的盛装舞步,而骷髅一迈步就荡过空间,如影随形追蹑而来。

    金铁交鸣声在谷底回响,这是一场奇怪的战斗,战斗双方都在小心回避着地面上的尸体,生怕脚步会干扰了死者的长眠;骑士并未主动发动攻击,而那具眼窝中燃烧着紫火的诡异白骨也只是机械地挥剑、挥剑,战术没有什么变化。独角兽跃过一个血潭,落地处有一具尸体被泥土掩映,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闪躲,忽然一根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将尸体托举到一旁,“咚!”骑兽安然落地,“不知名的小姐,不要再战斗了,让我们解开这场误会……”骑士苦笑着喊道。

    忽然骷髅举起骨剑,将自己头顶的紫线狠狠斩断,跳起一场华丽可怖的舞蹈。白骨在月光下起舞,旋转、跳跃、伸展、变幻、前进、后退,骨骼缝隙里吹起阴森尖啸,浑身生长出骨刃的荆棘。密密麻麻的碰撞声响起于埃利奥特的大盾,独角兽四蹄陷入地面,骑士的手臂因沉重的攻击而颤抖,“准备……”他默默地倒数着,像在暴风骤雨中随波起伏的一叶孤舟,“三,二,一……”

    “轰!”盾牌终于被骷髅之舞击飞,白骨之刃在眼前飞速放大,这时两个魔法几乎同时被释放出来,“流草!”无数青藤升起于地面将骷髅紧紧缠绕起来,“灵魂共振!”紫色的增幅系魔法将自己与骷髅同时笼罩,在短短的五秒钟作用时间内,埃利奥特尽可能地将和平的信息传递给召唤生物的主人:“我们是流lang的玫瑰骑士,不会加入任何势力,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人,希望能够解除这场误会,我马上会放下武器!”

    骑士不知道女人是否收到了这则留言。“哗啦!”几秒种后,藤蔓被骨刃切断散落于地,埃利奥特却松开右手,让骑枪落回鞍鞒的挂钩,平静地望着可怖的骷髅舞刀扑来。

    簌。

    一缕金发从埃利奥特鬓角飘落,骑士湛蓝的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以毫厘之差掠过鼻尖的骨刃缓缓缩回。女人从黑暗中走来,白骨战士转过身以空洞眼窝神情望着召唤者,依依不舍地撕裂空间回归虚空,“喀锵!”短剑插回剑鞘,蓝宝石中的紫色迷雾缓缓消散。

    “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骑士的嘴角浮现微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龙姬。”女人站在尸骸遍地的谷底中央,眼神落寞,身影孤独。

    两人合力将近百具尸体掩埋。在艰难的交流中,埃利奥特终于了解到这个名叫龙姬的东方女人是一个叫做龙家的大家族的后裔,而杀人者是名为龙昶的前家族成员,他有一个更闻名遐迩的名字:西米昂龙昶,刺客之王。

    震惊让玫瑰骑士久久说不出话来。“刺客之王”这个称号在整个大陆源流已久,作为全世界暗杀者的精神领袖,刺客之王是十二议事主中最神秘的存在,与玫瑰骑士一样,刺客之王也在组织内部世代更替,根据支离破碎的消息,本代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具有惊采绝艳的天资,不仅以强大实力保留下了十二议事主的席位,而且在组织内外享有卓绝声誉,号称“没有杀不死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码”的男人。怪不得这近百名强者被轻松屠戮与此,而单凭这一个女人即使是实力不俗的女人即使追上刺客之王的脚步,又能够做些什么?

    按耐着心中的疑问,玫瑰骑士陪着龙姬寻找线索,在湿润的谷底发现了几个浅浅的脚印。能够看出脚印的主人轻松地、毫不迟疑地走出谷地,踏上嶙峋乱世,径直走向波涛汹涌的圣河古难。脚印在河岸边的巨石上消失,毫无疑问,这位刺客之王凭借强横的力量只身横渡圣河古难,到南方大陆去了。

    东方女人站在悬崖边久久不动,忽然跃起想要投入水面,埃利奥特连忙将她拉住:“龙姬小姐,你想要干什么!涨潮期的圣河是无法渡过的,我们的力量怎么能与十二议事主相比!”

    “我一定要找到他。”龙姬用力咬着嘴唇,即使嘴唇被咬破流出鲜血也不自知,“必须找到他。”

    这时异样的感觉传来,玫瑰骑士愣了一下,取出那朵银玫瑰,发现玫瑰花开始发出莹莹的辉光。他无暇思考,立刻向着东方女人说出古老的誓言:“我们,埃利奥特卡斯菲尔德,玫瑰骑士,愿意为您立下银玫瑰代表的誓言,无惧任何危险,跨越大江大海,帮助您向爱人送出这朵玫瑰花。主神席拉的光辉会照亮寻找爱情的征途……”

    龙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契约成立了。

    “我恨他。”女人说。

    “……我爱他。”她说。

    六年之后,在睢阳城占星术塔九层实验室里倾听往事的约纳忽然感觉一阵剧痛。来自心脏的疼痛。明知那个女人早已心有所属、却第一次听到她表达感情的时刻,痛苦几乎将17岁少年撕成两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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