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四章 何人为将
“东边战事已起,陛下让你进宫!”
傅小官一愣,这消息定然没可能传到东部边军,为什么就打起来了?
现在东部边军名义上还是燕浩初的大将军,他虽然是个文官,但东部边军三十万人马,他只需要会用人,这仗就并不难打。
从临江调去东部重镇兰陵的粮食已经送到两批共计十八万石,足以支撑一个月的大规模战争,可陛下却派了尚未痊愈的贾公公前来——这意思自然就是有点问题!
傅小官忽然笑道:“贾公公,别急,先喝一杯茶,我请大师兄再帮您老瞧瞧,那余毒不知道是否清除干净,可别影响了您老的武道。”
贾公公眼睛一瞪,然后一脸微笑的向苏珏拱了拱手,“还多亏了大师兄的解药,否则……老奴这一身修为只怕就废了。大师兄若是回观,还请代老奴向观主传一句话,就说,贾南星向他问安!”
苏珏早已站起,恭敬的还了一礼:“晚辈记下了,只是晚辈此前不知游北斗游先生居然是您的亲哥哥……”
“这个不重要,再说,世人只知游北斗而不知贾南星,这样很好,我早已厌倦江湖,在这庙堂上为陛下跑跑腿就是我如今之乐。所以关于我的事,还请大家早些遗忘。”
苏珏心里有许多疑惑,但贾公公并不愿提起从前,苏珏自然不好多问。
傅小官随着贾公公去了皇宫,苏苏才惊讶的问道:“这老太监就是游北斗的亲弟弟?那为什么姓却不一样?”
苏珏摇了摇头,伸出双手正了正冠帽,“师兄也很好奇。”
随着董书兰和燕小楼也离开了傅府,她们要去兰苑和虞问筠喝喝茶。
……
……
“贾公公,你是怎么练到武圣的?”
“……”
“贾公公,你是不是练的《葵花宝典》?”
“……”
“贾公公,你会不会醍醐灌顶大法?就是把你的内力通过我的百会穴传到我身上?”
贾公公忍无可忍,终于说话了:“傅公子,我的真气如果进入你的体内,你会……‘砰!’的一声撑爆的!”
傅小官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车里对面坐着的贾公公,心想这老家伙藏得才真叫一个深!
这可是他亲眼所见的第一个圣阶的武林顶天高手!
上元夜,一流高手魏公公仅仅是一拂尘,二流高手苏苏就无法动弹,更无法发出琴剑。
正月二十六,圣阶高手贾公公仅仅一指,便洞穿了一流高手魏公公的那把刀,还将他击飞出去重伤吐血。
所以……如果在这看似人畜无害的贾公公面前,他是否只需要动动念头,自己就会被碾压成渣渣?
这让傅小官无比向往,再一次升起了对武道的极大兴趣。
“你不是练武的料!”
贾公公轻飘飘一句话,如一盆冷水泼在了傅小官的头上。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一句话了,白玉莲说过,苏墨说过,舒柔也说过,但只有贾公公的这一句,才真正的打击到了他。
“为什么?”
贾公公嘴角一翘,那张老脸沟壑更深,“因为你俗事繁多。”
还好,理由都是一样,而不是你的丹田受损,经脉破碎,这意思其实就是如果放下俗世潜心武道就还有救。
可是自己能放得下吗?
傅小官想了很久,直到马车进入了宫里,二人从马车上下来,傅小官才很认真的对贾公公说了一句:“我也觉得我不是练武的料。”
说完他便一声叹息,向御书房走去。
贾公公看着傅小官的背影沉默许久,也一声叹息,也向御书房走去。
……
御书房。
“朕的意思是调燕浩初回上京担任兵部尚书一职,你以为如何?”
燕北溪连忙说道:“陛下,不可,燕浩初只是个文人,臣以为就让他去国子监就好。”
“哈哈哈!”皇帝的心情似乎很好,笑声爽朗,仿若这大雪初霁的艳阳。
傅小官走到了门口,便又听见皇上说道:“你这是怕了!你怕什么?燕浩初当初去东部边军确实是个文官,可他毕竟也在东部边军打磨了几年,任个兵部尚书难不成还有困难?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皇帝抬眼看向了傅小官,“今日并非休沐,你怎么没有坐堂?”
傅小官连忙行礼说道:“回陛下,微臣心在朝中,坐在哪里都一样!”
皇帝眼睛一瞪,坐在茶几旁的燕北溪哈哈一笑,燕师道也瞅了傅小官一眼,心想这小子可别恃宠而骄!
“这东西你先看看。”皇帝并没有生气,拿着一张盖着红头的文书递给了傅小官。
傅小官仔细的看去:宣历九年正月二十四,夷国红翎军团越过了洗马原,对我前线哨所不宣而战。我部派出了三万将士于洗马河与之对垒,至申时末,敌军集结约五万兵马,强行渡河,我军与敌军厮杀,至戌时,敌我双方伤亡惨重,洗马河血流成河。
臣见敌军来势凶猛,我军渐有溃败之势,故下令我军后撤至桑峪一线,据桑峪防线一守。并调动后方十万大军连夜前行至桑峪防线,同时派出轻骑一万绕至侧翼驻防。
此战事已开,而东部边军所需盔甲箭矢刀剑空缺极大,臣得知夷国兵力正在集结,而统领兵者乃夷国大将封冼初,臣不敢小视,急请陛下调拨军用物资,清单如下……。
署名是燕浩初!
这老丈人,写个文书也这么实诚。
“燕宰向朕提出换帅,你如何看?”
傅小官沉吟片刻,“临阵换帅本是大忌,但臣想燕宰老成谋国,此举定然有其深意,那陛下就换了吧。”
“换谁?”
傅小官顿时懵逼,换谁?
我特么哪里知道换谁?
你总不可能换我去吧!
“陛下想换谁就换谁。”
“你才入朝为官几天?怎么就学会了滚刀肉一般的德行?朕有两个人选,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傅小官躬身,“臣洗耳恭听。”
“其一是费安……”
傅小官一惊,刚刚抬起头,便又听到另一个更让他震惊的名字。
“其二就是大皇子虞问天!”
傅小官的嘴儿大张,心想那费家可是定为叛逆之罪,费家除了费安救驾有功免了死罪之外,就连远在东部边军的轻骑兵统帅费国,陛下也是下了密诏要捉拿归案的。
也就是说,曾经辉煌的费阀,而今就剩下费安这一个男丁是自由之身!
陛下以他为将……就不怕他带着东部边军打来这上京城么?
更为荒唐的是虞问天,这厮造反才过去几天,难不成陛下就忘了?
所以傅小官低声的又问了一句:“陛下,偌大的虞朝,您可还有第三个人选?”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你若是在军旅中打磨几年,朕倒是不介意让你去,可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傅小官自然懂得,他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心想若是我去,恐怕还真可以。
他当然不会去,打仗那破事多累人?万一那个神经病北望川偷偷摸摸给自己一箭,一家伙嗝屁了怎么搞?
所以他说道:“臣能不能见见费安和大皇子?”
“……可以,费安就在南岭闲云山庄,至于虞问天,他被关在宗人府,你拿朕的令牌去,要快,下午朕要得到答案。”
“臣领旨!”
傅小官拿了令牌退下,燕北溪才问了一句:“陛下何须征求他的意见?”
“你忘记了他作的那篇《以何为战》!”
燕北溪一怔,想了起来,自己还曾抄录过一份寄给了燕浩初,如此想来这小子武略也是有一套的,估计陛下是想要借着他的眼睛看看这两个极具争议的人。
无论是谁为东部边军之帅,定然会惹来朝中众臣的反对,尤其是虞问天,他可是帝陵事件的始作俑者。
这次虞问天倒台,他身后的所有官员都未能幸免,这其中自然有其它官员的揭发检举。落井下石的人可不少,那么大皇子就一定不能翻身,否则这些官员可是会倒大霉的。
但傅小官却压根没有这样去想。
他在前往宗人府的路上就一直思考这个问题:陛下此举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他想明白了,陛下终究还是不想虞问天在牢中终老!
陛下想虞问天能够出来,能够去实现他的那番志向。
难道陛下就真的不担心?
那可是三十万边军啊!
如果虞问天再和西部边军的薛定山勾搭到一块……陛下凭什么保证这江山稳固?
想不明白,他很想去问问尚贵妃,但是陛下既然问了他,想来此事是不愿意和尚贵妃商议的。
虞问天在帝陵之中可是指着尚贵妃的鼻子骂为贱人,这特么的换着是我,我肯定也得想法弄死你丫的啊!
宗人府门口,魏公公侧身看了看傅小官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忽然说了一句:“但随本心,莫问前程,傅公子请进。”
傅小官低头走了进去,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魏公公的这句话。
他来到了一处门口,这是一扇铁门,并没有上锁,狱卒为他拉开了门,映入他眼帘的不是想象中阴暗潮湿的牢狱景象。
这里居然是一处院落!
就在院落中的那颗梅树下,虞问天正在看书,他的身边有一位素衣女子,此刻正在专心煮茶。
随着傅小官的进来,虞问天转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如常,似乎过得颇为惬意,他张嘴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你说……我现在杀了你,会怎么样?”
第两百四十五章 且煮一壶酒
“你说……我现在杀了你,会怎么样?”
傅小官一顿,脑子里一线灵光一闪,他抓住了一缕奇妙的感觉。
仔细想了数息,施施然向那茶桌走去,那女子抬起了头来,傅小官才发现这女子也颇为惊艳,心想皇子就是舒服,这哪里是在坐牢?这分明就是清修!
“我有这个。”傅小官摊开手,手里是一枚绿色的毒丸,正是霜寒月明!
“不过……”傅小官将这毒丸收起,又道:“就算没这玩意儿,殿下也是不会杀我的。”
虞问天的视线没有离开手里的这本书,他翻了一页,问道:“你倒是笃定,谁给你的信心?”
傅小官没有回答,而是打量了一下这处院子,颇为精美,假山亭台小榭楼宇一应俱全,只是比起虞问天那府邸,肯定是没法比的,但已经比这上京城绝大多数人的住宅来得更好。
“帝陵里面,陛下说那就是樊笼。按其意思自然就是囚禁,可那樊笼却救了我们的命,也让殿下功亏一篑。现在殿下这地方,其实也是樊笼,却和帝陵里面的不一样,这处樊笼有两个意思,其一自然是本意囚禁,其二……这又是陛下在保护你。我想问问殿下,这口锅如此之重,你背着就不累吗?”
虞问天顿时蹙眉,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傅小官。
四目相对,清静无声,那女子抬眼一看,微微有些紧张。
傅小官也认真的打量着虞问天。
这厮浓眉如剑,双眸如星,面容光洁,还真颇有帝王之相!
“你是第一个来这地方看我的人。”虞问天说话了,眉间沉重。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笑道:“不是我想来看你,而是得了陛下的旨意,只有来看看你。”
“你已看过,告诉他我在这里过得不错,另外就是感谢他让柔怡进来,我可以在这里安静的活一辈子,甚至还可以给他生几个孙子。”
那女子脸儿微红,想来她就是叫柔怡了,只是不知道姓什么,
傅小官扬了扬眉,砸吧了一下嘴,“这种地方,其实我才能安静的活一辈子,殿下你是做不到的。”
迎着虞问天锋锐的视线,这一席话让傅小官明白了虞问天真不是背锅,自己猜错了,这丫还真的是造了反。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不能造反!
这是不是有点矛盾?
虞问天如果定下谋反的罪名,他就算不死,这辈子也没可能再出这个门。
但是陛下并没有对他定罪!
相反陛下还想要启用他!
那么大皇子就不能是谋反,只能是背锅,而这件事陛下选了傅小官来做,那是因为陛下相信傅小官明白他的意思,也相信傅小官能够将这事办得妥当。
现在唯一让傅小官不明白的就是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是个文人,你大概知道。所以我其实很不喜欢外面的那些争斗……比如我莫名其妙的受到了两次袭击,又比如我原本只想在临江当我的富贵小地主,不过是做了点好事,偏偏得来上京求生存,还比如我不过是惩戒了一个恶霸少爷,却没料到招惹到了彗亲王。”
他顿了顿,脖子往前伸了少许:“还比如现在,你干那破事,还特么得让我来给你擦屁股!”
虞问天视线一凛,傅小官眼睛一眯,旁边的柔怡姑娘刚刚拿起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也将这两股凌冽视线砸得粉碎。
虞问天收回了目光,抬头看向这一树梅。
都是聪明人,他大致明白了傅小官来这里的意思。
他瘪了瘪嘴,心想难不成父皇真有那胆量?
傅小官也收回了视线,也瘪了瘪嘴,“我不知道陛下哪里来的勇气,他居然不担心放虎归山。”
虞问天忽然看向了柔怡,面色变得温柔,他说了一句:“你去把酒拿两瓶出来,我想要和当今的大才子傅小官喝一杯——对,他就是傅小官,呆会顺便把你那本红楼一梦也拿出来,让他落个名,也算是了了你一桩心愿。”
“嗯!”
叫柔怡的女子又看了两眼傅小官,脸上露出了欢喜,提着裙摆向那小楼跑去。
“谁家的姑娘?”
“就是上京寻常百姓家,曾经在烟雨楼前卖酒——她父亲自己会酿酒,就在那地方弄了个小酒铺子。”
似乎是想到了当年和柔怡的相遇,虞问道的脸上露出了几缕温情:
“那年是宣历六年冬,也是大雪,天寒地冻的。我恰巧出门去办点事,正好路过烟雨楼,正好看见她端着酒,于是就去喝了一壶。”
“味道寡淡,不好喝,但我还是喝完了,因为秀色可餐。”
“我自然不缺女人,但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也从未曾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直到我见到她。”
“我没有用强,也没有用权,那年冬,我几乎天天去她那地方喝酒,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告诉她,我就是金陵府衙的一名……衙役。她也没有嫌弃,对我很好,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也有了一点意思。”
“直到宣历八年秋,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想要娶她为妻,父皇不同意。”
说到这里虞问天忽然垂头笑了笑:“你说这帝王家究竟有什么好?皇子之间为了皇位而争斗,对此父皇是喜闻乐见的,用他的话来说,这九五之尊本就应该竞争,有能力者得之。其实我一开始是反对的,我想要像五弟虞问道那样,不争不求,过一辈子简简单单的江湖人生。”
“可是我不行,五弟有尚贵妃护着,而我自幼就没有娘。而且老四这个人可不是善良之辈,我敢保证如果我败了,我的下场比现在还惨,另外就是你也得提醒尚贵妃一句——她终究护不了老五一辈子。”
“扯远了,因为父皇不同意,所以我就没有办法娶柔怡,就连纳她为妾都不行,因为她是平民家的女儿。”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柔怡。”
傅小官一笑:“就因为这个?”
“不,还因为我想赢。我本来的计划是放在二月二南山狩猎,但没料到皇奶奶去世,按照时间算,父皇是会取消南山狩猎的,我只有提前发动。”
“魏公公是母妃身边的老人,他掌管着帝陵,再加上我说服了费老太师,得到了兵部尚书费邦的文书,所以我把南山猎场的士兵藏在了帝陵里,也再次和施阀费阀定下了这一计划。”
虞问天耸了耸肩,自嘲一笑,“而今想来,你在长街与彗亲王血战,然后彗亲王一夜之间覆灭,以至于上京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你的身上,包括我,还包括老四,自然也包括所有的大臣。我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事件之下父皇和尚贵妃的落子。”
“所以我本来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我甚至认为你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更有利于我的行动,就连皇奶奶病危时候父皇将魏公公调入宫中也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仅仅以为是皇奶奶想要看看旧人,却没想到就在魏公公离开帝陵进宫的那几天,父皇居然通过瞒天过海的方式,让费安和霍淮谨带着禁军也进入了帝陵。”
“自始至终,父皇都是知道的,他没有阻止,他等着我去反他。”
柔怡取来了酒和酒具,坐在一旁仔细的煮起酒来。
虞问天没有再说,傅小官却说话了:
“而今已经查明魏公公的身份,想来你也知道,那么尚贵妃是无辜的,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理智的认识到。”
魏公公居然真的是拜月教的护法!
这个结果昨日虞问天就知道,拜月教是前朝余孽所创立的邪教,其宗旨就是覆灭虞朝恢复前朝正统。
在知道这一消息的时候虞问天背上的冷汗都流了出来,如果帝陵事件成功……自己会不会成为虞朝的罪魁祸首?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这样,陛下为了整顿吏治,肃清朝中贪官污吏,也欲将费施两阀一网打尽,所以埋下了你这一枚棋子。”
“陛下以你为饵,在天下人的面前演了这一出戏,此举不但让这朝中所有的贪官污吏落马,还揪出了一个拜月教的护法。”
“而大皇子你却默默的背负着一身骂名,直到朝局安稳,陛下为你洗去这一身罪名。”
“而后,大皇子你需上书陛下,意欲一展心中志向,去那东部边军为帅,誓与夷国一战,以保卫大虞江山。”
柔怡这才明白大皇子是受了这冤屈,她的心里愈发欢喜,她斟满酒恭敬的递了一杯给傅小官,低声说了一句:“多谢先生。”
傅小官一笑,举起杯子,“夷国已经打过来了,东部边军肯定顶不住,你此去东部边军需要一个强大的副手。”
“谁?”虞问天也举起了酒杯,二人喝了一杯。
“费安!”
“他?”虞问天皱了皱眉头。
傅小官接过酒壶为虞问天倒了一杯,“前线战事紧,殿下此去没有时间从头熟悉那只军队,我想,费安虽然握了几年的锄头,但他对军伍的经验,却是大皇子您现在最需要的。”
此后沉默,二人饮酒,柔怡默默的将书和笔递给了傅小官,傅小官默默地签了个名字,柔怡看了那签名之后颇为疑惑,那双看向傅小官的眼里分明表露出他那就是敷衍。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
“请你转告父皇和尚贵妃,问天此生……马革裹尸再不回上京!”
第两百四十六章 再煮一壶酒
御书房。
贾公公依然躬身立在门口。
傅小官心想这天下恐怕也只有这里,才会有一位圣阶的强人当门房吧。
陛下坐在龙案前,茶几边坐着燕北溪和燕师道。
傅小官走了进去,片字未提虞问天造反之事,而是详细的对陛下说明了大皇子背锅的前因后果。
燕北溪听了之后那双稀疏的眉缓缓舒展,燕师道却盯着傅小官想要发话,却被燕北溪轻轻摆手压了下去。
“这事倒是让问天受了委屈,朕不瞒你们,这事就是这样,所以傅小官,你以为问天可以为帅?”
傅小官行礼:“回陛下,大皇子殿下对虞朝忠心耿耿,对陛下敬若神明,再加上大皇子自幼苦读兵书,胸有大志,臣以为东部边军之主帅非大皇子莫属。但是……”
他顿了顿,却吓了皇帝一跳……皇帝以为这儿子恐怕因为内疚与自责不会接下这帅印,傅小官接着有道:“大皇子认为临阵换帅本为大忌,再加上他本人对东部边军了解不多,夷国既然出兵,那他就没有时间去了解手下的将士。所以大皇子恳请陛下任命费安为副将,随他出征!”
皇帝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手一挥:“准!贾公公,速传虞问天和费安前来见朕!”
“老奴领旨!”
贾公公躬身退下,出门时颇为赞许的看了傅小官一眼。
“问天可还有什么话带给朕?”
“回陛下,殿下说……他毕生之志愿就在军伍,此去……永不回京!”
皇帝轻蹙了一下眉头,燕北溪听了这句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燕师道仔细的听着,心里愈发疑惑,心想难不成那真是一出戏?
如果真是一出戏,陛下的手腕可就太高明了!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陛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了?
……
……
傅小官离开了御书房,想了想,向后宫走去。
在蝶仪宫外遇见了年公公,得知虞问筠没有在宫里,他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出来的虞问道叫住:“母妃要见你。”
事实上傅小官也想见见尚贵妃,就因为大皇子那事。
或许是这冬日暖阳的原因,尚贵妃未在蝶仪宫,而是在她的那方后花园里。
虞问道带着傅小官走去的时候,尚贵妃正挥舞着锄头在清理曾经的那片菊园。
见傅小官过来,她直起身子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好些日子未曾来拜见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傅小官躬身行礼,尚贵妃淡然一笑:“那还有一把锄头。”
傅小官撩起衣袖拿着那把锄头就去了菊园,未再说话,颇为熟练的锄着这一园的残菊。
“问筠今儿个出去了,没去找你?”
“啊,我被陛下召进宫里来了,恐怕是错过了。”
“眼见着寒食节将近,上京的事情算是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后面的事情我自会处理。接下来你得抓紧一些,我已经安排上官文修选人了,明儿个你去学宫看看,把人员定下来。鸿胪寺那边也基本准备妥当,随行的人有礼部侍郎徐怀树,先给你说一声,回来之后,大致会提拔徐怀树为礼部尚书。”
傅小官手里的锄头未曾停下,他很认真的听着,对于徐怀树接下来的升官他并没有发表意见。
“问筠吵着要去,我便寻了个借口,让她去武朝看看她二姑虞渔,你顺便也去见见,她嫁给武朝定国侯为妻,有定国侯的照拂,你在武朝行事也方便一些。”
“别的事情陛下会给你旨意,那是国事,我就不多嘴,你到了武朝之后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不会出什么岔子。”
傅小官这才点了点头,问了一句和尚贵妃这席话不相干的问题:“陛下凭什么那么相信大皇子?”
“办妥了?”
“嗯,应该是妥了。”
尚贵妃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眉儿一扬,“男人,对于初恋总是难以忘怀。”
傅小官一愣,初恋?薛冰蓝是陛下的初恋?
“他是薛冰蓝的儿子,再加上审问了魏公公之后,知道了魏公公是拜月教的人,陛下当然认为大皇子是被魏公公所蛊惑蒙蔽。”
尚贵妃叹息了一声,又道:“大皇子自从生下来就没有母亲,这让陛下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了他,所以哪怕是他犯了这滔天之罪,陛下还是想着能让他出来,活在这阳光下,也只有这样陛下才会心安,才不会对薛冰蓝更加愧疚。”
傅小官没敢接话,此间清冷了一盏茶的功夫,尚贵妃又是自嘲一笑:“这满朝文武都认为我是个心机颇深的人,其实他们错了,我连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都斗不过。”
“罢了罢了,这菊园的土翻一翻,明年再种一些菊花,又是新的一番景象。”
傅小官斟酌半晌才小心翼翼的低声问了一句:“那么……娘娘认为这虞问天,是该死呢?还是不该死呢?”
这次轮到尚贵妃迟迟没有回答,直到这一园子的残菊锄尽,她才看着傅小官,很认真的说了一句:“他是陛下的儿子,这也是陛下的心事,关于这件事,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将它忘记!”
“切记,是忘的干干净净!”
傅小官心里一凛,也很慎重的点了点头。
麻蛋,这个秘密偌大虞朝知道的人只怕屈指可数,自己背着这天大的秘密可就像随身带着个炸、弹,而且这炸、弹的引爆器还握在陛下的手上!
……
当傅小官心事重重的回到傅府的时候,没料到府上居然有个人正在等他。
费安!
这位前南部边军大将军形象颇为不堪。
头发凌乱,胡须也没有修整,就像野草一样在他的两颊疯长。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比起前些日子在金陵府衙的牢狱之中显得更为苍老。
“本想请你去我那地方喝一台酒,想了想,你恐怕不会去,所以我就只好到你这地方来了。”
傅小官坐下,费安将地上的一箱子酒搬到了桌子上,“酒我带来了,菜算你的。”
“成交!”
费安认真的煮酒,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酒器上,而傅小官却一直看着他,然后说了一句:“你就这模样去见的皇上?”
“家里遭了此劫,难不成我还要擦脂抹粉?”
傅小官点了点头,“有理,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所以我再不来,你恐怕是见不到我了。”
酒已热,烟雾袅绕。
费安斟满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傅小官,“为那日我在狱中对你的误解干一杯。”
“那传单真是我发的,所以你对我没有误解。”
“我知道那传单是你弄出来的,我指的是我此前小看了你,你确实是个人物,如果我还有命还朝,估计你已经封侯拜相。”
“借你吉言!”
两人饮了此杯,费安继续倒酒。
“前次和你说的不念师太那事情,她也是拜月教的人。拜月教由前朝静安公主所创,一直活动在西荒一带,也就是西戎府。那地方地形复杂,说是朝廷设的西戎府,事实上朝廷基本就没怎么管过,而是通过那地方的土司来管理。”
“静安公主最后的时光应该都在西戎府,她是西戎部族的圣女,在西荒拥有极高的威望,所以拜月教是西戎部族的神教。”
傅小官又和费安喝了一杯,颇为惊讶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去东部边军之前,是惊羽卫的千户,受先皇之命缉拿拜月教静安公主,所以我去过西戎,甚至还见到了她。”
“没拿住?”
“没拿住,还差点死在她手上。”
“很厉害?”
“她师傅是前朝武圣杨蚬子,你说厉害不厉害?”
又特么是武圣,这当然就厉害了。
“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意?”
“细雨楼在你手里,我希望你能找到不念师太,通过她,找出前朝遗留下来的皇族血脉,然后斩草除根!”
傅小官一乐,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心想这关我屁事!
但费安却很认真,他盯着傅小官,说道:“我就要走了,没有办法再追查不念师太的下落,而今知道拜月教的人已经很少了,我担心他们已经渗入朝中,就像魏公公那样,一旦他们做出点什么……我估计你就算是想回临江当个小地主都没有机会!”
这么厉害?
傅小官吃了一惊,皱起了眉头。
事关他的身家性命,他顿时放在了心上。
“除了那老尼姑,你还有什么线索?”
“当初静安师太在西戎传教,教了所有拜月教徒一种特殊的功法,就是像那老尼姑一样的假死,那是杨蚬之的独门功夫,叫作龟息之术。”
就这……?
这不好鉴别啊,那些教徒总不可能没事就假死一番吧?
“没了?”
“没了!”
那就只有喝酒了。
“祁连山下小村庄那八百村民是怎么回事?”
“是监军常公公所为。”
傅小官微蹙了一下眉头,那事是监军太监干的?陛下为何让费安背锅?
“此去东部边军,并非你熟悉的南边,对此你可有方略?”
费安一笑,举杯,饮酒,“东部边军主要将领都是我那弟弟安排的,我有那些人的名册,这就足有要挟他们拼命的去打仗。”
“倒是你……”费安又喝了一杯酒,“此去武朝,只怕没那么顺利。”
“为何?”
“因为你太耀眼了!”
“……”
第两百四十七章 稷下学宫
宣历九年二月初一,陛下连续颁发了几道圣旨,在上京城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其一是册封尚贵妃为皇后,总领后宫,母仪天下!
其二是任命大皇子虞问天为东部边军大将军,费安为东部边军都指挥使,即刻出发,讨伐夷国贼子!
其三是任命傅小官为武朝文会使节,于二月初五出行。
对于第一和第三道圣旨,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上京百姓都并无反响,觉得这本就是应该的事情,唯独对于第二道圣旨,上上下下所有人反响极为强烈。
朝堂之上燕北溪站了出来,对百官好生的解释了一番大皇子此举的缘由,虽然百官心里还是有诸多疑惑,却多少也信了几分,也或者是信了燕北溪。
而民间的声音依然汹涌,直到陛下再发了一道皇榜张贴在各处之后,人们才明白原来是冤枉了大皇子!
大皇子为了社稷抹黑了自己,这才有了施阀和费阀倒台之事。
而今大皇子又为了社稷而出征,陛下亲自送至东门,亲手为他批上了大氅——这就更加证明了大皇子并非谋反,毕竟就算是自己的儿子惹了事,老子也免不得打上几巴掌的,哪里会像陛下所表现的这般亲热?
更何况尚皇后也亲自送行,还赠送了一把宝剑给大皇子。
于是民间的声音顿时反转,也因此而影响了很多的官员,那些原本存疑的官员们放下了最后的疑惑,认可了大皇子确实是为了社稷而扮演了谋反这一角色。
只是……曾经跟着大皇子一系的那些下了大狱的官员们却并没有放出来——燕宰的说法是那些官员本就有诸多问题,他们正是虞朝十三道那些贪墨官员的后台,与大皇子并无关系。
这个解释很牵强,但似乎也只能这样解释。
傅小官也参与了送行。
虞问天对傅小官耳语了一句话:“帮我照顾一下柔怡,我把她安顿在烟雨楼,她已有了身孕,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特么的!
傅小官顿时整个人都不快乐了!
……
稷下学宫作为虞朝最高学府,它有着很高的逼格。
比如它的占地极为宽广,也比如它的建筑群落就有数十处。
“前朝这学宫就已经存在,那时候的名字叫未央宫,取的是临近未央湖之意。只是虞朝立国之后,这名字改为了稷下学宫,取的是为社稷而读书的意思。”
站在稷下学宫那道威严而雄伟的门楼前,上官文修指了指门楼上浮雕的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就是虞朝立国之初的大儒秦一楼所书,就是现在秦秉中的先祖,这秦家文风传承的很好,却偏偏在秦秉中这里好像断了,所以你临行前再去看看他,他最近痴迷于为那些圣学做纾著——这活会要命的。”
傅小官收回视线,有些惊讶,“为什么会要命?”
“千年圣学,要想作出新的纾著,伤脑子。我很佩服他,但我还想多活几年。”
上官文修带着傅小官走进了那道门楼,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宽阔的笔直大道,大道的两旁是许多的桂花树,树上当然没有花,只有雪白雪白的积雪,还有挂在树枝上长约三尺的冰凌儿。
“这就是学宫的书香大道,两旁前朝时候种的是樱花树,太祖不喜,认为樱花太艳,没有桂花的素雅和暗香——其实,太祖于剑南西道的邛州桂花镇起事,他是怀念这桂花的香味。这些树就是千里迢迢从桂花镇移植过来的,一到金秋,这偌大的学宫便桂花飘香,若有秋风,整个金陵都会弥漫着桂花的味道——我的意思是,你家的那桂花香水,就别在金秋时候在这上京售卖了,肯定卖不掉!”
这个弯转的傅小官猝不及防,他哈哈一笑,觉得上官文修这话有理,还真得告诉董书兰一声。
一行人继续前行,傅小官便看见书香大道的两旁有许多的二三层楼的建筑。
“那些都是学宫教习的地方,这左右两边是初学,也就是入学第一年的学子。”
就是大一了。
傅小官点了点头,继续前行,走到了这书香大道的尽头,便看见偌大的一处高台,高台上竖着几尊高大的雕像。
“那是文坛,学子们举行文会的地方。嗯,那些塑像就是三圣人。”
“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去教枢处。”
“教枢处在哪?”
“已经走过了……老夫的意思是你未曾来过学宫,带你四处转转。”
傅小官一愣,走过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转了,时间紧迫,赶紧把这事儿定下了吧。”
上官文修颇为遗憾,“学宫还有许多名胜,比如那文坛,比如书山,也比如学海——就是一处湖,与未央湖相连,景致颇为优雅,上有一处小岛,岛上清幽,故名清幽岛,是学子们常去的地方。”
估计是去那地方花前月下的吧?
傅小官一行转身,往西面走去。这也是一条大道,比起书香大道当然窄了一半,却依然能够容纳三两马车并行,比上京城许多街巷都要宽阔。
“听说学宫有开设武院?”
“没落了,在最里面,现在武院的学子仅仅三百,挺可怜的,被文院的学子们压得抬不起头来。”
“有什么办法能够重振武院?”
上官文修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除非陛下改变政策,提升武人地位,否则,难!”
傅小官很是理解,只是如何才能够让陛下改变政策呢?
上官文修没有说陛下定然不会改变政策,因为武人太多对于朝廷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文人虽然不能带兵,但是文人好管,就算文人闹点啥事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但武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的脑子一根筋,如果掌握了军权,心里对这朝堂有什么不满,弄得不好就会倒戈兵戎相见。
这在太祖和高祖时候曾经发生过多次,于是虞朝的国策就从那之后开始了转变。
文风越来越盛,而武道谋略越来越衰败,以至于到了今日,夷国入侵,陛下居然没有储备的为将之人!
当然,这里面有陛下想要虞问天出来的意思,可傅小官依然能够看得出来武将是真的很少的,不然陛下不会将费安作为第二人选。
一个国家要想长治久安,单单靠文人是不行的!
可他现在却没有办法去说服陛下。
将这个念头抛开,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广场。
广场的对面是一排三层长楼,长楼的顶上有三个大字:教枢处。
“这里就是整个学宫的管理机构,学宫院长你见过,也是当朝大儒,名叫李春风,就是上元节诗会参与评定你的那首诗的那个瘦老头子。”
傅小官想起来了,当时他作了那首《青玉案、元夕》之后,确实有一个状若癫狂的瘦老头,当时上官文修和秦秉中都没有介绍,没想到他居然是大儒!还是这稷下学宫的院长大人!
一行人走入了教枢处的大楼,上官文修带着傅小官去了三楼,来到了院长李春风的办公室。
“哎呀,上官兄你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傅老弟来来来,请上座!”李春风快步走了过来,极度热情的招呼着傅小官。
“李院长好,您老请上座,我这小辈坐上去会晕的。”
“哈哈哈哈,傅老弟啊,学无先后达者为先,试问这天下还有何人能够在三张千碑石的甲字第一列留名?老朽可是仰慕已久,莫要客气莫要客气!”
傅小官当然不能去坐那上座,一番推却之后,李春风只好坐下,一边煮茶一边说道:“老朽有一个想法说来给傅老弟听听,是这样,老朽想聘请傅老弟为这学宫的客座教授……”
“你先别忙拒绝,老朽知道你在朝中也很忙,但总会有不忙的某个时候对吧。学宫对你无任何要求,你有空就来讲一两堂课,没有也没关系,就当是挂个名头,给学宫增添一份文气,如何?”
傅小官不好推却,心想既然没有约束,那自己恐怕是没有时间再来这里的,所以他只好点了点头。
李春风大喜,“上官兄你帮忙煮煮茶,我去去就来!”
瘦小老头儿跑得飞快,上官文修却笑道:“他就这性格,风风火火的。我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
“你如果真有时间,就来这里为那些学子们上上课吧。”
“教习不够?”
上官文修摇了摇头,“你在学子们中的声望极高,是这些少年心中的偶像。你来上一堂课所产生的影响是无人能够比拟的,哪怕是我或者李春风,都不行。”
傅小官心想如果自己向那些学子们灌输习武或者格物的思想,会不会被李春风那小老头给打出学宫呢?
他没有向上官文修保证,因为他真的很忙。
武朝回来之后他还得回临江,西山那根据地他得再去看看,瑶县的开发区他也得去瞧瞧,然后就得去屈邑平陵二县。
忙得跟狗一样!
没多久,李春风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套青衫,还有一份聘用文书。
“你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傅小官笑道。
“自然,这衣服定然是合身的,这文书你且看看,合适就按个手印,你就是学宫的客座教授了。”
“出使武朝的人员名单呢?”
“在这,这上面是八十人,剩下二十个名额,你自己填!”
傅小官抬头看了看这小老头,明白人啊!
第两百四十八章 炮轰亲王府
宣历九年二月初四。
明日就要启程,去武朝参加文会的名单已经确定。
学宫学子八十,傅小官自己就填了一个:董书兰二伯的儿子董修怀,其余的十九个名额丢给中书省的同僚们。
这让傅小官在同僚中的好感度升了一大截。
燕北溪却说了他一句荒唐,商余仅仅是一乐,他也塞了一个孙子进来,名叫商梁,去岁没有考入稷下学宫,在上京的京华书院求学。
礼部已经将所行之需准备齐备,明儿卯时,所有人将会在鸿胪寺汇合,于辰时动身。
傅小官已经听过了陛下和尚皇后的指示,今日他无须上朝,此刻就在家里。
他有些着急。
前些日子秦成业说红衣大炮试制成功,让西山快运送了一门来上京,如果今日再不到,他可就没机会去炮轰彗亲王府了。
等来等去,红衣大炮没有等到,却等来了一个傅小官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四皇子虞问书!
虞问书穿着一身素袍,身后跟着个背着一把刀的青衣女子。
在门房的引领下,他施施然走了进来。
二人就在这后院中彼此对视了数息,然后傅小官带着他去了离宸轩。
“原本打算是二月二南山狩猎之后,若你未死,我便见见你。没料到出了帝陵的那一档子事,南山狩猎没了,而你明日又要走了,所以选了这么个时间。”
傅小官煮上茶,抬起头来一笑,“对四皇子之名耳闻已久,小官也很想一睹四皇子风采。前些日子在太后宫里仅仅见了一眼,令小官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着实没有料到四皇子会亲自前来,倒是与我所想的见面区别甚大。”
虞问书嘴角微微一翘,问了一句:“那么,你所想的见面是怎样一番景象?”
傅小官垂头,摸了摸鼻子,为虞问书斟上一杯茶,“两种情况,要么是花前月下,要么……恐怕是在凄风冷雨中。”
“如何才能够花前月下?”
傅小官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一次他垂头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说来四皇子您肯定不信,我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大志向的。我和许多人说过,他们好像都不信,我希望您能够相信。我就是想舒舒服服的当一方小地主,和那些农人们聊聊种田的事,亦或带着妻儿在这偌大的国家四处走走、瞧瞧,就是这样。”
四皇子那双平直的眉微微一皱,“可你却来了上京。”
傅小官摇头一叹,“非我愿也,形势所迫,太多人想我死,想傅家死绝……”他抬头,盯着四皇子,又道:“蝼蚁尚且贪生,敢问四皇子,若是有人要你死,你是不是也得挣扎一番?”
他的身子往后一靠,又笑道:“所以我就是求个生存,奈何总是有人以为我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会坏了他们的好事,总是想要把我除掉,我只能挣扎反抗,就弄成了而今这般局面。”
“如你现在归去,我保你一生富贵。”
傅小官又看向虞问书,两人四目再次相对,良久,傅小官哈哈一笑,“四皇子请喝茶。”
虞问天视线一凛,他自然明白傅小官这一笑的意思。
“而今虞问天已经去了东边,他再也不会回上京,老五从小习武,他并无一争皇位之心,父皇就我们三个儿子,我现在什么都不用再做,就会成为未来的皇帝,你不信我?”
傅小官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问了一句:“不念师太在你那雨花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谍子,她仅仅起作为情报的转接传递作用,并非核心。”
“她是如何进入雨花台的?”
“你问这些有何意义?”
傅小官徐徐垂下眼睛,心想这虞问书难不成不知道不念师太的真实身份?
“就是好奇,如四皇子不愿意说,那不说也罢。”
虞问书心里想的却是难不成傅小官也知道不念师太的真实身份?
对于这个话题,虞问书没有再回答,却说了这么一句:“去岁劫持你之事,是我叫人做的,对于这件事,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答应你。”
傅小官再次看了看虞问书,这厮倒是干脆得好。
可他却笑道:“你堂堂四皇子,没必要去为别人背那口锅。那是小事,早已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虞问书的心里却是一沉,通过他对傅小官的了解,这小子睚眦必报,嘴里说的如此简单,背地里却不知道又藏着多少雷霆之势。
自己抛出了这么多橄榄枝,他却一根都没有接下,如此看来,此行算是失败。
他浅饮了一口茶,一声叹息,站了起来。
“此行武朝,路途遥远,在祁山一带山匪众多,你可要保重。”
傅小官也起身,笑道:“多谢四皇子挂念,陛下派了玄甲骑士随行,想来无恙。”
“如此,甚好!”
他抬步向门外走去,脸色冰冷如霜。
他身后的那青衣女子斜乜了傅小官一眼,背上的刀蠢蠢欲动。
却没有动。
因为道院三弟子此刻就在这府上。
傅小官笑眯眯送四皇子来到了前厅,却没料到西山快运的人来了。
一尊黝黑的大炮就放在前厅,旁边是一箱子弹药。
傅小官大喜,走过去摸了摸这冰凉凉的大炮,忽然对四皇子说道:“殿下如果有暇,要不要随我去看一出戏?”
虞问书止步,转身,看了看那事物,又看了看傅小官,“什么戏?”
“炮轰亲王府!”
虞问书眉间一皱,又展颜一笑,指了指那东西:“这就是炮?”
“对,这就是炮!”
这世界是有炮的,但是同样因为火、药的制约,大炮这个东西没有得到发展,还停留在最初始的状态——没有准头,射程不佳,移动困难,还得看天气。
所以这东西在战场上同样不适用,目前仅仅有部分城墙上装了几门,还得天天维护,为军中将士不喜,这便更加导致工部火器局没有动力去改良这东西。
可傅小官却很慎重的对秦成业说过这东西的重要性,也提出了改进方向。
如果这门炮能够达到当初的设计标准,那么它必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傅小官着人将这门炮用红布盖上,用一匹马拉着,带着一行人向三月巷子走去。
虞问书邀请了傅小官和他同乘一辆马车,在马车里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傅小官笑道:“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所以我只能请了殿下您同去。”
“既然明日就要走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彗亲王也已经到了岭南,彼此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非得要这样做?”
傅小官掀开车帘,看着外面。
“这里是长街,那天的太阳没有今天的温暖。我很庆幸还能晒晒今天的太阳,不然在那一天我就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下。”
他放下车帘,看向虞问书,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做错了事,就必须付出代价。我这个人一直奉行一个宗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虞问书沉默了许久,晒然一笑,“所以我还是认为花前月下比较好。”
“我也想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夫子庙的那破庙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虞问书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他身边的那位青衣女人身上的杀意忽然鼓荡。
傅小官看向了那青衣女人,浑然没有在意她那双杀气凛然的眼,“南霸天,那日从彗亲王府里出来,你送走的那少年,究竟是谁?”
“锵……”
南霸天长刀出鞘,虞问书却轻轻一拍,硬是将这一刀拍入了刀鞘,也拍散了南霸天的那一身杀意。
“你以为你知道很多事,其实你所知道的不过冰山一角罢了。你我看来无法花前月下……”虞问书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一声叹息,“那便只有凄风冷雨了!”
傅小官哈哈大笑,拍了拍膝盖,“殿下,有趣。”
南霸天那双秀眉紧蹙,心想这厮……无趣!
马车来到了彗亲王府的门口,傅小官叫人将那大炮摆在了街上,炮口对准了彗亲王府。
他兴冲冲的亲自调、教了一番,然后让人装上炮弹。
“殿下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轰了他这亲王府吗?”
虞问书仅仅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不是废话么?
“报那长街之仇,其实是次要的。毕竟我打赢了,也将彗亲王给赶出了上京……”他仔细的瞄着准心,调节着炮口的高度,还伸出一只手竖着大拇指比了比,又道:“你恐怕不知道,我那天对他的一个手下说了一句话……”
他取了火折子,将大炮的引信点燃,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我说,老子一定要把他这亲王府轰成渣!”
随后他捂住了耳朵,四皇子还不明所以,便见引信闪烁着火花很快燃尽。
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轰……!”的一声巨响。
那炮口冒出了一股黑烟,一枚炮弹飞了出去。
稍顷,
又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亲王府里顿时火光大作,然后有惊呼声,有痛哭声,有哀嚎声。
傅小官可没管他什么声,他又叫人装了一枚炮弹,重新填了火、药,再次点燃。
“我说过,老子要把他这亲王府轰成渣!”
第两百四十九章 神器
皇宫。
四皇子府邸,书房。
虞问书暴跳如雷!
“疯子!”
“傅小官就特么的一个疯子!”
他的胸口起伏难平,满脸狰狞。
傅小官对着彗亲王府开了五炮!
彗亲王带着两个儿子和一干家眷跑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凄惨!
浑身上下都是血,身上的衣袍还特么带着火星子!
彗亲王次子虞欢的一条手臂被炸断,彗亲王的一名小妾下半身都没了,就连彗亲王本人,身上也有数道血口,想来是被爆炸的碎片所伤。
傅小官却笑嘻嘻的走到彗亲王的面前,还很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话:“哎呀,我只是要炸你这亲王府的,应该遣人通知殿下撤出来才对。搞错了搞错了,不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他挥了挥手,招呼一群手下将那大炮又栓在马后拖走了。
却不是回傅府,而是去了宫里。
那玩意现在就摆在蝶仪宫外的院子里。
尚皇后带着陛下仔细的看着,“这就是他说的红衣大炮?”
尚皇后点了点头。
“怎么是黑的?”
“臣妾也问了这样一句话,他说……给它批个红绸,它不就是红衣大炮了么?”
皇帝愕然,摇了摇头,“荒唐……不过这东西真有他说的那么厉害?”
“他说他亲自测试过,说……请陛下不要生气,因为这玩意威力太大,他一时没找到好的地方,想着彗亲王就要走了,那地方大,所以……所以他就轰了彗亲王府五炮!”
皇帝一惊,过了片刻,哈哈大笑。
“走走走,随朕一起去看看。”
……
……
这一晚在董府吃饭。
除了傅小官和道院三弟子,多了一个虞问筠。
她也要去武朝。
饭桌上自然有傅小官爱吃的红烧狮子头,他大快朵颐,不留痕迹的拍着丈母娘的马屁,让董夫人乐呵得合不拢嘴。
“你呀,这次去武朝可得多加小心,那毕竟是别的国家……来多吃一点,我听说武朝的饮食很是粗糙,你这一去,可要数月才能回来。”
说着董夫人亲自给傅小官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董修德默默的看着,嘴里的饭菜难以下咽。
他很委屈,却没地方倾述,这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很难受。
“你们放心,陛下可是派了五百玄甲骑兵,再说身边还有道院的三位高手,我们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傅小官说了这么一嘴,算是宽了董夫人的心,于是董夫人又给苏珏苏柔和苏苏夹了菜,说道:“可拜托三位了,小官这人老惹事,你们可多担待一些才好。”
傅小官心想丈母娘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可不都是别人来招惹自己的么?
苏珏三人谢过,他说道:“你们放心,只要我们师兄妹三人活着,傅公子他们就不会少一根头发。”
对于绿林人士,董夫人曾经是不喜的,但现在她很喜欢,因为她也听说了这道院三人的厉害。
有他们在,她的心里着实放心不少。
一席欢乐的饭后,董康平带着傅小官等人照例坐在了茶台旁。
董书兰煮茶,董康平看着傅小官问了一句:“今日那事,你何必呢?”
“做给陛下看的……爹,啊,伯父……”
董书兰羞红了脸,在茶台下扭了傅小官一把。
傅小官咧嘴又道:“伯父,我的目的是为了让陛下知道这大炮的厉害,这就是格物的成果。以前的大炮为什么没有实际意义?这不是大炮的问题,而是技术上面的原因。如果陛下去看了这大炮的战果,估计他会重视格物。也只有重视格物,虞朝才有可能站在这世界的顶端。”
董康平皱着眉头听着,格物这个东西在虞朝,甚至整个世界都并没有形成一门学科,仅仅是在坊间流传,所以就算是工部的那些匠人们,也几乎都是在坊间招募的。
现在听傅小官这么一说,他都很想去彗亲王府瞧瞧,如果真有傅小官说的这么厉害,倒是可以推动一下陛下,看看能不能在学宫成立这样一门学科。
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带着皇后真去了彗亲王府,在见了那一番景象之后,皇帝皇后回到宫里,皇帝坐在椅子上盯着那红衣大炮看了很久很久。
“我听说李老先生授予你了客座教授?”
“其实我是不想当的,他非得要我当。我一想不过就挂个头衔,每月还有三十两银子的进项,就答应了。”
“这对你也很有好处,武朝回来之后,你得多去学宫上上课。”
傅小官就不明白了,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那些学子们,以后就会打上你的烙印,他们就是你的弟子!”
傅小官明白了。
这世界极为讲究身份溯源。
凭着他的名气,那些他所教授的学子们自然会宣扬自己是傅小官的学生,这就是烙印。
而后这些学子要么入朝为官,要么回家乡做别的事情,哪怕天各一方,那烙印却依然存在,甚至会伴随终身。
他若想在这朝中拥有自己的势力,他就必须有自己的追随者,而那些学子们就是最好的追随者。
陛下不会认为他结党营私,剩下的四大门阀也不会认为他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这就是润物细无声的生长,在傅小官需要的时候,他只要振臂一挥,那些带着他的烙印的学子们自然就会响应。
姜,果然是老的辣!
傅小官对自己此前消极的心态感到愧疚,恨不得这时就跑去学宫为那些学子们……洗洗脑!
“去了武朝,你肯定会见到文行舟。我估计你上元节诗会的那首词恐怕也传到了武朝,这其实不是个好事。文行舟的那首词一直是千碑石上元诗会甲字第一,这是武朝的骄傲,你却将他们的这份骄傲给踩了下去。文行舟虽然不会对此计较,可他的弟子却遍及武朝。所以我估计会有许多人向你挑战——武朝重武,他们当然不会在文事方面和你挑战,那么你可注意了,认输,不丢人,毕竟你是文人。”
这特么的!
傅小官忽然觉得这老丈人才是厉害的主,他几乎已经预见自己去了武朝会遭遇一些什么,可自己至今依然没有气感,也就是说在武艺上,他就是个不入流的渣渣。
这怎么比?
那肯定得龟着。
老子不出来,你们总拿我没办法!
“躲,是躲不掉的,这涉及到国家的颜面。但是你面对他们认输,别人不会认为你就真的输了。术业有专攻,就算是虞朝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就让他们在武道上找回一点颜面又何妨?这次的主题是文会,你只要文会赢了就行。”
傅小官虚心的听取了董康平的意见和建议,随后他离开这里,和董书兰虞问筠向后院走去。
后院是董书兰的闺房。
去那里当然不会发生点什么,就是去看看董书兰对此行武朝所做的商业计划书。
董书兰的目的很明确,要在武朝的国都观云城设立挺美的分部。
这是傅小官曾经说过的东西,商业要想做大,就得全方位的布局。这是挺美第一次在国外布局,董书兰很是慎重。
来到闺房——傅小官对闺房很是好奇。
这是未出嫁的女子生活的地方,按照曾经看过的戏文,待字闺中的女子通常是精于女红,可他打量了一下董书兰的闺房……好吧,这里啥女红都没有。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墙角!
他的眼里满是震惊,就连心跳都前所未有的加快!
虞问筠看见了傅小官的异样,问了一句:“怎么了?”
董书兰顺着傅小官的视线看去,那处角落里放着她去岁从临江带回来的那个黑匣子。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不开。”
可傅小官却仿若未闻,他快步走了过去,将这黑匣子提了过来,摆在了书桌上。
许久没有打理,黑匣子上面布满了灰尘。
董书兰见傅小官如此重视,便取了手帕将灰尘擦去,问道:“你知道这个东西?”
傅小官轻柔的抚摸着这黑匣子,熟悉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他笑了:
“我想,我应该是知道它的。”
董书兰楞了一下,“怎么打开?是个什么东西?”
傅小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指纹!这身体都换了,指纹还能不能生效?
可自己是魂穿的,按照道理,这东西可不应该随着他过来才对。
他咽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手,无比慎重的将食指落在了这黑匣子的指纹扫描处。
“咔嚓!”一声轻响,傅小官大喜,果然没有道理可讲!
黑匣子的锁打开了。
他揭开了黑匣子,里面放着他无比熟悉的三把武器!
***反器材狙击步枪!
****手枪!
还有一把****!
第二层是弹药,.50BMG子弹五发,.44手枪子弹三十发!
傅小官的手落在了***上,他拿了起来,靠着肩膀指向门外的夜色打开了夜视镜,多么熟悉的感觉!
这才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安身立命之本!
有它在手,嘿嘿,如果瞄准北望川给他来一家伙……武圣算个屁!
“这是什么东西?”虞问筠问了一句。
“神器!”
【第三卷终】
第两百五十章 规矩
宣历九年二月初五。
龙已抬头是为春,但这早春却依然寒冷,尤其是在这天尚未亮的清晨。
董书兰的两架马车已经停在了傅府的门口,她仅仅带了随行丫环小旗,行礼也就四口箱子。
一口装的是换洗的衣物,一口装的是香水,一口装的香皂,还有一口装的亵衣亵裤。
这些事物是她此去武朝都城观云城时候作为首批货物,要寻一处铺面来摆上去试卖的。
而傅小官也很简单,除了苏珏三人,便只带了春秀,当然,那口黑匣子也已经放在了马车里。
两人一行共计六架马车,碾着昏黄街灯下的青石路面,向鸿胪寺驶去。
鸿胪寺的大门外,一百学子已经聚齐,此刻正在交头接耳,脸上充满了兴奋,有对武朝熟悉者正在说着武朝的事儿,傅小官便听见了一个声音:“你们去了就知道,那观云城之所以叫观云,那是因为它很高,云在城下,城在云中,其景致极为美丽,所以……”
那声音低了下去,傅小官却依然听了个清楚,“所以观云城的女子皮肤极为水灵!我可告诉你们,观云城有著名的三处台,其一就是观云台,那地方只怕你我去不了,而第二处便是摘星台,那地方太高,恐怕你我也去不了,第三处便是位于十里平湖的流云台!”
“流云台只要有银子就能去,那里的姑娘,啧啧啧,个个堪比红袖招的柳烟儿,反正你们去了就知道。但是流云台的规矩可和咱们金陵的那些青楼不一样,进门就得交十两银子,这为门费,至于能不能得到某个女子的青睐得以入了那暖阁欢度一霄,可就要靠诸位学友们的才华了。”
于是有欢笑声起,又有许多细碎的话语,傅小官咧嘴一笑,心想这些王八蛋,果然是披着人皮的狼!
文人好这一口,这是雅俗,倒不是什么非法之事,傅小官当然没有去管。
他下了马车,却见最外面停着一架四匹马拉的豪华大车!
虞问筠就站在那,垫着脚向他和董书兰招了招手。
二人走了过去,虞问筠贼兮兮一笑:“我们三个就乘这辆,可舒服了,还是母后去岁回齐州省亲时候造的,送给了我。”
这当然好,傅小官邪恶一笑,董书兰顿时明白了他之所想,转头丢了他一个白眼,脸儿却有些发烫。
让傅小官没有料到是秦秉中居然来了。
他来到傅小官身前,说道:“可记得问问文行舟,他那新学若有成书,带一本回来给我看看。”
“秦老哥放心,我可一直记在心上。”傅小官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着实有点忙,没有去府上看您,您可别往心里去。”
秦秉中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没可能闲着,再说……我为圣学做纾著,其实也没多少时间,你若真来了我府上,只怕我还没心思招待你。”
傅小官大笑,想着上官文修在学宫对他说的那番话,“您老可不年轻了,我还想多和你喝几年茶,多和你下几年棋的。圣学纾著这个玩意你若是当打发时间,我觉得可以,但你若是真付诸心血……老哥啊,听老弟一句话,圣学这个东西,迟早都会被淘汰。”
秦秉中一怔,“何出此言?”
“无论是社会还是历史还是文明,它们都是在进步的。比如你所说的文行舟,他的那番见解,如遇明君,是可以推行并取代圣学的。从人治而法治,这就是进步,也是历史的必然。当然,他的法治并不完善,更不完美,可如果推行下去,如这圣学一般历经千年,它就会被补齐,其中弊端也就会被更正。”
秦秉中的眼里露出了一抹茫然,他的内心是相信傅小官这一席话的,但是圣学却已在他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又觉得天下之治,当以圣学为本。
这很矛盾,两种观念的冲撞让他难以明辨孰是孰非。
“对于新学老哥你也不需放在心上,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两种学派最终定然会碰撞,我也不知道其结果谁输谁赢。这些并不重要,我只希望老哥您好好将养身子,愉快的生活,就是这样。”
秦秉中却摇了摇头,很是慎重的说了一句:“不,这很重要!”
傅小官这就没招了,一个老学究的观念凭他几句话显然无法改变。
秦秉中却笑了起来,“我是想要看见这样的碰撞的……想来,定如烟花一般璀璨!”
傅小官心想,你老怕是对烟花有什么误解。
那可是生死之争!
血染江山一般的惨烈!
“行了,你去忙,我回去了,记得把那书带回来!”
秦秉中摆摆手走入了夜色中,傅小官看着那已然佝偻的背影和那沉重的脚步,心想自己也是嘴欠,这样一说,他反而更加要去深入了解对比圣学与新学之间的差异。
没多久,礼部侍郎徐怀树和鸿胪寺少卿董详芳从官署中走了出来。
董详芳拿着名册逐一对号,清点无误之后,徐怀树站上前来:
“此去武朝文会,为宣扬我大虞之文事。尔等都是大虞杰出的才子,本官在这里给你们讲几点规矩。”
“其一:此行路途遥远,必须遵循礼部随行官员之安排,如有违令者,视为放弃资格,学宫会将其除名,尔等切记!”
“其二:至武朝观云城之后,尔等皆需住宿于我朝使馆之中,若有外出者,需礼部官员批审,若擅自离开,视为放弃资格,学宫同样会将其除名,尔等也要切记!”
“其三:此为文会,陛下对尔等期望甚高,希望尔等能为大虞扬名,作出不朽诗篇。此行之杰出者,回京之后无须参加秋闱,陛下赐进士出生,加赏官位。”
这才是这些才子们此行之重点,人群顿时欢呼,心想若能扬名,像那傅小官一样,直接就得了从五品的官儿,比之外放一县县令,这起步可就高得多了。
“肃静!”徐怀树虚按双手,待得此间平静,又说道:
“最后一点:此行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所有人,包括礼部随行人员,皆以太中大夫傅小官之意见为准,任何有违背命令者……斩!”
第两百五十一章 伤离别
这最后一句话就有些严厉了,不再是学宫除名,而是砍头!
这些学子多为兰庭诗社的成员,以秦文哲为首,他们对此并没有意见,本来在他们的心目中傅小官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何况院长大人也已经告诉了他们,傅小官已经成为了稷下学宫的客座教授,以后是要教导他们的,那便是老师了。
老师,这是一个神圣的称呼。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
这就是规矩!
“时辰已到,各自登车,出行!”
场面有些混乱,傅小官对苏珏三人打了个招呼,浑然没有去理会投向他的惊诧视线,他就这样登上了九公主虞问筠的豪华马车。
果然舒服。
不但宽敞,椅子也柔软,里面还有暖炉,中间还有一张桌子,两旁放着一些水果点心等吃食,甚至还有几箱西山天醇。
这样的出差可以多一点。
傅小官笑了起来,看得虞问筠和董书兰心里的小鹿儿乱撞。
当马车刚刚驶出鸿胪寺的大门,傅小官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那是燕小楼在叫他,声音有些急迫,他只好叫停了马车,走了下去。
燕小楼脸儿通红,眼睛清澈。
自从燕小楼在正月十五夜为他而伤之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傅小官仅仅去过燕府两次,然后他就真的没时间了,对此他倒是有些内疚。
“我知道两位姐姐陪你去武朝,心里就放心了不少。我也不知道能够为你做些什么,便寻思武朝比我们金陵来的暖和,就为你做了两身衣裳……”
燕小楼的脸蛋更红,她将一个包裹递给了傅小官,又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墨玉玉佩,“这玉佩来自樊国,母亲说是由樊国烂陀寺的高僧开过光的,能保佑佩戴者逢凶化吉,我给你戴上,记得万万不要取下来。”
傅小官弯腰,燕小楼微微踮起脚尖,将这玉佩戴在了傅小官的脖子上。
“你去吧,我会在上京等你们回来。”
傅小官的心里非常感动,很想要将这小妮子搂在怀里,却也知道这可不是时候,所以他仅仅说了一句:“好,你等我们回来!”
“嗯。”燕小楼乖巧的点了点头,脸上灿若夏花,“你上车吧。”
“好!”
傅小官忽然凑了过去,他的脸几乎贴着了燕小楼的脸,燕小楼身子本能的往后一仰,心儿忽然砰砰乱跳,心想他怎么能在这里这样子呢?
然而傅小官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一番:“有个事情你得帮我处理一下,烟雨楼有一个叫柔怡的姑娘,大约十七八岁,有了身孕,我此去武朝没有办法照顾她,你帮我将她接到你燕府,让她就在那里生产,切记,找个靠谱的理由,不要让任何人怀疑!”
燕小楼一怔,你有了问筠书兰和我,还在外面养小的?!
她的眼圈儿顿时红了,很是委屈,傅小官一看,连忙解释道:“和我没关系,是我一个极为重要的朋友的妻子,他出征了,但仇人很多,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燕小楼这才醒悟过来,也低声说了一句:“可瞒不过我爷爷啊。”
“不用瞒你爷爷。”
“哦,我知道了。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傅小官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燕小楼的脸儿,羞得燕小楼无地自容。
“经常去傅府坐坐,那里以后可是你的家。”
“嗯……!”燕小楼声如蚊蝇,垂着头,心儿比吃了蜜还要甜,“你走吧。”
傅小官转身上了马车,车队再次启程。
燕小楼就站在昏黄的灯下目送着,直到长长的车队消失在她的眼帘,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悲戚起来,然后她眼里的泪珠儿终究还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从去岁红楼一梦神交至今,心心念想好不容易才算是得到了实现,可他却又要远行,而自己却无法随行,这……才是煎熬!
“小姐。”丫环小雪有些担心。
“嗯。”
“看不见了。”
“不,看得见的。”
小雪无法理解,燕小楼依然望着远方,心里又默默的念了一句:看得见的!
……
这辆豪华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董书兰沉默许久开了口,“小楼……是个好姑娘。”
虞问筠点了点头,“嗯,前些日子吃茶,小楼说起了对你的心意,哎……都是女子,我便也理解了。”
董书兰又丢给了傅小官一个白眼,颇为凶狠的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你上辈子在哪里修来的福分,倒是便宜了你!”
傅小官哈哈一笑,愁绪顿解。心想这或许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毕竟上辈子连女人的手都未曾牵过,更不用说谈恋爱了。
他们后面是苏苏的马车,她和苏柔同乘一辆,里面放了一大堆零食,主要是五味斋的桂花糕。
她一边吃一边放下窗帘,“啧啧啧,真令人感动!”
苏柔依然绣着花,抬起那双细细的眼问了一句:“你可有啥想法?”
苏苏眉儿一扬,“没有,还是桂花糕更令我感动!”
“六师妹。”
“嗯。”
“你最近在看红楼一梦。”
苏苏捏着桂花糕的手一僵,嘴里也停止了咀嚼,她楞了数息,嘴儿又动了起来,将嘴里的桂花糕咽下,说道:“你们都说他那书写的极好,我自然也想要看看。”
“看了之后觉得如何?”
“嗯,是挺好的,不过就是太悲伤了一点。”
苏柔垂着头继续绣花,过了许久,又冒了一句出来:“苏苏。”
“嗯。”
“你自从看过那红楼一梦之后,夜里哭过五次。”
苏苏又是一怔,“没有吧,我为什么要哭?”
“苏苏啊,师姐曾经就对你说过,过往如云烟,该忘的就忘记。你是在梦中哭泣,你甚至还叫出了你父亲的名字,这是很危险的。”
苏苏顿时茫然,过了许久,她沮丧的说道:“三师姐,我真的无法忘记,几百个人的血啊,你根本不知道那些血在火里燃烧时候发出的声音……”
“别说了,你现在没有机会报仇,先放下吧。”
“你叫我如何放得下!”
苏柔又抬起了眼,一脸怜爱。
“六师妹,你或者需要轰轰烈烈的去谈一场恋爱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 离金陵
此行担负着护送任务的是禁卫军的五百玄甲骑士。
其首领是霍淮谨手下的一名骑都尉,名为薛平归,三十来岁,出身于齐州,倒是和上京薛阀并无关系。
他在队伍的前方安排了三百玄甲骑士,后方安排了两百骑,然后来到了九公主的马车旁——他当然听说过傅小官和九公主之间的关系,却也觉得傅小官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窝在公主行辇里,实在有违规矩。
可他至今依然清楚得记得霍将军对他说的一席话:此去武朝,你一应事情都只需要对傅小官负责,尤其是他的安全,不可出任何问题!
那么这个傅小官究竟会在公主行辇干啥……这当然就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了。
他骑着战马与行辇并行,低声向傅小官说道:“下官薛平归,不知道傅公子对此行有何安排?”
傅小官正吃着虞问筠给他剥的葡萄,随口应了一句:“薛将军呆会拿一张地图给我瞧瞧就好,至于此行歇脚打尖……你自己做主就行。”
这是个比较好侍候的主!
“下官遵命!”
他伸手就从袖袋中取了一份地图递了进去,傅小官接过之后,他打马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心里想的却是傅小官这个少年——初闻此名,便是长街血战,这个书生的那份胆魄传至军中,着实让他们这些军人感到佩服。
若是换成他们,在面对彗亲王的儿子作出那伤天害理之事的时候,他们敢悍然出手吗?
这个问题霍淮谨霍将军曾经对全体御林军提起过,然而所有的军士们扪心自问,却没有几个敢大声的回答。
面对强权而不低头,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但傅小官做到了,而且还做的很好,他自然赢得了所有军士的尊重,哪怕彼此从未曾见过。
薛平归同样尊重傅小官,心想此行定要倍加小心,让傅公子安然抵达武朝观云城。
马车里的傅小官将这地图摊在桌子上,张嘴又吃了一颗葡萄,有点酸,他摆了摆手,仔细的看着这张地图。
此行路途大致三千两百百余里,按照计划,路上所需时间四十天,他们将于三月十五抵达武朝都城观云城。
寒食节为冬至后一百零五天,今年的寒食节在三月二十五。
如果一路顺利,他们能够在观云城修整十天。
傅小官的手顺着地图上标记的红线一路游走,停在了虞朝与武朝的边界线——祁山关!
祁山山脉绵延千里,跨出祁山关就是著名的祁山走廊,这走廊……傅小官的手指一直向前,可真特么的长!
然后他的手指往回而行,落在了祁山的这处边陲小镇,它的名字倒是形象,就叫边城。
他从袖袋中取出一叠资料,翻了翻,从里面拿出了一页。
这是他此前叫细雨楼打探的这一路的消息。
对照着地图,他知道了边城并不小。
边城驻扎着守关的三万将士,边城就有了许多百姓,这里常驻百姓居然有五万之多!
按照细雨楼的资料,边城又是一处鱼龙混杂之地。
边城距离大虞南方最大的城镇苍彤仅仅四百余里,而南部边军的大本营就在苍彤和边城之间的苍溪平原上。
傅小官仔仔细细的想了想,如果有人想要对他动手,最好的地方就是祁山走廊。
两边要么是高山,要么是绝谷,长达百余里的祁山走廊里面连个驿站都没有,而队伍是必定要在祁山走廊过夜的,因为山路难行,车队根本走不快。
至于过夜的的地方……
他的手指落在了走廊的深处,地图上标明了这一位置的名字——溪谷。
对照细雨楼的情报,这是一处颇为宽阔的谷地,是两国往来的行商门必定落脚的地方。
只是因为两国间的商贸并不繁荣,所以这溪谷也没有固定的建筑。
甚至在细雨楼的情报中还提到曾经有一股山匪横行在这大山之中,只是这些年好像弄不到什么油水,便再没听到消息。
他暂时看到这里,将一应东西收了起来。
“你担心这地方?”董书兰也在看着,问了一句。
“倒不是很担心,我们有五百玄甲骑士,山匪是定然不敢来的。而我们出发的文书也早已交给了武朝驻上京使节,想来他们也传回了武朝。按照道理,只要我们走出了祁山走廊抵达了武朝的边境,武朝是要派边军迎接的。”
毕竟大虞是受了武朝的邀请,作为主人,武朝确实应该这样做,何况在那文书里也有九公主的名字。
九公主自然代表着虞朝皇室,这规格待遇就比原本的一行文人高了许多。
临行前一天四皇子说祁山一带山匪众多,你可要保重——这话他可记着的,因为这关乎着他的小命!
不过自己身边有道院的三个牛叉弟子,他倒是不担心出什么篓子。
随着这马车的一摇一晃,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傅小官掀开车窗看了看,车队已经离开了金陵城。
虞问筠这时候说话了,脸上洋溢着笑意,“太后临走前,将南山别院送给我了。”
傅小官没听过这南山别院,心里没什么感触,可董书兰却惊讶的张开了小嘴儿:
“不会吧?那可是皇家别院呢!太后送给你……陛下若是要去南山狩猎可怎么办?”
虞问筠像一只偷吃了油的小老鼠,窃窃一笑,“我可不管父皇母后他们,反正那地方是我的了……我说,我们武朝回来之后一起去瞧瞧?还有啊,太后可有一个条件,她临终时候说那别院外有许多田地,她要你将说的那亩产五六百斤的稻子种上去,她可是要看着的!”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心想如果她看着,会不会太恐怖了一些?
不过如果真有田地那当然不错,从本质上来讲,他还是临江一小地主。
“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今年不行,今年只能培养出傅二代,等明年吧,明年我让王强这小子带上种子来上京,去南山别院侍候那些田地。”
傅小官并不知道那南山别院外究竟有多少田地,那可是皇家农庄!
方圆数千米!能够开垦出良田数千顷!
第两百五十三章 两封密函
虞问筠自然开心,笑道:“临江有个西山别院,这金陵外有个南山别院,我们还差东北两处,就有了四处别院……以后哪舒服就去那住一段时间,是不是很好?”
董书兰却瞅了虞问筠一眼:“那得赚多少银子才够开销的?傅府全弄好花了十几万两银子。南山别院我虽然未曾去过,但最近这些年陛下都没有再去南山狩猎,父亲曾经说起,陛下出巡狩猎一次要耗资近百万两银子,其中一大半是修葺南山别院。”
董书兰探出身子,偏着脑袋问道:“你说说如果以后我们去住,五十万两银子得丢进去吧。”
虞问筠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展颜一笑,伸出手来抓住了董书兰的手,“不是有你么,你可是未来的管家婆财神爷!”
董书兰眉儿一飞,颇为骄傲,“西山那边我派了府上的一名账房过去,协助伯父打理一下西山的账务,那边的账务太乱,都是他整的……”
董书兰瞪了傅小官一眼,又道:“那边的支出颇大,但后面的收益应该不错,尤其是瑶县的工坊。至于凤临山……那就是个烧银子的坑,还未见效益。”
凤临山断魂崖,那地方的铁矿开采早已步入正轨,高炉也经过试产确定了比以往的炼铁炉好了许多倍。红衣大炮那玩意儿就是用的断魂崖出品的铁来锻造的,所以它不会炸膛。
可是铁这个玩意儿若是直接卖,它是不划算的。
国家有铁矿,国家所属的铸造局根本不会在外面采购铁矿,何况傅小官也压根就没想过要将自己炼出来的铁卖掉。
那些铁品质很高,他需要将那些铁变为武器盔甲,一来装备他的那支私军,二来才是卖给虞朝。
现在还没到那时候,这事儿估计得等到年底,让董书兰去和长公主殿下谈谈。
那些武器盔甲肯定是比现在的好几倍,傅小官并不担心长公主不买,所以凤临山的利润产出至少得明年才能见到效益。
“你西山造的那红衣大炮,父皇和母后去过彗亲王府看过。说的是探望,嘻嘻,母后回来说彗亲王跪在父皇面前可是把你一阵数落。母后说这大炮的威力极大,彗亲王府的后院前厅都有几处一人深的坑,还倒了许多建筑,父皇回来之后看着那红衣大炮看了半晌,估摸是对那事物动了心。”
“那东西被送去了工部……”虞问筠有些担心,盯着傅小官问道:“万一工部弄出了这东西,你岂不是就无法卖给父皇了?你不应该将这东西送到宫里来的,那可都是银子呀!”
傅小官笑了起来,“无妨,就是要给陛下瞧瞧。只有他亲眼瞧见了才会明白这大炮是利器而不是废物。你们放心,工部是造不出来的,陛下若是想要,只能和我买。”
董书兰也觉得傅小官欠了考虑,丢了他一个白眼:“买?陛下若是征用,你能咋办?”
傅小官一愣,不会吧……!
就在傅小官以为不会的时候,贾公公骑着一匹快马追了上来。
车队停下,傅小官下了车辇,贾公公递给了他一封密函,“傅公子,为了追上你,杂家的屁股可都颠开了花!你且看看,陛下很急的。”
傅小官心想你个武圣,装的还真特么有模有样!
他打开密函一看,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红衣大炮,朕很是喜欢,朕寻思此物用于战场会起到莫大的作用。所以,朕记你一大功,速速送一百门红衣大炮入上京,朕要用它们把夷朝的军队轰成渣!”
卧槽!
你想啥呢?
傅小官呆楞楞楞了很久,贾公公凑过去问道:“如何?”
“没有办法,还请公公您转告陛下,一门炮五千两银子,一发炮弹一百两银子,而且我只能保证在一个月内给他十门。”
贾公公却咧嘴一笑,又取出了一封密函递给了傅小官,“陛下料事如神!”
傅小官接过这封密函一看:
“银子暂时没有,但东边战事紧要,在此关头,朕希望你能顾全大局,不要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
“因为太后仙去之事,导致你与书兰和问筠定亲之事未能实现,朕思之,颇为过意不去,但碍于礼仪规矩,朕无法改变。故朕赐予你和她们的婚书三份——另一份是燕北溪那老东西的强烈要求,念在燕北溪为社稷操劳并以死相逼的份上,朕就一并答应了。”
“这三份婚书由朕亲笔,由司礼监备份,便是将你与三女之间的事彻底定下。朕之所愿,便是希望你能心安。从此刻起,你就是朕之女婿,为朕之天下计,你不再是旁观者的身份,你对社稷之功,朕均记在心里。”
“另,《国富论》一书朕已细看,却有诸多疑惑,待你武朝归来,再详细解说与朕听。按照你书中之意见,朕与燕北溪同意先行试点。目前试点所选县郡为临江瑶县,河南府巩县,齐州开阳县,永宁州曲邑平陵二县,以及宁州河余县这六县。”
“但朕与诸多臣工在商议之后认为,此事之推行还得落在你的肩上,无它,就算是燕北溪也束手无策。朕已着政事堂起草商农并进之政策,想来你回上京之时,此事已宣扬全国。你随后以经略钦差之身份再去推行改革,便无后顾之忧。”
“你需时刻谨记你乃朕之女婿,若无一番大作为,便是朕以及皇后,还有燕北溪眼瞎,你且行且思之!”
贾公公笑眯眯的又从袖袋中取出了三份大红婚书。
“恭喜傅公子!”
傅小官接过婚书,瞪了贾公公一眼,摸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塞到贾公公的手里,依然严肃的说道:“陛下那要求超出了实际,现在红衣大炮的技术并不成熟,月生产最多十门,这一点还请公公务必转告陛下。另外,我还有一件事需要贾公公转告陛下。”
“傅公子请讲。”
“西山缺少制造弹药的材料,我这就去写一份情公公带给陛下,否则就算有炮也无用。”
“另外,请贾公公转告陛下,施阀名下的收缴的产业,请陛下转到九公主的名下!”
“……”
第两百五十四章 蝉衣
傅小官转身走入了车辇,看着虞问筠和董书兰贼眉鼠眼的一笑,将三份婚事递了过去,拿出一张纸用炭笔将弹药所需的一应材料写在了上面。
董书兰和虞问筠接过婚事一看,脸儿顿时一红却尽皆大喜。
这可是皇帝所下的婚书!
那鲜红的印章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就意味着从此之后,她们就是傅家的人了!
二女正要问询,傅小官摆了摆手,拿着这张纸又下了马车。
“这些东西想来工部都有,公公回去之后请陛下尽快送到西山。”
贾公公将这纸张收好,并没有走,那张老脸上颇为纠结,傅小官还以为那句话让他为难,心想施阀的那些产业放在九公主的名下,陛下能吃多大点亏?
陛下的脸皮可比他还要厚,用一件本来就已经成为事实的婚书,不但换了他的红衣大炮,还换了傅小官为他鞍前马后劳心费力去操持……这老东西才是真的狡猾好不好!
贾公公那双稀疏的眉一展,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件事物递给了傅小官。
“这东西叫蝉衣,江湖之人都知道前朝神匠竺晞打造了七把神器,但极少有人知道他还打造了一件神装,就是这东西。”
傅小官一喜,接过来一看,入手冰冷,几无重量,似金非金似铁非铁,为玄色,薄如蝉翼,轻似鸿毛——“这东西有什么用?”
“寻常刀剑无法伤到你,能挡一流高手全力一击。”
傅小官嘿嘿一笑,这东西才是真的宝贝!
他迟迟无法凝出气旋,也就是迟迟无法进入武者的行列,有了这东西再配上自己的神器,可就是攻守皆备了。
“只能挡一流高手的全力一击?”
贾公公瞪了他一眼,“你还想怎样?”
“如果被一流高手一顿猛打……”
“你一样会被锤死!”
“……那像你这样的圣阶呢?”
这次贾公公想了数息,说道:“恐怕能剩下一口气。”
那就更好,至少死不了。
可接着贾公公又说了一句:“后半辈子估计都废了。”
“……”
……
拥有三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傅小官可不想后半辈子躺在床上看着秀色流泪,所以他心里想的还是苟着。
而今自己的仇人貌似不多了,但愿四皇子能安分一点吧。
他回到了车辇上,车队继续前行。
这时候他才拿起那婚书看了看,笑道:“这意思是不是我们就能同房了呢?”
董书兰羞红了脸咬着嘴唇丢给他了一个白眼。
虞问筠瞪了他一眼,“这婚书仅仅代表订婚,你又没明媒正娶我们,我们可还没有进那傅家的门!”
傅小官哪管其他,两手一搂,车里一片香艳。
所谓奋斗,其目的自然就是为了现在这般。
过了许久,**渐歇,二女艳若桃花,鬓发凌乱。
虞问筠可还是第一次经历这般阵仗,几欲疯狂,若非此地不便,恐怕傅小官的愿望就已经实现。
又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们才醒过神来,都瞪了傅小官一眼,整理好了衣裳鬓发,坐到了傅小官的对面。
董书兰这才问了一句:“陛下为何会这样做?”
“他盯上了我那红衣大炮。”
“那日我就叫你将那大炮拖回府上,你偏偏要送去宫里。”
傅小官摇了摇头。
“彗亲王府可不是白轰的,既然出了那口恶气,自然得付出代价。我本来就准备将第一批红衣大炮送给陛下,毕竟东边在打仗,红衣大炮也需要战争的检验,虞朝也需要东边的胜利。”
傅小官心里一声叹息,又道:“这一战需要速战速决,如果打成了持久战对于虞朝是极为不利的,会带来很多严重的后果。”
董书兰想起了父亲所言,知道国库几无存银,再加上刚刚才覆灭了费施两阀,这两阀根基颇深,余孽想来是不少,如果虞朝在东边战败,这些人免不得会兴风作浪而导致朝局动荡。
三人聊起了虞朝的事情,对于真像傅小官并未多言,而是将话题引到了随后的商业之上。
两个女人对此更感兴趣,毕竟这家业越来越大,所需银子也越来越多,比如南山皇家别院,那可是需要大几十万两的银子去修葺,更何况平日的维护费用。
他们在马车里聊着这些事情,上京皇宫的御书房里,皇帝与燕北溪燕师道以及董康平毕栋还有上官文修也在说着关于银子的事情。
“学宫要率先宣扬商农并进之政策,然后此政策朕要求国子监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它宣扬至全国各处学府,要让天下学子明白一个道理,读书,并不单单是为了入朝为官,也可以去研究格物嘛,也可以去经商嘛,这些都是好的出路。你国子监得让天下学子知道格物和经商并不是下贱事情,它们和当官一样高尚。”
虽然前些日子中书省的中书令尚大人已经给他说过此事,但此刻他听着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看着上官文修一脸震惊而懵逼的表情,皇帝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说道:“这是傅小官之策,你就说傅小官倡议天下学子以格物为荣,以经商为荣。”
燕北溪等人瞧了瞧皇帝,心想这锅甩得漂亮,以傅小官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地位,这锅由傅小官来背确实恰当。
因为傅小官也经商啊,也搞格物啊,不信?不信你们去西山瞧瞧。
所谓言传身教,大致如此。
上官文修懂了,便听陛下又说道:“国子监要召集天下有志于格物者,朕要在稷下学宫开启格物课程,教习与学子皆不论出身,不论年岁,对格物之道造诣颇深者为师,有志于此者为徒,一应学费全免,教习之待遇相同,学生每月另外给予纹银三两。”
“朕还不信,这格物会推行不下去了!”
“你再记住一点,工部现在那些家伙尸位素餐,朕是要重组工部的,而工部的人员必须从格物学子中选拔,此后会出详细的考核政策……”
第两百五十五章 风雪夜归人
说着皇帝看向了低着头一脸惶恐的毕栋,眉间一皱,满脸鄙夷,“傅小官凭着自己招募的一些匠人,就能够将那红衣大炮给捣鼓出来,而且解决了此前存在的诸多问题——朕让你将那大炮拖去工部仿制,你居然告诉朕炸膛了!”
他伸出手指着毕栋,“你给朕说说,他的大炮为什么就不炸膛呢?”
毕栋连忙回道:“启禀陛下,他造那大炮的铁,比工部的好很多。”
皇帝大怒,“他傅小官能够炼出那样的铁,你工部就炼不出来?朕每年花那么多银子养你们还有何意义?养一群狗还能够看家护院,可你工部那数百号人呢?能干什么?”
“你们以前告诉朕这东西根本没有实用价值,那么我现在问问你,如果将这红衣大炮摆上城楼,它有没有价值?如果在前线有这样的数百门大炮,它有没有价值!”
毕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却说不出话来。
上官文修心里一惊,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如此重视格物的道理。
又是傅小官!
果真神人也!
这格物和商农并重之策看来是傅小官提出来的,那国子监就必须全力以赴的在学子中推行!
……
车队于傍晚抵达了板桥驿,这地方居然还下着雪。
驿站的驿馆很是清冷,这样的天气极少有人远行,但因为有薛平归派了军士打前站的原因,驿馆里掌上了灯,驿官也着人备好了这几百号人的食宿。
负责驿站的就是驿官,属于虞朝的编外人员,但也领着虞朝的粮饷,负责的就是打理驿站,保证驿站能够正常使用,其目的原本是为了战争时候的情报传递,发展到后面就成了远足行人打尖歇脚的地方。
这里距离金陵已经较远,附近也无大的城镇,驿站外是一片积雪覆盖的原野,视野开阔,未见闲人。
傅小官提着那口黑匣子驻足观望了片刻,便带着一行人向那一排二层楼房走去。
在薛平归的带领下,他们上了二楼,去各自的房间也看了看。
或许是因为知道此行人员极为重要的原因,驿官把这几处房间布置得挺好,里面燃着暖炉,床上的被子也都换成了全新的。
可这一行足足六百多号人,凭着驿站这二十来间房肯定是住不下的,所以傅小官问了一句:“其余人等如何安排?”
薛平归躬身行礼,回道:“我等带有行军帐篷,那些学子们只能挤一挤,这一路差不多都是这样,他们也都知道。”
傅小官点了点头,说道:“晚餐送一份上来,我等就不下去了,叫他们吃完早些歇息,你恐怕得辛苦一点,注意布置好暗哨。”
薛平归微微一怔,点头应下,转身下了楼,心里想的却是这少年的心思着实缜密。
傅小官和董书兰虞问筠还有苏珏三人呆在一个房间里,围着暖炉,他说起了一些事情。
“大师兄我有一件事情得请你帮个忙。”
苏珏正了正冠帽,“请讲!”
“请你的人去调查一下南部边军大将军虞春秋!”
“你担心南部边军对你不利?”
“也不是,作为德亲王的儿子,我与他无冤无仇,再说此行还有问筠,他没理由对我不利,我仅仅是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个人。”
这件事他在未出发之前就已经安排了细雨楼的人去调查,然而得到的关于虞春秋的情报却极为初略,只道宣历三年费安退役,此人由陛下钦点担任了南部边军主帅,然后就没了,这让傅小官又把十二月给骂了一通。
“另外就是了解完之后,让你的人提前去边城,那地方据说是鱼龙混杂之地,注意一下那些江湖人士,尤其是江湖高手!”
苏珏若有所思,点头应下,写了一张便条,取下高冠,掏出了那只乌鸦,将这便条绑在了乌鸦腿上,乌鸦从窗户飞出,消失在窗口。
对于傅小官这番慎重的安排大家心里觉得有些诧异,却没有人提出疑问,或许是和傅小官在一起呆习惯了的原因,他们觉得反正傅小官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所以苏柔绣着她的鸳鸯,仅仅在苏珏掏鸟的时候抬起细细的眼看了一眼。
而苏苏依然在吃她的桂花糕,董书兰和虞问筠倒是听着,心里想的却是世道安泰,哪里会发生那么多的破事?何况随行的可是五百玄甲骑士呢。
傅小官的心里其实也偏向于此行无事,这些安排布置不过是他的习惯使然,他当然希望能够平安的往返,毕竟这里除了董书兰虞问筠之外,还有足足一百个大虞学子。
随后大家便随意的聊着天,说的最多的依然是这一路的安全问题,这在苏珏看来,若是真有人想要对傅小官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江湖高手突袭——比如请动北望川!
傅小官心想苏珏将那乌鸦带在头上太久,可莫要有了一张乌鸦嘴!
随后驿官带着人送来了饭菜,相较于在金陵,这晚饭自然显得简单,驿官大致知道这几人的身份,便有些不安,惴惴的说了一句:“各位贵人,实在仓促了一些,这板桥驿距离城邑较远,来不及采买,还请贵人们原谅。”
傅小官浑然没有在意,笑道:“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出来可不是为了享受,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这驿官才连忙躬身告退,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心想这些锦衣玉食的贵人也并非传闻中的那般飞扬跋扈嘛。
六人正在用餐,苏珏忽然抬头向漆黑的窗外看了看,一个黑衣人从窗外飞来,带着一身风雪,穿过了那扇开着的窗,一条红线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嘿嘿一笑,苏柔红线一收,傅小官顿时大笑。
苏墨!
年三十晚上苏墨出去至今已经两个多月,傅小官倒没有为他担心,只是有些挂念。
他似乎更显清瘦,那张漂亮的脸在灯光下黝黑了少许,相较于年前的模样却更有了几许阳刚的味道。
他对着师兄师姐恭敬的行了一礼,在苏珏的身旁坐下,笑嘻嘻看向傅小官,说了三个字:“我好饿!”
第两百五十六章 伤情
傅小官去武朝,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就在他离开上京的这一晚却依然发生了许多无人知道的事情。
红袖招上的柳烟儿再次写了一封信,再次放飞了一只信鸽。
这是她放飞的第五只信鸽,所传递的消息全部是关于傅小官的。
比如他在长街血战,十里长街五里血。
比如他在三月巷子雪中饮酒,却斩落二十来个绿林强人。
也比如他在上元夜遇袭,然后又写了那首《青玉案、元夕》,以及他而今有了两词一杂文登上了千碑石甲字第一。
等等……!
夜已深,红袖招打了样,金陵并没有雪,却也没有月。
柳烟儿独立船头,任由冷风吹,任由发丝飘,任由衣裳舞,心想他终于去了武朝,心想他就要与殿下见面了,心想殿下终将喜悦,而自己……
她在船头起舞,无清影可弄,故依然在人间,身影寂索,跳的正是黛玉葬花。
雪飞飞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船头,她拨弄起了琴弦,和了一曲葬花词。
“你也念他?”
“天下女子,何人不念?但仅仅是一念,妹妹,莫要深入,就让他如那花一般,葬在你我心间!”
燕阀的一处闺楼里的灯火还亮着。
燕小楼坐在窗前,书案上放着那张大红的婚书,她脸儿上的喜悦依然挂着,便觉得窗外那漆黑的夜似乎也多了几分绚丽的色彩。
坐在她侧面的柔怡正在缝制着一件婴儿的衣裳,她的脸上淡然恬静,心想自己不过一卖酒的女子,却没料到遇见的他居然是大皇子!
而今他已出征,将自己托付给了傅小官,居住在了这燕府里,想来这小楼姑娘与傅小官之间也是一往情深的。
而在上京皇城的某处城墙上,红妆负剑而立,举目远眺。
金陵城住户人家的灯多已熄灭,只有昏黄的街灯依然亮着。
苏墨!
你这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
……
苏墨这家伙跑去了哪里?
雪夜清冷,天地间唯有落雪的簌簌微声。
一天的舟车劳顿,众人已然入睡,除了傅小官和苏墨二人。
此刻他们没有在房间,而是在这漆黑的无边旷野。
“我就不明白,这夜里又没办法赏雪,你跑这里来干什么?”苏墨将酒馕递给了傅小官,不解的问了一句。
傅小官接过酒馕喝了一口,西山天醇!
“就是想要随意走走。”
“你不累?”
“我累个屁,倒是你,累了不?”
“我也累个屁——岳州洞庭君山下,那里确实有一个小渔村,也确实有一个独臂老妪带着一个五六岁的丫头。按照你的意思,我把那老妪杀了,杀得有点辛苦,中了她两剑——她用的是剑林的剑法。”
傅小官没有说话,他转身看着夜色中的苏墨。
苏墨顿了顿又道:“那小女孩姓鱼,水里游的那个鱼,名忆昔,鱼忆昔,很好听的名字,很好看的小姑娘。当然杀那独臂老妪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只是那老妪临时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话,颇为怪异。”
“她问了什么?”
“她问……我是尚贵妃还是安贵妃的人。”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安贵妃是四皇子的母亲,如此想来,那小姑娘几乎可以断定是四皇子和南霸天的女儿。
再一想那名字,鱼忆昔,自然是不能姓虞的,忆昔,就是回忆往事了。
估计南霸天明白自己的身份无法嫁给四皇子,那便通过女儿的名字希望四皇子能够记住那份往事。
而安贵妃要杀了那小姑娘当然是为了将四皇子的风流后事给抹去。
至于尚贵妃……傅小官根本没去想,因为活着的鱼忆昔比死了的鱼忆昔更有价值。
“后面有没有人接近那小姑娘?”
“这就是我晚归的原因,直到正月二十八,来了一个老尼姑,带走了鱼忆昔,我和那老尼姑打了一架,打不过,也没追上。”
傅小官心里一震,老尼姑?
正月十四晚,费安将水月庵的那口棺材拖回了他的闲云别院。
费安说那老尼姑修的是龟息之术,并没有死,而是跑了。
按照那老尼姑的身手,十四天的时间她完全能够赶到洞庭君山。
她是拜月教的重要人物,她也是雨花台的重要人物,想来她是知道鱼忆昔的真实身份的,那么她带着鱼忆昔会去哪里?
没可能浪迹天涯,那便只有一个地方——西戎!
西戎是拜月教的老巢,前朝静安公主经营多年,只有在那地方也才安全。
在大虞的版图上,西戎位于西边,为西荒之州府,却在土司的掌控之下。
按照细雨楼的情报,西荒环境极其恶劣,山脉众多,瘴气弥漫,极难生存,所以虞国并没有在西荒驻军,这也为拜月教的生存创造了空间。
她把鱼忆昔带去西荒,又是为了什么?
傅小官百思不得其解。
苏墨看着傅小官的沉默便也沉默了许久,才又说道:“从君山回到金陵,我一把火将水月庵烧了,然后知道你已经出发,就赶了过来……烧那水月庵是几个意思?”
傅小官笑了起来。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那庵太丑,不如烧了重新建个什么。”
“说人话!”
“额,你遇见的那个老尼姑,极有可能就是水月庵的庵主,法号不念师太,真名——陈曦云!”
苏墨愕然的张了张嘴,嘴里飘进两片雪花,“这么说……我烧晚了?”
“也不是,那庵反正已经没啥用了,烧了就烧了,就当放一场焰火。那老尼姑有多厉害?”
苏墨想了想,“至少得三师姐出手才有五层把握将她留下。”
那就是一流高手,难怪费安那晚也是说了一句打不过。
“你的伤好了没有?”
苏墨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他瞪了傅小官一眼,心想老子为你出生入死,你这时候倒是记得问我一句。
他还没来得及抱怨点啥,又听见傅小官笑着说了一句:“红妆,你还记得那姑娘吗?剑林的那位,曾经随着问筠去过西山。”
“记得,怎么了?”
傅小官转身往驿站走去,说了一句话:“她说……她想你了。”
苏墨顿时呆在雪地中,整个人都不好了!
……
第两百五十七章 农事
夜已深,燕府燕小楼的闺房依然亮着。
那张大红婚书被燕小楼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她却坐在了书桌旁望着夜色发着呆。
回想往昔,与他相识于红楼一梦,在那书中她仿佛见到了他这个人。
自然是玉树临风风姿卓著。
然后有了中秋夜兰庭集的那首水调歌头,那人在自己的心中便愈发的伟岸。
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书,写出那样的词?
那颗少女情窦初开的心,便这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而后他来了上京,终于见到了他,果真是玉树临风,果真是诗书满腹。
他在四方楼里饮酒而作《浪淘沙、把酒祝东风》,那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他五步成词,那也是她第一次清楚知道那就是她想要嫁的人。
然后渐渐熟悉,然后他对自己若即若离。
燕小楼笑了起来,心想这事得感谢上元夜的那些匪人,若不是为他挡了那一剑,只怕他依然不会答应自己。
据说那些匪人还关押在金陵府衙的牢狱中,明儿个得带些吃食去看看他们。
而今此事已定,她便心安,却又想着他去了武朝,不知何时才能回返,免不得又有些惆怅,觉得时间过得似乎太慢。
这才是他离开上京的第一天!
而在遥远的武朝京都观云城,夜色虽浓,但星空璀璨。
武灵儿独立于观云台上,英姿飒爽。
那双星眸望着星穹,心想他应该出发了吧。
心想,明日我便带着我的娘子军离开观云城,前去祁山走廊迎接他!
烟儿说他已经有了两个红颜,对此她并不在意。
心想凭着自己的姿色和本事,难不成还争不过那叫董书兰和虞问筠的女子?
又一想烟儿在信里所说,他似乎并不看重于美色,而是重于情感——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武灵儿自然是不信的。
她展颜一笑,星空顿时失色。
……
……
天下究竟有多少女子倾慕于傅小官的才华,这个无法统计。
当然傅小官也从未曾去想过这个问题。
车队继续出发,一路上没法发生任何意外。
傅小官偶尔去和苏墨同乘说说话,安慰一下苏墨那颗受伤的心。
偶尔去和苏珏同乘说点事,他更多的是呆在公主行辇里。
这车坐着舒服,还有两个大美人相伴,自然心情愉悦,偶尔动动手脚,便是春光无限。
十日之后的午时。
车队在一片山野间停了下来。
将士们埋锅造饭,学子们下了马车活动着已然僵硬的身子。
傅小官却带着二女走向了一片田野。
田野里没有了积雪,而是一片鹅黄,那是冬小麦长了出来。
一位老农此刻正在地边蹲着,听见了官道上传来的热闹声,转头看来,正好看见已经走到近前的傅小官一行数人。
他有些惊慌,连忙站起,心想难不成是地主家要来重新厘定今年的租税?
听说东边打起来了,国家要增加税赋,哎……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傅小官对这老农挥了挥手,一脸笑意,老农将手里的旱烟在草鞋底下磕了磕别在腰间,想着这些人穿的如此华丽,恐怕是城里的官爷,正要跪下行礼,却被傅小官一把抓住。
“老人家,你可别折煞我等。”
对此虞问筠董书兰等熟悉傅小官的人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秦文哲上官淼等人。
他们不明白傅小官来这田间所为何事,仅仅是好奇,便跟了过来。
而这样的泥土杆子对他们磕头行礼在他们的意识之中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此刻傅小官却给他们上了一堂不一样的课!
傅小官一只手扶着惊恐的老人,另一只手指了指这一大片田地,轻声问道:“这庄稼都是你家的?”
老人连忙说道:“回……公子,这是小老儿一家所种。”
“家里有几口人?种了多少田地?”
或许是因为傅小官的神色很是和蔼,语气也极为柔软的原因,老农忐忑的看了看傅小官,心情轻松了一点,说道:“小老儿一家六口,有地十亩,有田三十余亩。”
“除去税租,可够饱腹?可有存余?”
“这……”老人颇为纠结,不知道这群人的身份,他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那就是不够了,傅小官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下村的村民们种这么些田地是够吃的,难不成这地方的税租更高?
他并没有去细问,因为问了这老人也不敢说。
他蹲在地边,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麦苗,“瑞雪兆丰年,老人家,今年这小麦的收成应该会好一些吧。”
老农也蹲在了田边,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公子所言不差,但还要看四五月的天气,如果抽穗时候老天能够开眼,那今年的收成就会比去年高上一两成。”
“我觉得这一窝里面的麦苗是不是太密集了一些?”
“我那孙子丢的种子,确实密集了一些,我刚才正在寻思,再等十余天,需要匀掉一些。”
一老一少两人就蹲在这地边指指点点的说着关于庄稼的事,秦文哲上官淼等人顿时对傅小官刮目相看!
这就是那个写了虞朝少年说的少年!
他居然懂得农事!
听起来头头是道,颇为高深的样子,难道这小子在临江当那小地主的时候还研究过种庄稼?
薛平归肩负着傅小官的安危,他就站在傅小官的身后,此刻他的视线就落在傅小官的背上,心想这人果然与众不同,难怪霍将军如此看重。
“这地在犁的时候粗糙了一点,土坷垃太大,若是能再整的细碎一些,这麦苗还会长得更好。”
“另外就是这地边,你看,靠近地边的麦苗明显比中间的长势差了许多,一来是地边的土地瘠薄了一些,二来却是因为这地边的杂草根须会延伸进去,这里没有种树还好一点,如果种了树,那树根甚至会深入田地数米。它们会吸收麦苗的养分,麦苗的根须较短,是抢不过这些野草的。所以,如果能够在这地边挖出一条沟壕,不用太深,能够阻断这些野草的根须就行,那么地边的麦苗也能长得更好。”
傅小官一席话顿时令老农惊讶,对于这些农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限于人力,却没办法去做得那么细致。
但对于这一群学子而言,这些话却比圣学还要生涩。
于是学子们面面相觑,尽皆震惊,心想这便是书中所说的博学?
第两百五十八章 我对他那妻子很感兴趣
傅小官扶着老农站了起来,笑道:“其实我知道这番话并无多大意义,因为农耕的技术太落后。不过老人家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农一声苦笑,心想听说税赋又要增加两成,这日子如何能好得起来?
傅小官告别了老人,一群人回到了营地,傅小官这才向秦文哲问道:“此地属于何处所辖?”
“江南东道,昇州,陵水县管辖。”
“唔……”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会种地?”上官淼好奇的问道。
“当然,我家可是临江大地主,若是不懂种地,可是会被佃户们欺骗的。”
一群学子恍然,可傅小官随后却又说道:“其实所有事情都是一样的道理,你们以后若是入朝为官,如果不懂所辖之地的人文地理,不知道所辖之地的优势劣势,同样会被下面的官吏所欺骗。所以为官者,绝非天天坐在公署当中,而是要沉下去,去到乡野田间,才能了解百姓之疾苦,才能明白施政之策略,也才会知道自己的手上有何种资源。”
“为官一方,便要造福一方。你们记住,增加税赋是最愚蠢也是最无能的官员的办法,你们要做的是利用本地的资源,让商业繁荣起来,只有活跃的经济,才能解百姓之苦,也才能解一国之忧。”
一众学子细思片刻,深以为然,看向傅小官,便觉得这家伙愈发高深。
……
……
宣历九年二月二十五。
车队离开金陵已有十五天。
越向南行春意愈发的盎然,前两三日里阳光明媚,原野山间已见绿草茵茵,有野花绽放。
这一路走来,傅小官在歇脚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的向这些学子们灌输经济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尤其提出了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新论点。
“这句话,你们的理解是有歧义的。我不是批判圣人言,圣人说的这句话本没有错,错的是后人对这句话的解读。”
在秦文哲等一干学子疑惑的眼中,傅小官徐徐阐述了他认为的这句话的真解。
“首先,读书让我们开启了智慧,增加了见识,它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基础。如果没有书,没有人读书,那么我们将依然停留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当人类在文明的进程中发明了文字,于是有了书,便记录了古人的智慧,我们通过这些书得到了传承的文明,比如火种,比如农耕,比如织造,也比如冶铁铸造等等,于是社会发展到了现在这般模样。现在你们想一个问题,推动社会的发展,靠的是一个国家的官员么?”
“我暂时不会为你们解答这个问题,留在路上由你们自己去思考,到了武朝之后,你们需要写一个答案给我。”
这一席话自然引起了所有学子们的反思,他们这才发现官员在社会的进步中所起到作用极小。
那么真正令社会进步,令国家富强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傅小官丢给他们了一个命题便没再管,此刻他正坐在苏珏的马车上。
这辆马车上有三个人,另一个是一中年男子,一身行商打扮,傅小官未曾见过,苏珏也没有介绍。
“这是关于东部边军大将军虞春秋的信息。”
傅小官接过来仔细的看了看,眉间渐渐紧锁,他掀开窗帘,这里距离边城尚余两百里,却已经开始下雨了。
此刻车队正行进在苍溪平原上,今晚车队将驻扎在苍溪驿站——这地方就在南部边军的眼皮子底下,而明晚车队便会抵达边城。
这封情报上是这样写的:
“德亲王封地昇州榆林郡,膝下有三子二女,世子虞春秋于宣历三年八月初八担任南部边军大将军。”
“虞春秋现年三十六岁,泰和四十年至泰和四十五年间,在稷下学宫武院求学,精通十八般武艺,尤擅排兵布阵。泰和四十六年至宣历三年,虞春秋游历天下,造访了各国军略大家,并在北部边军服役三年,主参谋之职。”
“其妻彭于燕,为定国公彭屠之孙女,其貌平凡,但传闻其智极高,而且深得彭国公之军法谋略。善战,使一把镔铁狼牙棒,重三十三斤八两。”
“虞春秋膝下二子一女,长子虞熙平于宣历三年七月奉旨长居金陵,此人极为低调,几不出府,也未曾发现与金陵达官贵人往来。”
傅小官将这情报收入袖袋,这才对苏珏身边的中年男子说道:“还得请你辛苦一趟,帮我排查一下边城。”
那中年男子抱拳离开,苏珏正了正冠帽,问道:“你觉得虞春秋有问题?”
傅小官嘴角一翘,“他没有问题,今夜想来是会见到这位大将军的。”
“他会来驿站拜访你?”
“不……”傅小官摇了摇头,“如果在我们抵达苍溪驿站半个时辰之内没有收到他的帖子,我也会递一张帖子给他。”
“为何?”
“我对他那妻子很感兴趣。”
……
南部边军大营。
连绵数十里的大营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就在大营深处有那么一座显眼的府邸,它便是大将军府。
此刻就在这大将军府的演武场中,一个中年女人身着劲装挥舞着一根长约五尺的镔铁狼牙棒。
银光闪烁,几乎看不见那狼牙棒的真面。
春雨无边,却偏偏无法飘进那狼牙棒的银光圈子。
随后,一中年男子也穿着一身劲装提着一把大刀冲进了演武场,大刀霸气凛然,一劈之下仿佛有气吞山河之势。
女人一声大喝:“兀那贼子,来的好,吃老娘一棒!”
便见一道银光流转,她手里那狼牙棒迎着那一刀挥去,“锵!”的一声炸响,大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荡开,她的身子从地上跃起,那狼牙棒携裹漫天春雨向那男子当头砸下。
那男子也是一声大喝:“兀那小娘子,吃老夫一刀!”
两人刀光棍影大战了数十回合,直到墙角的那树桃花飘落了一朵这才停手。
“娘子厉害!”
“夫君承认!”
二人回到了房中,有侍女奉上了热茶热巾,“将军,夫人,刚才宣大人来过,说……九公主一行并未曾在苍彤落脚,按照时日算,今晚理应歇息在苍溪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