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老子打死你!
时至酉时,残阳最后的一缕余晖正不舍的离开了天际。
王孙无崖、鲁夕会、种济堂、余行简以及司马润、司马珏还有司马澈七人已抵达了四方楼。
四方楼的掌柜早得了定安伯的消息,将众人引入了三层楼的雅间里,奉上了茶水点心,请他们稍微等候。
众人坐了下来,心里皆有些忐忑。
“这里司马伯父年岁最长,小侄桑祥鲁氏鲁夕会,敢问伯父,这定安伯宴请我等,可能为何?”
司马润微微一笑,“定安伯这等人物之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度的?不过听闻上京百姓所言,定安伯虽然年少却不轻狂,做事张弛有度极有法理,所以尔等倒是不用紧张。”
话是这么说,可谁心里不紧张呢?
哪怕司马润自己,心里其实也是不安的。
定安伯啊!
这位爷的来头,实在太大了一些。
而今五大世家皆有派人前往沃丰道,这位爷正好又是沃丰道的道台,直接的父母官,直接关系着他们五大家族的未来前途。
所以司马润今儿哪里都没有去,闭门想了一天,唯一觉得可能的是这位爷怕是缺银子——他早已去拜访过中书令商余商老大人,这位商老大人曾经在江南东道担任过道台一职,与司马家有几分香火情谊。
商老大人对这位爷的评价极高,让司马家放心大胆而为之。
但盏茶之后,商老大人却忽然说起这位爷想要在沃丰道修路,向陛下要了一亿两的银子,这着实吓了司马润一大跳,一个亿!
修路!
这位爷果然好气魄!
没有多少人比他们这样的商业世家更明白路的重要性,所以单凭这一点,他就知道定安伯是当真要在沃丰道创出一番伟业来的。
可商老大人最后却摇了摇头,说虞朝急需用到银子的地方太多,陛下最后仅仅同意给他五千万两。
所以这银子是不够的。
修路就不够。
沃丰道新立,许多的衙门要成立,许多的官员要到位,许多的公办用品得采买,到处都要用到银子啊!
在司马润看来,五千万两银子,除去一应公办开支,剩下不了多少用于修路了。
这是个很遗憾的事,但作为商人,他们在沃丰道投资开设作坊这没有问题,可若是叫他们捐出钱财来修路……估计家父也没可能答应。
金桥银路,这不是说着完的!
司马润的不安,就来自于此,若是定安伯在这宴席上当真以捐款为条件,那么去沃丰道的投资计划恐怕就只能搁浅了。
此事他藏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想的是呆会看看其余四大世家是个什么态度。
这四大世家挺狡猾的,派了四个少年来,他们完全可以借着拿不定主意需要请示家主的由头来拖延,然后不了了之。
众人皆有所想,唯独只有王孙无涯时不时瞄一眼坐在他侧方的司马澈——
这小妞,尚来是素颜,本来她那素颜就已经倾国倾城,没料到今儿晚赴宴她居然还画了淡妆!
这就很是祸国殃民了!
去岁八月,央求爷爷王孙清辉带着他去了司马家提亲,没料到被司马一秋给婉拒了,那老匹夫说司马澈这丫头极有主张,早已申明要自选夫婿——这分明就是托词!
天下女子,哪里有自选夫婿的道理!
王孙无涯在萦丘呆了足足一个月,以为凭着自己的翩翩之姿可以捕获司马澈的芳心,却没料到司马澈对他根本不理不睬。
然后他以为找到了原因,在萦丘松竹书院,他撞见了司马澈和一个男子正在一起,看起来二人眉来眼去郎情妾意。
所以他干了一件自以为了不起的事——他冲了过去,将那男子给揍了一顿,没料到那男子居然是松竹书院的文魁!
随着那男子一声吆喝,松竹书院冲出来了上千的学子!
吓得他落荒而逃,躲过了一劫,灰溜溜回到了汴河。
此次来金陵,是爷爷给他的任务,作为王孙家的长子长孙,他需要出来见见世面。
本来他是不太乐意的,汴河多好?爷是在汴河横着走的人物!
可在知道了他的堂弟王孙无忌未曾参加科考,却被定安伯招入了商业部之后,他忽然觉得有股压力,所以他来了。
然后觉得真来对了,因为居然在这里遇见了司马澈——难道这就是缘分?
王孙公子有些出神,落在司马澈脸上的视线忘记了移开,司马珏的眉头一皱,假咳了两声,忽然说道:“王孙公子,听闻王孙无忌就在定安伯的麾下,你可知道定安伯宴请我等其意何在?”
“啊……”王孙无涯慌忙收回了视线,“这个……定安伯和我等年岁相仿,今儿在学宫听他讲了那一堂课,说句实话,本公子真没觉得有何特别之处,不就是讲个故事嘛。”
他这话一出,顿时令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就连司马澈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司马澈皱起了小眉头。
王孙无涯一瞧,哟,他们都看着我却未曾反驳,莫非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
二世主王孙无涯顿时来了精神。
他站了起来,双臂一震,“诸位想想,定安伯年仅十八,那进士身份是陛下赐的,说明他科考并没有考上。他的诗词文章极好这个本公子承认,但他既然科考没有考上,就说明他的四书五经济世策论学得并不好。”
“那么他为何能够年纪轻轻就被陛下册封为定安伯呢?”
“诸位再想想他的三个夫人,哪一个的背景是简单的?尤其是九公主殿下,他是陛下的女婿啊!这定安伯不封给他还能封给谁?”
“再说有谣传他是已故的文帝的儿子,再加上武朝那皇子的身份,诸位……莫要被那些传言迷了眼睛,莫要将他神话了。”
“抛开那些身份,其实,他就是临江一小地主罢了。”
王孙无涯在侃侃而评傅小官的时候,这四方楼的三层楼上走来了两个人。
他们正是贺三刀和宗时计。
正巧路过这处雅间,正巧听见了王孙无涯的这番厥词,贺三刀眉头一皱,“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
他“砰!”的一脚踹开了这虚掩的门,手里的大刀一举,恶狠狠盯着王孙无涯:“你个狗日的,居然敢诽谤老子的偶像,看老子打死你!”
第六百二十一章 杀气腾腾贺三刀
随着贺三刀的这一身大吼,王孙无涯吓了一大跳。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震惊,回头一瞧,贺三刀已经提着刀冲了进来。
“呀……”司马澈一声惊呼,宗时计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贺三刀,呵斥了一声:“三刀,冷静!”
王孙无涯连忙退了三步,他战战兢兢的指着贺三刀:“你、你是何人?本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拔刀相向?”
贺三刀虎眼一瞪,瞪得王孙无涯一个激灵。
“你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贺三刀是也!刚才是不是你在诽谤定安伯?啊?你丫是个男人就给老子承认,老子也不用刀,咱两就比试比试!”
王孙无涯的脸腾的一红,是他说的没错啊,可这凶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这要是承认了岂不是会被他给生吞活剥了?
可若是不承认,这脸面又往哪里搁呢?
贺三刀“锵!”的一声将大刀插回了刀鞘,满脸鄙夷的对王孙无涯竖了个中指,“没种的东西,就凭你也敢言定安伯的是非?定安伯是何等样的人你特么知道个屁!你个渣渣,给老子记住了!再敢言定安伯是非,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其余人等尽皆看着,无人出头来为王孙无涯辩白一句,因为王孙无涯的这番话,实在令人不喜。
这厮得罪的可是定安伯!可莫要惹祸上身!
若是定安伯知道了想要报复,莫要说他这个区区的世家少爷,就是汴河王孙家族,恐怕定安伯动动小手指头,也会灰飞烟灭!
这位定安伯是那么好惹的么?
上京六大门阀而今为何仅剩一家?
这位王孙公子,恐怕还真没去了解过定安伯的光辉战绩,这就叫无知者无畏。
王孙无涯这二世主不知道这些呀,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活了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人给吓成了这样。
他咽了一口唾沫,忽然说道:“这里可是上京,天子脚下,你这匪人持刀相向,莫非不知王法何在?”
贺三刀顿时乐了,“你特么和我说王法?告诉你,老子就是王法!”
临梓小地主也是个二世主啊,他也无法无天惯了,只是平日里被傅小官镇着不敢表露而已。
现在傅小官不在,他顿时原形毕露。
“松手!”贺三刀一把扯开宗时计的手,“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拳就砸在了王孙无涯的小腹。
王孙无涯没有料到这厮当真敢打人,他大意了,没有躲,这一拳正中小腹,一股剧痛传来,他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身子顿时弓了下去。
贺三刀打架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躺着的敌人才是安全的敌人。
所以这厮牙齿一咬,凶相毕露。
他跳了起来,曲肘一肘子就锤在了王孙无涯的背上。
所有人就听的“砰……!”的一声,王孙无涯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噗通一声被这一肘击倒在地,嘴里哇的一家伙吐出了一口血来。
贺三刀一脚踩在了王孙无涯的背上,恶狠狠说道:“老子告诉你,老子砍死了几百个敌人,你这样的小鱼小虾还敢在老子面前蹦跶?你当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说着这话,他的脚还跺了跺,不过这几脚他有注意分寸,可不能把这厮给弄死了,不然会给定安伯带来麻烦。
可这几脚落在王孙无涯的身上却若巨石一般,让他彻底趴下,又吐了两口血来。
宗时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特么可是在金陵!
那厮说的没有错,天子脚下,可千万别弄出大事来。
他连忙跑了过来,将贺三刀拽了回来,顺手甩了一口锅:“打扰了诸位雅兴,此事全因这位公子言行不当引起,定安伯之身份高贵,此人却口吐狂言要污了定安伯之名声。我这位兄弟是个武人,为了维护定安伯之名声,这才出手教训了一番这个狂妄之徒……”
“现在教训完了,也不过是让他长个记性,明白祸从口出这个道理,诸位,告辞!”
宗时计拉着贺三刀就走,蹬蹬蹬下了楼,却没料到迎面而来三个人。
傅小官、宁玉春,还有一个徐新颜。
傅小官也没想到宗时计二人也在这里呀,他顿时一乐呵,“楞着干啥?走,跟我上去一起吃个饭。”
贺三刀一听,跟着定安伯一起吃饭,那王八犊子就算是报了官也拿自己无可奈何了吧。
所以他连忙点头,“今儿随着宗先生游兰庭集,诵读了一番您老的诗词文章,令小的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宁玉春一乐,“这小子有点意思,谁啊?”
傅小官哈哈一笑:“从费安那厮手里抢来的,打仗的一把好手,准备丢给白玉莲,明儿就让他滚去白玉莲那里。”
说着这话,傅小官一行又上了楼。
宗时计心里的想法和贺三刀差不多,但是他比贺三刀多想了一步,呆会吃饭,得把刚才贺三刀揍人的事告诉傅小官一声,以防那厮真的报了官。
而此刻的雅间里,鲁夕会摇了摇头走了过去将王孙无涯扶了起来,“你呀……当真是祸从口出!”
王孙无涯摸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的血,恶狠狠说道:“本公子定要报官,那厮目无王法,本公子要去金陵府衙击那鸣冤鼓!”
他正说着这话,傅小官率先走了进来,一瞧,哟,这位少爷怎么鼻青脸肿的?
紧接着宁玉春走了进来,他眉头一皱,“谁要去金陵府衙击那鸣冤鼓来着?本官就是金陵府尹。”
王孙无涯一听,顿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宁玉春的面前,鲁夕会心里一紧,要糟!
为何要糟?
这状怎么告?
这一告可就把这厮的那番诋毁定安伯的话给翻出来了!
现在这厮仅仅是受了点皮肉之苦,可得罪了定安伯,他王孙家可都完蛋了!
没脑子的东西!
此刻站在门口的宗时计和贺三刀也正面面相觑……这、定安伯说吃饭,莫非就是这里?
这怎么搞?
贺三刀正好探了探脑袋,王孙无涯正好抬头。
四目相撞,闪出一篷火花。
他忽然“啊……!”的一声惊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像看见了鬼一样。
第六百二十二章 割裂
远在千里之外的汴河王孙世家。
老家主王孙清辉正在书房里看着一本账簿。
老管家柴喜脚步轻柔的走了进来,在王孙清辉的面前躬身一礼,道:“不知老爷叫老奴前来有何吩咐?”
王孙清辉放下账簿伸手一指,“坐下说话。”
“谢老爷。”
柴喜坐了下来,抬眼看了看王孙清辉的面色,面色极为严肃,眉间未曾舒展,看上去心思儿极重。
老爷掌管王孙世家足足四十载,在商场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在官场八面玲珑四处逢源,在整个淮南道都被誉为儒商的存在,像今儿这样的神色是极少的,如此看来怕是有什么大事,莫非……是北边的事情败露了?
柴喜心里咯噔一下,王孙世家以铁器起家,在前朝就是赫赫有名的存在,据说当年王孙世家的某个先祖拜入了神匠竺晞的门下,学得了一手极好的冶炼和锻打技术,历经数百年的发展,而今王孙世家的铁器非但远销全国,还是虞朝的皇商——
虞朝武备兵器铠甲乃至于马掌,至少一半来自于王孙世家!
铁器入皇商,这里面的利润并不太高,所以当今家主王孙清辉在十余年前,派遣他去了荒国,通过走私的渠道,与北边的荒人建立了地下往来。
那利润是卖给虞朝的三倍!
王孙世家也因此而居于四大世家之首!
作为王孙清辉真正的心腹,柴喜在王孙世家的地位也极高,是极少数能够坐在这书房里和老爷聊天的人之一。
但柴喜非常明白,走私那事是绝对不能见光的,荒国与虞朝可是敌对的关系!
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足以让而今风光无限的王孙世家顷刻间灰飞烟灭!
“今儿收到了两个消息……”王孙清辉慢条斯理的煮着茶,慢条斯理的说着:“第一个消息来自平陵,在平陵县,有一个叫周作仁的周铁匠,他在生铁淋口技术的基础之上发明出了炒钢之法……”
“这生铁淋口技术,老夫本以为是我王孙家独有,毕竟竺晞神匠当年的徒子徒孙都死干净了,没料到还有漏网之鱼。”
柴喜一怔,凝神问道:“可需要将之除去?”
王孙清辉摇了摇头,“不必,这个人,而今和傅小官有些关系。”
柴喜愕然的张了张嘴,既然这个人和傅小官有了关系,可就有些棘手了。
傅小官的名头太大,可不是个好招惹的主。
“傅小官……”王孙清辉晒然一笑,摇了摇头,“西南打了一仗,回来就被陛下封为了定安伯,所以这位爵爷咱们轻易不可与之为敌!”
定安伯?柴喜一怔,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傅小官在平陵建造了一处极大的铁器作坊,由这位周铁匠为首,招募了许多铁匠,倒不是要打造什么东西,就是生产钢锭,所以老夫顺便塞了两个人进去。”
他一边斟茶一边又道:“当年老祖宗留下来的炼钢之法,有提到过百炼成钢,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索,王孙家的匠人们并未能捣鼓出来,反而被一个寂寂无名的周铁匠给弄出来了,养了一群饭桶!”
柴喜连忙说道:“那法子想来也极为不易,老爷既然有了安排,那法子迟早会落入老爷的手里。”
王孙清辉未置可否,“这个事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你仔细听好了,这件事,才是大事!”
柴喜顿时直起了腰,“请家主吩咐!”
王孙清辉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北边的那条线,得断去!”
柴喜一惊,若是断去,这府上得损失多少银子?
“现在不是赚多少银子的事了……上京城飞鸽传书回来,这定安伯的名头就是这封信里提及的。老夫将王孙无涯派去上京,就是想看看这位定安伯是不是如王孙无忌此前信里所言,是个了不得的商业天才。”
“他那商业部推行的律法,老夫都已详细看过,这个人……绝对不可小视!”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柴喜,那条线,需断得干干净净!”
柴喜连忙拱手一礼:“请老爷放心,老奴一定会断得干干净净,绝不会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嗯……”王孙清辉忽然叹息了一声,“看来,新的格局当真要打开了。派往沃丰道的匠人如果能够找到矿场……咱们王孙世家也得去沃丰道,和这位定安伯靠近一些才好。”
“你且去吧,请剑林出手,将那些弃子……从棋盘中全部除去!”
……
……
对于商人,无论是细雨楼还是蚁群,都未曾关注过。
哪怕是傅小官,此前甚至连五大商业世家都不知道,因为商人的地位低下,哪怕赚再多的银子,他们终究翻不起多少浪花。
此刻的傅小官正坐在四方楼里。
这处雅间的气氛,却很是尴尬。
“所以,这是一场误会……”傅小官取了一瓶西山天醇,递给了贺三刀,“你丫个憨货,人家王孙少爷不过说了我几句,其实王孙少爷说得并没有错,我还真就是个临江小地主,你把人家打成这个样子……去,给王孙少爷倒一杯酒赔个不是!”
说着这话,他又转头看向了一脸淤青的王孙无涯,笑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王孙少爷心直口快这是少年心性,并无过错。而贺三刀这厮是我身边的亲卫,他听了你这话心里不爽也是理所当然,所以……”
“王孙少爷,这事儿就这么结了,一杯酒,泯恩仇,如何?”
傅小官一边打了一棍子,还言明了贺三刀是他身边的亲卫,王孙无涯再愚蠢此刻也回过了味来,这一顿狠揍,算是白挨了。
他能怎么办呢?
这位爷可是定安伯啊!
刚才说得口无遮拦,此刻却顿时后怕了起来。
“爵爷,是小人唐突,这位兄弟倒是把小人打醒了,这杯酒,该小人为这位兄弟斟上,以表小人心中愧意。”
贺三刀哈哈一笑,拧着酒瓶就走了过去,他“啪”的一声拍了拍王孙无涯的肩膀,又吓了王孙无涯一大跳。
“这个,不好意思啊,下手重了点,既然定安伯说了,咱也就不往心里去了,也不要你倒一杯我倒一杯的,麻烦,来,干一瓶!”
王孙无涯的脸,顿时唰的一下又白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傅小官又要作诗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傅小官消弭于无形。
当然,贺三刀想要一瓶撂倒王孙无涯的奸计也未能得逞。
司马澈坐在傅小官的对面,时不时抬眼一看,越看这心儿越慌,忽然发现自己来这金陵参加恩科……似乎真不是出于本心。
那本心是什么呢?
是那本《红楼一梦》!
是那些诗词文章!
是他的济世之策!
还有他的传奇人生!
他在听了贺三刀复述了王孙无涯的那番言语之后,她本以为按照他的身份地位,是定然会将这位王孙公子给赶出去的,却没有料到他仅仅是一笑。
那一笑,便是包容,便是豁达,便是沉稳心性,更是广阔胸怀!
这样的人,放眼整个虞朝,乃至于整个天下,可还能再有?
她的心儿扑通扑通的一阵乱跳,忽然觉得有些热,脸蛋儿微烫,心想……难不成当真是春天来了?
傅小官的视线倒是也在司马澈的身上驻留了片刻,一来是那张极美的容颜着实令他眼前一亮,二来……是她头上的那条发带。
那发带似乎和自己袖袋中的那条一模一样!
当然,这个念头仅仅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作为今晚的东道主,他一脸笑意的扫视了众人一眼,举起了酒杯,众人一瞧,也连忙举了起来。
“你们与我初见,对我恐怕不是太了解。这样子说吧,你们莫要记着那劳什子定安伯,你们就把我当着临江那小地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尽皆看向了王孙无涯,王孙无涯那张惨白的脸顿时一红。
傅小官又笑道:“我这真不是打趣王孙少爷,是我的心里话。今儿宴请诸位,也不是要谈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对五大世家颇为好奇,想要和你们结识一番。”
他这句话,将自己的身段给放了下来,堂堂定安伯,说想要和他们这些商人家的子弟结识一番,这给足了所有人的脸面,他们又看向了傅小官,忽然觉得这位爵爷还真不是想象的那么高远。
“除了这位司马大叔,其余人等我们年龄相仿,既然你们家族将你们派来了上京,想来你们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极为重要。这杯酒,大家同饮,敬我们的初见!”
“多谢定安伯!”
“干杯!”
一杯酒下肚,气氛缓解了不少,司马润作为这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刚才傅小官还说了一句司马大叔,这令他受宠若惊,所以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傅小官的身边,为他满上了一杯酒。
“这酒,可是定安伯家产的,味道当真妙极,今儿就借定安伯的酒,在下敬您一杯,一来是今儿上午的那堂课,令在下茅塞顿开,二来……能够结识定安伯这样的少年英杰,实乃我司马润之福气,爵爷,三杯!”
“哈哈哈,司马大叔这酒,我定要喝了,来,三杯!”
二人三杯酒下肚,气氛顿时热络了起来。
紧接着鲁夕会站了起来,他为傅小官满上了酒,躬身说道:“小人……”
傅小官大手一挥,“这两个字,你自个罚酒三杯!这酒桌之上,咱们没有大小,我不会自称为本官,你们也千万别自称小人,君子之交你我相称足矣!”
鲁夕会非但没有尴尬,反而眼睛一亮,豪气的吼了一嗓子:“好!这酒当罚,就凭定安伯的这句话,我鲁夕会定会一生追随!”
司马澈再次看向了傅小官,在这样一个官本位的年代,像傅小官这样屈尊降贵与商人打成一片的人……当真是个异类!
其余人也露出了深思之色,心想这位爷究竟是其心若渊呢?还是真性情?
只有宁玉春明白傅小官这小子用意何在。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做官,就是做人,如何让别人对你吐露心声?只有一个法子,走入他们的心里。”
这句话是来四方楼的路上,傅小官在马车里对他说起,并说起了长公主殿下举荐了他去沃丰道任知州之职。
一家伙老子成了他的手下!
宁玉春丝毫未曾懊恼,反而很是喜悦,因为他坚信自己将亲眼见证虞朝第十四道的崛起!
菜是最好的菜,酒是最好的酒。
此间气氛热烈起来,就连王孙无涯此刻也无比佩服傅小官,对自己此前的那番话表达了深刻的悔意,并自罚了三杯。
“我那堂弟王孙无忌的家书中数次说起定安伯非一般之人,乃是人中龙凤,不瞒定安伯,我以前是不信的,但今日一见,定安伯之风度,令在下折服,这一顿打,值得!”
“哈哈哈哈……”哄堂大笑,王孙无涯一抹嘴,“定安伯,咱们三杯,我先干为敬!”
数轮轰炸,徐新颜心里有些担忧,独自走了出去,吩咐了掌柜的为傅小官煮了一碗醒酒汤。
司马澈此刻也凑了过去,她走到了傅小官的身旁,弯着腰肢为傅小官倒了一杯酒。
那发带飘到了傅小官的脸上,有些痒,他转头一瞧,当真和自己袖袋中的那条一模一样。
司马澈端着杯子,脸儿微红,朱唇轻启,吐气如兰:“小女子司马澈,久慕公子大名,今儿一见不胜欢喜……”
她咬了咬嘴唇,眼波儿一转,忽然问道:“公子可否作诗一首以佐这美酒?”
司马澈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了傅小官——这位爷的诗词文章可是绝世之作!
若是能够亲眼看他现场作诗,当是此生一大幸事。
傅小官倒没有矫情,他端着杯子站了起来,距离司马澈很近,差点撞上那一对车灯。
司马澈脸儿一红,后退了一步,傅小官笑眯眯说道:“从武朝回来之后,倒是许久未曾再作诗了,今儿既然姑娘邀约,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先干了这杯酒!”
“笔墨侍候!”
司马澈心跳陡然加速,所有人在此刻顿时站了起来。
定安伯要现场作诗了!
就连贺三刀这个文盲都激动不已,大家都是小地主,为啥差别就这么大呢?
司马澈轻咬着嘴唇,一脸的期待,他,会作一首怎样的诗呢???
第六百二十四章 大鹏一日同风起
六分迷醉。
鼻尖有淡淡玫瑰香味。
这女子用的是玫瑰味道的香水。
非常好闻,代表着热烈与奔放。
傅小官一口饮尽,有小二送来了笔墨纸砚。
徐新颜正好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愕然一看,放下汤碗,也期待着傅小官再写出惊世之诗词来。
这里唯一比较淡定的人是宁玉春。
他晒然一笑摇了摇头,心里想的却是那司马家的大小姐,恐怕又会沦陷,若是秦墨文再此,恐怕又会仰天长叹。
司马澈放下酒杯去了旁边的书案,细细的磨着墨,心思儿却仿佛飘到了天外。
“墨以磨好,请公子落笔。”
写字这种事情傅小官轻易是不会去做的,丢人!
“请司马小姐代笔。”
司马澈心里顿时一喜,“那小女子就却之不恭了。”
傅小官极为装逼的走了两步,徐徐开口:
“时宣历十年四月三十,吾与五大世家之少年聚于上京四方楼。
酒正酣,顿兴起,忽有所得,作诗一首与诸君共勉。
诗名……无题。”
种济堂余行简等人顿时一惊,定安伯这就有了?
本以为他至少得酝酿个半柱香的功夫,他这数息之间,就有了?
司马澈落下了这序言,心里也是一惊,听闻定安伯三步成诗,本还不信,可此刻一听,却由不得她不信!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傅小官徐徐开口: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第一句一出口,一股大气磅礴之势仿若万顷波涛席卷而来!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屏息住了呼吸,瞪大了眼,陡然觉得热血澎湃难以自己。
司马澈握着笔的手儿一抖,天,这样的诗词,这样的豪言,这样的壮阔……天下除了他,还有何人能作!
贺三刀不懂诗词,可他却听明白了这一句,他鼓着双眼盯着傅小官,这才明白同样是小地主,大家的差别为什么会那样的大。
定安伯之志,在九万里之上!
而老子的志向呢?在翠红楼的那百花从中!
这怎么比?
所以眼前的这位小地主是三等伯爵,而老子这个小地主,就是一个未入流的小痞子。
得改!
老子也要扶摇直上九万里!
贺三刀在这一瞬间立下了大志向,导致了此后的再次相遇,傅小官对他刮目相看。
傅小官此刻双手抬起,又继续诵道: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
丈夫未可轻年少!”
一诗诵毕,此间鸦雀无声。
作为五大商业世家的少年俊杰,他们的学识自然是极优的。
这诗一出,他们就解出了其中之意。
此诗开篇激昂,定安伯以大鹏自喻,豪情满怀的抒发了其直冲云霄之志。
而第二句则是哪怕大风停下,大鹏落了下来,也会在江海掀起壮阔波澜。
联系而今之新政,以及这位爷即将去沃丰道赴任,表明了定安伯此行锐意改革之精神,不惧艰险,不论成败,他定会将这新政一往无前的推行下去的坚定决心!
后四句则表述了世人对新政的不理解,多有冷眼旁观,这句令这些少年们心里极为惭愧。
虽然他们的家族都往沃丰道派去了得力之人,但沃丰道真正能够有多大的改变……其实他们的心里并没有底,也都抱有先看看的态度。
定安伯以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为此诗结尾,则表露了他自信、自负,以及不畏流俗的伟大气节!
所以这首诗,当真是他酒后临时有感而作。
通过这首诗,这些商业世家的少年们看见了一条金光大道。
沃丰道在定安伯的带领下,必会强势崛起,并震惊天下!
司马澈搁下了笔,怔怔的默诵着这首诗,那少年以诗明志,其志向之高远,天下何人能及!
这首诗一旦传颂,必将再次传唱天下,必将再次登临千碑石上。
他,果然是天下文魁!
他,当真是不世出的少年郎!
司马澈的内心无比叹服,这样的男人,才是我想要去嫁的男人啊!
她徐徐转身,盈盈一礼。
“公子之志,公子之才,小女子……叹服!”
此间顿时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看向傅小官的视线都充满了敬佩。
虞朝能够有定安伯,当真是一大幸事!
天不生我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当真如此!
傅小官哈哈一笑,“诸位,今儿晚,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欢声雷动间,宁玉春知道,这些人的心,就这样被傅小官彻底折服。
所以一曲楚歌崩了薛定山十五万大军,这真不是传言。
宁玉春相信,当这首无题的诗传颂出去之后,天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奋不顾身的去追寻他的脚步。
这小子……真特么是个绝世的天才!
傅小官此刻端着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他从袖袋中想要摸出手帕来擦擦嘴儿,却忽然带出了那条洁白的头巾。
司马珏正拧着瓶子拿着酒杯过来给傅小官敬酒,定睛一看,豁然震惊……
“这、这……”他指了指这条头带,又指了指堂姐司马澈……“不是,姐啊……”
司马澈一瞧,哎妈呀,她的脸儿顿时通红,连忙垂下了头去。
傅小官一怔,双眼有些迷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司马珏忽然笑了起来,“定安伯,我是更加佩服你了,我这位堂姐可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眼界儿可高着呢,却没料到她已经送了定情信物于你……”
“哈哈哈哈……如此说来,咱们就快算是一家人了,来来来,请允许我提前叫你一声姐夫,咱俩得干个三杯!”
所有人顿时一惊,啥?司马澈给定安伯送了定情信物?
定安伯还收了?
那头带……几个少年转头一瞧,还当真和司马澈头上的一模一样!
“嘶……!”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皆佩服司马澈之眼光,深思之下,更是佩服司马家家主的智慧。
瞧瞧人家,默不作声就将家族中最美丽的女子送到了定安伯的身边!
这才叫于无声处落子,定胜局于千里之外!
第六百二十五章 凤求凰
“不是……等等!”
傅小官觉得这误会有点大,自己个爷们倒没有什么,可人家一清白女子,这平白无故被污了名声,以后怎么嫁人?
司马珏意味深长的一笑,“这喜酒是得等等,咱们现在不说这个,先把三杯酒喝了再讲!”
这时候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对于司马澈赠定情信物给傅小官,这在大家看来是极为正常的事。
郎才女貌,女有意郎有情,哪怕这位定安伯已经有了三个夫人,再娶几个妾室也是极为正常的。
而萦丘司马家的大小姐不介意妾室之身份,图的是定安伯之绝世才华,这非但没有让这些人轻看,反而觉得这位大小姐极具慧眼,还是真爱!
这位爵爷可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人物!
天下有多少女子倾慕于他而入不得傅府的门!
贺三刀一瞧,他揉了揉鼻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了一眼司马澈,此刻司马澈一脸娇艳如雪里梅花。
他又看了一眼徐新颜,徐新颜正微微含笑,如待放的兰。
我的个天啦!
贺三刀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定安伯家里那三个夫人美若天仙,定安伯外面两个女人倾国倾城。
这大致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了!
大家都是小地主,为啥要把差距拉得这么大呢?
老子就一个未婚妻,还被管得死死的!
哎……喝酒,对,喝酒!
这厮一家伙崩了起来,“定安伯,这位司马公子说的对,我以为这种时候就别去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来来来,小的也敬爵爷三杯,当以爵爷为楷模,三刀会奋力去追!”
傅小官一听有些懵逼,你这个小子追个什么鬼?
贺三刀拧着酒瓶就倒了六杯酒,端起三杯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小的先干了,爵爷您随意!”
傅小官还能怎么办呢?
他抬眼向司马澈看了过去,没料到司马澈也正好迎面看了过来,她一脸柔情的注视着傅小官,徐徐开了口:
“阳春四月,司马澈于藤溪山踏青,黄昏归时,恰遇公子车辇,恰落头带一条,恰在公子身上……小女子因红楼一梦而初闻公子大名,再听得公子诸多传世诗词,小女子惊为天人。”
她的语气很是温柔,她的神色却渐渐坚定。
此间所有人都屏息住了呼吸,尽皆聆听着她的言语。
就连徐新颜,此刻也极有兴致的看着司马澈,她非但没有吃味,反而觉得这女子若是也想要进傅家的门极好,因为她觉得这样自己恐怕能够多一个伴儿。
“小女子不敢祈求公子喜欢,但小女子此刻也坦诚相告,我是喜欢公子的,此刻非酒意,而是无比确定!”
“公子莫要惊诧,也莫要有任何顾虑,这份喜欢是我的心意,我会努力去追求,随你扶摇直上九万里!”
“小女子再敬公子一杯,为那夕阳下的偶遇!”
她站了起来,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傅小官的身边,她伸出了青葱玉臂,为傅小官又倒了一杯酒。
她忽然嘻嘻一笑,“沃丰道,我也会去!”
傅小官一惊,私奔?这个词陡然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这女子,当真大胆得紧!
这怎么办呢?
人家都这么直白的说了,咱大老爷们也没必要那么扭捏的吧。
“好,干杯!”
他没有问司马澈跑去沃丰道干啥,没有对司马澈的这番表白的话作出回应,也没有再去解释这条头带的由来,他将这条头带再次收入了袖袋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
贺三刀这厮觉得这就是一场无比精彩的凤求凰!
他拼命的鼓掌,此间掌声顿时热烈,唯有王孙无涯黯然神伤——
这特么的,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还有资格去和定安伯抢女人,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司马润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司马澈,他非常明白父亲以及兄长绝对没有授意司马澈如此去做。
她这席话一出,很快就会传了出去。
若是她进不了傅府的门……她的名声可就没了。
再说,天下谁敢娶她?
万一定安伯对她有意,谁娶了司马澈谁特么就是找死!
所以,司马澈用这番话堵住了自己的退路,她必须嫁给定安伯,否则,必然孤老终生。
祸兮福兮?
无人能够知晓。
但看命运安排吧。
这一席酒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吃到了亥时,傅小官大醉。
此刻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今儿……就到这里了,金陵有许多美丽精致,你们有暇可去看看,我醉了,该回家了。”
“诸位……临走时送你们一句话: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大胆的去做,大胆的去创新,沃丰道……虞朝,乃至这天下,定会越来越美好!”
“三刀……背我!”
说完这句,他趴在贺三刀的背上,脖子一歪,就此睡着了。
宁玉春笑着站了起来,“如此,就告辞了,我等先走一步,诸位,沃丰道见!”
……
……
傅小官一行离去,随后众人也各自散去。
只有司马润带着司马珏和司马澈去了四楼,开了一间茶坊,煮上了一壶茶。
“澈儿……”
“叔叔……”司马澈脸上的红晕未褪,她本兰心蕙质,自然明白那番话说出之后会导致的后果。
“叔叔,侄女未曾后悔。”
司马珏有些懵,他左右一看,“为啥要后悔?定安伯那样的人儿,说句实在话,就算是男人也会被他的气质风度所折服,何况女人!”
“是啊,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定安伯确实是人中龙凤,只是他家里的三个夫人皆是皇室贵胃,叔叔知道无论容貌还是才华你并不输给他的三个夫人,但这身份……咱们家是商人!”
司马澈抬起了头来,“他不是正在提升着商人的地位么?侄女听闻临梓种余二家,因为讨伐薛贼之事而立下了大功,陛下可是赐了金匾的。”
司马珏未置可否,而是问道:
“你说要去沃丰道?”
“嗯,侄女要去。”
司马珏微蹙着眉头,“无名无分!”
“不需要,侄女当真要参加科考!”
第六百二十六章 长夜
这一夜傅小官大醉。
这一夜,武朝观云城的观云台上,灯火亮了一宿。
武帝穿着一身老农般的青布麻衣坐在棋桌前,他的右首是武朝右相卓一行,他的左首是武朝左相南宫一羽,而他的对面,坐着的是天机阁阁主周同同。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她是南宫一羽的孙女,南宫飘雪,她陪坐在爷爷的身旁,专心的煮着一壶茶。
“按照时日算来,小官当已经回到了金陵城……”傅大官挠了挠脑袋,又道:“宣帝这家伙倒是舍得,把沃丰道丢给了小官去折腾。小官凯旋而归,一个伯爵的赏赐是少不了的,老子傅府门楣上的那牌匾,恐怕会换成一道金匾了。”
傅大官胖乎乎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色。
卓一行“咳咳!”的掩着嘴咳嗽了两声,“陛下……您是武朝的皇帝,小官是武朝的太子,应当请殿下回来,认祖归宗改姓为武了。”
“又提这破事……”傅大官大手一挥,“不急,让小官在虞朝折腾一番,老子想看看这小子会折腾出一个什么模样儿来。”
周同同拱手一礼,道:“陛下,经蚁群调查,殿下在虞朝声望极高。他所推行的新政之策,以及那商业部推行的各种律法,在百姓中反响强烈,皆认为虞朝必将在殿下的推动下而腾飞……
这,殿下有此大本事,何不召他回来为武朝谋这国运呢?”
这话一出,就连南宫飘雪都抬眼看向了傅大官。
傅大官深吸了一口气,“那小子是老子一手带大的,知子莫若父,他眷恋着虞朝,眷恋着西山,那是一种感情,轻易他不会想要离开。
你们也别急,我呢是这么想的……”
“陛下,请用朕!”
傅大官瞪了卓一行一眼,“朕个屁!若不是为了灵儿的身体着想,你们以为就凭我那弟弟的一道传位圣旨就能将老子留下?”
“我就不明白,那龙椅那么硬,硌屁股,还没我地主家的椅子坐着酥软,怎么就那么多的人想要去坐呢?对了……”
傅大官忽然看向了南宫一羽,“明儿叫工部弄个垫子,要软一点,垫在那龙椅之上,我怕坐久了腰疼。”
他这天马行空的说法令所有人都是一怔,好吧,这位陛下与众不同,怕他撅起屁股跑了,这事儿得满足他。
所以南宫一羽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我想的是那新政确实是个好东西,咱们得派些人去学学。”
说着他又看向了南宫飘雪,忽然笑道:“我记得当初雪儿许配给了我儿傅小官……那老女人这事儿做得不错。”
南宫飘雪顿时羞红了脸垂下了头,心里却有些惘然。
而今相隔数千里,他可还记得寒灵寺云清别院外的那一座亭?还有那一壶梨花茶?
他早在去岁就在金陵城成了亲,自己有给他去过一封信,可他却未曾回信。
如此看来,他怕是已经忘了。
想着这些,南宫飘雪的脸上有些失落。
傅大官一瞧,心里贼亮,那张胖脸笑了起来,宽慰道:“雪儿你莫急,老子是他爹!谁规定的正妻只能有三个?我看十个八个正妻,也是可以的嘛!这事儿我为你做主!”
南宫飘雪心里一喜,连忙一礼:“多谢陛下!”
“你莫要谢我,一切都是为了傅府!”
南宫一羽眼睛一瞪,为了傅府?
你这个皇帝可是姓武!
“陛下……这话不妥,小官迟早总得回来!”
傅大官嘿嘿一笑,挠了挠脚丫子,“我那孙儿武天赐,不就姓武么?”
这……陛下这意思是这武朝的帝位,将直接跨过一代交到武天赐的手里?
卓一行一惊,想着这位武大郎比起文帝可更不靠谱,这种事情他还真做得出来!
“皇孙这还未满五个月,陛下啊,您能不能长点心呢?偌大武朝可不是江湖,江湖可随意,这一国却不能乱来的呀!”
卓一行苦口婆心,傅大官却不以为意。
他忽然击节而歌: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今宵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卓一行和南宫一羽以及周同同三人对视了一眼,这位陛下……念记的也是虞朝啊!
傅大官唱完了这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无不自豪的说道:“好听吧,我儿去岁文会所作……对了,说正事。”
他这话又是陡然一转,弄得三人有些摸不着北。
傅大官收敛了神色,很是认真的说道:“我的意思是,由雪儿带着人,先去金陵,然后随我儿去虞朝沃丰道。我会给小官一封信,明确雪儿这个儿媳妇的身份。我估计他会很忙,所以这婚事得推迟一些再办。”
“我也会给虞朝的三个儿媳妇去一封信,她们是明白道理的女子,所以雪儿你莫要担心。”
“虞朝的三个儿媳妇而今都有了身孕,估摸没有办法随他前往,所以雪儿此去……主要是在生活上,以及……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南宫飘雪的脸儿又是一红,她微微颔首,垂首斟茶。
“其余人你们二相物色一批,不要太多,二十来个就够了。让他们去沃丰道学习,跟在我儿的身边学习。
另外就是安全上面的问题,就让宁思颜去吧,我看他呆在镜湖山庄和他老子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事。”
这确实是一件正经事,左右二相拱手接下了这个口谕,周同同忽然问了一句:“陛下……这后宫、太空了!”
“你们现在觉得太空,等我儿归来,这后宫的宫殿……怕还得修建几处。”
傅大官这话一出,左右二相顿时一喜,如此看来,太子殿下是要回归的!而且,这位陛下想来已经有了办法,却不知道他作了什么安排。
“老子在虞朝被宣帝给摆了一道,弄出了一个奉旨纳妾的破事!哎……当初为了不暴露身份,我捏着鼻子喝了一壶,这笔账,老子正好得和宣帝那王八犊子算一算才行!”
“等我儿归来,老子得带孙子去!”
第六百二十七章 特赦
宣历十年五月初二,虞朝皇宫,御书房。
“据国子监统计,至昨日,前来上京参加恩科的学子共计三万七千余人。”
宣帝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坐在龙案前徐徐说道:
“沃丰道设道府一处,州府三处。”
“三处州府,下辖县郡共计二百二十,依循旧制,每一县设县令一名,县丞一名、县尉一名,还有教谕一名,拢共需要九百来人。”
“加上道府和州府的人员,满编一千二百六十四人。”
“昨儿傍晚朕和小官简单的聊了聊,州府的官员他提名了三人,其一是鸿胪寺少卿董详芳,其二是吏部郎中言希白,其三是金陵府尹宁玉春。”
“朕将你们叫来御书房,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这三人,是否能够胜任州府之职?说吧,若是可以,朕就要下旨让他们即刻前往沃丰道了。”
傅小官好整以暇的煮着茶,燕北溪对宣帝拱了拱手,“老臣以为,这三人都是稳重之人,当可以。”
燕师道沉默片刻也点了点头,董康平自然也没有意见。
“那三个知州就这么定了……”宣帝放下册子走了过来,也坐在了茶台前,看了看傅小官,问道:“明儿恩科,你可准备好了?”
“回陛下,臣已经安排妥当。”
“嗯,前两日晚你在四方楼作的那首诗极好,朕很喜欢。”
傅小官一怔,这么快都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宣帝捋着胡须一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好气魄!大胆的去干,朕在后面为你撑腰!”
燕北溪等人还没有听到这首诗啊,此刻猛不丁听到宣帝诵出了这么一句,三人也是一惊,这诗气度不凡!
忽然想起这小子好像很久未曾作诗了,结果出手就是绝篇,那后面的诗句是什么呢?
一个个心里痒痒,可宣帝却没有再诵读下去,而是笑眯眯的看着傅小官问道:“你……还有什么难处需要朕处理的?”
傅小官为四人斟上了茶,抬眼一笑,“一个亿!”
“滚……!这个别提,说点实在的!”
傅小官满脸幽怨,忽然想起答应过大理寺卿苏山岳找陛下题一幅字,差点都忘记了。
“好吧,那请陛下为臣写一幅字。”
这活儿简单,宣帝顿时松了一口气,“行,说吧,要写点什么?”
“就写……厚德明法、格物致公这八个字。”
“厚德明法、格物致公……”宣帝蹙眉细细的念着,忽然问道:“这八个字极好,却和了吏部或者大理寺的情形,你要这字干啥?”
傅小官拱了拱手,很认真的说道:“正是为大理寺求的,臣希望大理寺的所有官员,能够牢记这八个字!”
“律法,就是一个国家的规矩,是道德的底线,是约束所有人的行为准则。关系到官司的公平公正,也关系到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若是律法掺和了私情,那杆秤若是发生了倾斜,对国家社稷的危害将会极其巨大。”
“臣记得这样一件事,一位老人摔倒了,一名少年好心的将他扶了起来,可这位老人却把这位少年告到了衙门,言说是这位少年将他推到,而今受了重伤,请求县太老爷为他做主,判赔银子一百两!”
燕北溪白眉一蹙,“荒唐!”
“对,这确实荒唐,但那县大老爷断的这案却更加荒唐。”
“他是如何断的?”
“他说,此案没有目击证人,无法确定那少年究竟有没有撞到那老人。这本没有错,但是他作出了一个荒唐的推论,他又说,依据人之常情,这老人若不是你撞的,你去扶他作甚?”
宣帝眉间一蹙,“所以这位县令判那少年输了?”
傅小官点了点头,咧嘴一笑,“那少年输了,赔偿那老人一百两银子,仅仅是因为去做了一件好事。这是不是荒唐?”
宣帝“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那县令叫什?朕这就下旨罢了他的官!”
“那县令已经死了。”
“哼,当真该死!否则朕还想扒了他的皮!”
傅小官悠悠一叹,“那少年受了冤枉,那县令又死了,但那件事却在那个县引起了悍然大波。这老人若是摔倒,在没有人见证的情况下,是扶还是不扶?若是扶了再被讹诈,谁家有那么多银子?一百两啊,很多人都会倾家荡产!”
“可若是不扶,又和圣学所倡导的尊老相矛盾。究竟是扶还是不扶呢?人是趋利避害的,当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当可能导致自己倾家荡产的时候,人们自然就选择了不扶——不扶没有毛病吧?祸事就没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这能怪百姓们冷漠吗?不能,这就是律法的不公,导致了道德的滑坡,长此以往,人与人之间,将没有最起码的信任。”
“所以臣以为,律法机构,当谨记这八个字,臣还以为,虞朝的《虞刑典》太过笼统,需要细化。”
四人都是一怔,《虞刑典》传承于前朝的《大陈律》,这么多年过去,可还未曾有人提出过重新修撰。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燕北溪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傅小官,他举那个例子,为的就是提出重修《虞刑典》?
“这事儿……你也忙不过来,虞朝也没有这样的人才来重修《虞刑典》……”
傅小官嘿嘿一笑,拱手一礼,“臣以为,前吏部尚书席寻梅可主导此事,另外,臣寻思将席寻梅带在身边,那样臣就能够在重修《虞刑典》时,给席寻梅提供一些意见和建议。”
燕北溪豁然惊醒,这小子是为了救出席寻梅!
宣帝的视线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看了数息。
“朕记得前些日子你在金殿之上还提起了另外几个人。”
“回陛下,是施一鸣、薛东临,席爽,费谦四人。”
“你也一并想要?”
“臣思之,臣的身边也没有一个谋士,而根据而今律法,他们又不能再出仕为官,不如陛下就将这四人给臣用用。”
董康平皱起了眉头,燕北溪里面一紧——
这小子,有些恃才放旷了!
宣帝沉默了许久,忽然一笑,“善,朕这就下旨特赦这五人!”
第六百二十八章 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之风光
星光当楼,树影交窗。
燕阀燕北溪的书房中,傅小官与燕北溪相对而坐,气氛有些沉重。
“小楼,将在十月左右生产,你即将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傅小官老老实实的坐着,规规矩矩的点了点头。
“你是老夫这一生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人,可今日你为何会犯了那么大的糊涂!”
“晚辈以为……”
“你莫要以为,前些日子在金殿之上,你提起此事的时候,陛下并没有答应!他仅仅是让你去看看,并依然封了你为定安伯,还赐封了小楼三人三品诰命夫人,这意思……老夫不相信你不懂!”
燕北溪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看着院子里大红灯笼下婆娑的树影,“你之才华无可厚非,你对虞朝之心,也天地可鉴。但是帝心难测,而恃才放旷,乃是大忌!”
“他虽然是你的老丈人,但千万莫要忘记了他的第一身份是皇帝!”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要明白,这虞朝,是他的,是他说了算!我等身为臣子,当谨守为臣之道。若是逾了那底线……相信老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不是传说。”
他徐徐转过身来,注视着傅小官,目光沉重。
“你若是回了武朝,当然无所畏惧。可你并没有!你的家就在金陵,你的产业就在虞朝,就算是你手里最强悍的神剑军,他们也在虞朝,他们都是虞朝的人!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认为神剑军就一定可靠吗?”
“你为了几个毫无干系的人去违逆他的意愿,这当真值得吗?我若是你,这时候就会离开金陵跑去武朝!”
燕北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傅小官的对面,“心生怜悯,就莫要做官!这偌大的官场,今儿个和你称兄道弟,明儿个你一旦失宠,就会有无数的人兴奋的跑来落井下石!老夫在官场多年,一生谨小慎微。下面不听话的大臣你可以用各种手段去把他们踩死,但永远都要记住龙椅上的那个人,永远都要顺着他的心意!”
“是不是很冰冷无情?”
“可这就是官场的现实!”
“这五个人已经放了,这仅仅是因为新政已经在推行,他万不得已退了一步!”
“所以接下来,沃丰道你依然得去,还必须做好!但你必须有两手准备,该撤的东西得撤,该先走的人,得走!”
“万万莫要抱有功成身退之想法,虞朝一旦崛起,当国力超越武朝之后,相信老夫,于公于私,他恐怕都再难容你!”
“你理想中的那个美好国度,在这个地方,没可能实现,除非你有那本事……掀翻那张龙椅!”
……
……
初夏的夜风轻拂在秦淮河畔。
傅小官和徐新颜在这杨柳婆娑的河堤边慢慢的走着。
已是深夜,秦淮河上的画舫依然游弋在湖中,大红的灯笼依然亮着,随风而来的依然有丝竹之声。
徐新颜并没有进燕府的书房,当傅小官出来之时,她就察觉到了傅小官脸上的神色有些萧索。
而傅小官没有叫她驾车回府,而是来到了这里——
他有心事!
还是很重的心事!
傅小官站定了脚步,眺望着秦淮河,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些事情。
现在离开虞朝显然是没可能的,而今的他地位极高,牵扯到的人也极多。
比如燕阀,比如董府,比如临江傅府。
再说而今新政才刚刚进入关键时刻,明儿就是恩科取仕,然后是沃丰道特区的建立。
这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事,他希望通过经济的振兴让百姓们富裕起来,让他们跨过需求的两三个层次,能够有暇抬眼望一望高远的天空。
这个腐朽陈旧的社会制度,这个存在了千年的樊笼,他需要让那些百姓们渐渐开启民智,然后自发的去破除。
今儿燕北溪所言是极有道理的,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去反驳。
他没有去抱侥幸的心里,而是开始了新的谋划。
在短时间里——大致三五年之内,在沃丰道特区样板打磨出来之前,宣帝绝不会动自己分毫,因为他也需要一个强大的虞朝以应对武朝的怒火。
要想自己在虞朝安全,那么武朝就必须比虞朝更加强大,尤其是在军事上。
所以白玉莲需要去武朝训练一支更强大的神剑军!
以血衣卫为基础,他们都是武林高手,本就精于战斗,再经过白玉莲的特训,他们的战斗能力将远超过神剑军。
还得在武朝设立军械局,秦成业不能派去武朝,得让胖子派几个精于火器锻造的人才来西山研究院学习。
明年傅四代的种子和红薯都需要调拨一部分去武朝,还得在武朝设立育种基地。
瑶县的船坞需要开始着手建立第一代战船,这是一张牌,也是一条退路。
沃丰道事毕之前,这只舰队需要建成!
而下村也得要开始着手打造,用三五年的时间,将整个下村打造为一座坚固城池,临江傅府到时候得迁往下村。
那里距离瑶县很近,若真有事发生,凭着下村的防御,足以让所有人从瑶县码头乘坐战舰撤离。
这一切未必会真的发生,但傅小官却不能去赌那个未必,因为他真即将是四个孩子的爹了!
燕北溪并不知道武灵儿已经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上京城里,燕阀和董府也不能出现意外,所以蚁群得密切监视宣帝的意图,以及四大边军的动向。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徐新颜仰着头看着傅小官,有些心疼。
傅小官微微一笑,“没什么大事,只是许久未曾这样安静的想过事情,今儿夜色挺美,正好出来走走,顺便想想。”
“哦……我师傅曾经对我说,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之风光,需一颗世外之心去赏。我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可能发生,否则那个扶摇直上九万里的人儿为何会如此沉默。”
说着这话,徐新颜忽然伸手摸了摸傅小官的脸颊,一脸柔情似水,“你虽然还未曾娶我,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或许帮不了你什么,但若你心里有事,可向我倾诉,莫要独自去承担,那样很累。”
第六百二十九章 斑竹半帘,惟我道心清似水
傅小官裂嘴笑了起来。
这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儿!
他忽然伸出了双臂将徐新颜搂入了怀里,忽然觉得简单才是生命的意义。
他本想在这个世界安安静静的当个小地主,但命运使然,而今的他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那个完美国度,他将终其一生去追寻!
温玉在怀,这一瞬间他忽然充满了斗志。
这个世界有许多爱我的人,也有许多我爱的人。
为了他们和她们,哪怕肩负千钧重担,也必须砥砺前行!
徐新颜的小心儿砰砰直跳,她的脸埋在傅小官的怀里,觉得无比的温暖,也无比的踏实。
她也紧紧的抱住了傅小官,生怕他不见了,生怕这是梦一场。
对于徐新颜而言,傅小官就是她的全部。
风儿无声,静静的将这秦淮河岸上的两个人儿包裹。
星光有情,在这一刻羞怯的眨了眨眼。
秦淮河上一艘画舫悄然驶来,上面仅仅亮着一盏灯笼,那灯笼上写着三个大字:红袖招!
胡琴胡大家独立船头,手里抱着一张琴,她忽然拨动了琴弦,张开了嗓子: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
歌声袅袅,惊动了岸边的这一对鸳鸯。
傅小官轻拂着徐新颜的秀发,在她的耳畔低声的说道:“不要去担心,有我在,这天塌不下来。”
“嗯。”
“走,咱们回家。”
徐新颜转头看了看那艘画舫,“好,咱们回家。”
……
……
夜已深,定安伯府安宁祥和。
傅小官并没有回屋,而是取了笔墨纸砚坐在了陶然亭中。
他开始写信。
给白玉莲写,给秀儿写,给武朝那个胖子老爹写。
他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写完了这些紧要的信,然后他开始用炭笔在一张纸上画起图来。
徐新颜安静的坐在一侧,安静的看着,她觉得这大致就是相夫了,何时才能够教子呢?
傅小官画的是浆帆战船,船高三层,在船首和船的中部各有一处三角帆桅,想了想,又在首部画了一个前船楼。
船首是尖锐的三角形撞角,船后是一处更大的船楼。
在这艘战船的第二层,他标示了足足二十处炮台,根据西山研究院的消息,第二代红衣大炮只需要简单的改进,就能够装备到舰船之上。
这幅画修修改改又花了他一个时辰的时间,一切完美,唯一可惜的是动力。
蒸汽轮机技术还在研究中,从理论到实践再到应用,这需要极长的一个过程。
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腰肢,徐新颜去厨房煮了一碗汤圆给他端了过来。
“快到卯时了,趁热吃点去躺一会儿吧,今儿不是恩科么?”
傅小官端起汤圆笑道:“嗯,躺一会就算了,吃了这汤圆,正好打坐一番修习一下九阳真经……”
徐新颜瞟了他一眼,“习武贵在持之以恒,你这样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看还是省省吧。”
傅小官低声一笑,“好处还是有的,至少精力旺盛了不少。对了,呆会帮我把苏苏叫来。”
“好。”
大师兄不在身边,这跑腿送信的活儿就只有辛苦苏苏一趟了。
吃完汤圆,远天已泛起了鱼肚白。
傅小官起身走了一圈,望着深幽的玄武湖,怔怔的看着,直到苏苏嘟着嘴儿走来。
“喂喂喂,你知不知道把人家从梦中吵醒是很不礼貌的!”
傅小官咧嘴一笑,“是不是梦见了好吃的?”
苏苏瞥了他一眼,声音忽然低沉,“没有,就是梦见了我的爹娘。”
“……这,这倒是真对不住。”
苏苏坐在了凳子上,双臂趴在桌上,头就搁在手臂上,她偏着脑袋也看着玄武湖,忽然说道:“我娘说……我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嫁了!”
“……”
傅小官愕然一怔,他也坐了下来,很是认真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我去为你做媒。”
苏苏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她抬起了头,“说吧,把本姑娘这么早叫起来有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事!”
“帮我去一趟西山。”
苏苏眉间儿一皱,腮帮子鼓了起来,“我就知道是跑腿的事!”她忽然又低声的问了一句:
“很重要?”
“非常重要,否则我哪会请你去。”
“嘻嘻……”苏苏笑了起来,“这么说本姑娘在你心里也是很重要的?”
“那必须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你!”
苏苏心满意足的伸出了手儿,“拿来吧。”
傅小官慎重的将两封信交到了苏苏的手上,“一封给秀儿,一封给白玉莲。”
“好……还要银子!难不成让本姑娘走路去?”
……
……
定安伯府渐渐从睡梦中醒来。
下人们轻手轻脚的开始了一天的活计,厨房有炊烟升起,庭院处有扫地的沙沙声传来。
傅小官去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新的衣裳。
昨儿之困扰和烦忧,此刻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崭新的一天,崭新的开始。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太阳依然会升起!
他满血满蓝的复活了,并且充满了昂然斗志。
徐新颜为他煮了一壶茶,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儿,心里很是欢喜。
就喜欢他无所畏惧的样子,坏坏的,还酷酷的,嘻嘻。
傅小官喝了两杯茶,看着远天那一线红芒,忽然提笔饱蘸墨汁,挥毫而下,在纸上写下了两行字:
斑竹半帘,惟我道心清似水;
黄粱一梦,任他世事冷如冰。
“新颜,咱们走,去稷下学宫。”
“好。”
二人踩着黎明清辉离开了定安伯府,董书兰起了床,伸展了一下腰肢来到了陶然亭。
茶是热的,字是新的,咦……
董书兰的视线落在这字上,相公写的,只是……她的眉间忽然皱了起来,她坐在了桌前,仔细的看着这两行字,眉间未曾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了一些。
凭着她敏锐的第六感,她觉得相公似乎有什么心事。
这幅字看似洒脱,但留于纸上,却着了相。
任他世事冷如冰……会是什么世事呢?
董书兰将这幅字收了起来,若无其事的返回了庭院。
第六百三十章 恩科 上
“小星儿,你快点呀!”
司马澈坐在妆镜前,仔细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还是不行,太像个女人了。
“来了来了,奴婢就说像小姐这样的俏人儿,想要扮成个男子,这可比登天还要难!”
“这眉得画得浓一些……叫你买最小号的亵衣,你瞧瞧,还是这么大个,怎能束胸呢?”
小星儿嘟了嘟嘴,低声说道:“万一、万一束坏了,小姐这辈子可怎么办?”
司马澈撇了撇嘴,“这东西哪里会束坏的?算了算了,来不及了,给本小姐找条抹胸来绑住……这大了也是个麻烦!”
她说着对镜化妆,小星儿当真找来了一条洁白的抹胸,她站了起来,“来来来,给本小姐绑上。”
“哎呦……轻点!”
“小姐啊,你这不是自找罪受么?这才刚刚入夏,天气尚未炎热,你想想若是到了夏天,这样绑着……哪里受得了?当真会捂坏的呀!”
司马澈一怔,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先不管了,把这恩科考过去再说。”
主仆二人从寅时一直折腾到卯时,足足一个时辰,司马澈变成了穿着一袭青衫带着一顶书生帽的翩翩公子。
“这下子就像个男人了吧!”司马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颇为满意。
“天下哪里有这样漂亮的男人?”小星儿嘀咕着又道:“没有胡须,没有喉结……有心人一瞧就知道是个假的。”
“走走走,趁着光线不太明亮咱们先进考场。”
“还没吃早饭呢!”
“不吃了,快,拿上书篮,咱们去考个进士!”
……
……
恩科考场设置在稷下学宫,由国子监主办,定安伯命题主考,稷下学宫协办。
这是虞朝宣帝登基十年来的第一次恩科,再加上此次恩科的选取意向明确,虽然在陛下的旨意中说明了沃丰道之官员为聘用制,但依然点燃了许多学子的热情。
“定安伯乃是沃丰道之首任道台,我等若是考过聘用上了,那至少也是首任县令!”
“我就是仰慕定安伯之名来的,至于其他,皆是浮云。”
“定安伯啊,这位爵爷可是真正做事的主,若是有幸能够跟着他,想来这一身所学,也不会被辜负了!”
“也不知道定安伯会命个怎样的题,听说和以往的秋闱不一样呢。”
“估计和新政有关……都这时候了,莫非你没有做些准备?”
“嘿嘿,昨儿才到上京,去国子监报名之后天都黑了,太急。”
“那你肯定没有听过定安伯新做的那首诗!”
“啊……是怎样的一首诗呢?”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这名学子的眼都直了,他无比感慨的喃喃说道:“这就是定安伯之高绝理想,我一定要考上!我这辈子一定要跟在定安伯的身边,我要亲眼目睹定安伯扶摇直上九万里!”
“小声点……!你特么是个男人!”
“……”
稷下学宫外,密密麻麻的学子们各自成群,尽皆言说着定安伯以及沃丰道。
傅小官的名字因为诗词文章而起,又因为武朝文会而盛,再因为主导新政而立,还因为西南战事而成为了传奇。
这个名字,是这里绝大多数学子们心中的偶像,是他们为之而奋斗的目标。
所以对于这场恩科,他们是真正的在用心对待,求得是能够入了定安伯的法眼,跟随着定安伯的脚步,去开创一番丰功伟绩。
司马澈来到这学宫外面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她带着小星儿就往里面挤去,“借过借过,请让让……!”
“哎呦,挤什么挤,踩着我的……”这学子抬头一看,哎呀呀呀,“这位兄台,为何你生得如此俊美?”
司马澈脸儿一红,幸亏这时候天光还显暗淡,“这位兄台,不好意思啊。”
“兄台请留步,在下成都府云西言,敢问兄台贵姓?”
“啊……在下萦丘司马澈!”
“哦……原来是司马家的少爷,久仰久仰!”
“兄台原来是成都云府家的公子,幸会幸会!”
“司马兄,你这颜值……”云西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贼兮兮的一笑,低声说道:“在下云游天下三年,从未曾见过如司马兄这般漂亮的男子,不,莫要说男子,就是女子在司马兄的面前也顿时黯然失色……不知司马兄可有姐妹?”
司马澈一怔,“云兄这是何意?”
“嘿嘿……不瞒司马兄,在下而今二十有一,尚未寻到心仪的女子。以司马兄之美,想来您的姐妹也是极美的,能否介绍一个给在下认识一番?”
司马澈“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这一笑,笑的云西言眼睛都直了。
“不是……真是要了在下的小命了,可惜,可惜啊,这苍天无眼!”
“可惜什么?”
“司马兄若为女儿身……何须来参加这科考!单凭着这容颜,就不知道会有多少青年才俊为之倾倒,可惜、太可惜了!”
“云公子究竟是来参加科考的还是来相亲的?”
云西言一怔,“当然是来参加科考了,只是被司马兄之容貌所惊叹……听说前些日子定安伯有邀请五大商业世家在四方楼一聚,司马兄可有参与?”
司马澈脖子一仰,身子一挺……忽然又微微的佝了一点回去,“在下自然是有参与的。”
云西言眼睛一亮,“听闻定安伯也是生得风度翩翩俊美非凡,当真如此?”
“云兄……在下发现你看人首重颜值,定安伯这样的人,颜值还重要么?那是才华!旷古烁今的不世才华!”
“啊……对!”云西言猛的点了点头,“定安伯当真在那宴席上作了一首诗?”
“是啊……”司马澈一脸骄傲,不觉间流露出了女儿之态,小星儿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猛然醒悟,抬起手来捂着嘴儿假咳了两声,“当时定安伯有了六分醉意,于是他长身而起,仅仅数息,就作了那首无题的诗来!”
司马澈一吹傅小官就停不下来,她正沉浸在那场景之中,浑然没有注意围过来了许多的学子。
“话说定安伯抬步走了两步,一声大吼:来人,磨墨!”
第六百三十一章 恩科 中
司马澈演绎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她袖子一撩,哎呀妈呀,手臂太白嫩,她连忙又放下了衣袖,手捏兰花指一挥,“大致就是这样,只是定安伯之气势,本小……在下是远远不及,若是尔等在那,当场就会拜服!”
这声情并茂的一说,顿时勾起了许多学子的兴趣,“然后呢?”
“然后……然后定安伯手握酒杯,向前迈进了一步……”
“你让让,请司马兄再现定安伯之风采呀!”
司马澈前面那学子被云西言向后一拽,司马澈踏前一步,“定安伯喝了一口酒,诵读出了那诗的第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小星儿那个急啊,小姐这是、怎的还真把自己当成男人了?
她连忙又拽了拽司马澈的衣袖,司马澈却一拂手,“定安伯那气势,本……在下当时就仿佛觉得他已化为大鹏,已展翅高飞,直上九万里之遥的云端了!”
“嘶……!”所有学子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个热血沸腾难以自己。
那首无题的诗,而今早已在金陵城传遍,他们一个个也早已耳熟能详,但此刻听司马澈再一演绎,仿佛也身临其境,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诸位兄台,定安伯是大鹏一般的人儿,他有着远大理想,但他又极其平易近人。不瞒诸位,那晚定安伯喝醉了,因为我等敬了他许多酒,而他……来者不拒!”
“哇……!”
群情激昂,声若海啸,以司马澈为中心,吸引来了更多的学子。
“本……在下为何要来参加这科考?正是因为定安伯之伟大人格的吸引!他身居高位,却毫无官场气息。你们若是有幸选中,就会知道在下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他就是那样看似很普通的一个人,若是他此刻站在这人群中,你们根本不会将他和定安伯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他说,他本质上就是个小地主,在下深以为然!”
云西言无比感慨,慷慨激昂的说道:“这才是气度!定安伯年仅十八,却仿佛铅华洗净,这就是返璞归真!”说着他向司马澈抱拳一礼:“司马兄实在幸运,能够与定安伯同席,一赏定安伯之绝世风采!”
“在下这次一定会考中,就此不再云游,当居于沃丰道,为定安伯鞍前马后,任凭差遣!”
司马澈这时候才发现身周是黑压压的一群男人!
她的心里陡然一惊,连忙拱了拱手:“诸位兄台,借过借过……”
“司马兄留步!莫急,在下还想问问你……”他的声音忽然一低,悄声问道:“可知定安伯有纳妾之意?”
司马澈一惊,“云兄这话是何意?”
“家有小妹,年十六,眼界甚高,却不介意为定安伯之妾。”
司马澈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脸色一冷,瞪了云西言一眼,“定安伯说……”
“他说什么?”
他该说什么呢?
司马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呀。
就在这时,学宫的大门开了。
有教习站在门前的台上一声大吼:“吉时到,请学子们依次入场!”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的向门口流去,司马澈抬步就走,云西言连忙又问道:“司马兄,定安伯说的是什么?”
司马澈回头,“他说……别瞎想!”
“额……可怜的小妹,你没希望了。”
……
……
稷下学宫,教枢处。
傅小官和上官文修以及李春风坐在茶台前。
“定安伯放心,考场和考官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这考题老夫看了有些不解,是不是有些简单了?”
李春风微蹙着眉头,又道:“仅仅一篇策论,这看不出学子们的基本功,哎,现在也来不及了。”
傅小官哈哈一笑,“这真不是我偷懒,而是这次恩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沃丰道选拔人才。我要的人才是能够独挡一面能够脚踏实地施政的人,而不是那种仅仅会做锦绣文章的人。”
上官文修捋着长须看了看这题目,“何以扫天下,这题目出得好!”他想了想,抬头看向了傅小官,问道:“如何阅卷?”
这……傅小官挠了挠脑袋,“这没有标准的答案呀,但谨记几点当不会有错。”
“其一是论点,我希望的论点是实实在在的那种,不需要多高,也不需要多华丽。”
“其二是论述,能够围绕论点展开论述,将论点的观点述说清楚,表明其切实可行。”
“其三,这是考验的学子们施政的能力,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将所学的知识转化为为民造福的点子。这样的点子不一定非得契合当今国策的需要,它们可以百花齐放,只要利国利民并能够得以实现就是好文章。”
“我能想到的大致就是这么些,所以得请你们两位把把关了。”
上官文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这么多年的科考……这倒是新颖。”
李春风有些茫然,问道:“说说你的意思。”
“学以致用,就是这四个字。我估计那些死读圣学的学子基本都会被淘汰,而关心时政,关心民生的学子,才能写出一篇夯实的策论来。”
傅小官一拍大腿,“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正是上官大人这意思!”
上官文修哈哈大笑,“定安伯,你拍这马屁老夫喜欢,啥时候有暇去老夫府上喝一杯?秦老跑去帮你教书了,那篇《理学法典》老夫抄录了一份,还有诸多不解,得请定安伯解惑啊!”
傅小官微微一笑,沉默数息,“那法典,而今在虞朝并不能实现。”
上官文修点了点头,“当初秦老也是这样说的,但他还说了一句。”
“他说什么?”
“他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傅小官顿时对秦秉中肃然起敬!
这位老哥非但接受了《理学法典》,他还预见到了未来!
上官文修悠悠一叹,“所以秦老放弃了为圣学纾著……都弄了一半了,他却彻底丢了,安心的去了西山学院,老夫实在佩服!”
“你们在说什么?”李春风一脸懵逼。
上官文修哈哈一笑:“武朝大儒文行舟,这老匹夫……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恩科 下
宣历十年五月初三,辰时。
虞朝恩科在稷下学宫正式开考。
本次科考,共计考生三万七千六百二十六人,分设考室一千,考试时长四个时辰。
这场科考开创了虞朝数个记录,其中引起轰动的一个记录是考题!
历年科考,这考题皆是以圣学为基础,但本次科考,却仅仅只有一篇策论。
当考官宣布了考试规则之后,许多的学子一脸懵逼——
这确定是恩科取仕?
怎的看起来如此随意?
不是应该考三天的么?怎么四个时辰就结束了?
就凭一篇策论就能定下成绩的高低?
可当考官再次宣布这是定安伯所定下的规矩之后,学子们安静了下来。
细细一想,这本就是为了沃丰道取仕,定安伯本就是沃丰道的道台,那么这规矩当然是定安伯说了算。
他会出一篇怎样的策论呢?
有的学子开始期待,有的学子有些茫然,还有的学子心里惴惴不安。
老子十年圣学,怕是白读了!
本想着在圣学文章中取得高分,现在看来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司马澈也是一惊,策论……他会出个什么题目?
作为商业世家,她对经济这方面的事说得上耳渲目染,对于而今虞朝在经济政策上的弊端,她也非常清楚。
所以她定了定神,等待着发卷。
云西言正好和她一个考场,此刻他一听就笑了起来,策论……幸亏不考圣学。
至于策论,父亲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去过虞朝的许多地方,见识过繁华的江南两道,也体验过凄苦的陇右道关西道。
他住过最好的客栈,也住过破旧不堪的农家茅草屋子,甚至是破败的土地庙。
他不仅仅是体验生活,他还学会了思考。
为什么贫富差距会如此之大?
为什么百姓们穷其一生,却依然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
士农工商,这农明明拍在工和商的前面,可天底下最穷苦的偏偏就是农人。
而最辛苦的,偏偏还是农人!
国家所有的政策都是在支持农业,但为什么农业的面貌却无法改变?
对此,他思索了足足三年。
直到定安伯推出了商农并进之策,他本以为商人已经比农人好过很多了,再提高商人的地位,那农人简直就不要活了。
可他在去过瑶县,去过平陵曲邑之后,才明白了定安伯此举之深意。
定安伯是以商带农!
让农人上田,去作坊赚钱,同时还不能让农田荒废,所以到了农忙时节,那些农人们依然是要下田的,但种田已经不再是他们收入的主要来源。
这,就是定安伯在《富国论》中所说的解放生产力!
……
……
试卷发了下来,司马澈一瞧,《何以扫天下》!
她细细一思量,欢喜的落下了笔:当以经济为帚,以百姓为基,而扫天下!
云西言拿着这试卷一瞧,思忖片刻笑了起来。
他也落下了笔:欲扫天下,当从破除一切羁绊而始!
……
……
傅小官离开了教枢处,行走在寂静的书香大道上。
恩科已经开始,接下来将是大致十来天的阅卷时间,当然阅卷主要是由国子监和学宫教枢处的教习来完成,他只需要最后的把关。
根据昨日从沃丰道传来的消息,而今虞朝各地迁往沃丰道的人已经达到了五百余万,而令傅小官未曾料到的是,沃丰道原本的夷人,居然留下了足足三百余万!
他们没有撤走,那么从归属而言,这一部分夷人也就属于虞朝了。
夷人依然按照他们原本的居住地居住,而新去沃丰道的五百余万人,在公孙策、商梁和马行空三人以及大皇子虞问天的协助下,而今已初略的安排了下去。
其中居于清州和沃州的最多,各占了两百余万。
为了不误春耕,公孙策三人采取了临时之策,除了沃丰原种植了富三代的田地之外,其余田地若是无主,皆可耕种,
虽然还是抛荒了不少,但多少也能有一些收成。
他们三人是没有办法顾及到那偌大一片领地的,在傅小官看来,他们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
所以这三个人,他打算留在身边,让他们在道府里任职。
时已五月,等这第一批官员选拔出来再抵达沃丰道,基本上就是七月末了。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治下所有的人给安定下来,户部调拨往沃丰道的粮食得根据各州府各县郡的人口进行分配。
商人们也将在这下半年选定好地方,作坊的建立将在下半年开始。
各州府县郡下的土地需要重新丈量统计,均田制这个政策其实是很好的,到时候就施行包产到户。
傅小官就这么想着沿着书香大道一路而行,就走到了尽头,前面就是文坛。
他抬起了头,愕然一怔——
这文坛之上,原本是三圣人的塑像,但现在居然多了一个!
多了一个不要紧,可多得那一个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他抬步走了上去,皱起了眉头……李春风这老匹夫!
怎么把老子的像给塑在了这里?
活人不立像啊!
再说我一小地主,怎么能够和三圣人并列!
不行,得找李春风把这像给拆了!
傅小官转头就走,迎面正好撞见了李春风。
“定安伯,陛下来了。”
“……不是,李院长,这是你老的主意?”
傅小官指了指那塑像,李春风一捋长须笑了起来:“当时你在武朝文会夺得魁首,然后……传来了你的死讯,所以,学宫的学子们觉得以你的才学当能和圣人比肩,也多个缅怀之处。”
“可我没死呀!”
“老夫知道呀!但这香火已经受了,再拆的话就更不妥当……定安伯,您就当是学宫的学子们为您立的长生牌吧。”
“……”傅小官还能说什么呢?
“陛下来干啥?”
李春风一怔,“他是陛下啊,我哪里知道他来干啥?”
“恩科取仕,这些学子们里面得选出一千多个官员,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老夫想陛下前来,是彰显圣恩吧。”
好吧,傅小官微微颔首,和李春风一道向教枢处走去。
第六百三十三章 圣威难测
教枢处外的广场上满满当当的站着数千禁卫。
皇帝仪仗空前浩大的停歇在楼前。
傅小官本以为陛下会在教枢处,没有料到他居然就站在那广场上,此刻正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初升的太阳!
傅小官走了过去,躬身一礼:“臣,傅小官,参见陛下!”
“免礼……”
宣帝收回了视线,一脸笑意的又道:“刚刚下朝,忽然来了兴致便来看看,定安伯,陪朕走走。”
“臣、遵命!”
宣帝带着傅小官走出了这广场,走上了书香大道。
“说起来,朕当年在此求学,恍惚之间就已过去了二十余载。”
漫长的书香大道两侧,早有禁卫悄然而去站在了两旁,贾公公佝偻着身子跟在略远的后面,书香大道依然寂静无声,只有陛下和傅小官偶尔有感而谈。
“朕犹记得当年的诸多同窗,他们有的成了这朝中的重臣,比如董康平,也有的科举未中,就此再无消息。”
“偶尔朕也会回想那一段时光……说来你恐怕不信,朕觉得,在学宫中的那些日子才是一生中最快乐的,却再也回不去了。”
傅小官微微一笑,“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陛下这是触景生情了。”
宣帝顿时一怔,然后展颜一笑,“好一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当真如此啊,春刚去,夏以来到。”
“这次薛贼谋反,席家和薛家两家覆灭。席家经营着虞朝最大的三处牧场,涉及到虞朝八成的战马供给,其意义实在重大。
这些日子以来,朕一直在想,这三处牧场交给谁才能让朕安心。
朕思来想去,这三处牧场唯有交给你,朕才能放心。”
傅小官一惊,连忙拱手道:“陛下,臣哪里有精力去打理牧场?何况臣也不懂养马啊!”
“谏院有人说你就是伯乐,因为你发掘出了商业部的那一批天才少年。朕以为你能相人,自然也就能相马。至于精力……倒不需要你真跑去三处牧场,可以物色几个得力的人手去照顾嘛。”
傅小官心里一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会给我如此大的好处?
他就不怕我再握着虞朝战马的命脉?
燕北溪难不成判断错了?
陛下对我根本没有芥蒂?
短短一瞬,傅小官想了许多。
他再次拱手回道:“若是以往,臣定然是欣喜的,但现在臣真的无暇去顾。臣不是什么伯乐,那马万一相错了,可就会酿成大错的!
何况臣之心思将完全扑在沃丰道,这牧场,臣知道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可臣真的赚不到那个钱啊!”
宣帝转头瞧了傅小官一眼,“当真不想要?”
“要肯定是想要的啊,陛下知道臣爱银子,但君子赚钱取之有道,臣知道自己的这点本事,养马……这真的搞不定呀!”
宣帝抬眼看向了前方,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二人继续前行,十息之后他又缓缓说道:“既然你真没那精力接手,那朕就先将牧场交给宁太傅了。”
说完这句,他接着又道:“问筠生产之时就接到宫里来吧,有太医和专门的稳婆侍候着,朕也放心一点……这不是朕的主意,是尚皇后的。”
对此傅小官并无意见,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臣也很是担心。”
二人走过了文坛,宣帝看了看傅小官那塑像,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这塑像朕是知道的,但朕以为活人立像着实有些不妥,回头朕叫李春风拆了。”
“正该如此,刚才臣还和李院长说过此事。”
“哦……”宣帝并没有问起傅小官和李春风说的是什么,他背负着双手在这文坛上站着四处随意的看了看,然后就往回走。
随口问了一句:“西山的那批神剑军,训练得怎样了?”
“还早着呢,神剑军要成军形成战斗力,至少得需要训练一年。”
“虞问道也在西山,朕是这么想的你且听听……”
“经过薛贼的这次叛乱,朕心甚忧。所以朕想成立一支皇家卫戍部队,按照神剑军的训练方法,装备也和神剑军一样,一来替换掉皇城禁卫,二来……四处边军皆要接受皇家卫戍部队的监管,这样边军稳定,这天下才会稳定,你以为如何?”
傅小官一脸真诚的笑了起来,“此策极妙,但现在白玉莲手里正在训练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两万余,神剑军贵在精而不在多,他恐怕暂时还抽不出身来。”
“嗯……这事儿你记着,等今岁末,西山那批神剑军训练完毕之后,再让白玉莲为朕训练十万皇家卫戍部队。”
傅小官依然满面笑容,拱手一礼:“臣记住了。”
“你凤临山军械局的产出太低,朕给你一批工部的匠人,燧发枪的生产得再提高。北边的荒人是朕的心头之患,北部边军而今是四十万大军,彭成武在折子中说需要装备至少十万把燧发枪……你这一个月才造出几千把,得到何年何月?”
若是以往,宣帝说的这一切,傅小官都不会往坏处去想。
但自从听了燕北溪的那一席话之后,他彻底的反省了一番。
来到这个世界总的来说还是太顺,以至于他的警惕之心都淡了许多。
这是极其危险的!
正如燕北溪所言,身边的这位,他的第一身份是皇帝!
作为皇帝,他的权威高于一切。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脱离了他的掌控,哪怕是他的女婿傅小官,也不会例外。
也正如燕北溪所言,而今新政刚刚开始,沃丰道他在宣帝面前画了一张完美的饼,宣帝现在是绝对不会动他的,因为作为皇帝,他也极想知道沃丰道经济特区打造出来是个什么样子。
若是真的很好,模板他就有了。
而那时,他傅小官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所以他现在需要的是像神剑特种部队一样的军队,需要的是燧发枪的技术!
只是他是不是太急迫了一点?
这吃相……实在有些不好看啊!
他就真不担心老子撂担子跑路了?
“你永远都要记住,你是朕的女婿!而虞问道和你之间关系匪浅,他……就是虞朝下一任的皇帝。”
“朕很担心你会多想,但朕希望你莫要多想!”
第六百三十四章 防范
所以我究竟是不是多想了?
傅小官望着皇帝仪仗离去的背影,怔怔的站在书香大道上,站了许久。
很明显,宣帝是特意来和他说这番话的。
宣帝的目的很明确,他需要具备一支和神剑特种部队同样战斗力的皇家卫戍部队,因为他无法掌管神剑,也或者是不好直接从傅小官的手里剥离出神剑。
他甚至还明确的提出了虞问道就是虞朝下一任的皇帝,在这金陵城,若要说朋友,在傅小官看来,虞问道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而今虞问道就在凤临山里学着神剑军的训练方式,其实宣帝大可不必向他提出来,因为虞问道明年初从神剑二旅毕业,他就可以组建一支新的部队。
这是傅小官无法控制的事,宣帝本可以徐徐图之,但他却在今日依然说了出来。
那么,这就是向他表明诚意?
傅小官对神剑军的训练方式并没有想着去藏私,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极为认可虞朝的,甚至自始至终将自己当做虞朝的一员。
所以他愿意去为这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百姓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他抬步往回走去,但对防患于未然的计划,却并没有停下。
也或者,宣帝是为了防范于他?
……
……
信步而行,傅小官忽然转入了一处考场。
他想瞧瞧那些考生们,考试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个时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落了笔。
司马澈思如泉涌,她的笔落在纸上,一行行娟秀小楷规矩整齐,她的思想就在这笔尖绽放,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江南织造名闻天下,正因为织造业的发展而带动了江南两道的百姓栽桑养蚕,吾以为这就是以商带农的典范。沃丰道大可以借鉴,招织造之商,授百姓栽桑养蚕之术,既解决了织造商人的材料供给问题,又增加了百姓收入,百姓们还可在闲时入作坊做工,一举三得,便合了百姓足而天下丰这个道理。”
云西言也正在奋笔疾书。
“所谓羁绊,其一是技术壁垒,其二是资金分散,其三是人才禁锢。”
“千年以降,各行各业发展至今,先进的技术渐渐被权阀世家垄断,他们的商品具有极强的市场竞争力,他们所获得的利润也就越多。
而更多的中小作坊,因为没有资金进行技术改良,他们的商品在市场渐渐被淘汰,这便形成了恶性循环——实力越强大的商业世家占有越来越多的市场份额,其余从业者却渐渐出局。
于是他们没有了竞争对手,而技术的进一步改良就不再需要,这便会导致技术升级就此停滞。
所以技术的壁垒必须打破!
吾以为当成立商业联合会,技术共享,但得从商品售卖的利润中支付技术费用。
如此,中小作坊能够获得技术,产品能够在市场上立足,而大的商业世家投入了巨量的研发,授权技术,又能够从中小作坊的利润中分润一部分,这是双赢之举。”
傅小官正好走入了这处考场。
他从后门而入,除了坐在最前面的监考官,没有人知道他来了这里。
他站在了一名学子身后,然后笑了起来。
这名学子的试卷上一片空白,他正抓耳挠腮,不知从何下笔。
傅小官正要前行,却见这学子脸上忽然一喜,他落下了笔:
“何以扫天下?自然是以扫帚扫天下!”
“定安伯之志在天下,吾苦读圣学十余载,愿为定安伯手里之扫帚,为定安伯驱除尘埃,扫出一片朗朗乾坤……”
这……没毛病!
傅小官摇了摇头,顺着这条过道一路缓缓而行。
然后他站在了司马澈的身后,然后他被这卷面上秀美的字给吸引了,很是认真的看了看司马澈所写,才发现这篇文章极好!
也不知道这少年是谁。
于是,他走前了两步,偏着脑袋想要看清这少年的模样……
司马澈此刻也正好停笔,正好抬起了头来。
“呀……!”司马澈的的身子微微往后一仰,脸蛋儿瞬间一红。
傅小官也是一惊,不是吧,这姑娘居然来参加科考了?
犹记得那晚在四方楼,她说沃丰道我也会去,原本还以为她会自个跑去沃丰道,却没料到她居然是用的这种方式!
倒是可以,不过你一个女儿身去当官,真的方便么?
如此一想,他的视线就在司马澈的胸前扫了扫……哎,这种法子不可取!
司马澈微垂着头,双眼向上一瞟,正好看见傅小官那视线,脸儿更红,心儿跳的更快。
傅小官咧嘴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司马澈的心久久难平,幸亏这文章已经写完了,不然……肯定是写不下去的。
他会不会觉得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不好?
他会不会觉得我做出这事有些荒唐?
没想到会被他给撞破呀,现在怎么办才好?
……
……
皇宫,蝶仪宫。
宣帝穿着一身素色麻衣和尚皇后坐在蝶仪宫的花园中晒着太阳。
“那小子没有接受朕想给他的三处牧场。”
尚皇后淡然一笑,“他着实也没那时间去打理……再说宁太傅可极少向你开口,他宁家历代也是贤良,给宁太傅去打理臣妾以为才是上策。”
宣帝未置可否,而是又说道:“朕明确告诉他让他明年派白玉莲来给朕训练十万皇家卫戍部队。”
尚皇后眉间微不可察的一蹙,“他自然是答应了。”
“嗯,就是不知道他有几分真愿。”
“为何不等问道回来之后,让问道去训练?”
宣帝沉默片刻,“这事儿……朕觉得不应该瞒着他,朕就是想让他知道,朕需要这样一支军队。”
尚皇后想了想,“如此也好,小官作为臣,他顾忌着陛下的顾忌,陛下作为君,也有着忌讳。反而这样坦诚开来,恐怕才会相安无事。”
“皇后啊,朕心甚忧。这人总是会变的,你说他而今身居高位,权力越来越大,手里的力量也越来越强,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陛下,臣妾以为,陛下的心,已经在开始改变了。”
宣帝闭上了嘴,微眯着眼睛看着有些刺眼的太阳——它才三杆,却已经开始刺眼了!
若是当空……朕似乎只能避于凉亭屋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