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逍遥小地主TXT下载逍遥小地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逍遥小地主全文阅读

作者:堵上西楼     逍遥小地主txt下载     逍遥小地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逍遥小地主全文阅读

第1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宣历八年,五月初一,春光渐褪,夏花锦绣。

    朝阳被院子里的那颗老榕树茂密的叶子切成了一片一片,轻飘飘落在了地上,也有那么几片透过窗棂洒在了傅小官的脸上。

    那是一张白皙清秀略带稚嫩的脸,只是那双眼睛看着窗外疯开的野花,凝眉间视线仿佛有几分重量,便见某一簇野花微微的弯了弯腰。

    这是重生了——傅小官醒来两天,整合了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哪怕他觉得无比的荒谬,但活生生的现实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也好……!”

    “一切都已过去,也算是……解脱了!”

    他微微展开了笑颜,嘴角翘起,眼里如刀般锋锐的光芒敛去,便平静的如一泓秋水,那般的深邃,哪是一个十六岁地主家的傻儿子会有的神蕴。

    这也是春秀觉得奇怪的地方。

    春秀觉得少爷醒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当时少爷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春秀被那眼神生生的迫退三步,小心脏砰砰的直欲跳出。

    那一刻,她感觉如坠冰窖。

    那一刻,她甚至连呼吸都已停止。

    如刀般的眼神向她劈来,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消失不见。

    她愕然的张开嘴,再看向躺在床上的傅小官时,那双眼睛已徐徐闭上,似乎……刚才那一切并未曾发生,只是自己担心少爷太过紧张了?

    春秀端着一盆水从廊间走来,这两天少爷恢复了少许,那双眼睛再没有给她如刀般的感觉,只是经此一事,少爷似乎成熟了很多,令她微微感到有些陌生。

    这不是她关心的事,只要少爷安好……那便一切都好。

    ……

    水盆放在架子上,傅小官走了过来,伸手就从架子上取下了毛巾。

    春秀愣了一下,小嘴儿微翕,“少爷……奴婢……”

    “我自己来,谢谢!”

    傅小官随意的说着,将毛巾放在盆里,便看见春秀那张小嘴儿张得愈发的大了。

    他笑了笑,拧着毛巾洗了洗脸。

    春秀的一双小手紧紧的拽着衣裙,她紧张的问道:“少爷,是不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还不是很习惯。”

    春秀没有听懂,少爷这一番简单的举动让她很不习惯,尤其是谢谢二字,令她陡然极有压力。

    服侍了少爷足足十年,少爷的起居全是她一手操办,稍有不顺虽然不至于打骂,但给的脸色却少不了,今儿个少爷居然说出了谢谢,他是怎么了?

    作为临江城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家的独苗少爷,傅小官这个名字很是响亮。

    当然不是因为文采或者武功,而是傅少爷一掷千金的豪放,还有声色犬马的荒唐。

    十二岁酗酒,十三岁上青楼,十四岁扬言要娶怡红楼的花魁樊朵儿,十六岁——就是两个月前,他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在临江楼小聚,却没有料到大祸临头。

    在临江城横着走的傅小官遇见了据说从京城来的户部尚书之女董书兰——当然,事发当时傅小官并不知道她是董书兰。

    她穿着一袭白衣,围着一面纱巾,静静的坐在临江楼的临窗位置,面前煮着一壶茶,摆着两个杯,似乎在等人。

    傅小官喝得正酣,忽有尿意,于是他起身走出了包间,一转头,就这样看见了董书兰。

    这就要怪那一缕从窗外拂来的春风了。

    傅小官当时并没在意,就在他的视线从董书兰的身上收回时候,那一缕春风正好,掀开了董书兰的面纱。

    傅小官的视线落在了那张脸上,他顿时忘记了尿意。

    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那一刻他忘记了怡红楼的樊朵儿,那一刻……他走了过去。

    “小娘子,我要娶你为妻!”

    董书兰吓了一跳,她见过的公子哥儿多了去了,这么直接的却是第一个。

    她当然并没有因此对傅小官多看一眼,她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浅咀了一口,然后起身,正要离开,傅小官却好死不活的拦住了她,甚至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砰……!”

    “啊……!”

    “嘭……!”

    三声。

    董书兰没有看向窗外,她淡淡的对身旁的侍卫说道:“查一查,如有恶事交官府办理,如无恶事……如此孟浪,教训一番,别弄出人命,扫兴……另约秦老吧,改在临江书院。”

    ……

    临江一霸傅小官被人从临江楼的二楼给丢了下去,傅小官的爹傅大官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他这独苗儿子这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作为临江首富,傅大官的结交当然广阔,但这次,临江知府刘之栋却没有见他,随后,他通过刘之栋的幕僚柳三爷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他在那一刻马上作了三个安排:

    首要,他修书一封交给了大管家黄微,令他马不停蹄去京都金陵,金陵秦淮河上有一首画舫名为红袖招。

    其次,他从书楼里拿出了一副珍藏的墨宝,令傅家的教习陈老夫子带去了临江书院,请秦老鉴定其真伪。

    然后,他安排二夫人带着来自京城的珠宝珍品去拜见了知府夫人。

    这一切安排完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大夫人——也就是傅小官他娘的墓前,上了香蜡,静坐到天黑。

    就在这忐忑之中,傅大官渡过了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两个月时间。

    这两个月里,傅小官被禁足,直到十天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月黑风高,傅大官莫名心悸。

    当大雨落下时,他再也无法安坐,带着数名护院去了傅小官的院子。

    榕树依旧,房间里灯火微黄,春秀和十名护院躺在地上,儿子不见了。

    傅府所有人被派了出去,傅大官坐在门槛上,简单的吩咐了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偌大的傅府此刻就只剩下他一人。

    “我终究还是害了他……”

    ……

    在这一晚的后半夜,傅府家丁在后山山涧找到了傅小官。

    谢大夫仔细的查看了傅小官伤势之后,一声叹息,对傅大官说道:“除非……奇迹,否则……准备后事吧。”

    傅大官那张胖乎乎的脸顿时涨红,他一把抓住谢大夫的衣襟,猛的将他给提了起来,凶狠的问道:“我儿子,他究竟死还是没死?!”

    “没、没、没……”

    傅大官松手,一步冲到床前,大吼:“把临江城所有的大夫,全部给我找来!”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傅小官确实已经死了,但现在的傅小官,又活了过来。

    无论如何,是活过来了。

    傅大官提在嗓子眼的那一口气,这才终于咽下。

    他又去了大夫人的墓前,上了香蜡,坐了一宿。

    “你说,我这辈子没有当上大官,儿子能当个小官就行。”

    “可他……真不是读书的料啊。”

    “夫子上课他就打瞌睡,叫他一看书他就头疼……为了他,我开设了傅府书院,请了临江城知名的先生,甚至还请了临江书院的秦老,当然,秦老没请动,却也请了李老先生。”

    “无一例外,没有哪一位先生能够呆上旬余,最终都放弃了。”

    “去岁乡试,我让他去参加了,中了秀才……银子花了五千两……银钱不算什么,这也算是有了功名。”

    “我没打算让他去县衙当个师爷什么的,我只是想让他沾点文气,有个秀才身份,多与文人结交,洗去这一身的鄙习……才好掌管这偌大的家业啊。”

    “这么些年,我寻思着给他留下的家产,保他一生富贵也就行了,这孩子虽然小恶不少,但终究还是不敢有大恶的,我本也放心,却没有料到出了这么个事。”

    “经此一劫,希望他能明白一些事理吧。”

    ……

    傅小官见到了他“爹”

    洗漱之后,春秀端着早点进来,傅大官紧随其后,因为春秀说少爷已经能够下床,精神儿看起来……不错。

    傅小官看着傅大官,眼里有些迷茫。

    傅大官看着傅小官,眼里满是溺爱。

    “儿啊,你起来作甚?快去床上躺着,春秀喂你。”

    傅小官还没来得及说点啥,傅大官又道:“张神医说了,你这伤伤在脑袋,需要静养……嗯,别的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爹这些日子想了想,你既然对樊朵儿有意,爹就给她赎身,但是她只能是妾,在你未娶妻之前,让她先服侍你,如何?”

    傅大官没有说张神医对他很慎重的说的那句话:后脑勺被重物击打,此后,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也就是……变傻。

    现在看来还没有后遗症,这也是傅大官急着过来看看的原因。

    傅小官愕然片刻,笑了起来。

    “……这事儿不急,我也没啥大事,只是虚弱了一点。”他看着春秀端着的盘子上的小米粥苦笑道:“咱家,不缺银子吧?”

    傅大官一愣,“不缺啊。”

    “那这生活能不能开好一点?”傅小官指了指小米粥。

    “张神医说,虚不受补,当以清淡为佳,听神医的,没错。”

    “这玩意没营养,我需要吃点好的,比如……老母鸡炖人参。”

    春秀这才觉得以前是自己的错觉,少爷,果然还是没有变的。

第2章 也许陌生,却也真诚

    宣历八年,五月初五,端午,晨光微曦,天青云浅。

    傅小官已经起床,来到了院子里。

    他在那颗老榕树下站定,默默的吐纳十息,然后跨步,挫腰,提拳……

    这是一套军体拳,动作自然规范,标准无丝毫偏差,只是因为这具身体太弱的原因,行拳并不快,更没有森然拳意——看起来就像是市井所言的花拳绣腿。

    傅小官徐徐而动,却是正好调理这身体。

    无论是肌肉骨骼还是韧带,这身体实在……太差,好在才十六岁,虽然还是晚了很多,但他相信经过两年的调理,应该能达到前世一半的水准。

    春秀更加愕然。

    以前少爷睡觉可是要到自然醒的,但这两天少爷都是天光微亮就起来了,然后在这老榕树下打一趟拳,再围着院子小跑几圈。

    对,初三那个早上少爷跑了八圈,昨天早上少爷跑了十圈,今早理应会跑得更多吧。

    这些天少爷极少说话,只是初二那天忽然问起当初救他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一个黑匣子。

    春秀是不知道的,后来去问老爷,老爷不明所以,但还是安排人又去找了找,却并没有找到,少爷想了想,也就没有再提。

    少爷自那事以后,真的变了个人似的,除了对吃的要求,别的,都极为不同。

    比如,他再没有要春秀为他穿衣洗漱。

    比如,他天天都要洗澡,并不再让春秀为他搓背。

    再比如,他晚上总是晚睡,就着灯火,居然在看《三朝诗词纾解》,偶尔会笑笑,或者说两句春秀听不懂的话。

    比如:历史……这或许就是平行时空了。

    又比如:看来我可以在这个世界愉快的生存下来。

    春秀坐在一旁绣花,听着少爷翻书的声音,觉得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定。但听到少爷的自语,却又稍许有些紧张——少爷的脑子被硬物击打,极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这言语并未在府上流传,但她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从丁护院的嘴里听来的,丁护院说他是从赵掌柜那听来的。

    这让她很不舒服,虽然少爷确实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她却觉得现在的少爷更好——这话她自然不敢说,可自己的少爷无论如何她在心里也是护着的。

    至少现在的少爷没有再跑出去喝酒了,没有吆五喝六的欺负街上的弱女子了,甚至这几天连门都没有出,还看起书来。

    看书,这是很高尚的事情,至少在春秀的心里,这就是少爷应该做的正经事。

    老天爷保佑,少爷这是被打醒了,以后,傅府能够继续好下去,她这种为婢女的也能有个善终。

    傅小官打了两遍军体拳,身子活动开来,微微有些发热,他开始绕着院子的回廊慢跑——一圈差不多四百米距离,十圈四千米,身体疲倦感很强,差不多也是目前的底线了。

    这处院子是属于他的,除了春秀,原本还有十个护院,曾经他的跟班,欺男霸女的依仗,现在都被他暂时安排去了外院。

    他不喜欢人多,倒不是嘴杂——这些护院在他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就是以前养成的习惯,刺杀这种事情领了命令独自策划独自执行,于是就这么独自惯了,一时半会还没法改变。

    以后还是要改变一下,毕竟世界都不一样了。

    傅小官一边慢跑一边想着,抬眼便看见傅大官从月亮门走了进来。

    他挥手向傅大官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停下脚步。

    傅大官愕然楞了两息,春秀迎了上去,他指了指傅小官,问道:“我儿……”

    春秀道了一个福,躬身回道:“回老爷,少爷如此这般已是三天……老爷不在家,奴婢无法告知。”

    春秀稍顿,又道:“少爷说,这身子骨太弱,需要锻炼,少爷就是这般锻炼的。”

    傅大官看着傅小官的身影,胖乎乎的脸露出了笑意。

    他一手捋着短须沉默片刻,问道:“少爷还有何异样?”

    “少爷他……晚上看书至深夜。”

    傅大官顿时一愣,忙又问道:“看的何书?”

    “看过论语,中庸,诗经。”

    傅大官皱了皱眉头,“三个晚上看了三本?”

    “回老爷,不是三个晚上,而是……两个时辰,另外,少爷……不是看。”

    “那是啥?”

    “是……翻,少爷翻了那些书,只是偶尔会停下看片刻。少爷看得最多的是《三朝诗词纾解》,奴婢见少爷已经看了此书两个晚上。”

    傅大官想了想,低声吩咐道:“少爷身体尚虚,要劝他早些休息……至于看书,随便看看就已经很好了,切莫认真,认真伤神。”

    “是。”

    春秀没有说自己劝过少爷,但少爷并不听劝。

    少爷说,没到凌晨一点,哪里睡得着。

    凌晨她明白,一点她不知道,而后她知道了,大约是子时末丑时初。

    “少爷这两天饮食如何?”

    “比以往强了许多,早上一碗小米粥,配一个煎蛋一个煮蛋还有时令小菜三道馒头两个。中午一碗米饭配三荤两素一炖汤,晚上与中午一样,只是菜品变化……少爷说,等老爷回来,在少爷这院子里另外弄个厨房,这样更方便一些。”

    傅大官点了点头,又看向傅小官,他的眼里甚是疑惑,疑惑于儿子的变化。

    自己的儿子原本什么样子他这个当老子的当然门清,这几天为了将前面那事儿的隐患彻底消除,他一直在奔波,目前看起来那贵人似乎不会再追究了,这让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儿子这突然间开始锻炼,甚至还看起书来……这让傅大官的心又有些颤巍巍的抖动。

    这是好事吗?

    难道那一敲把儿子敲开了窍?

    但愿吧,至少现在看起来,儿子没有变傻的倾向,这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那就随他折腾吧。

    拿定主意,傅大官对春秀说道:“他这跑完,早餐就不送过来了,叫他去我那吃。”说着他四处望了一眼,又道:“既然我儿想弄个厨房,呆会你去找找大管家,他昨儿个已经回来了。”

    春秀应下,傅大官又看了看傅小官,转身走了出去。

    十圈跑完,傅小官接过春秀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汗,又接过春秀递过来的温开水,喝了一大口,在院子里随意走了走,便向旁边的澡房走去。

    春秀已经放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物,对傅小官说道:“老爷说,呆会请少爷去前院用餐。”

    傅小官点了点头,进屋,关门,躺在木桶里,觉得这一切真的不错。

    前世好友曾经问起自己一个问题:当不了一辈子的兵,退役了有什么想法?

    他的回答是:寻一处山水地,有草庐一间,良田一亩,鱼塘一处,忙时种田,闲时钓鱼,如此,一生。

    文青!

    他笑了笑。

    他是真这么想的,杀了不少人,他觉得很累,心累。

    如今这个愿望貌似就这么达成了,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虽然精神上还没有完全的舒展,但这些天的晚上至少没有再失眠,甚至一觉醒来未曾有梦。

    有一个真心疼他的爹,有一个言听计从的丫头,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母亲,当然,作为临江城的大地主,他肯定有很多的田地。

    这很好。

    至于怡红楼的樊朵儿,他自然是没有在意的。

    但是记忆里那惊鸿一瞥的白衣女子却无比清晰,确实很美,嗯,就这样。

    傅小官心里毫无波澜。

    ……

    地主家的宅院很大。

    地主家主宅的饭厅也很大。

    傅大官坐在上首,二夫人齐氏坐在左首,傅小官随意的坐在傅大官的对面。

    这仅仅是因为距离傅大官稍远一些,当然并不是傅大官作为父亲的威严,而是因为傅小官意识里还是对这个父亲的陌生,本能的选择了这种距离。

    对此,齐氏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傅大官不以为意。

    饭菜已经上桌,一家三口……傅小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三口,傅大官和蔼的看着他一笑,说道:“用餐。”

    傅小官自然没有客气,他端起碗便开始吃了起来,齐氏又皱了皱眉头,因为傅小官的吃相不太好看。

    傅小官习惯了吃饭速战速决,并没有注意到齐氏的表情——就算看见,他也并没有要改变的想法。

    吃自己的饭,让别人说去吧。

    “今儿端午,我呆会会去各个农庄走走……儿子,有没有兴趣跟爹一起去瞧瞧?”

    如果是以前的傅小官当然是拒绝的,那些泥土杆子有什么好看的?

    有这时间不如去怡红楼听听樊朵儿唱曲儿。

    齐氏自然也以为这不成器的败家子会和往年一样,却没料到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好啊,我也想出去走走。”

    齐氏愣了一下,傅大官哈哈大笑起来。

    “儿啊,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咳咳!”齐氏咳嗽两声,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我吃好了,老爷您早去早回,我约了李神医,得开几副安胎的药才好。”

    傅小官这才打量了一眼齐氏,雍容华贵,容颜尚好,颇为骄傲,腹部微微隆起,目测应该有五六个月了。

    齐氏迎着傅小官的目光,也笑了起来,“小官啊,你希望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傅小官一乐,“弟弟妹妹我都要。”

    这是真心话,前世父母早去,他就是点娘一孤儿,而今有了家人,他是真希望能够多一些弟弟妹妹,哪怕不是同母,他也一定会照看好他们。

    齐氏转身,脸色阴暗。

    “这傻小子……莫非真的转了性子?”

第3章 我家有田……无数

    傅府位于临江城东南的夕水巷。

    这里几乎都是深院大宅,所住皆是临江非富即贵的名流。

    不显繁华,却很厚重。

    傅大官带着傅小官上了马车,春秀随行。外事管家易雨早已备妥此行所需事物,一行足足十辆马车,再加上五十护卫,行走在夕水巷子里,颇有壮观气势。

    傅大官和傅小官相对而坐,他的那张胖乎乎的脸上略有歉意。

    “本来曾经答应过你娘,你娘是同意我再娶的,她说如此我老来才能有个伴……只是她也说最好不要再生,她是担心我娶了新妇,生了儿子,就不再疼你,或者是新妇有了儿子就会欺负你。”

    傅小官淡然一笑,傅大官连忙又道:“你姨娘有了身子,这,这是个意外。傅家以后肯定是交到你手里,你切莫担心。”

    “……爹,你想多了。”

    “什么?”

    “我是说,家里那么大,人越多才越好。你的身子骨不错,其实,你还能再给我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如戏文中所说大房二房三房为了争夺家产斗得你死我活这种事情,傅小官相信会存在,但他更希望的是这个家能够人丁兴旺,至于斗争……斗争使人进步,只要控制好那个度,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然,他不会参与,因为毫无意义。

    他要做的是掌握这个度,让傅家有足够的人才可用,而不是像此时,过节去看望一下庄户人家还需要老爷子亲自出马。

    傅大官府过身子,盯着儿子,“你真是这么想的?”

    傅小官点了点头,傅大官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可是……此前你在知道姨娘有了身子的时候,你差点把院子都拆了!你可是叫嚣着要把齐氏赶出家门的。”

    额,傅小官拍了下额头,“以前的事,有些我记不得了,但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

    傅大官坐直了身子,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来,转头望着车窗外,低语道:“云清在天有灵,我儿……懂事了啊!”

    云清自然是傅小官的娘亲,在傅小官的记忆深处还存留着些许模糊的样子。

    傅小官垂首,说道:“此行结束,我想去祭拜一下娘。”

    “应该的,应该的,你娘当会欣喜。”

    父子俩一席断断续续的谈话,傅大官确定了儿子非但没有变傻,反而变得懂事,变得聪慧,变得稳重。

    这种转变来的太快,让傅大官几度以为是在梦中,一时半会还无法适应。

    傅小官也不是太自然。

    这是他第一次与别人说这么多话,这让他有些疲倦。

    疲倦在于身份的转变,以前他更多的是思考推算和行动,现在他需要做的是沟通交流以及今后肯定会有的生意上的合作。

    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既然生在地主家,以后将掌握这偌大的家业,当然必须改变自己。

    前世十数年的生活惯性,一时半会他也颇难扭转。

    现在看来开端不错,和这个陌生的爹交流顺畅,只是说话的方式还不太适应,以至于有些话脱口而出,傅大官总是会问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的产业有哪些?”

    “主要是地,很多很多的田地,然后……在临江有个小生意,倒不是粮商,而是你娘曾经捣鼓的余福记,现在还在运作,只是规模却没有扩大。”

    “余福记?不是徐福记?”

    “你娘虽然姓徐,但名字取的却是余福记——你娘说,家有余荫,福泽后人。当然,她想的颇多,其实就是留给你的,她担心走了之后你被后娘欺负,这本没可能的事,只是她还是做了。”

    傅小官对母亲的容颜渐渐的清晰了一些,天下母亲,皆有良苦用心。他的心里很感动,却再无法报答,那就把这家余福记做起来吧,权当是完成母亲的夙愿。

    “徐福记你在哪见过?做什么营生的?”

    傅小官笑着摇了摇头,“一家小铺子,卖……糖的。”

    “哦,我们家余福记是卖酒的。在下村有一个酒坊,里面的师傅都是你娘当年寻来的,此行也要去下村,到时带你去看看。”

    傅小官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问道:“那件事,还有没有麻烦?”

    “没有什么麻烦,那贵人还在临江,此行据说是和临江的张记曲记等几个大商家谈一些生意……主要是布商和粮商。临江的丝绸极好,临江的粮食产量也算是颇高,只是为父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是一女子前来操作。”

    “是什么身份?”

    “当朝户部尚书之次女,董书兰。这些日子为父听这几家当家的说,这贵人颇有些手段,倒没有用身份压人,只是行言间有意无意透露出挑选皇商的讯号。自虞朝立国两百余年,皇商多为江南之地,这次却选中了江北……真真假假有些模糊,但大家一致认为应当是真的。所以这些日子贵人很忙,想来你这事儿她已经忘记。”

    傅大官并没有说半点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京都金陵秦淮河上的那艘叫红袖招的画舫里,胡琴胡大家看过了傅大官的那封手书,沉默半晌,一声叹息,随即修书一封递给了吏部尚书府,并送去了一坛珍藏十年的飘香酒。

    然后董尚书看了那封信,喝了一盅酒,给女儿董书兰递了个条子。

    条子上写着这样一行字:若无伤大雅,便就此揭过。

    临江距离金陵颇远,这条子来的晚了一些,董书兰的手下已经动了手,但董书兰在看到这条子之后蹙眉片刻,也派了人去傅府打探了一下,知道那个叫傅小官的莽撞少爷依然活着,知道那少爷不过临江一纨绔,也就再没有放在心上。

    再加上傅大官对临江官场的经营,至此,此事便已经风平浪静。

    “那贵人不简单啊,方及笄之年,便能操控此等大事,行于这些老商贾之间而游刃有余……这就是豪门底蕴,我傅家,任重而道远啊。”

    “她有尚书府背景,再有皇商之饼……”

    “不,”傅大官摆了摆手,打断了傅小官的话,“这些老商贾虽然惧怕官府,但在利益面前,有些东西只要不去触犯,官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至于皇商……这才是他们真正在意之处,原本几家大的布商和粮商都曾商议底价,共同进退同分一杯羹,但眼下看来,却渐渐的被这贵人给撕开了一道口子,因为我听说所谈布价比原定底价已经降了一成半,而粮价也降了一成。”

    前世的傅小官并没有做过生意,这些事情听起来颇为有趣,他问道:“这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差不多这意思,主要还是考究心里。只要利益巨大,就没有什么坚固的盟约。这是人性,同一锅粥,有人想盛一碗,有人想打一盆,也有人想连锅端走。你看,这就便宜了卖粥的人。”

    傅小官沉思片刻,这种浅显的道理他明白,只是并没有用这种思维去思考商场上的问题,那么这就是自己的问题,又回到了转变思想这个核心问题上。

    “两月有余这贵人却还没离开,说明没有达到她的预期,但偏偏这些日子她没有再和商贾谈,反而在接见临江学子,还举办了一场诗会,前几天在临江书院举办的,临江才子所去过半,被美誉为临江盛会。只是,这却实实在在的落了半山书院的面子。”

    看着傅小官面上的不解,傅大官呵呵一笑,“高啊……这一手玩得实在是高!”

    “这……什么意思?”

    “临江四大布商,张记、曲记、柳记还有黄氏,其中以张记最大,为临江布商行首,也是此次谈判盟约的发起人。但临江书院的背后是柳记,而半山书院的背后却是张记。”

    傅小官恍然大悟,“这是顶柳记而踩张记,摆出了车马。”

    “是啊,于无声处落子,于无雨处惊雷,这是将了张记一军,就看张之策如何应对了……依为父所见,张之策所布之盟约至此已经破碎,该各自登台了。如若此,布价当降低至少三成。”

    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那粮商呢?”

    “临江三大粮商,杨记、范记和姚记,现今看来,那贵人并未曾与粮商过多接触,主要还是放在布商身上。此举若布商垮掉,那粮商自然奔溃。这有些夸张,毕竟皇商量大,还需要一些珍品供给皇室,利润肯定是有的,但这定价权却是那贵人必须掌控的东西。”

    “杀鸡儆猴?”

    “意思差不多这样。”

    “我们怎么不自己卖粮?”

    傅大官笑了起来,胖脸上无比骄傲。

    “偌大临江,粮食十分,我傅家独占其中两成,余八成为临江千万户所分……我家不做粮商,自然有粮商来收粮,而这临江之粮价,我虽不作价,但自有影响。”

    傅小官却皱起了眉头,问道:“我家有田地多少?”

    傅大官转身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册子,递给傅小官,言道:“此行十余日,所过之处所见田地,皆是我家所有。”

    傅小官很是一惊,拿着册子并未翻开,问道:“如果那小妞……那贵人直接找你,如何应对?”

第4章 西山别院

    傅小官很是一惊,拿着册子并未翻开,问道:“如果那小妞……那贵人直接找你,如何应对?”

    傅大官淡然一笑,“所以,为父得出来躲一躲。这种破事,别人喜欢,你爹我却没那心思。”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眉宇间微微有些凝重,“天下粮仓在江南,江南之地土地肥沃气候极佳,自虞朝始建,江南之地便实现了稻麦轮种,其中稻一年两熟,其单产虽然未及江北一熟,可总产却高了六七成。”

    “此次贵人来临江,欲纳临江粮商入皇商……此事,恐怕与北方战事有关。”

    傅小官初临,这身体此前的记忆里却没有这些信息,他问道:“北方有战事?”

    “未起,北方荒人原本居于马上,游牧于千里草原。自虞朝泰和三年之后,却定居了下来——就是雁山关以北,距今数十年,据游商所言,那方已经形成了都市,荒人称之为上都,为荒国之国都。”

    “雁山关以北曾有数处我汉人聚集之地,原本是汉人与荒人通商之用,但随着荒人的定居,这些商贸之处却尽皆毁了——荒人野蛮,不事耕种,独喜劫掠。泰和十三年,荒人曾经南下,破了雁山关,一路烧杀抢掠兵临大虞北地雄城忻州城,被在此严阵以待的镇西大将军率领三十万大军所败。”

    “镇西大将军彭屠击溃荒人之后,挥师北上,于千里草原追杀荒人三载,直至当初的荒人首领拓跋布上了降书,尊我大虞为父,承诺永不范边,彭大将军才收兵南归,自此后,荒人倒也老实了,两朝相安数十年。”

    “而今……有传言说荒人又蠢蠢欲动,还有传言说,荒人已停止纳贡两年,这怕是又要打仗了。”

    傅大官捋了捋短须,笑道:“这不关我们的事,荒人如土鸡瓦狗,我大虞天兵所至,便若摧枯拉朽。但打仗这种事情却极为耗粮,我朝这么些年来虽然与南边的武朝东边的夷国西边的樊国偶有争端,却无大的战事,国库自当充盈,贵人此行,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若成,当然是贵人之能力,若不成,谁会和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子计较。”

    所言有理。

    傅小官对这个世界尚无认识,对此便没有再加理会,便低头翻开了手中的小册子。

    这就是地主家所统计的田地,以及这些田地现在所负责耕种的佃户。

    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名字,看得傅小官头皮发麻,但他还是看了下去,毕竟……这些田产和这些田产上的人,以后都是自己的!

    车队早已出了临江城,行走在并不宽敞也并不平坦的土路上,傅小官抬头视线投向窗外,便看见近处的稻田里农人正在忙碌着插秧,而稍远处地势略高的地里,麦穗已经泛黄,有风起,麦浪轻卷,肆意并惬意的舒展,正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

    车队每经过一个小村庄都会停下,傅大官带着傅小官便会去村子里坐坐,和族长聊聊今年的收成,顺便送去一些过节的物品,比如粽子,比如一刀猪肉,比如一篮糖果等等。

    傅小官一路跟着,面带微笑,并未插话,静静的听着,父亲向族长介绍时候他才站起,并很是恭敬的向对方问好。

    这让许多人包括随行的易雨和诸多护院很是惊讶,而这些族长们虽然对少东家的行事作风早有耳闻,此刻见得,却觉得果然是耳听为虚。

    老东家是极为不错的东家,少东家至少看上去也很不错,对于这些族长们而言,这就很不错了。

    毕竟这些或大或小的村子都是依附于傅家生存,如此看来,这日子今后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一路前行,日已中天,车队在一处山谷中停歇了下来。

    有护院在溪边埋锅造饭,傅小官来到溪边洗了一把脸。

    风从谷中而过,带着清凉,便消去了这微微的暑意。

    有下人从马车里搬来两把凉椅,父子俩并肩而坐,面水。

    “为什么不在村子里吃饭?”

    “毕竟身份有别,另外嘛,那些吃食……真的不太好吃。”

    傅小官脑海里掠过那些村子的画面。

    有衣衫褴褛的小儿远远的躲在草屋的一角偷偷的看着他们,有佝偻的老人坐在土墙下捉着虱子晒着太阳。

    除了刚进村时的那一阵犬吠,余下的时间显得很是安静——村子里除了老幼便没有什么人,能够劳作的人都在田间地里。

    这是他们生存所依,没有什么事比农忙更重要,至于端午……如果食不果腹,何来端午。

    “他们过得有些苦。”

    傅大官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有些不明白。

    “地之所产,佃户占两成,官府赋税三成,我傅家仅剩五成……何来苦之一说?傅家比之其余地主,已经多分给了佃户半成,他们精心耕种,悉心劳作,至少衣食无忧。”

    对于这个问题傅小官没有和傅大官争辩,毕竟他是外来者,也不清楚究竟这两成是多少粮食。

    “我只是有感而言,随意说说。”

    “同情这种情绪可以有,但不可过,儿啊,我们毕竟是地主,田地是我们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和做生意没有区别,投入了就应该有收获,我们不是善人,但若遇灾年,我们还是会做些善事的,但而今年份不错,他们能够多收个三五斗,我们也才能够多收那么三五斗。”

    傅小官点了点头。

    他起身活动着筋骨,却忽然站定,望向稍远处的山坡。

    山坡上树木稀稀落落,便看见两个人影飞奔,便听见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声传来。

    距离有些远,声音毕竟轻。

    有护院也注意到了那处的打斗,便提着刀守在了大小地主的身边。

    傅小官惊诧的张了张嘴,看见那飞来荡去的两个人影和映着日光闪烁的刀剑楞了数息。

    “那是?”

    护卫首领张铁驴有些紧张,他盯着那处打斗,回道:“那是绿林强人,少爷安心,我等人多,定护得老爷少爷周全。”

    山腰那两人没有在乎谷中的一行,前面一人似乎中了一剑,提刀便跑。后面那应该是个女人,因为穿着一身绿衣。傅小官看见她提剑就追,纵横间便消失于山野。

    张铁驴放下心来,拱手对傅小官说道:“强人已去,当是江湖恩怨。”

    傅小官想的却是那武功,轻功啊,真的能飞的那种!

    哪怕他前世身手极为厉害,但轻功这玩意儿确确实实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今看来,这个世界是有的。

    有趣。

    这是路途中一个意外的插曲,傅大官对绿林之事所知有限,用傅大官的话说……我们与他们,除非世道变了,否则不会有什么交集,最好也不要有交集。

    但傅小官却对这事上了心,无它,就是想学学轻功——那飞一般的感觉。

    饭后启程,一路照旧。

    行路时看那些小册子,到了村子问候一下族长村民送上一点心意,以表示东家对佃户的关心。

    至傍晚,车队来到了此行目前最大的一个集镇,下村。

    “这整个集镇都是我们家的!”

    傅大官对着前方一划拉,骄傲的说道。

    一行并没有在集镇住下,而是去了南边,那是一处背山面水的别业。

    “这是当年你娘所建,她说这里风光甚好,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下村有我们家最大的粮仓,还有我们家另外的那产业,酒坊。”

    远望去傅小官只觉得这处院落占地宽阔,待过来那河流,离得近了,才觉得这院落居然颇为雄伟。

    一道暗红的高墙将之围住,高墙上有瞭望塔有箭楼,还有人在其间往来巡逻。

    “此别业你娘命名为西山别院,粮仓和酒坊都在里面,驻护卫三百——这三百护卫可都是军伍退役之人,首领白玉莲,曾经在东部边军服役,官至骁骑尉,于宣历五年退役。”

    “女的?”

    傅大官摇了摇头,“男人。”

    “据说……这个白玉莲武艺高强,师从刀山——南刀山北剑林,好像他们是这么说的,我曾问过,白小莲未曾回答,此人,脾气有些怪异,但忠心倒是无须质疑。”

    傅小官对这个叫白玉莲的男人产生了兴趣,其一是这个名字,其二,是他会武功。

    一行人进了西山别院的大门,早有此间的管家迎来,将傅大官和傅小官带去了内院。

    外院和内院之间颇为开阔,有护院以十人为伍次序井然的行走巡逻,显然并没有因为家主不在此地而松懈。

    内院却另有一番天地,亭台楼阁,小桥回廊,有溪流淙淙,有四溢花香。

    此间,便是西山别院的家主居所。

    傅小官没有见到白玉莲。

    管家张策说,他应该在酒坊。

    安顿下来用过晚饭已是亥时。

    傅小官站在二楼依着围栏迎着清凉夜风看着这处巨大的别院,想着这若是在前世……该值多少钱?

    哑然一笑。

    抬首,新月悬于天穹,装点星光无数。

    低头,一盏灯笼在一飞檐间亮起。

    一个人坐在飞檐之上,手里拎着一壶酒,也望着天上的月亮。

    就像一匹……孤独的狼。

第5章 跟我走吧

    翌日,傅小官依旧早起。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在内院打了两遍军体拳,然后去了外院,开始绕着偌大的内院慢跑起来。

    有护院见了他,明白了这少年的身份,觉得有些诧异。

    于是落在傅小官身上的视线有些多,他浑然不觉,跑自己的步,让别人看去。

    如此这般他跑到了院子后面,便看见了一处练武场。

    练武场四方开阔,有刀枪剑戟立于两边的架子上,而傅小官的视线落在了场中一男子的身上,他在这停下了脚步。

    那男子二十来岁,身穿一身黑色劲装,手里提着一把刀。

    跨步收肩提臂挥刀,那一瞬间男子动若脱兔,手里的刀仿佛也活了过来,便见银芒闪烁,而天光尽碎。

    傅小官认真的看着,那男子似乎感觉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便见他的双脚一点,身体凌空而起,在空中一个侧旋,刀随身走,呼啦一下一刀劈来。

    百米距离,那人已至,那刀也至。

    当头一刀斩下,刀风吹乱了他的发。

    傅小官一颗心陡然悬起,但他却没有动。

    那人落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刀,刀依然在傅小官的头上一尺距离。

    “为何不躲?”

    “没有杀意,无须去躲。”

    男子似乎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他眉间微动,收刀,负于身后的左手移到了身前,手里握着一壶酒。

    他仰头喝了一口,挥了挥手,“胆识不错,但见识不够,真正的高手杀人是没有杀意的,去吧。”

    傅小官没有走,问道:“白玉莲?”

    男子侧脸,看了一眼傅小官,点了点头。

    “酒给我尝尝。”

    白玉莲将酒壶递了过去,傅小官接过仰头喝了一口,眉头皱起,问道:“这么淡?”

    白玉莲愣了一下,“天下酒都这个味道,当然红袖招的添香酒稍浓郁一点,此外你家的酒算是很不错了。”

    傅小官将酒壶还给了白玉莲,如此看来,这世界还没有高度酒。

    “此后,你跟我走。”

    傅小官说完这句话转身,小跑。

    白玉莲笑了起来,“我不是傅府的家奴。”

    傅小官没有留步,他道:“此酒无味,跟我走,有烈酒!”

    “当真?”

    “当真!”

    这就是傅小官与白玉莲的第一次见面,简单而直接。

    傅小官相中了白玉莲的武功,白玉莲相信了傅小官会有烈酒。

    ……

    这一天傅大官没有带傅小官出去,而是去了位于西山别院南边的酒坊。

    酒坊并不大,但晾堂不小。

    这是这个时代标准的酒坊,靠墙处是一排五口土灶,土灶上放着大大的木甑,另一边放着一溜瓦缸,瓦缸里盛满了半熟的粮食。

    虽是清晨,但酒坊已经开工,炉火已经升起,木甑上有云白色雾气,数十小工正在此间忙碌,而五个师傅在各自调配着酒曲。

    傅小官花了一个时辰看过了一应流程,转身走了出去。

    “酒坊……谁负责?”

    “刘师傅。”管家张策应道。

    “回内院,带刘师傅来见我。”

    傅小官说的很随意,但看在傅大官的眼里,儿子这番话却令他极其欣慰。

    淡定从容,却有上位者的气势。

    而听在张策的耳里,却是不容辩驳推卸的命令。

    张策是西山别院的老管家了,每年都会去临江主院三两次,对于傅小官他自然是熟悉的,这一刻却感觉陌生起来。

    看着傅小官离开的背影,他才忽然想到自己居然没有问问家主的意思。

    如此看来,大少爷受那打击之后会变傻的言语……分明是假的。

    大少爷要见刘师傅他想干啥?

    难不成他还会酿酒?

    张策哑然一笑,摇了摇头。

    父子俩来到内院凉亭里坐下,春秀送来茶水安静的站在傅小官的身后。

    傅大官端起茶盏吹了吹,笑道:“酿酒这种事情,交给下人们去做就好了,这不是我们家的主业,随便他们弄弄,你学来……并无大用。”

    “不是,这酿酒之法可以改良,并不复杂。”傅小官转头对春秀说道:“去帮我拿来纸和笔。”

    他接着又道:“现在这个方法酿出来的酒度数太低,不好喝。”

    “度数……是什么?”

    “哦,就是味道寡淡了一些,我试试能不能让它更香浓。”

    “你哪学来这个东西?”傅大官惊讶的问道。

    “没学啊,看着那酒坊脑子里就忽然冒出了一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终归是要试试。”

    春秀磨墨,傅小官执笔,才发现毛笔这个玩意儿他真的不习惯。

    所以他放下了笔,走出凉亭折断一节树枝,蹲在地上画了起来。

    张策带着刘师傅走了进来,傅小官没有抬头,说道:“来,一起看看。”

    于是这天井了便有了这样一幅景象:刘师傅蹲在了傅小官的旁边,张策蹲在了刘师傅的旁边,傅大官坐不住了,他也走了过来,蹲在了傅小官的右边,春秀很是好奇,却不好意思蹲着,便站在傅小官的身后,伸长脖子向那地上望去。

    就像一群孩童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傅小官用树枝在地上一边画一边说。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玩意儿叫天锅,分上下两层,下面的锅里装酒母……也就是现在酿出来的酒。上面的锅里装冷水,最上面这是一根管子。”

    “大致就是这样,炉灶里的火要旺盛,加热酒母,酒母蒸发,含有酒精的气体经过冷水的冷凝,顺着这管子流出,这就是最简单的蒸馏酒。”

    “度数……烈度会比现在的酒高很多,其中还有很多改良之法,不过这个最简单的法子你们先试试。”

    傅小官丢下树枝,想了想补充道:“这天锅里的冷水要不停的换,最好是想个法子弄一根进水管和出水管,这样就节省了人力。”

    “刘师傅,刘师傅,你有什么看法?”

    刘师傅挠了挠脑袋,“这个管子,怎么弄?”

    “用竹子,将其破开去掉里面的竹节再合拢。”

    刘师傅点了点头,“少爷这法子看似简单,却天马行空……我去试试。”

    “可行?”张策问道。

    “按理,可行。”刘师傅回道。

    “这么简单?”傅大官问道。

    “这可不简单,老爷,酿酒之法传承至今千年,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何千年未曾有过改变?不过,小人先去试试,试过之后便知。”

    “等等,”傅小官叫着了转身就走的刘师傅,“此法不可外传,切记。”

    “小人明白。”

    张策很是惊奇,便与刘师傅一道去了酒坊。

    事实上这个事儿如果酒坊里的匠人有意,迟早都会传出去,不过傅小官并不担心,因为这个法子太简陋,出酒率不高,酒也不够醇厚。

    他想起了前世老家的酿酒之法,嗯,得弄个大的酒窖,这一路行来未见玉米,高粱应该是有的,五粮液弄不出来,那就弄个四粮液吧。

    放下这事,傅小官才对傅大官说道:“爹,我见到了白玉莲,我要这个人。”

    “儿啊,他不是咱们家的家奴,为父早就邀请他去临江,可他就是不去啊,如果他在临江,你怎么会受那苦呢。”

    “他答应我了。”

    傅大官端着的茶碗一顿,看向傅小官,傅小官又笑道:“他好酒,我告诉他我能酿出更烈的酒,他就答应跟我走了。”

    “这么说,你地上画的那玩意……真的可行?”

    傅小官点了点头,“简陋了点,先弄出来再说。”

    “那为父得厘定一份条约了,如果这酒真能达到添香酒的烈度,可就值钱了,那些匠人们必须签订一份条约,如此才能保密。”

    傅大官说着便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傅小官不以为意。

    弄这东西是为了白玉莲。

    这货颇为清高,得从他的爱好着手,以后慢慢来吧,轻功这玩意儿他必须得学会,当然,白玉莲的那刀法也惹了他的眼。

    既然有轻功,那么想来也有内功。

    只是不知道这内功厉害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抗住一枪。

    想到枪,他想到了那个黑匣子。

    有些可惜,自己这穿越是灵魂过来的,那黑匣子估计是没有一起过来。

    午时将进,日头渐烈,有烦蝉鸣于林间,傅小官的心绪未受影响,他坐在凉亭里看着小册子。

    那不是一本,而是一箱!

    父亲说,家有良田万顷,看来还不止,父亲还说,这所有的地契分了两处存放。

    一处在临江府上,一处便是这西山别院。

    这家业……还真的有点大啊!

    现今看来,这处的防御在白玉莲的经营下还不错,但是临江傅府却着实差了点。

    如今未逢乱世一切看来不会有什么大的篓子,可世道如果有变呢?就算没变,未雨绸缪这种事情本就是傅小官骨子里的东西。

    他要白玉莲,并不仅仅是为了学武功,他需要白玉莲为他组建一支属于傅府的武装力量。

    此后得了解一下火

    、药这东西发展如何了,如果把火枪弄出来,哪怕差了许多,也是一大杀器。

    傅小官放下册子,揉了揉额头。

    有些累!

第6章 落笔成词

    临江城,临江书院。

    董书兰一身白衣静坐于一方荷塘前,手持书卷,眉间淡然。

    荷塘里荷叶舒展,花已含苞,静待绽放。

    “禀小姐,傅家家主于今日辰时离开临江,去了下村方向,说是……端午佳节,慰问乡民。”

    董书兰翻了一页书,低声道:“这个老狐狸……他那儿子呢?”

    “回小姐,他那儿子与之同行。”

    董书兰轻吸了一口气,依然淡然。

    “今晚临江诗会……我原本想和傅家家主一见,对他儿子之事表明歉意……顺便谈谈粮商的问题,他居然提前走了,你说,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身边丫环小旗愣了一下,“奴婢,不知。”

    “我就随便说说,……临江诗会,既然是诗会,这临江的才子们可别有亲疏遗漏,半山书院那边尤其要给足面子,告诉那些学子们,临江的李老夫子,田大家等人都会参与,秦老也会前去,至于四大布商和三大粮商……暂且晾一晾。”

    小旗躬身领命正欲转身离开,董书兰忽然放下书卷,展颜一笑。

    “布置下去,明日一早我要出城。”

    “小姐要去哪?”

    “下村!”

    ……

    夜风摇曳着灯笼,微黄的灯光洒满庭院。

    傅小官和白玉莲相对而坐,石桌上已摆上了四个凉菜。

    “酒呢?”

    “稍等。”

    白玉莲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这少年,十六岁的少年面色沉稳如山,双眸深沉似水。

    早上那迎头一刀这少年脸上的紧张他是瞧见的,可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少年居然没有仓惶躲闪。

    那一刀若落下,这少年就是两半。

    他在空中转身时便知道了这是少东家,但他依然劈下了那一刀,并无它想,就是吓唬一下。

    那一刀没有吓到这少年,甚至因为那一刀,这少年居然想收了他。

    如果他真能酿造出那烈酒,跟着他又何妨,至少这少年有一份寻常人没有的胆识。

    傅小官没有看白玉莲,也没有和白玉莲闲聊,他低头看着那些小册子。

    当春秀又端来两盘熟食的时候,内院门口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酒来了。”

    傅小官随口说了一句,依然没有抬头。

    白玉莲的视线越过傅小官的肩膀,便看见傅老爷带着张策易雨和刘师傅一溜小跑的进来。

    “成了,成了!”

    傅老爷兴奋的叫道。

    “少爷,少爷,此法,真的可行!”

    傅小官合上小册子收入怀中,笑道:“辛苦大家了,要不……一起尝尝?”

    刘师傅慌忙回道:“此酒出锅时小人和东家管家已经尝过,少爷您品品,和您的预期如何?”

    傅大官大喇喇的坐下,对春秀吩咐道:“上酒!”

    春秀提壶,斟酒,酒香四溢,白玉莲鼻翼微动,双眼顿时亮了。

    他端起酒杯,放在鼻端深深一嗅,“好酒!”

    他举杯,一口饮尽,火辣辣的味道将味蕾燃烧,顺吼而下,仿佛在胸膛炸开。

    他屏息一瞬,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拍石桌,再叫道:“好酒!”

    “成了?”傅小官笑盈盈问道。

    “成了!”白玉莲毫不犹豫的答应,傅小官心里大喜,“春秀,为白大哥满上,我等,共饮!”

    酒烈,并不醇厚,对于此前喝惯了低度酒的白玉莲和傅大官而言,此酒已是上品,比之红袖招的添香酒更好,但对于傅小官而言……这东西真的不行。

    “此酒成酒几何?”傅大官看着刘师傅问道。

    “成酒极低……小人预估,一斤粮成酒二两上下。(注:一斤十两制)”

    傅大官皱起了眉头,碎碎低语:“此酒为大米所酿造,一石大米合一百二十斤市价两千文,计一斤大米十七文,出酒二两……这一两酒岂不是九文钱的成本?”

    他抬头望着张策问道:“余福记的酒……多少文一两?”

    “回老爷,余福记的酒五文钱一两,”他顿了顿,又道:“此酒和余福记的不一样,此前的酒以麦或者稻为材料,未经过……蒸馏,一斤粮成酒四两余。”

    傅大官思量片刻,说道:“如此,此酒作价至少十五文才有利润。”

    傅小官摆了摆手,笑道:“这酒的价格,我来定。”

    “也好。”傅大官并未反对,反正这酒是他儿子捣鼓出来的,反正余福记是自家的,他爱怎么卖就怎么卖,只要高兴。

    只是数日之后,余福记排队抢购之时,傅大官听了那酒的价格才真正的大吃了一惊!

    这银子,原来可以这么好赚的?

    “此酒,可有名字?”白玉莲问道。

    “就叫……西山琼浆。”

    “好名!”

    “刘师傅,此后,原本的酒全部采用这蒸馏之法,你等多加研究再寻改良之策,另外……张管家,在西山下寻一阴凉之地,作人挖一处地窖,要深,要大。”

    两人应下告退离去,傅大官和白玉莲都没有问这地窖来干啥,只以为是少爷想要在冬季存放一些冰块,用作夏日里消暑。

    壶中的酒并不多,月上柳梢时分,酒已尽,主要还是白玉莲喝得多。

    他有些微醺,心里自笑,不过喝了半斤,便当得以往三斤有余,当真是好酒。

    “公子,谢过,告辞。”

    白玉莲起身,傅小官淡然的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庭院里就剩下父子俩和春秀。

    春秀自幼入府,傅大官没有将她当做外人。

    “我儿啊……”傅大官脸色微红,摇着一把扇子,端着一壶茶,“如果你娘亲还在,她会有多高兴呢?”

    这一晚傅大官说了许多,或许是七分酒意,也或许是这些话压抑在心里太久。

    他说起了傅小官此前所做过的那些荒唐事,说着临江的商贾大户明面上对他恭维有加,暗地里却嗤之以鼻。说着某人家的儿子中了举人,这便要去上京参加会试,又某人家的儿子生财有道文采斐然等等。

    将自己的儿子与别人家的儿子作比较,这或许是属于人父的通病,傅小官并不介意,何况傅大官更多是对勃然悔悟的儿子的夸奖。

    “古人云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儿啊……切莫辜负了这……好时光!”

    傅大官说着入睡,那张微红的胖脸上带着笑意,这便是欣慰。

    傅小官一直听着,未曾言语,心里对这个父亲多了几分认可,对于此前的自己,也多了几分了解。

    ……

    将父亲安顿好,傅小官在房间里静坐,想了片刻,对春秀说道:“秀儿,磨墨。”

    春秀对秀儿这个称呼并不抗拒,甚至有些欢喜,她取了砚台,仔细的磨墨,寻思着少爷已经……好些年没有摸过笔了。

    傅小官倒不是要写些什么,而是想要练练这毛笔字。

    前世小学时候练过,从此便丢弃,如今提笔,非常的生涩。

    笔悬于纸上,一滴墨落了下去,在纸上染了一圈墨晕,四散开来,这纸,便算是废了。

    “这纸……太差。”

    “少爷,这可是墨香斋出的纸,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唔……我知道了。”

    换了一张纸,这次笔落了下去。

    南歌子.游赏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

    游人都上十三楼。

    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

    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

    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停笔,傅小官眉头紧皱,这毛笔,实在难以驾驭,这字……实在难看啊!

    春秀凑了过来,视线落在纸上……这字,真是难为了少爷。

    咦,少爷写的这词,倒是不错的。

    春秀识字,但对于诗词当然没什么研究,只是虞朝文风鼎盛,才子辈出,对于春秀这般十六七岁的少女,才子佳人的故事当然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多少便也听过一些临江才子所传的诗篇,尤其是临江四大才子,每每诗会,都有极美的诗词流出,在坊间传唱甚广。

    但自家少爷作词……这就有些颠覆春秀的认知了。

    “这是……何人所作?”

    傅小官看完了《三朝诗词纾解》,又去了一趟傅府书楼,确定了这个世界没有曾经的那些牛人,所以,他淡淡的一笑,“这是本少爷所作!”

    春秀张开了嘴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少爷……”

    “嗯。”

    “没啥。”

    “不信?拿纸来,本少爷再作一首给你瞧瞧。”

    春秀铺好纸,甚是期待。傅小官提笔挥毫,一蹴而就。

    字还是那么丑,但这首词却令春秀惊艳。

    江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

    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霜入新秋。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停笔,“如何?”

    春秀的小心肝儿都快蹦了出来,“极好!”

    “当然极好!”傅小官笑了起来,放下笔,起身信步在房间里走着,“少爷我以前是不是很荒唐?”

    春秀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又连忙摇了摇头。

    少爷可是秀才,如今少爷落笔成词,以前、以前少爷一定是韬光养晦!

    对,就是这样,不然说出去谁人敢信?

    春秀并不清楚这两首词是什么水准,但她本能觉得应该是很高的,如果这两首词放出去,临江才子恐怕会有少爷的一席。

    傅小官揉了揉春秀的头,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星月,沉默片刻,说道:“其实……少爷我以前是真的荒唐,不过以后不会了。”

    “夜已深,各回各家,各找……睡觉。”

第7章 家有余粮

    一行护卫和一辆马车在破晓时分离开了临江城,往下村方向而去。

    马车里坐着主仆二人,主人自然是董书兰,而仆人便是她此行所带的贴身丫环之一小旗。

    小旗用一把小刀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了董书兰,问道:“小姐,奴婢不甚明白,昨日临江诗会四大布商三大粮商不请自来……这分明是有了退意。依奴婢看,如果昨晚小姐再给曲记一张拜帖,布商联盟便会彻底瓦解,这价格……自然是想怎么谈就怎么谈了。”

    董书兰啃着苹果,笑道:“我的小旗儿进步很快嘛,不过……你再想想,如果我昨晚便向曲记下一张拜帖,在那些老狐狸的眼里,我是不是急迫了一些?另外,你别忘记了曲记家主曲尚来之次女曲素梅可是张家的媳妇,而张家大房的幼女也与柳记大房的长子定下了亲事。黄氏一族偏房的儿子娶的是粮商杨记的长女……这里面啊,就是一张网,这些商贾以联姻的方式利益便绑在了一起,你以为轻易就能破去?”

    董书兰摇了摇头,有些慵懒的说道:“这两个多月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想让我感受到的。”

    小旗蹙眉数息,问道:“这么说,那些退让,其实他们都互有商量?”

    “也不尽是,这里面也有他们的担心,毕竟布商粮商我只各要一家,饼就那么大,谁能吃下去才是胜利者。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姻亲这种关系,并不会牢固。”

    “那么我们此行去下村见傅家……又有何深意?”

    “一来先晾晾他们,这二来嘛,我是告诉那三大粮商,他们既然不主动,那我就直接釜底抽薪。”

    “若傅家不接,怎么办?”

    “会接的,傅家在临江有田地万顷,所产粮食占临江两成,若傅家成为皇商,他家的粮食便基本够父亲往南边的调度。或许他们的利润会少一点,但皇商这个名头才是主要的,我就不信傅大官只想当个临江的大地主,而不想经营一些其他的。”

    董书兰没有说曾经接到过父亲的手书,她有些不明白临江这个地方的这个大地主是如何结识到父亲的。

    当然这仅仅是一份好奇,主要的还是她摆明了态度,让临江城的三大粮商去猜忌。

    就算傅家不接,只要傅家对此行的结果保持模棱两可的态度,便足以让三大粮商乱了阵脚。

    而要让傅家表明态度也很简单,他的那个傻儿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冒犯过她。

    傅大官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拿捏到他的儿子,傅大官便只有听命。

    所以此行,从她离开临江之时,她就已经赢了。

    ……

    下村,西山别院。

    “老爷,老爷!”

    春秀拿着那两张纸向傅大官跑去。

    “什么事如此慌张?”

    “少爷、少爷,少爷是文曲星下凡!”

    傅大官停下脚步,一愣,文曲星……这好像和自己的儿子不沾边吧。

    “老爷您看,这是昨儿晚少爷填的两首词。”

    傅大官心里一紧,“给我看看……这字……这两首词,真的我儿所填?”

    “嗯!”春秀坚定的点了点头,又道:“昨儿晚奴婢为少爷磨墨,少爷思量三息便填下了第一首南歌子,当时奴婢也……也不太相信,于是少爷马上又写了第二首,只是没有词牌名。”

    傅大官捏着这两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泛红,眼里似乎噙着泪光。

    “我儿……我儿,这是,这是……厚积薄发!”

    春秀内心非常欢喜,“嗯!”她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代,文风浓厚,文人的地位崇高,如果谁家出了个才子,这是了不得的事情。

    傅家居于临江首富,但三代经商有余却文气不足。

    没有文气便是没有大家人户的底蕴,便是人们眼中逐利的商人——商人的地位是极低的,哪怕家财万贯,在世人的眼里,不过铜臭加身,低人一等。

    为了傅小官能沾染一点文气,傅大官费尽心思,最终放弃——因为事实证明傅小官真不是读书的料。

    傅大官嘴里没说,但心里终究遗憾。

    何曾想过这一大早春秀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惊喜,这真的是……老天开了眼啊!

    “老天开了眼啊!我儿,我儿,有出息了!”

    “去下村将这两幅字裱起来,要最好的匠人,此为我儿文昌之见证,不可大意。”

    “好的。”

    春秀领命欢喜的跑了出去,傅大官在廊间来回的走着,心情澎湃未能平息。

    此行回府,大祭云清!

    我儿呢?我得去好生问问。

    傅小官此刻晨练完毕,坐在练武场的石墩子上看着白玉莲耍刀。

    刀风凛冽,其势森然,颇有大家风范。

    如此半个时辰,白玉莲收刀,与傅小官并排而坐。

    “这东西我能练不?”傅小官握着刀掂了掂,有些沉,估摸着三十来斤。

    白玉莲摇了摇头,从腰间取下酒馕喝了一口,里面装的是西山琼浆。

    “第一,练武之道不是一朝一夕,尤其是内功,你年龄大了,身子骨骼基本定型,没有大的可塑性。”

    “其次,”白玉莲看了一眼傅小官,“你这身子骨太弱,就算挥刀,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气势。刀这个东西,要的是一往无前的霸气,舍我其谁的精气神,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白玉莲又摇了摇头,“不行。”

    “最后,你当个大地主家的少爷一辈子富贵清闲,练武干啥?这破活儿很艰辛,可不是一朝一夕。”

    傅小官拿着刀站了起来,抖了抖刀身,走了几步毫无章法的挥了几刀又走了回来。

    这身子确实太弱,就这么几刀便感觉到后继无力。

    放下刀坐下,他又问道:“我又不想成为绝世高手,就是想能练练内功……能够飞起来,就够了。”

    白玉莲沉默片刻,“我的内功是配合刀法,走的霸绝之道,你身体承受不了。”

    傅小官略为有点失望的点了点头,白玉莲想了想,又道:“江湖四大派系,我是刀山一脉。另外还有剑林,道院和佛宗。这其中,最适合你的其实是道院和佛宗,因为他们的内功心法基本都是绵柔醇厚的路线。而刀山剑林两派,多为杀戮,内功心法刚烈,如果从幼时练习当然可以……你现在练,伤神。”

    “倒也不急,这身子确实羸弱,我得调理一段时间。小白……”

    “别叫我小白!”

    “哦,好,小白,我是这样想的,回到临江,府上的护卫都丢给你,死命的操练他们,当然不是说把他们训练成绿林高手,能够以一当十这种水准,就行了,如何?”

    白玉莲看着傅小官那张俊秀的脸,将酒馕栓在腰间站了起来。

    “你长得比我还美,可别想得那么美。”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

    这货是个高手,高手当然有高手的尊严风范,这货也是个宝库,不挖掘一点东西出来傅小官是不甘心的,不过此事不能急,温水煮青蛙,看我不煮死你!

    起身,拍拍屁股,傅小官悠然而回。

    傅大官坐在凉亭,煮了一壶好茶,见傅小官进来,连忙招手。

    “儿啊,为父决定此行早些结束。”

    “为啥?”

    “我儿文采斐然,为父决定速回临江,为我儿召开一场诗会,让我儿扬名立万,如何?”

    傅小官端着茶杯的手陡然定住,这是要闹哪样?

    “您可千万别!”

    “我儿谦逊,你所写那两首词为父已看,有文曲星下凡之景象,这是我傅家大兴之兆……我儿既然有如此才华,当不可埋没。”

    傅大官悬壶斟茶,一脸喜意,又道:“虞朝以武定天下,以文兴邦,而今两百余载。文道传承至今,已是名人辈出锦绣昌盛。我儿文气初显,自然要在这……”

    傅小官双手一摆,连忙阻止了傅大官的言语。

    “爹,你儿子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我呢……文采是没有的,那两首词不过灵光一现。我这脑子受了伤,有时候有那么一抹灵光,但更多时候是没有的。你说你要是真去举办一场盛大的诗会,到时我没灵光了,如何下台?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更加丢了傅家的脸面吗?”

    傅大官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是啊,我儿脑疾,偶尔得诗两首并非厚积薄发之态……我这是喜不自禁了。

    “我儿有理,为父倒是莽撞了,亏得我儿提醒……不过我儿也莫急,自古诗词乃天成,唯有妙手偶得之,有了灵光便留于纸上,此后有诗会参与,便信手捻来一用,方为万全之策。”

    父子俩喝了一会茶,傅大官便带着傅小官去了别院西楼,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楼,里面除了粮食,便什么都没有。

    “这些,都是你的!”

    傅大官很骄傲,傅小官看着偌大的楼里一个个巨大粮仓,顿时咽了一口唾沫。

    家有余粮心里不慌,何况,如此多的粮。

    只是,这么多粮堆积在一处,有些危险啊!

    晃晃悠悠已是正午时分,春秀抱着两幅裱好的字坐在马车里向别院而来,但马车却在别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门一瞧,前面也有一辆马车,还有数十名护卫。

    “这是谁?”

第8章 如此初见

    董书兰一行一路未曾停留,她们于午时抵达了西山别院。

    傅大官听到外院侍卫的传报沉默了数息,那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数圈,才起身走了出去。

    这小妮子,厉害!

    以董书兰的身份,她只需要派人来一趟,傅大官就得赶回临江去面见。

    可她没有这样做,而是亲自来了。

    意图傅大官当然明白,只是他不愿意去蹚这浑水才借着端午的由头离开了临江城,本想着十数日之后回去,临江之事已定,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傅小官坐着没动,只是在听见董书兰董小姐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便浮现出了那副容颜。

    前世见过美女无数,但如此纯天然无污染的美女,还当真是两世以来的第一个。

    只是红颜祸水,此刻的傅小官仅仅是惊艳,并无他想。

    起身倒水洗茶,傅小官另起了一壶新茶,

    自己毕竟是小主人,他倒没有去想避开,那就煮一壶茶,略尽地主之谊吧。

    视线投向月亮门,傅大官在前微微躬身引路,董书兰在后,穿着一身白衣,脸上戴着一张白面巾施施然而来。

    “请!”傅小官面带微笑伸手示意依然没有起身。

    董书兰视线落在傅小官的脸上,那是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神情自然大方,完全没有丝毫紧张,当然更看不到半分惶恐愧意。

    春秀后至,手捧两幅书页,想了想,递给了傅大官。

    “秀儿,去准备午饭,为董小姐洗尘。”

    傅小官随口吩咐,手里没停。

    桌上炉火正旺,壶里水已沸腾,烟雾袅绕。

    揭盖入茶洗茶煮茶,稍顷,斟茶,递给了傅大官一杯,又递给了董书兰一杯,自己面前放了一杯,视线看向了他爹。

    你倒是说话啊,这场面冷得有些尴尬。

    董书兰也没有说话,她想着这些日子收集的情报……这情报好像有些失误。

    不过这家伙曾经的孟浪她是亲身体会过的,这点错不了,但此刻却表现得很是沉稳——如此心机,不可小视。

    傅大官笑呵呵开口了:“尚书千金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来来来,小姐请用茶……其实,小姐要见老夫,只需带个口信,老夫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肯定立马滚回临江,小姐如此,真是折煞了老夫,令老夫汗颜啊。”

    董书兰掀开面巾品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傅家主为临江首富,小女子岂敢以口信邀约,反倒是小女子不请自来,还望傅家主海涵。”

    两人一阵吹捧,没一句落在实在处,傅小官淡然听着,偶尔一笑,手上未曾停下,茶水倒得颇为勤快。

    其间傅小官再未说话,董书兰偶尔会看他一眼,当然,这只是为自己解惑,这惑没解,反而愈发的疑惑了。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傅大官随手放在石桌的纸上,便微微的蹙眉,神情轻柔,并没有人看见。

    这字……不堪入目,却装裱的极为精良,爱好独特。

    傅大官见董书兰看着那两幅字,笑道:“我儿昨晚所作,小姐学究天人,能否指点一二?”

    董书兰拿起了那两页纸。

    原本不过做做样子,如果需要,她也不吝于违心的赞美两句。

    只是……

    她的神色忽然严肃了两分,傅大官对这事极为上心,心里有些紧张。

    他也不懂诗词之道,只是读来上口,却不知究竟这两首词水平如何。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

    “游人都上十三楼……十三楼?”

    董书兰不知觉的低声吟诵,眉宇间愈发凝重。

    “……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好一句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她没有抬头,再次细读,偶有所思停留,脸上却愈发的欢喜,然后,抬头。

    她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

    傅小官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特么的,老头喜欢显摆啊。

    她又低头,取了第二页纸。

    “江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沈钩。月缺几时休。……月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天上共悠悠……”

    时间仿佛在此刻沉淀,董书兰数次细读两首词,过来许久才抬首,看着傅小官,问道:“恕书兰唐突,这两首词……皆为公子所作?”

    傅小官轻轻点了点头,“小姐见笑。”

    “这首词为何没有词牌?”

    “望江……北,江北月”

    “这是望江南的词牌律。”

    “嗯,”傅小官点了点头,“这无所谓,江南江北都行,只是我写的江北,就这样随意叫了。”

    “诗词之道岂能随意?”懂书兰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也忘记了面前这个少年两个月前的孟浪,与傅小官较起真来。

    傅小官苦笑,摸了摸鼻子,“好吧,那就叫望江南,江南月……第一句改为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如此……甚好!”

    “这首南歌子,可惜此刻才见,如若放在昨晚临江诗会,傅公子之名当……传遍临江了。”

    “啊,昨夜有感偶得,董小姐谬赞,我也汗颜,来来来,请喝茶。”

    傅大官听的一愣一楞的,但他明白了一点,儿子的这两首词极有水准。他的心花儿怒放,对身后的管家张策吩咐道:“如此兴事,当浮一大白,去取西山琼浆,请贵客品尝。”

    董书兰不知道什么西山琼浆,她的心思还在这两首词上,因为这两首词实在太好。

    “请傅公子解惑,游人都上十三楼,十三楼指的是什么?”

    傅小官心里叫苦不迭,果然装逼被雷劈。

    他又摸了摸鼻子,“我喜欢十三……此为虚数,你也可以理解为站得高看得远。”

    董书兰秀眉一凝,若有所思。

    十三楼……是真的很高啊,试想自己若站在十三楼,放眼望去,世间风景尽收眼底,这体现了词人宽广的胸怀与立于天地间的写意。

    试想,如果改成游人都上三楼,这气势顿然全无。

    好一个十三楼,妙极!

    事实上,十三楼原本是前世宋代杭州的一处名胜,可傅小官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这么一处地方,所以……他是瞎掰的,于是,董书兰成功的脑补了那一番景象,并将此升华,导致了她对傅小官的彻底改观。

    董书兰以为,诗人皆以诗词抒发胸中之意,傅小官当然不会例外。

    昨日端午,傅小官立于楼间,有感而发作出了这两首词,南歌子.游赏一词借端午游历,以写意的笔法描绘出文人雅士听歌饮酒之豪迈,令人读之欲然飘仙。而诗人于念想中登十三楼而赏天下,这是大志愿。

    而望江南一词,诗人以月抒怀,句势顿挫峭拔词意极具匠心。细细品之,回味悠长,清丽洒脱令人难以忘怀!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天地共悠悠……”

    “公子……高才!”

    董书兰起身,向傅小官一福,傅小官连忙站起,双手虚扶,“这……不敢当啊!”

    “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小姐请讲。”

    “这两首词,我很喜欢,能不能抄写一份?”

    “当然没问题。”

    “另外……这字?”

    “啊,我写的。”

    “哦,这字,倒是……洒脱。”

    ……

    关于两个月前,在临江楼上,傅小官拦住董书兰并放言“小娘子,我要娶你为妻!”这件事,以及后续所导致的傅小官被董书兰的侍卫给丢去山涧这件事,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提起。

    当然,一方面是眼前形势没必要提,另一方面,却是董书兰不愿再提。

    因为她无法将两个月前的那个少年和眼前的这个少年重合起来,只有归咎于临江楼时傅小官喝了不少酒,而对于自己的容颜,她是极为自信的。

    在那样的场合下,傅小官借着酒意,见到自己的容颜,说出了那句话,当初她是很恼怒的,但此刻……她却觉得是这少年的真性情。

    只是,临江关于这少年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

    两首词虽然令董书兰对傅小官的看法改变,但决不至于产生别的思绪。

    何况,她已及笄,前来尚书府提亲的人……真的如过江之鲫。

    这是她不喜欢看到的,所以她溜到了临江,借的是虞朝长公主的令旨,在临江选皇商。

    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

    三人落座,春秀斟酒。

    “这是我儿新酿,取名西山琼浆,请小姐品尝。”

    酒香浓郁,董书兰一嗅便笑了起来。

    尚书府董小姐饱读诗书外秀慧中,这是京都门阀权贵都知道的,但是除了尚书府寥寥几人,便无人知道董书兰喜酒,且……不醉。

    “这……谢傅家主美意,书兰不善饮,但此酒闻之诱人,与市间之酒极为不同,甚至比之添香更浓烈,书兰,便浅尝。”

    于是傅小官知道了什么叫浅尝。

    董书兰取下了面巾,哪怕傅小官心里早有准备,依然被那倾城之貌所惊。便见董书兰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回味少许,便一口饮尽。

    “啊……书兰失态,只因此酒太美,这是……傅公子所酿?傅公子还会酿酒?”

    “略懂……”

第9章 计划

    一句略懂,令董书兰又看了看傅小官。

    红袖招她去过,添香酒她也喝过,与这西山琼浆相比,添香酒逊色一筹。

    作为户部尚书的女儿,耳濡目染有之,父亲的刻意培养有之,她对于商机的敏锐嗅觉远超常人,所以看着她长大的长公主才会将临江皇商一事交给她办理。

    此酒,可入皇宫,为天下之最!

    春秀为董书兰满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对傅大官说道:“傅家主……书兰前来可是有事与傅家主商谈,切莫醉了误事,就此一杯。”

    傅大官笑道:“小姐舟车劳顿,正事莫急,我这别院虽然简陋但胜在整洁干净,”他转头对春秀说道:“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董小姐呆会午休。”

    傅大官当然想要将董书兰灌醉,因为他在知道董书兰到了这里之后,便派了人快马入临江,他需要将这消息递给三大粮商。

    无论如何,自己的脚步得站住。

    如果董书兰醉了,这谈判能够拖到晚上,临江便会有回信,到时自己再见机处理,这事儿便不容易惹到身上。

    所以,他极尽所能的劝酒。

    然后,董书兰的眼睛愈发明亮水灵,而傅大官却醉了。

    “我……不善饮的。”

    董书兰这下真的不好意思了。

    “无妨,姑娘去凉亭用茶,我先把我爹给安顿了。”

    董书兰走了出去,小旗紧随,低声说道:“小姐……过了啊。”

    “嗯,”董书兰声如蚊蝇,“太好喝了,没控制住。”

    “正事呢?”

    “不急。”

    ……

    有风落于发间,董书兰独立溪边。

    傅小官安顿好父亲走来,便看见静立的董书兰。

    三分酒意之下,董书兰面若桃花颜似玉,腰肢盈盈眼流波,几缕秀发随风起,仿若仙子飞天去。

    他收敛了一下心神,走上前来,问道:“房间已经收拾好,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这处别院很是精致。”

    “父亲说,这是母亲当年所建。”

    两人随意的溯小溪而行,至一浓荫处坐下。

    董书兰坐在木椅上,傅小官坐在溪边的石头上。

    “……前些日子,我的侍卫伤到了你,如今可好?”

    傅小官一笑,“大夫说怕有后遗症,就是可能会变傻,所以我也不知道哪一天会变傻掉。”

    “这事儿……对不住。”

    董书兰很是愧疚,当时在仔细的调查了傅小官之后,她得到的消息是这家伙就是临江城一大祸害,但偏偏官府那边推三阻四不太愿意受理。

    这种事儿她是明白的,毕竟傅府是临江首富,花点钱财买通官府也是寻常事,所以她最后叫了侍卫出手,却没料到差点把这家伙给弄死了,现在捡回一条命却留下了后遗症。

    “也无大碍,你不用放在心上……说来,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董书兰偏着头看着傅小官,有些不解。

    傅小官一笑没有回答,捡起一粒石子丢进溪水,问道:“此次临江之行,可还顺利?”

    “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岔子了,只是我还想更低一些,还要花费些时日。”

    一个小姑娘独自跑来临江处理这么大宗生意,也算是不简单,傅小官对此事也没上心,心里掠过这么个念头,便也没有再问。

    蝉鸣于林,鱼戏于水,傅小官静默,董书兰忽然开了口。

    “你那字……得好好练练。”

    “嗯。”

    “这西山琼浆每日产量多少?”

    “昨晚才做出来,还无法统计,但是肯定不会多,至少目前还没有好的办法提高产量。”

    “你这酒……可以卖入皇室。”

    傅小官抬头看了一眼董书兰。

    “如果你傅府有皇商的身份,这酒更能够卖个好价钱。”董书兰又补充了一句。

    “这事儿……如果是我来决定,不用你来找我,我都会去主动争取。但现在的问题是,我父亲好像不太愿意,因为这挺麻烦,也因为如此便会得罪临江三大粮商。彼此合作数十年了,没有必要为这点事撕破了脸皮。父亲也不太在乎这多的一点利润,只是不愿树敌,此事还请你见谅。”

    “那……你为什么会愿意呢?”

    傅小官笑了起来,“皇商无非是能把好东西卖给皇室,我父亲只有粮食,这东西虽然是好东西,但放眼天下我傅家也算不上什么。但我有很多很多好东西,比如酒,比如……香皂、香水或者是千里镜等等。我想,这些东西才是皇室需要的。”

    董书兰眼睛一亮,“给我瞧瞧。”

    傅小官两手一摊:“酒你知道了,至于别的东西,现在还没有,以后做出来我托人先带给你用用。”

    画饼呢!

    董书兰没有听过香皂香水千里镜这些东西,有些新奇,但也没期望太多。

    皇室什么东西没有?

    想来也是根据某个东西加以改进,就像这酒一样。

    傅小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招呼春秀过来,说道:“去请张管家,我有事找他商量。”

    没多久春秀和张管家过来,傅小官蹲在地上,用手将地上的细沙抹平,拿了一节树枝在这细沙上画了起来。

    “这是别院,别院外这一片……”树枝这一条直线画了很长然后圈起,“把它买下来。”

    “看这,酒坊在这个位置不妥,外面买下来之后把酒坊移出去,规模……扩大三倍。而如今酒坊的位置推倒重建,建粮仓,将原本的粮仓分一半出来,堆积太多,隐患很大。”

    “另外,别院外临水的地方,我要十亩最好的田。插秧不要停,但是在抽穗杨花的时候,如果我没在别院,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现在能做的就这么点,地买下来之后先平整地基,其余的规划我来做。”

    傅小官丢下树枝,坐到石头上,看着张策,“明白了没?”

    “明白了……少爷这是?”

    “昨天我出去走了一圈,这地方不错,建一处工业园……作坊。”

    “另外,统计一份下村匠人的名册,各种匠人都要,我若离开了别院,送到临江府上。”

    “好,要不要请示老爷?”

    傅小官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等我爹起来,你找他去。”

    这不是傅小官临时起意,昨天在看过那一片地之后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在这里建立一处研发中心,并量产这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

    主要也是为了自己舒服,他需要香皂洗澡,需要好一点的牙刷漱口,上厕所时需要纸……那个棍子擦屁股,这特么太难受了。

    当然他后来用了纸,哪怕春秀一脸肉痛。

    张策离开,董书兰收回了落在傅小官身上的视线,这个少年愈发让她看不明白。

    “什么都没有你就这么决定了?”

    董书兰以为,做任何事都应该谋定而后动,傅小官这又是买地又是找匠人又是规划……是不是太草率了?

    地主家有钱也不该这样用的吧,万一造不出来,这些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这两天我反复的思考过,材料是有的,技术上没有太大问题,等前期的事情处理好,也就差不多成熟了。”

    “你弄十亩稻田是干啥?”

    “这个就真的是实验了,我心里可没底。这需要几年的时间来验证,如果能够成功的话……这一亩稻田的产量估计能够翻倍。”

    翻倍?

    董书兰一惊,江北一带,如果年份好,稻谷亩产基本在二石出头,也就是两三百斤,如果翻倍……

    董书兰是不太相信的,因为千年以降,稻谷的产量才艰难的提高了亩产二石。如果傅小官能够用短短的几年时间令稻谷翻倍,这绝对是泼天大功!

    万民得以饱腹,前线将士得以保障,国家之粮库得以充盈……这是惠及天下之事!

    “此事,有几分把握?”董书兰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个不敢说,实验的东西充满不确定性,但只要去做了,方向没有错的情况下,迟早都能成功。”

    “若有一天成功了,还请傅公子告知于我。”

    “这个自然。”

    轻描淡写的一席话,令董书兰再次对傅小官刮目相看。

    这是一种稳重,董书兰在京城见过许多的公子少爷,如此这般年纪能够如此沉稳的屈指可数。

    年少本轻狂,文人更不羁,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却没有沾染半分。再次和两月前的那次事件对比,董书兰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仿佛是两个人。

    而对于傅小官而言,他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这玩意能够多点收成,自己家的粮仓便又能多建几处。

    至于救天下万民,他还没这种崇高的理想。

    他只是想生活得更好一些,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然后四处去走走看看……仅此而已。

    “傅公子何时回临江?”

    “大概十来天,这地方的事得弄出一个轮廓,细节的事情比较繁琐,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肥皂香水等物要面世,我预计需要至少半年。”

    董书兰沉默片刻,问道:“傅公子可有功名?”

    傅小官哂然一笑,摸了摸鼻子,“秀才。”

第10章 皇商

    蝉鸣渐歇,暑意渐褪。

    傅大官于酉时醒来,脚下有些虚浮,脑子倒是清晰。

    他下得楼来,远远向董书兰抱拳作揖,“傅某贪杯,请小姐原谅。”

    董书兰一笑,回道:“傅家主可是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留于此间,倒是多有打扰。”

    三人围坐,傅小官自作主张将晚饭放在了凉亭里,他觉得这里有夜风,可听溪水,相比于饭厅,这里更为随意一些。

    对此董书兰倒是不以为意,她并不觉得傅小官不懂礼数,反而认为这样的环境更适合谈谈皇商的事情。

    酒自然没有再喝,傅大官没什么胃口,董书兰的饭量本就不大,傅小官当然没有客气,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他真的需要补充营养,所以一桌子饭菜差不多一半是被他消灭的。

    收去碗盏,傅小官煮茶,傅大官出去了一趟,没多久又回来。

    “如我所料不错,三大粮商的家主,这是给了傅家主某种信息……请恕小女子开门见山了,傅家主,皇商之利你理应知晓,那么,说说你的想法。”

    此刻的董书兰与下午时分截然不同。

    她未曾带上面纱,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言语间已经有了一些重量。

    “小姐聪慧。”傅大官也没有打迷糊眼,喝了一口茶,又道:“他们的本意是选出一位代表,就是杨记,由杨记与小姐签订合约,三家共谋此生意,如何?”

    “我这边自然没有问题,只是价格……”

    傅大官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价格……他们倒是干脆,委托我来处理。”

    “那傅家主给我个什么价?”

    “这事儿把我给绕进去了,我来出价,那么我给他们的价也肯定得降低,这生意,真的不划算啊。”

    董书兰抿嘴一笑,傅大官这是吃力不讨好,所以她说道:“我是理解傅家主的……下午与傅公子有些交流,你看这样如何?如若我们生意能够谈妥,待我回京禀报长公主殿下,为你傅家另开一路……比如这西山琼浆,如果傅公子后续的产品真有新意,我也能帮个手,纳入皇室采购。”

    事实上皇商就是个名号,比如粮商,皇室每年会征召巨量的粮食,这些粮食或存入国库以度荒年,或供给前线的军武。

    这些粮食的采购价格是很低的,至少比市面低一成。

    但皇商有个特权,如果有拿的出手的好东西,皇室是愿意平价甚至高价收购的,而且有皇室采购的背书,对于商家而言,这便是一面金字招牌,也是家族之荣耀。

    所以傅大官一听董书兰的这番话,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

    “你看……我家就临江一地主,家里除了粮食也没别的,至于我儿所酿之西山琼浆,不瞒小姐,这玩意儿出酒率极低,成功率也极低。所以就算供给皇室,量也起不来,不过此酒能进皇家,我傅家也与有荣焉……小姐你就直说,临江之皇粮,意欲几何?”

    董书兰伸出了三个手指头,“低于市价三成!”

    傅大官正要说话,董书兰却又道:“且慢,你听我讲来。”

    “江北之地之粮价比之江南高出了一成,比之中原腹地高出了两成,江南乃富庶之地,粮价反而比江北便宜,中原之粮,稻米与江南江北不可比这我了解,故皇室于中原之地主征小麦。”

    “而江北之地自齐州而上至密州,这临江之粮价又贵了一成,所以……傅家主,我说降三成,并不为过。”

    傅小官并不了解此中行情,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妞挺厉害的。

    如此看来,她此行临江倒是做足了功夫,且看老爹如何应对。

    傅大官频频点头,“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傅小姐恐怕有两点不太了解。”

    “其一,临江粮食产量比之其余州县略低。”

    “其二,临江的地价却比其余州县略高。”

    “原因颇多,临江地势多丘陵,山地多而良田少,不易耕种。但偏偏临江所居人口却多……据去岁临江州府统计,临江州共有人口六十七万四千八百五十二,临江城所居者三十三万六千七百一十一。我们再看看密州,密州占有广阔的沃野,但密州人口却只有五十八万余。再算各州所有田地,临江有田十三万亩,每一亩田要养活至少六人。而密州有田二十万亩,每亩田仅需养活不过三人。”

    “所以临江粮食会略贵,其实小姐不知道,我临江所产之粮并不足以供给本州,尚且要去其余各州买粮。”

    “如果临江出现粮食皇商,那么临江的粮食缺口会更大,就必须从各地买更多的粮,而临江的粮价便还要上涨……临江,是不是少一些配额?”

    董书兰眉头微蹙,这些东西她是真没去了解,如果傅大官所言属实,自己这要求的三成,好像确实有些高了。

    她尚未说话,傅大官乘热打铁,笑道:“当然,为皇室出力这是临江的荣幸,只是,能不能按照江南的标准,低于市价一成!”

    董书兰忽然笑了,明眸皓齿,口吐兰香,“我相信傅家主所言属实,但是,傅家主却忽略了另一个问题。”

    “临江为双江汇流之地,自古人杰地灵,这便是临江所居人口较多的原因。而临江之商贸,在长江一线仅仅江城可比。商贸发达带来货币的流通,也带来临江的富裕,故临江之粮价更高,但临江的购买力也极强。所以,傅家主,综合你我原因,两成半。”

    “一成半!”

    “两成!”

    “成交!”

    傅小官有些错愕,傅大官捶胸顿足的说道:“小姐天纵奇才,我这一定价……怕是会被三大粮商的唾沫给淹死,另外,我家的酒入皇室的事情,就拜托小姐了。”

    董书兰轻笑着看着傅大官的表演,心里暗道,这老狐狸,我若不松口,他也是会答应的。

    “傅家主放心,此酒天下无双,皇室必然采纳。”

    “如此,大事已了,我等再喝上一杯。”傅大官转头,“春秀,叫厨房弄几样精致小菜,拿酒来!”

    新月高悬,有蛙声阵阵。

    傅大官再醉,董书兰依然无恙,傅小官仅仅喝了一杯——他还是觉得这酒不好喝,辣喉,太冲。

    傅小官再次扶着傅大官回了寝舍,春秀带着董书兰和小旗去了西厢房,院中人散,一地灯火微黄。

    ……

    翌日晨。

    董书兰一行与傅大官父子二人告别,重返临江,顺便带走了两首词和两坛酒。

    望着马车离去,傅大官忽然感叹,“儿啊,娶妻当如董书兰。”

    傅小官笑了起来,没有接这话题,而是问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做皇商?”

    “因为我们是地主,并没有船运陆运的商队,对我们而言,做皇商单单卖粮是极为不划算的。”

    “那为何三大粮商要争?”

    “因为他们有办法从江南调粮,傅书兰说的没有错,江南粮价比江北便宜至少一成,如果渠道正确,他们拿到的价格就会低上一成半甚至两成。作为粮商,他们有自己的船运,也有自己的商队,这在运输上便能节省少许。总的算来,以低于两成作价,最多也就损失一成利润,但皇商量大,薄利多销,还不影响他们在临江的利润,当然要争了。”

    傅小官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自己家是地主,生产产品,但三大粮商是平台,他们销售产品,有更多的进货渠道,还有自己的物流,所以他们的生意更灵活。

    “你说的那些数据都是真的?”

    “当然,那姑娘可不好忽悠。你看她的反应多快,她肯定是不知道那些数据的,但她偏偏想到了我刻意回避的那一条,临江双江汇流之地,富裕啊!正是因为富裕才能聚集那么多的人,物价也才会比别处高出少许……所以原因不是在田少。没把她绕进去,反而一语中的!”

    傅大官拍了拍傅小官的肩膀,“儿啊,娶妻当如董书兰!人才,人才!”

    “哦,张管家和我说了你要买下附近那些地的事情,我同意了,另外我也告诉了他,以后你有什么吩咐,照着办就行,不用再经过我……不过,你究竟想干啥?”

    “捣鼓一些小东西,弄几处作坊,能赚钱。”

    傅大官脸色有些纠结,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我们家不缺钱。”

    “我知道,但总得做点啥。”

    “读书可好?中个举人,入朝为官?”

    “爹,这事我真干不了。”

    傅大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吧,去做你高兴做的事情。”

    对于此事,傅大官终究有些遗憾。

    本以为儿子开了窍,还作出了两首评价颇高的词,如果静心读书,似乎考个举人也有可能。

    那些世家门阀,可都是几代读书人沉淀下来的,这便是文气,而不是商贾之家的铜臭。

    世人爱这铜臭,却偏偏敬仰文气。

    有了文气这铜臭仿佛就得到了净化,就连他们的银钱似乎也变得更高贵了起来。

第11章 厘定标准

    宣历八年五月十八,傅大官带着傅小官去巡视了地主家的领地之后,重返临江。

    此行傅小官对自家这个大地主的田产有了初略的认识,在这个世界弄出了第一个印刻着自己烙印的产品——西山琼浆,顺便收了个小弟白玉莲,另外便是对西山别院作了未来的初步规划,一个集研发与生产的基地雏形在他脑子里渐渐有了轮廓。

    接下来便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当然,首要的是对临江的了解,至今他还未曾在临江的街头逛逛。

    逛街这种事情以前是不喜欢的,但他现在很乐意,因为真的很闲。

    所以第二天锻炼完毕用过早餐,他便带着白玉莲和春秀坐上马车出了门,白玉莲就这么兼任了他的车夫。

    “秀儿,我需要做一些玻璃瓶子,你知道地方吗?”

    “玻璃?奴婢未曾听过,琉璃倒是有的。”

    “哦,琉璃也行。”

    “西坊那边有,现在去看看?”

    傅小官搜寻了一下记忆,西坊是一处市集,位置偏远。“先去余福记。”

    “西坊有没有陶器?”

    “有的。”

    “嗯,好。”

    春秀不知道少爷要这些器物干啥,琉璃很贵,傅府也就老爷有一套琉璃酒具,非贵客不能用。

    至于陶器倒是便宜,家家户户都要使用的东西。

    傅小官没有再问,他看着车窗外。

    鳞次栉比的房舍,古朴典雅的院落,青石板的街道,偶尔有精致的楼阁。

    某一处房舍的二楼撑开了一扇窗,有女子探出头来向下望,那撑窗的竹竿倒是没有掉下来。

    临街的铺面早已开了门,铺面各式的牌旗在晨风中招展。走贩或推着独轮车或跳着担子一路吆喝。

    临江城早已醒来。

    如此看着,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来到了余福记的门前。

    这条街叫十八里巷,不算临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但位置已经不错。如果按照前世的说法,这里算是二级口岸。

    傅小官四处打量了一下,虽然记忆中存在,但自己亲眼所见,却真实了许多。

    余福记的大门也已经开启,只是门口罗雀没有什么客人——毕竟是卖酒,这大清早的喝酒的肯定不多。

    余福记老掌柜蔡晞此刻正蹙眉看着一本账簿,然后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余福记的销售每况愈下,四月更是惨淡,全月销售共计一百二十斤,六百文钱,利润一百二十文……虽然此处房产是小姐当年所置,就算抛开房租这一块,除去开支,已经是亏损。

    他合上账簿,寻思得想想办法了,虽然姑爷不在意这里的经营,可这铺子是小姐留给少爷的,如今弄成这样,他觉得很是愧疚。

    余福记的酒只有一种,便是西山酒坊所产的最普通的酒,连名字都没有。

    品种单一而寻常,根本没有竞争力,如果不是老顾客光顾,只怕早已入不敷出。

    对面漆氏酒铺以前的生意也不好,但自从漆氏少东家漆远明弄来了一种名为瑶春的酒之后,漆氏酒铺的生意便日渐红火。

    他去买过瑶春酒,比之京城的添香差了许多,但比自家的酒却又好了许多,可他至今没有查出此酒的产地,便也束手无策。

    一声长叹,他抬起头来,便看见少东家带着两人走了进来。

    这让他有些惊诧,甚至擦了擦老眼,确实没有看错,真的是少东家。

    蔡晞连忙迎了上去,傅小官恭敬的对他行了一礼,蔡晞大惊,慌忙还礼,“少东家折煞了老奴!”

    蔡晞是徐云清的仆人,当初徐云清下嫁傅大官,他便跟着过来,成了傅家的仆人,自然也是少东家的仆人。

    “蔡老应受此一礼,自娘亲仙去,余福记便由蔡老一手打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必惶恐。”

    蔡晞反而惶恐:“小老儿无能,未曾将小姐留下的生意做好,请少爷责罚!”

    傅小官摆了摆手,“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

    说着傅小官便四处看了看,这铺子很大,陈设却非常的简陋。

    中间摆着三张八仙桌,靠墙的三面放着一溜儿排开的酒缸,柜台上放着一张算盘和几个酒盅……然后便什么都没了。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哑然一笑,这真不是蔡晞的问题。

    “蔡掌柜,叫两个人把我马车里的酒抬进来。”

    马车里装了两坛酒,百八十斤,其中一坛是小麦高粱混合蒸馏的酒,度数大概三十度。

    而另一坛是在此基础上添加了稻米蒸馏的酒,度数大概四十来度。

    比之当初在西山别院所喝的酒,度数偏低了一些,但出酒率却高了两成。

    也就是成本大约在一两酒七文钱。

    两坛酒放在了桌子上,傅小官随意的坐下,对蔡晞说道:“蔡掌柜尝尝。”

    蔡晞取了酒勺杯盏,将其中一坛酒的盖子揭开,酒香扑面而来,他顿时一愣,使劲的嗅了嗅,那双老眼一亮,“好酒!”

    他开的是三十度那一坛,这已经比原本的酒高了至少十度。

    他小心翼翼的打了一勺,倒入杯盏少许,再次凑到鼻端闻了闻,一口饮下,回味片刻,转头对身后的小二说道:“去把瑶香酒取来。”

    然后他打开了另一坛酒,更加浓郁的酒香令他顿时一惊,这是……添香的味道!

    当年在上京,他随小姐做事,曾喝过添香,还不止一次。

    他疑惑的看了看少东家,难道胡大家将添香的秘方传给了少爷?

    他取酒再品……和添香一般无二!

    “添香?”

    傅小官摇了摇头。

    “此酒何来?”

    “前些日子随父亲去了一趟西山别院,看了看酒坊,就顺手弄出了这东西。”

    傅小官轻描淡写,但蔡晞却难以相信。

    姑且不说少爷曾经行事的荒诞,酒这个东西他浸淫其中数十年,自然知道其发展的历史。如果少爷有添香酒的秘方,那不足为奇,而如果是少爷独创……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本事了。

    市面之酒,以添香第一,但添香产量极低,就算是在京城,也是少数达官贵人才能喝到,更不用说京城以外,这压根就没有卖的。

    它已经不是用银钱来衡量,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如果少爷真的自创了此秘方,那便打破了添香的神话,便能走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多么大的市场!

    小二取来了瑶春酒,蔡晞摆下了三个酒具。

    一杯倒入瑶春,一杯倒入三十度的酒,再一杯倒入四十度的酒。

    “此酒为对面漆氏所经营,名为瑶春,售价一两十五文,少爷品品。”

    傅小官端起酒杯闻了闻便放下,说道:“此酒最多二十度。”

    “……二十度是什么意思?”

    “就是酒的烈度,我们要定下标准,以后我们家的酒就会标上度数,比如这坛,三十二度,而这一坛,四十二度。”

    “这……要怎样厘定?”

    “喝啊,依据口感来定,唔,就以四十二度这坛为准绳,更烈的酒度数更高。”

    白玉莲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可以,那么在西山别院所喝的,应该就是五十度的了。

    蔡晞细思片刻,有所领悟,但他并没意识到这标准一出,对此后的酒类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他此刻在品酒,从瑶春开始,三杯喝下,点了点头。

    三十二度的酒已经远超瑶春,更不用说和添香比肩的另一坛酒了。

    或许是酒的原因,他的心情非常激动,那张老脸此刻也泛着红晕,“少爷,有这两种酒,余福记必然闻名天下!”

    他没有说闻名临江,因为如果四十二度的酒量产,那一定是闻名天下的。

    “敢问少爷,这两种酒的产量如何?”

    “新的酒坊还在建,不过就算是建好了,这酒的产量也不会高,我预估一天……这种四十二度的,大约只有三十来斤。这种三十二度的会多一点,估计在七八十斤吧。”

    产量很低啊,蔡晞微微有些失望,然后问道:“那此酒少爷作价几何?”

    “这种,”傅小官指了指三十二度的那坛,“名为西山香泉,这种,名为西山天醇。香泉酒作价一两五十文,而天醇作价……一两三百文。”

    白玉莲一惊,看着傅小官,你特么抢钱啊!

    他是知道这两种酒的,香泉成本不过七文,天醇成本不过九文,这是多少倍的利润!

    蔡晞也是一惊,这……“是不是,太贵?”

    傅小官笑道:“你说,这香泉酒,市面上有没有?”

    蔡晞摇了摇头,这个还真没有。

    “你说天醇既然能够和添香比肩,添香市面上能不能买到?”

    蔡晞又摇了摇头。

    “所以,我们这是独家经营,想卖多少就卖多少,而且,卖的时候还要限量,这个我得提前给你说了,每人,每天,香泉最多可以买五两,而天醇则最多只能买三两,这个很重要,你千万记住。”

    哪有打开铺子不做生意的道理?

    蔡晞想不明白,白玉莲和春秀同样想不明白,但傅小官没有解释,只是强调了一次,照着他说的去做,就行了。

    “至于售卖的时间,等我通知你,消息可以放出去,但不允许任何人品尝。”

第12章 品鉴

    临江书院,荷苑。

    董书兰与一位鹤发老人坐在荷塘边下棋。

    老人执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意问道:“皇商之事……已定?”

    董书兰嘻嘻一笑,“秦爷爷您都不帮帮我,您怎么知道?”

    “嘿嘿,今日下棋,你落子随意轻快却又极具章法,当是心中无事了。”

    “这也能看的出来?”

    “观棋知性,看字识人,这是常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董书兰忽然想到了那两幅字,觉得此话有些偏颇,便摇了摇头。

    秦老一笑,“怎么,不相信?”

    “是这样,我前些日子去下村,遇见了一个人,您应该听过这人的名字,就是傅府傅大官的儿子傅小官。”

    “哦,那个纨绔。听过,傅大官以前还来求过我,想着请我去教他儿子,月奉……一千两银子,呵呵,他倒是舍得。不过那时候他儿子的恶名已经传遍了临江,我当然是不会去的。另外就是之前他儿子招惹了你的那件事,他让人带来了一副前朝书圣的字画,请我鉴赏。”

    秦老说着又落下一子,道:“东西是真品,他欲送我,说什么……他一大老粗不懂欣赏,放在家里也是暴殄天物,确实是暴殄天物,当然我没要……你见到他儿子不会又发生了什么冲突?”

    董书兰摇了摇头,回想起那日在西山别院所见,一边落子一边言道:“是不是大家对他都有什么误会?”

    “这怎么可能,当初在临江楼,你可是亲眼所见的。”

    “可是……”董书兰咬了咬嘴唇,“我在西山别院见到他,却仿佛见到另外一个人,言行举止完全不一样,但那模样总是不会错的,另外……秦爷爷稍等。”

    董书兰起身一溜烟跑进了此间那栋小楼里,然后又走了出来,她的手上拿着两张纸。

    两张纸放在棋称上,“秦爷爷,按照坊间所传和我此前的调查,此人……是没有文才的,正如您所评价的那样,不学无术一纨绔公子,可您看看这两首词。”

    秦老微微有些错愕,他拿起纸张看了起来,眉间渐浓,然后抬头,“这是他写的?”

    “正是,只是他写的那字,实在没法看,我抄录了一份。”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

    “……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这……真的是他写的?”

    “我确信,他的丫环说,端午那晚,他坐于窗前,细思数息,此词便落在了纸上。”

    “他那丫环还说,这第二首词,他几乎没有思考。”

    秦老眉间成川,拿起第二张纸。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素娥应信别离愁。天上共悠悠。”

    董书兰双手撑着下巴,回想当日,说道:“此词当时并没有落下词牌名,因为他原本的第一句是江北月,而按照此词律,应该是望江南,所以后面他说那就改成江南月。”

    秦老没有回答,此间无声,他反反复复的细品了这两首词,然后放下。

    “如果这真是他所作……此子,此前便是藏拙了!”

    “你看这里,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十三楼是前朝初年临近西湖的一处景点,在一场大火中毁去,记载于《梦梁录》一书。而今的杭州,便属于当年的扬州之域,虞朝初立,才将扬州和杭州划分开。《梦梁录》一书非国学,看过的人不多。”

    “十三楼可是十三层楼之意?”董书兰问道。

    “不是,十三楼指的是大佛头石山后的十三间楼。”

    董书兰杏眼一瞪,腮帮子鼓了起来,“这家伙……骗我!”

    秦老笑道:“他骗你啥?”

    “他说……我喜欢十三……此为虚数,你也可以理解为站得高看得远。”

    “哈哈哈,这一解法倒是稀奇。此词于手法上落笔精妙,以移情之法既写出了湖光山色之美妙,又蕴含了宴饮之欢畅。下阙以歌声为主线,写游人尽兴之趣,隐含在此处景致里,心神俱醉,放浪形骸。”

    “谁家水调唱歌头,你瞧瞧,以水调歌头之词牌名入诗,本是忌讳,放在这里却偏偏令人遐想,这是……大家所作啊。再看端午当日,临江才子们所作诗词,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经秦老一解,董书兰对此词又多了两分了解,便觉得那人……愈发的有些不清晰。

    “秦爷爷,你说……有没有人忽然顿悟的?”

    “倒是有这么一个人,虞朝泰和年间著名丞相燕云川,辅佐先皇二十年,成就了史上有名的泰和盛世。燕云川生于商贾之家,不事学问而常居青楼,至二十三岁忽然开窍,闭门读书三载,于泰和六年中举,泰和七年中状元,泰和八年任庐县县令,次年吏部考评全优,升任庐州州府知州,三年后入上京,任中书门下仆射,又三年,官拜丞相。”

    “燕云川,一代传奇啊,其子燕北溪,辅佐两代君王,宣历元年以六十高龄拜为丞相。而燕北溪的儿子燕师道,你知道的,如今也是枢密院枢密使,不出意外,他也将登台拜相……一门三相,何其荣哉!”

    上京燕家,如今已然是虞朝第一门阀。

    秦老感慨了一番,忽然问道:“我好像听说燕师道之幼子燕熙文,对你极为……倾慕。”

    董书兰小脸儿一红,“托人上门来提起过……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

    “那孩子我见过,不错,宣历七年状元,文采风流,处事稳重,颇有其祖父之风。”

    “却是……无趣,”董书兰嘀咕了一声,又道:“那秦爷爷您说,这傅小官,有没有可能是开窍了呢?”

    “单看这两首词,倒是和以前的印象截然不同。如果能静心读书,恐怕也能立于朝堂之上。”

    董书兰想着傅小官所做的那些规划,还有关于稻谷亩产翻翻的言语,似乎他并未曾考虑读书,这事儿得劝劝他。

    商贾之家哪怕富可敌国,能有燕家一门三相的那种荣光么?

    这个世界毕竟还是读书人的世界,所谓万般皆下品,利弊权衡,他也理应读书的。

    “要不我约他前来秦爷爷您看看?”

    “你不会是对他……”

    董书兰大囧,脸蛋儿绯红,“没有的事,就是觉得他既然有才华,那就应该走读书的路子,想请秦爷爷开导一二。”

    “也行,我也想见见这写出了谁家水调唱歌头的小子。”

    ……

    董书兰和秦老在讨论着傅小官这个人的时候,傅小官本人正在西坊干着和读书毫不相干的事情。

    “余老板,你这店里的器物我都看过,但是不合我意,我要的是这种琉璃杯……”

    傅小官说着便蹲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画了起来。

    “这种小杯子,上面是杯,这是脚,脚下这是盘——这是前世的红酒杯造型——杯口要圆润,杯体要通透,只能装酒三钱。”

    大腹便便的余老板有些艰难的蹲着,苦笑道:“傅少爷,这东西……怕是做不到啊。”

    “多想想办法……价钱你说,我要很多。”

    “很多是多少?”

    “先来一千个。”

    余中檀抬起了头,盯着傅小官,“真的?”

    “当然,可以先签合约再付定金,但你价格不能乱来,因为我后面要的更多。”

    两人站起,余中檀伸手相邀,“里面喝茶,我叫师傅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喝茶改天,你先研究,我去去对面的姚瓷店再过来。”

    “行,我这边尽量想想办法。”

    看着傅小官离开,余中檀搓了搓手,一千个琉璃杯,这可是大单子,如果能够搞定,利润肯定不小,只是……这傅家的儿子靠不靠谱?

    今儿见到,做事干脆利索,脸上看起来也不像是开玩笑,和那些传闻偏差有些大,先不管这些,一定要把这东西搞出来,反正有合约定金,拿不到钱找他爹去。

    傅小官进了姚瓷店,扫了一眼店里的货物,便直接对掌柜的说道:“我是傅小官,找你东家来,我有事和他谈谈。”

    李掌柜的一愣,傅小官,他听过这名字啊,难道和东家有什么过节?

    “傅公子,要不……你先和我谈谈?”

    “此事你做不了主,我要一万个瓶子,你能做主的话和你谈也行。”

    李掌柜张了张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多少个?”

    “至少一万个。”

    李掌柜转身便走,挥了挥手,“傅公子,我受不了你这玩笑,你找别家吧。”

    “当真?”

    “当然。”

    傅小官转身出门,去了隔壁的姜记瓷器店。

    “这种大肚子的瓷瓶……”傅小官和姜记老板姜上楼蹲在地上,“肚子的圆弧一定要顺畅,用红釉,上面绘金色兰花,瓶塞这样做,记住塞好之后密封性一定要好,这下面留字,瓶底也留字,能不能做到?”

    姜上楼琢磨了半晌,“这器物倒是美观,难度……就是绘金色兰花有点麻烦,这要二次处理。傅少爷,这玩意儿你真的要上万个?”

    “当然,你弄出样品,我们可以签合约付定金,以后要的更多,也还要新的器物,只是这个东西你得先弄出来才谈后面的。”

    “行,明天我亲自将样品送到府上。”

第13章 临江仙 寄书兰友

    天将午,日头微辣,临江楼。

    傅小官看着临江楼这面金字招牌,忽然觉得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这里所发生的事,自己恐怕就真死在了前世的那处战场。

    或许这就是命运,他笑了起来,看得白玉莲和春秀莫名其妙。

    “这里的西湖醋鱼和龙井虾仁味道不错,去尝尝。”

    走入大堂,早有掌柜迎了过来:“哎呀贵客上门,傅公子里面请……傅公子,您的天字一号房今儿个有客,您看看安排您老在天字二号,可否?”

    临江楼天字一号房可是傅家大少爷专用,只是上次出了那挡子事之后傅家大少这月余都没有再来,想着受了那教训,只怕是被傅家老爷给关在了家里,却没料到今儿个忽然来了,又正巧临江城几大巨商在此宴请当朝户部尚书之女董书兰……这让掌柜的心里有些忐忑,他生怕这家伙蛮不讲理的横着来。

    万一这家伙非得要天字一号房,去砸了人家的脸面,自己这酒楼恐怕也会受到波及。

    “无妨,我们就三人,就在外面吧,找个临窗的地儿就行。”

    傅小官语气轻柔和气,脸上并无丝毫愠色,掌柜又一次偷偷看了看,小意的说道:“以傅公子的身份,坐在外面不妥,如果傅公子愿意屈就天字二号房,就已经是给了顾某天大的面子。”

    临江楼天字一号房极大,修饰古朴典雅考究,可摆桌席八张,还有一吹拉弹唱的舞台,天字二号房次之。对于此时的傅小官而言,他是不需要的,所以他还是说道:“顾掌柜不用如此,我三人就坐外面,给我们来一壶龙井,另外……我就点个西湖醋鱼,其余的你帮我安排,就这样,你去忙。”

    傅小官说完便向二楼走去,顾掌柜看着那背影看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有啥幺蛾子吧。”

    然后他冲着一小二吼了一嗓子:“傅公子二楼雅座,上极品龙井一壶,快点!”

    春秀这些日子已经渐渐熟悉了少爷的行事风格,倒是不以为意,但白玉莲还是多看了傅小官两眼。

    三人靠窗落座,傅小官笑道:“当初,就是这一坐席,遇见的董书兰,出了那破事。”

    白玉莲眉头微皱,问道:“这是旧地重游,想要找回场子?”

    傅小官摇头,“找什么场子,那是我自取的,其实我很感谢她,如果不是那一家伙……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一声叹息,视线投向窗外,“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今儿此刻,想喝两杯。”

    董书兰应约前来,随她一起的还有临江书院的秦老。

    二人正好上楼,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傅小官。

    他正怔怔的望着窗外,然后随口便说出了那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我请你喝两杯!”

    傅小官回首,董书兰带着面纱正喜盈盈的看着他。

    “这么巧?”傅小官起身,“来来来,一起坐,这位老人家您请上座。”

    秦老没有吭声,他大喇喇的坐下,就这么看着傅小官。

    “人生如梦……傅公子这是在感叹什么呢?”

    “一晃便是月余,那时我不懂事,在此得罪了姑娘,今儿个以酒赔罪。”

    董书兰眼睛一亮:“有西山琼浆?”

    “这个真没有,不过此次归来倒是带了两种酒,一种叫香泉,一种叫天醇,比之西山琼浆略差,但天醇已可与添香比肩。”

    “拿出来尝尝。”

    “没带在身上,过些日子在余福记限量销售,到时……哦,我已听说姑娘这两天就要回上京,到时我托人带一些给你。”

    秦老听着有些难以置信,能和添香比肩的酒?这怎么可能?

    他疑惑的看着董书兰,董书兰笑道:“我是相信的,因为我去西山别院时,喝过比添香还要好的酒……我有带回两坛,不过寻思着带去上京交给长公主殿下,为他这酒入皇宫铺路,要不呆会回去我打一点给秦爷爷您尝尝?”

    秦老乐了,“你这丫头……”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视线转向傅小官,问道:“刚才听你说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这应该是一首词里面的一句?”

    傅小官并不认识秦老,但这老人虽然穿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自有大家风范,再加上他笑称董书兰为你这丫头,身份必然高贵,想来是董书兰的长辈。

    所以傅小官慎重的对秦老行了一礼,接过小二手上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笑道:“偶有所感,我是第一次在这与董姑娘相遇,那时孟浪,得罪了董姑娘,却也因此醒悟,故觉得这便是人生如梦了。”

    “所以你得好生谢我。”

    董书兰与傅小官已经有几分熟悉,说起话来便很是随意。

    “当然,你看,我有了好酒可是首先请你品尝的。”

    “你今儿个可没酒,我明日启程回上京,那你现在作一首词给我可好?”

    “这……你可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傅小官说着想了想,对小二说道:“帮我取笔墨纸砚来。”

    秦老本以为他会退却,董书兰本是一句玩笑,作词这种事情可并非随手拈来,而是要酝酿组织,一首好词甚至要多次打磨——所以董书兰给秦老看过的那两首词,董书兰说他是一挥而就,董老是不太相信的。

    临场写词这种事情很多,但事实上那些词平时都已经在揣摩。

    此刻董书兰以明日启程命题,这便是一首送别的词,且看这少年如何写来。

    依然是春秀磨墨,傅小官提笔细思。

    天字一号房的门打开来,曲记家主曲尚来走出,他本是准备下楼去迎接董书兰和秦老,却没料到二人此刻正坐在外面。

    他走了过来,正要打声招呼,秦老却对他摆了摆手。

    他好奇的走过去,便正好看见傅小官提笔静思。

    傅家少爷?

    这厮胸无半点墨,却在秦老面前班门弄斧!

    董书兰没有回头,她有些紧张,视线落在纸上,再没有移开。

    临江仙.寄书兰友

    这是词牌,表明此词为董书兰而写。

    这字……真丑!

    秦老皱了皱眉头,董书兰是知道他的字很丑的,但是他真的为自己写了一首词,这让她微微有些羞怯。

    傅小官落笔。

    “别后闲情何所寄?

    初莺早燕相思。”

    秦老的眼睛一亮,董书兰的脸儿腾的一红,幸亏有面纱围住……这家伙,写的啥呢,有这么直接的么?

    想着当日他也是这么直接的说了那句:小娘子,我要娶你为妻,她愈发的羞怯。

    “今日彷徨忆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秦老击掌,心潮澎湃,心底连道几声好。

    董书兰小心肝儿噗噗直跳,想要阻止傅小官写下去,偏偏心里又有几分期盼。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乌衣。”

    傅小官在此略微的顿了一下,因为原句是分明却到梁溪,而董书兰并非到梁溪,她是回上京金陵,便取了乌衣巷之乌衣。

    随后落笔再没停下。

    “匆匆刚欲语分携,香梦消,窗白一声鸡。”

    收笔。

    看着董书兰,一脸笑意。

    “好词!好词!”

    秦老此刻才拍案大赞,他拿起纸张,小心的吹了吹。

    临江仙.寄书兰友

    别后闲情何所寄?

    初莺早燕相思。

    今日彷徨忆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乌衣。

    匆匆刚欲语分携,香梦消,窗白一声鸡。

    秦老一边吟诵一边击节,然后便放声大笑,“香梦消,窗白一声鸡,妙极妙极!”

    曲尚来有些懵。

    秦老是何许人物?

    虞朝鼎鼎有名的大儒!

    傅小官是什么人?

    临江城里一纨绔,祸害一方的浪荡公子。

    他居然得到了秦老如此高的赞赏……这世道,有些看不明白啊。

    “书兰,你看。”

    秦老醉于此词间,“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燕相思。这两句……我不品评,”董书兰抬头,白了傅小官一眼,傅小官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

    “今日彷徨忆当时,这便是当初你们间的那次误会,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这两句,你们自己解。”

    董书兰垂首,双手捏着裙摆摩挲。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乌衣。这小子的意思是他不知道去上京的路,却在梦里到了乌衣巷。匆匆刚欲语分携……分携,可解聚散,分离。香梦消,窗白一声鸡。梦里到了乌衣巷,正要倾述却梦醒分离,窗外一声鸡鸣报晓,天已亮,原来梦一场。”

    “此词应景应情应……友人之情谊,为老朽近年所见送别诗词之首,当浮一大白,拿酒来!”

    小二上酒,秦老将这纸页递给了董书兰,“这是他写给你的,世间无二!”

    董书兰接过,慌忙塞入袖中,没敢抬头,更没敢再细看。

    “小友高才,老朽敬你一杯!”

    傅小官连忙站起,“小子不敢,老丈谬赞。”

    “我姓秦,住临江书院,此后有闲暇,还请小友能去书院看看老朽。”

    “秦老言重,小子此后定去书院,聆听秦老教诲。”

第14章 才子傅小官

    曲尚来久出未归,天字一号房里众人心里颇有疑惑,待小二进来斟茶问起,方知董书兰和秦老此刻就在外面。

    “你说傅小官当场为董家小姐作了一首词,还得到了秦老的赞赏?”

    问话的是张记老板张良的次子张文翰。

    他手持折扇,身着白衣,此刻站了起来,眉头微蹙,满脸的疑惑。

    临江四大才子,以张文翰为首,于宣历七年中举,今年九月便要在上京参加会试,此宴一来为董书兰送行,二来,他是要和董书兰一同去上京的。

    “回公子,傅少爷确实当场作了一词,秦老吟诵后连叫三声好,小人寻思,那应该就是好了。另外……秦老还邀约了傅少爷有闲暇去临江书院一叙。小人没有说谎,曲家主也在。”

    张文翰折扇轻摇,眉间舒展,轻飘飘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他并没有冲动的出去,而是坐了下来,对于周围众人的惊叹未曾入耳。

    临江傅少爷他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彼此并无交集。

    一个纨绔公子,一个临江才子,他们本就是走在完全不想交的两条路上的人。

    傅小官继承家业当他的大地主,而他却是要入庙堂为官一方的。

    月前傅小官孟浪之事传遍临江,他自然也是知道,当时听到这一消息,他也只是笑了笑,对小妹张沛儿说了一句:“他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后面传来傅小官被董书兰的侍卫给打了,他也并不惊讶,以傅小官平时所做之事,就算傅小官被杀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现在心里却有些奇怪。

    既然董书兰如此不待见傅小官,他们为何会坐在一起?甚至还让傅小官为她作了一词。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董书兰在临江的这段时日,他是花了极大精力陪同的,对于董书兰的性子,他自觉多少有些了解。

    抛开董书兰此次谈判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天赋,她不过是才及笄的少女,她和这天下许多的女子并无二致,亲近文人,倾慕才华,怀揣才子佳人的梦想。

    傅小官的一身,除了铜臭,便什么都没有。

    可他今天却作了一首词!

    这首词还得到了当朝大儒秦老的赞赏,那便说明这词肯定是极好的。而不学无术的傅小官,他能作出这样的词吗?

    当然不能,那么,这一切都是傅小官的谋算。

    他知道董书兰要来临江楼赴宴,他也知道董书兰即将离开临江,所以,他准备了一首词——当然不是他写的。

    他以这样的方法来取悦于董书兰,那么,这便说明他对董书兰仍未死心。

    此子……竟然如此阴狡!

    那便得揭穿他,让他颜面扫地,让董书兰亲眼看看他的丑恶脸嘴,此后,他便永无翻身之日。

    好好的地主你不当,装什么文人!

    张文翰理清了此中道理,便定下了计划,与坐在身边的临江另一才子柳景行一番耳语。

    ……

    “是这样,母亲创立了余福记,她仙去之后余福记的生意便每况愈下,这是我不愿意看见的,所以就弄了一些酒。”

    傅小官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为他的酒宣传一番,尤其是在知道了秦老的身份之后。

    “当今市面的酒并没有标准,也就是说人们只知道添香好,可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却无法标定。所以我决定给酒厘定一个标准,以度数来分辨。”

    “所谓度数,便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烈度,比如余福记以前卖的酒和这市面上绝大多数的酒,它只有十五度。可是香泉酒却有三十二度,而天醇酒达到了四十二度,至于董姑娘在西山别院所饮的琼浆,它是四十八度。”

    “当然,度数越高的酒产量越低,所用原料也更精细。比如香泉酒,它的成本便达到了一两四十文,而天醇度数提高了十度,成本却增加了数倍。”

    白玉莲忽然看了傅小官一眼,这厮脸不红心不跳。

    “这么贵?”秦老皱起了眉头。

    “嘿嘿,它虽然贵,但是我敢保证,喝过我的酒的人,不会再喝别的酒。当然,余福记的酒目标客户群体也不一样,所销售的对象是如曲老板这样的大商人,是如秦老您这样的大文人。另外就是,此酒的产量极低,所以我们余福记研究之后决定,香泉酒每日每人限购五两,而天醇酒则限购三两。”

    董书兰很仔细的听着,疑惑的问道:“还有不允许人家多买的道理?”

    “余福记的酒虽好,却不可贪杯啊。每日产量就那么一点,万一曲老板买完了,秦老想喝怎么办?”

    秦老哈哈的大笑起来,曲尚来却不以为然,他说道:“如果你那天醇真能和添香比肩,我肯定会买来尝尝,但若是浮夸了……曲某这张嘴,可是不留情面的。”

    “曲老板放心,如果比不了添香,您老砸了我的店都行。”

    此话掷地有声,反令曲尚来有些惊讶……难道此子真的掌握了添香的秘方不成?

    曲尚来忽然想起天字一号房还有众人等着,便躬身说道:“董小姐,秦老,临江几位家主为二位准备的薄宴,这时间也差不多了,二位可否……”

    董书兰站了起来,对傅小官道:“别忘记了将你那酒托人带来给我。”

    “一定!既然二位有约,我也不便多留,余福记的酒上市之前,我也会送一些给秦老品品。”

    “如此,以后再聊。”

    秦老和董书兰随曲尚来去了天字一号房,董书兰没有再邀约傅小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忘记。

    白玉莲这时笑道:“倒是小瞧了你,吹牛的本事也不小。”

    “这可不是吹牛,哎……知道秦老的身份晚了一点,不过没关系,他不是邀我去临江书院吗,等瓶子做出来我带着酒去见他……他在文人里的影响太大,而文人这个东西嘛,想要作几首好词就免不了要喝酒。文人不缺钱的,哪怕缺钱,他借钱也得买来喝。”

    “这是为啥?”春秀问道。

    “因为文人好面子。”

    小二上了酒菜,三人随意的吃喝,聊着随意的话题,吹着随意的暖风,倒也颇为惬意。

    小半个时辰之后,三人酒足饭饱正要离开,却没料到天字一号房的门开了,曲尚来又走了出来。

    “傅公子且慢,是这样,临江皇商之事已定,而董小姐明日便要启程去上京,所以呢,张记柳记黄氏还有我曲记,以及三大粮商的家主,和大家家里的晚辈们一同在此为董小姐送行。”

    “刚才里面聊到了傅公子提笔成词,而此词极佳,可因为此词是你为董小姐所作,董小姐不愿拿出来共赏,大家的意思是……请傅公子进去,一来共同为董小姐送行,二来……为我临江才子添彩,如何?”

    傅小官静默两息,笑道:“我就不进去了……麻烦曲老板帮忙带个话,各位叔伯的盛情小官心领,另外祝董姑娘一路顺风。我还有很多事情,就先告辞,余福记新酒上市之时,欢迎大家来凑个热闹。”

    他抬步向楼梯走去,曲尚来一拂衣袖,脸有愠色,转身走入了天字一号房。

    张文翰微微有些失望,却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傅小官如果聪明一点点,他就不会进来,因为他已经将那首词给了董书兰,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无须进来自取其辱。

    张记家主张之策拍了拍曲尚来的肩膀,笑道:“何须为这等小事生气。傅大官是个人物,这点在座的各位没意见吧。至于他这儿子,在临江这么大个地方,也是很出名的……背后不论人是非,我等吃酒,别坏了兴致。”

    一番热烈的劝酒之后,柳记柳运诚的儿子柳景行说话了,带着三分酒意。

    “傅小官这厮,我等临江才子是不屑于和他打交道的,但他所做之事却听到很多,唯一没有听到过的是他会作诗——大家想想,一个成天混迹于青楼酒楼的浪荡公子,就一个秀才的身份,有一说这身份还是买来的,忽然有一天他会作诗了,而且还很好,这怎么可能!”

    “那贤侄的意思……”

    “小侄以为,他给董小姐的那首词……是别人所作,他据为己有以此取悦董小姐,其心……可诛!”

    此话掷地有声,张文翰摇着折扇,会心一笑。

    秦老和董书兰皆皱了皱眉头,便又听见柳景行说道:“大家想想,如果他真有真才实学,此番进来作上一首,一来为他正名,二来为他扬名,千载难得的大好机会,可他却不敢进来,为何?因为胸无半点墨,除了抄来的那首词,他便什么都不会。此,小人也!”

    众人欢呼,皆深以为然。

    董书兰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两页纸来。

    她淡淡的说道:“如果傅小官真如你所言,那么请诸位看看着两首词。”

    她递给了柳景行,又道:“这两首词是傅小官于端午之夜所作,诸位看看能不能入得你等的法眼。”

    张文翰眉头一蹙,柳景行接过纸张。

    “望江南.江南月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

    浪花深处玉沈钩。

    圆缺几时休。

    ……

    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吟罢,全场皆惊,却鸦雀无声。

第15章 由俭入奢易

    “这……这是傅小官所作?”张文翰豁然站起,手中的折扇却没有再摇。

    柳景行已经将两首词吟诵完,此间沉寂了数息。

    “张公子这是不相信了?”董书兰淡然一笑,又道:“时五月初五夜,傅小官于下村西山别院所作……我记得张公子在五月初五也曾作了一首清平乐,当时得诸公赞赏,评为端午第一词。张公子的文采小女子是知晓的,那么张公子来评评傅小官的这首南歌子.游赏,如何?”

    张文翰脸上渐有笑意,手中折扇轻摇,说道:“在下岂敢不信懂小姐所言,只是……这傅公子此前行事确实有些荒诞,也未曾作过诗词,在下就是觉得很是惊诧。傅小官这首南歌子在下自叹弗如,是不敢评鉴的。如此看来,这傅小官变化颇大,倒是在下耳目闭塞了。”

    柳景行心里自然不服,他正要说话,却见张文翰对他摆了摆手:“临江才子,当有傅小官一席,单凭这两首词,在下心里极为佩服,只是可惜明日便要启程去上京,少了与傅公子讨教的机会……景行贤弟,此后多与傅公子亲近,若得傅公子佳作,可别忘了书给为兄,共赏之。”

    柳景行沉默两息,回道:“当如此。”

    二人落座,此间众人多为商贾,对诗词一事虽有涉猎却不精通,此刻听张文翰说来——这意思是傅小官的这词比张文翰还要高上一筹了。

    有人面面相觑,倒是粮商杨记的老板杨一山哈哈大笑起来,“傅家主常与我等往来,每每聊起最苦恼之事莫过于其子傅小官,如今看来这傅家小子好像出息了,这是好事。临江四大才子,张公子是要去上京会试中状元金銮殿上面圣的,此后展翅高飞居于庙堂之上,临江便剩下三大才子,而今傅家少爷既然有此文才,正好填补,恰也说明了临江之地文风鼎盛人杰地灵。”

    “老杨所言有理,如果不是董小姐今日拿出这两首词,我等可不知晓,来来来,为我临江再添一位才子共饮此杯!”

    说话的是粮商范记的家主范奎,此刻范奎举杯,众人便一番赞叹共饮了一杯。

    张文翰觉得这杯酒比毒药还难喝,但他脸上的笑意依旧,杯里更是滴酒未剩。

    “这两首词为傅公子成名之作,当传遍天下。我走之后,景行可否将这两首词交于怡红楼的樊朵儿姑娘——她的曲儿可谓临江一绝,由她所唱,当不会辱没了傅公子之才华。”张文翰如沐春风般对柳景行说道。

    柳景行心有疑惑,但依然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这两首词就这样流传开来,傅小官的才子之名,也如此这般的传播开来。

    当然,此刻的傅小官并不知道临江楼里董书兰为了给他正名,将他的两首词抛了出来。

    ……

    一处大宅子,一颗老榕树,一把新凉椅。

    傅小官躺在凉椅上,春秀在旁边给他摇着扇子,他的手里捧着一本小册子——还是家里的田产,他至今未曾看完。

    “秀儿,水。”

    春秀将温凉的茶水递到了他的手上。

    “秀儿,热。”

    春秀去取了冰块和西瓜,做了一碗冰镇西瓜端了过来。

    “秀儿啊……”

    “嗯。”

    “以后,这玩意弄三碗,你,我,他——他神出鬼没的,大家一起吃,才有味道。”

    “少爷……”

    “少爷说的话,你要听。”

    “哦。”

    傅小官觉得那个话很有道理:由俭入奢易。

    他觉得自己已经腐败了,但这种生活真的很舒心。

    短短的时间里,他便已经改变了前世的生活惯性,也渐渐的改变了自己的性格,并开始融入这个世界,努力的扮演好地主家的大少爷该有的样子。

    当然,穿衣洗脸刷牙沐浴这种事,他依然自己办理,只是在生活上越来越精致起来。

    随着对那些小册子的深入了解,他越来越明白什么叫家财万贯。

    钱这个东西……能够让自己更舒服的过日子,当然就得花出去。

    重活一世如果当个葛朗台那样的守财奴,岂不是很没意思。

    “秀儿啊……有时间再去找……七八个婢女,要会做菜的那种,你呢就管好她们,有几个使唤的你也轻松一点。”

    “这……”

    “还有啊,少爷我以后的产业会很多,我需要找一些靓丽的多才多艺的女子……这个不急,你慢慢物色,如果对方愿意,你带来给我瞧瞧。”

    “少爷……”

    傅小官摆了摆手,“正经事,不要乱想。”

    “奴婢没有乱想,这多才多艺的靓丽女子……要么是大家闺秀,要么,只怕只能去青楼找了。”

    傅小官愕然:“额……这样啊,我知道了。”

    ……

    西坊琉璃店的余中檀和姜氏瓷器店的姜上楼各带着一个盒子,在黄大管家的带领下,走入了后院。

    黄微心里是很好奇的。

    对于少爷最近的作为他略有耳闻,主要还是西山别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比如少爷弄出了一种名为西山琼浆的好酒,比如少爷买下了别院旁边大片的荒野,还比如少爷在收集各种匠人的资料。

    傅家少爷是什么德行他自然非常清楚,前些日子的荒唐事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可现今看来,少爷似乎真的转了性子。

    这二人是少爷邀约来的,他不知道要干啥,所以他把人领来,也没有离开。

    “坐,秀儿,上好茶。”

    傅小官从凉椅上起来,在凉亭里的石桌前坐下,招呼了一下三人,看着余中檀笑道:“余老板,拿来瞧瞧。”

    余中檀将盒子递上,说道:“按照傅少爷的要求,我那几个师傅可是费了一番心思,你瞧瞧合不合意。”

    傅小官打开盒子,取出高脚杯,摸摸捏捏上下看了看,又举起对着阳光照了照,问道:“还能更通透一些不?”

    余中檀摇了摇头,“琉璃提纯技术只能这样。”

    这东西微微有些泛黄,但已经算得上不错的器具。

    “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叫你的师傅研究研究,目前暂且就这样。我要一千个,多久可以交货?”

    “制作有些麻烦,我估计最快十天。”

    “报个价。”

    余中檀心里早有准备,既然是报价,那肯定对方会讨价还价,那么自然就先报一个高价。

    “一只,一百文。”

    “一百文?”傅小官皱了皱眉头,余中檀心里一咯噔,却见傅小官对春秀说道:“秀儿,取笔墨油印来。”

    “余掌柜,这第一批生意,我也不与你讲价,就按一百文一只,也给你十天的时间。但你记住,所有货品必须如此杯,有任何低于此杯品质的,我一概不要。另外,这杯底我要压印天醇二字。咱们先签这一批货的合约,定金付你两成,呆会我写个条子你去找账房领取。”

    余中檀大喜,连忙笑道:“傅小爷放心,我保证货品品质,此后还有需要,傅少爷只需吩咐一声,我余某想尽办法也会做到。”

    黄微没有料到少爷这么干脆的决定了。

    这玩意看起来是个酒杯,这小东西一个一百文?琉璃制品虽贵,可这器物却极小,少爷还要一千个?这是要干啥?

    当然,少爷已经决定,作为傅家大管家,是肯定不会去多言的。

    傅小官和余中檀拟订了一份合约,写了个条子递给了余中檀,这个酒杯他留了下来,余中檀高兴的离开。

    接着看了姜上楼带来的瓷瓶,甚是满意,作价十五文钱一个,他也没有还价,却要求在这瓶子上留字。

    “瓶身的这里,写下西山天醇,这个地方写下稀世珍酿,四十二度。然后是瓶底,瓶底就两个字西山。这种我要五百个。”

    “另外,按照此器形,再做一蓝瓶点缀红梅,写下西山香泉,三十二度的字样,瓶底同样写西山二字,这种我要一千个。”

    “天醇瓶子要小,能装三两就行,而香泉的瓶子略大,能装五两即可,价格一样,如何?”

    姜上楼点了点头,“傅少爷爽快,我这回去就安排。”

    “好,我们也签一份合约,多长时间交货?”

    “一千五百个瓶子,大概七天。”

    “我给你十天,一定要做好!特别是封釉和题字……等等,题字,我晚点给你字体。”

    拿了合约和定金,姜上楼也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没多久,傅家少爷在西坊定下的两笔大买卖便传遍开来,然后姚记瓷器店的老板大发雷霆,将跟了他足足十年的李掌柜给炒了。

    当然,对此傅小官并不知道,此刻他正在院子里来回慢走。

    片刻,他停下脚步,说道:“小白,你去帮我跑一趟。”

    “别叫我小白!去哪?”白玉莲从树上跳了下来,吓了黄管家一大跳。

    “带着这个瓶子,去余福记装一瓶天醇酒,装七分满即可,带回来我有用。”

    “另外秀儿,去给我找一张大红的丝巾,比巴掌大就行。”

    黄微一直看着,等院子里只剩下了傅小官才问道:“少爷此举有何深意?”

    “哦,卖酒。”

    “这器物比酒还贵!”

    傅小官笑了起来,“黄伯,不怕这玩意贵,你老放心,我心里有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299/ 第一时间欣赏逍遥小地主最新章节! 作者:堵上西楼所写的《逍遥小地主》为转载作品,逍遥小地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逍遥小地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逍遥小地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逍遥小地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逍遥小地主介绍:
有幸穿越了,还是生在地主家,此生不缺吃穿却也不想混吃等死,所以傅小官随意的做了些事情,没料到产生的影响如此巨大。皇帝要让他官居一品,公主要招他为驸马,尚书府的千金非他不嫁,荒人要他的头,夷国要他的命,樊国要他的钱……可是,傅小官就想当个大地主啊!逍遥小地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小地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小地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