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偷人
没过多久,老嬷嬷又走回了后院。
“禀夫人,那少年走了。”
董夫人笑了起来,“你看看,这心地还是不够坚定吧。走了好,走的越远越好!”
……
今夜月黑风高,适合……偷人!
傅小官和苏墨鬼鬼祟祟的来到了董府的后院,他指了指里面,苏墨点了点头,蒙上一张黑巾,身体一纵,落在了墙头,然后又是一个起落,落在了一处屋顶上。
他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的在屋顶上走着,然后蹲下,揭开了一片瓦,偷偷的向下看去。
不对,里面有一男一女,那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那女的是个妇人,看起来四十来岁模样。
他正要离开,却听得下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娘亲,小妹之心已许给了那傅小官,其实那傅小官也并不差,你也看过他所著的那本红楼一梦,你也知道他的那首水调歌头……”
那妇人打断了那男子的话,语气坚定:“这些都是虚名,你可知道你爹历经了多少艰难而今才坐上了户部尚书之位?你可知道这董府表面风光却毫无根基?”
那妇人一声叹息:“而今你虽然在国子监,但你仅仅是国子监小小的一名主薄。你那弟弟比你还要不成器,今科秋闱眼看还有几天便要举行,可他人呢,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而今你父亲的年事渐高,若是你父亲退了,我且问你,这董府还有何人能够撑得起来?若无助力,你是不是就愿意在国子监当个主薄到老?那傅小官仅仅是临江一地主,若你妹妹嫁给了他,真的就能够幸福吗?他能够给你妹妹什么?可若你妹妹能够嫁给燕熙文,这便是与宰相家联姻,有燕家的强大助力,就算是在国子监,上官文修退下之后,那祭酒的位置也是你的!”
“你那妹妹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啊,那傅小官不知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分不清是非好歹,现在若不阻止她,等到以后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那男子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懂了,您早些歇息。”
那妇人走了,苏墨有些同情的向那墙外看了一眼,傅小官这破事儿好像有点悲剧。
他盖上瓦片,又像猫一样的窜到了另外一处屋顶,揭开瓦来,正是董书兰。
苏墨颇为惊讶,因为董书来坐在书桌前一边写着什么,一边拧着一瓶酒一口一口咕噜咕噜的喝着。
买醉?
这醉了可就麻烦。
苏墨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条,折成了一小块,屈指一弹,正好落在了董书兰的前面。
董书兰一惊,起身四处张望,除了小旗便没有别人。
她拿起那个纸块,打开来,顿时惊喜开怀。
那是这世界独一无二的字体,纸条上写着:“我来上京了,下午来了你家,你娘把我凉拌了,我想见你,如果你也这么想的,就出来,你好像被关了禁闭,要不我让苏墨把你弄出来。如果可以你就点点头,如果有难处你就摇摇头,我不会怪你。”
董书兰笑了起来,这么有趣的么?
她当然点了点头。
于是苏墨从房顶飞了下来,小旗吓了一大跳正要惊呼,苏墨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家伙就将小旗给敲晕了。
“在下苏墨,奉傅公子之命前来接小姐出去。”
董书兰当然认识苏墨,她想了想,“来,帮我搭把手。”
两人将小旗抬到床上,盖好了被子,“我们怎么出去?”董书兰问道。
“有没有后门?”
“有人守着。”
“你带路。”
董书兰吹灭了灯,轻手轻脚的向后门走去,苏墨又一次出手将那护院打晕,打开后门送了董书兰出去,他才将门栓上,飞上了院墙。
“书兰!”
“小官!”
苏墨瘪了瘪嘴,没有跟去。
他得守住这啊,万一那婢女或者这护卫醒了,这破事岂不是就暴露了?
傅小官牵着董书兰的手一路奔跑,来到了乌衣巷,叫了一辆马车,说了一句秦淮河。
马车向秦淮河奔去,傅小官这才看着董书兰大笑起来。
“哈哈哈……”
董书兰大窘,脸儿顿时通红,她的手还在傅小官的手里握着,却也没有抽回去的意思。
垂首一声娇嗔:“讨厌!”
傅小官没再说话,他就这样看着董书兰,觉得这大概就是最幸福的恋爱了。
董书兰哪里经历过如此炙热的目光,她没敢抬头,脸上的喜悦却未曾淡去,小心肝儿噗通噗通的猛跳就没停过。
“你……母亲有没有为难你?”董书兰低声的问道。
“倒也没有,这个事我是有心里准备的,就是坐了一下午,这不怪她,你可别放在心上。”
“嗯。”
董书兰想着傅小官受了那样的冷落却毫不在意,她的心里是不舒服的。若是父母能够欢喜,那是多好啊。
这人倒是有些办法,居然叫了苏墨翻墙而来,若不是这样,自己还不知道他来了上京。
马车来到了秦淮河,两人下了车,牵着手,站在了秦淮河边。
十里秦淮江风习习,江面上一艘艘画舫缓缓的飘荡,那画舫上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画舫里灯火辉煌,有莺歌燕舞之声随风传来,比之临江,确实繁华了无数倍。
傅小官牵着董书兰的手,在这河堤上慢慢的走,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变慢了,这一牵,仿佛就到了白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随意的聊着,傅小官说了九月十八父亲奉旨纳妾一家伙娶进来五个,董书兰便笑了起来。
董书兰也说起这次离京去临江是偷偷跑的,回来后就被娘亲给禁了足,今晚还是第一次出门。
董书兰问起傅小官怎么突然来了上京,傅小官想了想,没有说起因为那些难民极有可能出现的坏事,自然也没有提起想要董书兰去找一下虞问筠。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与其去找一颗大树抱着,不如让自己成长为一颗大树。
只有这样,他才能庇护傅家,庇护自己这最亲爱的女人们。
“你在想啥?”
两人在河堤的一处凉亭里坐下,董书兰看着傅小官问道。
“我在想……不参加科考,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当官。”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策论
这是一个值得铭刻于心的夜晚。
在这个夜里,傅小官再一次转变了自己的想法,决定不再偏安一隅。若要有足够的自由,那就必须让自己飞得更高。
董书兰不知道傅小官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不过她的心里是极为欣喜的,想来是因为受了母亲的冷落,刺激到了他,他本就才华横溢,只是不愿意去参加科考,而今想通了,这自然是好事。
“因为赈灾粮饷贪墨的问题,陛下出了一个廷对,这是问筠来看我时候告诉我的,据她说就张贴在兰庭阁的墙上。若有人能够写出良策便可贴在下面,每日有宫里去人收取,若是能被陛下看中,便会召入宫中,至于会不会赐于官职我不清楚了,但若能面圣,想来是有可能的。秋闱后天开始,再三天后结束,也就是说这廷对截止的时间是九月二十八,你若有良策,倒可以去试试。”
傅小官仔细的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点了点头。
“就是我那字太难看了。”
“无妨,这不是写奏章,陛下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解决这问题的法子。”
两人起身继续前行,董书兰指着江面上最大的那艘楼船说道:“那就是红袖招,添香酒只有红袖招有,所以她的生意最好,你那些诗文,几乎都是红袖招唱出来的。”
傅小官放眼看了看,并无多大兴趣,而是问道:“夫子庙在哪?”
“就在前面,那地方的门都快倒了,你问它作甚?”
“嘿嘿,我爹说夫子庙里有一颗枣树,这时节想来那枣子熟了,他说那枣子又大又甜。”
董书兰颇为惊讶,她并未曾上去过,倒不知道上面有一颗枣树。
“改天我们去摘几颗来尝尝?”
“嗯,好。”
时间就这样流逝,转眼便到了亥时,得送董书兰回去了,要是被未来的丈母娘给发现,那可就大不妙了。
两人坐了马车返回,在那院墙下依依惜别,董书兰最后问了一句:“明晚几时来?”
“几时比较安全?”
董书兰轻咬着嘴唇想了想,“那便……戌时。”
“好!”
苏墨默默的听着,心想这破事儿何时是个头呢?
回了客栈,傅小官毫无睡意。
“秀儿,磨墨!”
“额,少爷,没带呢。”
傅小官一怔,是哦,那就只有明早去买了。
……
次日,傅小官没有再去董府。
春秀买来笔墨纸砚,为他磨好了墨,傅小官沉思片刻,泼墨挥毫,春秀和苏墨本以为他是不是又会作一首诗,却没料到这是一篇关于赈灾的策论。
“赈灾良方”
“自大虞立国至今已两百余载,在大虞历朝皇帝的英明神武领导之下,大虞的国力获得了空前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也蒸蒸日上。至当今圣上亲政以来,便真正实现了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这便是盛世之国泰民安,此为大虞子民之福也!”
“然天下锦绣却也有杂草丛生,以宣历八年七月黄河泛滥百姓遭灾为例,陛下心系天下子民,调拨无数钱粮以救济灾民,这本是陛下之无边圣恩,陛下之光辉本应照耀到所有的灾民,可这光辉却被挡住,被那一小撮蛀虫的贪婪所毁,导致黄河两岸民不聊生,数十万计的灾民被迫背井离乡,酿成人间悲剧。此非陛下所愿,此等害群之马,因一己私利而令陛下之圣光暗淡,死千遍而不足惜也!”
“但若问及赈灾之贪墨为何屡禁不止?无数蛀虫为何死而不僵?草民以为有如下几个方面:”
“……”
洋洋洒洒一篇策论文章就在傅小官的诞生,苏墨一直在看,看得频频点头,偶尔也蹙眉沉思,亦或摇头不解。
直到傅小官写完,他才问道:“这……你这算是赈灾的良方?”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不是,你这一条说当取缔朝廷无偿发放救灾物资,那还叫赈灾么?”
傅小官笑道:“如果不取缔,这赈灾的粮饷就永远不可能落在灾民的手里。”
“我还是觉得不对,你说官府当以这些救灾物资用来平抑粮价,这灾民哪里还有银钱来买粮呢?”
“你再仔细看看。”
傅小官没有再解释,这篇策论有点冒险,就像苏墨所说的那样,如果只看到了表面,他这篇策论一文不值。但若对经济有一定的认识,那么这就是一剂良方。
这就要看怎么去运用,如果能够面圣,他便能将此种问题讲得清清楚楚,但若没有面圣的机会,傅小官想的是去找秦秉中想想办法。
傅家的危机是必须度过的,那些要找他算账的人估计会在此次钦差巡查结束之后出手。
这时间颇为紧迫,除了找虞问筠,目前他所能选择的就只有这两条路。
苏墨看了半天,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想着傅小官这人在西山做的那些事,若不到最后,也是没人懂的。
他便了然,也不再问起。
“我们去吃一顿好吃的。”
三人离开了客栈,却如无头的苍蝇。
要是有一份旅游说明多好,或者董书兰若是没有被禁足,有她当向导当然就更好了。
傅小官正在踌躇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锦衣青年,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看了看傅小官,又低头看了看纸上的画像,然后又看了看傅小官。
傅小官也看着这青年,觉得有两分熟识,似曾见过,却想不起来。
这青年长相俊美,尤其是那一道笔直的眉,和眉下的那双略微有些凹陷的眼,哦,像曾经世界的费翔。
“你就是傅小官?”那青年开口了。
“正是,不知阁下……”
那青年笑了,“我是董修德,书兰是我妹妹。”
“哦,原来是二哥!”傅小官顿时热络,走上前去非得抓住董修得的手使劲的握了握。
这特么的,董修德就很尴尬了,这人自来熟啊,就跟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一样,可我特么这时候才认识你啊!
“咳咳,是这样,我妹出不来,她就托我来陪陪你。”
“这敢情好!”
“别急,本公子陪你价钱是很高的,先给钱!”
傅小官一怔,这是什么操作?
“二哥开个价。”
“每天银子一百两!”
“成交!”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兰庭集
傅小官回答的如此干脆董修德顿时有点后悔。
这临江来的小地主财大气粗啊!早知道该多敲诈一些才是。
可怜的尚书府二公子,不是学业,游手好闲,天天不是遛鸟就是喝酒,可尚书府的财务并不宽裕啊,就如苏墨和傅小官说过的那样,这董府在上京根基尚浅,算起来董尚书还是第一代,这和上京的许多世家门阀是完全不可比拟的。可这董二公子却染上了一个毛病,酒非添香不喝,青楼非红袖招不去,吃饭非四方楼不香……
总之,这货就是得了富贵病,却没有那富贵命!
董夫人当家,家里的财务管得极严,每月也就给他三十两银子——这已经算是颇高了,可董二公子几天时间就会花个精光。
这男人口袋里没了银子身板儿就硬朗不起来,于是剩下的日子几乎就只有窝在家里逗鸟,若有友人相邀,便借口说秋闱在即,可得要认真读书。
他知道家里最有钱的其实是妹妹,可这妹妹也小气吧啦的,若是求得久了,也就给他个一二两银子,倒是可以去四方楼请三五好友吃一桌席面。
明天就是秋闱的第一天,这货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早间听得书兰说有个差事,他便去了书兰的小院,书兰给了他一张画像,说你且去带他游玩,上京的名胜颇多,他初来上京是不知道地儿的。
董二公子一听,扭头就走,我哪有那样的闲工夫,秋闱呢。
可接下来董书兰说了一句话,他便屁颠屁颠的来了,秋闱算个屁!
董书兰说你就告诉他每天十两银子,他一定会给你。
十两银子啊,这就可以去红袖招浪一个晚上了!
董修德是听过傅小官这个名字的,毕竟人家写的那本红楼一梦卖得上京纸贵,何况这人还在千碑石上留了名。
至于这傅小官和妹妹之间那些事……他觉得很好啊,燕熙文那货一见面就总是训斥他,说他不务正业,不读圣贤,交接一帮狐朋狗友毫无意义巴拉巴拉巴拉,就像他爹一样!
你说这烦人不烦人?
你看看人家傅小官,出手阔绰,知书达理,关键这傅小官没有那么多废话,反而他觉得二人在某些地方志趣相投。
比如……
“这上京可有什么好吃的?”
“这个你就问对了人,就在那未央湖畔,有一家名为四方的酒楼,我告诉你,那四方楼里的厨子可不简单,有三个是曾经的御厨——御厨你知道吧,那四方楼有八大名菜,皆为人间珍肴……你饿了没?”
傅小官一怔,这特么才巳时初,刚刚才吃了早饭,饿个鬼啊!
“二哥,这四方楼咱们呆会去,还是先去兰庭阁,你给我讲讲这兰庭阁?”
董修德其实也还没饿,只是好久没去那四方楼,心里着实挂念,此刻既然已经让这傅小官上了道,那就不再说四方楼的事了。
“这兰庭阁就在兰庭集,这兰庭集呢就在未央湖的湖中。此地由来已久,若要追溯……恐怕有八百年的历史了。这兰庭集是文人荟萃之地,经常有诗会召开,如果有了绝妙诗篇便能够刻在那千碑石上,就像你的那首水调歌头,这就是流芳千古的意思。”
傅小官觉得这事儿挺傻的,把名字和诗词刻在那碑上,他觉得有一种永垂不朽的感觉。
一行四人坐着马车,傅小官和董修德一路闲聊,不觉间便来到了未央湖畔。
站在岸边,举目而望,未央湖烟波浩渺,湖心隐约可见一建筑群落,有如海市蜃楼一般,蔚为壮观。
“四方楼就在那边。”董修德往南边一指,又道:“拿十两银子来。”
“干啥?”
“哦,你不知道四方楼的规矩,那席面是要预订的,这时候去预订正好,再晚了我怕没了位置。”
有道理!
傅小官叫春秀取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董修得,说道:“这就麻烦二哥了,要一个包间,至于吃啥二哥比我有心得。”
看看,这傅小官是不是比燕熙文强上一百倍!
年少多金,还懂人情世故,世间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少年?世间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妹夫!
“妹夫啊,那我这当哥的就先去四方楼,你们呢就乘坐那边的乌篷船去那兰庭集,呆会我订好了席面就过来。”
这一声妹夫叫的傅小官恨不得再给他一千两银票,这特么多值啊,若是董夫人愿意叫他一声女婿,傅小官肯定立马奉上纹银万两,能够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个事对吧。
傅小官顺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摸了一张银票,看都没看的就递给了董修德:“有劳二舅哥,我没给二舅哥带啥礼物,拿着喝茶。”
董修德那一双笔直的眉都笑弯了,“都是一家人,不要这样见外!”
一边说一边接过了银票,也没看,就这么揣入了袖袋。
“那我们先过去,在兰庭集等你来。”
“好咧!”
傅小官三人上了一艘乌篷船,船夫荡起双桨,便向那湖中的兰庭集划了去。
董修德这才取出银票一看,哎呀我的个亲……妹夫啊!足足五百两!
这茶钱给的大方,这个妹夫认定了,好像娘亲不同意他俩的事,父亲好像没有表态,有点麻烦呀,得给他们想想办法才行,可千万别被燕熙文给截了胡,那以后还有个屁的茶钱!
……
傅小官三人踏上了兰庭集,才真正的感受到此地的大气。
一道道九曲回廊,一座座亭台小榭,一处处假山荷塘,一丛丛奇花异草。
行走于回廊荷塘之间,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待得走出回廊,便见一巨大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栋三层的建筑,古朴典雅,虽不巍峨却有一股极重的韵味,那便是历史的沉淀。
兰庭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牌匾就立在第三层楼上,注视着来往此间的游人,一望便是八百年!
傅小官看着这兰庭阁看了许久,想着书兰说这赈灾良策便是张贴在这兰庭阁的墙上,于是举步向前走去。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文祭
明日便是秋闱,这是虞朝的学子们翘首期待却又极其忐忑的日子。
十年寒窗便是为了这秋闱三日。
若能金榜题名,就如那鲤鱼跃了龙门,此后之路,就是一条金光大道!
而若是榜上无名……还有何颜面去见那江东父老?
于是,不知道从何年开始,这秋闱的前一日,便有许多的学子来到这兰庭集祭拜——兰庭集可是这世间文事最重之地,想来那文曲星会偶尔来此小住,若是得了那文曲星的青睐,在秋闱时能得那灵光一线,写出那锦绣文章,或许就能金榜题名。
所以在兰庭阁的后面,有一处专门用于文祭的祭台,祭台的旁边是一座七窍玲珑塔,这塔非木结构,而是用青石所砌,开了数处窗口,内部中空,这是用来给那些文人们烧那些文章的。
此刻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学子,张文翰周天佑方文星等人也在其中。
他们是要去参加明日秋闱的,他们站在人群的外面,正在聊着关于这文祭显圣的故事,等着燕熙文的到来。
燕熙文去岁已中状元,当然不需要再去遭秋闱这三天之罪。
但燕熙文作为上京的少年文人领袖,这样的文祭他是要来参加的,不外乎是勉励一下这些可怜的学弟们,为他们打打气,祝他们好运,愿文曲星永远照耀着你们等等。
这便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古来有之,并延续不知道多少年。再加上流传下来的诸多文曲星显圣的传说,前来上京科考的学子们便深信不疑,对这文祭之事相当的重视。
没等多久燕熙文带着他的妹妹燕小楼一同走来,燕小楼戴着一张白色面巾,燕熙文一脸喜庆。
“劳诸位久等,刚才熙文去四方楼订了一桌酒席,今儿中午请大家一起吃个便饭。”
方文星一听,笑道:“看来熙文兄的好事已定,只是不知道这好事是和书兰姑娘订了亲还是有了实缺就要外放?”
燕熙文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书兰那边颇为坎坷,这事儿慢慢来吧。”
这么说就是领了实缺,众学子尽皆羡慕,纷纷道贺。
虞朝取仕之后,并不是马上就能安排工作的,这得要等,一个萝卜一个坑,若这萝卜没有拔走,这个坑也就没有。
据说等得最久的一名进士,从二十二岁考上进士,一直等到了四十八岁,足足二十六年,得到了一个县令之职。
当然,这是个例。但就算是燕熙文这种一门三相的门阀,他也等了足足一年。
对于如周天佑张文翰他们这样的学子,若是考上,等个三五年是寻常之事。
“你们也别着急,这首要的一步是金榜题名,而今陛下查惩赈灾贪墨之事,这事儿是有许多官员会掉脑袋的,依我所见,这是陛下的第一步,接下来就应该是整顿吏治了,所以诸君,你们以后定然前程远大!”
这些学子都知道陛下派了四路钦差巡查十三道,再说陛下的那张廷对此刻还贴在兰庭阁的墙上。只是他们并没有像燕熙文这样去思考,而今听燕熙文如此讲来,这意思就是会有许多萝卜被拔掉,那么这坑就会腾出来,于是个个都激动兴奋起来。
燕小楼听着觉得没啥意思,便和哥哥说了一声,自个走了,她去了那千碑石处,去看那一篇列于甲等第一列的词。
“我刚才在四方楼遇见了董修德。”燕熙文眉头微蹙,又道:“细细想来倒是很久没看见过他了,我还以为他是重拾圣贤书,真的静下心来准备秋闱,而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董家二公子这里许多人都认识,毕竟是董书兰的二哥,只是彼此交集甚少,因为道不同。
大家都是一心求学之人,偏偏这个董二公子求的是美人一笑。
你求美人一笑也没关系,事实上许多文人才子也好这一口,并不是什么龌龊事儿,甚至还能传为美谈,可偏偏这董二公子还没啥银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幸亏这董二公子生了一副好皮囊,去了那红袖招,雪飞飞那姑娘几次为他解了围。
“熙文兄苦口婆心之意他不理解,这是没法子的事……熙文兄没有问问书兰姑娘?”
燕熙文一脸苦笑,“问了,他说,书兰已有了心仪之人。”
这怎么可能?
上京城还能有那个少年的名气能够盖过燕熙文?
这偌大虞朝,除了皇室,还有那家比得上燕家的底蕴?
众人疑惑,方文星问道:“他有没有说是何人?我等倒要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说……是傅小官!”
……
傅小官!
此间顿时安静,却神态各异,多为难以置信。尤其是方文星和张文翰。
此时距离八月中秋才过去一个多月,当初在中秋诗会上,方文星和燕熙文所说过的话此刻再次回荡在他们的耳边。
“若他赢了,我等以他马首是瞻,若他输了,他便别踏入上京半步!”
“好,我燕熙文发誓,若他所作之词能在我等之上,此后我等若见到他便执弟子之礼。若他所作之词在我等之下,那他便不可踏入上京半步!”
傅小官当然赢了,这个临江的乡下人,难道他来上京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傅小官是不是来了上京,但他是有资格来的,毕竟我们输了,输的心服口服。好了,这事儿暂且不去理会,文祭开始吧。”
张文翰有些走神,他的眼底藏着一抹愤怒。
妹妹张沛儿投江之事他早已知悉,在父亲的来信中也初略的讲了事情的始末,而妹妹投江之始,便因傅小官而起。
兄妹情深,一转眼妹妹没了,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
……
傅小官将那篇洋洋洒洒的策论贴在了那面墙上,便和苏墨春秀二人来到了千碑石前。
他倒是很认真的看了看上面的诗词文章,确确实实没有前世的那些大佬的名字,心里颇为怪异,这穿越的有些蹊跷。
然后他来到了中秋诗词集的千碑石前,看着这石碑最顶上的那首水调歌头,一声苦笑,说道:“这特么的,看上去就像墓志铭似的,要不要把它给刮掉?”
燕小楼正在虔诚的默默诵读,听见了耳畔传来这个声音,顿时皱起了眉头。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你就是傅小官?
燕小楼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并不认识,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却瞎了那双眼睛!
他居然说这像墓志铭似的!
他居然还想把这千古一绝的诗词给刮掉!
这是对傅小官天大的侮辱!
燕小楼的眼睛仿佛剑一般的刺向了傅小官,或许是因为修炼了九阳心经的缘故,也或许是这清风中飘来的一缕幽香,傅小官也转头看了看燕小楼。
这女子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肩上披着一张翠水薄烟纱,脸上戴着面巾不知容颜,可那两道柳叶眉和那双此刻直视他的冰冷眼眸却极为精致,估计又是美人一枚。
傅小官收回了视线,估计刚才说的那话惹了这女子生气,他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燕小楼是很想斥责这少年几句,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倒不是害怕,而是她是女子,还是一门三相这种豪门之家的女子,所受教育更加深严,不与陌生的男子说话,便是其中之一。
傅小官三人转悠着便来到了文祭这个地方。
他是不知道这些少年在干什么,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哪里,便干脆在这等着董修德。
没一会董修德找来了,一脸笑意。
“妹夫,四方楼订好了,为了不弱了你的名头,我订了最大的那个包间,你觉得如何?”
“知我者唯二舅兄也,你这事办得敞亮!”
傅小官说着指了指前面那黑压压的一群人,问道:“他们这是在干啥?”
董修德一声冷笑,“哼哼,一群傻子在那拜文曲星,说是文祭,就是要把自己做的诗词文章烧给文曲星,求保佑金榜题名。要我说,有个屁的文曲星!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读书才能有前程呢?干别的有何不可?若是我娘能信我,让我去营商,这董府哪里会穷成这副德行?”
傅小官顿时笑了,这二舅哥真不错,合我胃口,只是……“你是说府上缺银子?”
“啊,不。”董修德说漏了嘴,连忙道:“这穷和富要看怎么比,和燕家,施家,费家等等这六大门阀相比,我董家肯定算是穷的。”
这人脑子还是挺好使的,傅小官又问道:“那二舅兄有没有看上哪门子生意?”
一说到这个董修德来劲了,压低了声音,贼兮兮的说道:“我告诉你,若要说做生意赚钱,我观察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你可别告诉他人,这妇人女子的钱,是最好赚的!”
傅小官顿时对董修德刮目相看,董修德又道:“你不信?我告诉你,上京最大的胭脂水粉店闻香楼,这是施家的产业,我曾在他那楼外看了半天,进出之妇人女子共计三千七百二十九人次,这成交人数就算把零头抹去,我们就算三千人,你可知道里面的胭脂水粉有多贵?就算每人消费一两银子,这就是三千两!”
“妹夫,三千两啊!这还仅仅是上午,其实晚上生意更好,那么每天算一万两银子的销售,这玩意毛利能够达到五成!五千两银子再除去一应开支算一千两,每天实赚四千两银子,每个月就是十二万两!”
“我爹每月俸禄两百两银子,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赏赐茶水节庆等等,顶了天四百两,人家一天的利润,便是我爹当一年的官!你说,这官当得有意思吗?憋屈!”
傅小官乐了,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他居然领悟了市场调查和分析,若不去经商倒是浪费了。
等自己身上这破事摆平,倒是要和他好好聊聊做生意的事。
对面那些人好像祭拜完毕,董修德抬眼就看见了领头的燕熙文,愈发觉得那人看着不顺眼,虚伪!哪里像傅小官这样实诚!
董修德并不知道燕熙文和傅小官之间因为中秋诗会已经较量过了一番,还输的很惨,他此刻想的是傅小官的诗词可是在千碑石上留了名的,燕熙文却没有,那肯定傅小官比你燕熙文厉害,那就借者傅小官的名头杀杀那燕熙文的威风。
所以他冲着燕熙文招了招手。
若是寻常,他是避之不及的,因为这燕熙文真特么的啰嗦!
就像他爹一样!他经常这样对比。
燕小楼此刻也过来了,就站在哥哥的身后。
燕熙文也早看见了董修德,只是董修德既然不来参加文祭,想来是放弃了科考,这很正常,这人不是个读书的料。
他本打算带着方文星等六人去四方楼先吃茶,真没有想到董修德会向他招手。
想了想,看在书兰的面子上,还是再去劝劝他,今科没了希望,还有来年不是。
燕熙文一行来到董修德身前,燕小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看见了董修德旁边的那个讨厌的少年。
那少年口出狂言想要把那首词给刮掉,若是哥哥能将他羞辱一番可就太美妙了。
对于哥哥的才学她是极为崇拜的,若是要论个排位,在她的心目中,这天下才子傅小官第一,哥哥便是第二。曾经她是以为哥哥是第一的,但自从红楼一梦那本书的出世,以及中秋那首水调歌头登上了千碑石甲字第一列,她就将傅小官这个名字排到了哥哥的前头。
这很公正,因为哥哥的诗词文章并没能登上千碑石。
燕熙文摇了摇扇子,微笑着对董修德说道:“今科秋闱我建议修德兄还是去试试,倒不是说非得上榜,去见识一下增长一些经验,对明年再考是有极大好处的,若修德兄能听我一言……”
看看,看看,特么又来了!
这大道理一通一通的让你脑瓜子嗡嗡的响,这特么谁受得了啊!
还是傅小官这个妹夫好!
“等等!”董修德连忙举起手,“是这样,秋闱这事就不劳熙文兄费心了,请熙文兄过来,是想着你是上京第一才子,少年领袖,我呢就想着给介绍一下我这妹夫给你认识一下。”
傅小官一怔,这货可就犯二了,他和董书兰此刻还处于地下偷情的状态,可还见不得光的。
但这话董修德已经说了出来,他当然也必须得认了。
于是傅小官满脸笑意的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想着握个手算是打个招呼。
可他却看见燕熙文的脸色都白了。
不但燕熙文的脸色白了,这几名少年,包括那女子的脸色,此刻都无比难看。
傅小官尴尬的收回手,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又退了回来。
“你就是傅小官?”燕熙文面色如霜,吐字成冰!
第96章 我就是傅小官
对于燕熙文这个名字,傅小官在临江书院听秦秉中说过。
当时秦老说,顺便提醒你一下,燕师道的长孙燕熙文,去岁状元,他很喜欢董书兰。
刚才听懂修德说熙文兄,他还没有联想到这人就是燕熙文,可他在看到燕熙文的脸色和那眼神之后,才明白了这人就是燕熙文。
傅小官笑了起来,董书兰和虞问筠来临江时,曾给他说起过中秋兰庭集的事,也说起过用他的那首水调歌头打败了燕熙文等人,若是他去了上京真遇见了燕熙文,那么燕熙文等人是必须对他执弟子礼的。
这意思简单的说,他傅小官,就是燕熙文这些人的老师了。
所以他看着这群学生,回答的很骄傲:“我就是傅小官!”
燕小楼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被面巾捂着的小嘴儿此刻也张得大大的,这……这怎么可能!
他是傅小官?
他刚才不是还说那千碑石上所留下的诗词名字像墓志铭似的,想要把它给刮掉……那可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的呀,他怎么会想着把它给刮掉呢?
这人,这人的脑子真奇怪!
燕小楼的视线一直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忽然觉得心里也没那种厌恶了。因为这天下也只有他,才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燕熙文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豁然踏前了一步,那双眼睛凌冽的盯着傅小官,“我告诉你,董书兰是我的,你若敢打她主意,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傅小官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个学生居然敢威胁他!
“你可读过圣贤书?”傅小官也踏前了两步,两人距离很近,呼吸可闻。
“当然!”燕熙文骄傲的挺起胸膛,“我乃去岁状元郎!”
“你可知人无信则不立于世?我且问你,我的名字刻在那千碑石上,你的名字在哪里?”傅小官又迫近了一步,两人的额头就快顶在一起。
燕熙文心里一紧,想起了那场赌约,气势便弱了两分,后退了一步,语气依然强硬:“那是诗词之争,此刻我与你说的是书兰之事!”
“你承不承认唯我马首是瞻,见我便执弟子之礼这句话?你若不承认,没有关系,我便将此事宣扬天下,甚至写入那红楼一梦里。”
“愿赌服输,那赌约我当然是要认的,可这和书兰之事,依然无关!”
“我再问你,那首词是不是书兰拿出来的?”
“这……当然!”
“那么此事和书兰究竟有没有关?我现在就告诉你,书兰是我的未婚妻,你若心里再敢去想书兰,便是对我不敬,便是违了那赌约,便是目无尊长!”
燕熙文正要辩驳,傅小官却没有给他机会,他再上前一步,两人额头相对,眼露凶光恶狠狠的又道:“你若愿做那无仁无礼无智无信无义之人,愿意背那欺师灭祖之名,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燕熙文额间冷汗直冒,这个锅他如何背得动?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被傅小官的步步紧逼弄的脑子有点乱。
傅小官忽然退了一步,脸上的凶意突然没了,甚至还一脸和煦,看得燕熙文等人心里再次一紧。
他拍了拍燕熙文的肩膀,稳定且有力量。
“刚才是因为对彼此不了解有些误会,这一回生二回熟嘛,我还要在上京呆一些日子,以后在上京呆的日子会更长,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那就从我开始,好不好?”
傅小官又拍了拍燕熙文,燕熙文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傅小官伸出一只手来,笑道:“我是傅小官。”
燕熙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那赌约他是必须要认的,中秋诗会有那么多的见证人,他肯定无法去耍赖,而且董书兰当时还发过誓。
所以他活生生将一口憋闷之气给吞了下去,也伸出了一只手:“我是燕熙文。”
两人握了握手,看得燕小楼苏墨等人目瞪口呆。
这闹的是哪一出?
两人可算得上是真正的仇人。
一个是上京少年领袖,一个是临江大名鼎鼎的才子。
虽然中秋诗会燕熙文输了,虽然他也轻描淡写的说愿赌服输,自己的才华确实不及傅小官云云,但少年心性,这埋在心里的不服气肯定是有的。
其二便是燕熙文爱慕董书兰之事由来已久,这事儿上京许多有名望的人都知道,可这傅小官冒出来才仅仅一两个月。
他就这么一杠子截了燕熙文的胡,这让燕熙文的脸面往哪搁?
这让一门三相的燕府的脸面往哪搁?
但此刻两人却真的握了手,难道燕熙文如此大度?
也只能这样去想了。
果然是宰相家的大少爷,此番风度,无人能及!
于是众人看向燕熙文的神色就从惊诧变成了佩服,除了张文翰,张文翰一直看着傅小官,而傅小官的眼里却没有他。
“熙文兄之名,我在临江就早已听说,仰慕许久今日终于得见,这是我傅小官的运气,隔日不如撞日,我那二舅哥在四方楼订了一桌席面,我们就四个人,大家干脆一起去,也好互相认识一下,如何?”
燕熙文沉默片刻,若是推辞,这就表明自己心虚,若是答应,这饭哪里吃的下去?
“我等前来也在四方楼定了一席,到时候熙文一定来和傅兄喝上两杯。”——这老师他终究是没法叫出口,傅小官似乎也忽略了此事。
傅小官又拍了拍燕熙文的肩膀,笑道:“如此甚好,我们便两席合为一席,大家坐一起热闹,就这么定了,这可是我这老师的要求,熙文兄若是再拒绝,可就矫情了。走走走,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此行得遇几位知己,我傅小官三生有幸也!”
傅小官说完根本没有给他们去思考的时间,大手一挥,“出发!”
他便大步向前而去,方文星等人面面相觑,然后看向了燕熙文,燕熙文深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张文翰没有去,他发现并没有人知道他没有去,原来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燕小楼跟在了哥哥的身后,她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想着那人脱口而出的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这人……当真是达到了信手拈来的高度了!
而刚才那人和哥哥的一番较量哥哥是输了,一败涂地。
那人起先咄咄逼人,而后却又突然一转,变得好像和哥哥认识了许多年一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个人,当真厉害得紧!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把酒祝东风
此行随后由董修德领路,傅小官与燕熙文并肩而行。
傅小官一路都在和燕熙文说着什么,燕熙文偶尔会回答两句,傅小官似乎极有谈兴,而后燕熙文似乎是心结解开了一些,也会主动和傅小官聊着什么话题。
跟在身后的方文星等人此刻才醒悟过来,这傅小官着实厉害,在那短暂的接触时间里,他便掌握了主动,没有给燕熙文组织反攻的机会。最妙的是退的那一步,那一退,当真是海阔天空了。
这人并不想和燕熙文闹僵,毕竟燕家势大,伸出个小指头就能将临江这大地主给碾压成灰,所以他才会退那一步,给了燕熙文台阶,而不是选择将燕熙文逼迫得颜面扫地。
紧接着那人热情的邀请了燕熙文和他们,这是为了进一步调和矛盾,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为了攀附燕家。
但这人确实有才,那一句随口而出的诗句,既表明了他邀请的意思是遇上了知己,又抹去了彼此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敌意。
这番拳脚打来,燕熙文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此子,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以后若是遇见他,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走在前面的董修德就没想那么多,他就是高兴,特别的高兴,这妹夫牛逼啊,活生生将燕熙文收拾得妥妥帖帖,弄的那燕熙文再没半点脾气。
我那妹妹,果然是极有眼光的!
一行上了四方楼的三楼雅间,分宾主而坐,春秀和苏墨向傅小官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二人便坐在了外面。
傅小官这次没有强求,倒不是身份问题,而是自在。其实他也不喜欢这么多人吃饭,尤其是花心思吃饭,累人。
傅小官的左首坐的是燕熙文,他的右首坐的是董修德。
“小二,上酒!”傅小官冲着门外吼了一嗓子。
“来咧!”
傅小官一看,西山天醇!
好家伙,自己家的酒什么时候都卖到上京来了?
好久没有关心余福记的事,看来可以在上京开一处分店了。
傅小官开了酒瓶,为大家一一满上,倒到燕小楼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见燕小楼没有拒绝的意思,就也给她满上。
“这酒,可是我酿的!”
众人一愣,燕熙文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西山天醇和香泉如今在上京极其火爆,但偏偏市面上并没有卖的。这些酒都是从临江而来却数量稀少,包括这四方楼,也是专门派了人去临江采购。
燕熙文和燕小楼还知道这西山的酒是入了皇商的,尤其是西山琼浆,更是只有皇室才有。
这人还会酿酒?
“你们不信吧,这瓶子上稀世珍酿西山天醇这八个字还是秦秉中我那秦老哥题写的,他来上京有些日子了,你们若是遇见他,一问便知。”
秦老的名头在座的学子都知道,听傅小官说的这句话,他在秦老后面加了一个哥,这意义就不一样了,秦老久居临江,难不成和这小子还结成了忘年之交?
想来也有可能,这小子诗书满腹,秦老又是当朝大儒,二人此前都在临江,那么极有可能。
燕小楼又看了看傅小官,她取下了面巾,傅小官正好放下酒瓶,抬眼便看见了对面的那张秀雅绝俗,带着一股空灵之气的脸。
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波澜,只是惊叹于这世间的美人儿似乎颇多。
仅仅是一眼,傅小官便收回了视线,燕熙文这时才问道:“不知傅兄来上京所为何事?”
本来傅小官想说来看看董书兰,但转念一想,这时候还是别刺激他。
“我听说陛下在兰庭阁发布了一道廷对,就像去试试,看能不能入了陛下的眼。”
燕熙文就有些疑惑了,“以傅兄之才,为何不走科举之道?”
又来了又来了!董修德心里暗骂,这燕熙文怎么就这副德行呢?逮着谁都想要劝说一番,无趣!
“说来诸位都不信,此前呢我也没想当官,所以至今还是个秀才,这秋闱是没资格参加的。现在想明白了,但还要去考举人,最后才能考进士,这很麻烦,主要是我时间很紧,所以呢,就寻思着若是这廷对策论能够入了陛下的眼,是不是就可以节约一些时间。”
这傅小官居然才是秀才!
学子们颇为惊讶,但没有人去怀疑他能不能考上举人甚至进士更甚至状元。
因为傅小官的名气太大,在方文星等人看来,若是傅小官去考,那肯定没有问题。
只有坐在外面的苏墨,他的听力很好,听见了傅小官的这番话,觉得这家伙吹牛皮果然厉害。
小二上了菜,傅小官举起酒杯,“能够在上京结识诸位,是我傅小官之幸,这第一杯,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大家举杯,同饮了一杯。
傅小官又走了一圈为大家满上,说道:“明日便是秋闱,这第二杯,祝贺大家金榜题名,熙文兄已是状元,就祝状元公早日入朝为官!”
于是,又一起喝了第二杯。
“好事成了双,大家先吃点菜,呆会我一个一个敬酒,与大家认识一番,多个朋友多条路,此后各位高中成了一方大员,可别忘记提携一下临江的傅小官。”
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燕小楼掩着嘴儿一笑,方文星等人觉得傅小官这人其实挺不错,就连燕熙文似乎也忘记了董书兰这一茬,觉得这少年可交。
于是,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傅小官也与周天佑方文星安六月燕小楼等人认识了。
至酒正酣,燕小楼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傅兄之才学我等极为敬佩,借此时机,傅兄可否吟诗一首以佐酒?”
席间安静,众人看向傅小官,以燕小楼的视线最为炙热。
傅小官起身向那窗前走去,外面便是未央湖。
“如此,我便献丑了。”
燕小楼连忙去了旁边的书案,提笔静听。
“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傅小官背负双手傲然而立。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未央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盛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夜登夫子庙
此刻无声。
傅小官微醺,依然看着那浩渺的未央湖。
燕小楼停笔,转头看向那背影,有些孤独,有些伟岸,还有些沧桑。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或许是那句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吧。
她忽然很想去拥抱那个背影,告诉他明年花好,我与你共。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尚未及笄,更因为傅小官喜欢的是董书兰。
燕熙文等人目光交错,尽皆震惊。
一来傅小官仅仅是走了几步就诵出了这首词,二来是此词所表达的意思。
回味着这首浪淘沙,便是欢聚离散,心中遗憾。
难不成他真的珍惜这段友谊?可大家才认识没多久何来友谊之言?你这词却如此伤感,倒是令我等汗颜。
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于是燕熙文举杯,对傅小官说道:“傅兄之情谊,熙文懂了!你我共饮此杯!”
傅小官转身回了座位,端起酒来,“来来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谁能解忧,唯有天醇,干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燕小楼又提笔写下了这一句,她明白这一句的意思,却读不懂其中的意义,只是觉得这句很好听,于是便记了下来。
而方文星等人却颇有感受,吩咐斟酒,“傅兄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颇有看破红尘三千丈,但求随心自逍遥的味道,洒脱之极!我等,不如傅兄,来来来,我方文星借傅兄之酒,与诸位同饮!”
此间更是热闹,发生在兰庭阁前的事情,就这样被傅小官慢慢化解开来。
至未时,酒已尽,人也醉,席散。
……
傅小官一觉醒来天色已晚,连忙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和苏墨二人又去了董府的后门。
董书兰对镜理红妆,想着二哥回来手舞足蹈的样子,想着二哥绘声绘色的那番描述,脸上的喜意一直未曾断绝。
这人,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就说出了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这事儿恐怕很快就传扬出去,父亲和母亲若是听到,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想?
可董书兰却一点责怪傅小官的心思都没有,她觉得很甜蜜,觉得自己又领先了虞问筠一筹,至于父母会如何去想,陷入热恋中的少女此刻并未去考虑。
一样的套路,苏墨敲晕了小旗和后门的护卫,傅小官牵着董书兰就跑,苏墨继续守着这寂寞的夜。
两人乘着马车又来到了秦淮河畔,没料到天上飘起了细雨来。
两人便这样在细雨中漫步,董书兰又仔细的问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傅小官也一一细说。
“你就不怕燕熙文报复你?”董书兰的睫毛上歇着许多雨珠儿,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点点柔和的光芒。
“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那小子想抢我老婆,这肯定是不行的,就算他家一门三相又怎样?”傅小官一脸正义,董书兰的脸蛋儿顿时通红。
她轻啐了一口,别过脸去不敢和傅小官的眼睛对视,“谁答应当你老婆啦?”
声音如细雨落于发间般轻柔,那张娇羞的脸儿在朦胧的灯光下如薄雾中盛开的桃花般妖艳,傅小官顿时迷醉。
“唔、唔、唔……”
董书兰很慌,未满十六岁的少女有着诸多的憧憬,却从未曾憧憬过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傅小官将董书兰搂得很紧,仿佛已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他的唇如火一般的热,董书兰想要抗拒,却在挣扎了几次之后迷失了自己。
她觉得自己需要那一团火,她渴望在这火中融化。
于是,她的双手环抱住了傅小官的脖子,她的小嘴儿张开来。
此处省略一千字!
细雨随风,长发飘逸。
董书兰的手依然抱着傅小官的脖子,傅小官的手依然搂着董书兰的腰肢,四目相对,无边温柔。
“我就是你的人了,莫要负我。”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董书兰顿时再次沦陷,她将头埋在了傅小官的怀里,心里默念: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至此,两颗心便真正的融合在了一起,在未来铺满荆棘的路上,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我们去夫子庙看看?”
“好!”
两人向夫子庙走去,顺便在一处茶铺子里买了一盏灯笼。
石阶已有了青苔,傅小官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董书兰拾级而上,没多久就看见了那两扇破旧的庙门。
庙门没有关着,两扇门就挂在两旁,摇摇欲坠。
过了那门,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看见了那颗枣树。
在一处荒废的庭院中,那颗枣树如一把大伞,遮蔽了偌大的地方。
傅小官提着灯笼凑近了一看,树上果然有许多的枣子,他将灯笼递给董书兰,像一只猴子一样灵敏的爬到了树上,再下来时,衣服里兜着一堆的枣子。
“来尝尝。”傅小官取了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董书兰,董书兰接了咬了一口,“怎么样?”
“嗯,好甜,你也尝尝。”
董书兰将这颗咬了一口的枣子塞到傅小官的嘴里,“嗯,真的很甜。”
两人一边吃一边又往上走,傅小官是想去看看这庙究竟像啥模样,但当他们走到第二道门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
因为这道门前挂着两盏灯笼,还站着两个带刀的人。
这两人眉头紧皱,似乎没有料到这雨夜里还会有人登山,于是,他们的刀出鞘一尺,其中一人低沉的说道:“此为禁地,二位速回!”
傅小官愕然,这上面还是禁地?
他看了看董书兰,董书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啊。
傅小官牵着董书兰转身便下了山,将这处禁地放在了心上,其实也仅仅是好奇,寻思着改天叫上苏墨一起再来这瞧瞧。
二人回到了乌衣巷董府的后院,再一次依依惜别,傅小官又抓了两把枣子塞到董书兰的手里。
“多吃枣子,早生儿子!”
“你……!”
董书兰自己又抓了一把,转身跑回了闺房。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六大门阀
宣历八年九月二十六,大虞秋闱第一天,秋雨绵绵。
傅小官今天没有出门,那份赈灾策论要等到秋闱之后才会有结果,上京陌生,白天无法与董书兰见面,他便干脆打坐继续修炼九阳心经。
这才没坐下多久,春秀来报,那董家二公子又来了。
傅小官想了想,起身将董修德迎了进来。
春秀沏了两壶茶退到了傅小官身后,傅小官看着董修德问道:“今儿个不是秋闱么?”
“没去,反正考不上。”
这小子倒是光棍,“你就不担心你爹揍你?”
昨儿晚和书兰聊天,他大致知道了董府的状况。
“都揍习惯了……你说这父母是不是也是傻啊?我被他们从小揍到现在,他们居然没有发现揍我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居然没有想过试试别的方法!”
傅小官乐了,问道:“那你说说看还有什么方法?”
“比如……给点银子,我说不定就能多学一点。”
这货完犊子了,彻头彻尾一财迷。
或许是因为时日尚早外面阴雨的原因,傅二公子没有说带傅小官出去溜达溜达,两人就坐在这喝茶聊天,倒是又增进了不少感情。
傅小官已经渐渐圆润,面对傅二公子这种纨绔他也有着共同的语言,弄的傅二公子直呼相见恨晚。
随后在傅小官的故意引导下,聊到了这上京的势力。
“这上京六大门阀,现在第一的肯定是燕家了,燕云川可是开创泰和盛世的一代名宰,他那儿子燕北溪,也就是当朝宰相,虽然比不了燕云川,但听上去还是很厉害的样子。至于燕家第三代的燕师道,这人从县令开始,一级一级的爬到了枢密院枢密使的位置上,虽说离不开燕家的鼎力扶持,可这人肯定也有其厉害之处。所谓的一门三相,就是说这燕师道也是会拜相的。至于燕家第四代,最有才学的就是那燕熙文了,不过我不看好燕熙文。”
傅小官有些好奇,问道:“为啥?”
“不都说富不过三代么,他这都第四代了!何况他连你都搞不过哪里有可能再登相位?”
这话说的……傅小官哑然一笑,竟无言以对。
“上京第二门阀人们争议颇多,有人认为是施家,也有人认为是费家。若是依我看应该是施家,因为这施家的生意做得特别大,我告诉你啊,除了荒人,这施家的胭脂水粉锦绣绸缎是远销樊国夷国和武朝的,若说施家富可敌国,这还真没夸张。何况施家现今家主施朝渊还是当朝礼部尚书,一个八面玲珑之人。”
“这费家呢,费老太师还活着,可别小看了这老家伙,他可是实实在在的三朝元老,顾命大臣!据说当年在朝中的威望就算是宰相燕北溪,也被他生生的压了一头,可想而知这老家伙有多厉害。这费老太师有四个儿子,大儿子费安,年五十,曾经是南部边军大将军,而今退了下来,在上京城外的南岭郡种田。”
“什么?种田?”傅小官惊讶的问道,堂堂大将军种田?这人挺有意思的。
“是啊,他自己种了十亩田,据说过着田园生活,颇为惬意。”
傅小官点了点头,董修德喝了一口茶水,又道:“费老太师的二儿子费邦,年四十五,当朝兵部尚书。费老太师的三儿子费定,年四十二,当朝御吏台御吏大夫,别看是个三品官儿,可人家有监察百官之权!”
而后董修德又大致说了上京六大门阀剩下的薛家席家和秦家。
这些门阀大家都有其独到之处,比如薛家拥有天下最大的船运生意,有着自己的船厂船坞码头等等。
而席家则拥有虞朝最好的三大牧场,虞朝的战马几乎都是席家所提供,而且席家在大虞的四大边军中也有许多极为优秀的骑兵将领,其中最优秀的便是偏房出生的席长歌,此人三十五岁,已是西部边军骑兵统帅,想来执掌西部边军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令傅小官没有料到的倒是秦家,秦秉中所在的秦家。
秦秉中并非家主,秦家的家主是秦秉中的弟弟秦宇恒。秦宇恒之子秦会之而今是政事堂参知政事,据董修德说此人极其低调,却隐隐也有拜相的苗头,可董修德不认为秦会之能赢燕师道,因为燕家的势更大。
听董修德说起这秦秉中和秦宇恒对于家族发展的路线意见相左,兄弟二人貌合神离已有多年。尤其是宣历元年发生的一件事,导致秦秉中南下临江,极少再回到上京。
宣历元年大虞与夷国在边境线上起了摩擦,秦秉中的长孙秦同此时是东部边军轻骑兵军团中的一名校尉。秦同领命帅部出征,与夷国红翎军团遭遇,双方人马在洗马原打了一场,我军大败,秦同战死,这便是近代史上的洗马原之殇。
秦秉中在得知秦同战死的消息之后闭门三日,然后就去了临江,与秦宇恒再无往来,上京的秦家实际上已经一分为二,当然秦秉中这一脉没了什么势力,所谓的上京秦家,一般指的都是秦宇恒一脉。
“秦老这人,怎么说呢?他是当朝大儒,曾经也是朝廷的大员,但这人一旦沾上一个儒字就免不了几分迂腐,总想着用圣人书去教化别人,结果反而被别人给教育了,何必呢?何苦呢?”
董修德摇了摇头,为秦老不值,两手一摊,又道:“你去给狼讲让它吃草别吃肉,这、这,不是荒唐么?”
“难道此中还有什么隐情?”
“我哪里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不过吃酒时倒是听到一些闲言,当时东部边军的主帅是费邦,秦同奉命出征的命令据说就是费邦所下达,但是费邦并没有告诉秦同他将要面临的是夷国最强大的红翎军团!秦同只有一千轻骑兵,人家特么的一万红翎军啊!而且现在想来那似乎就是一个局,秦同的斥候并没有发现敌人,却一家伙被人家包了饺子。宣历三年春,费邦调任兵部尚书,接替他东部边军大元帅一职的是燕北溪的第三子燕浩初。”
“呵呵,特么一个文官当了东部边军大元帅!”
董修德长身而起,“这些破事你可别去瞎说,眼见着中午了,四方楼去?”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朕要用他
秋雨渐密,窸窸窣窣惹人愁绪。
上京皇城碟仪宫的后花园里,虞问筠正在秀春阁中独立。
秀春阁的屋檐上细密的雨珠儿落下,如帘一般,并没有阻断她的视线,仅仅是令这帘外的秋雨愈发朦胧。
那颗桂花树上的花儿落了一地,便是细碎的黄,而墙脚的那簇芭蕉,却被这秋雨洗得更绿。
菊园距离此处有些远,想来那花儿也会更艳,只是不知道会掉落几许。
有秋风拂雨,穿过那亭檐雨帘,落在了她的发间脸上,也湿了她的衣裙,她却恍然不知,心里担心着三姐,挂念着傅小官。
三姐虞轻岚说,她很向往塞外的生活,想要去草原看看,若是能够将大虞的礼仪传播到那草原上去,便是父皇的皇恩浩荡了。
可霍淮谨怎么办?
虞问筠问起,虞轻岚淡然一笑,“淮谨……已然知晓。”
三姐是有心事的,虞问筠觉得自己能够从三姐的眼里看出来,那是强颜欢笑,其心恐怕比这秋雨还要凉。
那么,这中间究竟有怎样的秘密?
她已经问过母妃,尚贵妃炖着一盅参汤,说道:“你三姐走后,宁贵妃那边,你有空常去坐坐。”
她又想到了傅小官,而今已有黄河南北两道传回了消息,赈灾贪墨之事极其严重,这两路钦差已经拿下了数十人之多,上至知州,下至县令,而这不过才刚刚开始!
朝廷震动,陛下大怒!
“给朕将他们全部押解回京,朕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这便严重触动了朝中某些人的利益,那么事后,对于傅小官的报复,只怕也如狂风暴雨。
或者……无风也无雨。
该怎么办才好?
要不,我就求父皇一道旨意,招傅小官为驸马,如此恐怕才能在暴风雨之前救下傅家一命。
虞问筠拿定主意,走出了秀春阁,有丫环为她撑了伞,她向这风雨中走去。
……
御书房。
光线有些阴暗,贾公公已经掌上了灯。
大虞皇帝虞胤此刻正坐在龙案后,龙案上放着一叠文章,这些都是从兰庭阁那面墙上收回来的策论。
他皱着眉头,斜靠在龙椅上,看了一篇又一篇,却没有一篇令他满意。
所说的无非都是派专员监督赈灾粮饷的发放,若有贪墨抄家问斩,或者是派朝中大员镇守重灾之地,更或者是让道台自查,所辖之道有贪墨之事,道台知州连坐等等等等。
毫无新意,也无意义。
这时候敬事房总管太监苟公公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躬着身子低声说道:“请陛下翻翻牌子。”
虞胤一怔,抬头向外看去,才发现天色已经暗淡。
他挥了挥手,“去尚贵妃处……叫尚贵妃给朕炖一盅参汤。”
“奴才领旨!”苟公公躬身退去,虞胤正要起身,随手又拿了一张,眉头顿时皱的更紧。
这字实在难看,这人居然敢写这样的字来污了朕的眼睛!
他很生气,本来就没找到一篇有用的文章,还有这样的字来给他添堵,所以他想要看看这胆大包天的人是谁。
傅小官?
傅小官!
这个名字早就入了他的耳,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话就是上官文修呈上来给他的,也是他御笔亲批入的圣学。
然后是那红楼一梦,后宫的妃嫔公主个个都在看,说那书写的极好,于是他也看了,确实极好。再加上中秋兰庭集上,他的那首水调歌头登上了千碑石甲字第一列,这让他对傅小官更为欣赏。
他本以为此子至少是个举人,他甚至还等着傅小官来参加今科秋闱,但秋闱的名册里却没有这个人。
现在却看得了这名字,但这字……难道有人冒充傅小官这名字?还是此傅小官非彼傅小官?
皇帝脸色数变,侧立在一旁的贾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里面有讳言?
不可能啊,里面每一篇文章他都有亲自过目,除了一篇文章的字实在难看之外并没有讳言,那陛下这是……
虞胤拿着这张纸强迫自己看一看。
然后脸上的怒容消失,甚至频频点头,然后又蹙眉沉思,最后轻轻放下。
他又看向门外,秋雨霏霏,思绪复杂。
过了许久,他再次拿起这张纸,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脸上的神色似乎还是有些不解,贾公公明白了,不知道是哪个少年走了大运,这篇策论怕是对了陛下的胃口。
虞胤又思量了片刻,将这张策论收入怀中,站起身来,“去蝶仪宫!”
蝶仪宫中尚贵妃炖的参汤正香,她回头看了看,虞问筠还坐在那撑着脸蛋嘟着小嘴。
“你父皇就要来了,你还不回去?”
“我就是要见父皇,这事儿只要父皇一张圣旨,傅小官一家就都没事了。”
尚贵妃笑了起来,“这事儿母妃心里有数,你先回去。”
“母妃,若是傅小官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就不活了!”
虞胤正好走了进来,一脸笑意。
“朕的九公主也在这啊,怎么了?傅小官怎么了?”
“臣女参见父皇。”虞问筠连忙跪下,虞胤却乐了,“你可难得给朕跪一次,说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要求朕的?”
虞问筠抿了抿嘴儿,抬头说道:“臣女想要父皇下一道圣旨,招那傅小官为臣女的驸马!”
虞胤哈哈大笑起来,尚贵妃也一脸笑意的给虞胤端来了参汤。
“这、这有什么好笑的?”虞问筠羞红了脸。
虞胤坐下,看着女儿,说道:“你起来吧,若是你此前对朕提起,朕肯定是会允许的,可现在却不行了。”
虞问筠一怔,“为何?”
“因为朕要用他。”
虞问筠愕然的张大了嘴,就连尚贵妃都很是疑惑,陛下为什么忽然要用傅小官了呢?
虞胤从袖里取出了那张纸递给了虞问筠,问道:“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他写的字?”
虞问筠一看,是啊,天下独一无二,如假包换。
赈灾良策——不对,他不是在临江么,这策论父皇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在上京,这东西就贴在兰亭阁,朕看过之后感受极深,却又有诸多不解,朕要见见此人。”
傅小官跑上京来了?
虞问筠大喜,傅小官来上京进不了宫肯定会去找董书兰,所以她起身,告退:“祝父皇母妃晚安!”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夜会
董书兰离开皇宫乘着马车直奔董府而来。
她的心情很急迫,想着傅小官的那张策论既然已被父皇看中,父皇也言明要用他,肯定就会赐个一官半职,如此也是有了官身,再加上是父皇钦定的人,恐怕那些人就不敢再动他了。
这是一个绝好的消息,她想要去见到傅小官,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来到董府,董夫人亲自迎接了出来,这九公主和女儿的关系极好,她当然欢喜,而且九公主常来,她也早已习惯。
“这么大的雨,殿下若有事找书兰捎个信就好,哪需殿下亲自跑来,看看这衣服都淋湿了,可别着了凉。”
董书兰嘻嘻一笑,“我哪有那么精贵,伯母,书兰可在家?”
“在在在,我这便带你去。”
“谢谢伯母。”
二人一路说着话儿向后院走去,苏墨此刻正蹲在后院的墙头,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拿着一壶酒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甚是可怜。
他听见了脚步声,抬头望去……虞问筠和董夫人!
她怎么来了?
这怎么搞?
然后他又向两人的身后看去,红妆正站在一株桂花树下,此刻正警惕的盯着他。
完犊子,这下连敲晕两人的机会都没了。
苏墨想了想,收起酒壶,瞄着腰,走过了墙头,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他没有惊动虞问筠和董夫人,而是向红妆走去。
“你在这干啥?”红妆的手依然握着剑柄,眼神凌冽未曾放松。
“我如果说我在这站岗放哨,你信吗?”
红妆偏着脑袋往虞问筠那处看了看,点了点头,“我信,这么说书兰不在?”
“当然啰,这下穿帮了,怎么搞?”
“又不关我的事,我管他怎么搞。”
后院有惊呼声传来:“书兰,书兰!啊……!”
估计是董夫人发现了床上躺着的是丫环小旗,苏墨双手一摊:“告诉殿下,傅公子和书兰姑娘去了秦老家,我得走了。”
说着苏墨飞出了院墙,消失在雨夜里,董府此刻已经乱了套。
“来人啊!来人啊!有贼人劫持了书兰!”
灯笼火把从董府的各处汇聚到了后院,数十个护院家丁慌了神,小旗摸着还有点痛的后脑勺茫然四顾。
红妆笑了起来,这小子也忒胆大,居然敢用如此招数来偷人!
她向同样紧张的虞问筠走去,虞问筠一听,顿时愕然,想了想,她便对惊慌失措的董夫人说道:“哎呀伯母,误会了误会了,我才想起我有约过书兰晚上去宫里,你看看我这记性,恐怕是路上错过了,你别惊慌,呆会我把书兰送回来,就这样,我得赶回去了。”
董夫人怔怔的站着,满脸狐疑,不对啊,书兰被我禁足了,今儿个我一整天都在府上未曾出门,殿下是什么时候约的书兰?
再说就算是殿下约了书兰,把小旗打晕弄到床上去伪装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后院那护卫,他说肯定有高手,他根本没看见人就被敲晕了——这分明是劫持,而且刚才殿下也很惊慌,怎么突然就改变了呢?
此中怕是有隐情,得好生查一查才行!
……
秦秉中的府上,五人围坐在一茶台前。
秦若雪煮着茶,傅小官正在和秦秉中闲聊。
“我本以为做了一件好事,却没料到坏了人家的好事。其实我自己并没有想到这一茬,还是临江那知州刘大人提的醒,所以就赶来了上京。”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事得小心应对,其实说起来这大虞十三道的官员,还有很多是我的学生。”秦秉中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他们有来上京偶尔也会来看看我,送些礼物,其实我知道这是因为我还有一点名声。他们更多的是去拜访宰相府或者六部尚书也或者费老太师等等,这个我理解,毕竟我早已辞官,并无权势。”
秦秉中倒没有纠结这人走茶凉的破事,他又问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上京,想来有了对策,你是如何计算的?”
傅小官讪讪一笑,“说来不怕老哥你笑话,我最初的打算是通过书兰找到问筠,再找到尚贵妃,把我家的产业统统转移到尚贵妃或者九公主的名下,我可是连契约都带来了的。这样就能得到尚贵妃的庇护,那些人总不至于还把我傅家怎么样吧。”
董书兰偏着脑袋看了看傅小官,这人并没有提起过,那就是改变了主意。
秦秉中哈哈一笑,“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这么说,你和九公主之间的事……?”秦秉中看了看董书兰。
既然傅小官敢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托付到尚贵妃名下,想来傅小官和九公主之间的事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只是若傅小官成了驸马,这董书兰又怎么办?
“你别乱猜,我可不会去当那啥驸马,不过虞问筠我也是要娶的,这事儿不急。”
秦若雪看向了傅小官,娶九公主?你凭啥呀?
长得帅?
写了一本红楼一梦?
还是那千碑石上留了名?
那是公主啊大哥!
若要公主下嫁,除非你是异性王爷,可你只是临江一地主,距离王爷之遥……好吧,秦若雪无法想象。
秦秉中其实心里也是疑惑,只是这般儿女私情他不好去问,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你既然放弃了寻求尚贵妃庇护,那现在又有何良策?”
“陛下不是发布了一个廷对吗?我写了一篇关于赈灾的策论,若是能入了陛下的眼,看看有没有机会面圣,只要让我有机会见到陛下,我就有把握弄个官身。”
廷对这事秦秉中当然知道,最初时候他还经常去兰庭阁看看,但那些文章毫无新意,他自己也在想这赈灾贪墨该如何杜绝,至今还是没有眉目。
“把你那策论说给我听听。”
于是傅小官将那策论逐一说了出来,当然开篇的那些歌功颂德的话他没有说。
秦秉中时而蹙眉,时而点头,时而疑惑,时而沉思。
董书兰此前也不知道傅小官写的啥,此刻一听,也露出了诸多表情。
秦若雪也听得很仔细,却听不明白,只是觉得好高深的样子。
而秦成业更是完全听不懂,心里想的是刚才傅小官说的西山的那些事。
他对西山的那些事物很感兴趣,想着是不是求求爷爷,等傅小官回临江时,他一同去西山。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董书兰的麻烦事
傅小官将那策论的关键条文刚刚说完,有门房来报,九公主殿下来了。
秦秉中心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却也只能起身带着众人迎了出去。
虞问筠站在前厅,背着双手,惦着脚儿,看见秦秉中一行走来,她立马也走了过去。
秦秉中正要行礼,虞问筠却一下子扶着了他,“秦老您可别这样子,问筠来的唐突,实因有急事找傅小官。”
随后虞问筠向傅小官和董书兰眨了眨眼睛,便跟着秦秉中又走入了书房。
“是这样,你那策论父皇已经看过,他说要用你呢。”
傅小官大喜,笑道:“看吧,陛下还是有点眼力的。”
虞问筠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为他这事操碎了心,他却还在这谈笑风生。
“那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我呢?”
“这个可没,估计得等到秋闱结束。”
好吧,还有两天,傅小官就将这事放下,又和秦秉中聊了起来。
“据我所知,今年黄河两岸大灾之后,附近的郡县乃至州府粮价确实涨了至少五倍,你这以原本赈灾之粮用来平抑粮价倒是个好法子。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那些灾民手里可还有银钱来买粮?他们家都没了,这灾害过去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重建家园,就算是手里有余钱,也是会用在建设上,而不是用来买粮吧。”
“关于这一点,你且听我说来。事实上在灾祸发生之后,灾民们会逃往最近的郡县,他们会在最近的郡县先安顿下来,你不要小看了劳动人民的坚韧生存能力,他们会搭建起简易的房子临时居住,目的是等这水灾过去能够尽快的回到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在这个时候,他们是需要买粮的,但这个时候的粮价已经**控,甚至原本用于赈灾的粮食也高价流入市场。人的第一需求是活下去,粮价再高也得吃,于是他们很快耗完了手中的余钱,这时候他们为了活命会选择卖出自己的田地。直到所卖田地的银钱再次花光,他们就只有逃难了。”
“问题的症结就在粮价,地主或者粮商通过和官府的勾结将赈灾的粮食截留,那么灾民就吃不饱,他们只有高价去买,直到买到破产,而地主或者粮商就乘着这时候低价买入灾民抛售的田产,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注意,这一切都是为了低价买入田产!可若是粮价平稳,灾民能够用自己手里的余钱度过这段灾荒,田地还在他们手中,他们就能够继续在自己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若是这时候朝廷需要收买民心,那么免费为他们建房,这会让他们感恩戴德一辈子。”
“老百姓所求不多的,上有一片瓦,下有饱腹之食,就是他们的全部了。”
“这样一来能够解决大部分的灾民,如果细致一些,可将妇孺老幼登记在册,另外施以恩惠,若是州府郡县官员有能力,甚至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就业的机会,比如……筑堤,或者修葺城墙等等,让他们用自己的劳力去换取工钱,这便能良性的循环,自然也就解决了灾民流离的问题。”
傅小官这一席话说的有点多,秦秉中蹙眉沉思,良久,点了点头。
“只是如此一来,那土地就再无法被兼并,若是这良策被陛下采纳,你可就又得罪了更多的人。”
这事傅小官当然想过,反正现在已经得罪了这些人,那他就不介意得罪的更深一点。
虞问筠半途进场,不知前因,只听得这后果,觉得那策论果然厉害,难怪能入了父皇的眼。
董书兰有些担心,官场如一张巨大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傅小官此策看似阻止了地主对土地的兼并,事实上是动到了那些官员的利益,谁知道那些官员是哪个派系的?谁知道他们的背后站的是哪一个家族或者哪一位大员?
随后傅小官和秦秉中又聊了一些其它问题,秦秉中豁然开朗,想着自己这个忘年之交果然非池中之物,若是这赈灾策略能够推行下去,便是那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天时已晚,傅小官等人告辞离开了秦府。
虞问筠和董书兰同乘一辆马车,在车上虞问筠很是歉意的说起了去董府的事,董书兰倒没怪罪虞问筠,毕竟虞问筠也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
“从临江回来我就没出过门,娘盯得很紧,好像发现了什么。”
“那怎么办?”
“没关系,倒是你可别多想,我是真的出不去没法告诉你小官来上京了,只能晚上偷偷摸摸的出去呢。”
“是不是很刺激?”
“你想不想试试?”
“想啊,要不……明晚我也偷偷的跑出来?”
……
董书兰正大光明的从董府的前门走了进去。
前厅里的灯还亮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静默片刻,走到门前,董尚书和董夫人正在里面坐着。
她走了进去,董尚书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她,问道:“傅小官何时来的上京?”
董书兰一惊,董尚书又说道:“他在兰庭集和燕熙文发生了冲突,随后又和燕熙文等人去了四方楼,这本没什么,可爹要问问你,为何他对燕熙文说你是她的未婚妻?”
看来这事已经流传了出去,董书兰对此早有准备,只是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女儿已与傅小官定下了终身。”
董书兰本以为说出这句话会需要极大的勇气,可此刻她才发现并没有那么难,甚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荒唐!”
董康平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拍,“此等大事如何由得你胡来!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和傅小官没有可能!”
董书兰平静的听着,董康平长吁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你本聪慧,怎么在这件事情上犯了傻?傅小官家里是地主,他仅仅一秀才出身没有一官半职,而今因为他的无知去救了那三万多的灾民,大祸即将临头,你可知道?”
“为父这样跟你讲,不出一个月,临江傅家便荡然无存。所以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你都绝对不可以嫁给傅小官!”
“今日燕师道前来寻我,燕熙文即将外放为官,你们俩的事,在燕熙文离京之前,必须定下来!”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叫姐夫
转眼时间两天过去,宣历八年九月二十八,虞朝秋闱在秋雨中结束。
这两天傅小官白天没有再出门,而是关在客栈里修习九阳心经,也顺便写写红楼一梦。
晚上虞问筠会偷偷溜出宫来找他,两人也跑去了秦淮河边说说话,却不能太晚,太晚了宫门关上虞问筠若是没有回去事情可就麻烦了。
傅小官知道了董书兰被彻底的关了起来,由董夫人亲自看守着,而且燕家正在和董家磋商关于董书兰和燕熙文的婚配问题。
这特么的!
傅小官很恼火,但虞问筠叫他别急,董书兰写了一封手书昨日已托她带给了长公主殿下,想来长公主殿下会出面去干预此事。
皇上这两天并没有召见他,傅小官隐隐有些着急,他没有在虞问筠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想着再过几日若陛下还是没有召见他,恐怕就得走秦秉中说的那条路子了。
秦秉中给他介绍了一个人,席寻梅!
席家家主的次子,虞朝刑部尚书,此人乃秦秉中的学生,也是秦秉中的儿子秦定芳的至交好友。若有此人从中周旋一二,或许傅家的祸事可免。
秦秉中写的那封拜帖还在他的袖子里,若是能够不拿出来当然最好。
宣历八年十月初一,秋意渐浓,未央湖有薄雾袅绕,湖上有许多的乌篷船向兰庭集驶去,今日,秋闱放榜,那金榜就将张贴在兰庭阁上。
董修德早早来到客栈寻找傅小官,执意要邀请傅小官去兰庭集,这让傅小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特么的连考试都没去参加,关心人家放榜干啥?
“热闹,我告诉你,兰庭集今天特别热闹。”
好吧,这货就是想去看个热闹,当然热闹之外的想法肯定也是有的,所以傅小官直接就拍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他。
“四方楼定一桌。”
董修德顿时就乐了,瞧瞧,还是这妹夫上道。
一想到妹夫这个词,董修德就想起了关在家里的妹妹。
“我妹她还在挣扎,你放心。”
这话说的,就好像董书兰是案板上的鱼一样。
“这两天父亲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些改变,至少没有往日那般严肃,尤其是昨日,我看父亲脸上的神情很便秘,他在我妹的那处院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是不是使了什么招?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吃瘪的表情。”
傅小官瞪了董修德一眼,心想难道是长公主殿下找了董尚书?
没一会,虞问筠也来到客栈,这可把董修德给吓了一大跳,因为虞问筠经常去董府找董书兰,所以董修德是知道虞问筠身份的。
这冷不丁一见,董修德就要行礼,虞问筠却一把将他给抓住,“别吱声,叫我姐姐。”
“殿……不是,你明明比我小啊!”
“叫我姐姐!”
“额,姐姐。”
“嗯,乖!”虞问筠笑了起来,董修德看看虞问筠又看看傅小官,这不对啊,殿下跑傅小官的房间里来干啥?
傅小官才来上京几天时间,难不成就勾搭上了九公主殿下?
那我妹妹怎么办?
一想到这妹夫可别飞了,董修德就浑身不得劲,此刻再看傅小官和虞问筠正在说话,那眉来眼去的样子,那郎情妾意的神态——不行,妹妹没法出来,这妹夫可别让这小狐狸精给勾走了。
“咳咳,妹夫啊……”
董修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虞问筠给果断的打断了,虞问筠昂着脖子,看着董修德,“叫姐夫!”
“……”
董修德顿时懵逼,这几个意思?
这不是妹夫么,怎么变成姐夫了?
姐姐……哦、不!
果然有奸、情!
“听见没,叫你叫他姐夫!”
董修德的内心很纠结啊,这妹夫如果变成了姐夫,这姐姐可是假的啊,那岂不是姐夫也变成假的了?
迫于虞问筠的淫威,董修德明智的低下了头,低声的说道:“那个……姐夫啊,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出发?”
“去哪?”虞问筠眼睛一亮。
“去兰庭集啊,今日放榜,看看谁又高中了。”
“走,一起去。”
傅小官也很无奈啊,虞问筠的性格很是开朗,和当今的女性有着明显的不同。
她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逆来顺受,她有着自己明确的主张,其实董书兰也具备这一特征,只是董书兰表现得比较隐晦,至少董书兰是没胆子说出叫妹夫这种话的。
她们的性格已经和前世的女性有了共同之处,思想渐渐独立,想要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敢爱敢恨,并勇于追求。
这是傅小官极为欣赏的品格,正如他曾经对张沛儿所说的那样,婚姻是志趣相投彼此欢乐,就是志同道合。
一行人去了未央湖,董修德去了四方楼定席面,傅小官和虞问筠还有苏墨春秀红妆五人乘船去了兰庭集。
兰庭集已经有了许多人。
有本次科考的学子,有以后将要参加科考的学子,也有许多的大家闺秀。
本次科考的学子最为忐忑也最为紧张,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张榜了,十年寒窗就在此刻。
而那些大家闺秀前来,当然也是看看榜上的那些名字,上了榜的可都是进士,若是居于榜单前十,便是要入宫面圣参与殿试的。
若在殿试中拔得头筹,就是状元了。
傅小官对这科举之事不太明白,反正他也没参加,被这董修德拉来还真就是看个热闹。
他想着这和曾经的高考差不多,当然,他曾经的高考并没有什么波澜,甚至在成绩下来的时候还在工地搬砖。
记得还是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并无悬念,全县第一,当然也没强大到全省第一。
好像是第三,太久了,傅小官没去想这破事,清北他没去,被接去了一处秘密基地。
然后读书训练杀人,然后来了这里,成了个小地主。
戏剧般的人生。
傅小官一行到处瞎逛,然后他便看见了一群人。
以燕熙文为首,正是当日吃酒的那些少年,当然此刻还多了许多,傅小官并不认识,可虞问筠认识。
“这次看来挺有意思的,六大家都有子弟参加了科考,不知道哪几个能够进入殿试前三。”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放榜
一个时辰之后,有锣鼓声从未央湖上传来。
傅小官转身望去,未央湖上驶来一艘楼船,楼船上隐约可见人影幢幢。
“那是前来张榜的官船,上面那些人主要是国子监的官员,也有稷下学宫的教习,还有宫里的公公。”
“公公来这干啥?”
“宣旨啊,前十名呆会就会随他们去宫里参加殿试,中得前三者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了。”
“哦。”
随着官船的靠岸,兰庭集广场上人潮涌动,傅小官觉得人多挤着难受,干脆带着虞问筠等人去了回廊。
“这中了进士一般会给个什么官儿?”傅小官问道。
“可没那么容易,每年虞朝取进士三百,并不是马上就能有实缺,也许得等个两三年或者更久。所以随后他们基本都会回到各自的家乡等着朝廷的通知。当然,若是有些家底的进士会留在上京,主要是走走关系,一旦有了实缺就能够尽快补上,基本是个九品的县令。”
所以……所谓的党羽也就是这么来的。为了尽快的谋取一官半职,他们都会选择自己投靠的对象。若是没有依附于任何势力,想要等到这实缺,还真是难上加难。
傅小官想了想,这并不能去怪这些学子,这些人读书的目的就是当官,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你朝廷却没有官给我当——这就违背了当初读书的意愿,他们当然只有去找路子了。
这是一个极大的弊端,傅小官没有去多想,因为和他屁的关系都没有。
就在喧天锣鼓声中,两列侍卫开路,紧跟着的是国子监和稷下学宫的官员教习,然后是几名穿着一身红衣的太监,最后又是两列侍卫。
规模宏大,盛况空前。
张榜队伍行至兰庭阁前,国子监祭酒上官文修登上了搭建好的高台,无数的学子围了上去,上官文修双手虚按,此间很快安静。
“宣历八年秋闱,参与考生五千三百四十八人,取进士三百,按照诗赋、经义,策论三科总分排序。本官在此祝福上榜之人,对于落榜者,本官希望再接再厉,以求来年再考。现在,本官宣布,宣历八年秋闱正式放榜!”
随着上官文修话音一落,群情涌动,一张金色榜单悬挂在了兰庭阁上。
随后除了维持秩序的侍卫之外,其余官员和太监都进入了兰庭阁里。
太监宣旨要再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是给这些学子们看榜的。
人群中有哗然之声,有痛哭之声,有唏嘘之声。
张文翰死命的挤了进去,他紧张的看着金榜,第一行十人没有他的名字,倒是有方文星和安六月。
第二行三十人也没有他的名字,周天佑在这一行。
然后第三行、第四行……他终于在第八行的末尾找到了他的名字!
张文翰,两百二十名!
中了!
我中进士了!
张文翰欣喜若狂,他仔仔细细的再次确认,真的中了!
他仰天痛哭,时而大笑,状若癫狂。
如他这般状态的有很多,方文心等人也不例外。
前十,前十啊!
这是可以面圣的,这是有机会取中殿试前三的!
一场秋闱,几多欢喜几多愁。
傅小官安静的看着,不喜不忧。然后觉得无趣,干脆就和虞问筠说不如去四方楼上喝茶。
虞问筠当然愿意,她也不喜这地方吵吵嚷嚷的,于是一行人就离开了兰庭集。
傅小官并不知道有哪些人上了榜,他也没去关心这事,这上京他本就不认识几个人,虽然和燕熙文等人喝了一场酒,他并没有认为彼此就真的是朋友。
天真,那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而且这燕熙文对董书兰还不死心,居然叫了他爹想着提亲,这货……不是个东西!
燕熙文就这样被傅小官列入了仇恨列表的第一个,其实他挺冤的,自上次一起喝酒之后,他再没有提起过董书兰,他甚至都不知道父亲燕师道已经找了董康平。
此刻燕熙文和方文星等人在一起,正在祝贺着他们,并不知道傅小官曾经来过。
如此一个时辰过去,一名红衣老太监走了出来。
“诸位学子听旨!”
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科取仕已毕,诸位学子才思敏捷,学富五车,朕心甚慰。金榜题名者希不骄不躁,此后为朕之大虞尽心尽责。落榜之人也不要妄自菲薄,需再接再厉,来年再考。着今科秋闱前十者:施一鸣,薛东临,秦还玉,燕临秋,方文星,席爽、费谦、安六月、卓流云、黄晟即刻入宫面圣。”
按照以往,这旨意就结束了,诸学子正要山呼万岁,却没料到这老公公居然又读了一句出来:“另,临江傅小官诗词歌赋绝佳,所言已入圣学,所作之水调歌头已留于千碑石甲字第一列,所书之赈灾策论震耳发聩,极合朕心。故,朕特旨召见傅小官,一同入宫面圣。钦此!”
这是什么情况?
下面跪着的学子面面相觑,陛下为了这人下了特旨——傅小官这个名字所有的学子和那些大家闺秀都知道,却没料到这家伙居然能得如此圣恩!
一众学子心里哑然,跪在地上窃窃私语,问的都一个为什么。于是,宣旨的公公就尴尬了,我这旨意已经宣完了呀,尔等为何不谢恩起来呢?
难道他们没有听清?
“咳咳,诸位学子,钦此!”
哦,钦此了,傅小官的事先放放。
于是众学子山呼万岁,这才起身。
“熙文兄,这傅小官是怎么回事?”问话的是施一鸣,金榜第一。
“我也不知道呀,圣旨里倒是说了一句所书之赈灾策论震耳发聩极合陛下之心——估计是前些日子陛下张贴在此的廷对吧,”
施一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和方文星等位于前十的学子向兰庭阁里走去。
“傅小官呢?”上官文修急迫的问道。
他是很想见到傅小官的,他想看看这个如此多才的少年究竟长得哪般模样。
“是啊,傅小官呢?”宣旨公公也很疑惑啊,这金榜前十都进来了,唯独少了个傅小官,这怎么去给陛下交差?
“他不是今科考生,恐怕没在这里。”
“哪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啊,快快派人去找!”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全城寻找傅小官
四方楼的四楼是一处布置精妙的露天茶园。
茶园中有假山流水,也有各种花草林木。
菊花正艳,引来蜂蝶纷飞。
傅小官等人就在这里,这里很安静,那些人都去了兰庭集,呆会这四方楼估计就会爆满。
“昨天我去了母妃那里,听母妃的意思,父皇恐怕会给你个官儿,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想的是要如何才能把你娶进傅家。”
虞问筠脸儿飞起了红霞,傅小官又笑道:“听说要有王爷的身份才行,我怕的是等我混成了王爷,我们都已经老了,那可怎么办?”
董修德立马对傅小官佩服得五体投地,天下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公主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这公主胆儿也是天大,居然说道:“那我可不管,最多给你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你若娶不了我,我就把你娶了!”
董修德目瞪口呆,这两人打情骂俏真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那我妹妹怎么办?
“妹夫……”董修德刚刚开口,虞问筠的视线就落在了董修德的脸上。
“哦,姐夫,这公主下嫁还有一个方法。”
虞文筠顿时笑了,傅小官问道:“说来听听。”
“立功,立一个泼天大功,让陛下赐婚。”
傅小官一愣,喃喃说道:“泼天大功?”
“对啊,比如灭了荒人。”
……这特么的,这天聊不下去了。
傅小官忽然想到三公主虞轻岚和亲的事,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也忘记了问问虞问筠。这事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去问,等两人相处时候再问吧。
“我倒是想去把荒人灭了,可没机会啊。”傅小官随口应道。
也是,傅小官毕竟是个文人,哪里懂带兵打仗这种事。
“不灭荒人也行,要不就弄出个大阵仗,比如把燕北溪贪赃枉法之事给揪出来,弄翻他燕家。”
虞问筠的脸色顿时一紧,傅小官也瞪了董修德一眼,这个二货,这种话特么的也敢说出来,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记住,要管住自己的嘴!燕大人为国为民操劳一生,岂是你个黄口小儿可以诽谤的!”傅小官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万一隔墙有耳,他可就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董修德也明白了自己这句话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不是,燕大人肯定清白,我就是举个例,我的错,我认错。”
傅小官没有再理会董修德,他看着虞问筠问道:“尚贵妃可好?”
“她好着呢,天天在花园里摆弄那些花草……不过昨天她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话我有点不懂。她说看来她那些布置有些多余,我没见她布置什么呀。”
傅小官当然也不知道。
尚贵妃没有料到傅小官通过赈灾策论和陛下产生了关系,这让她对傅小官的评价又高了一筹。
借着这一场贪墨案,朝中的势力需要洗一洗牌了。
虞朝这颗大树已经两百余年,生出了诸多蛀虫,也生出了许多攀附于大树上的藤蔓,这些藤蔓需要理一理,他们吸收了太多的养分,若是再不治理,恐怕会活生生缠死这颗大树。
陛下当然是同意的,而傅小官在此刻入局倒是最好的时机。
傅小官不是这任何藤蔓中的一支,若是借了他,或许可以防止那些藤蔓在临死时候将这颗大树缠断。
这些是大事,虞问筠当然不知道。
傅小官对虞朝目前是个什么状况更不知道,此刻的他就一个念头,面圣!
唯有面圣,才能够给傅家迎来一线生机。
……
几人在四方楼上喝茶聊天,兰庭集上的官员们已经火烧火燎了。
许多的侍卫派了出去,甚至上官文修还回了国子监叫所有的官员满城去找,于是董修谨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觉得有些奇怪,从上官文修嘴里知道了傅小官写了一篇赈灾的策论,陛下看上了,要他和十位进士一同面圣。
家里现在剑拔弩张的,小妹倔强的死活不同意嫁给燕熙文,父母倔强的死活非要小妹嫁给燕熙文,他这个做大哥的就很难啊,劝谁?
劝谁都不好使,没人会听他的。
反而是老二逍遥,秋闱没去参加,整天还没个人影。
现在这傅小官被陛下给看中了,若是他能有更好的表现,得陛下赏赐个官身,是不是小妹就更有胜算了?
这样一想,他便放下了手中的事物,跑去找了金陵府尹秦墨文,请他派了捕快全城寻找傅小官。
秦墨文看了董修谨十息,你特么的找我就为这事?
董修谨也与秦墨文对视了十息,我特么的找你就为了这事!
然后秦墨文发出了一道紧急文书,作南北两衙全城搜寻傅小官。
这南北两衙的捕快头子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也一脸懵逼,没有傅小官的画像啊,这特么怎么找?
那就敲锣打鼓的找!
金陵城顿时热闹非凡。
咚咚咚咚锵!
“傅小官在何处?速速出来!”
秦墨文可没管他们用什么法子,此刻他和董修谨跑到了府衙后院喝酒。
“就是写红楼一梦的那个傅小官?”
“是啊!”
“哦,我大伯和这小子是忘记交,倒是听大伯提起过。”
秦墨文喝了一口西山天醇,又问道:“啥事这么急的?”
“陛下找他啊。”
“陛下?陛下找他派禁卫多快。”
于是董修谨给秦墨文讲了事情的始末,秦墨文沉默半天,“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以后有机会一起喝喝酒……另外,我特么就想问问你,你究竟准备啥时候娶我妹妹!”
“明年春。”
“就这么说定了!”
“嗯,不过我可能会离开国子监。”
秦墨文皱起了眉头,“去哪?”
“长公主殿下给父亲透了个风声,这次巡查会砍很多人的脑袋,我极有可能外放,至于是知州还是道台现在说不准,你也别去传,等巡查结束看看机会。”
能够外放当然是好事,外放若能得了吏部的好评,今后再回京城可就不是区区国子监一个博士了。
但秦墨文依然疑惑,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你爹是怎么攀上长公主殿下的?”
董修谨两手一摊,“这我哪里知道?”